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七章 弃事形不劳
楚云峰内，寻找描述契约鬼、公正之鬼相关典籍未果的齐休又回到了静室之中，此时顾叹刚将外海情报发来。
酆水化神出手襄助，元婴魔蛇毫无波澜地被镇压，灰飞烟灭。
沙诺果然活了下来，他本命天赋对邪魔之物有镇压效果，人无大碍。
后续归古归儒抢夺争闹，姬孝渊叫破沙诺本命之物，归儒归古后续安排，沙诺本人、秦长风、姜焕、刑剑等各方反应等一应细节，顾叹皆无遗漏。
“龙华古钟？”
齐休放下传讯玉简，陷入沉吟。
关于修士本命的知识，皆由描述本命之物的观命书籍记载，自从得楚红裳青眼相加，南楚门鼎力支援后，楚秦门拥有的命书便是抄自楚家传承齐云派的顶级道门经典，齐休多年在白山抢夺来、搜买来的驳杂命书中，无一物能超出那本命书的已知范围。
唯有当年南宫止赠予的那本【万兽识注】内，多了些楚家命书内未记载的稀罕变异兽种。
沙诺的未知古钟本命能被姬孝渊一口叫破，大周书院拥有的命书应该比齐云楚家传承广博，这事倒也不奇怪，但姬佳芊也是出自大周书院，她和沙诺往来多次，同为大周书院元婴，她辨认不出沙诺本命齐休是知道的。
可却被姬孝渊看出来了？
还是说大周书院内部的命书传承也互不一致？
又或者，姬孝渊乃是诈语，单为了勾起蹉跎大道七十年的沙诺贪婪之心，骗他背叛楚秦归古，投效归儒阵营？
齐休当甩手掌柜多年，顾叹的传讯仅作如实汇报，但不会一一请示如何办理，他字里行间评价姬孝渊在争夺沙诺过程中表现得甚为‘嘎调’，就说明他也对姬孝渊的行为有所警惕。
沙诺知道的秘密太多，如果反水……
齐休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将手中玉简收起，仍决定不回应。
沙诺的问题，他相信顾叹和姬佳芊他们会处理好，沙诺是夺舍之人，以其精明，也应不至于做出投靠归儒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至于仍会继续被诱捕姜炎一事虚耗时日的秦长风、展剑锋等人，一样，个人缘法在个人罢。
“我的大道根本，还是在修行，被那‘契约鬼’干扰得心乱如麻，好不容易调整回来，实在也没时间再跑出去为解决沙诺之类手尾杂事而奔波。”
于是念了几句收摄俗世尘心的经文，再度盘膝闭目。
灰白墨色的识海中回归平静祥和，本命猴子也学他在闭目打坐，齐休倒转六识禅枪，化笔继续描摹。
经过这些年的摸索，化神级别的全知神宫脑纹绘制大业已登堂入室，枪尖红莲业火笔锋到处，顺利描出道蜿蜒曲折的纹样。
刚起了个头，齐休神识一堕，又回到了熟悉的深渊地宫上空。
“哎！”
齐休不去看下方棺木巨骨，微微叹了口气，将明己心稍作流转，便从容脱身。
然后专心致志继续绘制。
不知不觉，额头开始见汗。
危险总是伴随着收益，自着手描摹这脑纹以来，齐休修为增涨速度也随之加快，隐隐间，似乎开始通过这纹路触摸到天地玄妙的边边角角了。
这点他能清晰的感觉到。
不谈别的好处，单是斗法时自身对灵力的掌控，便比闭关前要高妙许多。
五感剥夺天赋，也稳步进入第六感，心觉意识的艰深领域。
也合该是题中应有之义，冲击元婴之路，不正是修士道法威能跃出惊天一步的过程么？
无为则心自安，他将所有精神都放在控笔之上，一笔一划绝不会出错，因为一旦出错，这化神级别的纹样反噬之力，是金丹后期修士之身的他无法承受的。
修行不知岁月，某日，他刚将纹样绘得初具雏形，身心极度疲累，手摸向怀中，正打算服枚丹药稍事休息，忽然眼前一花，不知多少次地又瞬移至深渊地宫上空。
许是因为正处于人最脆弱也最无防备的关口，明己心并未及时将他神识挽回，人笔直向下坠去。
“小友，你来了……”
棺中骷髅眼内鬼火燃起，苍老平和的声音不知有什么魔力，直诱得人想继续听下去，“可想清楚了么？”
齐休紧闭双眼，咬牙不答，只奋力催动本命天赋，苦求脱身。
“你应该有所觉悟吧？作为负责监督此界无数修士之间所订契约的公正之鬼，必须时刻监视此界一切人和事的一切细节，并……有所作为。那么我所修的，自然也是……全知现在大道。”
这鬼物并不刻意卖弄什么玄奥手段、高深言语，只平铺直叙地说着：“我快走了，也该走了，在离开此界之前，我这一身所学，也该找个人传承下去了……”
他果然也走的全知现在大道！
是啊，除了全知现在大道，又如何能拥有公正处理此界一切契约的伟力呢？
该走了？
此界似乎没有化神以上修士的消息，他果然已超越化神，到该离开此界的时候了么？
这是何等强大的存在！
一身所学，全传予我？
如果真能走此捷径……
真有这么好的事么？
代价是什么？
齐休眼皮又开始颤动，幸亏明己心护着灵台一点清明，否则恐怕当场就张口对那鬼物探问起心头种种疑惑。
绝对不能交谈！如果这是心魔幻觉，一旦开始和他交谈，可能就意味着灵智彻底沦陷！
从此受其奴役蛊惑，甚至堕入鬼道，再与大道无缘。
鬼物也不惊扰他，继续说道：“其实从你结丹应劫时，我就注意到你了……”
这么早么？
海门岛丰绪称赞我丹论做得有元婴气象，看来果真是真心之语咯？
难怪当时我丹成之后，招来的是和你一样的鬼物！
“明己心！五感剥夺！”
齐休差一点点就下意识回了句‘哦？’之类反问，生死一线间，他陡然惊醒，厉声暴喝，终于利用明己心等天赋抽身。
睁开双眼，闭关之地还是如常静谧。
汗出如浆！
“呼！弃事则形不劳，无为则心自安，恬简日就，尘累日薄，迹弥远俗，心弥近道，至神至圣，孰不由此乎？”
取出丹药吞服，心头涌起一阵后怕。
南口关外。
由于白山御兽门追兵被白山化神晋阶的天地异象打了个岔，楚无影获得了更多的腾挪时间，他往南退却，在蛮牛荒原一处戈壁沙漠下挖了个洞窟，暂且安身。
“我本命说是黑白双影，但此物事真名，实际一直不知。”
某夜，乌云遮月，他趁机飞上地面，继续望向白山方向。
那边晋阶化神的天地之威，已只剩一点点难以捕捉的余波，但他仍贪婪地悉心体悟，“都说其乃世上难寻之物，是以掌门师兄代我祖楚慧心传授诡代之法……”
他手腕一翻，那座从不离身的诡代影阁现于掌中，他望向漆黑影阁，心头自语：“可这东西，只能诡代我那双影本命中的黑影，而白影则弃之不用，我修行顺遂，一路到打算结婴，这白影……”
他又抬头望向北方，“这白影，怎么我感觉和白山的气息有些冥冥之中瓜葛呢？”
本命，诡代之法，大道三者之间，他想不明白，但自见识到那位白山新晋化神的心性威压后，他有如野兽般的直觉却已另有所悟。
或者说，福缘到了。
黑白双影，阴阳太极……
“不，或许并不是阴阳太极。”
他本打算以此论结婴，现在却要变上一变了，“白影或许就应在那座白山之内，这么一想来，此界应该还有座黑山才是……”
他做过一段时间黑手，可从没在那手眼通天的组织内部，听说过有哪座能比拟白山的黑山存在。
思虑及此，忽然心中一动，一扭头，才看到有只形貌有点像老朋友【风息归土兽】，浑身灰不熘秋的鼹鼠类灵兽正趁着夜色，无声无息扑纵过来。
“元婴存在！”
那只肋生双翅的鼹鼠扑到近前，才施展出恐怖的元婴威压，双目却一直紧闭着，只用鼻子前探，不停嗅啊嗅。
楚无影不及思考，急忙一闪身，避入地底洞窟。
“不好！”
不行，这一举动是个错着，那鼹鼠比风息归土兽强上太多，一对前瓜张开，露出明晃晃的十只锋利尖爪，只往下一刨，便如切豆腐般将自己精心设置的防御阵法、幻阵等所有手段全部破坏！
“该死！”
惶急之间，楚无影祭出影阁，施展影身天赋才堪堪避过这必杀一击。
“勿走脱那厮！”
这时，北边才传来嘈杂的人声，之前穷追不舍的御兽门元婴正高声呼喝。
楚无影心知不好，又使出万幻天赋，无数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形虚影遍布于荒原之上。
“果然对得上！此獠乃黑手余孽！大家小心！”
更没想到，自己的真实身份也被对方一口叫破，“楚无影！你好歹算齐云名门正派子弟，奈何做贼！？”
声音瞬发即至，御兽门元婴使一柄狼牙棒法宝，一棒便将鬼气森森立于荒原之上的所有黑影涤荡干净。
而那只鼹鼠早已飞向另一个方向，边继续用鼻子嗅，边将两对前瓜化作两柄利刃，勐地向一空出扎了下去。
“呃！”
毕竟是元婴存在，就像当年无备之下被那只鳄鱼制住一样，楚无影一声闷哼，现出身形。
双肩琵琶骨已被那只鼹鼠双爪精准无匹地穿透而过。
“可惜了……”
他再无力逃跑，只看见鼹鼠那张有些可爱的大脸盘子越来越近，“不知是要将我就地正法，还是带回去审讯一番，若是后者，说不定我还有机会给掌门师兄传话，让他结婴时千万小心……”
心中倒也不如何害怕，自当上杀手后，刀尖上舔血的事做多了，楚无影其实也预料到自己可能会有这么一天。
而这一天，终于来了。
死便死尔，何惧之有。
正想到舔血词句，那鼹鼠也正好伸出粉红的舌头，舔舐他琵琶骨伤口流出的血，彷佛那是什么人间美味一般。
动作间，鼹鼠嘴角的胡须还在楚无影脸上蹭着。
“果然还是要靠老种你出手，在此谢过！谢了哈！”
御兽门元婴修士一路跟来，竟口呼这只鼹鼠类灵兽叫‘老种’，甚至有些自居其下的意思。
“嘿嘿……”
这‘老种’嘴巴一咧，露出非常人性化的表情笑出声来，他收起利爪，将楚无影丢落地面，然后用厚厚的肉掌随意将这个人类猎物拨弄得在地上滚来滚去，当成玩具般戏耍起来。
“种兄且轻点！千万留他一条小命哈！”
御兽门元婴降下遁光，“此獠杀了天姥阁田家嫡系子弟，听说又有旧桉在身，弄死了反倒是便宜他……”
正说着，天空中流动的乌云恰好散开一条缝，一道月光洒落在楚无影身前。
一望无际的戈壁地表，被月光和乌云切割成道道光影，如浮海般流淌闪烁。
“你的。”
御兽门元婴不急不慢地先从储物袋中掏出几条肥美的猪鱼丢过去，那鼹鼠也不客气，嬉笑着就地大啖，嘎吱嘎吱吃得汁水横流。
御兽门元婴这才伸手，摄向扑倒在地一动不动的楚无影，“咦？”
两位元婴存在当面，楚无影的身体忽然像被月光和乌云的明暗光影切碎了，打散了一般，就这么原地虚化隐澹，再一闪，忽然消失不见。
行于黑暗光明之间，机在大道变幻之所……
“这！这是……”御兽门元婴失声惊呼：“土遁！？”
“影遁吧？”
‘老种’也愣在原地，一脸的难以置信。
数日后，楚云峰地底。
“师兄。”
楚青玉带着两位不苟言笑的齐云元婴出现在传送阵中，然后和迎接的齐云楚家金丹略作介绍，“两位前辈是齐云城的田师叔、狐师叔，请速带我们去见神通老祖。”
“好的，请随我来。”
看传送阵的齐云楚家金丹老修见楚青玉神情便知出了大事，立刻在前引路，直到唤醒正闭关的楚神通，将两人送入楚云峰那唯一的一处五阶灵地，才有机会问楚青玉：“何事如此紧急？”
“哎！”
楚青玉顿足一叹，“我南楚那位牵涉进碧湖宫桉，失踪多年的无影师兄，听说不久前在南边白山御兽门地界露了行迹，还在拒捕途中杀死了一位齐云城田家子弟。”
“这……”
不提二人在外交谈，五阶灵地内，楚神通已与两位齐云城来客分宾主相坐。
“楚师弟也不用着急，你我都是齐云一脉的同门，族中也都生息众多，出一二位不肖子弟，实乃常事。”
田姓元婴名无常，狐姓元婴单名一个诩字，见到楚神通，反而都和颜悦色起来，田无常笑道：“此子说起来也是位福缘深厚之辈，竟用一种影遁秘术折腾得白山御兽门的南口关上下鸡飞狗跳，到现在还抓不着人。”
“楚无影，影遁？”
楚无影确实已失踪很久了，楚神通对他这位后辈的感情也谈不上有多深厚，“他好像出身我楚家南楚一脉?怎么两位师兄不去问红裳要人呢？”
“欸。”
田无常一摆手，“他南楚门毕竟算分出去的，我等倒不好意思问红裳要人，终究还是要着落在你家。”
“楚师弟，那楚无影生性嗜杀，田家那位死于他手的子弟性命，我们是必须要讨回来的。”
狐诩则直白一些，“按照白山御兽门南口关那边的说法，他会遁术，但应未堕入魔道，我们也打听过，当年他还在南楚门生活时，对家门还是看得很重的。我想……由你家长辈出面，说不定能劝动他，自愿现身，也好省却我齐云城许多麻烦。”
“是的，那样最好。”
田无常说：“否则事情传到我家老祖耳中，恐怕迁怒下来，你家也要受些责备，那就不好看了。”
“事不宜迟。”狐诩补充。
“这……”楚神通正思考该什么回复，忽然外间禁制一动，大步闯进个长发赤足的身影，其人好像刚受了什么磨难，形容颇为憔悴枯藁。
“这位是……”
田、狐二人非常不悦。
“那逆子！那逆子！”
来人正是齐休，他似乎被楚无影气坏了，大声责骂着向两位齐云城元婴行礼，朗声禀道：“身为座师，教出如此一个为祸世间之辈，实乃我齐休毕生奇耻大辱，他在哪！？我愿前往抓捕，管把他押还二位前辈跟前，伏法受诛！”
第六百六十八章 问卜君候山
白云一朵，渺渺穿入城中。
齐休立于其上，俯瞰这座熙攘依旧，自家少年时曾无比憧憬和仰望的齐云城。
“列位师侄，请。”
待白云又飞入城中个空处，画面突转，一座仙山映入眼帘。
还未来得及仔细观察感慨，元婴修士狐诩抬手相邀，白云已停稳在绘有‘君候’二字的山门牌坊之前。
君候山，便是齐云城中仙山名号。
楚秦门在城中有小店铺，齐休来过不少回，但此地真容却是初次得见。
身处山脚下，只觉巍峨。
齐云城作为齐云派三仙城之首，最好的灵地想必不会弱于齐南城南宫家那五阶松涛福地。
“楚师弟，请。”
狐诩、田无常二人又相请楚神通。
“请。”
楚神通回头看了齐休一眼，便随二人一道拾级而上。
齐休双手拢在身前，默默和楚青玉以及一位蔡渊的蔡家金丹并排行走，和其他金丹修士跟在三位元婴修士之后。
三位元婴在前闲谈，后面一众金丹均低眉垂目，不敢有一丝行差步错。
平生第一次，齐休换上了齐云楚家的白云道袍，头发也重新束起，全身上下拾掇得干干净净。看上去，好像终于融入了在场的齐云派各家修士行列里了。
他感觉到身边的楚青玉不时斜眼瞧向自己，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在狐诩和田无常二人面前，咋咋呼呼装作要亲手抓住昔日爱徒楚无影，清理门户的誓言，瞒不过深知自己性格以及与楚无影感情的楚青玉。
楚青玉现在心里应在滴咕，不知道自己为这件事放弃死关出来掺和，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还能是什么药？碧湖秘境之变已过去了百余年，也就是说自己也整整百余年没听到过楚无影的任何消息了，一想到他还活着，又在被御兽门、齐云城化神家族田家通缉，那必定极难脱身，自己绝对无法做到像对沙诺那样放手，必须想办法援救。
这点心思楚青玉、楚神通应能猜到，所以他俩眼下应该非常担心自己到时候会为包庇楚无影而得罪田家。
在天地峰座主疑似受伤闭死关，齐云派又与青莲剑宗、稷下城、南林寺等势力交恶对峙的当口，无论三楚还是蔡、蓝、陆等天地峰一系势力，是完全无法抗拒关系最好，也最可仰仗的齐云城主田尝一脉的，所以田尝一名嫡系筑基后辈在蛮牛荒原为人所杀，本应不是件太大的事，但一见田家暴怒，于是大家都应召前来帮忙了。
齐休只当没看见楚青玉的目视，盯着前面陆、蓝两家金丹修士的袍角，走自己的路，脑中不停筹划。
在南楚门，和楚无影最亲密的原是楚夺，可惜楚夺早死，而楚青玉以及齐云楚家对已经失踪百多年的楚无影，记忆恐怕早已澹薄，楚红裳倒是个喜欢护短的不讲理性子，可惜这种事，无冤无仇暴起杀人的楚无影罪证确凿，她也不能忤逆田家的意志。
陆、蓝、蔡三家都是田家主导的天姥阁一份子，更不可能有什么其他想法，派来来帮忙出力，抓住楚无影就算完成任务。
三家派来的金丹齐休一个都不认识，除了他们，在场的其他金丹就都出自齐云城势力，大约都是田家的亲近附庸，一样也不认识。
大家互相都不熟倒也省事，除了暗自担心的楚青玉和楚神通，其他各家修士包括田无常和狐诩都对齐休这一位楚无影当年授业座师没什么特别的态度。
个个都是大家族出身，族中难免出一二不肖子，很寻常的事。
其他人反倒都会同情自己，觉得自己倒霉，被两百年多前手把手辛苦拉扯出来的一个宝贝徒弟给连累了，不得清静。
前头的田无常忽然驻足，也回头看了眼正想东想西的齐休，“稍待，齐师侄……”他指向一位在山中候命的田家金丹老修“你且随他去。”
“是。”
齐休不敢表露出诧异，恭敬地应下，然后又向那位田家金丹老修一礼，便随之离开了大部队。
“齐道友是吗？呵呵，请随我来。”
金丹老修亦无多话，单在前引路，很快，将他领入半山腰一处洞府，然后对坐相陪。
难道我暴露了？
还是说楚神通终于还是决定不冒我从中坏事的风险，只想平平安安帮田家抓到楚无影，了结掉这桩意外恩怨？
确实，三楚在齐云派内部处境艰难，实在承担不起再和齐云城田家交恶的后果了……
我才是谋主！楚神通你不是一直听我的么？
齐休边和那老修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玲珑心暗自百转千回。
但终归被莫名单独地甩在了这里，虽心挂楚无影，也只能暂且忍耐。
见他中途被领走，楚青玉也心中打鼓，和楚神通交换了下眼神，两人都面无表情地继续登山。
半柱香后，一行人被狐诩和田无常领进了后山一座洞府。
“冯师妹。”
“各位道友请坐。”
洞府主人是位姓冯的元婴修士，面相看上去非常年轻，是个不输楚红裳的大美人，风流情态更外露些，雪白的肌肤和脸庞上浮现出好像醉酒的酡红色，漆黑长发无风自动。
堂中已有数位白山御兽门元婴、金丹在，倒都没身着斑斓皮裙，齐云城元婴大美人当面，也全弄了件道袍套在身上。
她也不多招呼客人，随手示意了下便伸出手，“东西带来了么？”
狐诩和田无常看向楚神通，楚神通又朝楚青玉示意，楚青玉便取出他们命自己搜罗来的楚无影当年旧物，托在手中，趋前呈上。
“嗯。”
这位冯姓元婴饶有兴致地用手在各样法器、飞剑、道袍上扫了扫，然后挑中一件当年莫剑心炼制的月影玄冰剑，拿在手中，“可以了。”
她名声不显，楚青玉对齐云城田家也不甚了解，只暗自抵抗对方修为和绝色带给自己的压力，退去楚神通身边坐下。
“是你冯甄师叔。”楚神通传音。
楚青玉轻轻点头，然后和众人一道静静看着冯甄施为。
只见她祭出座黄澄澄的青铜重鼎，然后将月影玄冰剑投入鼎中，然后当着大家的面一指点出，打出道有形的灰气，也进入鼎中，缠绕住月影玄冰剑。
随着灰气渐增，开始在鼎中如煮沸般升腾，冯甄口中念念有词，身上脸上愈发呈现出快要渗出血来的艳红。
诸位金丹看出应是一众卜算秘术，但都忍住不言，试图趁此机会，能从元婴修士玄妙手段中体悟一二。
“命运阴阳大道……”
当然，楚神通这种等级的元婴修士早已看出了门道，心中暗暗滴咕。
“嗯……”
很快，随着冯甄的一声娇弱闷哼，灰气喷薄而出，化作一条蛟龙形状回到她掌心。
“演！”
她双手一翻，一边掌心多了对高阶灵木所制的‘筊’，一边掌心则好像是幅地图。
‘哒！’
筊被她掷落于地，只听见响声，不见演卦结果，便消失不见。
而那道灰气汇成条细线，顺着冯甄手掌透入地图之中，上面有个小点随之亮了起来。
“你们要找的人，现正在摩云城以北，快速向九星坊移动！”
冯甄看了眼地图说道。
御兽门一众修士顿时‘嚯’地全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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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书友晴耕雨读35678、齐休化神、母女齐可修、楚秦门打赏的盟主！
非常感谢！
第六百六十九章 大势又有变
“今时不同往日啊闻师兄，被姬孝渊在外海拿住了铁证，姬兴德那兵部侍郎的官，当不久了！”
白山御兽门境内，摩云城，一位归儒派金丹正在对闻心鼓动招揽，“现在总院那边的形势你也知道，怎么样？总不好再骑墙观望了罢？”
“我一介微末，只知执法办桉，何德何能置喙总院事务。”
闻心低头装作仔细查看手中书简，用话推脱。
“此言差矣……”
对方便不肯给好脸色了，言辞之间开始隐含威胁起来。
闻心反正也习惯了，只把对方的话当耳旁风，心思全放到了手中书简上的罪犯照影。
哎！心头不由悄然唏嘘起来。
画中之人自然是楚无影了，而且还是当年碧湖宫之变事发前的样貌。
他当然能轻松认出，不知不觉，又回忆起了在楚秦门假扮空问时，和楚无影的一场十余年师徒情分……
由于楚无影牵扯进了碧湖宫桉，大周书院有权参与缉捕，正慑于晋阶化神的天地异象，而留在白山脚下体悟的自己也被临时招来。
御兽门向来不怎么鸟书院，但又无理由拒绝书院插手，于是便将他一行人放入，安排在这摩云城中便不闻不问。
摩云城，以当年那只摩云鬣居住的摩云崖依山而建，北有九星坊，南有南口关御兽门犹嫌不够，又设此城来拱卫六阶狮巢，白山御兽门修士习惯称呼此城以内地界为内谷，而外面的自然是外谷了。
“我听说此地老祖喀尔威明就是当年武力逼迫同门化神离开御兽门总山月峰，迁来开辟醒狮谷的人。没想到，竟意外导致对方葬身狮腹，其伴兽玉兔也因主人身殒，失了约束趁机改投齐云派去做了开辟后的小魔渊之主。御兽门连失两化神，面子上挂不住，便又逼喀尔威明这位始作俑者来完成了占据醒狮谷的未竟之业……”
归儒派同门见劝说无效，于是转而说道：“也许是惧怕那头老狮子再杀一次回马枪，喀尔威明平日并不敢久居此地，而依然待在御兽门总山月峰。又因齐云城化神城主田尝冒险襄助开辟，喀尔威明感念其恩，又以为强援，于是便在这针扎不透水泼不进的白山御兽门境内，唯独给田尝一脉的天姥阁势力分了极多利益，极多方便……”
也是老执法修士了，又属于常年和御兽门打交道的那一拨，归儒派同门交待起正事来倒不含湖，手指点向楚无影画像，“齐云派天地峰座主疑似因伤闭了死关，田尝一系厚积薄发，新发起的天姥阁合议中又收拢了齐云派掌门陆云子的陆家以及蓝家、蔡家等天地峰一脉强力家族，如旭日初升之势。不想正该耀武扬威之时，田家嫡系弟子却在最安全的白山御兽门地界，丧命于此人之手。我听说此人也是齐云一脉修士，且早年曾经数度入谷，通晓此处地理？”
“是的。”
闻心知道齐休为报楚秦弟子之仇，曾经带楚无影入过谷，点头确认。
“御兽门的人说，从这摩云城到九星坊的那条大路，还是此人门派当年勘探出来的？”
对方又问：“我看过御兽门给的老地图，上面写明了那条路叫做‘齐休小径’，这齐休，便是此人的授业恩师罢？”
“是。”
更多的回忆涌入闻心脑海。
本来楚无影只是涉嫌为当年碧湖宫桉中的黑手杀手一员，真不一定就是死罪，可此番强闯南口关，还杀了田家嫡系修士，御兽门和田家哪怕是为了立威，楚无影已肯定是必死无疑，难有幸理了。
齐休和楚无影感情一直极为深厚，若是得知此节，想必会极为伤心的吧？
得亏齐休在闭死关，也许日后被告知一个结果，相对来说，对他反而更好一些吧？
闻心暗自想道。
“参见巡察使！”这时所有同门纷纷出言见礼。
是自家座师姬羽梁到了，闻心也赶紧站起身来行礼。
“刚得了消息，罪犯身具影遁秘术，业已越过此城，直奔九星坊去了！”
风尘仆仆的姬羽梁来不及休息，沉声命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和御兽门众位道友一起衔尾追过去！九星坊那边，御兽门和天姥阁各家也会同时南下，对付身具遁术之人，我们这次必须配合默契，布下天罗地网，省得日后麻烦！”
“是！”闻心与众位同门轰然应诺。
影遁？呵呵，楚无影你这小子，我果然没有看错，天赋、福缘，都是一等一的……
……
“敖兄，请留步。”
外海，海东城外，顾叹明真这对璧人正在向一路相送至此的漆山岛敖家金丹老修行礼作别，顾叹笑道：“此番沙门主获救，多得贵岛襄助，顾某铭感五内，此番又蒙借地借人……厚恩只能日后再报了。”
“欸，顾老弟太客气了。”
敖家金丹老修爽气地一摆手，“当年若非三楚老祖与你楚秦，我漆山岛上下何得从魔灾中幸存？终能了却那魔蛇隐患，也对我外海诸家大有裨益。你放心，沙诺和秦长风等贵门修士只要在我漆山一日，本岛上下定保其万全！”
雅文吧
归儒派的姬孝渊要将沙诺带回大周书院本院详加审问，而秦长风和姜焕、刑剑坚持继续执行利用沙诺，设伏诱杀姜炎的计划，顾叹和归古派的姬佳芊、姬飞则旁敲侧击支持姜焕、秦长风、刑剑三方，姬孝渊无法取得优势，只能暂时妥协。
但沙诺毕竟在海魔井内足足困守了七十年时光，若继续令其待在无法修行的那边，无论归古、楚秦还是秦长风、姜焕、刑剑都不太好意思，沙诺两位老妻，甘家姐妹又反过来呼天抢地和这边混闹。各方经过一番博弈，只得取个折衷妥协之法，将沙诺转至漆山岛旁的一处山门灵地安置，是以顾叹现在才会对提供方便的漆山岛致谢不绝。
“那么，就此别过，保重。”
“顾老弟也保重。”
和漆山岛金丹老修作别，顾叹便挽住爱妻的手，相视一笑。
姬孝渊主要目的还是扳倒姬兴德，不久后便急匆匆带着从海魔井得到的证据回总院办大事了，他行前，顾叹也办到了只用让妻子明真出具证言，无需亲往大周书院作证的事宜，夫妻俩终于能无事一身轻，携手领着门中新晋金丹郭泽和展剑锋等楚秦从属返回楚恩城。
是的，也许出于害怕自己不在门中，让郭泽在白沙帮做大的心理，沙诺爽快同意白沙帮全体并入楚秦，彻底填上楚秦门撤盟并门的最后一块拼图，郭泽现在已正式成为楚秦门金丹修士了。
“不知沙门主和长风师叔他们还要在那边待多久？”
顺利返回楚恩城，顾叹升堂议事，一名秦家筑基忧心忡忡地问道：“长风师叔大道有望，可经不起这么多年的蹉跎……”
“秦长老自己有自己的打算，他在外海，也并未放下修行，尔等无须多虑。”
楚秦门内筑基一辈，一般习惯称呼秦长风等金丹为师叔，顾叹打算以后推行‘长老’等职守称呼，先以身作则。然后他转看展剑锋，语重心长地劝道：“倒是展师侄，你回头便速速闭关吧，时间可不等人啊。”
“是。”
展剑锋早已平复了受郭泽结丹的刺激，依然是那副不卑不亢，无悲无喜的模样。
“嗯。”
顾叹赞许地点点头。继任掌门名分早定，大势已成，又深知秦长风、多罗森、展剑锋等人性子，即便秦长风结婴，要么像齐休一样寻齐云门路离开楚秦，要么上白山余生不再相见，对自己权柄无碍。
到时还能传下一盏青铜油灯，只要操持挟制得当，到时和其他白山宗门一样召唤老祖法相，不时降临位元婴顶级打手为门派干活，楚秦门便是有名有实的元婴势力了，在自己手中说不定又能更上层楼。
“那我们可还要预备发兵外海？”虞清儿问道。
“应不用了，那边人手足够。我们广邀宾客，先把郭师弟的结丹庆典办起来罢。”
顾叹介绍起了急于稳固境界而未与会的郭泽结丹之事，一场盛大典礼自然是免不了的，“我此番急于回来，主要还是为白山的新变化而忧心，如今白山增一化神，其人虽应非灵木离火等宗门出身，但总归是进入一个新的时代了，白山尚在大战之中，这位化神老祖亲近哪家？憎厌哪家？我等都是两眼一抹黑……”
“如今各家已偃旗息鼓，暂时稳定战线，停止了厮杀。”
阚萱回：“师叔你在外海时，何欢宗、离火盟都派人来传过话，邀我楚秦门参与商谈大议和之事……”
“嗯，我也收到了各家的传讯。”
顾叹再度点头，“瞧他们这意思，白山应又会迎来一段承平时光。”
随后楚秦诸人便在堂上商议起议和时要趁机索取些什么，可以妥协些什么之类事务。
“就这样吧。”分拨停当，顾叹示意散会。
众人便齐齐致礼，离席出门，“议和兹事体大，是不是呈予掌门师兄，请一二训示下来稳妥些？”只有多罗森追上来问。
“自然要的。”
顾叹回答：“不过掌门师兄已闭死关，我等尽到知会之责即可。”
“掌门，骆枫岛一位叫骆正的前辈携友求见，他说是您故交。”门外候着的一名传讯修士禀报。
“故交？携友？”
顾叹眉头一皱，骆枫岛是个距离海魔井不远的金丹小宗门，外海开辟之后新分封的，因为出身齐云，他家修士也派人参与了海魔井之战，不过和自己没打过太深的交道，与这骆正，最多仅止于认识，点头之交而已，“带我去见罢。”
“哈哈哈，顾掌门，外海一别，不想又在这白山的贵门宝地相见！”
骆正非常热情，见到他后又介绍身边的亲族，一位名叫骆况的金丹修士，原来骆枫岛是齐云之地西部元婴宗门清骆山分出去的旁支，这骆况就是来自清骆山。
元婴魔蛇伏诛后骆枫岛修士就撤了，是以骆正能领人早一步来这楚恩城等自己，伸手不打笑脸人，顾叹便也像多年好友般亲热对待。
分宾主坐下后，两位骆家金丹说明来意，原来自齐云与青莲剑宗、稷下等势力在稷下城一线对峙后，双方均无战心，甚至相熟修士互相往来拜访不绝，本等于场静坐战争而已，可不知怎么，自白山有人晋阶化神后，青莲剑宗修士便不安分起来，他们三五结伴由稷下城出发，深入齐云派西部，然后以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名，专抓一些齐云派西部宗门不肖修士人赃俱获的恶行现场，出手狠辣且屡次不告主人而诛。
剑修霸道，手底子又极硬，虽每次出手都占着些道理，但这明显是在故意打脸齐云派上上下下，清骆山也有几位见财起意试图杀人夺宝的修士死于其手。
清骆山等齐云派西部势力肯定斗不过青莲剑宗，他们将状告到齐云山中，却如泥牛入海，未得齐云派主事者什么反应。
若是天地峰座主闭死关之前，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
“那……我楚秦又能帮上贵门什么忙呢？”
顾叹听完对方介绍，有些感怀这齐云白山的大势，约莫，好像是要大变了，又有些疑惑对方的真实来意。
“我清骆山乃齐云门下，做事不免束手束脚，而贵门名分上总归远一些，我在清骆山，也时常听闻楚秦修士高手辈出，杀得白山人头滚滚……”
骆况说：“这次来，便是厚着脸皮相请贵门派人为我清骆山助拳，到时咱们合伙设个局，杀一杀那些剑修的傲气！只要事成，本门必有厚报，如何？”
这……这提议未免也太荒唐！
顾叹只觉这俩金丹太异想天开，让楚秦门修士当打手，去惹青莲剑宗那种化神宗门？而且大家真的很不熟！于是按捺住笑意拿话回绝：“实在抱歉，本门掌门正在齐云山楚云峰闭死关，此等大事，请恕顾某无法做主。”
“死关？”
这话一出，骆正骆况二人却奇了，“贵门掌门不是正随齐云城田家在追捕南楚门叛逆么？如今他人应在九星坊，离这里并不远啊？”
“噢？”
顾叹闻言，不由当场愣住。
第六百七十章 楚无影被俘
“小友不信我？”
髑髅鬼火明明暗暗，苍老声音依然阴魂不散地顽固蛊惑：“没关系，何处疑难，吾皆可一一为你解惑……”
齐休不等他说完，神识便再度挣脱，告别阴森深渊，回归现实世界。
不过他这次特意留了神，又有新的发现。
装这鬼物的棺椁材质竟极似当年意外得自仙林坳的那块可以隔绝修士神识的灰白石板，君旋山秘境的门户处，也用了两块同样的东西……
记忆绝不会错，这使他心底更倾向于此鬼物完全发自心魔。
幻觉、梦境就是这样，生平见识过的、听说过的、所思、所想，往往会被潜意识借用来，以充实细节。所谓的契约鬼，或者说公正之鬼左近，有越多存在于自家记忆中的熟识之物出现，就越能证明其并非真实的存在。
“我走了全知现在大道，这鬼物便说：他正好也修的是全知现在……”
“我曾在幽泉边亲眼见识过申崮被灵魂契约的尖头鬼影反噬而死，那么这鬼物头骨形状便正好一模一样，亦自承为契约鬼……”
“我因结丹时引动过元婴劫雷而被海门岛主丰绪青眼相加，当相关称赞言语通过蔡渊等传递入自己耳中后，这鬼物便说：从那时起便注意到了我……”
“我结婴艰难，这鬼物便给我超越化神的错觉，还张口就是传授一生所学……”
“那灰白石板，我当年赠给赵瑶带去醒狮谷以南了，刚一听说楚无影也从那边来，内心不由也挂念起赵瑶的下落，于是……呵呵，诱惑啊诱惑，这鬼物身边便那么恰好的出现了灰白石板……”
齐休越往深里思考，就越笃定此深渊鬼物之情景为内生于自身意识的心魔幻觉，既然一切是假，他抵御其的意志力自然就越强，直到刚才看清与灰白石板材质相类的诡异棺椁后更加如此。
是以明己心稍转了转，神识便脱出了那处深渊，过程相当轻松。
“齐道友可是想到了什么乐事？”
他此时正身处九星坊的城主府大殿之中，并非独处，极其细微的情绪变化被邻座那位齐云城金丹老修察觉到了，金丹老修笑问：“此地无聊，可方便与列位道友分享一二？”
主力部队早出发去参与合围楚无影了，九星坊灵地品阶不高，留守殿中的修士都无心修行，大家枯坐于此，确实无聊，闻言便纷纷饶有兴致的看过来。
“呵呵，门中小事，不值诸位道友一哂，恕罪恕罪。”
齐休自不可能说，也懒得编话应付，摆摆手笑着拒绝，继续闭目做神游物外状。
殿中修士大都是被临时召来，纯出人头为田家点卯办事，相互间不甚熟识，听齐休说是门派私事，也礼貌地不再打听。
大殿里又落针可闻，被这么一打岔，齐休也不再纠结那鬼物心魔，重新为楚无影担心起来。
自在君候山被分开，他便没再见过楚神通和楚青玉等人，只知道二人陪同狐诩、田无常以及御兽门等大部队修士先期出发了，也并不知道田家有冯甄这么一位精通全知阴阳大道，可卜算楚无影行踪的大能，不过楚无影毕竟只有金丹修士，被那么多元婴存在联手追捕，心底终归无比担心。
无影性格面冷心热，也许楚青玉对他的感情早已澹薄，但楚无影年纪较大，一向对楚青玉以弟视之，只是不喜表露真情实感而已。
这次田家带了楚青玉去，说不定真能诱出他来。
可从君候山被单独支走开始，身边的田家金丹老修便寸步不离，眼下实在找不到出手援救的好办法。
“听他们说，无影竟悟到了影遁之术？”
只能在心里暗戳戳的想辙，“正所谓遁术至高，姜炎凭借火遁一直逍遥到现在，也许无影这次也能遇难成祥？不过……”
不过，姜炎身边有万骨老鬼帮衬，而秦长风也会一门星遁，齐休对遁法一道自然了解得也很深，按秦长风的对敌经验，只要对方事先准备好克制手段，也不一定就能凭借星遁来去自由，更别提这次田家为报嫡系子弟之仇，和地主御兽门招来这么多元婴、金丹，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
“死的虽为族中嫡系，但毕竟只是一名筑基，田家如此大张旗鼓，反应是不是太过度了？”
也许能从田家的异常反应来寻求解法，齐云城主田尝虽算齐云派最年轻的化神，但田氏一族非常能生，近万年的开枝散叶，早已后来居上繁衍为齐云之地顶级巨族。无后嗣的天地峰座主、最神秘的秘境座主，以及族裔传承艰难的执法峰刑氏这三位齐云化神的家族自不必说，五峰座主的国氏、传功峰座主的晏氏、齐南城南宫氏、齐东城滕氏几家丁口也赶不上，大约只有庶务峰座主的陈氏差可比拟。
而田尝本人不但曾师从天地峰座主，其母又出自庶务峰座主的陈家一脉，现在天地峰闭死关不再视事，齐云城田家厚积薄发，先出手帮御兽门开辟了醒狮谷，又笼络天地峰一系的陆、蓝、蔡三家组建了天姥阁商会，已显出了要趁此时机大大拓展势力的动向。
“也许，原因就和我当年因为深入醒狮谷而被各家注意到一样？”
楚无影这次在醒狮谷，也就是白山御兽门地界以南方向出现，按照顾叹通过燕归门等九星坊诸家搜集的情报，醒狮谷以南的蛮牛荒原地域非常广大，而从御兽门修士时常拿海量各种荒原上的牛马类古兽、灵兽、凶兽制品去楚恩城发卖看，那镇守蛮牛荒原的化神存在实力和攻击性应该不算强。
“会不会田家对蛮牛荒原有觊觎之心，所以趁无影杀害他家修士落下口实的机会，打算将无影抓到手中，逼问地形险要等情报，为日后开辟占据先机？”
楚无影命悬一线，自己又明显在被田家刻意提防，齐休只能凡事往好的方面想，如果田家的真实目的是这个，那必然要抓活口，自己反倒可能有一些从中腾挪的机会，保下楚无影一条命。
“可惜无影无法对抗搜魂……”
当然，楚无影能不被抓住，自然最好。
“我暂时能做的……”
心一横，在这戒备森严的御兽门重镇，齐休暗暗施展全知天眼等天赋，铺散而开。
南方，座师姬羽梁的碟型飞梭速度最快，闻心等人被他载着须臾间已到达目标地点。
田家、御兽门等修士和本方南北对进，数位元婴已分居一角，将处广大地域围住，还有只元婴级别的巨鹏灵兽双翅遮天蔽日，翱翔于上，巨鹏双目射出恢弘正大的如炬神光，将这片楚无影疑似藏身的地域照得无比亮堂。
“神目苍鹏？”
闻心认出了这只巨鹏的跟脚，但御兽门将其用在此处，应是一只变异属，其目中神光，定有克制影遁的功效。
此间竟无一人修为在金丹以下，俱是齐云、御兽精实之辈，两家顶级宗门真认真起来，姬孝渊等在外海凑的那草台班子完全无法相比。
这也说明他们对楚无影的重视，实际上大大超过外海那边的姜炎。
“无影啊无影，你这次可难了……”
姬羽梁飞出去和其他元婴交涉围猎方桉，留在飞梭之中的闻心也在暗自筹算，楚无影当年曾随齐休一道开辟了这条路，肯定走熟了，现在要逃命，他必定不会选择其他路线，按原路返回是最稳妥的。
此地确实离齐休小径不远，另一个方向上有座御兽门开发的超大规模重土矿。
闻心越想，越感觉楚无影难有幸理，不禁暗自叹息。
“楚无影！”
这时一位御兽门元婴越众而出，落于那只神目苍鹏背部，向神光所照之处朗声喝道：“你勾结黑手，做下碧湖宫大桉，逃亡百年与野兽邪修为伍，又不知悔改一意顽抗，杀我御兽、齐云门人！今日天网恢恢，我等念尔出身名门正派，才愿意给你一个自辩清白的机会，这！也是你最后的活命机会！切莫徘回歧路，不识好歹！”
声如雷震，又蕴含元婴威压，下方树木被惊得哗啦啦一阵响，落叶如枯雪飘飞。
不多时，一切又重归静谧，只有树影幢幢。
楚无影似乎已给了无言的答桉。
众人又等了会儿，终于，楚神通携楚青玉飞出。
楚神通面色郁郁，楚青玉在田无常、狐诩的示意下，前出凄声大喊：“师兄！我是青玉啊！此番……”
话方出口，异变突生，林中一处地面突然拱起，又是那位元婴灵兽‘老种’，他已显出庞大真身，双爪捧住一大团混杂着石块和泥土的物事，笔直冲入天空。
巨鹏发出声刺耳的尖鸣，双目神光汇聚，定住那团黑土，两只元婴灵兽配合得妙到巅毫。
随着土块的崩解掉落，先是逐渐现出道模模湖湖的斑驳灰影，数息之后，灰影便凝实成了位人类修士形状。
不是楚无影是谁！？
“哎！”
闻心再一叹，多年不见的楚无影除了面容更阴鹫桀骜些，仍不改自家当年言传身教时的青葱少年模样。
楚无影并未挣扎，他只平静地看向楚神通和楚青玉，目光中表露出愧疚和感伤的复杂情绪。
“哎！”楚神通也一叹，“无影……”
“师兄……”
楚青玉知是自己现身令楚无影露出了情绪变化之类的破绽，才导致其被御兽门两只灵兽抓住，自然是既愧且疚，喃喃悲唤。
“哈哈哈！”
轻松得手，御兽门元婴则得意地朗声大笑，“田兄，狐兄，请！”
“好说！”
田、狐二人也是一脸喜色，二人和那老种、巨鹏，以及御兽门到场元婴齐纵遁光，陡然消失不见。
剩下楚神通、楚青玉等人茫然地悬立空中。
“齐云御兽可能另有目的，我先跟过去看看。”
种种变化不过瞬息间事，姬羽梁传音交待了几句便也跟了过去。
与此同时，楚恩城。
“那两位骆家修士打算去江南宗？”
骆正、骆况两位金丹被顾叹礼送出山门后，并未遮掩行踪，又直接往江南城方向去了，顾叹得知此节，略做沉吟后便命人去唤杨寒。
“掌门。”杨寒来得很快。
“齐云之地西部，有家元婴门派，名唤清骆山，我听他家修士说……”
顾叹将两位骆家金丹透露的情况转述给了杨寒，当然隐去了他们邀请楚秦门助拳一节，“你做事一向沉稳精细，这便动身出发，去那附近转转，看看，调查一下青莲剑宗修士在那边的活动情况，看是不是和清骆山修士所说的对得上……别和他人发生冲突，更别暴露楚秦弟子的身份，其他便宜行事即可。”
又当面写了道手谕，许可杨寒去领一些任务需用的灵石杂物。
“是。”杨寒恭谨接过，便转身去办事。
“嗯。”
顾叹对他背影赞许地点了点头。
清骆山毕竟是齐云元婴宗门，既然能在外海开辟时分出个金丹势力骆枫岛，又有路子比自己这个楚秦代掌门早一步知晓齐休悄悄出关到了九星坊，实力人脉应该都是不差的。
自己不愿插手他家所求之事，但江南宗已传至二代掌门，姜焕又大限将至，因此事和一家齐云元婴势力结交上徒增变数，楚秦门自然也不愿意看到。
顾叹心里有些想法，不过还需要些时间来细细揣度谋算……
至于人在九星坊的齐休，既然他没通知这边，那自己就当不知情罢！
“哈哈，那厮已被众位师叔逮住！”
九星坊，一名齐云城金丹兴冲冲在殿外对同门报喜，“还以为他那影遁有什么玄妙之处，却不想轻松得很！”
无影已被抓住了！？
这也太快了！
齐休听罢，立时心头一紧。
“也许小友此时心中在说：掌管此界的契约之鬼，本该秉持公正，超然于万事万物之外，可为何又能直入修士灵识，与尔等交谈？”
情绪波动之下，那该死的深渊鬼物又趁机侵入了，他似乎真的在想办法取信于自己，“其实小友不知，此界开辟之前，我便与上八门有言在先，我为他们总领此界所有魂约裁决，而上八门则给予我在此界清修以及寻找大道传人的方便。是以只有天赋超绝又身具全知现在大道之辈，上八门才允许我通过这种方式来沟通，无数万年来，能如小友般落入我眼中可堪造就的，并不多……”
第六百七十一章 劫雷起又平
“上八门！？”
前脚刚笃定这鬼物必定发自心魔，丫后脚就抛出个自己这辈子从未听过想过的新名词，思路又被弄得晕乎乎的，不过……
我管你上八下八还是王八！
齐休此时的全副身心都寄系于无影安危之上，内心嘶吼着，咬牙一挣，意识便不知第多少次脱出那处深渊。
刚那齐云城金丹说无影被轻松逮住？这话里……至少说明无影仍活着！好好好！我还有相救的机会！一刻不能再等了！
他想清楚就睁开双眼伪作愤恨之状，第一个飞出大殿，“那逆徒在哪！？快带我去！我要亲手家法了他！”
可惜田家金丹老修和殿中诸人也一股脑跟了出来。
“逆徒？”
报喜的齐云城金丹打量面前满脸怒色，连基本礼仪都好像顾不上了的齐休几眼，“哦，是楚秦门的齐掌门罢？”
听齐休言语，他猜中了这位楚无影授业座师的身份，那么其激动些的确情有可原，便没着恼，拱手回道：“诸位师叔已将楚无影锁拿，齐掌门稍待，他负你多年教养之恩，待会儿让你俩见上一面……呃……”
齐云城金丹应是位年纪轻轻的修真呆子，无甚城府，说到这，才惊觉贸然替长辈修士向外人胡乱许诺不太好，幸得反应算快，立刻话锋一转，“原属应该……会有机会的。”
“齐掌门且消消气。”
田家金丹老修始终形影不离，见状接口：“既然那边没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想来应是楚无影天良未泯，见到他楚家亲族后便含愧自行就缚，没再造成更大的恶果。请放心，我田家忝为大族，行事从来光明磊落，待列位师叔审明桉情后，定谨守道门宽和之旨，不会轻易论他死罪。”
对明显在防着自己什么的田家，齐休哪会被此等虚语所诱，闻言愈发表现得气愤了，恨声答：“被那逆徒戕害之人何其无辜！他哪配得到宽宥！落我手上，定斩不饶！”
“齐掌门无须如此动怒。”
“家门衍散，出一二忤逆之徒实寻常事，道友看开些就好。”
“是啊，齐兄乃我齐云正人君子，和楚无影那厮又早已师徒两分，没得多年后还要为其置气遭罪的道理。”
其他人见他这样，纷纷友好地出言劝解。
“哎！”
齐休边叹气做戏，边疯狂转动脑筋想辙，这时大家又听到一声长笑，原来是那边追捕楚无影的主力修士们凯旋了。
“哈哈哈！”
发笑者乃一位御兽门元婴，也是九星坊左近之地的守护，他打头按下遁光，“凶徒已擒获，劳动列位贤侄远来奔波了。”
齐休只得先和众金丹一道向其行礼致意，并做客气言语。
楚神通和楚青玉也回来了，神情落寞地随在御兽门元婴身后，还有老熟人闻心，和数位大周书院儒袍修士聚做一处，其余修士大抵出自齐云御兽两家，陆、蓝、蔡诸家修士都在。
“事既已成，诸位道友于本门皆有大功，喀尔绍在此谢过。”
此间主人御兽门元婴自报家门，原来与白山御兽门化神喀尔威明同族，他先拱手谢了一圈，又将众人往大殿中请，“来！今日设有饮宴，咱们一定不醉不归！请！请！”
然后龙行虎步当先进殿，听到众人恭喜谀词后口中又感叹：“那凶徒身负影遁绝学，绝非易于之辈，幸得本门与天姥阁诸家算计周详，又布下天罗地网，才能一举成擒不使其再流窜为祸！”
这话落到齐休和楚神通、楚青玉三人耳中，自然格外不是滋味，齐休趁大家乱糟糟进殿的机会，落后几步，终于重新凑到楚神通身边，传音询问当时情况。
“是齐云城元婴冯甄，用了命运阴阳大道的卜算之法，才能精准寻着他，御兽门又派出克制影遁的一只元婴灵兽……”
在三楚谋主面前，楚神通知无不言，简要地把此事梗概全数告知。
“那……”
齐休听说楚无影是楚青玉现身呼唤后才被擒住的，心中更加烦乱，又得知楚无影被田无常、狐诩二人协同御兽门元婴掳走，不由埋怨起楚神通一贯的鲁钝来，“那你当时怎不跟住田无常他们，反而没事人一样回这儿来呢？无影怎么说也是你楚家人，你作为长辈，又是齐云自己人，你提一句要跟去盯着后续审问事务，说句保证不护短，但也绝不能让无影受到逼供栽赃不行么？这要求有理有据有节，陆、蓝、蔡等交好诸家当面，想必不难获得支持……现在好了，无影被押去哪儿了咱们都不知道！”
被他好一通抱怨，楚神通这回倒有自己的主意，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回来，“齐休，难道你到现在还在做着从中捞人的美梦么！？”
“总要尝试一下！？”
齐休反瞪回去，“那可是无影！”
“百余年分别，无影变成了什么人，恐怕我们早已不知其心了！？”
毕竟和楚无影的感情澹些，楚神通又太了解齐休了，见他还想试着去上蹿下跳找辙，厉声斥道：“无影当年就交通黑手，现在又杀了田家嫡亲晚辈，证据确凿，我怎么维护？你别再想东想西了！我知你把无影从小拉扯大，情同父子，但我现在还就怕你们这不是父子，胜似父子之情！”
碧湖宫桉发多年，随着大周书院和齐云派对黑手组织的毁灭性报复以及这些年坚持不懈的打击，不少人证物证逐渐浮出水面。因为一直蒙面，单线联络的上级元婴又失踪了，楚无影曾身为黑手一员的证据链并未征集完整，但一些被捕的黑手组织成员的证词中，都曾交代过出任务时队伍里有位善长敛息影身等手段，以及体貌特征都和楚无影十足十对得上的同僚存在。
光沾上黑手一节，楚神通实际就不想保楚无影了，遑论现在又犯下新错，杀死齐云城化神老祖嫡亲后辈这事一个应对不好，三楚在齐云以后的日子无疑会更难熬。
齐休当然知道楚神通的想法顾虑，换成别人，那放手就放手也算了，但楚无影不行，自己必须做点什么，“田家如此大张旗鼓，必定另有所图，只要他们有所图，可能便有转圜之机。无论如何无影身为楚家人，你这楚家老祖凑上前过问一下，总不至于就得罪了田家罢？”
“难道你和无影曾私下做过什么秘密事？！”
楚神通见他仍纠缠不休，警惕地质问：“所以你才如此紧张……田家若是搜他魂，不会搜出些什么祸及家族之罪吧？”
“哼哼，当年楚夺将他交到我手上……”
齐休并不知道楚无影曾自作主张害过分封三代的陵梁宗首任掌门萧选，更不知道楚无影后来遇见了已入魔极深的赵瑶，以他的视角，除了曾指使楚无影刺杀过一些人，其余祸及根本的秘密楚无影都未参与，否则当年就不会单只忧心见过赵瑶的齐妆一个遭到大周书院或者其他势力审讯了。
两人传音争执耽误了些时间，齐休话才说到一半，里面的喀尔绍已在朗声招呼：“楚道友！？此番没你可成不了事，快快来！老朽要先谢你一杯！”
“正该如此，楚前辈，齐掌门，快往里请。”
那依然在旁监视的田家金丹老修也笑了起来，做相请入内之状。
楚神通只得举步进殿，齐休讪讪随在后面，这时才注意到闻心也没进去，四目对上，差点双双当场红了眼眶。
一个知道对方就是空问和尚，偏必须要装不知道，一个不知道自己当年卧底身份早已暴露，身为大周书院执法修士，偏又必须保持一定距离。
于是双双只得尽力克制，抱拳致意后低头闷声不响地并肩往里走。
此时惊变又生，南方离楚无影被擒之处不远的地方，突然爆发出勐烈的异象，天地灵气如凝成一白一黑两道极粗龙卷，向地面汇聚而去。
“这是？”
走到门口的楚神通惊诧回头，里面的喀尔绍等人也冲了出来，功聚双目齐齐探看，“哦，可能有本门子弟尝试结丹……”
喀尔绍先还不以为意，直到数息之后，龙卷上方隐隐出现黑压压的劫雷，他才惊呼：“有人结婴！？不可能！”
白山御兽门可供修士结婴之所只有六阶狮巢，而那处地方灵地才三阶，人类修士是绝对不可能结婴成功的，哪怕对灵地要求不高的本门灵兽，如果打算结婴，也不会放着六阶狮巢不选选择那里。
“黑白双影……”
只有齐休和闻心猜出来是谁，两人口中不由同声喃喃。
可惜这异象没维持多久，忽然所有劫云龙卷一缩一闪，然后如梦幻泡影般涤散湮灭，重现原来的朗朗青天。
两人又同时想到了一种可能，这次，眼眶真的红了。
“无影……”
齐休心如刀绞，以袖遮面，不令身边死死盯梢的田家金丹老修看见自家眼角流出的两行浊泪。
第六百七十二章 命运与星光
稍早时候，姬羽梁见齐云御兽诸元婴丝毫不顾及自己这个大周书院巡察使在场，直接一呼拥卷走了碧湖宫案嫌犯楚无影，赶紧略交待闻心等僚属几句后，紧追而去。
“兄弟阋于墙则外不能御其侮，纵为此界之主，威严亦快扫地了。”
千年东方巡察使生涯，没有人比他更能清晰真切地感受到大周书院统治力的日渐衰微，哪怕是齐云、御兽这两个顶级门派，在距今仅两百余年前的白山开辟时期，还都不至于如此怠慢。
素喜戏谑的他，此时也有些暗自神伤了。
身为此界顶级执法元婴，他遁速自然极快，可只略耽搁了那么一会儿，却已感应不到田无常等人的行迹，只好暂做悬停，以秘法追踪分辨。
很快，感应到刚随田无常等人消失的喀尔绍从远处某座低阶山门腾空，又匆匆往围捕楚无影的区域回转。
“把整块地多翻几遍！仔细搜捡！”
喀尔绍先对在外圈立阵静候的无数御兽门低阶修士大声下令，督促他们将刚才楚无影藏身之处周围地表掘开进行地毯式搜索，然后才对处于茫然状态的楚神通、陆、蓝、蔡、闻心等外来修士抱拳笑道：“各位道友，既然凶嫌顺利成擒，此间事便已了，大家也可松快些了，这样，暂且先随我回九星坊闲叙，也让本门尽一番地主感激之情如何？”
这位御兽门化神家族元婴性格强势，亲自半请半赶地将楚神通等又一股脑拉往九星坊方向。
御兽门修士便围成个大圈子，由外而内掘地三尺的大肆寻找起什么来。
姬羽梁趁机按下遁光，在喀尔绍来的那处山门降落。
“嗯？”
轻松穿入护山阵法，姬羽梁立刻发现了不对劲，首先，这处山门应无宗门家族长居，神识扫过，峰头上下所有殿阁建筑美则美矣，但几乎全是空的，花木灵植鲜有修剪侍弄的痕迹，好像根本没修士在此生活。
在颇诡异的空寂环境中肃立片刻，他掐个法决，身形只一闪，便又闯过数道禁制，出现在一处布置极为精妙的地底甬道外。
“哈哈哈，姬兄果不负东方巡察使盛名！”
那元婴灵兽‘老种’已变化成个裹着兽皮的毛茸茸人形，谈吐能力也上佳，“不过还请稍待，此獠涉及我御兽门和齐云城一些秘密事，您行个方便，让里面先询问几句可好？”
他嘴上客客气气，身子却将甬道入口挡得严严实实，摆明了不想让人进去。
“楚无影涉及黑手组织和碧湖宫案，书院有监押提审之权。”
姬羽梁皱眉，“我知他身上也有贵门和齐云派的案子，种兄不必担心，我先旁听审讯就行。”
“欸！且慢！”
他话音刚落，身形便再次瞬闪，可惜老种反应也快到巅毫，一人一兽，两位元婴存在无声无息斗了次法。
没分出胜负，老种单掌前推，依然挡在前路。
“若是料理规程不合，日后有楚无影本家亲族质疑起来，岂非反而坏事？”
御兽门和齐云派什么手段不会，姬羽梁很怕他们捣鬼，比如私下串供，或者干脆用秘法魇惑楚无影心智，使其只招认两家想让其招认的东西凭空栽赃，又或者先行搜魂，回头只留下个痴傻废人给自己。
他并不奢求能先审到人，便用楚无影亲族做借口与对方掰扯。
“没事，田家人在里面，此獠那齐云本家哪会管他……”
老种应传音找帮手了，正说着，里面又出来位齐云城元婴狐诩，笑嘻嘻的也帮忙拖延，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不让进。
幸好此界还算遵循大周书院的秩序，齐云御兽这种等级的元婴，姬羽梁不担心他们翻脸动手，但也很明显地感觉到了他们的决心，今天势必无法逼其改变私下审讯楚无影的主意了。
自己先动手更不可能，再坚持往里闯，代表大周书院和对方撕破脸闹将起来，说不定又会挖出家里归古归儒各支持一边的秘密，最后损失威信的，往往必定是此界之主大周书院。
那便只能先虚语应付着，干等。
实际上，他知道爱徒闻心曾在楚秦门卧底期间教导过楚无影，若非察觉到闻心方才快掩饰不住的情绪波动，若非记得楚无影主家，无论楚秦门还是南楚门，都曾满门菁华荆楚，血洒外海抵御魔灾，他根本多余一路追踪至此。
此界越来越动荡，哪家高门大派背后不是一堆蝇营狗苟的龌龊事，破不了的案，解不清的阴谋太多了，楚无影一介金丹能牵涉到的案子，破与不破又能改变什么呢？
长长甬道的那边尽头，再穿过座极为森严的阵法，一处地宫中除了楚无影，只有四位元婴在场，分别是白山御兽门的摩云城主和那只神目苍鹰，以及齐云城的田无常和冯甄。
天生克制影遁，专从御兽门总山调来的变异神目苍鹰遒劲双爪已将楚无影从肩头到琵琶骨牢牢锁住，居于阵法之中，摩云城主和田无常分居两侧负责审问，冯甄则将身姿脸蛋藏在宽大的斗篷和兜帽里，缩在角落阴影处安静听着。
“楚无影，我先好言问你，此地，你还记得否？”
楚无影自被擒后一直是清醒的，外间狐诩和老种又不知能拦姬羽梁多久，田无常打出道疗伤灵力，抓紧时间审问。
楚无影当然记得，此处虽被大力改造过地形地貌大变样，但毕竟自己在此躲藏修行多年，毫无疑问就是当年‘老兄弟’风息归土兽报恩安顿自己，原属于一直斑豹的洞穴，离重土之地和楚秦门众人围杀血刀邪修的所在都不远。
被神目苍鹰锁拿之处骨头俱碎，内伤也极重，但伤口已不再流血，他勉力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垂首不答。
“你在此地修行过，对吗？”田无常又问。
当年那只元婴巨鳄突然杀到时，很粗暴地破坏了自己布置的简陋洞府，导致自己的布阵器具等私人物品随着洞穴塌陷留在了此处，也许对方就是根据那些器物，才发现自己曾停留过的。
楚无影依旧不给任何回应，对今日之下场，他早已做好心理等各方面准备了……
还需要点时间，把一切计划得尽量周详完善。
“我且问你，你当年来时，可从此地取出过什么东西？”
田无常的第三个问题令楚无影一愣。
东西？当年来时……
哦对了，洞穴里是有一些飞剑斩击和火系道法痕迹，当时古熔和燕南行带人陪同楚秦一众来重土之地寻找展仇，难得深入一次未曾开发的醒狮谷，他俩带人曾在周边大肆搜掠过……
如果有什么东西，应被他们早搜走了罢？
“给你提个醒，一枚红色长钉。”
田无常见他露出思索神色，换成传音补充。
长钉？
算了，死志已坚，又何必再给古、燕两家朋友带去麻烦。
楚无影抿嘴摇头。
虽然不知对方跟脚，但他们根本未曾提及什么田家嫡系筑基的事，明显只是个借口罢了。
“好贼子！倒是个角色！”
摩云城主见他死挺，厉声逼问：“你从南边何处来？走的什么路线？蛮荒那边谁在接应？这边，又是谁在接应！？说！”
一连四问，换回的依然是沉默。
“你只有这一只得自我家后辈的储物袋，你自己的呢？你自己没储物袋么！？”田无常又在他眼前掂了掂搜到的储物袋。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自己选的！”
摩云城主没什么耐性，见状和田无常交换了个眼色，两人同时抬掌，抚向楚无影天灵盖。
“掌门师叔，永别了……”
楚无影脑子里闪过已似血色魔胎般，失却神智，在人面纹蛇囊中左冲右突的赵瑶形象，也来不及再多想什么，心中暗暗悲鸣了最后一声。
“混蛋！”
“这是！？”
随着田无常和摩云城主的双双喝骂，楚无影背后竟现出黑白双色云团虚影。
“不可能！”神目苍鹰更是惊诧莫名，“我明明……”
他明明已将楚无影制住，但后话已来不及说了，地宫之中狂风大作，此处低阶灵地里的灵气像龙吸水般直灌而入。
“你竟已走到了最后一步！？那何不……”
在场元婴都是何等人，田无常看着楚无影怒极反笑，“哈！蛮荒之中寻不着结婴地……对吗？”
“此子果然悍戾，劫雷要到了！”
摩云城主一挥手，将还在兀自生气的神目苍鹰虚摄到身边，“我们先避一避！”
在这种低阶灵地，人类修士不可能结婴成功，但劫雷乃玄之又玄的天罚，只能独自对抗，近处越多高阶存在威力就越大，他才不愿意陪区区一介金丹神魂俱灭。
“进来做什么！都出去！”
狐诩和老种这时却冲了进来，摩云城主只得对他们厉喝。
劫雷果然转瞬便至。
独自留在外面的姬羽梁抬头，望向乌黑劫云以及其中纠缠旋转的黑白龙卷，微微叹了口气，正转身欲走，却又感应到北方……
白山上空，长庚星又亮了起来。
“哼！慌什么！”
这时里面再生变故，最没存在感的冯甄却不紧不慢的冷哼一声，她除下兜帽，一闪便到了楚无影近处。
此时楚无影已被神目苍鹰弃于地面，软绵绵侧躺着，看上去已不省人事了，连对抗劫雷的打坐姿势都无法保持，那么等下的第一道劫雷，就能要了他的命。
山门上空的劫云中，已开始隐隐有电光浮动轰鸣，在这极为危险的时刻，冯甄却极为镇定地念叨着将楚无影摄得半坐而起，纤纤玉手化爪，就这么重新抚上了楚无影天灵盖。
其余五位元婴存在见状，便在甬道里打了个盘旋，又回到了地宫之中。
“米粒之珠，焉放光华……”
冯甄说的轻松，双颊却又现出绯红，细密汗珠也在额头凝结开来。
而他手中的楚无影则明显现出被搜魂时的痛苦表情，五官扭曲得极为狰狞，浑身颤抖不休。
“师妹！快！”
她竟还在搜魂！田无常和狐诩虽无比信任她，但眼见劫雷时刻可能降下，还是紧张得连声催促。
“上绝天地之机，下断阴阳之系……破！”
冯甄真叫艺高人胆大，待楚无影再度软倒在地后，便化爪为刀，带起玄奥的道门正宗阴阳之气，伴随着一声断喝，掌刀在楚无影上方横着虚斩一记。
只一击，灰蒙蒙的命运大道之力便填满了地宫。
所有灵气龙卷，黑白双影，劫雷之威，统统随风散去。
姬羽梁趁此机会，也折了回来，终于闯入地宫之中。
一切不过数息间事尔。
“哈哈哈！冯道友这一手，老朽真叫五体投地，拜服拜服！”
摩云城主抚掌大笑。
田尝、狐诩乃至老种、神目苍鹰，也大乐不止。
地宫中欢声笑语刚起，观察楚无影的姬羽梁却突然双目一凝，抬头看向地宫穹顶。
那边好像有一点星光先闪了闪，然后满室大亮。
“谁！？”摩云城主惊呼喝问。
余音尚袅袅，室内所有生灵，已全都沐浴在好像无处不在，有形有质的星光之中，再生不起一丝相争之心。
白山之主来了！
姬羽梁随众人被压伏在地前，脑海里只剩这一个念头。
第六百七十三章 无影还活着
无垠星光挟化神威压而来，似要将一众元婴肉身当场融化，唯独摄住已不省人事的楚无影，如切豆腐般腾空打穿地宫穹顶，转瞬消失不见。
“此乃我御兽地界！前辈骤然插手此事，能否给个说法！？”
眼见星光快速坍缩，最后顺着带离楚无影的那处孔道，凝成线洁白光柱。
众人禁制稍解，摩云城主第一个跳将起来，冲光柱厉声质问。
白山之主未答，许是不想，抑或不屑？
光柱只闪了几闪，便告消失。
地宫重回静谧。
众人盯着那处内壁光滑的孔道直愣愣越摸发了三息的呆，冯甄才打破这诡异的死寂：“这位白山之主晋阶化神未久，今日好像是他首度降临？请恕我等必须立即回山，将此事告知门中诸老祖和陆掌门！”
她说完向田无常、狐诩使个眼色，三位齐云城元婴便默契地组成倒品字型，田、狐二人护着她向外闯。
“冯道友且住！”
摩云城主追出去，在后疾呼：“方才可搜出什么了？”
“放心，待我回去整理一番，会让人把你们想知道的送来！”
冯甄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那我们也走吧。姬巡察使……”
目送三人背影消失在北方，摩云城主只好返回地宫之中，先冲姬羽梁一拱手：“今日事急，请恕我等无暇招待了，您自请便。”
然后他领上神目苍鹏和老种，也架起遁光，打算回南边的摩云城。
那神目苍鹏城府最浅，巨翅展起时还嘀咕抱怨，“方才天地灵力刚被此獠引动时，不如教我当场一口咬死他算了。”
摩云城主心情正差，并不想接他茬。
方才极短的时间内，变化太多，先面对楚无影不惜当场神魂俱灭而引动的天地异象和劫云劫雷，他惊怒之余，亦不免有些钦敬之情。
随后冯甄出手搜魂硬断，他转而惊喜之余，也颇钦佩艳羡起齐云田家的底蕴深绝，冯甄道法之玄妙莫测。
接着面对白山之主这位存在降临，他当时且畏且惧，事后又惊觉只有冯甄对楚无影搜了魂，自家门派瞎忙一通，手上还什么都没掌握！日后只得从田家手里捞一些残羹剩饭了……
被白山之主强势介入自家地界里的事务，回头报给不愿长居在此的老祖喀尔威明，自己事情办得不妥贴，还不知道会吃什么挂落！
“喀尔城主且慢走！”
这时姬羽梁还追上来，不依不饶问道：“此事……”
“去问齐云城冯道友他们罢！”
楚无影人都被白山之主抢走了，对大周书院东方巡察使，他着实懒得再费神招呼。
姬羽梁闯入得晚，倒是没见到冯甄搜魂的那一幕，眼见六人各分南北散了个精光，悬立空中定了定神，只得选了另一个方向，先回九星坊和闻心等下属汇合。
而此时的九星坊内，众人更是对白山之主出过手完全不知，只遥遥见到结婴天地异象旋起旋灭，大殿中气氛一时变得即沉重又尴尬。
沉重乃因为殿中以金丹修士占绝对多数，眼睁睁看着一名同阶闯关失败，大家难免生出兔死狐悲的戚戚然。
尴尬则出自楚神通、楚青玉、齐休三人的反应。
一名走了邪路，参与过黑手组织、碧湖宫案，如今又谋害化神家族嫡系修士的金丹败类，死便死了，自取死而已，殿中诸人俱出自齐云世家大族，大抵都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可痛惜之处。
而修行至可当即引动劫雷，一脚踏上已结婴门槛的金丹大圆满修士？这种元婴种子，哪怕在化神家族里也属求之不得的宝贝，什么早年涉嫌恶行，以及为区区低阶筑基小辈偿命？只要愿意付出一定代价，加之操作得当，还真不一定至于死罪，无论怎样和田家御兽门谈谈看嘛！设身处地，相信在座各家也都有从中操作转圜的动力。
这时候众人再看面有愠色的楚神通，苦着脸直勾勾盯着地板发呆的楚青玉，以及表现得最悲恸，暗自咬紧了牙，阖上的双眼眼皮不停颤动的齐休三人，自然有些尴尬，不知说什么劝慰的话好了。
特别是齐休身边的田家金丹老修，他虽负有监视齐休之责，但上面除了严令不让齐休接近田无常、冯甄等一行人，其实也并未有其他交待。
只是他见齐休先前一副正气凛然，叫嚣着要亲手将楚无影明正典刑的样子，心下有些好笑，于是便和族中老友打了个赌，他才不信一位从小将爱徒拉扯大的授业座师，内心里真的对其口中所谓逆徒一点感情都没有。
他笃定齐休先前那副形色，定是装出来的！
现在一看，果然如此，直到眼见那天地异象破灭，明显代表着楚无影为了抗拒执法，已强行在低阶地引动结婴程序而自戕身亡，直到这时，齐休才装不下去了，显露出令人动容的极度悲戚和感伤。
这位金丹后期的楚秦掌门，未来的齐云同门，现在才显示出手握一方万修宗门的惊人压迫力，那副面容虽显示出的是悲恸之情，但却又给人种一旦睁开双眼，就要择人而噬，开启血浮血海般战端，孤行无前的霸气来。
他在和老友的赌约中赢了彩头，可却也不太开心得起来。
“这位小友……”
身为元婴修士，殿中的喀尔绍自然也注意到了齐休的异状，事情已经办成了这样，身为相逼的一方，他自不能去对楚家三人认错赔罪，出于好心，伸出食指向齐休眉心点去，“大道阻且长，我辈修真之人需时刻宽心些为好。”
一指清心咒，本意是阻止齐休思虑过重而走火入魔影响修行，却不防被楚神通伸出的肉掌，直接给挡了下来。
一指一掌，两位元婴当着殿中所有人的面对了一记。
“不劳贵门费心！”
楚神通终于不肯忍了，圆滚滚的身躯弹起，昂然直立，“这事我楚家必须求一个说法！贵方审他楚无影，我不插手，也没意见，可弄成现在这番样子，我身为其族人再不能坐视不理了！而且……无论如何，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楚神通心里是即惭愧又内疚，早知楚无影已臻至金丹大圆满，自己怎么也该听齐休的话，厚起脸皮上蹿下跳，尽力和田家多坚持一些才好，三楚变四楚可是近在眼前啊！
没想到一切竟戛然而止了！
他又想起刚才和齐休传音争吵时，齐休拿自己强求对方冒险进入死亡沼泽空间裂缝救援楚神苍做比，楚神苍因为早年对自己有恩，自己便让齐休等人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救，现在换了楚无影，自己却推三阻四了？
无影怎么说是楚家族人，南楚门门下，齐休只是无影授业座师而已！
自己当时还以山都之战，三楚为楚秦之地损失了数千性命回嘴，将齐休硬顶了回去。
可现在一想，保住楚无影的命，收益的难道不还是自己楚家么？
所别者，无非齐休反比自己更珍重与无影的亲情而已！
这一点，最令心性纯良的楚神通愧疚，现在说这些话补救也晚了，可他还是要说，不能不说了。
“自然会的。”
那边人都死了，御兽门行事霸道归霸道，但不会完全不讲情理，喀尔绍现在也百般好说话，当场下保证：“我白山御兽门和齐云田家，都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说法，还请楚道友节哀顺变……大周书院的姬巡察使也在那边，待他回来，若你不信我等，到时信他便是。”
田家元婴还未归，田家金丹老修也代表家族起身行礼：“楚师叔请放心。”
说话间，殿门口人影一闪，姬羽梁恰好回来了。
“我们这便离开罢。”
可姬羽梁似乎不想搭理殿中众人，直接对闻心等僚属命令一声，然后便打算动身离开。
“巡察使且慢！”
身为地主，事情办成这样，喀尔绍只得硬着头皮出言挽留。
此时的齐休，殿中一切变化都已不入其感应了，在看到那黑白双影如泡沫般湮灭后，他当即因为悲痛过度，神识再一次陷入了深渊幻觉之中。
身体一直往下坠落，百万丈的深渊，他似乎经历了整个人生那么长。
他回忆起当年初战天引山时，自己目睹潘蓉和……
明九？是明九吧？
二人战殁后发过好一通感慨，大意是爱也分亲疏远近，厚此薄彼。
古吉死时，自己是一种伤心，展元死，是另一种，潘荣死时就淡了些。
明九……就更淡了。
后来敏娘还有玥儿……
现在的无影……
已经很久没有人的离去，令他的心这么痛了。
当人的生命足够绵长，经历足够久远，看过的见过的生离死别足够多后，也许很多人情事理都淡了，能看开了。
但也有一些人，一些事，反而在人的心中，如一坛老酒，越酿越醇厚，越难以割舍忘怀。
所谓历久弥新，不外如是吧。
小无影，小赵瑶那拨人，还活着的，已越来越少了啊……
而且刚才无影引动的那番天地异象，似乎别有所指……
言传身教小无影多年，他又经常安排小无影做秘密事，两人有一套相互传讯的约定手段，越想，越觉得那副天地异象，特别是黑白双影组成的龙卷升腾之中，暗合一些什么。
无影好像打算用这种方法，告诉自己什么……
不知不觉，脚已踩上地面，他被动从回忆和感怀中退出。
不知不觉，深渊地底的空间已发生了诡异的变化，灰白石板构建的巨大棺椁竖直立着，内里的那所谓‘公正之鬼’，也随之人立而起，站在棺木之中，自己脑袋还不及他的踝骨高。
齐休抬头仰看，森白的巍峨巨骨，如若高山。
“师尊……”
大殿之中，姬羽梁本不欲说白山之主降临的事，只传音对闻心等人简单交待了几句，本满脸凄然的闻心听到后情绪立刻狂喜，又喃喃唤了他一句师尊，并且朝齐休方向猛打眼色。
哎！
爱徒此等心性，估计日后接不了自己衣钵了，姬羽梁暗自一叹，但还是决定满足他，于是开口对喀尔绍说道：“方才白山那位化神突然降临，将凶嫌拘走了，田无常等已经在处理……白山化神的举动，我也不明所以，没了章程，无论如何，都且先等等消息再说罢。”
明面是答复喀尔绍，实际是说给楚神通、齐休等人听的。
“噢！？”
殿中诸人闻言立时大噪，疑惑者为多，而楚神通和楚青玉骤听到楚无影未死，自然是惊喜万分了。
但又不得不在众人当面加以掩饰，楚神通见齐休还没反应，赶紧往他眉心补了一指，并传言献宝：“别生我气啦！小无影，他还活着！”
齐休猛地睁开双眼。
可这次神识依然没能逃脱，刚被楚神通弄回现实，惊喜交加间，又瞬闪回到了公正之鬼身边。
“这是！？”
但已不再身处深渊地宫，而是悬空与灰茫茫的浑浊云雾之中，云雾似是有如实质的灵气，但远不如山门灵脉的精纯，又别有一种悠悠苍茫荒古之意，从前后左右扑面而来。
骷髅巨骨依然站在身边，棺椁石板也不见踪影了。
“小友……”
公正之鬼回答的声音仿佛来自高天之上，这副景象，一时间令齐休回忆起年纪尚小时，恩师，楚秦第二代齐掌门牵着自己的手，到处访问求解自己本命灵根疑难时的样子，“这便是此界开辟之前，混沌尚未分明时的大荒景象！”
<第二十四卷完>
第六百七十四章 白山的规矩
“当修真之士彻悟世间一切至理，灵与道相合，臻至大罗金仙境界，他从此便可获得大解脱，大快活，永生不灭，自由翱翔于诸天万界了……”
公正之鬼缓缓提及修士的终极目标，然后说道：“于是这副不知修炼了多少万年，汇聚了无穷无尽能量和伟力的肉身，对其而言，从此便是无用的臭皮囊，亦不可再恋栈了。传言绝大部分大罗金仙，会将自家肉身放逐于虚空，漫无目的漂游，留待后来有缘……”
公正之鬼抛出的信息越多，齐休从未听过的新鲜东西也就越多，大罗金仙，那可是连此界化神修士都仰望不及的存在！
心魔幻觉之猜测，似乎也越来越错了。
此时齐休仍在奋力抗拒诱惑，尽一切可能寻找脱身之法，可惜无论怎么催动五感剥夺、明己心之类天赋，都不能像以前那样轻松回归现实世界了。
“这副躯壳在虚空中自主演化无数年，直至骨肉崩解，筋膜消融，双眼化为日月，液血聚成河川，直至成为眼前这处又能提供给后来者修行晋升之基的新境，尔后一切缘法又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听到这，齐休眉头大皱，难道自己身处的此界，竟真是由一具大罗金仙弃掉的肉身演化而来？
“小友，你可曾想过，为何有些天材地宝，比如你得的那颗莽古阴阳珠，其非天然之物？为何有些修士的本命之物，此界无有？”
为何？齐休当然感兴趣，但咬紧牙关不肯宣之于口。
也不用他发话，公正之鬼自问自答，“因为此界还在演进之中，造物一刻未停啊！”
“小友，你可曾疑惑过，为何有些修士的本命，乃法宝法器等人造之物？为何修士的本命天生是这样的，或者是那样的？此界无数生灵，万事万物，天然生长成了这样的，或者那样的？繁如漫天星辰的种类，统统都是无端凭空诞生的么？可无论是什么，它，就不能是个别的么？”
“因为所有这些，其来都有自，都是这具躯壳的主人，他成为大罗金仙前的亘古生命里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啊！”
嗯？若果真如此，就说明那位大罗金仙当年就知晓自己本命里的赤尻马猴，或者此界继续演化下去，哪一天也会有赤尻马猴出现？
公正之鬼说得颇晦涩绕口，齐休只能尽力理解。
“哪来什么无端，一切都自有根源……”
说到这，公正之鬼抬起巨大的右臂，指向前方，“且等等，我们先看……”
单调的浑浊云雾开始翻滚搅动，齐休眼前的大荒景象有了变化，但他还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只觉自然之无穷，个人之渺小。
“阳清升曜，阴浊沉腴，此之才所谓真正的天地开辟也！”
话说他的神识在这边被公正之鬼拘着看景，他的肉身，却也那边被九星坊大殿诸人围观。
“楚师叔切勿着急，他应是急火攻心，行岔了气而已，感觉不至于到走火入魔的地步。”
楚无影被白山之主拘去，这边众人就没什么再滞留的必要了，姬羽梁已经带着下属离开，其他来助拳的诸家修士也纷纷告辞。
正打算动身归家，众人才发现齐休仍紧闭双目，似乎正处于深度冥想修行的状态，可偏偏楚神通怎么也叫不醒他！
金丹大圆满的楚无影没死，但人已被白山之主拘去，就算活下来，按白山的规矩，日后楚无影真身也不可能下山了。
因为楚无影的遭遇，现在又把金丹后期的齐休气成了个活死人！到底什么症结不好说，但对齐休的大道未来那肯定是相当不妥的。
等于楚家被叫来这九星坊一趟，前后脚就折掉了两位相当有希望的元婴种子，在其他诸家修士连汗都没出的背景下，其损失可谓惨绝人寰了。
于是除了被楚神通含恨不许接近的御兽门及齐云城田家人外，其余诸家修士围上来，纷纷同情地望闻问切，发自内心献计献策，说吉祥话。
“楚师叔，我感觉不能再耽搁了，咱们尽快将他运回山门，广请门中圣手诊治吧。”
见楚神通忙乱地打法决、灌丹药等尝试统统不管用，最后还是蔡家的人加重语气劝说他：“早一刻就增一分的机会！”
“要不再等等？我师弟正在赶来。”
喀尔绍高声说道：“这白山御兽门里就没有他治不好的疑难杂症！”
“不用了！”
他口称师弟，那自然也是元婴修士了，御兽门专注疗伤的元婴手段必定不凡，但楚神通怎会答应，一口回绝后再不犹豫，裹起齐休、楚青玉和这位蔡家金丹，疾速往齐云山赶。
其实这回他自己的心境也受到了影响，除了对齐休和楚无影的遭遇感到内疚，诸家修士的同情，以及刚楚青玉在旁提议是不是回南楚城，把楚红裳请出关主持大局的主意，格外刺痛了他。
楚红裳重塑肉身后大道艰难，楚青玉之前被田无常以楚无影之事找上门，没选择通知闭关中的自家元婴老祖，而是带他们来齐云找自己。
“若是换成红裳和楚问来，以他们的刚强，应对定然远胜于我罢！”
途中楚神通闷闷地想着：“除了修炼斗法，我原是个废物，以致害人害己，前在齐云山里被人看轻，后又在齐云御兽那么多人当面，进退失据，再出好大一次丑！”
离开九星坊往北，他不惜冒险以最快的速度飞行于白山境内。
幸好自白山有了新的化神主人后，兵锋厮杀之事逐渐消停，被那些白山元婴法相降临，半路狙杀的危险极低。
当他飞越白山上空时，姬羽梁已乘坐碟形飞梭，率领闻心等人到访摘星阁了。
此时摘星阁主司空极已殁，继任阁主乃一名叫司空寿的金丹后期老修。
摘星阁上摘星台，双方分宾主对坐。
“楚无影涉嫌多起凶案，白山老祖虽已将其领回山中，但一些口供方面……贤侄能否找机会帮忙相请司空宙道友一二？”
白山的种种，姬羽梁自然非常清楚，他对司空寿说道：“我知山上的事不能说，但楚无影上山前所做恶行，书院也确实需要他做一些澄清，这不算坏白山的规矩吧？”
“自然不算。”
司空寿笑答：“我会帮贵书院问问的，不过巡察使大人您也知道，司空宙师叔什么时候下山，我也没法掌握具体时间。您放心，一得机会，我定然转告，至于那位楚无影的口供……”
“不急。”
那边事情才刚发生，司空寿完全不知楚无影，姬羽梁抬手，“我等贵门消息便是。”
“好的……”
正说着，姬羽梁忽然心中一动，微微叹了口气便提出告辞，离开摘星阁后又马不停蹄驱使碟型飞梭一路前往桑海门地界，将飞梭悬停于他家山门正上方。
“大周书院巡察使姬羽梁查不法事！”
使出元婴威压念了句贯口后，他便领着闻心等人穿过护山大阵降临，山门上下仙凡已瑟瑟发抖地大片跪倒在地，“何人以通天令出首？自上前来！”
着实有点不巧，他前脚刚走，那边摘星阁的元婴老祖司空宙后脚便借青铜油灯法相降临。
“恭迎老祖！”司空寿携一众弟子恭谨迎接。
“合议谈得怎么样了？”司空宙当头就问。
“各家还在扯皮。”
司空寿抱怨：“不过我感觉谈得差不多了，就灵木盟和楚秦门围绕博木城那事难办……”
这次白山大议和，各家选择的谈判地点正是在大战中独善其身的摘星阁，由于血仇结得太深，伏击、暗杀、诱捕、诈降等各种龌龊手段全都使过，各门各派相互之间实在缺乏信任，像是古熔、顾叹等主事之人都不敢冒险前来。
来的那些，大都地位稍低，是以无人敢当场拍板，导致扯皮严重，谈判进展缓慢。
“传谕！”
司空宙不能说是传谁的谕令，那就是泄露白山顶上言语了，反正白山各家都能听懂就成，“各家在七日后必须缔结好和约，从此不得相互攻伐，违命者，自负其责！”
“同时再令各家整军，必须于十五日后至我摘星阁下完成集结，其中何欢宗出兵一万，白山剑派、楚秦门各五千，其余每家七千五百人。除大阵外，载具粮草、灵石法器等皆自备！”
“各家身在白山境内的金丹、元婴修士，必须全员到齐！”
“江南宗、桑海门、燕归门等九星坊八家，这些处于分封三代的宗门亦需各派五十人到场观礼！”
“我摘星阁出八百人押阵，你再从大库里取出五行两仪星阵，等各家大军到时前来，立刻发兵南下，沿途操演十五日！”
“也就是说，三十日上，大军必须抵达九星坊之前！”
第六百七十五章 楚云峰奏对
三日后。
南楚城传送阵光芒一闪，现出一男两女三位画中般人物来，男子温润儒雅又隐隐带些威严气质，女子也是风姿绰约的绝色，这二人看上去约摸三十多岁，另有位如明珠般娇美可爱的十来岁少女，正瞪起大大的眼睛，好奇而青涩地张望四处。
“二位贤伉俪……”
等候多时的楚青玉笑迎，又和蔼地看向少女，“这位便是小无月罢？”
“是，无月，还不见过你楚师叔祖。”
来人正是顾叹、明真和顾无月一家三口，顾叹笑着把躲在身后的顾无月往前推。
“见过师叔祖。”
顾无月继承了顾叹明真二人的好容貌，长开之后更肖似明真多些，看上去即像娘俩又类姐妹的两女都穿着宽大的楚秦赤袍，更衬得肤白胜雪。
大大方方上前，对楚青玉福了一礼。
“已在准备筑基了吧？”
楚青玉随手赠给顾无月件小玩意，得到肯定答复后又啧啧称赞了一番，“来了就在南楚城多待一阵子，正好，我家的年轻俊彦们久闻你天才之名，已倾慕多时了。”
“是。”顾无月看向明真，得到鼓励后便双颊微微发红的答应下来。
“无月，我们先出去罢。”
寒暄过后，明真便领着顾无月先行离开。
“哎！”
剩俩男人独自相对后，他们才不约而同地垮起脸色叹气，笑容自是一分也无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楚青玉才开口问道：“齐掌门的事，你那边也得到消息了？”
“嗯。”
顾叹满面愁容地点头，“燕归门在九星坊做事的人传递的消息，说掌门师兄因为受不了无影师兄结婴失败，又被拘上白山的双重打击，在九星坊当场走火入魔了。就是不知道他们说的真不真……”
“哎！当时在场人多，我也知道消息肯定会传得很快，燕归门修士打探的不算太真，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楚青玉又往传送阵中枢打入灵石，“时间紧迫，我们路上说罢。”
“好。”
两人经此中转，很快出现在了楚云峰中，那边齐云楚家的人也早早候着了，拱手致意后便默默在前引路。
楚青玉趁此机会把当时九星坊大殿现场情况一一说明，然后提醒道：“待会儿神通老祖相问，你什么都照实说就好。”
“是。”
顾叹听至楚神通携齐休回这楚云峰后，天地峰元婴长老蔡渊亲自登门，施展种种手段都没能将齐休唤醒一节时，便已红了眼眶，咬牙切齿地说：“田家和御兽门定然所图非小，行事也着实恶劣！只可怜我掌门师兄，将无影师兄从小养大，最喜欢他，我还记得当年……”
“是啊。”楚青玉更是自责不已，“早知道……”
时间已不够二人唏嘘，行到楚神通修行的五阶静室前，楚佐笙已立在门口冲他们招手。
顾叹赶紧整整身上青衫，随在楚青玉身后入内。
这就是楚家的五阶灵地么？
充盈好闻的五阶灵气熏得人舒服得只想呻吟，他暗自发一声感慨，认清独自在内打坐的大胖子，立刻当头拜倒：“参见老祖！”
“罢了，不需多礼。”
楚神通微微抬手，打出灵力不令他跪下，然后手指三个空蒲团，“都坐吧，顾叹，我有话要问你。”
“是。”
顾叹挑了最下首，过去正襟危坐，同时心中不免暗喜，之前得到齐休走火入魔人事不醒的消息后，他就担心三楚会将谋主之责收回族中，现在看来，自己这些年的夙夜劳苦至少楚神通是看在眼中的，现在就是自己平生第一遭不用通过齐休中介，在楚神通当面展现能力的机会。
一定要把握住！
所以这次他才让妻子明真携嫡亲后辈顾无月随留在南楚城，一来看看能否挑个出身高贵，大道有望的楚家子弟早结婚约，加深和三楚的关系，成为他们真正的自己人；二来也是得到发军摘星阁，且身在白山的金丹修士必须到场的谕令，左思右想，还是顺势将明真送出来，让爱妻躲过这遭随军犯险。
面上自然不显山露水，他选择用不卑不亢的态度对楚神通再度躬身一礼。
“我知齐休素来赏识你，也多借用你的智计。”
楚神通面容也是愁云戚戚，没什么闲聊寒暄的心情，直接问道：“我听说白山那边，一向是摘星阁负责接引金丹修士上山结婴，对吗？”
“没错，白山修士上山前的各种事项，结婴成功后的青铜油灯发放，或者失败陨落的死讯，皆由当任摘星阁主亲自奔波传递。”
顾叹答：“楚秦正好有人在摘星阁办事，我已命他们询问摘星阁主司空寿，无影师兄既然也去了山上，是否有只言片语传下。”
“很好。”
楚神通赞赏地点了点头，“他们如何答复的？”
“司空寿只推不知，说许是无影师兄上山时日尚短，还不及联系山下。正好摘星阁元婴司空宙法相降临在他门中，我已命那边的人想办法求见，再提一提这事。”顾叹答。
“摘星阁忽然传令你们整军前去，又严命数日内完成和约缔结，你可知道原因？”楚佐笙接过话头。
“摘星阁不肯说。”
摘星阁传谕各家时并没透露大军集结后南下赴九星坊一节，是以顾叹此时并不知晓内情，“我猜，大约是白山那位新晋化神，不想看到境内兵祸继续绵延吧。至于聚兵……估计也是为了签订和约后好好在一起演一番武，展示泯却恩仇的团结新气象。另外当年那位白山化神陨落时各家为其服过很久的丧，上次新化神晋阶成功后各家却没得到任何庆祝的要求，这次正好让大家全去白山脚下，一并补上。”
顾叹说完将早已备好，记录摘星阁种种要求的小册子取出，递给楚佐笙。
“给我瞧瞧。”楚神通主动伸手讨要，他赶紧呈上。
“桑海门……就是三天前姬羽梁去过的那家宗门吧？因为处于分封三代之中，所以摘星阁不好让他们出兵，只要求派五十人观礼，对吗？”
楚神通还真把小册子拿在手上专心翻看，提问。
顾叹心里有些啧啧称奇，看来齐休昏迷不省后，本从来不理庶务的齐云楚家老祖也被逼得要过问这等闲杂事了，“对。桑海门因为内讧，二代掌门之位到现在还悬而未决，有人用通天令出首，巡察使大人便过去决断整治了一番。”
“姬羽梁最后确认的二代掌门……就是齐休和你一贯支持的桑璋吧？”楚青玉问。
“是，楚秦门暗中给了桑璋一些支持，不过我所有行事，都在宗法制许可之内。”顾叹点头，“我做得很小心，姬巡察使那天也没有过问。”
“也就是说，江南宗支持的人输了，我们这算胜了姜家一阵，对吗？”
楚佐笙笑问。
顾叹不知道这些事是齐休昏迷前告诉楚家的，还是三楚在白山有另外的情报来源，不过大家都乐见当年山都之战时，故意拖延借灯的姜家吃瘪，也在满脸戚苦中艰难挤出一丝笑意，“江南宗想复制当年陵梁宗故事，借插手二代掌门之争，挑起桑海门内讧，加速分封三代进度便于日后吞并。此计江南宗已故掌门姜明恪时就在运作了，幸好他姜家这些年也流年不利，诸事缠身。桑璋祭出通天令，姬巡察使断案公正，明察秋毫，我们胜得算轻松。”
克制住显摆自己从中施展种种精妙手段的欲念，从容回答。
“陵梁宗故事？”楚神通又问。
“哦，是这样的，当年……”
顾叹又将当年陵梁宗分封三代百年而斩的过往事迹，详略得当的解释清楚。
“摘星阁让楚秦出兵五千，那楚恩城守备之事，是否要我派人过去填补？”
“那感情好，我想……三百人足矣，能安插些曾参与过上次大战的熟手最好。”
“大军去摘星阁，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司空寿是传白山化神老祖的谕命，摘星阁和楚秦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应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你亲自领军？”
“楚秦门的情况青玉是知道的，熊家两位金丹外表粗豪，内实精细，郭泽散修出身，向来无利不起早，又刚结丹不久，其心性我还需要观察段时间。多罗森沉稳，可他除了炼丹就两耳不闻窗外事……”
“秦长风还在外海？”
“是，和沙诺等人一起。姜焕始终不肯罢手，其实据我观察，像执法峰金丹刑剑等辈，对伏击姜炎一事已失去了信心，早有归意……”
“秦长风也没信心？”
“大概是吧。只是他碍于为南宫嫣然报仇之誓，难以开口放弃而已。不过漆山岛敖家因为感念我们当年救命之恩，一直对他礼遇非常，他在那也不缺修行之所。”
“沙诺那个海魔井元婴魔蛇，以及后来出现的孔道一案，最后怎么个说法？”
“姬孝渊回大周书院总院后，借此事，还有一些其他过错疯狂攻击归古派当年都督外海诸军事的姬兴德，最后以姬兴德主动辞去兵部侍郎一职退让，归儒派一名元婴后期修士接任结束。听说那位新兵部侍郎随后也要去外海，组织人手彻底清查一遍当年开辟时漏过的海魔井等可能遗留魔物之处。至于那处孔道……归古正嚷嚷说是归儒暗中打通，将金丹魔蛇崔养成元婴级别，用来攻击姬兴德的，不过归儒已大获全胜，他们也只能嚷嚷几句了。”
楚家三人这次询问得级细致，连楚恩城每年各进项几何都要逐一对过，得亏顾叹多年掌握楚秦门内外事务，奏对无碍。
唯一的遗憾就是面对齐休昏迷，楚无影被拘入白山后的新形势，三楚到底该如何变化因应的大政方针上问得少了，顾叹心里偷偷给自己打个高分。
没拿满分，非战之罪也。
“嗯，你很好。”
不过这番表现显然已令楚神通相当满意，“果然只有你，才能让齐休近年这甩手掌柜当得轻松。”
“老祖……”
估摸着时机到了，借楚神通提起齐休的名字，顾叹突做悲声，呜呜哽咽着大礼跪拜，“掌门师兄遭此劫难，我楚秦上上下下担心至极，不知能否许我前去探望？”
“嗯……”
楚神通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沉吟犹豫了下便起身，“好罢，你随我来。”
无防盗
安置齐休的地方就离这间静室不远，楚神通领着三人转眼即到。
“掌门！师兄！”
顾叹一见双眼紧闭，正静静躺着的齐休，彻底泪崩，嚎啕着扑到榻前跪下，同时攥住齐休一只手，“你到底怎么了啊！？你的师弟顾叹……呜呜……来看你了啊！”
“哎！”
楚神通和楚佐笙、楚青玉三人见此情此前，心中愈发难受，唯有在后边摇头叹息。
第六百七十六章 寻医问药
齐休看入了迷。
身处无涯混沌之中，四面八方，不见边际，公正之鬼手指方向逐渐有道微弱红光若隐若现，那应就是点燃此界阴阳分的一点鸿蒙气，透过浊雾照来，色若朝霞，形似游龙。
不知时间流逝几何，齐休只感觉一切都演进得极快，鸿蒙霞光愈来愈盛，果然引得浊气下沉，宛如降了场灰色的雨。
“这便是混沌初开时的景象么？”
齐休抬头仰视，那无形无色的清气亦慢慢析出，又在上空凝成洁白无瑕的云层，那种最纯正，最纯粹的白，此生从未见识过，他也根本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单纯的白色而震撼到无以复加，心神摇曳，挥涕沾襟。
“我当初就思考过，梦想过，若有朝一日，我能真正的全知现在，那么亦等于我也能全知从那时起的过去……”
“可我连想都不敢想的是：有朝一日，我能从开天辟地起便看着，听着，闻着，建立足够亘古、久远的全知记忆。”
“过去之事，没人比我知道得更多，更清晰。”
他贪婪地观察一切，收集一切，这时候公正之鬼弄出的此番奇景，究竟是不是心魔幻觉，或者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此界开天辟地景象，都已经不重要了。
“无论真与假，都无疑对我参悟全知现在大道有极大裨益。”
玄之又玄的鸿蒙气息近在眼前，混若天成的混沌雾气伸手可触，杂然流形上清而下浊，那，便是天地萌生之初啊！
“无论哪一样，都是此界修士无缘得见的东西。”
“正因为他足够古，足够天然去凋饰，于是也就更加能体现修真之真的含义，若将此间世界比做人，那他可能正处于伊呀学语的时期罢，或者，更早……”
光是体验到这些，所有劳人心神的人和事，齐休都不知不觉抛之脑后了，甚至恨不得当即打坐，细细体悟、汲取这里的天地精华。
“小友，再看……”
公正之鬼又指向远处天边。
齐休循迹望去，一朵白云之中，已有蛛丝般电光闪烁，慢慢的，链成一条浮游天地无拘无束的细长闪电，此界的第一道雷将降下。
风也起了。
灰雨已去到脚下亿兆远处，被吹得微微歪向一边，更下方，有了黄朦朦的背景色，应是厚土的本来……
越看越痴。
忽然，身周又起变化，所有一切都沸腾起来，搅起似乎不合万物常理的整齐波纹。
混沌，乱了。
电光，散了。
天和地，雨和云，都扭曲成了怪异的形状。
不合常理，真化不真，令人心头堵着口气，就好像被戳破了美梦，理性要醒，感性不愿，两相拉扯，分外难受。
本全心全意沉浸其间的齐休心血牵连之下，不由痛苦地闷哼一声，身体弯成了弓，口吐鲜血。
“呼……”
一名齐云服色金丹口吐浊气，缓缓将双掌从他背上收回，然后下压收功。
“甘家贤侄……情况如何了？”
分居四角守护阵法的另四名修士见状，也纷纷卸下手中法决，楚神通正是其中之一，他情绪急切地开口询问。
甘家金丹起身，苦笑着摇了摇头。
“还醒不了么？”
另一角的甘不平走到榻前观察了会儿仍旧陷于昏迷之中的齐休，问道：“那可寻找了病根？”
“应是被什么外邪侵入灵台识海魔镇住了。”
甘家金丹对楚神通等一礼，“楚师叔，左笙师兄，青玉师弟，恕我道行低微，无法帮上什么忙……”
“外邪魔镇！？”
楚神通闻言惊呼，“所以那就不是因为急火攻心所致的走火入魔咯！？”
“急火攻心可能是诱因。”甘家金丹答：“走火入魔……他体内灵力运转很正常，不太像。”
“楚师叔，齐云城田家几次三番要主动帮手，你何必为了置气，而不允他们来呢？”
这位族中师弟已是齐云派金丹层级中最负盛名的医道圣手了，甘不平见他都治不好齐休，便好心劝道：“田家素多奇人异士，齐休这情况，可能还真得他们来，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哼哼，奇人异士……”
楚神通想起能借物卜算楚无影下落，轻松得似乎完全不惧天机泄露反噬的冯甄，也确实当得起奇人异士四字，郁郁冷笑：“我还就是怕他家这系铃人插手，谁知道他们又有何所图！算啦！你家老祖……”
他又问甘不平，“什么时候能从稷下前线回来？我还是想请他亲自来瞧瞧……”
甘家老祖单名一个夏字，身为灵药阁元婴后期主事，其医术自然登峰造极，不过常年闭关，已很久未出手为外人诊治。
前不久，万宝阁的万天罡宣布告老，不再谋求下个百年的庶务峰主事，
无论修为、人望、资历，甘夏都算最有力的继任者之一。
万天罡当年是接意外陨落在君旋山秘境内的裴恭位子，后来又连任过一次，算起来距他第二个百年任期结束只有不到二十五年时间了。
于是甘夏见着机会，选择出关开始为齐云派奔波起来。
“呃……”
齐云楚家在庶务峰主事之位的争夺上完全帮不上甘家的忙，但另一方面，甘家长期和三楚、楚秦保持着非常好的关系，特别是楚秦门。
楚秦境内灵田品阶不高但胜在以量取胜，在生产上又发展得一般，灵矿大都供给了能制造乙木御风梭、金甲银甲乐傀的南楚门，灵草则大都发卖给灵药阁，交易由甘家操持在手。
“好罢，我回去再催催老祖。”
利害很容易分析，甘不平略做犹豫就答应下来，“师叔放心，齐休是我两百多年的好友，我不会见死不救的。”
“那就太谢谢了。”
楚神通亲自和楚青玉、楚左笙将甘家两人送出门，楚左笙又一路相陪，在路上私下探问有何可以报答甘家之处。
“总之还是不能为这事和田家弄僵了。”甘不平临走前反复提醒。
不提这边楚家为齐休四处寻医问药，楚恩城那边，顾叹也通过传送阵赶回来了。
“哎！”
饶是金丹之身，短时间从楚恩到南楚再到楚云峰来回连续的传送也颇为累人，顾叹又想到上有莫名昏迷的齐休，下有五千大军被勒令开赴摘星阁，前路不明，更加身心俱疲。
还有，不知我这次奏对的表现能不能令楚家满意？
传送结束后，他立于阵中揉着眉心叹气。
“掌门师叔。”
负责传送阵的张临见状轻轻唤了他一声，“两位熊师叔和展剑锋、虞清儿、阚萱师姐等已带领前锋队伍出发了，时间太赶，所以没等到您回来。”
“展剑锋？我不是让他在家好好修行么？”
顾叹摇头苦笑，“这个闻战而喜的家伙啊……也行吧，希望他能从打击中走出来。”
这趟金丹修士是摘星阁要求必须到场的，所以郭泽自然也要去，郭泽既然去，顾叹知道展剑锋因其结丹成功一事有些受打击，临走前便特意嘱咐其这趟不需随军，省得总身处郭泽这位新晋师叔当面，对心境有害。
“哦对了，你明师叔和无月被南楚门一位师叔强留在那了，若同门或者外人问起，你只推说不知便行。”
顾叹知其为初始家族一员，故意多交待了句。
第六百七十七章 抵达摘星阁
“参见掌门！”
嘱咐张临谨守传送阵，顾叹便上到楚恩山顶，殿前广场已有三千余修士静候着他，甫一现身，金丹以下俱齐齐行礼，声如雷震。
“嗯。”
顾叹走到多罗森和郭泽二人当中，面色肃然地将目光在红艳艳赤袍组成的方阵上来回浮略几遍。
惨烈的山都大战已经过去数十年，但门派的整体记忆还在，面对代掌门的检阅，场中楚秦修士们都坦然的昂首静立，颇有当年肃杀之气。
顾叹赞许的点点头，“都准备好了吗？”然后传音给亲传弟子罗心武。
“准备好了。”
罗心武抱拳回道。
罗心武和明鹭、帕吉馨三人都随宋仲谦等门中筑基老修站在队列前方，他们四人，再加一个出任务不在白山的杨寒，便是自己控制门派，日后准备接替虞清儿、阚萱等老一辈筑基的核心班底了。
由于必须在司空寿传话定下的时限前抵达摘星阁，时间很紧，顾叹没选择再进行一番喊话动员之类，示意身边的多罗森将‘楚秦’大旗递来，然后举起旗帜挥舞了几下。
三千余人立刻发起震天欢呼。
“此行不可堕我楚秦声威！”
运起金丹威压应和了一句，换来三千余人“不堕我楚秦声威！”的呼喊，顾叹又把旗子交给宋仲谦，“出发！”
于是宋仲谦便举旗在前引路，方阵有序换成纵列，登上已在旁等待的两艘乙木御风梭。
南楚门派来的三百人和留守修士一路目送。
除了本部修士，楚秦门对一些白山势力还负有责任，两艘飞梭先后出发。
多罗森带队那艘会往东兜个圈子，先去桑海门接桑章等五十人。
桑章修为不过筑基，刚借用通天令引来大周书院巡察使姬羽梁，击败江南宗钟意的人选坐稳桑海门二代掌门之位，非常害怕离开桑海门境内后被江南宗用暗杀等手段报复，只能躲在山门里等楚秦门去接。
身为桑海门的靠山，顾叹已做了万全安排，除了去接人的多罗森，还请法引和尚先一步到那边去与桑章汇合。
天引寺位于白山境内，法引修为又在金丹一级，也是摘星阁严令必须到场的。
顾叹和郭泽的这艘飞梭也不能笔直往摘星阁赶，一样要兜个圈子，从离火盟，而不是灵木盟境内飞过去，虽和离火盟在山都大战结下了血仇，但齐休当年已与古熔立约讲和，再次对楚秦下手也不符合古熔的利益。
而与灵木盟则是夺城之恨，不到最后达成议和的那一刻，都可能还有变数。
除了妻子明真，在金丹一级的修士中，只有郭泽这位毫无背景，又恶了沙诺的新晋坚定投靠了自己。
其他几位，齐妆长居外海海楚门处，秦长风虽选择不争，但也不可能对自己服气，多罗森闷头炼丹修行两耳不问窗外事，如果非要论，妻子也是南宫家女儿的他和秦长风无疑更亲近一些。
熊十四外粗内细，滑不熘手，专心修行的熊甫亭性格直爽，可惜除了熊十四就只忠心于齐休，只要自己这个掌门前面的‘代’字存在一天，就不可能真正压服两人……
“这次去……灵木盟肯签约书？”
结丹后的郭泽性格仍有些轻浮，在舱中对坐时，他架起一只脚笑嘻嘻问道。
“如果他们不愿签，那我们就等着看摘星阁信誓旦旦的惩罚是什么了。”顾叹答。
七天太短，而且时间已过去了一半，只要灵木盟无法在此之前攻占楚恩城，如果摘星阁口中白山之主令谕的威胁有效，那么这对楚秦就是大好事，反正到时没有让楚秦门把吞下的仙城吐出来的道理。
那灵木盟就不得不在最后时限前，在白纸黑字的灵魂契约上签字，彻底承认楚秦门楚恩城之主的名分。
“哎！不知道这次议和能管用多长时间。”
郭泽又吐槽。
白山是大和解过的，当时由齐南城南宫家居中主导，顾叹闻言回忆着心算了一下，那次和平总体上只维持了四十四年左右。
“能管用个几十年就很不错了。”
那四十四年中间楚秦门还去打了场惨烈的外海开辟战争，反倒不如夺下楚恩城后的近几十年发展得顺遂，所以顾叹也不奢望得到薄薄一纸约书就从此可以安稳睡大觉了。
“掌门师兄真受伤昏迷了吗？”
“他视若己出的楚无影师兄上了白山，那还有没有结婴的希望？”
“楚无影师兄当年到底犯了什么事被各家通缉？”
心事重重的一路应付着郭泽，飞梭顺利穿过离火盟境内，雄伟的白山越来越近，最后在山脚下的摘星阁降落。
有惊无险，顾叹长长松了口气。
毕竟还在交战中，刻意分成三拨先后上路，就是为了防备被敌方暴起偷袭后减少损失，“谈得怎么样了？”看到来迎接的熊十四等人，连寒暄都顾不上，顾叹第一句话就问。
“还能怎么样，灵木盟坚持要我们退还楚恩城呗。”
熊十四满脸不屑地耸耸肩，“他们提议按白山规矩，在合议之前和我楚秦来场夺城之斗，各出三五人，胜者为楚恩城之主。”
“异想天开！”
顾叹听罢冷哼一声，“楚恩城又非无主之物，三楚和我们上万联军攻下来的城，岂可儿戏一般当单人独斗胜负的彩头！”
“我也是和他们这么说的。”
熊十四见秦长风没回来，齐休又传出伤重昏迷的消息，和灵木盟打擂台他自己也没信心，便再把肩头一耸，闭上了嘴。
“掌门师叔他……”
虞清儿和阚萱等先期抵达参与谈判的各主事又围上来，询问齐休的近况。
“他在齐云楚家养伤，在外人的地盘就不聊这个了，也让下面弟子封口，不许提此事一字。”顾叹不想搅乱军心，当即下了封口令。
然后管家的虞、阚二女又抱怨摘星阁召人过来，除了提供一片空地一概不问，五千大军消耗甚巨没有补充等事。
“又不是来打仗的，这次合议一成，以后这般大军出征的机会就不多了。”
对这俩初始家族的老祖母，顾叹以一字‘哄’应对，自家金丹之身，反正等得起她们谢幕。
楚秦上下他能管住，但别家不行，很快，在摘星阁外，分给楚秦大军的驻地内，何欢宗庶务掌门中行隽，燕归门门主燕沐云，青丹门庶务掌门韩平，以及较亲善的九星坊其余七家门主陆续到访，聊没几句就询问齐休的伤情。
经过这几十年大战，九星坊八家也开始分化了，有的与何欢宗加深了关系，有的在疯狂讨好白山御兽门，甚至还有一家选择向青丹门靠拢。
当然，对山都之战后威震白山的楚秦门，八家都以老关系自居，脑子坏了才在这时候反去疏远。
对九星坊诸家来说，齐休这个名字的威力还是比自己强太多，顾叹只得以齐休在齐云楚家养伤之类模棱两可的言辞敷衍。
至于灵木盟，他们见楚秦不答应比斗夺城的提议，又说愿意出五千军阵，和楚秦就在这摘星阁前抡圆了做过一场，抵定输赢。
和摘星阁主司空寿长谈数次后的顾叹一概不理，甚至连两家的谈判都撤销了，反正到那天你们这字必须得签，无非是按当前各家所占地盘为准，司空寿大约也是这意思。
“楚秦门的缩头乌龟，出来啊！出来和爷爷我做过一场！”
“楚秦楚秦，畜生禽兽！畜禽之门！”
“红袍道狗！无胆匪类！”
“我灵木誓不与尔等干休！”
“齐休人呢！？那个活死人不嚣张了！哈哈哈！坏事做绝当有此报！”
灵木盟也无法，虽然摘星阁特意将两大阵营驻地分隔得老远，他家仍派人摸到近处，围住楚秦驻地不分白天黑夜的咒骂挑衅。
顾叹也派嗓门大的还击，反正不能输骂阵，有摘星阁管着也打不起来。
“仙城归有德者居之，别在我楚秦跟前狺狺狂吠！回头连你们剩下的两座城也打下来！”
“数败于思过山，又挫于楚恩城，屡战屡败，安敢言勇！？”
“博木博木，何薄之木！”
吵了足足两日，总归是丢了仙城的灵木盟更受不了些，骂战修士个个被气得脸红脖子粗。
“哈哈哈！”
合议前夕，各家相继抵达，聚在一起倒是方便人情往来，夜夜皆有饮宴，当晚离火盟掌门古熔也亲自登门了。
粗豪的大笑远远就传入顾叹耳中。
由于被对方关押折磨过，虽然知道古熔比自己早到，但他根本不去拜访。
“贤弟别来无恙，哈哈！”
古熔捱了几天还是亲自来了，又将随行金丹一一介绍，“铁生就不用我介绍了吧？”
“当然不用。”
顾叹仍和以前一样招呼古铁生：“古师兄。”
“别来无恙。”
古铁生和多罗森一样是修真呆子性格，再度见面时双方关系尴尬，于是面上也表现得颇局促，“我听说齐师兄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他虽深爱妻子，但张胜男生前和齐休的那些恩怨纠结，他实在也不想再深究下去，毕竟堂兄古熔对楚秦门造成过重大伤害，两边早论不清了。
单凭和齐休曾有师徒同门之情，他也非常关心齐休的安危，面露悲容问道。
顾叹还是拿同样的说辞回答。
“呵呵，齐休是不是不敢来这儿，故意演场戏，躲去了齐云山中？”
古熔则惯以恶意揣度齐休，“不是我不信你啊顾贤弟，此次合议，约书上少了他齐休的大名……大家还真不一定愿意认可。”
“噢？此次议和，不是摘星阁主导的么？”
顾叹还给他一个软钉子，又把话题岔开，“对了，燕归门求到掌门师兄和我这的那事……我们三家当年毕竟同气连枝过，燕归门在分封三代以内，燕沐云又素来敬重你，你们两家有何过不去的槛，可否允我居中协调一番？”
“这事儿你别管了！”
古熔先是不悦地一摆手，然后又说：“我话早撂过，买他家一件东西，买！又不让他燕沐云吃亏！老他妈抠抠缩缩的……那就别提当年那点交情了！”
第六百七十八章 白山大和解
“可惜了，可惜啊！哎！”
在燕归门的角度看，近年被古熔逼迫甚急，不堪其扰，但之前外有白山混战，内要在上白山结婴之前小心翼翼移交给古铁生班底、权力，帮助堂弟日后继续掌控离火盟，古熔其实没太多精力，也没太好的办法对付受分封三代保护，经过多年发展，本身也颇具实力的燕归门。
古熔本以为还有一些操作时间，没想到白山之主突然强令白山各家和解，和议立约近在眼前，燕归门为那件重宝都硬挺到这时候了，怎么可能在即将拿到护身符的前夕低头。
无论齐休和顾叹嘴上怎么说，都不可能帮助这个曾背友的家伙向素来忠顺于楚秦的燕家巧取豪夺。
是以今天顾叹主动提起这话头后，古熔不再纠缠，反而让楚秦门别插手。
长长地叹一口气，古熔负手仰望高耸的摘星阁，“我与齐休筑基期就已结识，算相逢于微末了……”
他露出回忆的神色，表情也愈发惆怅，“遥记当年，秦长风还小，齐休本有将他送来此地长期研学的打算，可他又担心，秦长风以后会同那何玉一样，见识到高门大派的种种好处，日后就不愿回归小小的楚秦门了。呵呵……小小的楚秦门。”
“当时他对我说，惟愿楚秦弟子在门中安稳成长，陪他和同门修行、厮杀，为门派一起拼搏、生活，生死与共，一起哭，一起笑，一起老去，其愿已足。”
古熔忽然唠唠叨叨发好大一通感慨，一旁的古铁生也随之暗然神伤，追缅起在楚秦的旧日时光来。
但很可惜，这打动不了顾叹，器符城被诱捕一难乃顾叹生平之耻，随后受到的折磨、监禁，山都之战之惨烈等记忆还清晰得很，心说你现在还好意思来装齐休的知心故交？
忍住没当场吐槽讥讽就不错了，顾叹只默默的听，不应一言。
再说也没法应，古熔口中往事发生的时间点，自己还没拜入楚秦门下呢！
“我在离火城初见齐休时，他身边随着他的亡妻，还有齐妆、秦唯喻、秦思过、赵瑶、莫剑心、罗小小……”
“他们四对夫妻的恩爱落在我和铁生眼中，格外令人艳羡，可惜啊可惜，一切都敌不过时间的流逝，大道的无情……”
“现在只剩下齐休、齐妆……还有我和铁生活着了。”
“齐休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对门人子弟确实称得上一片真心，我向来最佩服的，也就是他这一点。当我听说他要抛下楚秦门去齐云山结婴时，我本来还说即便是他齐休，面对大道前途终于还是会基于自身利益做取舍，直到才又听说他因楚无影之事被气得当场走火入魔……呵呵，齐休啊齐休，你果然还是当年的那个齐休，没让人失望。”
他说到这，顾叹才插口道：“对了，古盟主上山后若是见到无影师兄，还请替掌门师兄还有我等楚秦人致以问候，我楚秦门上上下下无比担心、记挂他。也请古盟主到时转告无影师兄我门中现状，并照拂他一二……”
“无影？哈哈！那小子早我一步上山，说不定到时在上边论起来，我还要当他师弟呢，互相照应罢咧！”
提起这事，古熔抚掌大笑，心情瞬间好了很多，“那小子向来福缘深厚，我听司空寿话里的意思，他在上边应能过上好日子。反倒是他齐休……哎！结丹、结婴，看来这遭我又要先他一步了，上去后，我和无影都会为他祈福的，顾贤弟你也记得时时找机会将他的近况告诉铁生，铁生会想办法传递消息的。”
自山上再有人晋级化神修士后，所有白山金丹的心里其实都松快了很多，这说明什么？说明咱白山修士是完全有望一路修炼到化神的，至少七阶灵地这个硬门槛不成问题！
这么一算，除了上去后从此失去了真身下山的自由一条，此界能比白山还好的修行所在真心不多！
你投了齐云山又如何？能捞到五阶地结婴成功，日后你还能捞到七阶灵地的使用之权吗？
听说连有些齐云派世家元婴都钻营不到哦？
而且上去后哪个人还不是专心修行？结婴成功不下山不下山就是了，再说还可以用油灯降临法相嘛！
“那太好了！顾某先行谢过。”
古熔毕竟有望结婴，能否成功……顾叹暗暗相面望气一番，感觉机会至少在五五之间，那么到时也是法相借青铜油灯降临的老祖人物了，无论心里再怎么恨他，利益取舍上总归无甚得罪的必要。
而且说不定日后等自己也上山了，在上边多一个熟人朋友总比多一个仇敌好。
瞧他今天这番做派言语，似乎真的是告别山下人间前发自肺腑的唏嘘而已。
于是态度恭谨了些，拱手致礼道谢。
当然，古熔此行的主要目的还是布置‘后事’，如果结婴失败，其后种种不能不预做考虑，接下来便专心拜托顾叹以后与古铁生守望相助的事。
古铁生曾是楚秦门同门，和自己也无仇无怨，这件事上顾叹答应得很爽快，经过古熔数十年的经营，离火盟元气已恢复不少，顾叹自不介意和古铁生的离火盟达成同盟关系，这也是齐休离开前和他商量出的既定之策。
双方谈妥后，离火盟一行人便告辞离去，古熔终究不肯放弃，从楚秦门驻地出来便又去骚扰燕归门了，燕沐云这次可没法再躲他。
此时此刻，楚云峰里的齐休自然一点都不知道白山的新变化。
他神识仍被困在公正之鬼身边。
此时天地、日月、星辰俱已演化齐备，各种颜色的树木花草在地表郁郁葱葱，尚无人迹。
盘膝坐于地，他眼前的场景已变成了一处环形山正当中，远处斑白峭壁光滑如镜，此山灵气极为浓郁，凝成有若实质的皑皑白云，随风缓缓移动，一只背有横纹的小毛虫正在面前近处小草的叶子上无声地攀爬着。
“哎！”
齐休此刻的心情糟透了，倒不是无法在这处不知多少阶的上等灵地修行，此间乃公正之鬼给自己看的幻象，这点他还是很清醒，不会轻易迷失的。
也不是无法挣脱幻象回归现实世界，或者担心楚无影，他现在心思不在这个上面。
“哎！”
只因先前莫名吐血受伤，他憾失了观察此界天地初开的后续场景，时间线一下子跳跃到了天地开辟后，不知道多少万年的此时此刻。
那可是天地初开啊！
“错过了这么好的观察体悟机会，耽误了多少精进我全知现在大道的可能！”
开天辟地的剧变和眼前这平澹如水的画面比起来，前后落差未免太大了！
齐休完全猜不透公正之鬼放自己一直停留在这个场景里有什么打算。
暗自腹诽着，他抬头看向巨人一般的公正之鬼。
公正之鬼也一改先前作风，髑髅空洞的眼眶里两道绿色鬼火闪烁着，直勾勾地盯向天空中的某处地方，一动不动，更已很久没再开口指点了。
日升月落，不舍昼夜，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的流逝。
齐休只有等。
山中千年，世上一日。
白山的第二天。
“走吧。”
今天是白山各家签订和议的日子，顾叹也换上了楚秦赤袍，轻轻交待了一声，便当先出发。
多罗森、熊十四、熊甫亭、郭泽四名金丹，虞清儿、阚萱等核心筑基均按门中地位，依次追随于他身后，还有早一步来抱团的燕归门燕沐云等，桑海门桑章等，也都簇拥在左右，一道离开驻地，进入摘星阁山门。
摘星阁应无举行这类大盛会的经验，很多细节都粗疏得很，比如连礼典修士报各家名号的唱喏都无，倒也方便，一行人很快就登上山门峰顶。
摘星阁上摘星台。
今天真的多了一方长桌，布于正中，但未置椅子，司空寿独自立于长桌后的正中，摘星阁已准备好灵魂契约卷轴，几位他家修士小心捧着，正慢慢在长桌上铺开。
其他早到一步抵达的各家修士已泾渭分明的分成两拨，司空寿左手边以何欢宗中行隽为首，青丹门的韩平以及幻剑门门主也都来了。
右手边自然是何欢、青丹、幻剑、楚秦联盟的敌对阵营修士，以灵木盟博林城主为首，他家重心战前就放到了最靠近白山的博林城，柴艺死后自然轮到了这位博林城主掌权。
其他便是白山剑派、厚土盟、锐金盟等三家门主与核心修士。
由于受过灵木盟等家的攻击欺压，九星坊八家素来亲近何欢、青丹、幻剑、楚秦联盟，但又不敢公然表态，于是都散落在摘星阁边缘，自成一统边闲聊边假作远眺风景。
“哈！顾掌门，来来来……”
涂脂抹粉又留着胡子的中行隽看见顾叹，立刻妖娆一笑，频频招手，“到奴家这来。”
“中行兄。”
顾叹大大方方过去加入。
“十四，许久不见，你身子骨愈发精实了。”中行隽又伸手按上熊十四的胸膛。
“老熊我就凭着这副身板，包打天下！”
北烈山当年惨状，熊十四哪会忘记，看见场中这许多敌人，新仇旧恨拥上心头，圆睁怒目爬满了血丝，把胸膛拍得通通响，“不怕中行掌门笑话，我还没打过瘾呢！再打个五十年，老子也和他们血战到底！”
“哼！”
他的大嗓门立刻引来无数噬人目光，特别是灵木盟修士，更是一副恨不得立刻冲上来把他活剥了架势。
“呸！”熊十四回啐了一口。
“哼，姓熊的！来来来！来与我一决生死，就当为今日之盛事做个襄庆的垫场如何？！”有一名灵木盟金丹见状气不过，直接开口约战。
“胡闹！”
司空寿自然不会允许，板起脸厉喝打断：“我看今天有谁敢坏规矩！”
开玩笑，上面的化神老祖想瞧见白山团结，给一万个胆子大家也不敢坏规矩，顺着司空寿的叱骂，也就不再提决斗的茬了。
“呃，顾掌门。”
不过对方也有态度不一的，厚土盟盟主就硬着头皮迂回熘达到顾叹近处，扯扯他的袖子，把他带到一边小声密语，无非还是央求帮忙从白塔城赎回他家宝贝金丹梅素素的事。
“海楚门的妙清怎么说？”
顾叹知道他家为了尽早弄回梅素素，数次派人不远万里去外海的白塔城钻营过，于是问道。
“妙清咬死不到百年刑期不肯放人，我们实在无法……”
“那我也无法。我真的愿意帮贵门这个忙，确实是妙清乃楚问师叔之妻，我在她跟前也人微言轻，实在抱歉，抱歉……”
顾叹正推脱，古熔领着离火盟诸人到了。
“古某来迟，勿怪勿怪哈！”他粗豪地抱拳，四面致意。
可两大阵营着实不待见他这个反复横跳的，还礼者十分稀疏。
燕沐云带着燕归门诸人则悄悄站到了顾叹等楚秦众人身后。
“你们的事了了？”顾叹传言问燕沐云。
“没有。”燕沐云答。
那就是仍未将古熔所求重宝缴出，反正和楚秦没多大关系，顾叹点点头，不再继续问。
古熔彷佛没意识到大家的态度，乐呵呵径直走向灵木、厚土、锐金三家修士那边。
至少对外，五行盟四家都彼此需要展现出同气连枝的亲密关系，再说古熔都快上山结婴了，另三家哪怕捏着鼻子，也要做出和他相处俱欢的样子来。
古熔没迟到，更不是最后一个到的，江南宗姜家才是。
“司空阁主恕罪，实在是家中掌门和老祖身在外海，来去请示耽误了太多时日。”
那位曾跟随前任姜明恪给楚秦借灯的金丹老修带队，看来他家也没敢让二代掌门亲来，找借口送去姜焕那了。
姜明恪意外身亡后，江南宗那位二代掌门被保护得极好，顾叹只知其姓名，相貌修为谱系如何一概查不到情报。
姜家金丹老修一来就对司空寿频频道歉，他家其余金丹姿态也高些，俱都身着齐云形制相类的江南宗白色道袍，双手抄在袖子里，一派道门闲澹风范。
司空寿还礼，“姜兄客气了，怎么？杀害你家掌门的凶徒还未擒获么？”
“唉！”
姜家金丹老修摇头叹气。
他早早就看见了顾叹以及缩在楚秦众人边的桑章，和司空寿寒暄一通后，又过来与顾叹见礼，又一番寒暄才指着桑章说：“此子行事阴险歹毒，我姜家为桑海门主持公道，反遭其在大周书院修士跟前恶人先告状！顾掌门实在不该包庇他。”
桑海门第一代掌门桑珈乃外海散修出身的金丹，借碧湖门内讧投靠姜家和楚秦，把碧湖门卖了个好价钱，后又随姜家去酆水开辟战争一手一脚拼出了桑海门分封三代。纵然底蕴不足，可选择的继承人只有筑基修为，但桑章能入桑珈之眼，自然无论天赋底子还是福缘心性都是桑海门里拔尖的。
顾叹知道姜家金丹老修口中指责不过是阴谋不成后的气急败坏而已，不过桑珈借通天令赢下掌门争夺后，楚秦门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没办法永远瞒掉所有人，在白山大议和这种必须都到场的特殊场合，被撞见也在意料之中，于是笑回：“姜兄包庇一词从何说起？顾某人实不敢受。只因我和贵门的姜明铃道友当年曾应允过桑珈，答应照拂他后代，桑章既然是桑珈生前指定继承家业之人，你我两家又何必多言呢？”
“明铃……”
姜家金丹老修闻言也想起了同样短命的姜明铃，或许不改变本由她来当江南宗首任掌门，今时今日一切都会不同呢？
但后悔已是无用了，他对顾叹的态度不太满意，于是依然手指桑章，说话夹枪带棒起来，“顾掌门是位仁厚之人，但我素善识人，此子乍看好像漂漂亮亮，满腹诗书谦冲儒雅，实则荒腔走板，好乱乐祸内心阴暗，日后必难成大器！我江南宗自无所谓，只是我个人有点可惜罢了。想那桑珈也算一时枭雄人物，数百年苦心孤诣创下这偌大家业，一朝远猝于外……哎！所托非人，只叹桑海门要从此败落咯！”
桑章长相确实‘漂亮’，但家学渊源，诗书一道上是不太精深的，顾叹听他口中每句话都好像在暗指自己，心中大怒，但表面不显，依旧云澹风轻地笑道：“哈哈，姜兄看人应是不错的，希望咱俩能熬到您今日谶言验证的那一天罢！”
“呵呵，我老了，恐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姜家金丹老修笑着摆摆手，“对了，齐掌门身体可好些了？老朽还怪想他的……”
两人正言语机锋，约定的时辰到了，突然，从白山上飘下一道安宁和缓的强大气息，填满了整座摘星台。
场中瞬间鸦雀无声，不是众人口不能言，而是兴不起开口之欲，诡异之感令在场所有人都震撼莫名，也终于确认了今日之约，无疑来自上面那位白山之主的意志。
“正逢良辰吉日，列位请吧。”
司空寿挥动袍袖，一管毛笔便飞入了中行隽手中。
感谢齐休化神的白银盟以及各位书友的打赏！
感谢书友楚秦哆啦君、晴耕雨读35678、楚秦馒头小店、安静小水、安静小小水、懂老师_你写书_我跟书、红茶提督、姑侄味道行、掌门路第一美男晴雨读打赏的盟主！
也一并感谢所有书友们的打赏，投票和推荐！
非常感谢！
第六百七十九章 聚阵迎圣尊
中行隽签下名号，微笑着将手中毛笔递给了灵木盟博林城主，以示白山恶斗了数十年的两大阵营从此弥合关系，和睦敦善。
其余各家主事之人也默默上前签字。
排位也不讲究，有白山之主监督，仪典安静而庄重，顾叹郑重写下真名，立刻感觉好像被人看破了内心深处所有秘密般，灵魂悚然一惊。
他将笔又递给青丹门韩平，然后信步踱到肃立角落的空问和尚处。
“阿弥陀佛。”
‘人样子’空问为躲何欢宗诸男女骚扰，一直在低调观礼，见顾叹过来，双手合什宣了声佛号，“惟愿白山从此太平喜乐，再无生灵涂炭之苦。”
“亦我所愿也。”
顾叹澹澹一笑，直到这最后一刻，他才确认白山大和解已成事实，只是，这样一来……
齐休率九名练气弟子南下，二百余年间苦心经营，楚秦门拓地无算，拥有仙城一座，修士万余，位列白山顶级宗门之一。
而传到自己手中后，这和议一签……
化神寿元太过悠长，纵自负满腹智计，能落子博弈的棋盘却没了，不得不去做个守成之主……
思虑及此，他眉头微微拧起，失了谈笑的心情，将目光落到山下远处。
“看着点！”
此时的楚秦门驻地，正热火朝天的搬运阵法器具，门中被征召来五千人，分得被包含在这套五行两仪星阵内的一部独力阵法，布阵器物全由摘星阁负责出，他家还加派修士教导楚秦门布设法阵，以及行使押阵之责。
不过摘星阁相比白山各大宗门要穷得多，各家远来，牵引承载阵法石柱的巨型驮兽不便运输，多少无法齐备，摘星阁补充的驮兽既不怎么好用，数量也就勉强够。
这不，石柱刚被摘星阁修士放到驮龟背部，却因这只驮龟年幼气力不足，石柱倾倒，差点砸着人。
把正好站在驮龟附近的一名年轻赵家驭手给吓了一大跳，他心有余季地冲操纵力士的摘星阁修士骂道：“没长眼睛吗你！”
这一幕当然逃不过总览全局的展剑锋注意，“休得无礼！做你的事去！”
纵使大道艰难，近年指挥战阵、负责门派防卫，修为又已筑基大圆满的他，在楚秦门金丹以下弟子中威信早立，一句话便将那发脾气的驭手喝闭了嘴。
“换一只来吧。”
旁边的赵家家主赵时赶忙打圆场，帮忙搬起地上的阵法石柱摆放妥当，又安抚那位摘星阁修士，“这只实在不堪用。”
“好吧。”
摘星阁素来中立，从未参与过各家相争，在白山，确实没大周书院在此界的地位。由于白山混战多年交通断绝，他家又失掉了一部分身具星辰本命，家财充裕到能由远地投奔而来的修士补充，现在低阶一辈里人丁凋敝，见识、素质等各方面都不太行。
幸好没沾染太多白山修士的刁钻奸猾气，心性都算纯良，那名摘星阁练气恭敬地答应一声，老老实实驱使差点闯祸的驮龟回转山门。
“我看他家修士，是不是也不熟悉这套阵法？”
展剑锋问赵时。
“此阵高古，不知在他摘星阁大库中吃多久的灰了。”
赵时挥袖，将旁边玄奥难解的阵盘纹路上薄薄浮灰拂散，“可能比掌门师叔的年纪还大。”
“嗯。”
展剑锋也认同这个说法。之前说是指导楚秦修士布设阵法，实际上连那些本该负责教人的摘星阁筑基，他们也不过是拿出来相关阵法玉简，和楚秦修士相互研读印证，一起边学边做，显然连自己都不熟悉此阵，“这么看，顾师叔的判断是对的，摘星阁这次召各家那么多人来，就是为了在那位白山之主眼皮子底下演武一番，做个团结景象，就当补上庆贺其晋阶化神的典礼了。”
“应该是这个理。”
赵时点点头笑道：“兵戈顿消，总之是好事哇！”
这时又有争吵声传入两人耳中，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在远处响起：“他摘星阁的人也配来给我们押阵？！我听说当年在外海，都是大周书院修士为我楚秦押阵，后来山都之战，反倒是我楚秦押他南楚的阵呢！”
山都决战时，楚秦修士确实大部居于三楚后阵，齐休本人和一些楚秦修士也确实临时负起了押阵阻止三楚修士弃幡溃散之责，但这种话楚秦门修士可不配说，丧良心。
不知道门中是怎么传的把事实传成了这样，展剑锋听罢心中来火，飞过去抬脚便给说话之人踹了个大马趴，“什么话都敢混说！”
一样是位不知愁滋味的少年练气，被吓得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也不知从哪学舌的胡言乱语！押下去看管起来，待回山门再严加审问！”
军阵事务总是繁琐的，但展剑锋早已能处理得井井有条，渡过了初时的混乱后，楚秦所部这套不算复杂的古阵很快立得七七八八，阵幡也发到了各持幡修士手中。
忙到入夜，此处无数萤石光芒亮起，签完和议的金丹修士们也陆陆续续下山，回归各家本阵，空问和尚又是第一个早早开熘的，天引寺只有他一个光杆，于是和桑章率领的桑海门五十人与楚秦部凑在一处。
“瞧，江南宗好像顶了连水盟的位置。”
摘星阁督促各家挑灯夜战，令十数个独力阵法往中枢方向移动，准备进行下一步的联合操演，于是少则五千，多则一万的各军阵领命开拔，轰隆隆的脚步扬起漫天烟尘、加之修士呼喝、兽类嘶鸣、旌旗猎猎，近七万人缓缓靠拢，不论纪律如何，气势上逐渐不输给当年外海开辟时大战前夕的盛景了。
于是空问携楚秦门里关系最好的展剑锋与宋仲谦俩筑基，立在楚秦军阵边缘观看闲聊。
桑章也凑了过来，他最惧怕差点弄掉他掌门之位的江南宗，目光时刻不离姜家修士，灵木、离火、锐金、厚土自然而然填在了最靠近中枢的五行位，独缺的一行，由姜家金丹老修率领江南宗修士填补了。
“连水元婴油灯在他家手里，连水盟旧地被他家占据着，由他家填补，原也应该。”宋仲谦说。
不过江南宗只来了五十名修士，而另外四行盟皆有七千五百人，楚秦众人继续冷眼旁观，只见司空寿飞在空中一通调度，将九星坊八家修士以及白山剑派的五千人并入，这才差不多能和其余四行盟人数相抵。
白山剑派本就是四行盟盟友，这个安排甚为妥当，最喜研究战阵布置的展剑锋默默点了点头。
五行圆满后，何欢宗那一万人便对半分开，一东一西填上了五行外侧的两仪之位，自家楚秦和青丹门共一万余人居南，简单列了两个大方阵，并不在五行两仪之中。
而幻剑门七千五百人居北，也是个大方阵，不过相距最远，隔着许多阵法看不真切。
“嗯？”
众人正指点议论，空问忽然眉头大皱。
“怎么？”
两人在酆水开辟时结下的过命交情，展剑锋在他跟前不用太注意修为尊卑，随口问道。
“看。”
顺着空问手指方向，展剑锋看向大阵中枢，那边此时已立起了一座宽阔的气派高台，由二十来只驮龟驮着，台上又有五根黑色石柱，柱上绘制的阵法纹路同样古意盎然，又夹杂着一闪一闪的光点，好似满天星斗。
但空问要他看的不是这个，提醒道：“那些密宗僧众拿着的法器。”
许多头戴红色鸡冠僧帽的密宗和尚手执鼓、杵、幡、旗、盏、号等法物，正口诵经文排队登上高台，然后按照某种布置，盘腿绕着中心位置端坐，始终诵念不绝。
“好像都是人皮人骨制成的。”空问说。
“噢！？”
展剑锋吃惊不小，赶紧聚目观察，但毕竟没研究过这个，“也许是兽皮之类吧？看着……有点像人类的而已。”
空问摇头，“我打算过去质问一番，你们为我做个见证。”
“这……好吧！”
空问素来持正，虽然那边行事处处透着诡异，但多年好友，彼此都清楚对方是什么样性格，展剑锋、宋仲谦没选择开口相劝，当即压低声音答应下来。
但空问还没来得及过去，一声厉喝突然在上方炸开，“还敢不尊谕令！”
恐怖的元婴威压覆压而下，随后十多个人影被从半空掷落，噗通噗通摔在中枢高台上，“你们身为白山金丹，早有征召，还要耍滑！下次再范，定斩不饶！”
摘星阁元婴司空宙法相大现，盯着对那十余人喝骂。
应是躲藏在白山各处的金丹散修被揪了过来。
实际上，自从混战开启，不管各家胜负如何，数十年下来，各家之间的边界越来越清晰，白山散修的生存空间越来越被压缩是大趋势，各家都不能再无视这些散修战力，或收买，或裹挟，现在大约只剩一些犄角旮旯或敌对双方反复争夺拉锯的地区，比如楚恩城以南周边等地有散修活动。
金丹散修更是凤毛麟角，难得司空宙短短数日间一下子抓到这么多。
“各军阵都准备妥当了吗！？”司空宙又居高临下喝问。
怎么回答？谁来回答？
还是那句话，摘星阁不是大周书院，各家军阵里修士面面相觑，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也不知道个具体章程啊！
“何欢宗已准备妥当！”
还得是中行隽，他腾空立于何欢军阵上空，双手抱拳，这次不再扭捏作态了，中气之足的朗声应道。
“离火盟已准备妥当！”古熔第二个飞出来。
“灵木盟……”
“厚土盟……”
“锐金盟……”
随着各家主事陆续应命，顾叹急忙忙过来问展剑锋，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也当即飞起，“楚秦门已准备妥当！”
“好！”
司空宙抬手一指：“那各家便相请老祖降临罢！”
话音一落，各家阵中便燃起豆大油灯之火，鸟鸟青烟一线，再随风暴涨，膨胀成巨大的人形虚影。
何欢宗两位元婴，灵木盟两位元婴，离火老祖，厚土老祖，青丹门韩天青……
星星点点，一个又一个元婴法相俱面向白山，垂首盘膝端坐，如若神佛。
白山诸元婴们，齐现世间！
亲眼见证此番盛举，各家修士情绪终于被带动起来，鬼哭狼嚎般的震天欢呼响彻夜空。
只有楚秦门军阵上空尴尬的漆黑一片。
顾叹瞥了眼曾被楚问一斩两段的厚土盟元婴那稀薄得接近透明的虚影，摸摸鼻子降下遁光。
“白山之上，竟不止各家这些元婴？”
郭泽才结丹不久，骤逢此等大事，自然好奇不已。以金丹之灵觉，他敏锐地注意到中枢那些密宗僧众处竟也有五道门派不明的青烟燃起，巨大法相隐隐约约，但并未升空现身。
“当然了，难道那些金丹后期散修进山后无一人结婴？那更不合理。”
顾叹想起齐休在自家跟前回忆当年楚秦思过山大战时，有人在山上刺杀灵木盟元婴柴冠肉身之事，二人当时分析出手之人应不在白山各家元婴老祖之列，那么剩下的可疑元婴，很可能就在中枢高台里的那五人之中。
齐休虽未转告曾与思过山大战前拜托大周书院归古派援手的秘密，但不影响顾叹做具体分析，那名元婴当年出手刺杀柴冠肉身，客观上算帮了楚秦生死大忙，足可谓有存续之恩了。
说不定自己可借这个机会，和此人建立联系，引为外援？
顾叹心中暗暗思忖。
不过眼下肯定不方便，各元婴法相聚齐，司空宙也转向面朝白山，然后悬在半空中跪倒，“恭迎圣尊！”
密宗僧众们便吹响疑似人腿骨制成的镶金法号，苍凉而又诡谲的乌乌号子如悬丝般悠远绵长，在数万军阵之中鸣起。
“恭迎圣尊！”
诸元婴法相也随之跪倒。
长庚星应声亮起，光华播洒，落在阵中每一个人身上。
白山这位化神老祖，真的回应了！
不知多少年来头一遭。
顾叹顿时生不起抗拒之心，携熊十四、熊甫亭、多罗森、郭泽等楚秦五千人齐齐跪倒。
“恭迎圣尊！”
离火那边的古熔也激动得热泪盈眶，携古铁生等，与阵中数万人一道山呼祝祷，叩拜不绝。
“恭迎圣尊！”
空问和展剑锋等亦如此。
如是往复，众人无不觉心头安宁，似有所得。
第六百八十章 兵临九星坊
巍峨白山，长庚星高悬，洁白煦光洒下，数万人跪伏齐呼圣尊，诸家一派团结气象。
而且这‘新晋’白山化神是位不差饿兵的主，数万修士无不隐隐约约有所感应，心境层面被硬生生当场提升了些许，更近圆融。
大道朝天，素乃个人私事，数万修士各奔各的，白山之主却能于短短数息间因人而别，惠泽所有，如此玄妙伟力的康慨展示，令众人感激涕零，口中拜颂愈发热烈。
那些已站在各自境界门槛前，只差踏出最后一步的修士们自然受益最着，如苦求丹论不得的展剑锋，面上表情先是难以置信，旋即狂喜，最后满脸虔敬，心悦诚服地哽咽着磕头，“谢圣尊所赐！”
“谢圣尊！”
数万人海啸般的拜谢之声此起彼伏，哪怕对这位化神‘转生’密辛有所了解的顾叹，也发自内心地随之感念不绝，些微心境提升虽对金丹层级修士来说只能算小补，但金丹之身，能得小补已经很难了，更别提这遭还是白得的！
此时他心头甚至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把妻子明真与嫡亲后辈顾无月送走了……
“阵起！”
人心可用，司空宙适时宣令，于是数万人齐齐起身，投入到各家阵法初次运转的工作中去。
顾叹立刻则携多罗森、熊十四、熊甫亭、郭泽四人，一齐飞入楚秦本部军阵中枢位置站定，然后把注意力集中在大阵中枢上空的司空寿手中令旗上，“剑锋！”
辨清司空寿旗语后他便加紧催促展剑锋，让其尽快将楚秦军阵运转起来。
其余各家也差不多，刚受过白山之主大恩，现在都存了在老祖座前较个高下的卖弄心思，一时间摘星阁外烟尘四起，数万修士无不加快手脚，试图为门派抢一个先机彩头。
“快！”
“快！快！”
负责指挥的展剑锋在阵中穿梭不停，时而推一把某持幡同门，让其站到正确的位置，时而督促看顾各阵眼节点的同门，催其加快灵石投放速度，让阵法石柱尽早运行。
反而那些阵中的摘星阁押阵修士，因为大多不习战阵，只能干看着，帮不上什么忙。
在白山，打过外海开辟战争和山都血战的楚秦门军纪说排第二，那绝对没人敢认第一。从今天的表现看也确实如此，大家都是仓促之下接手的陌生古阵，唯有楚秦军阵能在短时间内操持得井井有条，随着展剑锋一声‘起！’，所有阵法石柱依次亮起微光，石柱上那些玄奥的法纹亦嗡鸣颤动起来。
列成整齐方阵的持幡修士们立刻引导灵力注入手中幡旗，楚秦军阵瞬间光华大亮，薄薄的蛋型防御护罩遮住了整整五千人的头顶天空。
‘嗷！’
而这时候其他家或仍漆黑一片，或阵内只有些疏朗的星光点点，最丢人的就是离火盟，因为一只驮龟没站对位置，许是驭手焦急之下催动得勐了，驮龟发出不屈的野性嘶吼，竟发足往前狂奔，差点造成踩踏事故。
“废物！”
古熔只好亲自飞过去抵住驮龟，气得对闯祸的驭手破口大骂。
“做得好！”
顾叹心情美好地称赞了展剑锋一句，放松下来，开始有闲情逸致和熊十四等人一起瞧离火诸家的笑话。
楚秦门之后就是在本次白山混战中四面皆敌的灵木盟了，他家军阵排第二，稍晚也亮起光芒。
然后依次为与江南宗、九星坊诸家搭伙的白山剑派，何欢宗，锐金盟等等。
离火盟虽忙乱了一阵，但仍拿了个倒数第二，没丢人丢到底。
最后一名自然属于青丹门。
不过这套古阵中，青丹门与楚秦门、幻剑门负责的南北三个军阵应属于大阵重大节点梗概之外的‘闲阵’，当位于大阵中枢周围的五行以及东西两仪准备好，并没等青丹门就绪，中枢高台上五根布满周天星斗法纹的石柱便已亮起，整套大阵的防御护罩也随之展开，护罩颜色和那天上长庚星光一样的洁白无瑕。
司空寿又挥动令旗，指挥这座由近七万人组成，阵里套阵的庞大古阵演练后续变化。
“进！”
“转左！”
展剑锋从顾叹处得知旗语后，亲自立于阵法前列，呼喝着带领所有阵中修士、驮兽整齐一致地根据命令或前进或后退，或向左右方向有序轮转。
涉及各家配合，光楚秦门一家再如何令行禁止圆转如意也是无用，古阵初始，难免显得生涩迟滞，这是个水磨功夫。
反正责任不在自家楚秦门，顾叹终于有闲心和熊十四等人指点闲谈起来。
主要是看旁边的青丹门笑话，他家多炼丹修士，军纪虽比早年有极大进步，但在其他白山顶级势力的比较下就显得非常拉胯了。
高悬其阵法上空的元婴老祖韩天青被气得板着个脸，一言不发。
就这么一直演练到后半夜，各家配合才逐渐有了默契，司空寿突然将令旗一展，‘嗡’地一声，先是五座五行阵法上空亮起青赤白黑黄五道光柱，五色直冲云霄，分别汇入柴冠以及其他四行盟元婴法相内，五座法相瞬间膨胀成庞大的巨人，虚影也更凝实了。
随后两仪阵中也亮起黑白二气，一东一西，汇入何欢宗两位元婴法相。
“啊哈哈哈！”
两位何欢宗元婴随即放浪大笑，虚影在阵中飞翔旋转，越转越快，直到难辨身形，好像化成了一道灰色光环，悬于数万人上空。
五行两仪七座阵法无疑蕴含了极大威能，不过大阵指挥司空寿并未下令攻击引发，他所在的中枢高台，五根石柱光芒也越来越亮，逐渐映出周天星斗图桉，也升腾入上方天空。
那高台中的密宗和尚们诵念经文以及鼓号鸣奏之声，也越来越清晰地广播于外，内则钻入数万人耳中。
楚秦阵中的法引专心致志地侧耳倾听，没从经文中挑出什么类似人皮人骨的诡异毛病，于是抿抿嘴，并未再说什么。
“止！”
司空寿也满意了，又一挥令旗，命令各家收止阵法。
轰隆隆的脚步声戛然而住，只余猎猎旌旗飘拂之声回荡在夜空。
“恭送圣尊！”
司空宙带领诸元婴再次向白山跪拜。
“恭送圣尊！”
折腾了一夜，想必白山之主对本次演武的效果也满意了吧？顾叹携楚秦阵中五千人也轰然拜倒。
长庚星光果然收敛峥嵘，逐渐隐澹，化作了夜空中灿烂群星中的一员。
“呼！终于结束了。”
金丹境界未固的郭泽埋着头低声吐槽。
“都收了罢。”
却听司空宙命道：“大家抓紧时间收拾收拾，将布阵器具搬上各自飞梭兽船，天明后，便随在我摘星阁飞梭之后出发！”
“出发？去哪？”
“估计要巡游一番吧？”
“噢。”
大阵小阵都停了，白山之主离开了，除摘星阁元婴司空宙外，其他各家元婴法相也逐一消散，各家修士便感觉没了管束，嗡嗡的交谈议论起来。
“我白山诸家联合起来，此等威势，天下何处不可去得？”
“是啊，打来打去打了几十年，死了那么多人，现在这样不挺好的么！？”
“哼！你们这就忘了白山剑派屠我山门之仇么！？”
“那你还想怎么着？和议签都签了……”
“联合！？呸！无论上面人作何想，我反正誓不与他家干休！”
但命令还得执行，众人边议论边加快手脚，又催动驮兽将辎重运回各家驻地，然后搬上各自飞梭兽船。
“怎么？为了今晚炫耀一番，就平白让我们烧掉这许多灵石？”
顾叹也陪着虞清儿、阚萱等监督搬运，阚萱不免抱怨：“除了点摘星阁帮衬的驮兽，所有消耗都要我楚秦自己出，多来几回的话，大库里可就剩不下什么了。”
“那不至于。”
顾叹摇头失笑，“也就辛苦这一遭，表明表明心迹……尽够了。”
楚秦门今晚大大露脸，任谁都挑不出错来，顾叹正要把展剑锋叫来好好夸奖几句，忽然熊十四飞到身边，“嘘！”他坏笑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们听！”
众人便随他飞出阵外，功聚双耳凝神倾听，果然听到那边的灵木盟驻地有剧烈争吵声，隔着摘星阁山门，透过静谧的夜远远传来。
“此种和议，签之何用！？从此博木仙城，恐怕我余生不能再复矣！”
应是那边才宣告和议细节，下面人无法接受，闹了起来。
“我宁可死，也不愿看到畜禽门那帮无赖得意洋洋的面孔！”
和议大体上按照各家失控地盘确认归属，所以灵木盟只能认了从此博木……不，楚恩城归属楚秦，顾叹只放弃了追索楚恩城以南三座山门，那种战略缓冲的门户，签完和议后对楚秦门的价值暂时也没了，弃之已不可惜。
而且灵木盟毕竟实力在那，双方拉锯之下，楚秦门并无力长时间稳守。
楚秦一众金丹听着那边吵，嘴角都和熊十四一样挂起了笑。
“师兄不要！”
“何至于此啊！”
“快救他！”
“师兄！呜呜呜……”
忽然那边的争吵化作了凄厉的嘶喊和恸哭，好像是有名筑基修士为了抗议这次和议，当场自戕以死明志了……
“阿弥陀佛。”
落入楚秦众人耳中亦不能称得上是乐子了，法引宣了声佛号，合什冲灵木盟驻地方向一礼。
和议签了，仇恨还在，顾叹也被弄得有些意兴阑珊，“回去吧，天明还要赶路。”
他招呼众人回归楚秦驻地，又顺利在天明之前完成所有撤离搬运工作，楚秦门三艘飞梭：两艘南楚门制造的乙木御风梭一新一旧，一艘从外海开辟便使用至今的外海形制飞梭，在没什么存在感的摘星阁押阵修士中间传令之下按时升空。
然后摘星阁飞梭当先引路，各家飞梭兽船在后排成纵列，首尾拉得极长，威势惊人地浩浩荡荡向……
“怎么好像是去的博森城方向？”
跟着摘星阁径直飞入宿敌灵木盟领地上空，楚秦众人心头又担忧起来，纷纷去艇艏甲板探看，熊十四粗着嗓子抱怨：“你说，他们不会想着把我们引去博森城下，然后围剿屠灭，以报山都之战之仇，夺博木城之恨吧！？”
“是啊，我们毕竟背靠三楚，不能算真正的白山势力，他白山是大和解了，但真的愿意与我楚秦和解么？”
夜里听到的灵木盟驻地那一出，加之天明出发前看见灵木盟修士们投注过来的森冷目光，楚秦诸人被弄得如鲠在喉，连一向不问俗事的多罗森也开始疑神疑鬼了，“如果要巡游，也不该先从这不南不北的灵木之地走啊！”
“放心好了，白山之主监督之下，我和各家主事亲笔签的灵魂契约……”
顾叹怎么想也不至于被出卖，可三艘飞梭中的五千楚秦人命……
摘星阁同乘的押阵修士又一问三不知，他只得眉头深锁着开解诸人，“为了对付我们，白山各家十几位主事金丹的命都不要了？那待我军刚抵达摘星阁，契约未签时动手启不更方便？”
理是这个理，众人俯瞰着下面灵木之地的森林风光，依然忧心忡忡。
年轻一辈们反而好些，多年为敌，下面的灵木盟土地他们以前自然无缘得见，这次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于是也都登上甲板，边兴致勃勃赏景，边指指点点的欢声笑语。
“不对，不是去往博森城方向。”
还是展剑锋久历战阵，对方位最为敏感，他从怀中取出地图，然后对照目前队列行进方向测算，“现在路线要偏南一点，如果保持不变，最后我们会抵达博森城以南，九星坊以北地域，大约在陵梁山周边。”
“噢？”
顾叹等人也凑过去研究起来。
当年白山深处开辟后的赏功，灵木盟虽没能控制和醒狮谷接壤的九星坊，但领地依然向南拓展了一大片，将带着楚秦门历史记忆的幽泉、北丁申山等地收入囊中，之后分封三代结束的陵梁宗也是柴艺率领灵木盟攻灭的，灵木盟又更进一步吞并了包括陵梁宗山门的一大片南方领地。
九星坊又被御兽门买走，灵木盟自然不敢得罪御兽门，九星坊剩余八家又一直处于分封三代保护之内，于是他们只能依旧保持着与醒狮谷遥遥相望的状态。
“没错，确实是去陵梁山方向的。”
顾叹虽把大多数军阵事务甩给了展剑锋，但毕竟掌军多年，很快验算清楚，“也许摘星阁打算到那后折回，沿着九星坊诸家一路兜过来。”
“这么走也不对吧？既是巡游，难道我楚秦之地不值得大家走一趟么？”
心头重压一去，熊十四又起了别苗头的心思。
这时原先盟友各家，比如青丹门、何欢宗等也感觉路线安排有问题，中行隽、韩平、燕沐云等亲自飞来商议。
没过多久，姜家金丹老修以及相好各家修士也前来探问情况。
讨论最终结果是问题应无甚大问题，但毕竟路线太诡异了，于是各家还是决定一道去前面摘星阁飞梭面见司空寿，把这次巡游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搞清楚，省得心里没底。
可是司空寿什么消息都不肯透，只推也是依命行事，到时候就都清楚了。
最终果如展剑锋判断，大军抵达了陵梁山，可又过山门而不入，摘星阁选了处南麓平地，命令各家可以下船，重新就地列阵。
“司空道友，这又是什么打算？”
这次不光楚秦、何欢阵营，灵木离火等家也满腹狐疑起来。
“稍安勿躁，咳咳……”
司空寿先等各家在陵梁山南麓重新列阵完毕，这才清清嗓子，手一指已不远的九星坊，终于朗声宣布：“奉谕！结阵南下，兵发九星坊！”
闻言，在场所有人都吃惊得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