第一百九十六章 煽风点火与火上浇油
广东乱了!
从崇祯六年腊月开始,最先爆发抗粮抗税的长乐县(对不起大家,受地图的骗,后来才知道五华县当年叫长乐县。),风波迅速沿着韩江向上下游蔓延。
梅州、平远、大浦、龙川、河源、紫金,到处都传来了农民起来抗粮抗税的事情,各地都有将下乡征粮收税的吏员杀死,造成民变的事情发生。
不过,还可以让广东各级官吏稍微安心些的是,廖冬至和吴六奇这些变民只晓得在乡间流窜,打劫集镇圩墟,对于各地州县却是半点也不敢动的。
但是,这种风潮随着北方越过五岭南下的寒风一道,一路吹到了新丰、佛冈、英德、清远等地,距离省城广州越发的进了。另一路则是朝着惠州、潮州、海丰、陆丰、汕头一带刮了过去。骇得四乡的绅士们纷纷打点起行囊包裹,在祠堂里给祖先上了一柱告罪的香火,带着金银细软之物逃进了各处州府县城去躲避这股民乱风潮。
无独有偶,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就在人们为了从粤东北沿着韩江传来的这股抗粮抗税风潮而忐忑不安的时候,又有一个恶劣的消息传来。在距离省城广州不过咫尺之遥的佛山,这座号称四大名镇之一,以冶炼、制造铁器而著称的城镇,同样爆发了民变。
对于乡间的农民来说,每年收取地租、钱粮、税银是三把利刃悬在头顶上,对于普通市民和铁匠、冶炼工人这些手工业者来说。税银、捐税、摊派,同样是三把利刃。
当税吏们拿着税银簿子要那些冶炼场的厂主,铁匠铺的工人们按照从万历四十八年开征的辽饷,缴纳九厘正税之后,再行缴纳从崇祯四年提高的一分二厘税银标准时,佛山的铁匠们愤怒了!
采用木炭作为燃料冶炼生铁,打造熟铁,制造各种铁器,本来就要比在南中采取小高炉以焦炭为燃料炼铁来的成本要高,何况南中军又采取水排等技术手段来降低人工成本。而且从矿石开采、焦炭冶炼、高炉炼铁、炼钢都是具有现代技术和企业管理理念的结合。最大限度的降低了中间环节消耗成本。而佛山的冶炼行业,恰恰相反的,不但购买矿石、木炭等原材料要支付高额价格,还要支付各种各样的浮收税捐。更为令人咂舌的一项成本则是方方面面官吏的孝敬、打点。
除了这些。就是官家派下来的差事。不但要求的工期紧、数量大、质量标准可以用挑剔来形容。最为要命的一点。给予的工价银子极低,上头发下来的工价,七折八扣到了最底层的官吏手中便所剩无几。即便如此,这些难缠的小鬼们还要在讨要些常例钱。
这样算下来,佛山的冶铁业者们,每炼一斤熟铁,就要比在广州街头出售的南中熟铁器具贵上二、三十文,极少有能够价格持平的。
这就出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
因为技术和生产组织上的原因,本身佛山的冶铁就要比他们在南中的同行们高出许多。没有低廉的矿石,没有焦炭,没有小高炉,没有官家提供的两顿管够吃的肉饭,更没有官家提供的棉衣作为工作劳保服,只能靠尽可能的压低人工成本来维持生计。
更加要命的是,南中的铁器出口,是执行所谓先征后退的政策,也就是说,卖到广东广西的铁器是不用缴税的。而佛山的炼铁行业不但没有这些优惠政策,相反还被官家视为现金奶牛。一旦有事情,大批的摊派就会降临到每一个冶铁业者的头上。
于是,冶铁打铁的汉子们悲哀的发现,自己不管多么的拼命下力打铁炼铁,不管炼出了多少铁,不管打造出来了多少精美坚固优良的铁器,却依旧是无法避免挨饿、破产的地步!无论怎么努力,都是无法挣到钱!
当听说除了要缴纳九厘正税之外,还要再缴纳一分二厘的税银(这是胥吏们玩的一个花样,按照现代的说法就是重复计算,重复征收。一分二厘的税银是在九厘正税的基础上增加三厘,而不是一下子就增加一分二厘。但是税吏们却巧妙的将这两个标准分开执行。),铁匠们挥起大锤、火钳将税吏们打了出去。
被打得筋断骨折的税吏们在街道上苟延残喘的试图逃走的时候,闻讯赶来的冶铁业者们热情的将他们留在了这里。
佛山的铁匠们在最先挥起铁锤的行会会首黄把头的带领下,开始了自己的抗税抗捐活动。
一时间,手握自己打造兵器的铁匠们,和那些握着各色农具的农民,南北呼应的对各处州城府县产生了巨大的威胁。
当人们在城里惴惴不安的惦记着祖宗牌位和祠堂里的香火,家里的房舍家具桂花树的时候,从广西传来了更加恶劣的消息。
广西不但有民变起来抗粮抗税,作为当地一大特色的土知府等土官也趁势起兵作乱,打劫州府县城。他们的做法可是要比那些变民要强横了许多。土知府和那些苗瑶溪硐的大小寨首,混合着各地起来抗粮抗税的民变武装,将两广各地官员的过年心思搅扰的一点皆无。
“娘的!本来想着收了浮收、火耗,拿着银元进省城打点一下熊总督,也好给老子换个地方,现在可倒好!”
不止一位地方官员在密室里跳脚大骂。
不过,也有趁机勒索一下,为自己谋求些好处的。
“大人。要兄弟们出队去打各地的那些起来抗粮抗税的暴民,这没问题。可是,眼下马上就要过年了,兄弟们的大半年的欠饷还没有发。另外,是不是给标下的兄弟们每人弄一身棉衣。几双草鞋?不能让弟兄们既是饿着肚子,又是身上没衣服的去打仗啊?!”
往日里在各地兵备道、知府等文官面前俯首帖耳,既使是三品衔的游击也会在五品衔的兵备面前背着弓箭如同佣仆厮养的样子,今天却是丝毫都看不到了。
一个个箕坐于前,大喇喇的高声谈笑,只管摆着自己的难处。看得眼前这群粗鲁武夫在读书人面前如此的放肆,叫各级官吏们无不切齿痛恨,恨不能将眼前这群匹夫一个个生吞活剥了才能解除心头之恨。
但是,就算是指名严参,革掉了这群家伙头上的官职。大不了带着数百名数十名不等的家丁回家去。靠着多少年来积攒的私财,照样过的优哉游哉,可是,咱们这些读书人该怎么办?难道让咱们和这群粗野的武人一样去披坚执锐上阵拼杀吗?!不!绝对不可以!咱们读书人向来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这种上阵杀敌的事情。当然还是要由这群武夫照着咱们的方略去执行就是了!
很多人开始怀念当年嘉靖皇爷在朝时的风光、万历皇爷时候的景象。任凭是你戚继光还是俞大猷,见了文官,都是要远接近迎。跪接跪送。就算是送礼,礼单上还得写上门下沐恩小的某某字样。可是现在呢?一个个的都敢在咱们这些正途科举上来的人面前平起平坐了!
但是,再怎么骂,也是要先把眼前的变乱敉平才是,否则上面追究下来,首先倒霉的却是这群文官治理地方不利。
于是双方开始讨价还价。
“补足欠饷,再给发三个月的军饷。一个月的恩饷。”
“除了军饷,各位兄弟每个人发一套棉衣,三双草鞋。”
“还有,请列位大人拨下款子,采购一批军器才是,据说各地乱贼,都是打劫了各处大户,手中器械颇为精良。”
听得这群军官们在不同场合提出来的条件,让诸位饱读圣贤书的大人们为之侧目,“到底都是一群只知道厮杀的粗鲁汉子,口口声声都是一个钱字!”
但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自然不用别人告诉先生们,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文官和武官们总算是达成了一致意见,补足欠饷,发一个月的军饷,一个月的恩饷。棉衣发一身,草鞋发两双,拨出款子来购买军器。
初步定于正月里择吉日出兵剿匪。
文武官员之间的这点小情况,如何能够瞒得了在广州经营多年的李沛霆?不客气的说,只要他想知道,便是今晚熊总督文灿大人在哪一个小妾房间里过夜,或者是和哪个小相公唱一段后庭花他都会了如指掌。至于说小妾穿的是何时从汉元商号买走的哪一款内衣,什么花色样式,他都会知晓。如果再想深入一下,甚至连熊大人的战力如何,采取了那些体位姿势,有没有观音坐莲和隔山取火之类的花头,都会有人向他禀报。
从签押房当值的听差那里,李二公子获得了两广民变和土司土官作乱的全部文书抄件,再将这些文书同各地商号收集的情况两相汇总,整个两广地区民变和土司叛乱的情形就完整的呈现在了汉元商号绘制的地图上。
很快,这份情况汇报便被快船送到了顺化,交到了守汉面前。
仔细验过了封套上的火漆,从信封上的日期上守汉清楚的知道用的是那一份隐语册子。他打开书房里那具封固的十分严密的铁柜,用食指在上面一一寻觅着,“叶琪、林文丙、张小彪,嗯,李沛霆。”在几个领取了隐语册子(其实就是密码本!)的外派重要人物的柜子上,守汉找到了李沛霆的名字。
透过隐语册子的帮助,守汉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将这份密奏翻译完成。乖乖!想不到大米和菜油的威力不亚于十万雄兵啊!连续几年向两广地区输入大米、铁制品和菜油、白糖等物,终于等来了今天这个结果!
“莫钰!莫钰!”
在门外当值的近卫营统领莫钰听得召唤,立刻几个箭步出现在签押房的门口,但却没有进来,照着守汉制定的规矩。签押房属于机密要地,任何人,不得允许不得踏入,当然,这个任何人不包括小华梅和她的弟弟妹妹们。
“主公!请示下!”
莫钰军规严格的向守汉行礼已毕,询问招呼他布置的任务。
“知会下去,明日议事!户司、兵司、仓储司、营务处都要主管官前来!”
“诸位大人!今天是腊月二十五,两天前是大家祭灶的日子,再有五天就过年了!崇祯六年就该结束了!”
看着挨挨插插做满了一屋子的各部门的大员,不由得守汉心中一阵骄傲和自豪。这就是我的班底。我的机构!
“但是,我得告诉大伙一声,别光顾着计算我今年该分多少红利,还有多少应收应付的账款。我们要准备打仗了!”
虽然没有出现大的波动。人们没有大声喧哗和小声议论。但是从每个人的眼睛和神情中,守汉都看到了一丝困惑和不解。
“主公,我们不是一直都在打仗吗?”终于有人发出了不解。“打荷兰人,打海盗,打满剌加那些不服王化的苏丹、土王之类的,还有新区的那些部族酋长,全军上下几乎无一日不战!”
守汉看了那人一眼,依稀印象里此人似乎是礼司分管教育的一位承宣。
“我说的要打仗,不是原本在计划中年后由革职留任的张小虎率领舰队去收复吕宋,也不是对新区的那些不服从王化之徒的清剿,而是对两广地区的用兵!”
此言一出,登时引起一片哗然!
此前十余年,南中军都是高高举着大明的旗号,用来征讨四方。如今却从主帅的口中听到了要对两广用兵,这分明是要起兵造反嘛?这个弯子让许多人一时转不过来。
不过,也有那些功名心重的,立刻觉得这是一个从龙的好机会。“听主公的!臣等愿为前锋!只要主公一声令下,登陆之后不消半月,管教主公在五羊城中安然稳坐,朝两广发号施令便是!”
“胡闹!”守汉眼神向着发出这不和谐声音的地方扫视过去,那里立刻变得安静了下来。
“我说的对两广用兵,是要造反吗?!”
“两广出现了乱潮,势必会有大批的难民、流民南下,你们户司、巡检司便是要做好接受这些难民的准备,莫要再出现难民潮和瘟疫爆发相互互相影响的事情了!”
坐在左侧第一个位子上的李沛霖,作为执掌行政事务的长史官,实际上扮演的就是丞相的角色,他的话自然是分量不同。
“不错。为了相助两广平乱,我们要向这一地区派遣人员,抽调营伍上去。”
这话就已经说得很是直白了,打得是相助平乱的旗号,最起码内部是这样,实际上干得还是扩张自己的实力行为。
“所以,户司、礼司、巡检司、兵司、营务处,都要依据自己的职责来制定出计划,上报到签押房,好做出统一的计划安排,筹措经费。”
听得守汉说到了此处,坐在角落里签押房的几名书手奋笔疾书在簿子上做着会议记录,以便日后查询存档。
“下面我说的话,你们都给我记到脑子里,不要记载在纸上!”
这个话,让在场所有的人不由得精神一震,历来都是如此,为了避免史官铁笔直书,防止在百年后在青史上留下骂名,从李世民开始就修改历史,一直到伟光正不断的我大清,连乾隆下江南公款旅游泡妞吃喝都被说成了盛世景象,而明武宗花自己的钱去山西打仗,都被骂的数百年抬不起头来。
难道说我们这位主公又有什么让人大感惊奇的举动出来?
“第一,兵工厂、仓储司查点一下各类物资,从粮食到各类副食品,刀枪器械、火炮、火药,布匹、盔甲、旗帜、药品等物,数量多少,于封印前上报与我。”
“第二,兵司、营务处,点验一下军队,查验从各地驻军营伍中,可以抽调多少个营的架子出来,从营官、哨官、队官到甲长,还有,计算一下我军中两广籍贯的兵士、军官数量,看看可以抽出多少来,也是于封印前上报与我。”
“第三,户司除了准备接受难民之外,便是筹措军饷军需,不可有一时短缺。礼司,通过学校、戏曲、南中商报等途径,宣扬一下我军与两广之乱的利益相关,让人们都知道,要是我军不介入的话,那么,下一个乱起来的就是我们!”
“第四,依旧是你们兵司和营务处。我军要北上广西平乱,打掉那些为祸一方的土司土官之类的人物,眼前却有一个拦路虎,差不多是时候该除掉他了。看看那支部队去合适。”
“主公说的,可是那盘踞在清化地区,蒙受主公恩德,苟延残喘于一方的莫家小朝廷?”听到守汉决定要对莫家用兵,不由得所有的人都眼睛发光,这是最好的建立功业的机会来了!
“当初他们那里闹蝗虫,向我们赊购粮食,主公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苍生受苦,便赊购与他,不想一晃数年,一文钱的粮款也未曾见到!”
顷刻间,连出兵消灭莫家的理由都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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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煽风点火与火上浇油(下)
“背信弃义!”
“忘恩负义!”
这一条条罪名不论是用来对于民间的宣传,还是动员士兵,都是具有绝对的杀伤力和影响力的。
一句话,借粮食还粮食,欠钱还钱天经地义。不还钱,我就大兵压境,自己来取。
但是,守汉接下来的安排却是令人不寒而栗了。
“解决掉莫家,在边境上停顿两个月到三个月,向广西腹地将我们历次作战缴获的旧杂式装备,什么缅甸人的,暹罗人的,荷兰人的,西班牙人的刀枪铠甲,向内地出售。那些狗屁土知府们,手里有了刀剑盔甲火药,就会越发的胆色壮大,广西的事情就会越来越不好收拾。等他们这群跳梁小丑折腾三个月,我们的左路军便北上平乱!”
这招叫什么?假途灭虢?驱虎吞狼?假痴不癫?李代桃僵?似乎在所谓的三十六计里找不到这样的招数,虽然听上去匪夷所思,但是却可以让南中军站在道义和舆论的制高点上。
“记住,我南中军进入广西,不得烧杀,不得劫掠。要做到公买公卖。就算是小子们要解决一下裤裆里的那点麻烦,也得给老子去风化场所,记得一定要给钱,还得注意卫生,别染上脏病回来!”
守汉的话引起了在场的人们一阵轻松的笑声,强调军纪,无疑是要在广西百姓面前展示出一支强大而有着严格纪律的军队形象。这样的军队,同之前他们习惯的明军和土司兵所谓的广西狼兵。土知府的营火们相比较,无疑是天地之别。
在一旁早就跃跃欲试的许还山索性站起身来请缨。双手抱拳在胸前行了一个军礼,“主公,过了年张小虎就要带人去吕宋,这左路军北上之事,便交予我可好?!我敢立下军令状,出兵后十日之内必然取下清化,出兵广西后如果再秋收之前不能彻底平定广西各处乱匪,我愿意提头来见!”
“胡闹!”
这是守汉今天骂的第二次胡闹了。
“那个要你半年就给老子平定整个广西了?你给我记住了,如果派你。不管是派谁出任左路军统领。记住一个原则,第一阶段是与各地的土司、土官们作战,那些闹抗粮、抗捐、抗税的,可以先往后放过!不能吃柿子捡软的捏!”
柿子是什么。这些人中大多数不知道。想来也是一种水果。但是大家都听得明白守汉的意思。再说,打那些手里只有农具的农民有什么意思?
“礼司没有把人给你准备好,你打下来守得住吗?”
“还有吏司。”
听得守汉点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由得这两个衙门的人立刻坐得笔直。虽然无法上阵杀敌,为自己赢得军功,但是如果能够在对外作战中有自己的功绩的话,一样是可以作为军功来叙功评奖的。
“你们吏司在各地官员中抽调从村长、镇长、乡长、县、知府等各级别人员至少给我抽调出五百人出来,告诉他们,到莫家的地域上任职。另外要准备至少二百名有经验的村长、镇长级别人员准备北上广西任职。”
“礼司亦然。从村官训练班中选拔至少八百人配属到北上的官员队伍中,给毕业学生们讲清,这次到广西任职,对于他们的操行评定是有好处的。除了村官之外,从学堂里选拔两批各一百到二百名教书先生,一批赴莫家地域,一批在我军北上进行广西平乱时,对当地孩童进行文化教育活动。”
人们很清楚,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样的措施一一落实下去的话,从中国社会的最基础单位村一级开始,行政权力就会落到南中军的手中,而扫盲和文化教育,则是迅速的将那些接受教育的孩子以及他们的父母家庭的思想意识统一到南中军的旗帜下来,使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成为南中军的一份子。
很快,参加这次会议的人从签押房院子的议事厅内呼呼啦啦的走掉了将近一半,各自去忙守汉安排下来的事情。
“现在该说说广西了!”
守汉嘴角带着一抹狰狞的笑容。
从崇祯五年二月,熊文灿被提升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两广军务,兼巡抚广东以来,一直对于南中军的存在表示出一些暧昧的态度。不像是之前的李逢节等人那样,只要有钱,我管你是谁?
而咱们这位熊大人,不但是要钱要的比谁都凶,在品行上也是比较欠缺的。他的军政才干最大的一个本事就是实行招抚,此人最大的功绩是招抚了福松丸殿下的父亲郑芝龙,令郑芝龙成为了这一时期明军中最强悍的水上力量。但是除了郑芝龙之外,他还招抚过其他几股势力。这几股势力可就不像郑一官那么对大明朝廷了。
先是他一手招抚的海盗钟灵秀先降后叛,为芝龙所擒,但是,钟灵秀的党羽残部窜至福建长汀一带,而后转向江西地面大肆劫掠,虽然熊大人文灿几次调郑芝龙多次打败这伙贼匪,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郑芝龙与这伙匪徒还有些香火之情,还是郑芝龙打算养寇自重,总是败而不能全歼。而福建沿海当时又是被荷兰人和刘香海盗集团所骚扰,对广东、福建等地沿海都形成了威胁。于是咱们的崇祯同学便下旨严饬熊大人务必要平息这股匪患,还闽粤海面一个安宁。
面对着这样的要求,剿灭?熊文灿自忖自己没有那个能耐,于是又祭起来了招抚这个看家法宝。在经过一番穿针引线往来沟通后,熊大人派遣曾经在围剿钟灵秀匪部时立下战功的参政洪云蒸,与副使康承祖。参将夏之本、张一杰到刘香团伙中去宣传朝廷的天恩浩荡,结果一去就都被刘老香抓了起来。面对这样的一个结果,为了避免祸事落到自己身上,熊文灿干脆使出了天蓬元帅的看家本领,倒打一耙。上奏这几个官员误信海盗之言,自己擅自行动,结果被海盗扣留。
但是,这招没玩好,被人识破,并且遭到了弹劾。崇祯一怒之下给了他一个降级处分。令他戴罪自效。如果不是为了继续隐藏自己的实力。守汉将自己的南澳岛之战战功慷慨的让给了那南澳岛副将,让广东方面有了一笔可以大肆铺排一番的功劳,怕是此时此刻,熊大人的头上还顶着那个处分呢!
这么一说。熊大人这个人的才干和品行大家便都有了些印象。
既然是这样。那么我们就给你再好好的添把火。往弥漫广东各地的浓烟烈火上再泼上些油,让他着的更加的旺盛些!
“库房里有多少刀枪?”
“回主公,有各式刀一万六千余把。各式枪头三万一千二百余根,各式剑一千余柄,另有倭刀四千余柄,上等苗刀三千余柄。”
听了仓库里储存的历次作战缴获的旧杂式刀枪数字,守汉满意的点点头。这些刀枪,拿来装备部队的话,部队看不上,而且尺寸庞杂,与南中军的训练要求差距较大,而要是交给各处屯堡移民的话,则又有些浪费,特别是不久前从刘香团伙手中缴获的那些武器,俱都是上好的倭刀,发下去让屯堡移民使用,实在是明珠暗投了。这样一来二去这些武器便在库房里越积越多。如果要是回炉的话,确实又有些可惜,这些刀枪便成了南中军心目中的一块鸡肋。如今这块鸡肋,却有了大用场。
“这些刀枪,倭刀苗刀之类的,送到太平洞兵工厂,好生的养护打磨一番,涂上油,年后交给李二公子运到广东。卖给那些起义抗粮的百姓。”
“卖?卖给那些抗粮抗税的?”
守汉对于广东腹地发生的抗粮抗税风潮给的评价和定位令人很是不解。在南中,莫要说你敢暴力抗税,你敢少交一文钱试试?你敢偷漏一文钱的税款试试?
可是为啥事情到了广东,主公的态度便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了?
“哦!对!你提醒的对!”守汉仿佛是如梦方醒一般,拍拍那名仓储司官员的肩膀,很是夸赞了几句。
“那些起来抗粮的人,都是最苦最苦的做田人,他们哪里去找钱来买我们的刀枪?唉!谁让我心肠软呢?咱们总不能看着他们被那些官兵如同杀鸡一样的给杀了吧?”
那仓储司的官员欲哭无泪,本来是打算提醒一下守汉,对于这些暴力抗税的人不能给予支持,却不想变成了提醒守汉,这些抗税的人手头不富裕。其实,哪里会不富裕?他们打劫了那么多的村镇圩子,哪个圩子里不能打扫出几千两金银来?
“回头让李二公子派人和这些头领们接触一下,告诉他们不要杀戮过重,可以把他们不喜欢的人送到左近与汉元商号有往来的铺子,集中起来换刀枪器械!”
一项被人或是称为活人无数,或是被骂成最不道德的人口贸易的活动,就这样在守汉的签押房里出现了雏形。
几个营务处的参谋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眼睛里满是对熊大人和他那些衣甲器械都不太齐备的士兵的同情。“这些起来抗粮的人本来就只有拼死向前一条活路,如今再有了主公提供的刀枪器械,只怕该说自己命苦的是那些前去围剿的官兵了!”
但是,没有等到这群人表达完对于熊总督的同情之心,守汉的又一个手段新鲜出炉了。这个招数一出,顿时让人们提起熊总督来都是一脸的悲哀之色,在脑海里不断的去分析,这个家伙是如何得罪了主公,主公要如此的对待此人?
“从凤凰、近卫、玄武、麒麟等营中抽调出至少500个甲长,100个队官,40个哨官,5个营官出来,另外,营官、哨官可以带一队一甲兵在身边。”
这样粗粗算下来,一下便从南中军中相当于三四个营的兵力出去了,而且抽出去的大都是各级骨干。
“主公。这是为何?”营务处的会办陈天华似乎有些明白守汉的想法,但却不太敢继续往下想。
“你觉得那些刚刚放下割稻谷的镰刀的农民,如何是那些官军的对手?所以,咱们得去帮他们一把!顺带着让咱们的兄弟早一点进入广东地面发展。”
守汉的这个做法,便是和抗战初期对于那些自发组织起来的抗日武装进行改造、收编的招数,拿出大批的班长骨干来,进入这些武装之中,使他们执行正规军的制度,学习正规军的技术战术,贯彻正规军的纪律。打几次仗下来。这些原本的自发武装便成为了正规军。
这样的做法。对于始终受人口、劳动力缺口限制而不能扩大规模的南中军而言,确实是一个好办法。想想那些遍布于几乎整个广东地域的抗粮风潮,这里面至少可以拉出几万人的精壮队伍出来。有了这些人马,对于整个南中地区的控制与消化。便会加速不少。
这样扩充部队的实力。比之内地眼下流寇或者说农民军流行的裹挟、吞并的做法。要来得科学了不少,而且对于内部关系的协调一致很有好处。不会像李自成、张献忠那样,麾下号称百万之众。但是真正的核心力量,能打的部队还只是老营里的几万陕西老乡。
眼前摆着一个绝佳的建立功业的机会,要说陈天华不动心,那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在守汉手下执掌营务处这么多年,做的只是战争前的筹划准备,各种文书计划的制订,筹措物资,调整各部之间的协同动作,至于说真正的上阵指挥一支部队来临阵破敌攻城掠地,这一直是陈天华的梦想,也是他履历上的一块短板。
“纸上得来终觉浅,为了自己的功名事业,也为了以后在一起喝酒的时候不再被那群家伙调戏嘲笑,这一次去广东,主将必须是我!”
打定了主意,陈天华便倒身下拜,“主公!属下不才,却也对广东之事颇为熟悉,愿乞指挥此番广东战事!”
见自己的副参谋长站出来要求去广东,守汉心中一阵窃喜。陈天华管理营务处,也就是司令部的业务年头也是很久了,虽然业务很是熟悉,用起来也是很顺手,但是,作为一个统帅,要考虑的不只是自己用的顺手的问题。便是当年爷爷们说过的,全军最牛的刘参谋长,不也是要求在天津战役的时候担任前敌总指挥吗?
没有实际指挥过战事,始终是一个从事武备的文官。身上没有那股杀气,无法镇得住那群习惯了沙场喋血的厮杀汉子。
“当真想去?”守汉故意的要难为一下自己的这位副参谋长,(营务处会办,实际上就是司令部副参谋长的角色。)
“是!”陈天华的态度很是坚定。
“可是你去了,这里,”守汉用手指向外虚画了两个圆圈,意思是营务处的事情,“我找谁去?”
“主公,我观察过,近卫营的右后营营官黄五启,对各项规章制度掌握的很好,而且此人脑子思路十分清楚。文字也是比较来的。在营官一级军官中堪称是佼佼者!要是没有此次出兵广东之事,属下也打算向主公请示,调他到营务处来的!”
见陈天华来接替自己的人都选好了,看来他早就有了下去带兵的想法,也不好阻拦别人的上进心。而且,从另外一个比较黑暗的角度来考虑,眼下的几个带兵将领,王宝,张小虎,徐还山,楚天雷等人,分别执掌着凤凰营,水师的左翼,水师的右翼和玄武营,练习舰队等部,之前由叶琪统领的近卫营,则是变成了守汉直接统领。
陈天华下去带兵,势必要从这几个部队中选拔人手,形成一个新的系统,对于防止原来的指挥系统形成山头,不无裨益。
“好吧!既然你执意要去,我也不拦着你。回去便将这黄五启找来,我见见他。之后你仍旧以营务处会办的名义下一道公文,调他到营务处来,给他升一级。用营务处襄理的名义帮助你工作!抓紧时间让他熟悉工作,办理移交。”
“之后,你仍旧以营务处会办的名义统一指挥进入广东的部队。至于说军饷,器械,补给等项,我会安排广州的李二公子负责转运。”
“主公!臣有话说!”
见守汉安顿了陈天华,又提到了军饷等事,在一旁沉寂了一会的户司承宣贺七宝忍不住开了口,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他特地用了一个十分犯忌讳的自称。
听了这个称呼,守汉的眼皮不由得跳了一下,一时间胸中不由得热血翻涌,差一点就要按照预先设想了无数次的套路去回答,“爱卿有何事启奏?”
但,还是忍住了。
“什么事?说!”
“主公方才说到了给陈大人的军饷,臣下执掌户司,管理财政,深知此番干系重大,不知道此项费用从何处筹措,又该如何列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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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两广记事
崇祯七年二月。
刚刚过了龙抬头。广东的节气虽然已经开始气温上升,但依旧还有些春寒料峭。(胡说!广东怎么会冷!?不要说我胡说,这个时候广东还下过大雪,有点冷是很正常的。)
就在以高迎祥高闯王为首的陕西农民军或是强渡黄河南下,或是翻越秦岭进入四川,正式揭开了他们纵横江淮河汉的流寇生涯,各地官员纷纷上奏疏、题本为自己推卸责任、相互指责谩骂之时,陈天华的队伍在广东省新安县的一条几乎被荒废了的道路上快速行军中。
“龙潜海角恐惊天,暂且偷闲跃在渊。等待风云齐聚会,飞腾天下定乾坤。”
坐在一匹毛色油亮的高头大马上,望着蜿蜒在官道上的队伍,口中不住的吟哦着这首七绝。虽然韵脚、词句不是那么工整,但从字里行间却透出一股豪迈之气。
用客家话念了几遍,看看身前马后的行军队伍,那一张张因为长途行军而走的汗涔涔的脸,陈天华不由得想起了那首著名的兵车行,“车琳琳,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但是,同方才的诗句相比,这首诗句里却缺少了那股豪气。
前一首诗是当曰守汉所作。准确的说,是在众人有劝进之意时,剽窃他人作品。
那天户司承宣贺七宝问他,是否将户司的财政支出开设一个新的名义,北上开疆拓土之用时,守汉差一点就要答应了。
但是,在众人或是期盼,或是惊异,或是茫然的眼神中,他还是强行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不必了。开设一个北上平乱的开支账户即可。不足部分,照老规矩,先行从内府中垫支,年下或者三节核销!”
“但是!中原已是乱象频生,主公为何不起一旅义师吊民伐罪,以解民之倒悬?救黎民出水火?”
在在场众人的压力之下,一边是为了表明心迹,证明自己眼下没有逐鹿中原,改朝换代的想法,另外一方面也是要给那些一些拥戴的从龙之士留下一个念想,同时也给中立骑墙的人提前吹吹风,免得到时候转不过弯来;守汉又一次祭起了穿越众的法宝,剽窃他人作品。
但是,剽谁的好呢?对于明代以前的人基本就不要想了,要剽只能是清代以后的。但是,似乎清朝压根就找不出豪放的、具有王霸之气的诗句。想来想去,仿佛只有袁大头的“开轩平北斗,翻觉太行低”有那么点意思。唉!该死的,难道说把那位在屏幕上曝光率极高的四爷的儿子,号称自己是十全老人的主,几万首御制诗里挑出一句来?可惜李守汉不是王语嫣,能够记得住那么多的东西,要是让他说说清朝后期的数来宝、竹枝词、十不闲、相声、大鼓之类极具八旗特色的文艺品种,他还能说得出来几样,有王者之气的似乎除了主席的几首以外还真的有些后悔读书少了!
诶?突然想起了,有一个人的诗句是可以大大方方的剽的!正是广东花县客家人的那位洪秀全的诗句!
于是,守汉便很大方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洪天王落第之时为了勉励自己的这首顺口溜念了出来。顿时让在场的一众文武们眼前一亮。
原来主公并不是不打算逐鹿中原改朝换代,而是觉得眼前时机不够成熟,我们的实力还不够强!有道是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既然主公觉得我们实力不够,那么,我们这群身为属下的,便替他完成这些事情去吧!
刚刚过了正月十五,当南中的普通百姓还依旧沉醉在过年的气氛中,仍然有些被酒肉香气熏得有些醺醺然的时候,南中军对莫家的讨伐行动已经展开。
讨伐莫家的部队由水师右翼统领徐还山率领,从南中军的老根据地河静府出发一路向西,沿途不断有从各府、各县加入的动员兵队伍进来,还未抵达河内,也就是之前郑家的老巢升龙,攻克升龙之后,守汉将这个名字改成了大家都熟悉和能够接受的河内。部队已经从出发时的五营人马暴增为十五营之多。
“就是火炮少一点!”有些贪得无厌的许还山看了看那些扛着丧门枪挎着绝户刀,有些青涩的脸上挂满了兴奋的表情,俱都是对于建立军功向往的年轻人,不由得由衷的赞叹一声。
这些动员兵都是按照一甲一兵的原则,从各地征集前来,俱都是挑选的精壮汉子,平曰在家乡时便接受过每年农闲至少两个月的训练,在兵册上留下自己名字的人,大多数人还参加过与附近土著的战事,对于作战,不算是陌生。在甲长和队官的带领下,知道如何使用自己手中的武器,如何按照军纪要求去作战,如何在战场上保全自己和战友的姓命。
许还山拿出来了守汉签发的作战命令,以兵司和南中军营务处的名义从驻守在河内的驻军那里把他们的炮队划到了自己的作战序列当中。
“你们在这升龙城也是太平无事,与其说在这里饱食终曰无所事事,倒不如去和咱们一起杀敌立功,放心,到时候攻克清化的功劳簿上,第一笔就是你们这些炮队的!”
看着那四门克龙炮,六门臼炮,以及十二门八磅以上的大炮被牛马牵引着进入营中,许还山不由得咧着大嘴用力拍打着炮队的营官肩膀。
“咱是绝对不会亏待你们的!”
“兄弟们都想杀敌立功,还望大人给个机会,让大家能够得偿所愿!”
“没得问题!大明安南都统使的这颗印,老子拿定了!老子拿到了这颗印,你们都有功劳!”
将近两万人的部队浩荡西进,除了作战部队以外还有数万人的沿途补给辅助人员,如同一条巨龙卷起滔天的洪水一般向西席卷而去,其气势仿佛要将一切拦阻的事物尽皆吞噬。
在强大军事压力面前,莫家领地内的大小村镇,各个城池几乎没有人进行抵抗,在南中军到来之前便早早的封了府库,准备好人口户籍等物,出城与左路军的前锋联络要求投降。
更有甚者,便在城中直接到了汉元商号的分支机构中取来一面旗帜,悬挂在城头。然后城中鞭炮齐鸣,宣布自己从此不再是莫家之下的百姓。
“这就是打仗吗?”一个动员兵在行军队列里扛着长矛,打量着远处跪在城门口手捧着印信、人口账册、府库钥匙的官员们很是不解。“怎么比在家时候的训练还要轻松?每天就是行军、小休息,行军、大休息,行军、吃饭,再行军宿营?”
旁边的甲长一边用解手刀在丧门枪的枪杆上刻下了这座城镇的名字,一边虎着脸训着这个新兵。
“你懂得什么?开头仗打得越是轻松,到了后面就越难打!这是敌人在收缩兵力,让我们丧失警惕,产生骄狂之心,少不得会在哪个地方给我们来一个伏击什么的!”
甲长能够想到的事情,自然左路军的指挥官们也都能够想得到。于是,每天的行军路线图便画的越发的谨慎小心,每一个山头,每一个树林,每一处沟壑,都会清楚的由斥候标注在图上,哪里有可能藏兵,哪里有可能设伏,那一座山峦起伏不定,哪一处山道崎岖不平最易设伏,都被描绘在了图上。
就是这样,许还山还唯恐自己被莫家军伏击,每天在行军之时都将大量的斥候撒出,都是有经验的老兵组成。在行军队伍前后左右至少相距三五里路进行侦查哨探,防止中了莫家军的埋伏。
“那可就现了大眼,闹了大笑话了!”
在他的中军帐中,不止一次的向各位营官们交代着这句话。
越是前进顺利,丝毫没有遇到抵抗,越是让人觉得前面有艰险,有一个巨大的陷阱和阴谋正在张着血盆大口等着自己。
于是,每天行军五十里,抵达宿营地后立刻根据斥候提供的地理形势,相度地势,设立营寨。一道道的壕沟按照五尺深、六尺宽的标准挖掘出来,壕沟的后面,用挖掘出来的泥土夯筑起土墙,土墙上用砍伐来的树木架设起寨栅,安设了炮位和枪眼。
在土墙与壕沟之间预留了出入通道,只不过,跨过壕沟的通道并不直对着土墙的出口,要稍微的有些偏差。而在土墙的出入口两侧,俱都安放着大佛郎机的炮位,斜斜的炮口正好可以将出口用霰弹密集的弹雨封锁住。
而在这样的壕沟、土墙后面,则是又一道壕沟和土墙。
巨大的工程量和土方量,让沿途的土人为之惊叹。但是,在携带着大批熟铁和九转钢所制成工具的南中军面前,似乎一切都变得很轻松。随行的辅助部队,哦,主要就是民夫和辎重兵们在用石灰画好的白线上或是挖土,或是夯筑土墙,忙得不亦说乎。有那胆子大些的土人便上前询问,自己可否为大军效力,在此挖土筑墙,挣些工钱?
正在发愁工期紧人手不足的辎兵们见有人前来找活干,又如何不愿意?捡那不要紧的地方,需要出力流汗的活计画好地段,分配任务就是了。
在河内通往清化的道路上,这样的营盘被一座座的设立起来,每天都是后队变中队,中队变前队,前队变后队的滚动行军,以防止敌人在想不到的地方猝不及防的给自己突然来那么一下子!
眼见得距离清化的道路越来越近,而有可能被伏击的地点都已经一一的被甩在了身后,而且一些过于重要的关隘,都由南中军派出了精锐在那里留守,以防止被切断后路。“这莫老倌儿在打得什么算盘?”
许还山用尺子在地图上比量了一下距离清化的距离,又听斥候从当地抓来的土人那里问了一下此地距离清化的距离,不由得心中纳罕,不晓得对手要采取什么手段来对付自己这万余人马。
“大人!是不是打算依托城池,趁我军远来疲惫,依托坚城对攻城我军进行顽强抵抗之后,在我们的来路上进行搔扰,迫使我军撤退?之后再来一个衔尾追杀?”
“这个时候,清化城里也没有消息传出来,平曰里那些调查室的、统计室的,一个个故弄玄虚,到了这个时候,却都见不到踪影了!主公每年花了不知道多少银元和通宝供应他们,到了这个时候,却全都指望不上!”
大军便在一路忐忑中向清化城攻击前进,距离城池越近,便越是紧张。唯恐在一个某个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一声炮响,莫家的军队从想不到的方向杀了出来。
但是,世界上的事情发展起来,往往真的是超出人们的意料之外,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当先头部队距离清化城不足五十里的扎下营盘,准备开始对这座安南境内最后一个政权残余的据点进行攻击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什么!”
在许还山的中军大营中,当前锋钟汉修派来的信使向许还山禀明这一最新情形的时候,许还山快要疯了!
“清化城中的莫家派人出城与你们联络,准备献城投降?!传错了信,我杀你的头!”
“不但你的头老子要杀,还有你们营官钟汉修的脑袋,他全家的脑袋,老子都给他砍下来!”
那信使是担任前锋的营官钟汉修手下的一名近卫甲长,平曰里最是老成不过。此刻也是满脸的无奈与茫然。
“大人,信您都是亲自开拆的,前方的情形就是如此。莫家的重臣莫得令,派他的儿子出城联络,说已经控制了莫敬宽等人,只待我军抵达清化城下,便立刻开城投降。”
“大人如果不放心,可以带人去验看一下那莫得令的长子,看看是不是本人。”
这情形的发展,便如同一个高手,全身戒备,用足了全部气力打出的一拳,结果却打空了,对方根本没有和你打的意思,在你出拳的那一刹那,便跪倒在地,求饶了!
这如何不让人泄气?特别是全军上下无不是绷紧了神经唯恐自己有一个不谨慎被对手钻了空子的情形下?
“此时此事有多少人知道?”
稍稍的冷静了一下,许还山开口问那送信的甲长。
“禀大人,钟营官知道兹事体大,不敢让过多的人知道,一来怕走漏风声,二来怕影响我军士气。故而在前锋营中,不过三五人知道此事而已。”
“好!传令下去!令后队迅速到中军接防!中军待后军抵达后,今晚立刻开赴清化城下!”
当许还山的五千中军抵达清化城下的时候,望着远处起伏如同锯齿一般的城墙垛口,他的一颗心几乎快要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
唯恐收到的消息是诈降计,就如同三国演义里曹艹被吕布诓骗进了濮阳城一样。“主公自起兵以来,从来没有打过败仗,但愿这次不要因为我而开了这个先河!”
但是,随着一名甲长率领七名骑手高擎着南中军的大旗向清化城飞驰而去,城门被缓缓的打开,吊桥被慢慢的放下。
城头上,那还在高高飘扬的莫字大旗,被人三下两下的从旗杆上扯了下来,换上了一面巨大的白旗,白旗上赫然一个巨大的黑字,“降”!
城门开处,一行人走了出来。
为首的,正是当曰到南中军借粮以度过蝗虫带来饥荒的莫得令大人。
“罪臣莫得令等,纳降来迟,望乞赎罪!”
莫得令口中念着赎罪的词汇,右手很是果断的向前一挥,一群家奴、私兵模样的人,押着一群衣冠不俗,但却蓬头垢面颇为狼狈的人来到南中军的阵前。
“此辈皆是意图抗拒天兵之人,罪臣等已经代为拿下,请大人查点一二!”
“此人乃是莫敬宽,身为安南都统使,不思报效大明天恩,却妄图抗拒天兵,”
莫敬宽同许还山有过几面之缘,当曰他去河内接受南中军赏赐的地盘,作为攻克河内的指挥官,许还山曾经与他打过交道,眼见这个人不是假冒伪劣产品,身后他的儿子、妻子、母亲、女儿一行人都被绑缚的如同要送去屠宰的肥猪一般。
在他们身后,一群莫家的文武官员们则是手捧着安南都统使的金印、御札,以及莫家领地内的山川地理河流图,表示正式的向南中军投降。
“唉!”
本来以为会有一场血战,至少不会低于河内的那场血腥惨烈的战役,却不料是这样的结果,倒叫一门心思为自己再立战功的许还山仰天长叹一声。
大明崇祯七年正月二十七曰,莫氏安南都统使莫敬宽,被臣属莫得令等人拿获,绑缚其一门老小出清化向南中军纳降。至此,安南境内,再无南中军之外之团体。边界直抵广西、云南等处!
这消息,被快马送到了顺化,而后又由快船送到了在香港岛驻扎,准备向广东腹地进发的陈天华面前。
“这个家伙!倒是真是一员福将!”
陈天华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嫉妒,或是别的什么意思,口中念了一句。
“我们的部队明天便去新安县!左路军已经立了大功了,我们右路军不能被人笑话!”
于是,这支不足四千人的队伍,留了一千余人守岛,其余人马便沿着九龙半岛往新安县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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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新安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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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万历元年才设立的新安县,同周遭的几个县比较起来,属于那种荒僻海角的所在,人烟少,耕地少,而且海盗出没于海面岛屿之上,往常都是得罪了上司的官员,或者是没有什么靠山背景的人才会被送到这里来任职,算得上是一种发配了。
但是,如今的新安县令邬文明可不这么认为。他甚至认为自己是因祸得福了。那些昔日得意万分的同僚们,治下到处是抗粮、抗税的暴民,虽然还没有发展到冲州过府,洗劫州县的境界,但是治下辖区内到处烽火,政令出城十里即告无法实行,也不是一件好事情啊!
反观自己的新安县,虽然这里偏僻,又是地方宗族豪强势力盘根错节,往来联络有亲,往往一桩政务先要与各个望族通气商议后才能付诸实施。其中少不得折冲往还,讨价还价。但是。为政不得罪巨室大族,可是大明朝廷上下心知肚明的一条原则,自己这里又算得了什么呢?何况,应收的冰敬、炭敬,火耗、浮收,自己也一文钱没有少拿,治下在这些豪门大族的控制中,同广东其他地方相比,可谓是太平乐土了!
不久前,在熊督身边担任幕僚,负责往来奏稿书信的同乡派人送来了密信,熊总督对于他送去的那一面五尺穿衣镜十分满意,已经在他的考核上评议为卓异。想来很快就要有好消息传来。到时候少不得要讨一杯加官晋级的喜酒来吃。
正在廊檐下手中捧着一本诗经。晒着太阳,小声吟诵着先贤们的华美词章,不时的拿起旁边竹几上紫砂小壶里泡着的功夫茶来啜饮一口,邬文明这个新安县令当真有神仙亦不过如此的感觉。
但是,美好的事情往往都会有不开眼的人物来打扰。
“大人!大人!”
作为负责新安县境内治安、捕盗等项使命的典史急匆匆的闯到了后宅来。
新安县令邬文明白了这个不识好歹的典史一眼,拖长了浙江官话用鼻音问了一句,“何事?竟然如此的惊慌失措?莫要失了官家体统!”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他训斥完了典史,又端起了那把紫砂茶壶细细的品起茶来。
“你个恩贡出身的家伙,也不是什么科举正途出来的,和老子装什么大头蒜?”典史在心里暗自骂了一句。
“禀大人。城外发现有大股贼匪在向县城移动!速度很快!”
“啪嚓!”那柄紫砂小壶从邬文明的手中脱落。在石板上摔得粉碎。
城外,通往新安县城的道路上,一阵阵如雷声一般的动静由远而近。
小乱住城大乱住乡。
如今广东各地几乎是村村点火处处冒烟,从九龙一路过来。陈天华稍稍的留心了一下附近的各处村寨。几乎没有一个寨子未曾筑起寨墙的。
各处村寨。周围都有砌筑的十分严整的寨墙,不同的是,根据财力与村寨内实力的不同。很明显的反应在寨墙的修筑上。有那实力强悍的村寨,便是用青石砌筑起寨墙,高有两丈有余,四角还有炮台箭楼设置,与其说是寨墙,不如说是城墙更为贴近。城上除了一般的滚木礌石等守御设施外,透过手中的望远镜,陈天华还依稀看到了几门大将军铜炮和佛郎机的身影。
城头上飘动着标注着本寨或者是本族名号的旗帜下面,不时有寨丁往来巡视。想来这些寨丁都是由村寨中的青壮汉子来充当的。
乱世之中,谁是兵谁是匪,谁是良民,谁是强梁,怕是很难说的清楚,这几种角色的转换实在是太快了。有的干脆就是在一个个体上同时扮演着若干种社会角色。
看着队伍里那一辆辆四轮马车上高高堆砌起的货物,陈天华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要是都为了汉元商号的这些货色往来护送,主公托付给自己的任务怕是再也难以完成。
但是,陈天华却不知道,这趟为汉元商号护送货物的举动,给新安县境内沿途大大小小的村寨形成的压力和影响是巨大的。
人马车辆快速行军时带起了的冲天烟尘,驱赶着马匹的大声嘶鸣。巨大的车辆碾压的大地不断的抖动,看那种气势,这支队伍怕不是有万余人之多?而且一个个俱都是盔甲鲜明,刀枪锃亮。偶然有路上行走的行人商旅,迎面撞见立刻顾不得污秽,立刻跳到道路旁的水沟内躲藏,唯恐招惹了这群大爷们给自己带来灾祸。
远处结寨自保的村子寨墙上,一群寨丁不断的躲在寨墙垛口后面低声的分析着眼前这一大股人马是什么来历。
海上的海盗上岸来交易?从车辆上看差不多,但是,海盗会有这么多的马匹吗?海盗会有这么强悍的步兵吗?看队伍里那群大爷们的气势,似乎面前就是高山大河,也一样要被撞翻,要被填平!
看手里的家伙样式像是官兵,有那去见识过世面的人指出他们手中的家伙和几位大人物的家丁是一样的。可又没有打着旗号,也不见身穿朝廷官军常见的大红胖袄。于是,一个可怕的念头将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器械精良的官军,又没有打旗号,没有穿着胖袄,莫非是闹饷哗变的兵爷?这群人可是莫要来打我们这样的小寨子的主意。我们这里穷,要打,去打锦田的吉庆围、永隆围、泰康围、南围、北围和新围这所谓的锦田六围吧!他们要比我们富庶的多!
而被他们念叨的永隆围,则是很大方的在村中族长的指派之下,放下吊桥。打开围门,命人抬了一些茶水吃食点心在道路两侧等候,请这伙过路的客人吃点心、饮茶。
不过还好。陈天华等人急着赶路,不管沿途的围寨是何等态度,只要不出来拦阻,不在寨墙上朝行军队伍开炮放铳,对于这些寨子的行为一概不理会他们,不论他们是躲在垛口后面低声议论,还是站着墙上指指点点,或者是摆出茶水点心来招待。大队人马只管轰隆隆的向前急进。只留下几个人同守在点心桌旁的永隆围执事们客套几句,留下几块银元作为茶水钱。之后便从他们身边飞奔而过。
各人只觉自己脚下不住震动,带动的自己都跟着颤抖起来,身旁的树木。地上的枯枝。都在不停抖动着。碾压地面的辘轳声响个不停。过来良久,终于听了下来。各人都舒了口气,这场事总是避过去了。不知道这群大爷们倒是什么来路。
这样的想法也在新安县邬文明的脑海里盘旋了半天。
望着城下那浩浩荡荡的行军队伍。他的心灵受到的冲击不亚于那些村民。
作为一个花钱买了恩贡后来又补缺到了新安县的人,从浙江老家到这广东,他对大明朝的军队可是算得比较了解。这支武装,在江南到岭南这一路上,是绝无仅有的!
“他们要是打我的县城,县城守得住吗?”
看着周围面如土色的典史和三班班头衙役们,邬文明心里不住的在打鼓。
似乎是要考验一下城上众人的心脏功能和心理承受能力,城下陈天华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表面上的时间指针。距离上次小休息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吹号,停止前进!小休息!”
一声凌厉的铜号声响,行军的队伍立刻停住了脚步。
“各队注意!休息一刻钟!”
顿时,行军的人们放松了下来,有人解开衣服扣子,让风吹拂着走得汗涔涔的身体,也有人拧开腰间的水壶,猛灌一起,然后美滋滋的抹抹嘴,拿着水壶去到炊事车那边去再灌上一壶。
“大人!”
见城下熙熙攘攘的人们似乎没有了一点章法和戒备,典史又有了一点勇气,当然,更多的诱惑来自于那百余辆大车。高高隆起的苫布下面,天晓得藏了多少的好东西。
“乘着这群人队伍松懈,防卫懈怠,我带人出城冲杀一阵!将此股贼匪击退!”
邬文明用小眼睛看了典史一眼,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邬大人心里很清楚,目的那里是为了击退城下的贼匪?不过是为了那上百车的财货。
“出城击贼则可,切莫贪功好战!”
邬文明的心思很清楚,要打你自己去,打完了自然首功是我的,分配缴获的财货也是我拿头一份。但是,出城杀敌这种事情,不好意思,就是你的活了!
那典史那里听得出邬县令话里暗藏的玄机,只管跑步沿着马道下城,召集民壮和衙役班头做战前动员。
“丢那马契弟!想不想发财?!”
“想!”
“哪个不想发财是夯家铲!”
“城外头的那群贼厮鸟们,手里的家伙,车上的货物,都是好东西,值钱的东西,想跟我出城吃肉的,就跟我来!”
“妈的!干了!”
民壮班头和三班衙役们都看得很清楚,外面的人们如同在圩场上赶集一样,丝毫没有戒备。但是他们随意摆放的刀枪,众人可都看得很清楚,一柄绝户刀,在新安县可以卖到五块银元,一根丧门枪,也可以卖到三块银元。城外的这群人,手里拿的不是刀枪,都是一块块白花花亮闪闪的银元啊!
城门开处,典史骑着一匹骟马,在一面大旗的护卫下,也是威风凛凛的杀出城来,手中挥动着一柄据说是浙江龙泉出产的上等宝剑。身后是数百人的民壮、衙役和城中的守备士兵。乱糟糟的队伍手中拿着水火棍、铁尺、锁链,以及刀枪等物,直扑城下不远处的陈天华所部。
“见过要钱不要命的,还没有见过这么不要命的!”
见一群人从城中杀出,气势汹汹的直奔自己的队伍而来,口中乱七八糟的喊着各种口号。无外乎就是杀贼,升官发财之类的话语。
“列阵!”
不待陈天华发出号令,随同出行的几位营官已经大声吆喝着部下迅速从散漫的休整状态进入了临战状态,整个队伍如同一头方才还在树荫下懒洋洋打着盹的狮子张开了血盆大口,挥舞着利爪,等待着猎物的上门。
长枪手们迅速的在营地的最外层列开,手中的五米长矛丧门枪斜斜的向外高举,仿佛豪猪的尖刺一般。在长枪手们的身后,一排排刀手和火枪手在那里列开阵型。火枪手在长枪兵的身后,迅速的将枪头帽拔掉。检查火石。安装发射药,塞入铅弹,用通条夯筑两下,使火药和弹丸能够紧密的结合在一起。
随着陈天华北上广东的这些人。都是守汉从各营中挑选的甲长以上骨干。一个个临阵经验之丰富。完全超乎了对面新安县这群人的想象。不客气的讲,便是此时与八旗满洲的白甲兵对阵,胜负也在五五之数。可能白甲兵单独的搏杀能力要超过这些人。一对一,一对二,都不会吃亏。但是,南中军实行的是狼群战术,哪个会同你单挑?都是一群长矛刺过来!
新安县的典史刚刚带着队伍冲过了护城河,还没有来得及与陈天华所部接触,便见得对面的人马已经从散漫变成了严整,丢弃在地上的刀枪器械已经被紧握在手中,对准了自己前进的方向。有那心中打鼓的,便悄悄的放慢了脚步。
“杀!”
典史大人继续充当着英雄的角色,催动坐下马向着对面冲来,他的眼睛已经被银子烧得通红,浑然不觉对面发生的变化。
他没有注意到,他身后的民壮班头和衙役班头们可都看得明明白白,没办法,这群人每日行走于街市之上,靠的就是一双眼睛,所谓光棍眼赛夹剪。练就了一副查看风色的好本事。见对面转眼之间立刻摆出了一副以命相搏的架势,这群人不由得便悄悄的放下了脚步。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不能惹,什么人可以随便欺负,什么人必须要笑脸相迎,他们清楚的很。
眼前这伙人是是不是要笑脸相迎还说不好,不过看着这个阵势,绝对是属于不能招惹的那批。
可惜,典史大人没有他手下这群人的江湖阅历。于是,悲剧就这样的发生了。
“噗噗噗!噗!”
四名长矛手向前快步奔跑几步,拦住了单人匹马想要冲击南中军阵型的典史大人。更不搭话,挺矛就刺!
可怜那典史,方才还在胯下那匹骟马的屁股上狠狠的抽了一鞭子,那马儿吃疼不过,正在向前狂奔,正好迎面撞上刺来的四根长矛!
两根长矛刺穿了典史的身躯,两股血箭立刻喷了出来。另外两根长矛刺中了马匹的胸腹,那马吃疼不过,一声哀鸣倒在地上翻滚了两下,眼见得是不能活了。
而典史大人,则是无比狼狈,先是被长矛刺穿了身体,五尺长的丧门枪枪头,将他身上披着的棉甲轻松刺穿,(倒也不是说长矛有多么的锋利,大家可以计算一下,长矛刺出时的速度,再加上他策马奔驰的速度,按照牛顿的什么什么加速度定律,不好意思,初中物理学的那点东西早就还给了老师。)长长的矛头满是鲜血在他的背上显露了出来。
之后则更是骇人。两名长矛手也是多年并肩作战的战友,深知如何利用这样的机会最大限度的打击对手的勇气。二人一起吐气开声,前手向上提,后手猛向下压。“嘿!”两杆丧门枪将典史从马背上硬生生的提了起来,矛头在典史的背上交叉着,向下流淌着兀自冒着热气的鲜血。这样的一幕惨烈场景。吓得后面跟随的那数百人无不瞠目结舌。
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的事情,典史大人就变成了人家长矛上的串烧,我们又该怎么办?
看着被两名长矛手合力甩到地上,还在痛苦的扭曲着身躯,在满是自己鲜血和马匹鲜血的地面上徒劳的挣扎着,试图向县城的方向逃去,一只手还在半空中抓着什么,口中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喊些什么,想来是在叫“救命。救我。”之类的话。但是,在如此强横的武力下,又有谁敢于拿着自己的小命去和别人的长枪去碰?
“原本以为很多村庄寨子看起来是民,实际上见到过路的商旅客人财货多的时候也不介意偶然兼当一下拦路收买路钱的好汉。莫说是保镖护卫少的弱小过路客商百姓,就是高举着大明旗帜的官兵粮饷也敢打劫。想不到,县城里的人也是如此不堪!”
百余步外,在方阵中勒马观看的陈天华,冷笑着合上了手里的单筒望远镜。
“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营官邓先达低声请示着。
“来而不往非礼也,要是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怕是以后我们每次走到这里,都有人出来收买路钱!这新安县境内大大小小的围子那么多,县城只是其中一座而已,要是每一座围子都出来向老子要钱,打劫老子的队伍,那老子还干球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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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新安县(下)
“命令前面的长枪手,列开阵势,压上去!把这群出城打劫的狗贼给老子留下来!”
兵从将令草听风。.更何况是南中军这样经过严格训练,有着近乎严酷的组织纪律的部队,很多事情已经在士兵和各级官佐心中形成了几乎是本能的东西。
“哈!”
所有的长枪手们听得后面传来的铜号响,不用回头便知道要做什么,将手中的丧门枪略微放平,大约恰好是在一个正常成年男人胸腹的高度上。
“杀!”
在甲长们的带领下,最前列的一百多名长枪手们向前缓缓的迎着还在不知所措的新安县队伍冲了过去。
新安县的队伍十分庞杂,除了三班衙役之外,就是民壮,另外便是新安县城守营的一部分人,剩下的就是在街头巷尾游手好闲的混混了,这些人在哪座城镇中都有,但是都与官家的衙役们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本着人多声势大,添个蛤蟆也多四两力的想法,典史大人便带着这些人一起出了城。不想,还没有摸到人家的财物边,典史大人便先成了别人长枪枪尖上的串烧。
望着对面冲过来的那群汉子,虽然身上没有穿着军队制式的衣袍胖袄,但是身上的甲胄可是不一般的,各个都是盔甲鲜明,看上去不光是漂亮整齐,而且坚固厚实。手中擎着一丈有余的长枪,枪尖便有数尺长,一片片的望过去,如同密密的柴林相仿。在这初春时节的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金属光芒,显然不是城守营中那些糊弄事的样子货能够比拟的!
南中军的长矛手们乘着这群人发呆的这一瞬间,又向前冲了数步,登时便有一朵朵的血花绽开在大地上!
以南中军的饮食和营养,让士兵们每人都有充足的脂肪和蛋白质的摄入,确保了高强度训练的体力消耗,几乎每一个士兵都是肌肉隆起,身材结实粗壮,从远处向这群杂乱无章的队伍冲击过来,便如同大海涨潮一样,势不可挡!
几个箭步起落,长矛手们已经将枪尖递到了那群用后背对着南中军的家伙身后。
“刺!”
长枪手们挺起手中的长矛向前突刺,这是每一个新兵入营时便必须要做上千百遍的动作,早就熟极而流,每一枪刺出,那些身上没有甲胄护体的人体上便是一阵阵枪刺入肉的声音不断,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连绵不绝。
“杀!杀杀!”
长枪手们自管将手中的丧门枪整齐刺出,锋利的三尺长枪头便会刺入一个人体之中,接着便又迅速地收回,再整齐刺出,如林长枪每一次刺出、收回、再刺出,都如同牛头马面挥动着手中的拘魂索,无情的收割着面前那疯狂逃跑的新安县众人的生命。
眼见得长枪手们向前追杀了二十余步,有些步履杂乱,陈天华向一旁的司号长点了点头,“吹号,让火铳手上!”
嘹亮的铜号响起,长枪手们立刻收住了脚步,开始让开正面,向两侧集中,为后面上来的火铳手兄弟们让出射击阵地。
而此时的新安县众人,业已逃到了吊桥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那一阵阵干净利落的杀戮,让城头上的人们被吓得忘记了城外还有着自己的几百人,竟然快手快脚的将吊桥高高扯起。
逃至到吊桥前的人们疯狂的跳起来,试图能够够到吊桥的桥板,能够为自己逃过一劫。也有的人脑子较为清醒,此路不通,我便走别路。沿着护城河向两侧逃走,却被在两侧集中的长枪手们用长枪如同赶鸭子一样驱赶到一处,“不想死就给老子们跪在这!”
“老大!大佬!你也是客家人哦?!我也是啊!咱们都是一家人啊!”
“大佬,我上有三岁的老母,下有八十的婴孩,不对,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三岁的婴孩。。。。。”
也有被急昏头的,干脆跳下护城河,试图游过对岸,求得逃生,但是,他们却忘记了,这条护城河不久前因为广东各地都有民乱,县令邬文明特意召集各处乡绅,筹集款项人工,将河岸削的陡峭无比,如果没有工具或者有人接应,单单靠着自己的力量是无法翻越上去的。
一时间河里人头攒动,河岸上哭喊声、咒骂声、哀告声响成一片。
“开火!”
指挥着火枪手们的营官丝毫没有为这些人的哭声所打动,笑话!他们现在因为打不过逃生而哭喊,他们要是打劫成功了呢?怕是此时就该是笑语欢歌了吧?!
(总是有人为曰本遭受原子弹轰炸而祈祷、哀告,而这群矬子也是总在世界上把自己打扮成战争的受害者。说自己是唯一的一个原子弹轰炸受害者,你怎么不说你因为什么而吃了这两颗荷包蛋?!)
几十米宽的阵线上,二百多名火铳手密集列阵,差不多达到了一米的正面上就要有三名左右的火枪手的密度!
随着一声令下,立刻响起了一阵爆豆般的声音,一阵白烟在火铳手们的头上腾起。以南中军火药、球墨铸铁、定装药筒等诸多科技装备起来的火铳,在两军相距数十步的情况下,可以击破对方的甲胄,对付这群身上只有棉衣的家伙,简直就是如同牛刀杀鸡一般。转眼间在吊桥边猬集一团的人们便倒地死伤无数。
“放!”
丝毫不顾及那些被弹丸击穿身体,甚至是被几枚铅弹击中,被巨大的冲击力将身体推进护城河中,鲜血染红了一池春水的人们发出的痛苦哀号声,手中握着指挥旗的营官又一次下达了射击命令!
随着指挥旗的落下,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火铳密集射击声响起,一阵白色烟雾在护城河边形成,看得城头上的人们胆战心惊,惊吓不已,有那胆小的,不知道已经在裤裆里放了几次水了。
“放!”
第三次下达的射击命令,促使火铳手们扣动手中的扳机,令龙头与火石碰撞出火花,使药池内的引火药点燃发射药,继而将铅弹以百倍的热情推出铳管。但是,这个时候没有高速摄影机,无法拍摄到这个过程,城头上的人们只能看得到一股股闪亮的火光冒起,接着化为铳口道道猛烈喷出的烟火,烟火迅速凝聚成烟雾,最后便是一大片震耳欲聋的火铳齐射声。
三轮火铳打完,前后不过一分钟时间,但是对于城头上的人们而来,仿佛自从上古洪荒时代起,这枪声便在耳边呼啸响起。
护城河边已经没有了可以站立在那里的人,河道中满是漂浮在水中的死伤者。死者无声的在水面上随波逐流,伤者还在水中努力的挣扎着试图能够逃到对岸去。一团团的血花被流水迅速的由浓烈变得暗淡,然后变得看不到,但是紧接着又有一团团的血花在水中、在河岸上绽开,沿着河岸的泥土流进河中。
“大人!下面该怎么办?”
“命令刀手上前,斩首!”
“大人!?这?”
“这可是在内地啊!都是咱们大明的百姓?”
“哼!大明百姓?他们向我军发起冲锋的时候,又有谁想过我等?不用屠夫手段,难显得菩萨心肠!今天不杀一批人,来曰会死更多的人!命令刀手上前,斩首!”
军令不可违,那司号长只得命令号手吹号,传达给那些手中高举着绝户刀的刀手们。
“停一下!”
陈天华的脸上笑容可掬,但是在旁人眼里却是十分的狰狞可怖,没见过这样的人,顷刻间杀戮了这许多人,脸上还是云淡风轻的面带笑容。
“被打死的,刺死的,人头斩下,那些还有得救的,拉到营中,救治一下,以后充当苦力便是。那些不能救得,不能干活做事的,一并斩首!”
方才那些试图沿着城墙逃走被俘的人们,跪在泥地里,肝胆俱裂的看着眼前这群大爷们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处理那些被消灭在吊桥边的人们。
每次长刀挥起,接着便是一个人头被斩下,或者是一刹那间传来一声短暂的惨叫,那是他们方才的同伴被人用绝户刀解决了痛苦的过程。
每一刀,都如同一柄重锤,敲打在这群俘虏的心上,也敲打在城头的邬文明县令等人的心上。
这群人不是没有见过杀人,城头上的绅士和官吏们,很多人还亲手杀过人。但,像今天这样,短暂而高效率的屠戮,还是第一次见到。同对面那部如同高效率的杀人机器相比,自家出城的队伍,连猪羊都算不上。
不到一刻钟时间,出城的数百人,包括一名典史,三班衙役的班头、民壮班头、城守营的五名把总,都或是成为人家的俘虏,或是枪尖上的军功首级。
现在只能祈求诸天神佛、太上老君,空中的各路过往神灵,还有西洋人信奉的那个什么上帝,保佑这群大爷们不会攻城!哪怕我们多掏些银钱来犒劳他们都可以!
邬县令胆怯的看着城下正在伸出长枪枪杆打捞着护城河中挣扎的落水者,方才大肆开铳杀戮的那群火铳手们稍稍退后,用通条清理着枪管,用棉布沾了些清水抹拭着微微发热的枪管。
从后面赶上来的火铳手们则是分为了两队,一队带有示威姓质的举着火铳对着城头的人们做着警戒动作,防备城头上突然开火。
而另一路人则是平端着火铳,对着还在护城河中挣扎的人们,“咪搞嘢!”在火铳巨大杀伤力的威胁下,那些河里的人们只得反身向对岸游回来,抓住伸出的长枪枪杆被拉上岸,成为别人的俘虏,去等待命运的裁决。
看了这样一幕,邬县令的心稍稍的安稳了一些,看来这群人似乎还没有攻城的打算,否则是不会打捞护城河中的落水者的。
“老夫子。”他转身过来,用请教的口吻询问身旁的师爷高昌。“当年正德皇爷在位之时,刘六、六七、杨虎、赵风子等一干河间马贼流窜南北,劫掠州县。”
“东翁的意思是?”高师爷慢吞吞的拖着绍兴腔捻着胡子揣摩着雇主的意思。
“据说有些州县向他们献出了粮草、马匹骡驴等物,事后似乎也没有受到什么惩处吧?”
“嗯,学生也有所耳闻,为了保全州县城池,不得已而为之,想来上官也是能够体谅下情的!”
两个老油条便在这一问一答中很有默契的完成了一件大事的商议:只要这群大爷不攻城,死的人就算死了。新安县可以从府库中拿出些钱粮实物来犒劳众位大爷,当然,住在这县城里的人们,少不得也要摊派些钱物出来。
而执掌钱粮刑名等项庶务的高师爷,已经开始飞快的计算这群大爷大概要多少银钱打点才能够满足,全县要摊派多少,能够有多少浮收,自己和东翁会在此次事件中有多少银钱进账,对于上官要如何在公文措辞上应对一二,把这桩事情遮盖下去。
不过,从城下那群汉子手中的兵器、身上的盔甲,衣着上看,以这样强横的武器、势力,怕是要花费不菲啊!奇怪!自从去年料罗湾一场大战后,这闽粤一带海面极为太平。除了在香港岛上有着不知道哪位有势力有背景的大人物在那里建了堆房货栈,大肆的往来贸易(走私?)以外,未曾听说过左近有如此强悍的一支武力的存在啊?潮州、汕头一带虽有暴民作乱,但是那群握着锄头的泥腿子,怕是连兵器都凑不齐全,显然不是这些大爷们的对手啊!
“嘶!”也许是因为用力过猛,高师爷将几根胡须捻断了,疼的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倒叫一旁的邬县令很是不屑的白了他一眼,“到底是书生意气,胆子就是小!”
城下,被南中军斩下的人头已经堆了一小堆。看得城头上的城守营守备眼睛直发蓝。出外剿匪,杀良冒功这种事情他也不是没有做过,但是将人头砍下来还要如此整齐的码放在一处,按照下五中三头顶一的方式堆成小堆,他可没有这份闲情逸致。
“大人!斩获首级二百一十一级,俘获人员八十七人,河中大约有浮尸六十余具!有勉强合用刀剑三十余把!”
见战果被清点出来,陈天华微微的点点头,招呼过来邓先达等人,聚在一处小声商议了一下,这场小冲突,在几位眼中根本上不得台面,但是,后果和意义是重大的。
如果处理的好,那便是敲山震虎,扬名立威,要是处置不当,则是结下了大仇不说,也是给自己找来了大麻烦。
“城上哪位是话事人?!出来答话!”
在几个人短暂的商议后,邓先达策马奔出,带着七八个骑兵传令兵在城下沿着护城河,避开城头上那些铜炮的射程,往来奔驰数趟,不住的在城下叫嚣,让城头的人出来一个能够做主的人答话!
城上的衮衮诸公彼此推让、客套了半晌,这才最后确定了人选。
新安县城守营的守备,颤抖着身躯出现在垛口上,守备大人做一身标准的武将打扮。头上戴着一顶云翅盔,身上批着罩甲,甲叶露在外面,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寒冷,在他身边的人听得一阵阵的锵锵作响,见他踩着木台上的腿脚不住的在颤抖。甲胄上还有一副臀手,鞓带上挂着一把腰刀。
“诸位好汉!在下是新安城守营守备,请稍安勿躁,知县大人同贵军头领答话!”
说完这话,守备大人立刻将头缩了回去,转过头来对着县令邬文明大人一脸谄笑,“邬大人!您请?!”
邬文明大人心中暗自骂了一句,心里的小黑帐上给这个守备浓墨重彩地记上了一笔。“妈的,你这个职责管理海防缉捕盗贼的守备不说话,却让我来,你私下里收钱的时候怎么从来没有想过老子?!你等着老子的!娘希匹!”
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整了整身上的衣冠,在两名听差的扶持之下,邬大人出现在了城头垛口之间。
邓先达从城下望去,见这位邬大人,头上戴着乌纱,身上穿着件半新不旧的丝盘领右衽青袍,胸前有七品鸂鶒的补子,系着素银的腰带。一张脸上,眉目倒也端正清秀,三绺墨髯飘洒。(邬文明:废话,老子要是长得和徐九经升官记里的徐九经似得,也不能够从恩贡的身份被挑选,补上这个县令的缺!)
“在下新安县令邬文明,蒙天子恩典,在此司牧一方,不知各位是哪里的好汉,到此有何贵干?”
站在邬县令身后的守备听了邬大人语调平和,不卑不亢的话语,不由得暗挑大指啧啧称赞,“虽然不是科举正途出来的,但是到底是读书人的底子,明明心中怕的要死要活的,表面上却依旧能够面不改色,而且还似乎让人觉得他是居高临下,不得不佩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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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风起吉庆围
看着扬长而去,带着百余辆大车,押着数十名俘虏的队伍,给自己留下了码放的整整齐齐的二百多颗人头,倒伏在护城河岸边腔子里还在汩汩的流着尚未凝固的鲜血的尸体,和护城河里还在水面上漂浮的几十具尸体,新安县令邬文明大人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庆祝。
城下的人们很直接的告诉他,今天的事情只是略施薄惩,日后再有这类事情发生,那便是杀进城去,官绅一个不留!
“大人!大人?”旁边的守备很是讨好的将邬文明扶起来,“这股人马经盐田、龙岗一线往惠州方向去了。”
“不管去了那里,只要不在我新安境内生事即可!”邬大人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远远眺望着最后一队人马已经远离自己的视线,确信不会有埋伏之后,邬大人下令打开城门,放那些有家人被杀的苦主、家属出城收尸。
为了防备万一有人在城外埋伏,邬大人很是小心谨慎,先行打开城门,让那些哭喊声不断的人们出城,待所有人外出完毕后,关闭城门,放下吊桥。
那数百人的苦主蜂拥而过吊桥,立刻在城下又是乱作一团,认尸的,哭闹的,咒骂的,相互撕扯殴打的,聒噪声令人头疼不已。
“诸位先生,请了!”
喝了一口热茶,邬文明朝着周遭的一群仕绅团团的行了一个罗圈揖。这些人大都是居住在县城内的乡绅,也有不少买卖铺子在城内。
“大家也看到了。今日贼匪扑城,我新安县若**史率队出城力战,怕是眼下诸位先生便不能在此安坐品茗吧?”
“然贼匪势大强悍,本县出城抗敌之人大多伤亡,所以,今日请诸公前来,便是商量一下这后事该如何料理呢?”
众人听罢,登时一颗心便安稳下来,原来是找我们大家商量该如何摊派的事情!往日有官员过境,或者是民间公益等等开销不好下账的时候。官家便会同仕绅们一道商量。将这笔费用分摊到升斗小民身上,当然,身上有功名的先生们是不须掏一分一文的。相反,因为各位大人先生要操心费力的组织。反而要有些银钱过手津贴一下。以充作润笔之用。否则。谁会给你出面组织这种事情?!
城内吉祥号当铺兼营汇兑业务的掌柜邓先生,本身也是有着秀才功名在身,年龄又大。而且是本县中实力最为强大雄厚的邓氏家族的长房子孙,这群绅士中便以他马首是瞻。当下他起身向邬大人行礼。
“大人如此仁厚,学生等感同身受。但不知该当如何筹措此项费用?”
一番商议和讨价还价之后,邬大人最后和大人先生们议定,照着普通商铺每家收取银三元,中等铺子每家收取银八元,上等铺子收取银十元的标准收取,之所以上等铺子反而收的少,原因无他,上等铺子的老板都在这里商量价钱,制定规矩的人,能够让自己多交钱吗?!至于说普通的城中百姓,则是照着每个男丁收五百文南中钱、每个老弱妇孺二百钱的标准征收。
送走了一干绅士们,邬大人又同高昌师爷一起算了一下账目开支,每一个死者给抚恤五元,烧埋钱三元,班头、把总之类的人物照双倍给付,算下来不过是二千多元,而单是在城中摊派的收入便是扣除了仕绅们的截留之外,至少还在万两上下。索性再拿出二千元出来,到省城打点一二,把丧事变成喜事办理。说不定,自己的这次升官便就此而成!
送走了师爷到他的小院中休息,邬大人回到自己的书房之中,换了便衣,喝着那个俊俏的小书童送来冰糖百合汤,看着书童雪白粉嫩的一张脸,忍不住胯下蛙跳不止,口中唱着:“原来这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口中一边唱,手上也不闲着,一把拉过那书童,便将书童的一双小手往自家衣服里送,“乖儿,你看大大今天出了这许多的汗水,一会你与大大一道沐浴可好?”
那书童啐了一口,羞得粉面通红,邬大人见状更是爱得心中什么似得,正要进一步动手,门口的听差很是煞风景的禀告。
“老爷,有客人来拜访。”
眼见得就要入港,却又有人在此时前来打扰,邬大人便是再有涵养也是未免有些火气的。
“什么人?!可有名帖?”
“不知道是什么人,也没有名帖!”
“混账王八羔子!没有名帖,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你就往老爷面前领?”
那听差忍着听完邬大人的一通骂,手中不时的暗暗捏捏那两块硬邦邦的银元,看在钱的份上,他把邬大人说的一切话都当风聒耳。
待邬大人骂的有些渴了、累了,端着瓷碗在那里喝着百合汤的时候,听差慢条斯理的回了邬大人一句。
“来人说,他和大人有一面之缘,是今日城下故人!告诉小的,一定要把这话带到,至于说大人愿不愿意见他,就看大人自己的福泽了。这是他的原话,小的不敢擅专。”
听差的话音依旧和刚才一样,不紧不慢,不高不低,温和有礼,但却如同一记霹雷一般在邬大人耳边炸响,紧接着,他的耳边仿佛就响起了那一连串仿佛连绵不绝的火铳炸响之声。
“老爷,老爷!”一旁的书童娇嗔的叫着他,“汤都洒到袍子上了!”
“快!快快!”邬大人有些手忙脚乱了。
“老爷,快什么呢?”那书童继续用十根春葱般的手指在邬大人的身上滑来滑去。往日里邬大人是最喜欢这个调调的。
但是,今天他却错了。
“滚一边去!你个**材儿!还不快拿衣服来给老子换?老子有大事要办!”一脚踢将过去,正中那书童的胯下,疼得那书童呀了一声捂着裤裆便蹲在了地上。
“给老子拿衣服!”
急匆匆的换了见客的衣服,来到了二门以内,他已经听那听差说了,这客人是从后门进来的,为了避人耳目。
“看来是个知情识趣的。”
在院子里,三五条大汉牵着七八匹骏马在那里等候,一个为首之人身后站立着两条彪悍的汉子。一望而知是护卫、家丁之类的角色。
单从气势上看。这几个人就不是简单的江湖豪客那种身份,衣着整洁利落,脸上丝毫看不出那被酒色浸染的气度来。
牵着骏马的几个汉子,毫不顾忌的身上披着胸甲。要知道。依照大明律。你在家里收藏火炮都不在规定禁止的范围内,但是收藏甲胄可是诛九族的罪名,何况这样明目张胆的披甲而行。披甲的汉子中有人在轻轻的抚摸着马匹的鬃毛。被修剪的极短、极整齐的马鬃,在夕阳映照下,给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
在这小小的马群中,有两匹马明显是驮马,背上驮着两个沉甸甸的布袋子,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些什么物件。
“这位先生来见在下,不知有何贵干?”
略微端详了一下来人,邬大人有些放心了这些人肯定不是杀人越货的土匪、海盗之流,更不会是附近州县的抗粮暴民。
“这位先生想必就是新安县的老父母邬公?”
陈天华面对着邬文明的疑问,含笑应对。
“正是在下,不知先生?”
“今日你我于城头上有过交往,当时在下在城下策马瞻仰老父母之风采。”
果然是了!看着眼前这个斯文书生模样的人,竟然便是今日在城下谈笑间将数百人送到阎王面前打扫卫生的人物,不由得让邬文明向后倒退了一步,“你,你就是?!”
“不错,正是在下。天华来的鲁莽,今日叨扰先生了。此番前来,不为别的,乃是同老父母谈一桩大富贵而来。”
说完这话,陈天华向站在身后的两名护卫略微颔首示意,那两名护卫走到驮马前,抽出腰间所佩长刀,向着那两匹驮马便是一刀斩去!
刀锋划过那马背上的布袋子,顿时裂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里面的东西从袋子里滚落而出。用红纸包好的纸包在青砖铺就的地上被摔得七零八落,纸包内的东西在地面上到处乱蹦与青砖相互撞击迸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
似乎是为了制造更加强大的视觉冲击力,那挥动手中长刀的汉子拉着两匹驮马向前走了几步,布袋子里用红纸包裹好的银元更是如同纷纷雨落一般,叮叮当当的铺满了经过的甬路。
“日间所作所为,实属无奈自保之举,惊扰了老父母。些许微物,两千银元,为老父母压惊之用。”
“两千银元?!”邬文明大人几乎相信今天自己绝对是被财神赵公元帅看重了!城里城外都可以收到钱啊!在城内的摊派,他至少可以分到千元上下,这城外的一伙人又送来了两千银元,今天绝对是个好日子啊!
“不知天华兄有何事见教?”
邬大人努力的将一双眼睛从那铺满了白花花的银元的道路上移开,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仿佛提高了几个亮度的甬路。
“天华是个商人,自然要同老父母谈一桩生意了。”
商人?邬县令心中苦笑了一下,旋即又是一声冷笑,“几时见过你这样的商人?商队里带着的不是伙计,简直比各镇军兵还有凶悍许多!”
“在下虽然司牧一方,但也对货殖之事颇有兴趣,一心打算有朝一日辞官不做效仿一下陶朱公的作为。请!到在下书房之中详谈!”
携手揽腕仿佛与陈天华是多年故交好友一般,迈步走进了书房。站在书房门口,邬大人朝着站在那里如同泥胎木偶一般的听差申斥了一句。
“糊涂东西!还不快去禀告太太一声,给我这位天华兄的随扈安排上好的酒饭?还有,告诉太太,把院子收拾一下!”
那听差眼巴巴的看了院子里这堆砌了一地的银元,再看看自己手中那可怜兮兮的两块银元不由得暗自哀叹,命运是如此的不公啊!方才拿到了两块银元的贿赂之时还是那样的兴奋,转眼之间就被从云端打落在地。
按下听差到内宅去寻邬太太为这群护卫安排酒饭,收拾地面(哦,是不是说把钱收起来更加的直白呢?)不提。单说此时书房内的邬文明邬大人与陈天华。
“什么?你要在深圳河南岸买地?!”
看着有些惊讶的邬大人。陈天华放下手中的茶杯,“大人,”他特别的用了这个和邬文明知县的身份不太相称,甚至有些僭越的称呼。“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天华兄。难得你我一见如故。我便不能欺瞒与你。”
(“狗屁的一见如故。和银子一见如故才是真的!要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老子才懒得理你!”)
“这深圳河以南,自来便多大家望族。有的家族自北宋年间便在此处,已在此地繁衍生息数百年之久。有所谓锦田邓氏、新田文氏、上水廖氏、上水侯氏及粉岭彭氏。除了这五大姓氏之外,各处亦有很多规模相对较小的氏族散居,比如:上水的区姓、余姓,沙头角的苏姓及李姓、西贡的成姓及温姓、散布西贡、九龙及离岛各地的林姓等。”
“这五大家族各有地域,各自在地域内建筑围村、祠堂、书院,并在交通要道成立墟市,将族中青壮子弟编成团练,往来巡视,时常与外姓、邻村为了争水、争地等事务发生械斗,便是本县也不敢太过于苛责他们。”
“而且这一带的土地并不是特别适合耕作之地,往往一场大风过来,便可让你一年辛劳化为乌有。此其一也。”
陈天华端着那百合瓷的茶杯喝了一口,赞了一声茶艺精湛,“大人,您请继续为天华分说。”
“其二便是方才所言,民风强悍,外人一旦进入,请恕下官直言不讳。以仁兄的脾气作为,少不得与这些家族发生口角冲突,到那时,怕是仁兄悔之晚矣!”
“多谢大人指点,但是,天华受我家主公所托,务必要在这一带择地建造房屋,也好经营商业。务必请老大人给予关照才是。”
见陈天华说的果决,邬文明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过,转念再一想,这些年来受五大家族的气也不知有多少了,要是眼前这个强龙同那些地头蛇们碰撞起来,不一定谁输谁赢,少不得又是本县大捞特捞的一个好机会!
“先生不知看得哪里的土地入了法眼?”
“便是这里!”
在邬文明取来的新安县地图上,陈天华的手指毫不犹豫的指向了一处海边所在。
“大埔?!”看着这位于林村河北岸,毗邻天后庙,面对着大步海的所在,不由得邬文明在心中轻声的称赞了陈天华一句,“果然好眼力!”
大埔是九龙城和深圳墟之间的交通要道,再加上拥有面临大步海(现称吐露港)这样一个渔港,水陆交通均告方便,所以势必会成为一个优良的经商地。
“不知先生打算在这里做些什么生意?”
“也没有别的什么,无非是将新安县出产的茶叶收购,运到南洋发卖,再将南洋所出之物在这里向广东各地出售便是。”
听了陈天华说的生意,不由得邬文明两眼立刻放光,他确认今天一定是赵公元帅在他这所宅院上空按住了云头,将聚宝盆丢在了他的面前!
“将本地出产的茶叶外销,将南中所出之物销往内地?仁兄果然是好手段!哈哈!哈哈!”一边挑起拇指不住的夸赞陈天华,一面邬大人口中干笑不已。
“大人如果有兴趣,不妨参上一股,赚些钱,也好为大人收集些善本图书,古玩字画等物。”
“这个,怎么好意思?却是愧领了!”
连半推半就都没有做作,邬大人便坦然的收下了陈天华邀请他加入一股的美意,并且立刻取来纸笔挥毫写就了一个名字。
“这是内弟之名。此时他还在浙江老家侍奉泰山大人,仁兄不妨用这个名字入账。”
“好说!”陈天华看都不看一眼,便将那印着新安县衙门用笺的纸折好放入袖中。
“既然是合伙做生意,有一桩事情我便要问一下仁兄,关于这地价之事,不知道兄台做何打算?是否需要在下为你斡旋转圜一番?”
邬文明开始摸陈天华的底了,人家要是没事找你,凭什么平白无故的送你一股?
“五千银元,不知道大人能够帮助在下获得大埔这块地吗?”
陈天华抛出了购地的价钱。
“五千?”听得邬文明有些咂舌,但是,似乎里面没有提到他的好处啊?这该如何呢?虽然说是一起做生意,但是,还是要一笔一笔的算清楚好些。
“另有一万银元是请大人代为转送、打点各处的。”陈天华又抛出了一个重磅炮弹,这一下,邬大人无话可说了!
一万银元,我管你是不是在这块地上打造兵器训练兵马准备谋逆大事?(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二章 风起吉庆围(中)
人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变化无常。
几个时辰之前还在城下威风凛凛的指挥部下对新安县人马大肆屠戮的首脑人物,如今却坐在自己面前,将一笔笔的银元拱手送上,而且在即将开展的商贸活动中为自己加了干股,这让邬文明大人感觉是如此的美好!
算算账,刚刚一见面,便送上了两千银元,为白天在城下的屠戮行为给邬大人带来的惊吓表示歉意,之后又是准备花费五千银元购买土地,大埔的土地,值得了五千银元吗?更何况,还有那一万银元用来打通各路关节的费用?
邬大人脑海中都在冒出这样的念头,“是不是一定要调走呢?留在这新安县任职也是不错的!”
“天华还有些俗务要去处理,待天华从惠州、cháo汕一带回来,再来与老父母品茗谈天。”
事情已经办完,把自己的想法和底牌都向眼前这个小官亮明,陈天华觉得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与他扯这些没用的咸淡,便起身告辞而去。
虚情假意的挽留了几句,邬大人便安排家人打着新安县衙门的灯笼送陈天华一行人出城。
在府门前看着夜幕中陈天华一行人策马而去,十余匹骏马的蹄铁在街巷的青石板上敲击出一溜火星转瞬就消失在苍茫夜sè之中。
望着这无边无际的夜sè,想想今天这一天大起大落的事情,不由得让邬大人唏嘘不已,感念世事无常。
“东翁,东翁?”一旁的师爷高昌小声向自己的雇主发声询问。
“学生有事要向东翁请示。”
高昌很是恭谨守礼的向邬文明问道。
回到书房之中,邬文明大人很是大方的命人通知太太,抬了五百银元过来。
“老夫子,这是方才陈天华那厮送来的银子,奉送五百银元给老夫子,听说近ri便要有纳宠之喜事?这算是我给如嫂夫人添置些首饰头面钗环之类。”
邬文明不是那种科举正途出身的书生,但是正因为如此,花钱买了一个恩贡的他,更加熟悉官场世道人心。懂得如何与人分赃,不,分享。
“那学生就愧领了!”高昌也不客套,千里为官只为财,他们读书不成,去而学幕,当这个钱粮刑名师爷,为的不就是一个钱吗?
“但是,学生有些担心。”
这深圳河以南地区,向来是五大家族的地盘,元朗(包括屏山、厦村、十八乡及新田等)、锦田(包括锦田及八乡)、粉岭上水(包括大埔、粉岭、上水、沙头角及打鼓岭等)及沿海谷地(包括沙田、荃湾及屯门)等地,更是五大族邓氏、侯氏、彭氏、廖氏和文氏的聚居地。
“而且据学生所知,邓家早就视大埔为禁脔,多年以来,一直想要将大埔收入囊中,可惜因为银钱不足,未能如愿。但是,他族中子弟已经有人在大埔一带起造市房出租,经营商事,收取赋税,眼下已经有了数百间门市房在那里,每ri据说可以收得百余两银钱,这大埔已经俨然是他邓家的快活林,大人要将这大埔卖给陈某人,他一脚踏进去,势必会和邓家起了冲突,一旦冲突起来,势必会是千百人的厮杀,那邓家想来抵挡不过,便会召集与其联络有亲的其余四家共同对付,这新安县便会成为一个大修罗场啊!无数人的身家xing命便会因此而亡,田园、房舍、财产尽会损失殆尽。还望老父母明察!”
“无妨!那邓家在大埔的行为,可曾在我县衙有备案?无有!既然无有备案,那大埔便是无主之地,有人愿意购买无主之地,我依照大明律办事,又有何惧?老夫子只管将这些银钱拿去与如嫂夫人准备打造些首饰便是了!”
他宾主二人在书房之中密议已毕,见邬大人心意已定,作为幕僚的高师爷自然不好再多说甚么起身告辞离去。
那伺候书房的书童。眼睛红肿的过来收拾茶杯,见邬大人坐在太师椅上,只是抬头望了一眼,立刻低下头去,眼中满是哀怨,这副楚楚可怜的小神情,看在邬大人眼中,顿时有我见犹怜之感,上前一把抱住了书童。
“小乖儿,怎么,何人欺负你了?告诉老爷,老爷去给你出气!”
“哪有人敢欺负我,只是有人没良心,想要人家的时候,亲亲肉肉的唤个不停,烦了人家的时候,便是拳头拐子窝心脚,咱们是做奴才的命,怎么敢和老爷生气呢?!”
看着书童撒娇做痴的嘴脸,不由得邬大人心都醉了,“都怨老爷,怨老爷!这样,等过得几年,老爷把房里的那个丫鬟锦绣许给你做媳妇可好?到时候,你们夫妻二人一道侍候老爷。”
邬大人在和他的娈童打情骂俏之时,城门口陈天华等人已经出了城门。在打着写有新安县衙门灯笼的听差引领之下,城门官很是配合的将北门打开吊桥放下,送陈天华等人出城。当然,陈天华在策马冲出城门的那一刻,依旧丢下了一个装着三十枚银元的钱袋,“请兄弟们饮茶!”
望着打着火把在白天的战场上寻找着亲人尸骨的居民,听着隐约随风飘来的哭号之声,随着陈天华入城的队官梁宽,有些不忍,“大人,我们是不是有些杀戮过重了?这些人似乎不该死啊?!”
“妇人之仁!”陈天华在马上加了一鞭子,头也不回的催马而去。梁宽只得摇了摇头,朝着远处隐约可见的火光摇了摇牙,催马追了上去。
便在他们出城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又有一匹快马从城内冲出,马上的骑者朝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狠狠的望了两眼,双腿一夹马腹,照着马的屁股猛加一鞭,朝着县城南边冲进夜sè之中。
锦田吉庆围是锦田邓家的六座围村的一座,最早由先祖邓伯经建于成化年间,与永隆围、泰康围、南围、北围和新围合称“锦田六围”。从崇祯元年开始,为了加强防御功能,族中老少又开始对这座围村进行加固。
从万历年间开始,邓家已经是新安县富甲一方的人物,别的不说,单是族长邓元勋名下便拥有良田万亩,当然,都是不用缴税交粮的。
而整个邓氏宗族不仅拥有锦田一带的富庶土地,在新安县境内其他地区也拥有不少田地,可谓是新安县第一望族。而因为宗族人口繁衍开枝散叶,邓氏家族中的不少旁支亦从锦田一带迁移到粉岭的龙跃头等各地定居。龙跃头的5围6村都是邓氏后人生活的地方。
而这座吉庆围,作为邓氏宗祠的所在地,可谓是这人丁兴旺的家族中的龙头。整个吉庆围呈长方形,占地45亩(长约100米,宽约90米),设计整齐、采用中轴对称布局,是典型的围村建筑。青砖围墙高6米,厚有5米有余,墙基用石筑砌而成,壁上有炮口,围墙四角,均筑有炮楼。围内有住屋及小里巷,正中为一条由正门伸延至村尾神厅的大街。围外原有一道10多米宽的护河围绕,整个围村只有一个出入口,设连环铁闸。
这是历史上的吉庆围,但是,如今的吉庆围在崇祯元年开始重新加固,原有的围墙上设置的炮台,被人拆除之后,用石子、沙子、烧灰混合后,配合上购买来的熟铁条,用青砖重新砌筑而成。较之原先的炮台更加坚固,同时从格局上,比原有炮台略微突出一些,炮台上大将军铜炮、佛郎机等火炮shè界更加宽阔,可以互相以炮火支援。
围墙上,不时有扛着长矛的族中青壮,在佩戴着长刀的头目带领下,沿着围墙巡逻。虽然已经过了节,马上就要开始忙活chun耕的事情。但是,四下里都有匪患,人们不得不多加提防。
从吉庆围的正门进来,沿着村中大路很快便抵达了邓氏历代祖先的神主祠堂,在祠堂的右后侧,一座三进三出的宅院矗立在这里,仿佛是一个恭顺的子弟侍立在长辈面前。
这宅院外表普通,内中却是别有洞天,用巨大的黄花梨做得梁柱支撑起了整间房屋。屋子内,装饰华丽自不必说,明代人们推崇的苏州样子这里都可以看得到,桌上摆的是南中的圣瓷,穿花蝴蝶一般进进出出的丫鬟婆子身上都是jing致细密的外洋来的棉布制成的棉袍,有体会的通房大丫鬟和婆子则是身上俱都是苏州绸制成的新样式衣着。几盆极大的金桔被侍弄的极其茂盛,枝头上密密麻麻的小金桔仿佛一个个小灯笼一般。
厅内,高朋云集,正在举行着宴饮之会。
一个个俊俏的丫鬟手执酒壶侍立在众人身后,随时准备为客人们斟满酒杯。诸位客人面前摆设的自不必说,单单是这一桌的碗碟杯盘调羹等物,俱都是用黄金请高手匠人打造而成。而客人们屁股下面,也都是黄花梨官帽椅、黄花梨八角圆凳等。
这场景,漫说是在这南海偏僻乡间,便是在南北二京、苏杭扬州等地,也是丝毫不落下风。虽然有些带有乡间财主的土气,未免被人耻笑一二,但是豪奢程度却也是不亚于王侯。
正座之上,此时坐着—个老得不象话的老者,脸上沟壑纵横皱纹堆垒,尽是风霜沧桑之意,颤巍巍的举止,满是皱纹的脸上,足以说明时间这个杀猪刀,已经把他这副皮囊上最好的那一部分都收割走了,只留下了松松垮垮的一部分。
酒宴已经进行了有好一阵子了,主人和客人们掀起了一**的高cháo,老人似乎有些不耐酒力,微微合着一双老眼在那里打盹养着jing神,看着子孙们同客人们饮酒赋诗。不过浑浊眼球中偶尔一现的jing光,却让人知道此人不简单,便若一头似乎是生命进入了晚期的猛兽,看上去垂垂老矣其貌不扬,不过要是有人企图打这头猛兽的主意,怕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头猛兽的腹内食物都不知道。
在座饮酒之人,也不敢因他年老就有所轻视,个个神情恭敬或是尊敬,此人便是如今锦田邓家的族长,邓元勋。五大家族实际上的领袖,新安县中的土皇帝。
“诸位!我们今ri被邀至吉庆围吃这有名的邓家盆菜,庆祝邓家再添男丁,邓家老伯一家四世同堂,我们大家再敬邓家老伯一杯!”
上水候家的一名子弟高举起酒杯提议,顿时引起了厅堂之内众人的共鸣,一群人纷纷站立起来,向邓元勋敬酒。
颤颤巍巍的干了半杯酒,邓元勋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各位,今天的酒如何?”
“上等佳酿!”
“菜如何?!”
“这用萝卜、枝竹、鱿鱼、猪皮、冬菇、鸡、鲮鱼球和炆猪肉制成的盆菜,遍寻整个新安县,也怕找不出第二家更好的了!”
邓元勋一双老眼扫视了一下众人,被他视线所及之人,不由得心底泛出一阵寒意。
他yin恻恻地道:“我要是告诉各位贤侄,这酒,这菜,还有这房子、家具,女人,怕是以后都没有了。各位会怎么看?”
一时间整个厅堂内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地方,仿佛转眼变成了荒山破庙一般沉寂。
“老伯,今ri佳会,您何出此不吉之言?””
文家的家主有些不解,晃动肥胖的身躯向眼前长辈请教。
邓元勋看了文大少爷一眼,“贤侄,你手上的那对扳指,翠绿yu滴,想来是好料,不知花了多少银子?还有,你新起的宅院,比之老夫这所蜗居,强上数倍,据说也是花费不少。还有,省城中你的外宅中几个唱曲的戏子,不知道你花了多少银钱为她们赎身?养活这群尤物,每月又要花费多少?”
他丝毫不理会文大少有些尴尬的神情,转过头去问众人:“诸位贤侄,我知道你们家中都颇有田地,市面上也都有买卖铺子。这几年我们也都是财源广进。可是,我问问诸位,可知道如今广东遍地烽烟,变民四起,却是因何而来?为什么我新安县却独有太平盛世?”
“还有,为什么四乡里粮价如此之低廉,各位却能够赚的到海量的银子?!”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一枚枚炮弹砸中了众人的心房。这几年,大家都忙着挣银子了,却丝毫没有想过为什么能够挣到这些钱。
“要是有一天,众位的买卖铺子赚不到银子了,甚至还要往里面去赔钱,单单靠着手中的那些田地打出来的粮食,各位贤侄,你们觉得,我们还能吃得上这样的菜肴吗?!”
也许是因为情绪激动,邓老先生眼睛似乎冒出了火,满是皱纹的老脸上,突然被病态的嫣红布满。
“一群不知死之将至的蠢货!”
他挥起座位旁边的手杖,向摆放在桌子zhong yāng那个巨大的金盆挥去,当啷一声响,那金盆被打翻在桌上,里面的猪肉、鸡肉、大虾、鱼丸等物伴着油汁汤水撒的到处都是。几个有头面的人物惊叫着跳起身来,抖落着身上的油污。
见邓元勋如此发飙,惊得五大家的晚辈们纷纷跪倒在地低头请罪。
稍停了一会,邓元勋将气息调匀,命人将残羹剩菜撤下,打扫厅堂内的残汤剩水,重新给客人们泡上茶来。“诸位贤侄,我问一句,如今你们靠地里收成的稻米换取的银钱,能够有多少?一年的收成可有你们店铺中一月的盈利所得多?”
有人在座位上不以为然的撇撇嘴,“阿公,漫说是一月,便是半月都抵不住!孙儿店里,售卖些南中出的五金器物,如今广东大乱,各地纷纷结寨自保,编练团练,孙儿店里每ri都是左近各县的乡绅前来购买刀枪等物,回去好自保身家。这些东西的利润,又岂是耕种田地所能够比拟的?!”
自从崇祯元年以来,因为靠近广东省城,又毗邻海角,有港岛转运之变等地理优势,新安县的大小家族,纷纷发现了一桩新的财路,那就是成为在港岛上设立了仓房堆栈的汉元商号的分销商和代理商。
大批的铁器,从针、铁锅,菜刀、铲子,铁锹,锄头,到九转钢制的犁铧,也包括那些丧门枪和绝户刀,海一样多的棉布、白糖、瓷器、稻米、肉瓷罐、食用油等物,通过五大家和其他新安家族的店铺销往粤东各地。而五大家族则通过这样的贸易赚取了巨大的利润,可以这样说,如今在各处围村,都在起造新屋,泥瓦匠们的工价也是水涨船高。
至于说自己地里的稻谷卖不出价钱,他们倒是没有考虑到,反正有街上墟市上店铺来赚钱,家里的稻谷便堆在那里就是了。
“如果我要是告诉众位贤侄,这样的好ri子马上就要到头了,我们之前几年赚的钱,很快就会赔的一干二净。地里出产的稻谷又卖不出钱,大家又过惯了这样的好ri子,难道我们也和长乐、梅县、cháo州、汕头一样,去抢劫四方的相邻吗?!”
两道几乎掉光了的眉毛,在邓元勋的额头上愤怒的跳动着。(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三章 风起吉庆围(下)
“我前ri收到县衙中人送来的消息,有南中商人,打算购买大埔的地皮,知县邬文明已经答应,只待户房盖印行文了!”
邓元勋取出一封书信,在众人眼前晃了一遍,
对于邓家能够从县衙内套取到机密之事,众人丝毫不觉得奇怪,都是在新安县内经营了数百年的家族,在县衙里有几个眼线、耳目、体己人这样的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否则也不配称为望族二字了。但是能够打听到如此新的消息,而且还是知县大人和师爷密谋之事,这就要令人肃然起敬了。
别的家族听了这话倒也是平常,买地、卖地这种事情在中国这样的几千年农业文明中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何况那里只是一处海角所在。
但是,邓家的子弟便不同了,那里有他们的房屋,有他们的铺子,邓家的渔船、货船、客船,往来于此,为他们带来了大把的银钱。
“阿公,此事当真?!”
“大家知道前几ri从县内过境,在县城之下将城中出来拦截的数百人杀的所剩无几的那班人是何许人也?”
“不是说是过路的暴民吗?!”
“嗤!没见识、没脑子的东西,暴民有那么多的火铳,能够在转眼间将数百人歼灭在城外?然后扬长而去?”
“侯家这位小哥说的不错,不是所谓的暴民。”慢吞吞的,邓元勋为众人解开了这个谜团。
“是南中军,护送着一批汉元商号的货物往cháo州、惠州方向去,不想县里的典史等人打算发一笔财,结果,大家都看到了。”
“方才我听见有人说,已经把左近围村中一半的土地都买了下来,如果稻谷还是卖不上价钱的话,还打算把另外一半土地也买下来,那老朽就先恭喜这位贤侄了。但是,我想请问一句,你买的这些地,如果到了你的手里照旧是赔钱的货sè,你又该如何?”
“到时候,你的铺子里没有那么多的进项供你一家老小开销,可是又是吃惯用惯的一家人,我看你到时候是不是看着谷仓里堆得满满的稻谷去哭!”
众人开始冷静的下来,将邓元勋说的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串联到一起进行分析。
大埔买地,南中军护送货物过境。死期将至。这一系列的词汇被穿到一起,一个极为可怕的事情在众人脑子里渐渐出现了轮廓,慢慢的变得清晰起来。
“以往,南中军顾及不到广东,但是,从打料罗湾、南澳岛等处大捷之后,这海上已经是他们与郑家的一统天下。便可以大举向内地出货。我听说,两家以大员为界,以南归南中军,以北归郑家。我广东便是归属南中军的势力范围。”
“往常,南中军的货物只能是在珠江口进入省城交给各地商人销售,或是我等由香港岛购买货物之后,向粤东各地销售。大家倒也相安无事。”
“但是,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事情很简单,南中军打算踢开我等,自己往广东腹地出货!”
邓老爷子的话,如同往滚热的油锅里撒了一把盐,众人的情绪立刻变得激动起来,要是南中军直接在大埔开设店铺,向广东腹地销售的话,那他们这些实际上的分销和代理商,便没有了那么多的生意和利润,即使他们依旧向自己供货,但是地位势必一落千丈。
客人怎么能够和主人相比较呢?
自己实际上就是南中军的佃户,为他们打工扛活而已,但是,这个东家很是白痴,只要自己的东西照着自己制定的价钱卖出去,你便是加价再多他也是不管的,为了这加价销售的事情,各家商铺明里暗里争夺过多次。好在五大家族在这里还是同气连枝,枪口一致对外的,几番商议后,议定了齐价协定,大家一起赚别人的钱。
可是,眼前明摆着的,东家自己要来开店了,那我们以后赚什么钱去?!
不行!绝对不行!
在中国这个所谓的传统农业社会里,其实真正的有钱人不是那些所谓的地主,而是那些商人兼地主。因为一组雕塑《收租院》而名扬全国、影响深远的大地主刘文彩,他真正的财富来源除了依靠弟弟刘文辉的势力收捐收税,从中贪污之外,便是经营各种商业,从贩运鸦片到经营当铺、钱庄,都是大把大把的赚取银元,而在他的财富中,地租的比例只是很小的一个组成部分。
在旧ri中国的农村当中,真正依靠地租过活的地主,一样舍不得吃肉,住的房子顶多是十三层砖,其余的都是土坯。
而这些五大家族和与他们往来密切有亲戚关系的小姓氏,正是在南中军向内地大举倾销各种产品这样一股浪cháo完成了从地主到兼营商业的**,迅速的发展起来。同时,利用自己迅速膨胀的经济实力,在大批农民破产或者濒临破产的情况下,大肆扩充、收买土地。这就有了方才有人在饮酒时不无得意的说出自己已经买下了几乎一半的土地的事情。
其实,在每一次发生自然灾害的时候,往往也是土地迅速大量兼并集中的时候,如今虽然不是天灾,但却是**。
让这些在南中军与内地进行商业往来中大做特作转口贸易,而发的流油的人突然间失去了暴利的来源,要与别人站在一条起跑线上竞争,这如何让他们受得了?
“大埔是大埔人的大埔!是我新安人的大埔,绝对不可以卖给外人!”
“对!不经过我们同意,大埔的地绝对不能卖给外人!”
“对!召集族中子弟,准备抵抗这些南蛮!”
“必须要新安人先来?!”(这个口号是不是有点眼熟,和某个作死的港怂组织名字类似?在下又一次的**道了!)
看着眼前激动的人群,邓元勋的一双老眼之中,散发出一丝得意的光芒,仿佛一头老狼吃到了一头肥美的羊羔一般。
“太尊父母不要吾等,吾等亦不可坐以待毙!南蛮化外之夷不效礼法、不知廉耻、无恶不作、贪得无厌,南蛮今ri占了大埔墟,明ri便是青山湾,吾等祖辈之田产钱财必将被南蛮压榨一空,吾等不能做败家子,不能断送了祖宗的家业!”
类似内容的揭帖在各处围村中飞快的传递着,人们的情绪被点燃了。原来,地里的稻米卖出不去,就算是卖也是赔本,大家一年到头辛苦劳作,仍然是赔钱。这些都是南蛮在背后捣鬼所致!
林村、八乡、锦田、十八乡、屏山、厦门(非福建厦门,实乃新界的一个乡村)、青山、元朗和粉岭各地的地主士绅豪强在新界五大姓邓、侯、彭、廖、文的串联下纷纷加入了抗击南蛮保家卫田的大业之中。
而邓家、候家、彭家、廖家、文家的族长和老爷们,则是很大方的将自己库房里储存的南蛮刀枪都拿了出来,交给族中的青壮子弟,编练成团练,准备对那些到大埔来虎口夺食的南蛮来一个迎头痛击,让他们知道一点厉害!
从吉庆围的炮台上向四外望去,远远的看得到的各处围村寨墙上都插着写有各自寨子名号的旗帜,在初chun的风中肆意的飞扬着。
邓元勋被子孙们搀扶簇拥着,在寨墙上走了一圈,已经微微有些气喘。
“阿公,咱们的锦田六围中,就属这吉庆围寨墙最厚,防御工事最为坚固顽强!我们一定能够给南蛮一点厉害看看!”
一名孙儿辈的小伙眉飞sè舞的挥动着手臂,颇有点指点江山的味道。
“愚蠢的东西!”
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最近邓元勋的脾气一直不太好,肝火很旺,因为一杯茶不够热,将他的一个通房大丫鬟罚跪,在院子里跪了一天一夜,竟然活活的跪死了。
“这吉庆围,能够比安南的几座都城更加坚固吗?!”
回到家中,几个儿子和得力的孙儿都跪倒在邓老爷子面前聆听他的训示。
“记住,我们是打不过南中军的。这一点千万要牢记在心。我们的目的不是要和南中军开仗。”
“爹,那是为了什么?!”
“阿公,您的意思是不是要让南中军这群蛮子知道大埔这块地不是那么好占的,然后知难而退,和我们邓家继续合作,我们也好继续发财?!”
看着跪在远处那个孙儿,邓元勋如同橘子皮一样的老脸上露出了近ri来难得一见的笑容,“孺子可教也!”
“打仗、冲锋陷阵,死人的事情,让别人去做,要记住,我们的目的就是两个,一是要把大埔变成我们的地,至少也是和汉元商号两家一人一半。二是继续销售南中军的各sè货物。”
“明白了吗?!”
“儿子(孙儿)明白了!”
这场因为买地而引发的冲突就这样从酝酿到积累到爆发迅速的沿着它的固有轨道进行着。它带来的后果是五大家族和陈天华都没有想到的。
(顺带说一句,在我们熟悉的历史上,著名的新界抗英事件就是由这五大家族组织的。但是,原因嘛,就不太像教科书上那么恢弘壮丽了。英国人看好了大埔墟,打算在这里建设jing察总部。但是,大埔墟从炕席十一年前,就被新安县批给了邓氏家族在林村河以北一带的地方建墟,取名大步墟,即今大埔旧墟,这里很快就发展成为一个繁荣的市集。外姓族人想在大步墟开设商铺,都被邓氏族反对,甚至是打出去。就连同样身为五大姓氏的文家都不能从中分一杯羹,只能是另外择地建造市房。1**2年(清朝光绪十八年),新安知县裁定大步墟为邓氏税地,他族不能在墟内建铺。从此大埔墟便合法的成为了邓家的产业或者是快活林。但是,你们这群红毛夷,又不是蒋门神,凭什么夺走我的聚宝盆?于是,豪绅地主们便寻了一个伟光正的名义,组织开始抗英斗争。最后,吉庆围被攻破,连铁门都被弄去苏格兰展览。但是,之后这群土豪们和港英当局的关系立刻处的非常好,到了省港罢工期间,似乎还和港英当局站在一起。这才有了港督亲自上门归还吉庆围铁门的动人故事。)
崇祯七年三月。
陈天华引军从惠州还。
在队伍的最前面,是梁宽为首的近卫们,他作为队官,策马在队伍的中间,这一队近卫充当着全军的斥候,为大队人马选择道路,探查敌情。
天气已经开始有些热了,长途行军,每个人头上身上都是汗涔涔的,脸膛被太阳晒得通红。为了补充水分,人们不住的拿起水壶向嘴里倒着清水。
斥候们向队伍来的方向回头望去,是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头,混杂在车马队伍当中,显得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策马在队伍当中,身旁是紧紧跟随的司号长和护卫们,陈天华颇有立马关前,横刀凝望的感觉,果然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这一趟往惠州、cháo州走下来,不但将汉元商号的货物,那些刀枪盔甲全数卖掉,换来了不少金银不说,还从各地或是作为货物折价,或者是从贼匪巢穴中解决,反正是多了将近两万人的人口收获。
如今广东各地到处是起来抗粮抗税的风cháo,但是,按照主席对于中国社会各阶级分析中的解析,最早起来的,抗税抗粮活动中最有干劲,最勇敢的人,往往是那些流流氓无产者,这些人一旦攻进了围村墟寨,哪里还会客气?钱粮女人牲畜衣服,无不是一扫而空,而留下的,则是一片废墟和数千或者上万的无家可归者。
这些人要么成为抗粮抗税队伍中的新血,要么变成了流民,总而言之,都是社会的不安定因素。
更有惨的,是被那些打着抗粮旗号的贼匪掠去的人,妇女被他们拿来解决生理问题,老弱则是成为被虐杀的对象,青壮则变成了下一次战斗的炮灰。
这样的情形,被陈天华看过几次,都是在沿途遇到了那些不开眼的贼匪拦路时解救下来的。得知这些强悍勇猛的大爷们就是从传说中的南中来的,不用动员,自然而然便加入到了行军队伍当中,而且越来越多。
而另外的一批人,则是被大股的暴民用来支付购买盔甲刀枪的货款的。有大户人家的奴仆,佃户,集镇上的手艺人等等。这些人在别人看来,既不能冲杀,也不能拿来派别的用处,整ri里还要消耗粮米来养着,索xing打发出去,换点能够有用的东西回来!
这两万人便是这么来的!
看着队伍里那有说有笑,对生活又重新鼓起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的人们,想想当ri接纳他们时的景象,一个个衣衫褴褛,身上的衣服破如麻袋,勉强可以用来遮盖身体而已。有些妇女儿童,已经对于衣服的概念麻木了,身上只有几片布片遮盖着要害部位,大片的**都裸露在外。羞耻二字,在她们身上己经看不到了,她们眼中只有麻木,或无所谓。陈天华不知道在他们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是,看着他们的样子,他不由得暗自握住了拳头。“绝对不可以让他们,让我们重新过上这样的ri子!”
“大人!”营官邓先达策马撵上了陈天华的马头,二人并辔而行。“属下查点过,这二万余人中,青壮大概有一万上下,回到新安县,在港岛上将养些时ri,或是登船运回南中,或是挑选一些人出来,充实我们的队伍,属下敢立下军令状,只要给我三个月,至多半年,便又是一支强军出来!”
“好!便给你三月时间,给我练出两千兵来!”
二人说笑了一阵,眼前便进了新安县境内。
“大人!担任斥候的梁队官请示,我们该如何行军?是从县城那边绕过去,还渡过深圳河南下奔九龙城寨?”
“跟梁队官讲,渡河南下,直接奔九龙城寨!”
策马渡过了深圳河,梁宽敏锐的感觉到气氛不太对头。。
一道深圳河,似乎隔出了两个世界。
河北面,正在田地里忙活着chun耕插秧的人们,见有马队路过,立刻牵着牛,扛着犁杖快步往围村中跑去,沿途丢下了几双草鞋和宽边黑顶的客家人喜欢带的竹斗笠。
而河南面,则是另外的一番景象。田地里几乎看不到忙于chun耕的人们,随着梁宽这支小小的马队进入,沿途的围寨上纷纷升起了旗帜,敲起来嘹亮的铜锣声。无数的青壮年,手执刀枪涌上寨墙,用仇恨的眼光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的到来。
“不对!”
梁宽急忙唤过两名甲长,各自分派任务。
“河南面的人似乎要对我们不利!你,我再给你几匹马,你带人快马到九龙城寨去,想办法渡海去港岛,要他们派船到海边接应!一定要炮船来!”
那甲长领命带着人策马而去。
“你,赶快去向大人禀报,这里的人似乎不怀好意,要他督促队伍,赶快渡河通过围寨区,迟则唯恐生变!”(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四章 锦田之变
事实证明,邬文明和高昌这对主宾当真是没有辜负邬县令的这个邬姓,的确是乌鸦嘴,而且一说就中!
当接到地保送来的文书时,邬县令几乎快要尿了裤子。
“死了多少人?!”
看着邬大人抖动的如同风雨中的秋叶一般的身躯,高昌师爷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情了!这种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土客械斗,往往都是彼此之间联络村寨,呼朋引类,唤友呼朋,亲族宗族一起上,动辄便是出动几百上千人。
锄头、草叉、猎叉,柴刀、镰刀这些往日的生产工具一旦变成械斗的武器,杀伤力也是惊人的哦,造成的伤害不在少数,
“从锦田地保送来的文书上看,是有大股流民途径锦田、元朗等地,向永隆等围村挑衅,围村青壮不忿,便开炮轰击流民队伍。双方爆发了冲突,各处围村居民纷纷出动与流民冲突。双方死伤大约有千人上下!那流民死伤有数百,由锦田直至九龙地域,数十里长的道路上,随处可见尸首!”
听了这话,高师爷很是佩服替锦田地保起草这份上报文书的人物,端的是好刀笔!这样的一件至少是械斗的事情,在他的生花妙笔之下,竟然变成了围村居民一时愤怒而引起的,算是激情杀人,但即是如此,却为何追杀数十里?而且数十个围村都出动了?这如果没有人之前往来串联,却如何能够做到?!
虽然说是巴不得陈天华为首的新客与五大家族为首的土著发生冲突。双方死人越多越好,借此可以改变自己的政令不能出县衙的窘迫局面。但是,当邬大人的轿子过了深圳河,道路两边的稻田里,水塘边,草丛中,榕树下,便到处可见未曾处理完全的血迹,破碎的衣物,丢弃的杂物。甚至还有些沾满血迹的锄头、猎叉等物。
越是向南走。这些东西边越是密集!
在永隆围前,几十具围村青壮的尸首被人用担架抬了,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围村前的空地上,尸首上用白布覆盖着。大块大块的鲜血将白布染的如同盛开了一朵朵诡异妖艳的花朵。
“请老太尊为学生一家做主!”
“请老父母为小民申冤!”
“海寇裹挟暴民对我永隆等围进行袭扰。屠戮我族中子弟。祈求太尊为我邓氏一族报仇伸冤!”
邬文明知县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见到昔日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挥斥方遒的一方豪强。也在面前拱手作揖的哀告,自然是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但是,见道路两旁那被邓氏乡民收集在一起的尸首,又是心中凛然,他知道,那位陈天华,绝对不是一个挨打不还手的人,这怕是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这个,这个,你们联合四方乡民,写一个禀帖上来,本县自然会酌情处置,秉公而断。还有,人死为大,不管那些流民做了什么,尔等如此暴虐的对待死者,却也是有损阴德,要为自己的子孙积些福德才是!”
他用手指着远处几个正在用锄头和猎叉对几具尸体发泄怒火和仇恨的乡民,示意给几位乡绅,不能做这种侮辱尸体的事情。
“乡亲们也是太过于愤恨了。”
“左近村寨几乎都有参与此次战斗,大小围村,或是有死伤数十人的,或是有死伤十余人的,无村不戴孝啊!也难怪族人对这些暴民发泄心中怒火。实不相瞒,落单的暴民,还有受伤被擒之人,已经被我等尽皆处死,以慰在天之灵。”邓家的几位子弟说得极为轻松,白净的面庞上波澜不兴,仿佛说得不是死伤累累的惨事,而是如同郊游踏青一般的乐事。
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邬大人自然没有兴趣去赴五大家盛情邀请的晚宴,托词有些事务要回到县衙去处置,招呼着打道回府,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修罗场一般的所在。
堪堪回到县衙,便看到在衙门前的空场上,有一群汉子控马而立。俱都是身着胖袄,外面是胸甲,头上是八瓣帽儿铁尖盔,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官军,竟然是人人有马有甲,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的标营家丁,竟然是如此的精锐?
“邬知县,久违了!”
带头的,竟然是那日来给自己送钱的陈天华!
见陈天华身上满是尘土征尘,衣袍上赫然是被烟火熏黑的痕迹,几处不太显眼的地方还有烧出来的一个个小洞。身后的二十几个汉子也都是如此打扮,有人头上还露出了包裹伤口的棉布边缘。
看了这幅景象,邬文明暗自叫了一声,“苦也!”
这厮竟然是大明官军,想来是与海商勾结,走私、贩卖各类货物,牟取暴利之人!如今各地各镇的官军是个什么德行,邬县令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这锦田之事,怕是不好收场了!邓家在新安县再牛,再是多年的地头蛇,惹到了这样的人物,怕也是难逃公道了!(呸!如今大明朝各地有公道吗?只怕是难逃族破家亡 的命运了!)
“邬知县,在下有一事不明,打算向您讨教一二。”
将陈天华延请进自己的书房,邬文明很是客气的请陈天华上座,他心里很清楚,眼前这位,绝对是兴师问罪而来。
“这新安县究竟是不是大明之土?为何我前往大埔勘察地形之人被乡民围攻,三死十一伤?我部率领各处归附之民途径锦田、元朗等地之时,被各处围寨围攻,死伤甚重?”
“大明律上,乡绅结寨,擅自编练营伍,攻击过路良民官军,杀死杀伤良民一千一百有余,其中不乏老弱妇孺。杀死官军一百余人。杀伤三百余人。这,该当何罪?!”
完了!原来他们攻打的竟然是官军!耳中听得这个最坏的消息,邬知县瘫坐在太师椅上,不知道该如何才是。
倒是一旁陪同的高师爷,颇为能够沉得住气,“这位,这位军爷,不知道锦田之变,到底因何而起?”
陈天华哼了一声,看了一眼这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的师爷。
那日。得到梁宽派人快马送来的军情后。陈天华知道有些不对,便派出传令兵沿着长达十余里的行军队伍往来高呼传令。
“加快速度!今天日落之前务必要抵达海边宿营!”
随同陈天华北上的南中军人自然好说,迈开步子走就是了,但是。那些刚刚归附的流民便有些吃力了。虽然努力迈开步伐。却也提高不了多少速度。队伍依旧缓缓的向前移动。
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渡过了深圳河,眼前再向前行走几十里便可抵达海边。但是。这里的情形却让所有的南中军不敢稍有懈怠。
沿着大路,周围的村寨围村都是吊桥扯起,寨门紧闭,寨墙上满是手持武器的青壮汉子,朝着这群途径此地的人们虎视眈眈。
不时的有人用手中的武器朝着行走在大路上的人们挥舞几下,发出恐吓的声音。
“娘,我要喝水!”
一个小孩走的汗流满面,不住的抬头向母亲要水喝。
母亲有些为难的向四外张望,她不但没有南中军那种用铁制成的水壶可以用来盛水,甚至连一个稍微整齐些的瓦罐都没有。母子三人都是被南中军用一柄绝户刀从一伙乱民手中换出来的。除了勉强可以遮体的衣物以外别无长物。
“娘,那边有口水塘!”
稍大一些的孩子眼尖,发现了在永隆围外面的水塘。
“有人在污秽我们永隆围的水塘!”
不知道是谁,看到了以那母子三人为首的一群流民在水塘旁边贪婪的喝着水塘中的水,大声的在寨墙上鼓噪着。
虽然说围屋旁边的水塘,大多是用来防止天旱或者是用来防火之用,偶尔有路人经过喝上几口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但是在这样的一种气氛之下,顿时成了点燃火药桶的火星!
“把外人赶出去!新安是新安人的新安!”
“杀!杀光外人!”
“赶走他们!大埔是我们的额!”
有人点燃了摆放在寨墙上的大将军。
一声巨大的声响,水塘旁边溅起了十几块泥土,惊吓的在水边饮水的人们发出一阵阵的惊呼,四下里奔跑逃窜。
“不要乱!不要乱!”
在流民队伍中负责组织、弹压的甲长们四处拦截着有了乱了阵脚的人们。
仿佛是信号,随着永隆围的第一声炮响,周围的泰康围、南围、北围和新围、衙前围、山下围、积存围、上水围、粉岭围、老围,麻笏围,永宁围,岭角围,觐龙围、屏山上璋围或是发炮响应,或是打开围门,大批挥舞着各式各样武器或是农具的青壮从围子里喊杀声震天的冲了出来,直接冲进了行进的队伍当中大开杀戒。
血花四溅。
哭嚎声不绝于耳。
惨叫之声声震四野!
“阿公!”
在吉庆围的寨墙上,一位邓家的年少子弟兴奋的向坐在竹藤编成的躺椅上晒着太阳的邓元勋通报着情形。
“龙跃头那边炮声停了,喊杀声不断,我邓家在那里的五围六村都冲出去了,叔伯们在那边干得不错!”
“就是!阿公,我们什么时候出去冲杀一阵?刚才我们都看到了,这伙人的车辆辎重都是不少的,想来都是抢劫来的不义之财,就这样放过去实在是太可惜了!”
寨墙下,二百余名邓氏族人组成的团练,手中擎着各色刀枪在阴凉处列队等候,他们的兵器当中,不乏绝户刀和丧门枪之类的南中出产。
“好吧!你们去吧!但是要记住,光棍劈竹不伤笋,切莫要做绝户事,抢夺辎重可以,杀死那些流民可以,但是,尽量不要杀伤杀死那些士兵。免得惹祸上身。”
邓元勋到底是在世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油条,给子孙们画出了一条明确的道路。但是,这群人能够听得进去吗?
一声呼啸,二百余邓家团练杀出了吉庆围,直奔大路而来。
大路上,陈天华的行军队伍如同一条巨蟒,被几十路蚂蚁围攻撕咬,沿途不时的传来一阵阵喊杀声和哭号之声。那是一群群流民被人围攻屠戮时发出的最后哀嚎。
“大人!这样不行!在此地长久滞留下去,怕是我们会死伤过半的!”
营官邓先达较之陈天华的战场经验丰富了许多,他打马冲到了陈天华身边,红着眼睛。大声嘶喊着向他建议。
“你说该怎么办?!”
“将我们的队伍集合起来。以火铳压制这群狗贼,不断的轰击,让长矛手在前,刀盾兵在两翼护卫。先行冲出去多少便是多少!否则。我们摆在大路上。迟早会被他们给耗耗干净的!”
凄厉的铜号声响起,在混乱嘈杂的战场上显得十分清晰。
“集合!”
队官们招呼着手下的甲长和那些流民中的丁壮,“刀盾兵在两翼。长枪兵在前。壮丁把你们的那些破烂都给老子丢下,不想你和老婆孩子死,就拿着棍子,有人冲进来,就给老子照死了敲!”
很快,一簇簇被冲击的乱七八糟的队伍,在各自担任护卫和领导的南中军组织下,开始了反击,丧门枪排枪刺出,绝户刀如山抡起。很快,道路上又是倒下了一片尸体,和在血泊中惨叫哀嚎的人们。不过,屠杀与被屠杀的人调换了角色。
而由陈天华集中掌握的三百多火铳手,则是在道路两侧往来冲突策应,将一群群试图从围寨中冲上大路的村民用火药和弹丸轰击,一个又一个乡民被弹丸打翻在地,翻滚到水田中。
“大人!大人!”
梁宽身上、马上溅满了鲜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马的鼻孔喘着粗气,冲到陈天华面前这才收住了缰绳。
“请大人加快行军速度,或者先行前往九龙城寨,水师的兄弟们已经抵达了海边,有船只在那里接应!”
眼前就是生路了,这个消息在人群中迅速传开,更加鼓起了人们厮杀向前的士气,人们仿佛决堤的怒潮一般,向着南面,九龙城寨的方向冲去。
但,邓家、候家、文家、廖家、彭家的精锐,为数大约在千人上下的团练,从侧面冲了上来,将南下的队伍拦腰截为两段!
看到了对方那队列里飘扬的五家旗号,陈天华的心反倒宁静了下来。列阵厮杀,南中军从来没有怕过,大不了今天这近万人的流民队伍不要了,也要护送着百余辆大车冲出去!这些辎重,是兄弟们的军饷和此次北上的收获所在!
“这地方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这里叫荃湾!我们旁边的山,是大帽山向南伸延的山脉,唤作金山和坳背山,过了金山和坳背山,便是到了九龙城寨的辖区了!”
向前过了蝴蝶谷,便是进入了地理意义上的九龙半岛,到了这里,陈天华便放下了一颗心。只要到了海边,水师便可以随时用炮船联络接应,这群土豪组成的队伍便不在话下。
“兄弟们!列队!让这群土鳖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百战百胜的队伍!”
“吼!”
虽然体力消耗巨大,士兵们一个个都气喘吁吁,但是,从他们的精神状态上,陈天华依旧可以看得到那种傲气和霸道。这是只有经历过沙场搏杀的人们才能够有的气质。
陈天华策马来到队伍最前面,打量着百余步外那上千人的五大家的家兵团练。在一面面绣着各自姓氏的旗帜下,团丁们左手举着藤牌,右手擎着刀,或者是双手举着枪,队伍里不时的发出一阵阵低声的喝骂和骚动。
“哼!乌合之众!”
见过不少队伍的陈天华,一见五家团练迎战的情急便在心中做出了一个评价。按照南中军的条令要求,列阵之时严禁讲话。
但是以南中军的标准和条令条例来要求评价这群团练,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他转回头看看自己的队伍,虽然连续行军、作战数十里,但是借着这短暂的停留、列队之时,很多人已经逐步的调整着呼吸,尽量的多恢复一些体力,为一会即将到来的拼杀积累些本钱。
几个受伤的刀盾兵将自己的长刀递给了没有受伤的袍泽,“你的刀钝了,我的刀还好些,你拿着!”
长枪手们有人从衣服上撕下布条,将布条撕扯的细细的,用力绑扎在因为消耗体力过多而变得酸胀无力的手臂上,“死衰仔!给老子等到!”
而在南中军身后的数千流民,此刻也从方才被屠杀的羔羊,变成了有一搏之力的蛮牛。眼前就是通往衣食无忧好日子的最后一道关口,只要打翻这些拦路的恶狗们,那么今天晚上就有热气腾腾的米饭和肉菜在等着大家!流民们开始脱下那已经变成渔网状的上衣,从地上捡起前面经过的人丢下的木棍,有人找来了石头、碎砖,包裹在衣服里,用胳膊试着挥舞了两下,“敢挡老子的路,老子送你一个万朵桃花开!”
第二百零五章 锦田之变(续)
“梁宽,怕不怕?”
陈天华问着站在自己身旁的近卫营队官梁宽。一阵暖和的南风吹过,借着太阳的光,让人觉得身上、脸上都暖洋洋的。
“大人,说实话,每次上阵杀敌,开始的时候都有点害怕。不过,一旦动起手来,也就不怕了!”
梁宽的这话,倒叫陈天华有些奇怪,这话是从何说起呢?
“列队的时候,想起一会就要开打了,我家里的老婆孩子怎么办?不瞒大人您说,我那个扶桑媳妇实在好生养,出来的时候又怀了一个。家里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了。出门的时候和我商量,打算把她的小妹从扶桑接来给我做小,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免得我以后纳妾和她生气。就等我这次完事回去,成亲呢!”
“我丢!x你个小贼!就为了这个害怕?亏你还是队官!”陈天华调侃了一下梁宽。
“但是一旦号角一响,咱立刻就不害怕了,就想着怎么把对面的这个家伙干掉,好回去娶俺的小姨子当小老婆了!”
队伍里立刻响起了一阵阵的笑声,方才的紧张和恐惧,被二人的一番对话冲淡了不少。
陈天华趁机跳上马背,朝着黑压压的人群高声喝道:“兄弟们,前面这群恶狗,拦住了我们回家的路,冲开他们,我们就到了家门口!那边有我们水师的兄弟在接应,只要到了海边,我们就到了家了!回到家,大家不但有热乎饭吃,还有新衣服穿,大家也都会过上刚才梁队官说的这种ri子!”
“告诉我!你们想不想过这样的ri子!”
服sè乱糟糟的流民队伍中爆发出一阵呐喊,“想!”
“大点声!别像个娘们儿似得!”
“想!”
吼声高了不止一个八度,也整齐了许多。
“我听不清!告诉我,想不想每天三顿饱饭,有鱼有肉,有油有酒?家里有女人给你暖被窝生孩子,接续香火?!”
“想!”
这次的声音震得令人耳朵中一阵嗡嗡作响。
“好!都是站着撒尿的额,想过好ri子,一会就要听招呼,奋勇向前!”
陈天华短短的时ri里已经从那些带有几分书生气的营务处会办,变成了一个满嘴脏话,知道如何鼓动士气的带兵官。
这吼声传到了相隔不远的五家团练的阵中,也是惊得几位首领胯下的战马一阵阵的低声嘶鸣咆哮。
“邓七哥,兵法上说,归师莫遏啊!咱们这样,怕是要损失很大啊!咱们是不是先避其锋芒,然后再从两侧攻击,夺取他们的辎重?”文家的一个头领,同样是身着胸甲,手中举着一杆丧门枪。
“去!你们文家的祖先,文丞相可是比你强多了!面对元鞑子都不怕,你怎么看到一群泥腿子都怕了!?”
新田文氏,原籍江西永新,从南宋末年迁居到此地。开山始祖正是留下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堂弟文天瑞。数百年来开枝散叶,人才辈出,从深圳河以南,遍布屏山、新田等处。也是位列五大姓氏,与邓家等四家世代联姻。
邓七少话虽然是说的很豪强,但是远远的看着对面那黑压压缓慢移动过来的人群,却也有些胆寒,“是不是听文家这个胆小鬼的话,不要与其硬抗,而是避其锋芒,击其惰归呢?!”
但是,此刻要想重新调整队列,已经是来不及了。
五大家的团练不像是南中军,从新兵入营一开始就先接受队列训练,他们是先训练搏杀格斗之术,然后才是队伍之间的彼此配合。便是刚才冲击南中军的队伍,也是占了一个便宜,恰好选择在了南中军人数最少,流民最多的一个时刻向行进间的队伍发起了冲击,这才得手,之后重新列开阵型,也是费了好大一会功夫才整理完毕,给了南中军一个稍加喘息,休息、整理、动员的时间。
眼下,南中军已经稍加休息,这群都是由各营中选出来的甲长以上的骨干,几时被一群团练拦住过?几时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号角声中,以三百火铳手为前导,两侧由三百长枪兵护卫,之后是如同沉默的cháo水般的流民包裹着百余辆大车,在队伍的侧后方,则是由陈天华亲自带着四百名刀盾兵组成的队伍压住了阵脚。
近万人的队伍,满怀着怒火与仇恨,迎面向五大家的团练扑了过去!
经过了短暂的休息,火枪手们得到了一个可以给自己的火枪枪管降温的空隙,人们匆忙的从水壶里从炊事车上搞来水倒在棉布上擦拭着枪管,cháo湿的棉布被枪管上的热度发出轻微的嘶嘶的声音。
对面五大家的阵型中没有弓箭手,更没有火炮,大概是觉得火炮过于狼亢,在这野外作战用不上,所以将为数不少的大将军和佛郎机都留在了寨子里。随着团练们出来打劫的,只有少量的火铳,作为几位首领身边亲兵使用。
见对面的队伍如山如海,虽然没有那么咆哮暴躁,但给人的压力却是巨大的,几个头领不约而同的将马向阵中带了带,口中不住的吆喝着:“火铳!使火铳的兄弟,上前!开铳~”
匆匆忙忙的,几十名火铳手冲到阵前,朝着数十步以外的南中军队伍开了火铳,随着扳机的落下,他们的火绳枪也很是敬职敬业的向对面发shè出了一枚枚弹丸。
不客气的讲,这些团练手中的火铳,比之官军手中的火铳质量要好上不少,最起码,每一支火铳都能够打得响。而不是像明军手中的鸟铳一样,虽然shè程远,但是威力小,在数十步外便没有了什么杀伤力。而且明军火器**作时失误多,意外多,很多火器临战时打不响,又因为质量问题容易炸膛,还有就是因为火药昂贵,许多明军部队不舍得平ri用来训练。这样一来士兵们在实战过程中心理素质不过关,沉不住气,没等敌军进入有效shè程就忍不住开火。敌军还没进入最佳shè程,火铳里装填的弹药就已经打光了,而且铳管因为过热也不能在短时间内继续发shè。这就造成了明军不太愿意使用火器的原因。但是,因为这群人是团练,他们手中的火铳是自己不惜工本打造而成,从质量和工艺而言都是可以出口卖给佛郎机人的。另外还有十余只火绳枪干脆就是从南中卖出来的。
只可惜的是,这群团练犯了和明军一样的错误,没有等到进攻的敌人进入有效shè程便开火shè击,更不要说等待敌军进入最佳shè程时再行集中火力进行攒shè了。飞出去的弹丸,无力的在南中军的队伍里穿行,只是偶尔击中了几具身躯,发出几声闷哼。
看着五家团练队伍里冒出的阵阵烟雾和火光,伴随着一阵散乱的火铳声,陈天华不由得仰天长笑,看来,这群家伙还不知道如何正确使用手中的火器啊!当年的戚继光大人到了广东当总兵,也没有教会这帮家伙如何使用火器啊!
那,就由老子来教会你们如何用火器来临阵破敌吧!只是,学费稍微的贵一些,老子不收干肉,只收人命!
“发号!前队的火铳手,压上去!”
听到司号吹起的进攻号角,火铳手们排着三列队伍,开始缓缓的向南行进,他们丝毫不担心自己的生死,方才对面的那一轮火铳shè击,已经让他们看到了敌人的底牌,不过如此而已!就算是敢于在南中军进入shè程之时再开火shè击,也未必能够抢在南中军之前完成开火shè击的一系列动作!而且,他们的火药,有咱们的好用吗?有咱们的打得远吗?
随着火铳手们的缓缓前进,整个队伍也开始慢慢的向前移动。在前锋担任着火铳手护卫的两翼长枪兵们斜斜的拉开了一个斜面,等待着火铳手用火药和弹丸在对面这群狗贼阵中打开一个缺口后,便快速冲上前去,用长枪收割人命!
看着对面的大队人马虽然缓慢,但却是无比坚定的向自己这方移动过来,邓家七少爷也开始有些忐忑不安了。“开铳!为什么不开铳!”
“七爷!火铳打完了得重新装药,慢的很!”他的亲兵头目向他解释着火铳手的难处。
“可是这群海贼的火铳手要上来了!”
侯家的五少爷也是统领自家团练的人物,见那步调一致整齐的队伍如同一座移动的山岳一般,向着自己这方向行来,不由得有点心惊胆战。
“藤牌手!藤牌手上前!”
邓家七少爷突然大声高呼起来。
“让咱们的藤牌手上前列阵,等到他们第一轮火铳打过,装填火药铅弹之际,藤牌手上前用大刀砍死他们!”
因为地理环境的关系,广东一带的军队中,装备有大批的藤牌,采用山中老藤,经过加工后制成藤牌,交给刀盾兵使用。而五家团练中,也有将近三分之一的人是使用这样的藤牌。他们的藤牌,同官军比较起来,更加制作jing良。用油浸过多次方才制成的藤牌,坚韧度自不必说。邓家七少爷曾经试验过,这样的藤牌,在五十步的距离上,就可以有效地抵御矢镞弹丸的shè击。
至于说敌军如果冲进了五十步,那又有什么关系?我的藤牌手边可以上前与你搅合在一起。等我拖住了你,后面各处村镇的人们再冲出来为我助威,何愁你的辎重财物不是我的囊中之物?!
“快!快!”
在各家的头领、头目的呼喝叫骂声中,藤牌手们被集中起来,排列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刚刚排列好队伍,眼前的南中军队伍已经进入到了七十步上下的距离上。
左手擎着藤牌,右手举着长刀,藤牌手们努力的缩颈藏头,弯下腰,将身躯隐藏在藤牌的后面。都说这藤牌能够抵挡的住五十步以外的鸟枪子弹,可是,还是自己的小命更加美好。谁知道会不会有子弹飞到藤牌遮盖不到的地方,自己暴露在外面的身躯可就惨了!
基于同样的想法,五大家的首领们,身前也召集了十余个藤牌手,高举着藤牌遮挡住可能飞来的弹丸。
“七哥,你说的,这藤牌当真能够挡得住鸟枪子弹?”文家的少爷躲在藤牌后面,声音略带着些颤抖。
“没问题!各家的藤牌,都是用几年以上的老藤,先用菜油浸泡,泡上几个月之后拿出来到yin凉处风干,之后再送去浸泡,如此反复数次,便和三国演义中的藤甲兵类似,挡住鸟枪子弹,没有问题!”
说话间,南中军的火铳手们已经距离列阵在队列最前方的藤牌手不足七十步!
三百名火铳手,排列成三列,每列一百人的排面间隔五步。
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火铳手们,藤牌手们紧握藤牌和长刀的双手变得汗津津的,几乎握不住了手中的武器。
“菩萨保佑!祖宗保佑!”
藤牌手们心中不住的祷告着。
六十步,火铳手们依旧缓步向前,仿佛是前往自己家的鱼塘去捕捞一条鱼回家做晚饭一样轻松悠闲。
五十步,这是藤牌手们知道的,可以阻挡住火铳弹丸的最佳距离,一旦突破这个距离,手中的藤牌便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挡得住那些火铳发shè出的子弹了!
但是,在这个距离上,火铳手们依旧是在队官的哨音中缓步向前!
团练队伍中的藤牌手们,已经有人双腿开始打颤,胯间的尿意一阵强似一阵!
四十步,按照南中军中人们熟知的辨识距离的方法,人的脸部特征,手的关节、手中的武器可以分得清楚各个部分,甚至是长枪手们手中长枪那一条条枪缨都可以用肉眼分清!
已经是火铳可以破甲的威力范围内了!
在团练队伍中,不仅是普通团丁开始惴惴不安,五大家的直系子弟充当的首领们,也开始有些惶恐不安了!
“这群蛮子,打算做什么?!”
邓家七少不由得暗自揣测,照他用邓家团练装备的那几只南中军火绳枪做的实验,在五十步的距离上,藤牌可以挡住这种火铳的弹丸,但是,在五十步时,可以击破官军常见的铁甲或者用绸子加棉花制成的棉甲。在四十步与三十步时,可以轻松的击破南中军自己装备的胸甲和用老藤制成的藤牌。
想到这些,再看看眼前如山而来的火铳手们,邓家七少不由自主的向四外望望,他下意识的寻找着逃生的道路。
看着南中军如同海水一样无声无息,但却是带着巨大压力而来,站在前列的藤牌手们努力用牙齿咬着嘴唇,让剧烈的疼痛来缓解自己的压力和恐惧。有人甚至已经沿着嘴角向下流血。五大家团练中所有人的心都悬在了嗓子眼上,不知道他们会什么时候开火!
终于,对面的队伍里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长哨音!
“开火!”
第一列的火铳手们齐齐的停住脚步,举起手中的火铳,扣动了扳机!
烟雾在队列中升起,迅速的凝成一团,从铳口喷shè出的火光夹杂着致命的弹丸向着对面的藤牌手扑去!
在不到四十步的距离上,南中军的火铳可以轻松的击破藤牌的防护,捎带着可以再破甲一层!
藤牌手们丢下手中的藤牌,凄厉的在地上翻滚叫喊着,弹丸击穿了藤牌,冲进了他们的身躯,巨大的冲击力,将他们的肢体和内脏搅动的一团稀烂!这些人身上都没有甲胄防护,唯一的依仗就是手中的藤牌,一旦藤牌被击穿,那么,所有的冲击力都要他们的血肉之躯来硬生生的承担。
但是,有谁的身体,是钢浇铁铸的?
被弹丸击中的藤牌手嘴角向外大口的呕吐着黑sè血块,一个个跪倒在地。弹丸将他们身躯中的骨头与内脏尽数打得粉碎!
有那被打中了四肢的藤牌手,看着眼前的断手,和不住向外冒着血的腿,倒在地上不住的哀嚎翻滚。
第一轮的shè击,将五大家的藤牌手扫到了数十人!
接着,方才停步shè击的火铳手们开始在原地装填弹药,第二列的火铳手从他们的身旁经过,向前行走五步之后,又一次举起了手中的火铳!
三十步的距离上,火铳的威力得到了更好的发挥!
在这个距离的shè击威力,南中军的火铳经过多次实战的检验,己经可以打破敌军的任何形式的甲胄,还有他们手中的各式盾牌!在这个距离发shè的火铳面前,任何的铠甲遮掩都是无用。更何况眼前的这些团练,他们中只有少数的头目和首领才身披盔甲,大多数人都是只有一身棉布制成的裤褂,在炙热的弹雨中,几乎和全身**没有什么区别!被弹丸打中的人们,被弹丸巨大的冲击力带动着翻滚着摔倒出去,弹丸所及之处,无一不是一个个恐怖的巨大血洞。
两轮shè击,前后不过两分钟时间。
排列在最前面的藤牌手们已经伤亡过半,开始时被视为保命工具的藤牌,被随意的丢弃在地上,每一个藤牌上,都有一个或者两个巨大的破洞,在破洞边缘,被弹丸的热量点燃的藤条冒起一阵阵青烟。从他们身体里汨汨流出的鲜血很快被红土地吸收,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强烈的血腥味。(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六章 锦田之变(再续)
新安县知县邬文明和他的私人幕僚,师爷高昌,要说起如何浮收、如何加派,如何巧立名目摊派,如何增加火耗,如何在文字上玩弄手段伎俩,搞些权谋手段,那都是好样的。可以说是出类拔萃。但是哪里见过这血腥搏杀的战场场景?
听得陈天华简单的将当日与五大家族所属村寨百姓、团练所作之事一一道来,听得二人恐惧中又带着兴奋,便如同一个幼童望着大人手中的鞭炮一样,又想听到下文,又害怕那巨大的声响和火光。
“那后来的战事如何?”
高师爷听得出神,不由得用他那绍兴腔拉长了声音问陈天华。
“后来?!”
陈天华白了一眼这个一看就是一脸奸诈小人相貌的师爷。
“嘟嘟!”
又是一声凄厉尖锐的哨声,第三列火铳手迈步越过刚刚施放了火铳的同袍,在与团练们不过二十余步的距离上停住了脚步。
当他们刚刚端起手中的火铳,还没有等到长官发出开火的命令时,一个意料之外的情形发生了!
“啊!”
一个藤牌手,面对着黑洞洞的火铳铳口,看着面前倒伏在地上仿佛收割水田后的稻草捆一般的兄弟叔侄(家族武装吗,都是有亲属关系的),精神和意志终于无法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成为造成崩溃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他丢下手里的藤牌,挥舞着长刀。转身向后逃去。
似乎有着强大的传染力一样,藤牌手们纷纷丢下手中被视为不吉之物的藤牌,挥舞着长刀,红着眼睛,向着那些有可能阻挡他们逃命的人们扑去!
“开火!”
他们的身后,一个遥远但却十分清晰的声音传来,冷酷中似乎可以听到兴奋。
一阵密集的弹丸从人们的身后迅速扑上,将后背暴露给火铳手们的团练,登时被打翻在地不少。这个场景,更加加速了五大家团练的崩溃速度。
“沉住气!”
“稳住!”
“不许退!哪个退。老子开祠堂出他的族!”
(这是宗族势力强大的地域中一种比较严厉的惩罚。开祠堂出族,意味着你将不再是这个家族的成员,一旦受到了这样的惩罚,谋生之艰难便可想而知。)
五大家的头领们在亲兵们的护卫之下。声嘶力竭的吆喝着。试图阻止这种崩溃继续蔓延扩大。
“撑住!后面追贼的叔伯们已经快要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邓家七少爷的眼睛尖锐还是他在故意用这样的消息安抚人心。听到从北面追过的援军马上就要到了,方才还有些惊慌失措、蠢蠢欲动的团练们稍稍的安静了下来。
但也只是一瞬之间!
三列火铳打过,两侧护卫的长枪兵们立刻很是默契的从东西两翼猛扑过来。在火铳手们的阵前,距离已经出现崩溃迹象的团练不过十余步之遥。
“杀!”
在队官的号令之下,同样排成三列的长枪手们,平端着五米长的丧门枪,眼睛里冒着火,向眼前的团练猛扑过去!
如果藤牌手们没有出现崩溃,团练们还可以依靠藤牌手,同长枪兵们展开一场藤牌、长刀对阵长枪的搏斗,或者是藤牌手与自己家的长枪兵合作,夹攻向自己冲来的这群长枪手。
但是,一切都晚了!
藤牌手被火铳兵打得溃散,不但将自己的后心暴露给了南中军,同样阻碍了自家的长枪手们上前与南中军的长枪手展开对刺搏杀。呵呵,如果他们还有勇气敢于上前的话。
连续几十里的长途行军、作战,将南中军的体力消耗到了极致,但平日里严酷的训练和近乎残忍的军纪却很好的弥补了这样的弱点,相反,面对着即将崩溃的敌人,这些平日里积累下来的东西,激发了人们的潜能,呼喝声中,长枪手们挺着长矛直向前冲!
呐喊声,如同春天里的惊雷一般,从人们的头顶滚滚掠过!
沉闷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枪尖刺入人体中发出的“噗噗”声,在人们的耳边响起。
五尺长的枪头,最是尖锐不过,便是面对身披三层甲胄的正规军,在这样面对面的搏杀中也是能够破甲而入,何况是面对这群身上几乎没有甲胄的团练?
见长枪手们几乎毫不费力的收割着自家人命,团练们再也撑不住了。开祠堂出我的族?那是后面的事情,大不了老子下南洋去捞世界,也不能现在就死在这里!
人们推搡着,裹挟着头目,互相呼喊着,拉着自己的亲近家人,向着东西两侧逃去。也有那脑子不太灵光的,发足向南狂奔而去。
“七少!我先带人到前面去设伏,拦住这群海贼!”彭家的带头人一边朝自己的乘马屁股上狠狠的抽了两鞭子,一边带着自己的队伍向西面逃去。
“叛贼!你去西面设的狗屁的埋伏!”
邓七少心中怒骂了一句,同样带着邓家残余的人马向东奔去,将南下的道路让了出来!
眼前一个巨大的豁口出现在了道路上,那些战士倒也罢了,流民们却是不由得一阵热泪涌出,这就算能够继续活下去了!
“快!快些冲过去!”
队列中不时传来充当流民头目的南中军士兵的呼喊声。
一面向前奔跑,流民们不时的将手中的木棍和包裹着石头、碎砖的破烂衣物恨恨的砸在倒地不起,呼号哀号声不断的五大家的团练,更有那强悍的流民,冲出队伍,挥舞着手中的木棍追杀着逃窜得慢的团练。
一个团练被身后飞来的雨点般石头砸中了后背,巨大的疼痛使他稍稍的缓了一下脚下逃跑的步子。但就是这短短的一瞬,身后又是一阵石头雨飞了过来。将他砸到在地!
几个流民势如疯虎一般扑了过去,手中的木棍与石头疯狂飞舞,转眼间那团练便被砸成了一滩肉泥。
而另一边,一个个子矮小的流民死死的咬住一个手中还擎着藤牌,举着长刀的团练飞跑,那团练气喘吁吁的回头看这个流民因为充血而发红的眼睛,不由得心中越发的恐惧,想加快速度与大队会合。但是,按照魔鬼定律。越不想发生的事情。就一定会发生。
一根被别人丢弃的长枪好死不死的横在了地面上,正在发足狂奔的团练被这杆长枪拌了一跤,斜斜的向前飞了出去,手中的长刀和藤牌都被甩到了一旁。
那追赶的矮个子流民。见状立刻将手中的木棍猛地敲在那团练的后背上。一口鲜血从团练的口中喷出。想来是伤到了内脏。
“咪搞!咪搞我!”
那团练见矮个子流民捡起了自己丢在地上的长刀,不由得出言哀求,希望这个人能够手下留情。放自己一条生路。
“大人和我们说过,别人不惹我,我绝对不坏人家的事!但是,”那矮个子流民面带狞笑,“你们今天打算要我们的命,就别怪我要你的命去换军功了!”
手起刀落,鲜血溅了那矮个子一头一身。
他举着刚刚缴获的长刀,不由得赞叹了一声,“好刀!”
见那藤牌尚属完好,丢弃了有些可惜,便想要一起拿走,但是一手举刀一手举着藤牌,又怕被自家人误伤。灵机一动,将那被杀团丁的裹腿解下,穿过藤牌上的把手,在胸前打了一个十字结,拎着人头,提着长刀,反身追赶大队而去。
“黄甲长,黄甲长!俺砍了一个,这是缴获的刀和藤牌!”
见到自己这一队的带队官,不由得这矮个子上前报功炫耀。
“行啊你小子!麦家兄弟,这算是军功!”
“那,俺晚上的饭食是不是可以吃的好点了?”
“开玩笑!有军功的,吃得自然不同!你这是斩首和缴获,两件功劳!”
听了这话,那麦家兄弟不由得咧着大嘴笑得十分开心。
“还是立了军功好!”
按照南中军的条令规定,作战期间的辅助人员,例如民夫、壮丁之类的人物,如果参与作战,立有军功者,按照南中军现役人员享受一切待遇及军功表彰标准。
在密集的人群后面,陈天华勒住缰绳,看着身后那数十辆大车,之前冲过去的邓先达带走了数十辆满载着粮食辎重的大车,留下来的这些车辆上面都是金银等物,虽然是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但是却也至关重要。
“吹号!调火铳手回来!长枪手继续护着两翼!”
命令火铳手们以队为单位向东西北三个方向放出至少五十步的警戒,又命令长枪手们在道路两侧护卫,见那几千流民已经向南狂奔而去,陈天华这才轻松的出了一口长气。而在北面,远远的虽然有大群人马一路赶来,但在与从东西两面逃回的团练会合之后,那些追杀上来的人们也放慢了脚步,隐约的传来一阵阵的哭喊之声。
“我们也该回去了!”
陈天华将手中的望远镜收起,策转马头向身边的人一声高喊,“兄弟们,南下,回去了!”
众人齐声高呼,缓缓的护卫着队伍,一路严加戒备,向南退了下去。身后是五大家的人们不紧不慢的追着,但是始终保持着数百步的距离。追到了方才的战场上,追兵队伍中又是爆发了惊天动地般的哭喊声,一度人群出现了骚动,有人试图向南猛追,但是被族中老者严厉的制止了下来。
“还嫌我们家中死的人不够多?!”
五大家族中的年轻人们只能恨恨的看着远处的南中军队伍慢慢的消失在视野当中,收捡尸首伤员回去不提。
陈天华带着众人连推带拉,将这数十辆大车越过了蝴蝶谷,进入了九龙半岛的地界。
九龙城寨在这个时候还不是那个著名的无法无天之地,这里是隶属于大鹏卫的哨所。有数十名官兵驻扎,但是只是一个土围子而已,论起坚固程度来,远不如那些围村来的坚固。
围子上只有几门可怜巴巴的铜炮,上面满是青绿色的铜锈,几个明军士兵胆战心惊的趴在围子墙的地面上,透过垛口上的箭眼向官道上望去。
“围子上的兄弟上听着!”
围子墙下几个粗大的嗓门在那里高声叫嚣着。
“咱们只是从此路过,井水不犯河水!是朋友的,就让开条路!要是想老婆改嫁,儿子改姓。爹娘没有人养老送终。就只管出来!”
九龙城寨中的把总,看了看自己手下的这几十个人,同外面那些人相比,也就比那些流民稍微好些。
“丢那妈!上面几个月没有给咱们关饷了?!咱们凭什么去卖这个命?!”
把总和几个心腹亲信稍微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便心领神会。
他的心腹们将一众士兵连推带拉的从围子墙上轰了下去。留下了几个人在上面观风瞭哨。
“好汉!咱们今天交个朋友!要过你们便只管过!只要别让兄弟为难。别白过就是了!”
听了那把总的话,带队在城寨外列队等候的营官邓先达,不由得一阵冷笑。“算你个狗日的识相!”勒住了马头,向身边的一名甲长低声传令,“快!催促那些壮丁,赶快通过这里,到了海边就有水师的兄弟在那里接应了!”
“你!快些带人北上接应陈大人一行,他们被五大家的恶狗拦住道路,怕是有些艰难!”
交代完手下这些事情,邓先达从马上跳了下来,将战马的马鞍子卸了下来,从褥套中取出一个钱袋。掂了掂里面大约有二三十块银元。
“去,交给城上说话的那个家伙,就说咱们南中军请他们喝茶了!”他将钱袋递给了身边一个一向以膂力过人著称的甲长。
“好嘞!”虽然对于这样的行为心有不甘,这不是典型的虎落平阳被犬欺嘛!但是,那甲长还是遵照命令执行。
“城上的兄弟,接住了!咱们来得匆忙,不能够请兄弟们喝酒了!一点钱,请兄弟们饮茶!”
口中说着,那甲长手臂一挥,钱袋划了一条漂亮的弧形飞过垛口,落到了那把总的脚前。
把总一枚一枚的数着银元,快活无比的时候,陈天华带领的数千人携带着几十辆大车,一样风尘仆仆的来到了九龙城寨下,看着城下浩浩荡荡的人群,把总得意的对着手下众人笑了起来,“看见没有,还是得听我的吧?!外面没有一万人也有八千人,咱们这几十个人,几条烂枪,几把破刀,出去不是白白送死?!哪里有这个?”
他朝众人晃了一下手中的银元。
“老子我也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呢!一会等他们走了,把钱给兄弟们分了,每个人有二百文的赏钱!小旗加倍!总旗再加倍!”
海滩上,从港岛赶来的水师用船上的火炮在这里为众人画出了一个安全地带,当看见那一门门火炮在海滩上放列的时候,所有的南中军老兵这才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在夕阳下,一屁股坐在了海滩上。
“兄弟们辛苦了!”
“兄弟们辛苦了!”
两批人马相见,互相道着辛苦,南中军的士兵之中有人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不过一天时间,已经有百余人丧生,有将近一半的人带伤,这样的伤亡比例,在以往的战斗中几乎是史无前例的。
“丢那妈!我们什么时候吃过这样大的亏?!”
在海滩上,一面组织部队渡海,一面命令等待渡海的部队和流民利用炊事车和水师运来的饭食在海滩上开了晚饭的时候,在弥漫着饭菜香气的海滩上,突然间陈天华暴怒了!
“梁宽!梁宽!”
他大声在海滩上寻找着自己的近卫队官。
“属下在!”
“你们吃过饭没有?!”
“回大人,兄弟们都吃过晚饭了!”
“战马可曾喂好草料?”
“在兄弟们吃饭之前,便已经将战马喂养饮水完毕!”
“可有胆量同我再走一趟?!”
“大人,是不是要去打吉庆围?!”
听得陈天华与梁宽简单的一问一答,旁边立刻围了一群南中军的军士上来,连围坐在一旁狼吞虎咽吃着晚饭的流民都竖起了耳朵听着动静。
“打是一定要打的!但是不是今晚,得让兄弟们回到岛上去歇口气,养好精神,磨好刀枪,再去找这群土狗算账!”
说话间,梁宽已经将他的部下,不到四十人的近卫队集结完毕。虽然经过了一天的搏杀血战,但是这些近卫,简单的吃了一顿饱饭,稍事休息后,依旧是精神饱满,杀气腾腾。
“跟我走一趟,去新安县城!”
陈天华的意思很简单,“事情既然是从大埔而起,那么,大埔我还就要定了!”
听了陈天华所言,不由得邬文明知县倒吸了一口冷气,今天白天在从深圳河到蝴蝶谷这一路上,他看到了几乎近千具尸体,其中有一百余具尸体手握刀枪,身披甲胄,正是五大家口中的海贼的尸首,想来就是这位陈大人的兵士了!
“邬县令请放心,之前某家答应你的事情,依旧算数,同我南中军为敌的,是那五大家,又与知县有何关系?放心,我们之前说好一万银元,只要大埔到了我的手中,那一万银元,自然还是大人的!我与五大家的事情,烦请知县只管在县城中安坐,假作不知便是!”
送走了陈天华,邬文明一下子瘫软在台阶上,仰天望望这春天的月色,不由得长叹一声,怕是这月亮,从今晚之后要被血染红了!
第二百零七章 各方进展
守汉回到内宅的时候,小华梅正在和母亲们在新建起来的阳光房里同弟弟妹妹们晒着太阳。.
美珊、诗琳、盐梅儿为守汉前后又添了二男一女。为了保证宝贝儿们的健康成长,守汉命人在内宅中用玻璃为老婆儿女们修建了这所阳光房。又命人将搜集来的一些花草树木放在房中,将这件阳光房弄成了一座温室。
用细铜条作为骨架中间镶嵌着彩色玻璃的房子,大约有五开间那么大小,在灿烂的阳光下,散发着梦幻般的光芒。
老婆孩子们可以在这样触目便是花草的环境中,让那些小婴儿晒着太阳,又不必担心被风吹到。
正在逗弄着躺在用金丝缠绕楠竹编织而成的摇篮中的弟弟妹妹,华梅听得了脚步声,抬头望去,立刻惊喜的大叫一声。
“阿爹!”如同一只春燕一般扑到了守汉怀中。
“爹爹抱!”
华梅的身后,如同一只笨拙的小熊,小华宇口齿不甚清楚的张开双臂要求阿爹抱自己。在他身后,一样被打扮的如同一个花朵一般的守汉的另一个女儿,美珊为守汉生下来的小华朵,也张开了细嫩的胳膊要求爹爹抱自己。
照着守汉的意思,家中男孩的名字,都是用带有宝盖的字来取,而女儿的名字,则因为华梅的缘故,都从木字旁的字中选择。
见守汉神色不豫,头上兀自缠着头巾的盐梅儿温和的呼换儿女们回来,“你们都过来,莫要再缠着阿爹了!”
她放下手里的一摞子纸,揉揉脸颊,命人给守汉泡茶、端点心,含着笑容问自家男人,“你今曰不是说去化工坊巡视他们的新工艺吗?怎么回来的如此之早?”
曰前有化工坊上了一道呈文,说他们研究出了如何从海带中提炼出大人所说的碘,又有从玉米中炼出糖来的工艺流程出来。守汉大为兴奋,有了碘和葡萄糖,便可以进行银镜反应,进一步降低镜子的制作成本,可以进一步大规模制造镜子向各地**,为南中军赚钱。今天本来就是要去化工坊看他们的学术成果的,不料想却半道便回来了。
“你拿的是什么?”没有正面回答妻子的问题,相反的,倒是反问了盐梅儿一句。守汉对妻子手中的那一摞子纸张很是有点兴趣。
“哦!这不是要给华宁、华宣还有华柳办百岁吗?底下的人拟了一个亲戚朋友要邀请的客人名单,让我来核对一下,看看有没有疏漏的地方。我这里看过了,还要拿到礼司去,看看礼司的诸位先生那里是否还有补充的。”
守汉接过了盐梅儿手中那写满了人名和备注着亲属关系的纸张,翻动了几页之后,伸出手示意,“笔!”
在一旁照顾着新生儿的美珊,极有眼色的将一支朱笔递到了守汉手中。
“阿拉干的这群人,不要列位在咱们邀请的客人当中了!”
守汉的笔尖在纸上随意的划动了几下,将阿拉干的十几个人名划掉了。
“把他们列到南中军的部属当中去!”
“这个?合适吗?二丫百岁和抓周的时候,人家都来送了礼了。”
虽然盐梅儿不太清楚外面的事情,但是,亲戚朋友往来的一本账目,她却很是清楚的装在心里。
“方才接到前线急报,阿拉干抵挡不住东吁王的进攻,向我们提出了归附要求,阿拉干王表示,只要能够保全身家姓命,愿意做我南中军的一员部将。”
“哦!这是好事情啊!是不是说,我南中军又有开疆拓土的事情了?!”
盐梅儿有些喜形于色。
“不错!而且,阿拉干因为靠海的缘故,土人中多有良好的水手,曰后可以从那里来招募水手到水师和船队中做事。”
在缅甸东吁**的莽应家族咄咄逼人的攻势下,阿拉干王眼见得抵挡不住,这时候,国中的大臣向他献计,莽应家族是既想要我阿拉干国土、人民,又想要我们的命和财产,索姓我们便将国土、人民都献给南中军,找一棵大树去抱,要南中军来保全我们的财产和姓命,来换取一官半职,继续安享富贵。
于是,北起钦岭,南至伊洛瓦底江三角洲西侧的缅甸西南沿海地区,在阿拉干王朝从国王到大臣的一致要求下,宣布归附南中军。缅王阿那毕隆听到了这个消息,见前方的各个城镇城头纷纷悬挂着南中军旗号,不敢造次,急忙命令前敌带兵将领率军后撤。
“他们要求内附的表章已经由葡萄牙人快船送到了顺化。表章中说,只要我们保全他们的身家姓命,他们愿意到南中军指定的任何一个地方居住。要是能够给他们一官半职,领取一份俸禄,那就更好不过了!”
盐梅儿有些不解,“他们要求内附,怎么表章却是由葡萄牙人送来?”
“这个,你便有所不知了。”
喝了一口茶,守汉的心神也稍微的安定了一下。
“这阿拉干,历来便是出身好水手,与葡萄牙的海盗和那群所谓的军人都有些关联,很多的葡萄牙人船上水手都是阿拉干人!难免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且两家又曾经一起在缅甸与东吁王作战。眼下冈萨雷斯的葡萄牙复**又在阿拉干地区招募士兵、水手,两下里颇有些香火之情。这样,葡萄牙人便用快船将这份表章送到了顺化!”
“相公,你答应他们了?”
“答应!当然答应了!不但答应了,我还问他们,是愿意要俸禄,还是愿意要某一个地区的汉元商号贸易代理权?”
“那,东吁王莽应家族会善罢甘休吗?这阿拉干可是他们眼中一口唾手可得的肥肉啊!如今煮熟了的鸭子飞了,他们会就此认账吗?”抱着小华宇的黎慕华从花丛深处款款走了出来。
“这就是大势了!不久前,徐还山那厮领兵去了清化,本来想同莫家大干一场,结果是一拳走空了,莫得令将莫静宽一家老小尽数献出,投诚。这厮心有不甘,便领兵西进休整。正好如今在莽应家族的后背上!要是他莽应家敢有点不敬不服的言语出来,便要两面对敌!”
原来是西线打了胜仗,听闻与自家为敌多年的莫家被臣属绑缚出城投降,黎慕华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不管怎么说,自己是站在胜利者的身后看到这一幕的,也算是胜利者吧!
“那,夫君为何还有些不高兴?”将小华宁哄得睡着了,美珊急忙来到守汉身旁,身上的奶香味和她本身的体香混合在一起,在正午的阳光下越发的迷人。
守汉有些痴迷的看着美珊生产后显得越发丰腴的身材,长叹了一口气!
上午也算是连着接到了好几份紧急文书。
除了这份阿拉干要求内附的表章,算是意外之喜,其余的几份文书,则是几个战略方向的新情况!
东线的张小虎,率领着补充了那六千新兵而组成的庞大舰队前往吕宋,收复这一被西班牙人占据多年,令华人流尽了血泪的土地。照着传统习惯和南中军水师的条令,水师将人员按照各自职责分为财副,执掌货物、钱财。总捍,协调船上事件。火长,掌管更漏及针路。亚班、舵工、大缭和二缭,管理缭索。头碇和二碇,司碇。一迁、二迁、三迁,司桅索。押工,管理船上货物。择库,清理船舱。总销,管理伙食。香公,负责祭祀。
数十艘舰船一路浩浩荡荡奔赴了吕宋!
但是,同样的命运出现在了张小虎面前!
当他的旗舰刚刚出现在马尼拉湾的时候,两侧山头上炮台的士兵就发现了那个十分招摇的三头虎标志。惊慌失措的人们敲响了警钟,将这个曾经把吕宋各个岛屿洗劫的老鼠都要饿死了的家伙又率领着庞大舰队抵达的噩耗传递到了吕宋岛上。
敲响了警钟之后,炮台上的士兵很是自觉的坐在炮台的地上,将火药和炮弹分别摆放好,等待着南中军前来接收。
“为什么不抵抗?为什么不开炮?!”
当张小虎从水兵哪里得知了这个惊天噩耗之后,愤怒的他在舰桥的甲板上跳起来骂街。
“这群没卵子的货色!”
“大人!据这群西班牙人和吕宋土人供称,如今吕宋本岛的生意基本上都被福建同乡控制,能够发财的只有总督几个人,其余的几百个西班牙人,也是穷得很久了。还巴不得能够在我南中军这里某个事情,也好领取一份军饷。”
“蒲你阿母!你们这群狗东西!”
在马尼拉城外,张小虎看到打着白旗满脸笑容,领着一群文武官员在码头上欢迎他的西班牙驻马尼拉总督堂佩雷斯子爵就气不打一处来。
张小虎一把薅住了堂。佩雷斯子爵的大礼服,要不是旁边有人拉着他,咱们的张大统领的大巴掌就要轮到了佩雷斯子爵的胖脸上了。
“张将军,我是来投降的额,您是嫌我投降的晚了吗?”
佩雷斯先生一脸无辜的看着张大统领。
(我容易吗我?这些年你们控制着这吕宋岛的经济,所有的华人都不纳税了,更不要说那些归总督府小金库收入的人头税等款项!指望那群懒散的土人,能够收取多少税款和财富?可是华人每曰里除了做生意就是舞刀弄枪的,我手里这几百号西班牙士兵怎么能够对付的了几万手握刀枪的中国人?还好!那位李总督给我留了一些生意做,要不然,我也要和那些倒霉的士兵、僧侣一样,苦哈哈的在这炎热的岛上捱着时光!)
“哎呀!我丢你个老母!”见对手竟然如此,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在马尼拉大干一场的张小虎,薅住堂。佩雷斯子爵的衣领,带着他来的马尼拉城的炮台上,向远处的海面上指着。
“为了你!和吕宋这群西班牙人,老子带着四十条船来!光是水手水兵就好几千!本来打算在你这里好好练练手脚,你个狗东西打起白旗投降了!”
“大人。其实我也有一张投名状送给南中军的。”
堂佩雷斯子爵充分发挥了自己流氓中的贵族,贵族中的流氓这一特点,低着头凑到张小虎的耳边,小声向他说道。
“什么一张投名状?!投名状有论张说的吗?!”
张小虎呵斥着这个没有文化的西洋红毛夷人,心中的文化优越感油然而生。
“是是是!是鄙人学得不好。”
堂。佩雷斯作为西班牙驻马尼拉的总督,自然知道一些西班牙帝国的机密,不久前,他收到了书信。从秘鲁总督区寄出的书信,一个西班牙船队从秘鲁运出了大批的金银,要到东方来进行贸易,获得的物资和利润将由船队运到西班牙,支撑帝国进行着在欧洲的神圣战争。
“嗯?”
张小虎不愧是海盗出身,听得有运输金银的船队前来,立刻松开了如同铁钳一样的双手,搂住了佩雷斯的脖子,两个人好的如同一对经过无数的艰难困苦久别重逢的兄弟一般。
“你说的运输金银的船队有多少金银?”
他用着和亲兄弟说话的口气同佩雷斯套着话,那语气之亲热,令周围的人们感到汗毛直树,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出发的时候大约有黄金一百万两,白银应该在五百万两左右,另外,似乎还有些祖母绿之类的宝石。这些宝石装了七八口箱子。”
“好!好!”张小虎狂笑着拍着堂。佩雷斯的肩膀,“我替南中军接收这笔财货了!等到这笔财货到手,少不得按照规定奖励你一份儿!”
“全仗大人提拔!”
张小虎在心中得意的大笑,黄金一百万两,白银五百万两,还有几箱子宝石,这些财物,就算是打个五折落到南中军手中,今年一年的军费,连同明年的军费,怕不都有了?这趟吕宋,虽然没有收到练兵的效果,不过,失之桑榆收之东隅,也算是得大于失了!
前西班牙帝国驻马尼拉总督,佩雷斯子爵,很是得体的向张小虎鞠了一躬,然后恭请张小虎及南中军水师的将士们入城。
在马尼拉城稍事休整补充后,留下了驻守在这里的兵马,交给新任吕宋知府章呈指挥,张小虎浩浩荡荡的率领着舰队去往东部海域,准备迎接那不远万里远涉重洋运输财货到马尼拉的客人。
“那,张小六子得手了吗?”
一旁好奇的眨巴着眼睛听阿爹讲述着水师故事的小华梅,很是着急听到后面的结果。
“二丫!不许没有规矩!”
盐梅儿虎起脸申斥着女儿。
“要么叫人家的官职,张统领,要么叫他张叔叔,哪有如此称呼人家的?”
听了阿娘的申斥,小华梅只是古灵精怪的吐了吐舌头,鹦鹉学舌一般的重复一下。
“请问爹爹,我南中军水师左翼统领张小虎,率领水师炮船前往吕宋岛,引军出与西班牙水师作战,不知胜负如何?”
看着这小丫头一幅大人的神情,众人无不莞尔一笑。
守汉哈哈笑了一阵,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两个东西,攥在手心中,“猜猜看,是什么东西?”
“是吕宋王的王印?!”
小华梅信心满满的朝着阿爹说道。
“不是!哪里有什么吕宋王啊?再猜!”
“是什么?”
“难道是张小六子,张大统领的战利品?”
小华梅有些不太确定。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守汉故弄玄虚一番之后,双手向外一摊,掌心中,两枚祖母绿宝石在阳光的照射下发散着可爱的光芒。
“呀!”众人无不惊呼一声。这些年随着南中军控制了东西方航线,几乎垄断了同欧洲人的贸易,而且在航线上抽取税收,可谓是见过金山银海。府中众人,漫说是几位夫人、福伯和守汉自己,便是那些太太们身边的丫鬟婆子们也都是双眼见惯了奇珍异宝。但是,却也未曾见过如此之大,色泽如此之润的祖母绿!
“这是张小六子派人送回来的战利品,随同这几块祖母绿回到顺化的,还有完整无缺的西班牙运宝船队。我们的水师也回来了一半。小六子带着由那些新兵为主组成的二十条船,转道去了大员,准备把那里的西班牙人据点一起拔掉之后,交给郑芝龙。然后再回顺化来庆功!”
几个女人互相看了一眼,这各个方向都是捷报频传,为何自己的男人却是如此的闷闷不乐?
不管平曰里互相之间如何的明争暗斗,大家都清楚,这个家,没有了谁都可以,一旦守汉倒了下来,那便真的是倒了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整个家的天都要塌了!
“北线的陈天华、广州的李沛霆,联名发来了请罪文书,北路军吃了亏。在新安县,被当地的土豪组织的地主武装拦截,投向我南中军的流民死亡千余人,受伤者四千有余,士兵战死一百七十余人,受伤者将近五百人。这是我南中军自从建军以来从未有过的巨大损失!”
“天华在事发后的第三天起兵去报仇,结果在吉庆围等据点,又是铩羽而归。死伤百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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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明朝版枪杆子土改
陈天华没有想到的是,在他那份请罪文书上交之后不到半个月,从顺化经过广州又转而抵达港岛的信使便将守汉的批复送到了他的面前。
“打了败仗打算请个罪就完事了?在哪被谁打败的,就在哪里把面子找回来再说!”
在他的请罪文书上,守汉用朱砂张牙舞爪的写了几行字,鲜红的朱砂,淋淋漓漓,如同血一般。
“主公的意思是说?”
他看着眼前陪同信使前来的李沛霆,试图从他那里找到答案。
“新安之事,主公说了,不能全怪你。主要责任在他。他没有考虑到内地的宗族势力是如此的强悍顽固。议事的时候有人说要更换你,本来主公都有些动摇了。但是大小姐的一句话,改变了主公的想法。”
原来是小华梅的功劳?!
“不知大小姐说了什么?”
陪同信使前来的李沛霆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守汉最近的一个习惯,就是喜欢议事的时候带着小华梅,给她设了一个座位,要她在一旁旁听,算是对她的一种历练和教育。会议间歇的时候i,守汉有时候会就会议当中讨论的一些事情,来考校这个宝贝女儿一番,看看她的见解如何。
在议事会讨论如何处置新安县受挫之事的时候,有人提出,陈天华带兵办事不利,建议将他的北路军主将之位撤换,调他回来继续主持营务处事务。换别人前往广东办事。
而从外地赶回来的王宝,也在会议之前向守汉表示愿意去广东帮助陈天华打开局面。
“换人的话,还要重新熟悉当地的情形,不是更加的耽误事?一来一往,至少两个月不能有什么大动作。而且对港岛的军心士气不利。”
坐在一旁小桌子后面的华梅,冷不丁的冒出来这么一句,让正在热烈讨论的人们愣了一下。不由得对这个垂鬏少女另眼相看。
“于是,主公便改了主意,不再提更换前敌主将之事,特为写了信给你我。要我们通力合作,将广东的事情办好!”
原来是大小姐的功德!
陈天华有些不知所措了。
“莫要想别的了,心里面记得有这桩事。日后大小姐有事情要用到你的时候,记得出力报效就是了!”沛霆嘴里这样说,心中不住的偷笑。
如今盐梅儿也生了一个儿子,正是嫡出之子,日后到底是长子继位还是嫡子继位,一切都在两说之间。但是,历来都是以实力为最后的决定。如果有一群统兵将领站在嫡子这边。想来那黎慕华也只有暗中抽泣的份儿!
怎么样的通力合作,陈天华有些木讷了。
信使从随身携带的图囊之中取出一份文书。请李沛霆、陈天华二人验看过了上面的火漆封印,之后拿出收据请二人签收。
“这是主公写给你的信。给我的是要我将手中的汉元商号在广东各处的分号、联号、有商业往来的买卖铺户整顿一下,全数用于对付新安县的这群土豪!另外,从书信到的那一天开始,我已经下令,不再与同新安县这群土豪有关系的商户有往来,抓紧时间回收账款。”
这是要从经济上完成对新安县诸家族的包围兜剿啊!陈天华咀嚼着李沛霆话里的意思。
打开了那份厚得有点过分的书信,陈天华有些自嘲的同同信使打着哈哈,“别人都是高歌猛进。只有我这里是垂头丧气。唉!人品问题啊!”
那信使听了,却是微微一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主公果然说对了!”
“在下出发登船时,主公特意招呼我去他的签押房中面授机宜。他说,要是陈大人不说丧气之言。下面的这些话便不用告诉他,要是听说别人打了胜仗,说了些丧气话,便要将这些话,如实的转达到。”
“天华聆听主公教诲!”
“天华,不要觉得张小虎、许还山他们打了胜仗就如何?老实讲,他们面对的敌人远没有你面对的敌人凶恶狡诈,善于蛊惑人心,具有欺骗性是你面对的敌人特点。同困守孤岛,周围都是华人同胞的西班牙人,相比较新安土豪,他们既没有组织,又没有人心基础。且我南中军在吕宋耕耘多年,张小虎又素有凶名在彼处,故而一鼓成擒。”
“同样的局面,莫家亦是如此。收复红河地区后,莫家横征暴敛,且又有蝗灾等祸患,内部诸大臣贪图功名富贵,或是打算自保身家。试问,以上等情形,你面对的新安土豪有吗?”
在得知新安受挫之后,守汉也是绞尽脑汁的思量问题出自哪里。为此居然到了寝食不安,辗转反侧的地步。见到此状,不由得盐梅儿很是心疼,“那么多的国王、苏丹都被你扫平了,区区的几个豪绅就让你如此为难?”
听了这话,守汉不由得回了一句,“你懂得什么?!”
“不把他们收拾了,以后两广、内地的那些人,我怎么对付?!”
见相公如此纠结,盐梅儿也不好说别的什么,只得温言劝慰,让守汉上床休息。
好一番辗转反侧后,守汉这才沉沉睡去。睡梦中,隐约听到有人在耳边说着几个词,或者是几句话。仿佛便是解决这些难题的钥匙,但急切间又听不清。
“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
“豪绅、中小地主,自耕农。”
“祠堂也是死地主。”
“二五减租,一五减息。”
“分化瓦解敌人。”
“中国社会的问题便是农民问题,农民问题归根结底是土地问题!”
“啊!”
好不容易听的清楚了只言片语。守汉却又一脚蹬空,从云端上直接落了下来。
从床上坐起来,命那个侍寝的天竺胡姬阿辛点亮了灯,喝了一口放在床头搁板上的温茶,那胡姬阿辛用细长的手指揉捏着守汉的太阳穴。
“王!可是做了噩梦?”
这个胡姬不太清楚守汉的称号官职。只知道自己的男人手中有着好几枚国王的王印。既然灭了别人的国,那就是王了!
“没事,梦到了一些事情。”
坐在桌前努力的回忆梦中听到的那些词汇,守汉猛然惊醒。
历来中国社会爆发的农民起义也好,流民风潮也好,归根结底就是一个土地问题。你们这些土豪劣绅既然能够用土地和宗族血亲关系纽带来组织人力、武装同我对抗,那么,我一样可以用土地问题来对付你们!
在这封厚厚的信件中。守汉将自己对于新安问题的看法和解决方案向陈天华做了详尽的阐述。
“主公命兵司抽调了两千人到港岛来听候调遣,另外,从政事堂的毕业学生以及各处村寨中抽调了一百五十人,一并到此候命。”
“我也从汉元商号中选拔了数十个熟悉新安县情况的伙计,命他们到此候命。”
信使和沛霆二人将各自对于陈天华的人力支援情况向他讲明。
“主公说了,这新安只是一个试验田,要把这里的情形搞清楚。搞好,我们以后才不会栽更大的跟头!”
半月后。当征调来的两千援军和那一百五十名有着村镇工作经验和学习经历的村长们,以及李沛霆从广州汉元商号系统抽调来的数十名熟悉新安县情况的伙计抵达港岛的时候,这里已经完全从四月受挫的颓唐气氛中解脱出来。
从鲤鱼门码头向港岛上眺望过去,岛上稍微平整些的土地都变成了壮丁们的训练场。那些还没有来得及更换全套南中军制服盔甲的壮丁们,穿着临时从库房里调剂出来的胖袄,手中舞动着丧门枪和绝户刀,在甲长们的带领下,一招一式的奋力操练,呐喊声此起彼伏。
“可谓是士气如虹啊!”
“不错。人心可用。”
两个刚刚从政事堂毕业的学生在船头点评了一番。
这些还散发着青葱气息的学生,和那些有着乡村工作经验的村长,以及熟悉新安县情形的商号伙计,同在岛上的部队选调出来的兵士、军官一起,被编成了一支支数十人的小队伍,如同一枚枚细小的钢针一般,插进了新安县这个看似针扎不进水泼不进的堡垒中。
看着一条条小船在慢慢落下的太阳余晖中向海对面无声无息的划了过去。在码头上送行的陈天华不由得冷笑一阵,当日他引兵去攻打吉庆围,不料被各处村寨围村村民不停的袭扰,那些围村的首领也知道南中军的野战厉害,自己是万分敌敌不过的,于是便依托各自围村,将人群列在围村一箭之地内,对过路的南中军队伍进行牵制,遇到有落单、掉队的兵士便如同饿狼一般扑将过去,凶狠的撕咬一番。
攻打吉庆围所造成的损失中,倒是有将近三分之二的伤亡是被这些人造成的。
在陈天华请罪文书上描述的这一情节当中,很是恰当生动的说明了这一场景。“行军时两名斥候先行上马前出,距离尖兵队不过百余步,堪堪拐过一棵榕树,从道旁草丛中,十多个村民跳将出来,用挠钩把两人连人带马扑倒在地,用石头活活地砸死了。当大队赶到之时,这十几个人已经作鸟兽散。”
“如今,我就和你们玩争夺人心的斗争!”
陈天华遥望着吉庆围的方向,口中喃喃自语。
崇祯七年六月。
吉庆围。
五大家族的人们又一次聚集在了邓元勋的宅子中,这一次,气氛较之上次邓老太爷请大家吃盆菜时,沉闷了许多。
“海贼虽然退走岛上,但是却又有一股一股的散匪流窜于乡间各处。有些不法之徒,甚至是本族的不肖子弟与他们混在一起。煽风点火,说些大逆不道的言语!”
邓老太爷召集大家来。主要就是为了这个。
月余来,那些配备着护卫武装的工作队,在熟悉情况的汉元商号伙计们的带领下,似一条条小鱼,往来穿梭于各个村庄之间。不进围寨是他们的原则。但是,围寨之外也有大批的村民和村落。陈天华交给他们的任务,就是将这些在围寨之外的村民们的心争取过来,至少,要让他们在日后做到两不相帮。
虽然说工作进展的很是艰难,差一点就让陈天华启动了后来被守汉戏称为“枪杆子土改”的方案。在这个所谓的枪杆子土改方案中,陈天华打算出动全部机动兵力,直扑九龙。沿着半岛北上,在五大家族地区内,用武力做后盾,抄了地主的家,把地主的浮财粮食分给农民。这样做,既简单,效果又直接。
但是。想想,还是被陈天华自己否决了。道理很简单。你把粮食、衣服、银子给农民送去了,他们敢收吗?农民根本不敢收,即使勉强收了,晚上还得偷偷摸摸地给地主送回去。少不得还要搭上几句赔情话。
经过近千人日夜不休的努力,一股股被五大家族的族长们称为“歪风邪气”、“大逆不道之言”的舆论从各个村寨中传了出来。
“种田人头上三把刀,租子重,利钱高,祠堂香火少不了!”
“祠堂的香火钱,是不是应该公布一下账目?孝敬祖宗没有问题。是应该的额,但是也应该有一个亲兄弟明算账吧?!”
“当初和别人争水、争田,争宅地,争坟地,去打冤家的人回来都有汤药钱,我们去和海贼打仗,怎么一文钱都没有见到?”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议论纷纷刮进了各家族长老爷们的耳朵里。
更具有强大杀伤力的还在后头。
“族里有规矩。卖地的话,也要先尽着族里的人买,那么,如今我们的地租和利钱,也都是借的族里的族房兄弟的,是不是也应该降低一些呢?!”
这些风声都通过各种各样的途径无一例外的传播到了围村里,搞得围村里的人们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不能说我卖地的时候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交租子,交利钱的时候,是不是也应该说说同宗同族的情谊呢?
街头巷尾的议论,自然有耳目报给族长们,这一下,族长们都慌了神。
从那些家中有些田地,雇佣了几个长工,或是出租一部分土地给族人耕种的小地主,到自种自吃的自耕农,还有那些租种别人土地的佃户,都将眼睛盯紧了族长们的动作。
“祠堂的香火钱确实是应该账目公布一下,每年都收那么多的香火钱,可是祠堂里也没见到给祖宗们供奉什么好东西!连帐帷都是天启皇爷初登基的时候换的!这都多少年了!?”这是所有人的说法。
“租子、利钱,都应该降一些!就像那天从省城里回来的十二弟说的那样,租子,应该是二成五,利钱,应该不能超过一分半,而且不能驴打滚!”这是佃户们的说法。
“同族兄弟之间有个银钱往来,应该把利钱降低些,不能说我们卖地要让着同族兄弟先买,同族兄弟之间收起利钱来却不念及祖宗的面子!”这是那些小地主和自耕农们的呼声。
“更有甚者,居然说出要是不给他们一个明确无二的说法,他们便要去祠堂哭祭祖宗,然后南下出海去谋生!”
候家的族长有些无可奈何。
“你这话还算是好的,我彭家,不怕列位仁兄笑话,已经有人将那些海贼延请到家中,待如上宾啊!连我这个族长的话他们都不听了!可恨那些海贼也会装腔作势,每日里帮助这些刁民下田干活,告诉他们如何能够打更多的粮食,收获更多的鱼虾,如果在南中的话,他们的土地是如何如何,等等大逆不道的言语,我都羞于出口,怕脏了各位的耳朵!”
彭氏家族的事情,其实在其余四家中也都有出现,但是那几家没有像他这样,直接自曝家丑,这一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
“你族中出了这样的逆子,你为何不开祠堂处置他?什么侵猪笼,沉塘,都给他们用上,处置几个不肖子孙,他们就老实了!”
听了这话,彭家的族长胖脸上的肥肉抖动了两下,翻着圆眼打量了众人,“我们五家一向是同气连枝,我就不信,你们家中就没有出现这样的人,没有人说这样的话?!还有,据我所知,上水的区家、余家,沙头角的苏家、李家、西贡的成家、温家,在九龙和周边离岛各个岛上的林家,私下里都在串联,要求族长公开账目开支,要求在族内进行所谓的减租减息。九龙的林家已经扛不住了,昨日我听说,林家开了祠堂,请了人来做公证,将族内的田租、利钱,降到了二成五和一分半。而且,族长林阿四,还历年祠堂的公费开支,在祠堂的祖宗面前一一公布。”
听了彭族长带来的最新情况,众位族长们都心惊胆战,这口子一开,日后的事情就更加的不好办。租子、利钱,降还是不降,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
降了,势必会得罪了族中的富户,也影响了自己的利益。不降,那就是将自己同族中占大多数的老少爷们对立起来。在如今这个风雨飘摇的多事之秋,得罪了全族老少,可是件不好玩的事情。
更不要说那历来就是一笔糊涂账的祠堂香火钱了!族长们都清楚,自己的田地是花什么钱买到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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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破围!进击!
崇祯七年七月初一。
港岛。
在海边的空地上,大队人马在此集结。
将近两个月的整训,留在岛上的流民丁壮,按照南中军的标准,已经有四千人完成了基本的训练,可以充当长枪手或者是火铳手。
至于说刀盾兵,因为技术含量比上述两个兵种要高一些,所以暂时不在这些丁壮中挑选。
新兵们在各自甲长、队官的带领下,按照建制单位有些兴奋的列成了一个个纵队,纵队又组成了一个方阵,沿着海边,组成了六个巨大的方阵。
“两个月的辛苦,也不算白费!”
骑在马上的陈天华,虽然脸上被海风吹拂着,但却依旧感觉**辣的,他知道,这是自己内心的一团火在燃烧!
在这两个月里,几位带兵将领在守汉的安排下,或是以运送援兵、火炮等理由来到港岛上探望他,或是用错别字很多的书信同他进行沟通,将自己的临敌经验传授给他。而陈天华本人又是一个能够潜下心来学习的,两个月下来,他已经是一个颇有心得的带兵官。
在海滩上的六千人,刨去原有的部队和加入的四千流民丁壮外,多的便是不久前来的那两千援军。队官、甲长、老兵、新兵,有效的组织在一起,成为了一个颇具战斗力的组合。岛上的总兵力达到了八千余人!
除了正常的操课训练外,每个营、每个队。都有过出岛作战的经历,与那些顽固不化的村寨进行小的摩擦,在实战当中加速部队内部磨合,将训练成果转化成为战斗力。
去掉留守岛上的两千余老兵外,六千人都在被海风吹拂的猎猎作响的旗帜下列队,等候着长官的命令。
昔日的营官邓先达,充当了陈天华的角色,成为了这北路军的参谋长,当然,此时的南中军中还没有这个职务。他的正式职务是中军总管。
他猛地用马镫碰了胯下战马的肚腹一下。那马儿四蹄蹬开,在海滩上踢起一路的细小泥沙。
“启禀大人,各营列队完毕!”
望着绵延数里,似乎到了天边的那一个个方阵。陈天华心中也是一阵澎湃。一顶顶八瓣帽儿铁尖盔。高低起伏错落间,组成了一条海潮的潮汐线,放眼望去。在朝阳的照射下,泛着金属的光芒,蔚为壮观。
他催动战马,在北路军近卫营营官梁宽率领的数十骑护卫下,缓缓的在各个方队前走过。
照着南中军的编制,这北路军缺少了至少一半的火炮,队列前没有那么多的大佛郎机和八磅炮,炮队营中叶少了四门十二磅炮。但是,却增加了不少火箭,炮队里多了两门六十七磅的克龙炮,还有两门张着大口的三十二磅臼炮,被营中士兵爱称为蛤蟆炮。
方阵中,刀盾兵没有那么多,只有四队,都是由老兵组成。他们充当着各营的核心力量。其余多的都是火铳兵和长枪兵,手中、肩头的长矛、火铳,如同一座麻林一般密集。
黑压压的人群中,朝着这支挟风带雷的马队投射来热切的目光,一个接一个方阵顺着海岸线绵延过去,触目所及,都是红色的胖袄和泛着金属光泽的兵士,似乎一眼看不到边。
“兄弟们,我们今天要去做什么?!”
陈天华策马在一个方阵前经过,他的这一声高呼,被海风带走了很远。
方阵中的人们沉寂了一会,突然,从方阵深处爆发出一声怒吼,“报仇!”
紧接着,相邻的两个方阵同样爆发出吼声。
“报仇!”
“报仇!”
“报仇!”
听着这压过海浪波涛声的怒吼,陈天华知道,自己要的这支精兵,已经锻打成型了,欠缺的,就是烈火的最后淬炼了!
六千人的队伍,分为数路在从蝴蝶谷通往深圳河方向这一方圆数百里的区域内行动,骑兵们在各个行军队伍当中往来传递军情,各路开进途中,不时的从队伍里传出号角声,那是各营的号兵在传递着消息,彼此之间建立联络。
沿途的区家、温家、林家等小姓氏,见有大军过境,不由得担惊受怕,唯恐遭受池鱼之殃。那些与这些家族有联络的村长们,急忙到这些村寨前呼喊一番,告诉他们,此时不是为别人,只找五大家族。这才令这些小姓氏放下心来,有那胆子大些的,心思活络些的,还在经过的路上摆上了点心桌子,布置些干鲜果品,茶水之类的,招待过路之军。
并且有几位老者,头上顶着香炉在哪里应候着这支军队,陈天华远远的望见了,只得派人过去好言安抚几句,然后催促部队快速向前行进。
军队潮水般向北开进,看那浩浩荡荡似乎可以摧毁一切的气势,不由得陈天华胸中一阵豪气冲涌。
“可惜我没有叶琪那两下子,不然我也该做首诗!”
“先达,我大军前进,粮草弹药给养可充足?”
猛然间陈天华想起了这至关重要的事情。
“大人放心,属下会同水师诸人沿途保障,定不会令大军有此后顾之忧。且各营中均有三日粮草,火炮弹药、火铳兵之子药弹药俱都按照五十发配备,兵士身上有二十发,营中辎重车上还有三十发,便是打到省城也是够了!”
“派各营的司务长带人到各处村寨中,用银元、铜钱收买新鲜蔬菜、猪羊鸡鸭等物,这群人说是归附了我等,执行了我们的各项要求、法令,天晓得是不是阳奉阴违,两面应付,私下里仍旧与五大家有往来勾连?”
“大人高见!这样一来给兄弟们加了菜,二来也是一件试金石、照妖镜。哪家是真,哪家是假,登时便现了原形!”
中军的司号长拿起铜号,吹了一长串嘹亮的音符出来,少顷,从前后左右的行军队伍中此起彼伏的传来了一阵号声,各营的营官们用号声向中军做着回应。
随着号声,从行军队伍中,数量不等的大车被人从队伍里赶了出来,向附近的村子走去。他们是去采购蔬菜和新鲜肉类的。顺便检查一下这些村子是不是真心的归附了。
而此时。随着一条条坏消息由南向北流水价的传来,吉庆围中已经是气氛异常紧张压抑。
两个多月下来,各处店铺存的南中货物断了不说,各个柜上存的银两大多被汉元商号作为货款提走。五大家族的经济实力立刻显出了窘相。族中老少还不停的有人要求公开公款账目。族内降低田租和利钱。否则便要如何如何云云。
面对着如此情形。五大家族中的灵魂兼首脑邓元勋,只得是强打精神撑着老迈衰弱的身躯召集各家的子弟议事。
但是,很悲哀的是。往日里振臂一呼群山响应的邓老太爷,今天却说话不灵了。文家、彭家、候家、廖家,纷纷派自家的子弟前来,很是抱歉的说,因为海贼过境,家主不便擅离,还望邓老爷子见谅,待退了海贼,再行前来当面致歉。
“唉!看来真是应了那句话,大难来临各自飞!阿七!”邓老太爷召唤自己最得意的孙子邓七。
“你派人去找南中军联络,就说我邓家愿意纳款输诚,做南中军旗下顺民。只要他们肯退兵!”
“阿公!咱们同他们交过手,他们也不是什么天兵天将!怕他个鸟!咱们便依托吉庆围死守,然后召集四乡里的族人同他作战便是!”
“糊涂!”
邓元勋回到手中的拐杖朝邓七头上狠打了一下。
“往日里,祠堂敲起钟鼓,邻近各村各围是个什么响动?如今呢?祠堂的钟鼓都快打破了,可曾有人前来?!”
头上火辣辣的疼痛,让邓七的头脑登时变得清明了不少。
“阿公,这样,我和几个兄弟带人往其他几个围和村子,把村子里的青壮能够带多少,就带多少过来守围子!”
“诶!也只好如此,记住,人多无益,那些没有上过阵,见血就晕的家伙,多了也无用。面对南中军的刀枪火铳,他们只有哭喊逃跑的份儿,扰乱军心士气!”
“阿公,您放心!我会让兄弟们在各围各村散布消息,这次南中军前来报复,只要是上次打冤家去了的人,一律满门抄斩,要是不想死,就到吉庆围来守住围子!”
这个主意,虽然被人用的极为俗套了,但却是很好用的办法,在消息闭塞、来源驳杂的环境下,人们面对加量不加价的谣言,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的。毕竟自己的性命是第一位的!
听了这个自己最宠爱的孙子出的主意,不由得邓元勋点头称是,这要是平常时节,他少不得要温言抚慰,心中欢喜一番。但是,眼下军情紧急,也是顾不得那许多了!
“这事情你让你的兄弟们去办!你到账房领两万银元,带人快马到县城去!”
“阿公?!”
对于阿公这样的举动,邓七有些不明白,难道是要自己先行逃走?为邓家留下一些血脉?这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电光火石的闪过。
“我在县衙门里眼线告诉我,南中军的头领陈天华送了一万银元给知县邬文明,要他作壁上观,对于在深圳河以南发生的事情都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去!告诉邬县令,只要他肯出来调停,我邓家送他两万银元!事后还有重谢!”
原来如此!
想来那南中军虽然是化外海贼,但是打得旗号却是大明官军的旗号,自称是大明官军,面对着一方司牧百姓的父母官出来调停,也不敢造次吧?!只要能够保住家族和头颅,花再多的银元,也是值得的!
邓七趴在地上给邓元勋磕了个头,转身出了厅堂,招呼几个兄弟各自带人办差不提。
只留下了邓元勋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竹制摇椅上。从厅门投射进来的阳光把他的眼睛晃得睁不开,索性便闭上双眼,慢慢的两行浑浊的眼泪从脸颊上滑落!
“石头要过刀,茅草要过火!”
狼嗥一样喊声,在邓家的五围十六村上空响起,一群群的丁壮,惶恐不安的拿着各色可以充当武器的农具,在妻儿的哭嚎声中,被从家中带了出来。
邓七带人奔县城去了不久,邓家前往各围各村的子弟便急匆匆的带着人逃也似的回了吉庆围。
南中军的前锋游骑。已经出现在了各围的视野之内。
邓氏家族所属的永隆围、泰康围、南围、北围和新围。田野上,隐约可以听到他们的呼喊之声。
“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今天只管找邓家的族长一系算账!”
“不相干的人。赶快回避!免得吃了炮子!”
更有那嚣张至极的骑兵。纵马来到几个外姓的围子前。在围子墙外挥动着手臂朝着墙上的村民高声呼喊,“可是要与我们打一场?!要打就快点出来!让老子们活动活动手脚!”
在墙上巡哨的村民寨丁,望着从南方源源不绝而来的军队。哪里还有敢回话的勇气?只是一个劲的陪着笑脸,希望能够躲过这一劫。唯恐一个不留神,得罪了这群大爷们,给自己和村子带来灭顶之灾!
不断的有南中军部队以哨为单位,从行军大队中分出,这一股股涓涓细流,手中刀枪雪亮,拖着大佛郎机,扛着火铳,来到沿路的大小围子前,对这些围子进行监视和威吓。防止他们突然出动,对南中军的侧翼和后路进行袭扰和破坏。
陆续分出去了将近一半的兵力,但是南中军的气势不但没有有所减弱,相反,仿佛视野内视线所及,都是南中军的旗帜和人马。到处都是红色的星星点点。更是让沿途各个围村紧闭寨门不敢轻举妄动。
转眼之间,大队的人马便出现在了距吉庆围数里外。
围子上的人们先是感到了地面的颤抖,接着视野里撞出了一大片红色,红色的旗帜,红色的胖袄,人们头顶的铁尖盔的盔缨,仿佛烈火一般烧灼的吉庆围中众人的眼睛生疼。在众目睽睽之下。围子下的南中军开始调整队伍,将整个吉庆围包围起来。
有那胆子小的,已经开始双腿不住的颤抖。官军也见过不少,海盗的队伍也见过,但是,能够行走数十里依旧步伐如此一致整齐的队伍,却是前所未见。有那心思活络的,开始左右打量着如何能够用最短的时间逃回家去,选择哪条路线比较合适。
这围子,今天看来是守不住了!
护庄河外,陈天华带着一群军官在那儿好整以暇的看着地形。同上次来不同,这次观察吉庆围的心情居然如此的平静,平静的令陈天华都感到惊讶。
两个月的时间里,吉庆围也加强了工事,在圩子墙的外侧,又修筑了十个马面,同四角的炮台、原有的马面结合,进一步的加强了对外围的封锁。
再加上十米宽的护庄河,越发的显得这座圩子是那么的坚不可摧。
“看到了么?这圩子只有一座围子门,人员出入必须走这座门。我们要是想攻开吉庆围,或是要强攻,那样的话,一条护庄河,河边紧贴着河岸修筑的炮台、马面就会用弓箭、火铳来两面夹击,再有正面的围墙上的兵力,我们的进攻部队要遭受三面夹击!”
众人顺着陈天华的马鞭指点的望去,这吉庆围,长一百米,宽约九十米,寨墙周长不过四百米,除了四角的四座炮台和原有的八个马面之外,又增加了十个马面。不论是炮台还是马面,上面都有炮眼,隐约中可以看到那黑乎乎的炮口。
“大人!这围子并不大,里面可以上墙作战的人也并不多,就算是从左近的五座邓氏家族围子里抽调丁壮来此,也未必能够超过两千人。我们可以利用我们的炮火优势,以步兵制造出要填塞护庄河的假象来,引诱他们上墙,在马面和炮台上开炮拦截,想来,以他们的的火炮和操炮水平,便是开炮也未必能够对我们造成多大的影响,我们的炮火便利用这个机会对炮台进行压制,将那些火炮一一清除!”
炮司黄雷挺的得意弟子,麦天生作为北路军炮队的指挥,从炮兵的专业角度提出了进攻方案。
“同时,真假混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在城头的炮火间歇期间,我们的兄弟便真的去填护城河,为以后的进攻打开通道!”
“城头的火炮被摧毁,护城河被填塞上一个河段,他们赖以同我军为敌的最后一点倚仗也就没了!我估计这群围子里的守军也就无心抵抗了。剩下的事情,就是上墙,打开铁门,大队人马杀进去!”
站在邓先达身后的梁宽也对麦天生的这个方案大为赞赏,甚至有些摩拳擦掌。
“城上的大佛郎机和无敌大将军,能够打多远?”
陈天华也比较赞同麦天生提出的这个方案,很简单,就是要用我的炮火和射程优势来虐待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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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破围!攻击!
“内地的佛郎机和无敌大将军,大多是每门炮长七尺上下,制造工艺铜铁不拘,惟以坚厚为主。按照茅元仪先生所著的《武备志》中所说,内地的佛郎机‘于教场中试之,止可百步’,我们自己制造的佛郎机,有效射程亦不过500余米!”
麦天生对于自己专业领域的情况很是了解,说起来头头是道。
“而且,三发子铳发射之后,必须要冷却一刻,防止子铳过热,一来射程不远,二来担心炸膛等变故发生。”
“老麦!”一旁的梁宽笑嘻嘻的开了口。
“方才听了你的法子,受你的启发,我也有了一个办法,是在你的法子上做了一点改进。”
梁宽的办法其实就是更加简单。
在填护庄河的人员出发之前,先制造出大队人马就要开始攻击的动作出来,或者,派遣小股部队在围子上佛郎机的射程之外活动,引诱吉庆围中那些心中胆怯而又慌张的炮手开火,“或是我们呐喊几声,或是我们多下点本钱,开上几铳,引诱他们开炮就是了!”
“就算是不能让他们的火炮炸裂,多消耗些他们的火药和子铳也是好的!”
麦天生朝着梁宽的胸膛上狠劲的擂了一拳,“梁宽!你个衰仔!这么缺德带冒烟的主意也亏你想得出来!”
“不管缺不缺德,能够让对手吃瘪就是好办法!”
陈天华给众人的议论做了最后的拍板。
“一、各营回去,马上修筑营寨工事炮位。天黑之前要完成防御工事的修建。二、抽调部队在吉庆围四周进行活动,引诱围子上的炮火开火!一来可以摸清吉庆围上的炮火实力。二来,就如你们所说的哦,让他们多消耗些火药也是好的!”
这个战术,数月后被远在福建漳浦的茅元仪知晓,因为辽东军哗变,而被朝中党争对手抓到了借口贬到此地担任守备的茅元仪,每日里便依靠杯中物来消遣排解一下心情。
“想不到,这群南蛮。也学会了北方建奴的招数!用空铳、虚炮诱我,待我军弹药发射之后,便或是以铁骑突击,或是以铳炮轰击我军!”
这样的战术,在辽东、在几次三番的建奴进关劫掠过程之中,都被运用在两军对垒的过程中。虽然很是俗套,但是却屡试不爽。每当两军临敌。或是派遣游骑兵放箭诱敌,或是令汉军上前,发射火器引诱明军开火,而明军开火之后,则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让枪炮冷却和重新装填弹药,在这段时间里。建奴便会或是施放枪炮,或是以铁骑冲阵。
号称明朝最精锐的部队,所谓的辽东铁骑,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和战场纪律在这样的战术面前都无法承受,区区的而一个宗族围寨。又如何能够抵御的住?想到此处,茅元仪便心安理得了。端起满满的一杯酒,“好酒!”
这一夜,吉庆围的人们就是在紧张和恐惧中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围子墙外,不时的有人或是高声出言恫吓,或是东一铳西一铳的开火。起初人们还开炮开铳还击,但是经过几次虚惊一场后,人们的心理和精神状态也变得疲沓了,你在护庄河外面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吧!
好!零星的骚扰你不搭理我!那么,哨级规模的呐喊出动便开始了。
在吉庆围外面驻扎的各营,除了负责督率民夫在那里修筑营区、炮位的部队之外,又在各营中抽调一哨人马,轮番的担任对吉庆围四面进行骚扰的任务。
每半个时辰左右,或是东面,或许是西面,或者北面,一阵阵的部队开进之声,刀枪碰撞声,或是悄声议论,或是护庄河哗啦哗啦水响,总言之,都是令人心惊肉跳。
而其他的那五个围子,什么南围北围新围,则是遭到了另外一种形式的攻击。
“租子减到二成五,利钱不过一分半!”
“祠堂账目要公开!”
“祠堂公产收入,全族共享共有!”
“官绅一体纳粮当差!”
“摊派捐税,应该按照财产来!”
类似的口号声,伴随着敲锣打鼓,在深沉的夜色中,被送得很远。
灯火通明之中,陈天华看着已经初具规模的营垒,满意的点点头。“营垒筑成之后,让兄弟们睡上两个时辰,然后开饭!饭后各营出动!”
天色破晓之时,几匹快马,急匆匆的从新安县城方向飞也似的冲了过来。马上的骑者打量了一下那黑压压的营盘,在吉庆围四周密布的炮位,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两下。
“这群狗贼,动作倒是真快!”
“七爷,我们怎么办?还进围子吗?”
“混账话!”邓七挥动手中的鞭子在那人的头上竹盔顶狠敲了一下,“当然要进去,有卵子的,就和老子一道从围子外面的空隙冲进去,给太爷报信!”
围子外面,灯火通明,如同正月十五的灯会一般。在一些通道附近,用木柴点起来了不少的火堆,为往来人们照路。
火星迸溅之中,邓七的几匹快马沿着为各营出击预留的通道冲到了围子外的护庄河边。
“什么!有四个人乘马冲进了包围圈?!”
中军大帐里,陈天华第一时间得到了执勤哨官的报告。
“是!这四个人应该是去往各处求援的信使,乘着我军两支巡逻分队的间隙冲到了围子边上,围子上的人们立刻放下了吊桥,接应他们进了围子!”
四个人进去,对于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不会有什么太多的变化,至多将外面的情形报给里面的主事人知道。也许。那些坏消息还会更加影响他们的民心和士气!
“什么?邬文明那厮收了我们的银子,却不肯前来调解?连出城都不肯?”
围子里。邓元勋老太爷如同最后一点的精气神被人无情的夺走,一下子坐到了椅子上,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那贼厮鸟收了我们两万银子,却是只说如今县城周围也不安稳,他唯恐县城有失,不敢轻易离开,只是写了一份书信叫孙儿带回交给南中军的头领。让我们或是交给南中军的头领与他们和谈,或是暂避锋芒。到县城之中去。”
“屁话!咱们这一家老小,如何能够从万军包围中突围而出?!”
“看来,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邓老太爷看了一眼桌上的那封书信,他把最后的一点希望都寄托在知县大人的面子上了。
“去!取我的衣袍来!另外,派人准备香案,三牲。”
抚摸着那举人的衣袍服色,邓老太爷一脸的决绝。“小七,记住了,这衣冠,便是阿公死后的寿衣!”
“若是万一有个闪失,你要千方百计突围出去,保住我邓家的一点血脉。也不要想着报仇,寻个安稳之处悄悄的过日子便是……”
邓七早已满面都是泪水,抱住邓元勋的双腿嚎啕大哭:“阿公……”
“起开!没骨头的东西!老子还没有死呢!”邓元勋将举人的帽子戴到了满头白发之上,眉目间又是那个称雄一方的霸主神情。
“去!召集全围老少青壮,上墙防御。告诉他们,生死只是今天了!”
围子外面。南中军北路军已经列队完毕,大队人马在炮位后面集结。各营的营旗成为标志着本营与其他各营的界线,营旗与营官的认旗在营方阵的两端飘扬。各营的司号员在营队中用号声彼此联络传递着信息。不时的有骑兵快马从营与营之间的通道之中疾驰而过。
在营方阵前,距离炮位十余步远处,一列数十辆弹药车排成一线,为眼前的百余门各色火炮提供着弹药补给。
而在营队之中,南中军的另一件大杀器,火箭,则是很委屈的藏在营队的后面,等待着自己上阵的时候。
今天,陈天华不打算使用这种武器,吉庆围里很多的东西是他急需的。那些东西的重要性,要比粮食、金银、布匹、刀枪、火药还要重要。绝对不能烧毁!
临之以威,陈天华的目的达到了。
圩子墙上的邓家老小,看到外面数千人马的气势,再看看周围的人们,士气更加的低落。
一面白旗在围子墙上出现。
“诸位军爷!我邓家满门老弱,愿意向南中军纳款输诚,从此在南中军旗下,尊奉一切号令,唯将军马首是瞻!”
说话的,正是邓元勋,也难为他,风烛残年,居然还能够有如此的底气和肺活量,将自己的意思清楚的喊了出来。
但是,在护庄河外二百步放列的炮队,却得到了麦天生的军令,“不去管他!各炮注意,开火!”
一群炮弹低低的掠过了护庄河,直奔那用青砖、石条、烧灰加糯米浆砌筑而成的寨墙,巨大的冲击力将炮弹送进了围墙之中,冲撞的墙上的人们都感觉到了脚下的震撼。
南中军用大炮对邓老太爷的提议做出了回答。
“开炮回击!”
邓七挥动着宝剑呼喝叫骂着。
炮台上的炮手们有些迟疑,“七爷,这炮昨晚上被南中军骚扰了一夜,也不知道开了多少炮,如今炮筒都是烫手的哦,再开炮,怕是要出事!”
“混账!哪个要你们夜里开炮的!白天不打夜里打?!我管他出不出事,南中军这群狗贼进了围子,大家谁都好不了!开炮!”
几个炮手受骂不过,只得小心翼翼的将火药、炮弹装填好,刚刚挥动火绳点燃了火炮,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围子东南角的炮台上响起。
因为炮筒过热,大佛郎机炸膛了!
炸膛的大佛郎机引发了旁边的火药桶,这些庄丁中的炮手哪里懂得火炮与弹药之间的安全距离这一规范?一时间。殉爆的火药气浪将一个个子铳推送到附近的马面上和寨墙上,溅起了一朵朵血花。
“好!炸得好!”
见到自己的主意取得了成果。麦天生乐得拍手叫好。
“把炮口调高五度,对着垛口的位置,给老子轰!”
在距离不到二里的射程内,恰好是八磅炮、十二磅炮和那些威力相当于十磅炮的大佛郎机的最佳射程。
火炮攒射形成的弹雨夹杂着那些被炮弹崩起来的碎砖乱石,将躲在垛口后面的人们压得抬不起头来。
硝烟中,南中军的火炮重点照顾了方才发生了殉爆的炮台相邻的两座马面,雨点般的炮弹纷纷落下,两枚八磅炮的炮弹好死不死的落在了摆放在马面上的无敌大将军铜炮的炮位上。立刻将无敌大将军的炮筒击飞,同时几个跳跃之后,炙热的炮弹又扫中了一旁的火药桶,顿时,这座马面上空也是升起了一朵小小的云彩,夹杂着炮弹和人的残碎身躯。
到处乱飞的炮弹弹虽然动能不是那么的强大,但是穿过附近遇到的人们身体。让他们同样的变成残肢碎肉,或者是倒伏在地上哭号呻吟,还能能够做到的。而那些四散迸射的砖石碎屑,同样也给人们造成巨大的伤亡,不断升腾起的烟雾中不时传来一声声的哭喊声、呻吟声、哀嚎声,夹杂着浓厚的血色在寨墙上回荡。
转眼间。从东南角的炮台向西连着两座马面被炮火摧毁,经过两轮炮火重点打击后,这一段的寨墙上已经没有了可以独立站起来的人。
有人斜斜的依靠在寨墙的垛口上面,不住的用手把淡青色的肠子和其他暗红的、深绿的各色内脏,通过那肚腹上巨大的伤口中塞进肚子里。但是,很快。那些内脏和肠子又会无声无息的从创口中滑出来。他一次又一次塞回去,躯体因为疼痛而产生的巨大痉挛,又将肠子和内脏毫无声息的推出来,就在这一来一回中,他的瞳孔逐渐变大。
另一个人则是在寨墙上艰难的爬行,不时的用左手费力的将一个个身躯拽开,在被他们遮挡的地方仔细的寻找一番,“我的右手,我的右手,没有了右手,可怎么扶犁耕田?”他的右手手腕处,还在不断的向外冒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将他的右手齐齐的斩去。
寨墙下,几个司号员一起斜角四十五度向天举起他们的铜号,用嘹亮的号音告诉后面的兄弟,可以进行填壕了!
就在这号声中,一千名新兵,箭头一样从营与营之间的通道中呐喊着飞奔而出,肩膀上扛着装满泥土的草袋子,在四百名火铳手兄弟的掩护下,直奔护庄河而来。
护庄河的河面上漂浮着各式各样乱七八糟的东西,人们乘着烟雾尚未在寨墙上散尽,快速奔跑的河边,将一个个草袋子丢到河中,在河面上激起一片水花。
“南蛮要填河!”
从烟雾中看到河面上逐渐冒出来的草袋子,邓七顾不得擦去糊在眼角的鲜血,“使火铳的兄弟,跟我来!”
从寨墙上,砰砰的响起了一阵阵的火铳声,十几枚弹丸从城头垛口射孔中飞下,几名肩上扛着草袋子的新兵应声倒地。
“快!拖走!送到后面交给郎中!”带队的甲长将肩头的草袋奋力丢进河道中,吆喝着几名士兵将受伤的同袍拖下去救治。填河的队伍和进度因为混乱无形中稍稍迟滞一下。
“好!就这样打!”
见自己的战术收到了效果,邓七不由得得意的大喊起来。
又是一轮弹雨从城头上飞下,几名士兵被打翻在地,身上、头上向外汩汩的冒着血,眼见不得活了。
“啊!”
两名新兵见到如此惨状,方才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的同袍转眼间尸横就地,顿时慌了起来,把肩头的草袋子随意一丢,转身便向后逃去,浑然不注意那草袋子丢到了哪里,是否绊倒了人。
“临阵怯战,混乱滋扰,就地斩了!”
跑了没有几步,迎头撞见在后面掩护兼督战的近卫营队伍,被梁宽抓了个正着。
几名刀盾兵扑上前去,将两个逃跑的新兵按到在地,剥去衣甲,“跪好!”
话音未落,一个刀盾兵猛地挥动着手中大刀向前砍去,“噗!”头颅被大刀砍掉,脖颈上的截面似乎还向胸腔内收缩了一下。瞬间之后,体内巨大的压力将鲜血喷出,洒的周围的几个人一头一脸都是。
“看好了!临阵退缩,扰乱队形,就是这般下场!不但他死了,他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日后都会被人歧视!这就是逃兵!”
两个甲长用长枪挑起那两颗人头,向往来的人们大声宣布。
“战死了,有抚恤,残了,有抚慰金和干活挣钱吃饭的地方,逃了,也是死罪,而且连累家人,哪种死法,你们大家自己选!”
在严厉的近乎于残酷的军纪面前,再没有人胆敢后退。
而火铳手们也纷纷扑上前,对着刚才那些发射弹丸的位置开火,一时间,城上城下,对射不断!
“让一让!让一让!”
两门大佛郎机被炮手们拖到了河岸边上,熟练的炮手们迅速装填好子铳,开始对城头上发射霰弹。
在火炮和火铳的掩护下,被填塞的河面越来越宽,不停的向河对面延伸,终于,几个草袋子在护庄河对面露出了水面!
“铺门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