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二章 执念与因果
九个月后。
思过山,原属于齐休的掌门洞府现由明真居住,较之楚恩山门,这边灵地品阶远不及,但胜在清净。
“听说外海裴家那边低头了, 据裴双交代,沙门主失踪前最后一次现身的所在,乃是一处被明师叔您亲手封印的海底魔井附近……”
做客的南宫嫣然坐于下首,笑吟吟地,以她楚秦庶务掌门的身份,言谈间除了会使用晚辈敬语,却未见对明真这位门中金丹有多尊敬, “听说需要请大周书院修士到场, 再由他们以及我楚秦、海东城、海门岛等当初参与封印的各家势力修士齐聚,方可重开此井,寻找沙门主?”
“是。”
明真则慵懒地侧躺于主位,玉手托腮,用肘部搁在凭几之上。金丹修士阳寿绵长,她这么多年来容颜不曾稍减,宽大的赤袍都无法完全掩盖住绝妙的身体曲线,近年修行顺遂, 与顾叹夫妻俩又鸾凤和鸣, 眉眼间散发着勾人的风流情态, “所以我会亲自带队去外海, 先与各家联手解除海魔井封印, 然后再好好寻找一番……过几日便出发。”
她说话时, 目光全落于一位在殿中咿呀爬耍的半岁大孩童身上, 小女孩长得肉嘟嘟的, 确实非常讨人喜爱。
但楚秦门大小杂事没什么瞒得过南宫嫣然,面前这位明家金丹老祖于儿女亲情上素来淡泊,无论是和已故的潘家洛, 现任丈夫顾叹所生的血脉后代, 离开她身边后也就仅仅提供一些微薄帮扶而已,那些潘、顾直系仙凡子孙,寻常连想见她一面都难,更别提明、潘两家的远族了。
比如明家的明鹭和上次离火之乱时来思过山逛过一次又跑回稷下城的明远山,就几乎从未从她这得到过什么照拂。
面前此子却偏偏如此受她钟爱,那必定是身具绝佳根骨的天才资质了。
“哎哟,这是您和顾师叔的重孙辈吧?”
她和顾叹的儿子孙子两辈人都没登仙的,南宫嫣然过去将小女孩抱起,一边磨蹭小脸哄着一边问道:“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儿呀?”
“是的,叫顾无月。”明真回答。
“三岁肯定要送去门中登仙的吧?”南宫嫣然探问。
“自然。”
“那送你这个,嘤嘤嘤,小家伙真好看,以后长大,肯定也像你家老祖一样漂亮。”
南宫嫣然心里不由一酸,从明真嫁给潘家洛开始,自己就和她别苗头暗斗了上百年,如今自己修为难比,年华老去,连和秦长风的后代子孙里都没出现好资质的修真苗子,下任掌门之位之争,老头子又偏心顾叹……
人比人气死个人,如今的自己和她,真叫哪一样都比不上,南宫嫣然越想越气苦,泪水都快涌上眼眶了,还不得不虚情假意地说着恭维的吉祥话,边逗弄顾无月,边从储物袋中摸出件精致小巧的玉佩法器,强颜欢笑塞到对方胖胖的小手里,“送你的,喜不喜欢?”
顾无月只知道攥着玉佩挥舞,明真把这一幕看在眼中,情绪依然淡淡的,“那我就代她谢过了。”
“有啥好谢的,师叔您太客气了。”
南宫嫣然不想再在思过山中呆下去,交接完此行主要目的,支援对方去外海寻找沙诺的后勤正事,便告辞出来。
“哼!个假模假样的骚货!装得倒像!”
出了山门,她才脸色一变,阴暗地在心里大骂。
明真越显得淡泊从容,她就越来气,自丈夫秦长风决定不争下任掌门之位来,她虽和明真顾叹那对夫妻偃旗息鼓不斗了,但心里对他们近几十年的所作所为一门清。
顾叹克制归克制,却也免不了揽权,手段和风细雨但推行坚定,多年下来,对内,他通过亲传弟子罗心武以及忠心于他的小家族修士,越来越多地把持住了楚秦门内的各关键职务,初始家族那个只知道行军打仗的老大展剑锋也逐渐被他笼络。
对外,顾叹通过主导实质上的撤盟并门,已将熊十四、熊甫亭两位盟中金丹哄得舒舒服服,其余各附庸家族,大都也非常服他。
南宫嫣然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却又不能再挑起内讧,自然没什么好办法。
顾叹还通过将妻子安排在这思过山,躲避楚秦金丹轮流带队充当客军支援青丹门、何欢宗的危险任务。
就这桩事,顾叹最不掩饰他的私心,南宫嫣然自然也最不爽,自己丈夫秦长风都逃不掉的差使明真却能躲掉,可见那对夫妻的虚伪!
呸!
“掌门,我们接下来去哪?”
楚秦庶务掌门出门,身边自然跟了一大帮下属,如今用得最顺手的是一名柳风柳家的筑基后辈,柳风已故,这名后辈和乃祖也是差不多性格做派,窥见她心情不好,满脸堆笑地凑上前询问。
“哼哼,去法引和尚那罢。”
一声掌门将南宫嫣然叫得舒服了点儿,爽利地被前呼后拥地登上小型飞梭,一路向北,又往天引寺飞去。
“南宫掌门。”
“法引禅师。”
到了地方,她奇怪瞥了眼身穿僧袍,用大笤帚在门外扫着落叶的一只虾驼兽,随后便被器宇轩昂的法引亲自引入寺内。
“师父!”
寺内已跪了俩和尚……说和尚也不对,南宫嫣然认得他们是法引徒弟没错,但此时两人已换上了俗家装束,也重新留起了灰白的短发。
年岁已大的俩练气老头看见法引回来,呜呜哭着以额触地,不停磕头。
“哎。”
法引看着他们,深深地叹了口气,回身对南宫嫣然一礼,“要不,且容我先送送他们。”
“禅师请便。”
看来法引仅剩的这俩徒弟也要跑路了,南宫嫣然心头暗乐,连忙还礼示意。
在禅室内等了许多时候,法引才有些落寞地回来,看来和尚也不免为了师徒情分所困。
“叨扰禅师清修了,还是以前说过的那桩事体。”
南宫嫣然就不去触他霉头,稍作寒暄就直接说正事,“贵寺豢养的那些虾驼兽……”
虾驼兽寿命绵长,法引俩徒弟老了,当年被押去山都山挖矿的那些灵木盟仙凡战俘,如今也老的老死的死,而那数千只虾驼兽还好端端地放养在寺中,南宫嫣然打算从法引这讨要回来。
“南宫掌门请勿再说了,这些虾驼兽,乃受妙清檀越当年所托,才养在贫僧这的……”
法引依然摇头不允,“你需得去说动妙清方可。”
说动妙清?那更不可能了,南宫嫣然只得失望地又告辞出来。
“这法引和尚也忒不知变通了!”
柳家筑基又凑趣。
“算了算了,死老头子万事不管!只知道伸手要钱!”
奔波忙乱一通却没办成什么事,心情还在明真那受了不小打击,南宫嫣然气愈发不顺,唠里唠叨又当众骂起齐休来,“说要灵石,那灵石从哪来!?嗯!?还不是靠我辛苦着张罗,忙里忙外,四处去抠!?”
“是啊是啊……”
“全靠您为我楚秦上上下下操劳着……”
她骂掌门老祖倒也经常,众人都不见怪地继续附和。
于是一行人又转道去山都矿场。
现在的楚秦之地,沿途全是一派田园风光,小型村庄星罗棋布,齐休闭关,顾叹主楚秦盟事以来,颇多引入从稷下城游学时学到的儒门路数,是以这五十多年,楚秦之地男耕女织,凡俗人口爆发性增涨,才有今日万修宗门的盛景。
飞梭降落在原先古熔设立的山都老营之内,当年梅素素等投降前只来得及破坏用厚土盟秘法打造的法阵等防御设施,是以整个山都老营对现在作为矿场的山都山区域来说,防御能力是远远溢出的。
这边南宫嫣然有属于她自己的大殿,气鼓鼓在殿中主位坐下,她遥望山都山内那稀疏的一个个人形小点,“没办法,只有再找御兽门买一些虾驼兽来了。”
“可妙清前辈那儿……”
来回事的矿场执事有些迟疑,反问:“她当年可是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我们买来虾驼兽后再被她看到的话……”
“管她呢!”
南宫嫣然重重拍下座椅扶手,“妙清上次回来,这里许多战俘在挖矿都没管,反倒好意思又对那些灵兽蠢物讲什么慈悲为怀起来了!?”
她当年对押到矿场的二十四家叛门散修亲族就如奴隶般压榨驱使到死,非常刻薄,一辈子从不讲什么慈悲为怀,一听矿场执事的话就更来气,正骂着,忽然感应到跟前地板上有道火苗蹿了出来。
以往楚秦门再困难,也轮不到她上阵拼命,近几十年贵为楚秦庶务掌门,丈夫秦长风要修行,实际上楚恩城主也是她,养尊处优惯了,只剩下些筑基后期修士的本能反应。
可惜晚了,惊变发生后,她只来得及长大嘴巴,还未发出示警声音,所处之地周围便燎起了一道严严实实的通红火墙,火墙呈半透明状,她还能看见矿场执事在火墙之外嘴巴动啊动,但声音却听不见了,其余殿中手下也是如此,通通坐着,神色如常,好像完全没察觉到有事发生。
她很快看见,一名全身躲在黑色斗篷里的人影诡异莫名地现身火墙之内,“你是……”正要喝骂质问,眼前一花,又出现了一名翩翩佳公子模样的少年。
“你!”
少女时期的记忆很久远了,但面前少年的长相,她却不容易忘记,正是被自己悔婚过的姜炎!
多年不见,姜炎似乎一点没变,正定定地盯着自己,嘴角微微扯起一丝讥讽的笑意。
“姜炎!来人!”
往事如电般在脑海中闪回,姜炎可是将自己名字刻在山都山地底,列为必杀十人中第二的!
她吓得头皮直发麻,大喊,又想从储物袋里掏出保命物事祭出,可惜火墙外面人依然浑无所觉,自己行动也受制了,连胳膊都无法抬起。
“嫣然,别做那些无谓的事了。”
姜炎语调默然,目光时而怜悯、时而冷酷、时而又有些难以抑制的快意。人影一晃,已到她身后,脸快贴上脸,悠悠地说:“还记得吗?当年你厌弃我,让南宫利羞辱我,追杀我,还亲手杀死了我的母亲……”
“哼!是我,那又怎样!?”
因果报应还是来了,没想到姜炎竟然真能有今日之成就,看这手段威势,恐怕修为比那死老头子还高,估计已站到元婴门槛前了罢!?
事到临头,南宫嫣然自不会堕南宫家女儿的风骨,硬气怒斥:“我不喜欢你,自然不愿嫁你,而且你母亲当年动手在先!要杀便杀!别废话!”
“死到临头,你现在后悔吗?”姜炎似乎并不急着杀她,只用掌抚上她的后背。
“后悔甚么!?没什么好后悔的……”
她激动地反驳,忽然面前出现了一面镜子,镜中,一名白发苍苍、满脸褶皱的老婆子神色狰狞地嘴巴一动一动,正是失去了所有修颜妆容的她南宫嫣然自己!
而姜炎那张年轻如昔的脸近在咫尺。
“啊!”
她为这残酷的对比而惊怖尖叫,双手下意识地捂住脸,但手背肌肤也是皴皱枯干的鸡爪子样。
“想想,如果你没有悔婚,随我携手直赴大道,后来也不会发生那么多事,我们现在,该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对神仙眷侣啊……”
姜炎的声音在耳边,如魔鬼一般,“可看看你现在……”
“我不后悔!”
南宫嫣然眼前浮现出秦长风的脸,比姜炎还漂亮得多,两人恩爱了一辈子,但……
“呸!”她对镜子里的姜炎啐了一口,“我不……嗬……嗬嗬……”
也许是背后姜炎那掌的引动,也许是她这般年纪已实在受不了如此大的刺激,南宫嫣然胸口剧烈起伏,上气不接下气地拼命呼吸,“嗬嗬……”
“差不多了,你说要结婴前必须要先解决所有因果执念,我们才冒险回来,别节外生枝。”
黑色斗篷里传出苍老嘶哑的豺声,语调竟似乎有些同情的意味,“毕竟有过一段情,她本就阳寿无多,你又何必多余折磨一番。”
姜炎眉毛一拧,手掌抬起,悬在半空,一时也回忆起当年掌下佳人的娇憨笑貌,那当年的自己曾在脑海中一次又一次迷恋的少女容颜……又有些按不下去。
“我不后悔!”
南宫嫣然突然回光返照般凄厉大吼:“姜炎!别小人得志太早!长风和老头子会……会为我报仇!”
话音一落,她浑浊的双眼中便失去了神采,双手无力垂下,悠悠荡荡。
“哎!我们走吧。”
黑色斗篷里的人叹气又劝。
姜炎木然地盯着她又看了会儿,才伸手盖住她圆睁的双眼,又顺便在脸上抚过……
然后他俩才和火墙一道,无声无息消失。
“四阶灵石的出产,一日比一日少,万宝阁的人前日来帮忙勘探过,这山都灵脉,恐怕……”
大殿众人毫无所觉,矿场执事还在一桩桩禀事,坐得较近的柳家筑基第一个感应到,“掌门!?”他冲到南宫嫣然跟前仔细端详了几息,然后伸手往这位好像在安详熟睡的庶务掌门鼻息探去。
“嘶!”
他缩回手,心头巨震。
“嫣然,故去了?”
齐云山中,正和刑剑对坐论道的齐休得了消息,神情瞬间落寞了许多,犹有些不肯相信,“不可能罢?她没受过什么大伤,加上丹药之功,起码还有四、五十年……”
“是的,秦长风那边……”来报信的楚佐笙确认。
“哎!”
毕竟是自己暗中故意诱导她醉心俗事,大道不行,齐休重重一叹,起身向刑剑一礼,“刑道友,恕我门中有事,这就告辞了。”
“南宫嫣然……”
刑剑也记得她,不过需要想一想稍作回忆,“我记得她……可说话间蓝隶师叔就要回来了,你周旋请托,等这许久,真要为了奔一名门中筑基小辈的丧而放弃拜见吗?”
“没办法,她故去……我必须得回去看看的。”
刑剑闭关太久,不怎么通晓楚秦门家事,齐休也不想和别人聊自己此时心中复杂的感情,“毕竟是我金丹师弟的结发正妻,又是我楚秦的庶务掌门……”
“好罢,田园将芜胡不归……”刑剑笑着诵了句归去来兮辞。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齐休匆匆告罪离开,出得门来,才喃喃念出后面那句。
“掌门,需知大道方为修士根本,你为桑海门继任掌门之争操作这许久不值当,外面的事,交给我等老朽奔波便是。”
江南城中江南宗,一众姜家老修正对门主姜明恪苦劝,“您是有大机缘大造化的,否则老祖也不会将这第一代掌门之位交到您的手里,切勿本末倒置啊!”
“我知道了。”
姜明恪不悦地横了他们一眼,“若没我出关操持,桑珈和英伯陨落于外,你们这帮老实人会及时做些什么吗?你们什么都不会,只会眼睁睁看着桑海门顺利交接至二代掌门手上,更别提像我那样预做谋划了,你们看着好了,我定叫桑海门重演白山当年那陵梁宗故事!”
他也是恨这帮手下不争,“哼,交到你们手里,桑海门之地,得等多少百年,才能落入我江南宗之手!”
“可我江南宗分封三代……”
“谁教你们明违宗法了!?”
姜明恪不耐烦地一挥手,“罢了罢了,我所有铺垫已经打好,后面的事你们去做吧,哎!若你们像那些白山客卿一样得力些,我又何必执着于内外庶务上!我也确实该闭关几年了,还有什么事,正好就今个儿你们一并回了罢……”
交待好其他大小事务,姜明恪飞入自己的掌门静室,刚刚下好隔绝封印,忽然,静室内的线香无风自燃。
他双目一凝,瞳孔里倒映出一道火墙,以及两道朦朦胧胧的人影……
第六百五十三章 大道与本心
“嫣然之死,颇多蹊跷。”
顾叹明真夫妻紧跟齐休,从停放南宫嫣然的灵堂内出来,明真悲声说:“她离开我那不久,没想到……就……阴阳两隔了。当时我看她一切如常, 完全无有阳寿将尽的迹象……”
“法引禅师也可作证。”顾叹补充:“嫣然离开思过山去山都前,还去天引寺兜了一圈。”
“阿弥陀佛。”
法引也迎上来,合什一礼,“南宫檀越在小寺与贫僧略聊了会儿虾驼兽的事情,当时观之,她仅有些心气浮动而已。”
“嗯,谢禅师专门跑一趟。”
齐休挤出笑,和多年未见的法引寒暄了几句, 此时却非叙旧的场合, 于是负手回身,趁机往灵堂方向瞄了一眼。
秦长风正立在爱妻棺木边发呆,一旁的南宫湘哭得桃花带泪,多罗森正轻声安慰着她,熊十四、熊甫亭与宋仲谦等大附庸家族家主聚在门外说话……
他同时感应到,身后的顾叹正悄悄朝外边坡下的展剑锋打手势,于是被阚萱、虞清儿等初始家族弟子围着说话的展剑锋越众而出,叫上几名眼生的楚秦修士走了过来。
更远处,是明鹭、秦钟琳、罗心武等楚秦内门弟子,他们垂手肃立的身形,被楚恩后山青松古柏、妙树灵花的缤缤纷纷掩映着。
“掌门师叔,这几位师弟、师侄当时在场, 人我全带来了。”
展剑锋带队走到近前,行礼禀报。
“嗯。”
齐休在峰顶崖边停步,遥望山下,南宫嫣然陨落的消息还未传开,楚恩山下的仙城秩序一如往常, 人群化作如蚂蚁搬的小点,正在各条街道上流动。
“你们说吧。”展剑锋见他不置可否,便命令带来人的一一开始回禀交待。
顾叹又对明真、法引示意,领着二人退远。
“当时庶务掌门领着等,乘坐飞梭先去了思过山,她留我等在外,独自去明师叔洞府做客,大约在里面待了四、五柱香的功夫,出来心情看着有些不好,我们当时觉着也不是啥大问题,庶务掌门在我等面前一贯不屑遮掩喜怒,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
柳家筑基一五一十,细细地开始陈述:“然后我们乘坐飞梭,去了天引寺。”
追往逐昔……
齐休边听边用见人性扫向这些人的内心,没什么可疑之处,沉声不语听着柳家筑基回顾南宫嫣然陨落前的诸细节,不由分心二用,回忆起自己结丹前曾做的一条丹论,那大概会通向全知过去大道,“非我本意。”当时已有取舍,现又在心中喃喃默诵一遍。
“她想从法引禅师那将那几千只虾驼兽索要回来,但被法引禅师否了,出来后心情愈发糟糕,在我等面前还……还骂了掌门师叔您几句,说您万事不管,只知道……呃……呃……”
柳家筑基硬着头皮,“只知道伸手要钱。”说完赶紧抬眼偷偷窥视掌门师叔的背影,见无甚反应,方松口气继续往下说。
齐休知道,顾叹此番安排,大约是想尽快洗清他和明真夫妻俩在南宫嫣然之死中的嫌疑,在外人看来,楚秦门中如果说谁会和秦长风、南宫嫣然夫妻俩在暗中角力,也只有他顾叹和明真了,南宫嫣然死前偏偏又恰好去过明真那……
其实这件事上,亲近南宫嫣然的所有人都暗自揣测出了同一个死因,就是正常的心火郁结,体内灵气岔乱导致了南宫嫣然的暴亡。
就像当年好端端飞到一半骤然陨命的楚神苍,有些修士确实会这样,心里的一根弦,突然就那么断了……
齐休才刚细细验过,并没从南宫嫣然遗体那发现什么疑点。
包括柳家筑基在内等来回事的诸人,阚萱等南宫嫣然的闺蜜,甚至最了解妻子的秦长风和洞察人心的齐休自己,大约都是这么揣测的。
南宫嫣然素来心高,本就一直气不过明真大道比她顺遂,顾叹抢走了丈夫的下任掌门之位,年事已高了,突然又见顾、明夫妻俩得了个比他和长风所有后代出色得多的顾无月……
从明真还是潘家洛之妻开始,南宫嫣然就事事要与明真比,结果一辈子到头来事事都比不过,难免越想越气,落脚的山都山恰好又是个灵气紊乱之地,于是……
以顾叹、明真的聪慧,应该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只是他们实在不好说破罢了。
窥演天机,非我本意。
既然南宫嫣然没什么被内外敌人杀害的可能,齐休便也不打算折损自己宝贵的阳寿,用命演术天赋去求得一个确凿无疑的答案了。
只是……
他再度看向悲恸不已的秦长风,心里愈加愧疚,从自己故意引导南宫嫣然醉心门派庶务琐事开始,这一天的到来,无非早晚而已。
南宫嫣然在自己面前熟练爽利地一桩桩回事、抱怨的音容笑貌,那从始至终不怎么善于掩饰的小女人心思,对丈夫秦长风从一而终的爱,对楚秦门的鞠躬尽瘁……
死前的一刻,还在听山都山的矿场执事禀事。
如果说早年自己还是表面亲热,内实防备的话,那么多年以后,她已是和自家那些楚秦老兄弟一般的,可如儿女看待的亲人了。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齐休想到此节,依然心头酸楚,惜哉痛哉。
“后来庶务掌门和我们回到山都山,商量从御兽门再买一些虾驼兽的事,其间她抱怨了妙清师叔两句,原话是……”
“好了,不用再说了,你们都退下罢。”
这些当时在场的庶务弟子都没有问题,齐休掌心朝内,微微拂手,打断柳家筑基说下去,“剑锋,你且留下。”
“掌门师叔,我们在将灵木盟仙凡战俘在山都山拘迫折磨了几十年,他们大约前十几、二十年的时候也曾多次派人潜入附近,试图援救过。虽然近些年没再有异动,但会不会……”
展剑锋哪知背对自己的掌门师叔心中所想,于是又道出他的怀疑。
抽身旁坐,了无挂碍,亦非我本意!
自家大道不在斩断世情,即便赴齐云结婴,离开楚秦已成定论,但只要身为掌门一天,齐休便不愿收起事事操心的习惯,展剑锋是展元、展仇之后,老兄弟初始家族的最大希望,到现在却仍未结丹,齐休心里也难免为之着急。
还有那边的一众根骨俱佳的天才苗子……
他看向远处的明鹭等人,其中明鹭年纪最大,今年应该也有九十四、五了罢?
那些苗子结丹机会还有,自己先前有传功之诺,正好趁着赶回奔丧,赶紧一并办了,希望能帮到他们一些,楚秦门也确实太久无人结丹了。
“剑锋啊,你今年多大了?”
他回身,看向展剑锋。
“回禀掌门师叔,已一百一十六岁了。”展剑锋回答。
“嗯。”
齐休仔细端详他,如今的展剑锋早已是中年人模样,多年军阵生涯,使得他从来站姿笔挺,如一柄即将脱鞘而出的飞剑,十分有威严气势,由于略发腮还多了点横肉,肤色古铜、身形粗壮、方脸长相的他逐渐与乃祖展元、展仇不太像了,几条方向不一的刀疤浅淡也永远地留在了脸上。
“阚萱他们都为你大道前程着急,我知你喜欢呆在军中,那样可有些耽误清修了,需知我辈修士,一切全系在大道上,如果本末倒置,嫣然的今日……你也看到了。”
齐休知道,楚秦门这些年,展剑锋几乎每役必与,虽都是为门派公心征战,但有些差使,他本早有资格拒绝,“一些比如赴南边充当客军的差使,门派存亡不在此,帮南边那些宗门杀来杀去更无关正义。你去过一趟便行,我早跟你顾师叔打过招呼,近些年还是把心思多花在修行上罢。”
“是。”
展剑锋先一板一眼的恭敬答应,又答:“下面那些老兄弟们随我久了,我如果不一起去,就总会担心没了我领着,令他们有所折损……最终也静不下心清修了。”
“嗯。”
展剑锋人品从来都很正,为老兄弟操心这点也格外肖似自己,齐休赞叹地点了点头,看上去,他也并不是那种满身杀气,闻战而喜沉迷屠戮之道的人,但还是当面验看清楚才能放心,于是又道:“你知我楚秦前辈弟子中,有位名唤赵瑶的,曾经练气时就比胜过筑基修士,当时比你还前途远大,结果就是因为沉湎研究杀戮技巧,结丹时不小心堕入了杀魔道,被大周书院通缉,一直逃亡在外。现在她恐怕已经……”
说到这,齐休晃了晃脑袋,把不详的猜想抛却,“当时我也不知此中厉害,对她未加约束规劝,酿成大错,每每回想,总是痛心不已。两军对阵,固然你杀我我杀你难免,但也始终要记得,切莫痴迷于此,我楚秦原出齐云道家正宗,杀,是为了至杀,如此而已。”
“是。”
展剑锋诚恳受教,“我不会的。”
“好,好好。”
齐休再度满意点头,刚余抚掌笑赞,却听展剑锋又道:“但我之大道确实在行伍之中,每至阵中,我便心头清明,每执剑柄,我便道心愈坚,与袍泽同生共死挥洒豪烈,则觉平生快慰,万事不惜。我知自己大道有些艰难,可若是真的一心身居洞府静室之内,长伴经卷青灯,念头上却难通达,我如今快百二十岁,再去违了本心,寻一条清修路走,岂非前功尽弃?”
他这番话,却反过来触动了齐休,目标坚定总胜过徘徊犹疑,当年的莫剑心,若坚决按练剑筑基的路子走,说不定也能和多罗森丹道结丹那样成事,到现在还能常伴自己身边……
既然自己去齐云结婴一事无可转圜,那么也要立刻想办法压制对楚秦掌门之位的执念,日后所有种种,都要为走那条路预备了。
自己的全知现在大道,又何尝不艰难?
也唯有全知现在大道,才是自己该为之付出一切,一往无回的本心!
“好罢,总之你无悔便行。”
齐休感觉已不好再教展剑锋了,否则反可能将他教成莫剑心第二。
“我无悔。”展剑锋答。
“嗯,那你去罢。”
也许因为自己和展剑锋谈得很久,齐休感觉到阚萱、虞清儿等初始家族成员正满脸希冀地看着这边,为这位初始家族的心尖尖能蒙受自家亲自教诲而高兴。
阚萱、虞清儿和南宫嫣然一样多年忙于俗务,近年虽有所悔悟疏远庶务开始临时抱佛脚重新苦修,但大道依然是渺茫了。身处的峰顶也不是传功所在,便对展剑锋说:“让你顾叹师叔安排一下,让想找我答疑解惑的弟子,都去……十五日后,都同参殿外候着罢。”
齐休想起来自己还没研究过楚秦门那座同参殿,别到时传功,自己这位老师反而两眼一抹黑可就闹笑话了,于是临时改口,先预留下十五日时间。
十五日,应该够了。
展剑锋去找顾叹回事,半路上将消息先透给了明鹭等人,那边顿时传来一阵欢呼。
南宫嫣然陨落的消息被楚秦门传出,丧礼要等吉日,那些琐事俗务自烦不到齐休头上,八天后,他便将对自家同参殿内的所有同参之物,全数了解在心。
全知天眼、通明照影等天赋对学习这些低阶但极为广博的知识堪称神技了。
“嗯……”
同参殿内最深处,齐休盘膝坐于阵法之内,刚刚放下手头一本得自南楚门的【命书】,上面记录的本命同参之物比自己以前知道的更为广大驳杂,南宫嫣然生前一直在往此殿中搜罗,但大多是低阶物事,高阶同参之物依然寥寥。
那是必然的,比如命书里记载有【真龙】本命,楚秦门哪寻得来,齐云派估计都不行,和自己的赤尻马猴一样,此界应该也无真龙。
齐休将全知天眼展开,同参殿内那用阵法拘束的广大空间尽入眼帘,分门别类,一样样堆叠妥当的石、碑、柱、土等重物,也有被关在一格格独立空间的飞禽走兽、花草鱼虫等灵兽活物,楚秦门还得为这些灵兽甚至凶兽配置他们能提供它们生存的环境,并安排专人侍弄,其他飞剑、法器甚至各种水、云、雾、雷电等玩意也一样,全用各类稀奇古怪的相应法门存放妥当……
“嫣然,你辛苦了……”
灵木盟走前可没留下这些,齐休收回全知天眼,独自一人又唏嘘感叹起来,“若你心胸宽阔一些,和长风不是还有四、五十年神仙眷侣好做吗?何必……”
忽然!他心头警讯大作,多年未感应到的【心血来潮】开启了!
而且灾祸近在眼前!
‘啪!’
经过的历过的太多了,齐休何等反应,当即滴溜溜一转,刹那间在身周再补下一道阵法,本命法宝莽古阴阳枪已执在手中,同时还分出一掌,用道灵力重重‘拍醒’专门用作传声示警的法阵。
也只来得及做完这些,一个发出诡异红光的圆形火罩,已以他身处之处为圆心,将他圈禁在殿内。
“姜炎!?”
两道人影现于眼前,他立刻就认出了打前头的那个,也瞬间想到了南宫嫣然和自己都曾被面前这容颜未改的小子立誓必杀,将姓名刻于山都山下!
原来……
嫣然竟真的是死于外敌杀害……
来不及想这些了,姜炎修为竟好像金丹圆满了?好快!
而且怎么穿过楚恩山重重禁制,无声无息接近自己的!?
但自己无疑正身处绝险之中,齐休边催动【料敌机先】天赋边喝骂:“好个恩将仇报的贼子!我可是你的外公!”
“干外公!”
一柄通体黑色,亦尺亦剑的玄奥古宝,迎面击来。
感谢书友楚家掌门师兄打赏的盟主!
非常感谢!
第六百五十四章 一心向元婴
一切都慢了下来,有齐休主动使用的料敌机先,也有一种笼罩四周的空间束缚之力。
“我纯靠单打独斗,真正和人以命相搏,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身临绝险, 齐休将天赋全开,斗志战意,内外灵觉瞬息之间皆提升到极限。
料敌机先天赋并不能减缓时间流转,只是他主观上对事物运动细致入微的体察,导致感觉外界变‘慢’了,而那诡异霸道的空间束缚之力,又令他身体反应变得迟缓不堪, 这种‘慢’,更真实,也更危险。
“幸好我所攻的全知现在大道,似乎对那空间之力有微妙克制?”
齐休还能动,感觉如有时间费一番心思研究,或许可以悟到挣脱之法,“暂时想不出原因,但直觉应不会错……”
空间之力,姜炎……
他回忆起当年几桩往事,迅速想到了一个名字:万骨。
或者叫……精细鬼。
全知天眼迅速注意到了姜炎身后,那位全身藏于黑色斗篷之中的人。
当年姜炎被沙诺揪送到跟前时,齐休曾用见人性天赋探查过姜炎,得知他身边有位‘万骨老鬼’的存在,万骨残魂藏于姜云峰内一个普通小鼎之中, 偶然被他召唤出来后便一直陪伴他左右。
在黑河沼泽下的那处空间缝隙,齐休更是借全知神宫的威能完整地旁观了那里的数千年历史……
‘精细二字没头没尾的, 不好不好!’
‘以后,我便改名唤作万骨如何?’
被姜家元婴锁拿暗害的‘精细鬼’, 来自另一界的空间大能,鬼物, 当时不是正兴冲冲地自己个给自己个更名为万骨么?
“连姜炎都金丹圆满了,这万骨如果恢复到三千多年前可以操纵那么大空间变化的修为,还以二对一,只怕今天我这条命要交代在这!”
你死我活的单打独斗、千万人对轰的两军阵前,别离之苦,绝途之难,齐休经历过不少,早将心性锤炼得如钢似铁。
刹那之间,回忆带分析,心中念头转了不少,他知道,万事都需先过得了这关再说。
能无声无息杀入重重防护的楚恩山同参殿深处,刚布下的法阵果然同样无法阻挡二人分毫,那外圈的火墙也诡异莫名,眼看黑色钝剑越来越近,直取自家眉心,齐休心下凛然, 将所有注意力专注手中的莽古通明枪上,凝神对敌。
‘叮!’
空间束缚之力无法阻止体内明几心流转,更对齐休晋阶金丹后期后微微触摸到的全知现在大道真意见效不彰。他顶着绝大的压力, 双手微调莽古通明枪枪身,让水滴形的枪尖准至巅毫地磕中那柄黑色钝剑的剑尖。
料敌机先!
一声清越脆响,黑色钝剑被磕得偏飞而去。
“唔!”
“咦?”
随后齐休和那万骨同声惊呼。
齐休之惊,乃因甫一接招就吃了好大暗亏,莽古通明枪枪尖由原通明宝镜重新炼化而来,坚固属性上并非顶级,正反两个镜面被那黑色钝剑一击就磕得裂纹密布,本命法宝心血牵连,他喉头顿时一甜,差点点当场吐血。
而万骨之惊,自然在于竟有金丹修士能在他的空间禁制下行动自如。
“没错!嘶哑豺声,虽比三千年前那精细鬼苍老许多,但我能轻松辨认!就是他!”
听到那一声咦,齐休便彻底确认了姜炎后面之人正是万骨,但不打算当场叫破,涉及天地峰座主、聂疯子等顶级化神争夺的全知神宫隐秘,齐云白山各派为了对付‘墨蛟’使用鬼修,当年那位姜家元婴事后偷袭,毁尸灭迹……
“若我知情一事被传扬出去,日后必会招来绝大灾祸!”
齐休正这么想着,万骨却不知他知道那么多,并不欲让他活,“你这干外公有些本事!快!外面人已赶过来了!”立刻催促姜炎。
“知道!”
姜炎早不是当年那個消瘦、阴郁、敏感,目光中满是戾气的筑基初期修士了,这百来年在大周书院、南宫家等化神势力的追捕下,他却似乎过得极为顺遂,此时看上去方十七、八岁年纪,肤如白玉,继承自姜明荣、秦思瑶那对漂亮父母的好容貌自然俊朗,如墨般漆黑的长发披散着,随风潇洒飘拂,一对精光四射的眸子璨如星辰,看过来的目光中隐藏着居高临下的嘲弄,嘴角则扯向一边,露出混合着野性、残忍、快意的微笑。
“他是在哪修行的?进境如此之快!?”
齐休和他面对面,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底不由升起微微气恼和嫉妒,同时还馋得很,“我这便宜干外孙倒是福缘深厚,跟脚恐怖的万骨受其驱使,这玄奥钝剑、火墙、来去手段连我这万修宗门的掌门都没见识过!还有躲藏修行之地、相关法门……若我能得了,大道哪会如此艰难!”
“咄!”
想这些并不耽误寻找保命之机,作为被姜炎列在必杀十人名单里的自己,齐休心知肚明即已被打上门,今日之事绝难善了。
兔起鹘落,一切只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他见姜炎单掌一招,将那被磕飞的钝剑疾速卷回,便窥准时机运起哼哈真言,冲其大哼一声!
“若无我偷送丹药和练气修行法门,你早已身死道消!”
姜炎仅被震慑得身躯微颤,手里动作慢了一丝而已,再加上从旁掠阵的万骨,齐休立刻知道打是打不过了,他何等样人,转而改变策略,三十六计走为上。
这次不敢再用枪尖硬碰,而是调转枪身,用五阶花妖主干练成的枪杆使出一招横扫,口中斥骂的同时向后倒飞,“姜炎!我可待你不薄,而你却要我死!?”
“你见南宫家势大,纵容包庇南宫嫣然那百般欺辱我、杀害我母亲,你干女儿的贱人!还派沙诺抓我送予齐云求功!趋炎附势之徒!一丘之貉!”
不说还好,姜炎听到这话愈加暴怒,厉喝道:“那点小恩小惠,以为就能让我忘了杀母之仇么!我却偏偏不是你这愿如蛆虫般委屈苟活于世的小人!”
原来……在他心中……那只是小恩小惠么?
可能也有道理罢!
虽然我送给了他秦唯喻创下的黄庭功,让他接续上大道前途,但确实真的没有尽心尽力为他母亲,我的干女儿秦思瑶报仇……
可是,哪怕不算当年如果真杀掉出自化神家族的南宫嫣然会为楚秦惹来多大灾祸,南宫木前脚才将我和红裳从伪六道空间拯救出来,有大恩于我和红裳,南宫嫣然那时又已是秦长风之妻……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一个老母鸡掌门也很难啊!
苟活于世的蛆虫……
齐休被姜炎的这个评价弄得有点心灰意冷。
虽然后辈儿孙天然期望获得长辈无保留的爱,这也天经地义,但在我这里,以我的立场,需要守护的是一大家子啊!又不能独为你一人好恶行事。
我当然也想门人子弟都能远离委屈、仇恨,但我做不到啊!
苟活于世……
你姜炎有大福缘仰仗可恣意独行,我却没你那般好运!可以不去汲汲营营……那也不是我的道!
懒得再和姜炎辩什么南宫嫣然只是出于自卫反杀的秦思瑶了,那件事自己早和他解释过,他既选择来杀自己,说明并不相信,或者不愿相信。
又或者,他想明白了,相信了,但依然选择报复。
“哎!能修至金丹圆满,他自然是个聪慧通透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有没有想明白又如何呢?毕竟我的名字已被他刻在山都山下,列为必杀十人之一了啊!”
齐休动作不停,用枪尾再度成功磕开钝剑,人已窜至火墙跟前。
“别妄想了,你走不掉!”
姜炎第三剑衔尾又至,顺利从他背心一穿而过,“纳命来!”不曾想那位‘齐休’身体被穿透后,却化光消散了……
自然是天赋技能幻珑翔闪制造的替身幻象!
机会难得,正是此刻!
齐休趁他一愣神的功夫,以最快的速度唤出枪尖通明之面的烈阳鸟,伴随鸟儿清鸣,烈日虚影升于头顶,幻日无形剑随即无声无息地偷袭过去。事已至此,他可不是不舍得下辣手的人!
同时又祭出当年秦长风从白山剑派崔元青处缴获的高阶破阵符,符篆一遇火墙便如冰雪般消融湮灭,但也成功在火墙上破开个碗口大的洞。
死马当活马医,这器符盟当年看家的符篆果然管用!也够用了!
竟就这么逃得性命!果然天不亡我!
福缘!?我两百余年将门派经营成如今光景,修行也未曾落下伱等多少!
我何尝没有福缘!
齐休大喜,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通明身识摇身一变,骨骼噼里啪啦地缩小身体,“你个走邪魔歪道,如老鼠般躲躲藏藏百年的逃犯,竟好意思说我活得如蛆虫!”
也许是被姜炎的指责刺激到了心内柔软之处,如此凶险的情形下,按齐休最唯谨慎的性格,本不会多任何一句废话,现下却选择回头一边骂着,一边钻入洞口。
“小心!”
万骨终于出手,一挥袍袖便破了无形之剑,幻日无形剑本体被定在半空嗡嗡颤动不休,离姜炎还大老远。
“做梦!”
姜炎反倒不急了,冷冷地看着朗声长笑穿过火墙的齐休,脸上嘲弄之色更盛。
“齐休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正穿飞于破阵符击穿的火墙孔道,突然,齐休看见三位衣衫褴褛的老妪厉声诅咒着从正面冲撞而来,从她们苍苦狰狞的面色,依稀能辨认出……
乃南巧蝶、南宫嫣然、张胜男三人!
“啊!”
正好是齐休心头有愧的三人,他心头巨震,不由惊呼失声!
特别对张胜男,自为了与古熔媾和,告诉她身世往事,故意断了她对自己,对楚秦门的忠诚和牵挂后,齐休便再也没见过她,她在离火城故去,自己也因为闭关和不敢踏入离火盟领地而没有亲往悼念……
青溪山顶,张胜男痛哭离去的佝偻背影,瞬间在脑海中再度浮现!
“齐休!你骗我为楚秦抵御外敌,害我南家满门性命!”
“齐休!你骗我为楚秦忙碌一生,断我大道之途!”
“齐休!你前诛我父母满门,后骗我认贼为父,眼看我一生都要这么过了,临了还为了一己私利,告诉我这血淋淋的事实!”
明几心刚刚压制住齐休胡乱的回忆和情绪波动,三女已冲到近前,脑袋又齐齐化作三个骷髅头,黑洞洞的眼眶内似有滔天恨意,死死锁定住他,“我们做鬼也不放过你!”
“啊!”
即便有明几心护持,齐休也明知此番景象尽为虚妄,在三女凄厉的喝骂下心志却依然被夺了一瞬,仓皇倒飞而回。
“哈哈哈!”
看到干外公无比狼狈地原路返回,姜炎志得意满,朗声长笑。
齐休却顾不上这些了,他之前为了逃命,本已将遁速提到极致,很快就笔直地快撞上对面那堵火墙。
“齐休,齐休……”
那边火墙之上,却浮现出楚红裳的两个绝美倩影,一为元婴离体之前的那个动辄万丈红云,热辣美艳、霸道成熟的她,一为重塑肉身之后,那个一身胜雪冰肌,娇憨可爱、浪漫天真的她!
一高一矮的两个楚红裳均未着片缕地面对面搂抱着,媚眼如丝,朝他齐声娇唤:“来啊,快活啊……”
齐休不由自主地升腾起多年未动的色心,脸上露出被勾了魂似的迷恋痴像,张开双臂,正打算一边搂一个呢,“不!这是!?”
万幸他本命天赋也霸道,明几心和心血来潮极速运转,堪堪在即将撞上火墙之前止住身形。
“这是!?”
神识内守,他终于发现了一系列幻觉的起因,一蓬诡异莫名的红色火焰,不知何时,竟已在丹田内,正包着自家那完美无暇的透明金丹熊熊燃烧着,“啊!”
结丹时渡来的一丝全知现在大道真意都不能止!
刚起除灭此火的念头,反引来火苗蹿着涨高了一大截,彻骨剧痛令他身体当即像虾米一样弯了下去,本命法宝莽古通明枪也脱手坠地。
“齐休!纳命来!齐休!纳命来!”
眼一闭,无数胖乎乎的被盗婴儿从身周扯着袍角衣袖攀爬而上,快到胸前时又一样化作小小骷髅具具,口吐人言。
将这同参殿内,化作阴森可怖的无间鬼域。
“外公,你一生作恶太多,自然逃不过心中业火。”
姜炎见他这样,反不急着动手了,好整以暇将巨大的钝剑收回扛于肩上,这时候又不执着于外公是干的不是干的了,“现在方知一报还一报,莫欺少年穷,已经晚啦!”
齐休听到了,但顾不上反驳,甚至连身处险境,姜炎要将自己杀之以图后快也顾不上了,那道被姜炎称之为心中业火的火苗愈演愈烈,他必须使出全身解数才能镇压。
“赤尻马猴,命运全知,我一身神通最善克制这类心魔,却不想被姜炎这诡异业火轻松全破!?”
齐休心中奋力呐喊:“不!不可能!我不容许!”
识海中七窍玲珑心那明几心一面疯狂闪烁,明几心天赋如海般奔流汹涌着覆压而下,浇向丹田那诡异业火。
“大道已近在眼前!我绝不会放弃的!”
‘滴答……滴答……’
齐休浑身颤抖,额头上大颗大颗的冷汗滴落在地,明几心终于将业火在金丹之外围成了个夹心,形成对峙局面,但他脑子已有些迷糊,完全无法保持冷静,心中嘶吼愈发疯狂:“我才是会结婴的那个人!”
“我才是要当齐云掌门的那个人!”
后面这句话他喊出了声,当即引来姜炎的哈哈大笑。
“我要结婴,结婴……大道之路……再增一千五百年阳寿……和红裳……”
他各种胡言乱语愈发低微,佝偻着身子喃喃不停,外在越错乱,内里却越澄明,识海之中,本命猴子盘膝闭目,正和他一道演算着各种解法。
业火业火,自业自得,我业障深重,可所走大道本来也并不寻求尽结因果方能安心,但有时就是窥不破,窥不破,则无法超脱,此时的我,还窥不破啊……
那……怎么办!?
“啊!”
越思索,越痛苦,他身体又被那直抵灵魂的痛弄得瞬间反弓,腰折成了一个夸张的弧度。
“和嫣然,姜明恪一样的可怜虫……”
姜炎静静看着这一幕,脸上笑容转冷,嘴角挂起格外冷酷,同时也格外享受这大仇得报一刻的笑意。
不过很快,他的笑容消失了。
齐休突然直起了腰,面色也突然恢复如常,又回到了以前那个一派之主,得道高人的威严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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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感剥夺加诸自身,眼耳鼻舌身五识全数屏蔽,万千世界,谨做一独钓客,痛觉自然随之消失了。
‘轰!’
姜炎设在外间的禁制同时被轰开,伴随着一声巨响,两只黑乎乎的熊化巨人挥舞着双臂,拨开乱飞的灵气白雾、阵石、灰尘等物,疾速往这边冲来,后面更是人影绰绰,不知有多少楚秦弟子前来解救掌门。
“别玩了,快点了结罢!”万骨再度催促。
“嗯。”姜炎抬手掐了个法决,然后骈指向齐休一点。
“齐休!你把我忘了吗?”
齐休眼一睁,确实已忘却多年的奈文霖又在面前出现,美人婷婷玉立,满脸凄苦地边流泪边对他哀怨声声,如泣如诉,“你忘了我以命救你吗?”
“你果然忘了!”
很快,奈文霖语调转厉,也化作一具红颜白骨,粉黛骷髅……
“啊!”
丹田那业火骤然大盛,瞬间冲破明几心包围,火苗反溯撩上,毫无阻碍的一路冲宵,直入识海之内!
齐休被折腾得再度惨呼,须发皆白,整个人好像瞬间苍老了两百岁,皴皱的皮肤也开始崩解,如枯叶般一片片掉了下来,露出里面的血肉。
而熊十四和熊甫亭二人冲到近前,竟却不能识破火墙幻境,茫然的左右看看,又一路挥舞着熊化巨掌往另外一边拆去了……
“外公,我知你与嫣然不像南宫利和姜明恪,是纯粹的坏人,小人……”
姜炎见他这般惨状,放心地收剑转身,又露出些许怜悯不忍之色,“死于我红莲业火之下,也不算折辱你们了……咦?”
他正欲走人,却发现齐休并未如南宫嫣然那样随即身殒,不由大感意外。
齐休识海内,本命赤尻马猴正用双拳顶在两边太阳穴上,发出苍茫古奥的黄蒙蒙命运真意,勾得那道诡异心火直扑过去,猴子却用七窍玲珑心竖在中间,将明几心一面当做盾牌挡住了它,心火毕竟无自我意识,每每要自动循着命运真意来源要绕过七窍玲珑心,猴子就大步快跑和它兜圈子,红通通的屁股跑来跑去,竟和它在识海中捉起迷藏,暂时维持住了平衡。
心魔暂去!
“下次杀人前,别再说那么多废话!”
原来齐休刚才那副惨状其实是用通明身识故意弄的,就为了给红屁股猴子和自己恢复实力争取时间,伴随着他的冷峻言语,地上的莽古通明枪再度飞出,直取姜炎咽喉!
“五感剥夺!”
用哼哈真言,使出天赋法术,务求一击毙命。
姜炎一声闷哼,反中了他的招,突然失却五感,惶急间一时也难保持冷静,竟满脸难以置信地呆站在原地。
“小心!”
幸好有万骨在,又抬手一指,莽古通明枪停滞在离姜炎喉头半尺处,和那幻日无形剑一样,再不能前进分毫。
“老鬼助我!”
姜炎毕竟修为比齐休还高,很快挣脱了五感剥夺,俊朗的面容变得无比狰狞,看向齐休的目光更是恨意滔天。
齐休暗道一声可惜,“一帮蠢货!老子在这!”趁这点时间,他已再度祭出张高阶破阵符,将这什么鬼红莲业火的火墙又破了个洞,但不敢再往外冲,同样大声高呼,摇人。
‘轰!轰!’
两只巨熊从另一个方向轰隆隆出现,同时漫天星光,布满殿中。
一整座约由数百修士组成的军阵也顺着缺口开了进来。
万骨则纵身扑向姜炎,两人应有某种联手合击之法。
“精细鬼!”
门人弟子还在火墙之外,仍然救不了眉睫之难,无论如何齐休得先过眼前这关再说,命都没了还担心别的有什么用!?他朝万骨朗声喊破。
当年齐云、白山那么多元婴、化神和精细鬼并肩相斗墨蛟,事后却让姜家元婴秘密杀他灭口,以化神修士生命之悠长,哪怕过了三千多年,一旦得知精细鬼未死,当时的三名化神……齐休靠全知神宫观看往事时只有三处无法被回溯的空洞,必不会放过万骨!
“你怎知!?”
万骨果然身形巨震,嘶哑豺声都颤抖了,藏在斗篷中的双眼鬼火一闪而没,“你!?不可能!”
“要杀我灭口吗!?呵呵,已经晚了!”
齐休一指火墙之外,示意外面弟子全已听到了。
“我们走!”
“不!”
万骨想走,姜炎不愿,但万骨已裹起他,两人化作一道细细的火线,闪烁一下,已在百丈之外,再闪一下,踪影已渺。
顾叹兜头阻拦的棋盘法宝自然扑了个空,“此獠竟会火遁!”
“勿追!”见顾叹和明真夫妻俩打算继续追,齐休知他们打不过,立刻阻止。
那诡异火墙已无声无息地悄然消失,星光一闪,秦长风落于齐休身边,“掌门师兄你还好吧?”
“老齐!”
熊十四仍不敢恢复人形,和熊甫亭分居掎角之势,凝神戒备。
齐休脚下疗伤三花显现,多罗森也来了。
“我没事。”
突逢惊变,又碰上姜炎万骨这对手段逆天的组合,自己竟能勉强算全须全尾地活下来,门人弟子也来得很及时,应对得很好了,人好像安全了,齐休心情却依然不佳,举目望着姜炎和万骨消失的方向,良久不语。
以上门寻仇的两人实力,自己身陷火墙之内,差不多已是必死之局,幸好姜炎、万骨二人……怎么说,杀意都不算极坚吧,而且正好自己种种天赋神通可用,争取了些腾挪时间,还恰巧知道万骨的跟脚隐秘。
“我能逃得此难,也能算有大福缘罢!”
齐休目光愈发坚定,今日处境之窘,令他更加感觉大道紧迫,不结婴,始终要面临被袭杀的危险,而楚红裳当年在外海被九幽乌蛸击败,元婴本体还能逃出,有重塑肉身的机会,一位元婴修士的高广盛,就需要上十位同阶围攻,最后元婴本体也逃了,要靠楚震使用魔刀禁术方能击杀。
“红裳说得不错,执念纠结,牵挂内疚,皆是虚妄,既要追索大道,就要有抛弃万事种种,一心奔赴的觉悟……”
“否则只会继续沉沦在这俗世中,为今日那些幻觉而苦恼终身,一如今日。”
“结婴,我要结婴,我一定要结婴……”
“我一定能结婴!”
遁术至高,即便秦长风拥有星遁,也心知极难追上会火遁的敌人,因为双方走的不是一条‘路’。
众人得不到掌门下一步命令,于是统统围在四处,干看着齐休凝神思索。
恍惚间,大家都感觉到,这位平平站在那的楚秦掌门,随着通明身识故意制造的那点皮肉损伤在多罗森疗伤秘术帮助下迅速养回,气势也好像也提升了一截,但具体提升了什么,又玄之又玄的有些说不上来。
都是修行之人,此种时候,也默契地保持安静,不去打扰他。
“齐云派郭老祖携刑剑师叔来了,要见掌门师叔!”
直到展剑锋追找进来,打破了沉默。
“噢?快请!”
齐休能猜到他们来的原因。
“我得知江南宗那边变故,和贵门南宫嫣然之死一联系上,就赶忙找郭师叔带我赶了过来。”
刑剑领来了位面生元婴,应是齐云执法峰当值的一位老祖,中期境界,被刑剑临时拜托来帮手的,始终不发一言,只眼观鼻,鼻观心肃立着,任由刑剑主导行事。
刑剑等不及寒暄,看见齐休便问:“姜炎来过?”
“他刚逃走。”
齐休反问:“可是姜家那边……”
“嗯,姜明恪死在闭关静室之中,当年姜炎立誓要杀的你家三人里,沙诺早年失踪,生死不明,你说南宫嫣然新近亡故后我便留上了意,姜家六人里,四人早已陆续作古,得知姜家剩下的那位筑基修士在南宫嫣然亡故后没几天也好端端地突然死了,我就立刻动身,去江南城求见姜明恪。”
追捕姜炎一直是刑剑的执念,他这些年也一直派人跟踪姜炎刻字立誓要杀的十人安危,排第一的南宫利早已被姜炎所杀,第二的南宫嫣然现在也死了,第三到第八都是当年欺凌过姜明荣、秦思瑶、姜炎一家三口的姜家族人,姜明恪排最前,沙诺第九,齐休自己第十。
刑剑以最快的速度简要解释:“强命姜家修士打开姜明恪闭关之处,发现他果然陨落在了里面后,又马不停蹄赶到了你这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看来只有你在他手里逃脱生天了。”
“沙诺不一定。”
齐休听罢,闭上双眼,沙诺还未死,有灵魂契约能感应到,但不好对外明说,“我隐约感觉他还活着。”
“噢?”刑剑顿时大喜,“那么只剩你和沙诺了,姜炎在你这没能得手,我们把你保护住,他岂不是就只能去找沙诺报仇了?你觉得呢?”
“可能吧……”
“咦?”郭老祖忽然轻呼,举目看向城外远处,转瞬之间,又有一位元婴修士到了。
是姜家老祖姜焕,这位大限将至的苍老元婴竟飞得歪歪斜斜,皱纹密布的老脸上满是痛惜和凄凉悲色。
哎!
为了借灯一事,齐休本极为厌恶姜明恪,甚至打算着以后寻个机会报复一番,其实顾叹已在暗暗做某些前期布局了,没想到,竟就这么死于姜炎的复仇。
该来的,都会来,该报的,都会报……
恐怕结婴也无法令我跳出这些因果种种,但不结婴,更连跳出的机会都没有。
还是那句话,从现在开始,任何事都要为我结婴让路,我没时间可以浪费了……
任何人,也都无法令我心神失守了,我最后只会成为一个不停借新债还旧债的人,个人伟力越大,举手投足影响到的人就越多,惭愧来内疚去,对不起这个对不起那个,越欠越多……
那还谈何大道!?
“齐休!姜炎可曾来过你这!?”
姜焕被迎进来后二话不说,冲齐休厉声问道。
“来了,刚逃走。”齐休回答。
“他没打算杀你!?”姜焕又问。
“他试过,我侥幸……”
“我家明恪死了,你怎未死!?”
齐休正回话,姜焕却无比怨毒地质问。
齐休能体谅姜焕此时的心情,但这问题没法回答,只得闭目不语。
“姜师兄。”郭老祖见姜焕过于失态,赶忙轻声阻止。
“我家明恪……哎!我姜家怎出了姜炎那么个逆子!”
姜焕说着说着眼中闪烁起浑浊老泪,“齐休!就是你那干女儿贱人从小对他溺爱包庇!才把他养成了这么个忤逆性子!害人害己!”
每个人的爱都有厚此薄彼……
每个人对接受的爱之薄厚,心里也有一杆秤……
齐休懒得和姜焕这元婴修士争当年姜炎一家三口在姜家受欺凌的往事,两人都是长辈,这种晚辈之事很难掰扯得清,恐怕也都无法自信地说,对所有晚辈都不存在亏心之处……
较当年那嚣张的二世祖性格,屡经挫折的刑剑如今要沉稳通透许多,从旁打岔:“为今之计,便是尽快抓到姜炎,齐道友,他刚才往哪边逃了?”
“他会火遁。”齐休手往姜炎万骨消失的方向一指。
“这……”
会遁术,现在恐怕早不知逃去哪了,刑剑抓姜炎抓了那么多年,就这么贸然追过去其实也没什么信心,不由犯了难。
“齐休,你不是会一种万里寻敌之法么?当年帮南宫家用过。”
家族分封三代的首任天才掌门苗子就这么殒命了,姜焕应是气疯了,阴恻恻地看着齐休又说道:“怎么,今日也帮我姜家一回如何?为你以后安危计,还为你家那位南宫媳妇报仇。”
“呃,姜师叔,这恐怕……”
刑剑知道齐休这么做需要付出巨大代价,试图从旁转圜。
但作陪的秦长风也听到了,有些期待地看向齐休。
齐休抬手阻止他,双目陡然睁开!
威福由己,神光若电!
背后赤高马猴虚影大现!
本命猴子嘶吼着逼出荒古命运黄光,同时裹住识海中那正好得自姜炎的业火心炎!
齐休单臂笔直高举,“去!带我找到他!”
黄光顺势裹起那团火去寻它主人,齐休神识也一路随之,直抵高空,穿行于罡风之下,转瞬之间,下方楚恩城、思过坊等地在视野中飞速掠……
“抱歉,那种手段,我一生只能用一次。”
开玩笑,齐休怎可能花百年阳寿去帮南宫嫣然、姜明恪报仇,再用一次就直接等于大道彻底断绝了,对刚刚彻底坚定冲击元婴道心的他来说,哪怕南宫木再来威逼,他也是不肯就范的。
对了,如果我在楚云峰结婴,回归齐云后,就连南宫木都不好再度相逼了。
结婴!一心向元婴!
无有其他!
他停止心头那番幻想推演,先顶了姜焕一句,这才真正的睁开眼睛。
他注意到秦长风似乎有些失望。
无所谓了。
第六百五十五章 齐聚楚恩山
三日后,楚恩城。
庶务掌门新丧,掌门老祖紧接着又在自家总山重重防护的同参殿内遇刺,楚秦门立刻就像炸了毛的刺猬,全城大搜。
昔日繁华的各条街道冷冷清清, 只有列队巡逻的赤袍执法修士偶尔经过。
“押回城主府审问!”
随楚秦与灵木盟对楚恩城南部多年的反复拉锯争夺,距离最近的一座小山门受战火牵连最重,早已处于半废弃状态,一些亡命散修趁机利用那里经营起了黑市,算他们倒霉,生意才‘稳定’不久,便被一网成擒。
熊十四亲自裹住其中三位筑基头目,一路飞入南门,掷于南城执法执事杨寒身前, “后面还有不少犯人,等押送的兽船抵达,也一并送去!”
简略交待一番,熊十四在半空打了个盘旋,便消失在楚恩山中。
“此等要犯……”
执法小队中只有杨寒一名筑基,练气手下们连忙捡起锁住三位黑市头目琵琶骨的铁链,丁零当啷拽紧在手,“杨执事,怎么办?”
“按熊师叔交待办就是了。”
杨寒看这委顿在地的三位黑市头目都颇面熟,操办得起来鬼市,还能在楚恩城街面上混得开,敢揽客的散修自然是交游广阔、修为、手段都不低的狠角色,如今被金丹修士拘来,却是落毛凤凰不如鸡了, 三人应已受了重伤, 面如金纸瘫坐着, 估计也心知此番性命难保,目光俱都茫然地盯向一边,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杨寒分派手下,两人押一个,像拖死狗一样往楚恩城城主府行去。
“熊师叔好像不认为他们和掌门师叔被刺案有关……”
自杨寒筑基后,绝大多数当年的外海老乡就跟不上他的修行步伐了,门内虽有个展剑锋照拂,但展剑锋行事素来方正,对他自不会有什么包庇徇私,他也从不掺和进初始家族或者门内其他势力的矛盾,只在南城的执法执事位置上兢兢业业,低调地做人做事。
“杨执事,可是此三人勾结的刺客?”
“杨执事,你那有眉目了?”
多年经办执法差事,他早被锻炼得心细如发,从熊十四刚才的举动上就能分析出这三名人犯对案子应不甚重要,只是现在楚秦门突然连遭大变,低阶弟子们难免人心浮动,一路上遇到的执法同门看到他们押着犯人,纷纷出言探问。
杨寒一言不发, 只是摆手, 同时暗暗戒备, 防止有人暴起灭口。
在他看来,连元婴修士都无法独力攻破的这楚恩城、楚恩山大阵,掌门老祖却在同参殿深处那等重地遇刺,说明门中必然有内鬼接应,层级还不可能低。是以只要一天没揪出内鬼,大家相互之间还是多留些提防之心才好。
特别是自己这在门中没几个交心朋友的,更加不敢放松警惕,甚至对熊十四,他其实也不敢百分百信任。
“虞师姐,此三人是熊十四师叔抓回来的,应是南边鬼市的头目。”
今日这城主府有城主秦长风本人亲自坐镇,但秦长风一向不问俗务,他妻子南宫嫣然的职权被虞清儿和阚萱两位初始家族筑基分了,城中事务现由虞清儿负责出面打理。
杨寒一行人稍稍在外等了会儿,便将人直接解送到城主府大殿,果然只有虞清儿在,“说是让这边细细审问。”
“嗯,来人,押下去罢!”
虞清儿嫌恶地看了那三名犯人一眼,便将负责审讯的门人招来,“直接上吐语香!问完口供再严加看管!”
对抓捕内鬼一事,门中似乎有些外紧内松,杨寒冷眼旁观,虞清儿似乎也没对从三名犯人嘴里撬出什么抱有多大期望,这时候还按原来的一般流程办事,瞧这意思,甚至不打算去亲自去盯着审讯。
杨寒颇不以为然地抿抿嘴,左右这种事不是他可以置喙的,差事已交,他便带人告退,回南门口继续等待兽船送来后续犯人。
他混不进楚秦的权力中心不知晓内情,虞清儿心里自然一门清,由于齐休的心血来潮天赋招致在遭到姜炎行刺前就将求援消息传了出去,当时在峰顶的楚秦弟子都参加了结阵救援,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姜炎能无声无息将江南宗掌门姜明恪刺杀于江南宗掌门静室,百余年来又能在齐云、大周书院等化神势力追捕下活蹦乱跳,此等本事,倒真的不至于需要勾结什么楚秦门内鬼。
“我听说玉琢回来了?”
负责楚恩道宫事务的筑基奉行乃沈良之后,别人分不清,长期掌管楚秦各家族领民的虞清儿却心知肚明,嫁去齐云陆家高门的沈玉琢乃沈昌之后,不过两个沈家关系亲近,也可以算是一家了,也都可以算初始家族自己人,于是见对方步入城主府大殿,便直接开口询问。
“是,随陆家老祖来的。”
楚恩道宫奉行比划了個手势,示意来的并非齐云掌门陆云子而是陆家另一位元婴陆崆,“我也不知到底来了多少元婴老祖,刚刚南宫家的人也来了。”
边说着,边呈上信物和一封书简。
“嗯。”
虞清儿见是顾叹手谕,应是楚恩城这边异动突频,又来了这么多元婴老祖,导致南边的灵木盟也紧张得开始调动大军,因此楚秦也必须整军防备一二,“来人!”她将守在门外的传讯弟子唤进来,一一按顾叹的命令交待办理。
楚恩山,峰顶。
一名白衣美人微蹙秀眉,默默瞧着山下的煌煌仙城。
自从南宫止借秦光耀之手引发楚秦内讧后,这是她第一次重访齐休,也是这原属于灵木盟的博木城变成楚恩城的第一次登门做客。
“湘儿,这些年,楚秦门没为难你吧?”
她喃喃问起。
“无有,我素来不争,只和多罗森过自己的小日子。”
立于她身后的南宫湘恭谨答道。
两女面容绝美,气质也相类,都如空谷幽兰一般,站在一处,可谓美不胜收了。
“嗯,那就好。”
另一个自然是南宫家的元婴修士南宫梦了,她确认南宫湘没在这受欺负,便说:“那我也能放心了。”
“劳老祖关爱。”南宫湘再度福礼。
南宫家屡次为难,和三楚、楚秦早有过节,导致楚红裳差点陨落,楚秦之地大乱……现在,南宫止还被软禁在齐云山中。后来虽两边谈和,但心里仍不免有疙瘩,若非姜炎突然再次现身,光为吊念南宫嫣然一事,南宫梦是绝对不愿亲身过来,吃对方白眼的。
“哎!”
南宫梦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南宫湘以及刚亡故不久的南宫嫣然两位嫁到这边的族女,南宫家难称得上有多么地尽到过娘家的义务,她心中不免有愧,加之秦光耀一事自家先做小人不说,最后还斗输了,她一想到这些,脸上就有些发烧……
不过正事还是得办,到她看见约两千名赤袍修士开始在山下的城主府门前开始列阵后,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作别南宫湘,独自飘入峰顶大殿之中。
谷钰
“齐南城南宫老祖到!”
见他来,守在门口的顾叹赶忙朗声通报。
“南宫妹妹。”
殿中还有另一名白衣美人,颜色不输半分,长相气质则较她英气些,见她来,立刻展颜笑了,故作姿态地出言招呼,“坐我这罢。”
南宫梦认出对方乃大周书院归古派的姬佳芊,酆水追捕何玉、姜炎那次,南宫家和归古派也有过番惊心动魄的角力,此时关系亦敌亦友,只得做好表面功夫,挤出笑意到对方身边坐下。
“哼!”
还未得及寒暄,殿中主位一张隔绝感应的红玉屏风后便传来声冷哼,却是楚红裳的声音。
和楚红裳本人,南宫家关系自然更糟了,而且楚红裳素来不甚遮掩好恶,这声冷哼分明是针对自己的,竟当着殿中那么多人,一点面子都不给。
南宫梦顿时大怒,这楚红裳出关之后竟学起了海东城化神岑老祖,也给自己弄了面玉屏风挡着,怎么?是重塑肉身后没脸见人了么?还是真的自以为拥有将族中师兄南宫止勾得五迷三道导致酿下大错的绝色,自矜自贵起来了!?
上千岁的老女人罢了!
“楚师姐的伤……看来是将养好了?”
殿中还有愁眉苦脸的陆崆,以及一些齐云、大周书院、姜家、南楚、楚秦的金丹修士,以及红玉屏风前打坐的齐休等在场,齐休这厮见自己来,也未执晚辈之礼参拜,只眼观鼻鼻观心在那装死。
她却不好当众发作,忍住气轻笑反问。
“托你南宫家的福!”
又被楚红裳一句话怼回来。
“呃,执法峰郭师弟和姜焕姜师兄已经领着刑剑等师侄去追姜炎了,按齐小友的说法,姜炎已新习得火遁秘术……”
东边在和稷下城、南林寺、天理门、青莲剑宗等势力对峙,南边死亡沼泽有座诡异的黑山升起,家里的天:天地峰座主又闭死关了,近年忙得慢脑门子官司的陆崆还得在这楚恩城峰顶大殿读空气打岔,脸上愁容不由更盛,“齐休,你可确定?”
“确定。”
齐休这才睁开眼,从容对陆崆俯首一礼,“我只见一线红莲火,闪动两息,姜炎和他同伙便踪影全无。”
“那倒是更难抓了。”陆崆看向姬佳芊和南宫梦,“齐小友幸得大难不死,今日我等便再议个章程,看看如何辅助执法峰和姜家,捉拿姜炎此獠!”
“姜炎和他同伙?可是何玉?”
南宫梦自然不会忘了家中老祖南宫木心心念念的何玉,立刻问道。
“不是何玉,乃一藏头露尾的黑袍人,声音苍老嘶哑,我猜应是个鬼修。”
齐休仍不看她,兀自盯着陆崆答道:“会某种空间秘术,此地来去无碍。”
“嗯。”陆崆点点头,“听说姜炎当年誓杀十人,如今南宫嫣然和姜明恪等皆遭其毒手,只剩下齐小友一人,还有个失踪数十年的贵门金丹?”
“是。”
齐休答:“沙诺与我心血牵连,应仍存活于世,只是当年被裴家在外海分封的分家家主裴双追杀……可能躲在哪个地方了吧?”
“红裳和我等在此,料那姜炎不敢再来。”
姬佳芊说:“这样的话,我们单寻到沙诺,然后用其设个圈套,守株待兔……齐休,你料那姜炎会中计么?”
“姜炎结婴在即,似乎需要完成当年誓言,结掉因果,才得了却执念,念头通达。”
齐休又答:“也许有用……呵呵,我说不好。”
“嗯。”
姬佳芊早和他私下沟通过,也愿意帮忙找到沙诺,至于埋伏姜炎,归古派反而不甚在意,“有什么需要,我大周书院都会配合,其余……”
于是众人便开始商量怎么寻沙诺,怎么埋伏,怎么克制姜炎火遁以及身边那鬼修空间秘术的细节。
“齐休?”
南宫梦懒得参与,只听,过了一会儿,感应到齐休忽然皱眉垂首,额头浮现出细密的汗滴,似乎在忍受什么痛苦。
“无妨,只是伤在姜炎那厮手里了。”齐休摆手苦笑。
“呵呵,姜炎这些年应得了大气运,修行飞快而且手底子颇硬,人又心狠毒辣,齐小友以无算对有算,还能逃得性命,也是有大本事的……”
陆崆抚须笑道。
“是啊。”
南宫梦听罢,正欲随手取出些丹药赠予:“我这有些疗伤药物……”
“他有个屁本事!废物!在自家山门重地还能被刺受伤……”
楚红裳又在屏风后乱骂,间或还能听到衣袂飘拂摩擦之声,应是在那边气呼呼的快速来回踱步,“白费了我花好大一番心血培养!”
他活下来了还被楚红裳骂废物,那自家掌门算什么?在场的姜家人听在耳中,脸色愈发悲凄难看。
“嘿嘿……”
当着殿中那么多人的面,齐休只有讪讪地笑,生受着。
被楚红裳一再故意无视,南宫梦着实被气得够呛,身边的姬佳芊还在那似笑非笑地看乐子,她正欲借齐休做筏子,找借口当众训斥两句打狗给主人看,偏偏门口的顾叹又朗声通报:“大周书院姬孝渊老祖到!”
总之涉及姜炎就必然会牵扯出当年和他结伴失踪的何玉,而一旦牵出何玉以及何玉背后的各种隐秘,当年参与酆水追捕的各方势力就必然会再次聚齐。
来者应是位归儒派元婴,姬佳芊听到对方名字,也不由微微色变。
第六百五十六章 联手除业火
“那姬孝渊又是什么来头?我见姬佳芊竟有些怵他的样子。”
追捕姜炎一事,众元婴金丹在楚恩峰顶议来议去,无非还是一明一暗俩死办法。一曰合计出各家该负担多少人手,抽派去执法峰郭姓元婴、姜焕和刑剑跟前听调,一路寻迹追踪;二曰从姜炎那必杀十人名单入手, 先把齐大掌门保护起来,然后寻到沙诺,用沙诺当诱饵,设个天罗地网候着姜炎主动往里面跳。
可惜,正所谓世易时移,除急于报仇的江南宗姜家和希望了结执念的刑剑外,南宫木和芈东极两位化神当年趁酆水开辟已从归古派处敲诈了渡劫秘宝到手, 姜炎这遭又没和掌握神傀之术的何玉一同行动,南宫家没太大动力像上次那样让族中元婴出手, 加之他家和三楚、楚秦关系尴尬,南宫梦来一趟还被楚红裳气到了,南宫梦干脆将此事丢给族中晚辈回转齐南城了,仅余晚一步抵达楚恩城的一名金丹领三五筑基、数十练气修士参与。
三楚只要齐休安全,而且三楚元婴敌人太多,不可能外出去干追捕逃犯的活。
齐休为获得彻底的安全计,是真心希望尽早除掉姜炎永绝后患的,但实在大道艰难,抽不出时间,也舍不得让楚秦门付出太大代价去和身负数种绝学的姜炎搏命。
齐云派和大周书院无非按两家律法,案件大小,分派出相应捉拿逃犯的资源罢了。
陆崆只是来了解情况,此事最终还是要由执法峰负责,他们大约会有些后续人手去支援刑剑。
归古派的姬佳芊名为追捕姜炎, 实际上对寻到沙诺, 为齐休闭关期间便于跟三楚、楚秦继续联络的兴趣更大些。
归儒派则依然为了死盯归古派,既然姬佳芊说要把重心放在寻找沙诺上, 他们便也派了位元婴来跟着。这位元婴, 正是楚红裳动问的姬孝渊。
“回禀老祖,这姬孝渊乃归儒派得力干将,金丹时便屡破大案,心思细密,辞藻华美,文武双全,辩才无碍,甫结婴便升任大周书院北方巡察使要职,后连获举迁,现今官至大周书院总院监察御史。”
立于门边的顾叹对大周书院内部形势下过一番功夫,又难得凑到楚红裳跟前,躬身细细分说:“同为元婴,其修为、手段、职位远在多年停于东政外院掌书记的姬佳芊之上……”
“噢?却看不大出来。”
姬孝渊来时仅身着素色儒衫,头戴乌纱璞头,举止言行都颇谦和,除开辟、执法等大事,大周书院修士在外不常以院内职官论交,楚红裳又是个不喜研究这些的,听罢顾叹的回复才喃喃道:“原来如此……那姬羽梁呢?这么多年, 还在当他的东方巡察使吗?”
“是。”顾叹答。
“所以这次, 整个追捕姜炎的队伍中,大周书院实力应有提升,南宫家则远不如当年,但多了个全心全意的姜家,齐云执法峰……刑剑修为上去了,加上他拉来的郭姓元婴,实力是增的。”
齐休接过话头,“不过姜炎已近结婴,修为手段,一样远胜当年,身边还有位深不可测的鬼修。”
四阶掌门静室内只有这三人,始终低着头的顾叹悄悄抬起眼皮,面前只有座完璧无暇的红玉屏风,楚红裳自抵达这楚恩山门峰顶,从始至终他都只闻之声,不见其人。而自家这位掌门师兄不知怎么的,竟也混到屏风后面去了,是以声音也是从那后面传来……
“眼前场面……算不算应了那句‘入幕之宾’啊?”顾叹心中偷偷吐槽,这才醒悟品味出点二人关系了。
“我楚秦这边……”
顾叹收起小心思,“拙荆早已定好去外海帮忙寻找沙诺,这次自然是跟姬佳芊、姬孝渊一路,齐云、海东、海楚以及漆山岛、鱼尾岛等势力到时应都会多多少少提供些支援。若真能寻着人,之后大约也要配合他们设伏……”
“嗯。”
齐休回道:“你一定要叮嘱明真,归古归儒两家元婴都在,私底下千万要防备被两家互扯后腿的小动作波及,找不找得到沙诺听天由命即可。总之,万事让她先顾好自己的安全。”
“是。”
顾叹答应下来,又露出为难之色,“秦长风执意为妻子嫣然报仇,要去跟刑剑那一路,并且打算带走不少人手。我觉得那路危险些,姜焕之前那态度,到时说不定会让我家修士做炮灰,您看……您是不是去把他劝住?”
“哎!”
齐休悠悠一叹,“为了嫣然嫁娶之事,长风和姜炎早有恩怨瓜葛,酆水那次,他当时就想去参与抓捕了,被我强行止住。这回……我却也不好再劝了,就由他罢,那一路有刑剑在,我业已拜托刑剑,照顾一二。”
自从坚定了抛却杂念直赴元婴之志,齐休万事操心的性格也淡了许多,不想再以个人视角去约束门人子弟,秦长风毕竟已是金丹同辈修士,自己的恩怨情仇,自己的大道前途,自己的福缘气运,还是由他自己去抉择掌握吧。
楚红裳说:“姜焕乃我齐云正道元婴,也一直是個老好人,此番只是因为寄予厚望的族中宝贝姜明恪被害,一时气急而已,待他情绪稍缓,应不至于真做出什么奸妄之举。”
边和回事的顾叹交谈,屏风后的楚红裳正伸出葱嫩嫩的玉手抚住齐休头顶,齐休则盘膝危坐,闭目任其施为。
“嗯?不行……”
识海之中,姜炎那道业火心炎被楚红裳火之不灭大道所引,终于放弃了追逐齐休本命猴子的荒古命运之力,一跳一跳地,往她掌心方向扑棱不休,可惜就和她当年发现无法对齐休搜魂一样,齐休的本命天赋【不在算中】依然阻止了这道业火心炎离开识海。
受到小挫的楚红裳不爽地撅撅嘴,传音问:“你可有主意?”
这业火心炎又强又诡异,总靠本命猴子在识海中和它兜圈子捉迷藏总不是个事,实际上本命猴子已逐渐疲惫,开始出现偶尔的失手,然后被那业火心炎给追上燎烧到。
每每出现此种情况,猴子在识海里疼得吱哇乱叫,外间的齐休当然也会感同身受,痛彻骨髓的同时还时常复现幻觉,别说完全无法清修,长时间在人前也很难保住失态……
大道艰难,他必须尽快解决掉这个问题。
“要不……试试我们当年的那个联手之法如何?”
齐休这段时间一直在寻找解法,又与楚红裳商量许久,直到两人分心二用应付的顾叹告辞离开,他才终于想到个或许可行的方案,不由有些难抑兴奋,抬头望向楚红裳征求意见,“用你那颗珠子的……呃,珠子的念力。”
谷桥
娇憨绝美的红衣瓷娃娃近在咫尺,呼吸相闻,也正用一双美目盯着自己,加之她散发的无穷无尽不灭之体气息伴随淡淡体香传来,若非身具明己心,恐怕齐休早已心神失守,沉沦迷醉于欲念之中。
“哼!废物!”
楚红裳倒是大大方方的,按惯例先骂了一句,当即盘膝和他对坐,一手捏住胸前的黑色纽扣,也就是得自君旋山试炼秘境那只章鱼的念力珠子,一手伸出,握住齐休的手,“算了,暂且先按你说的试试吧。”
滑腻冰凉,柔若无骨……
“嗯。”
虽然知道有极大风险,但修真儿女寻仙问道访天地之机,总是要冒风险的,二人都是心志极坚之辈,想清楚了就做,齐休一点头,便默契地一同闭目。
楚红裳小脸上这才飞过一抹红霞。
还是当年联手攻灭山都山叶赫兄弟的一样做法,灵力结合在一处,然后汇同全知天眼、念力以及二人神识,绞缠着直奔齐休识海。
“好像还是不行。”
依然是不在算中做梗,当年在山都山是对外逞威,这次却要攻入齐休身内的识海重地,自不全然是一回事。
两人变幻了数种法门尝试,都不得其门而入,楚红裳见齐休开始全身冒汗,眉毛拧成了个川字全身还微微发颤,便知其抵御得极为辛苦,“怎么说?”
“继续。”
齐休却愈发坚定这么做确实有用,接过两人灵力主导之权,引那念力在识海之外游移,“你能否想办法,只渡一些念力进来?”
“好。”
楚红裳毕竟是千年元婴,和玉鹤论道无碍的人物,捏着章鱼念力黑珠的那只手开始不停变换法决,大约尝试数十次便寻摸到窍门,送了一丝念力进去。
“五感剥夺!”
那念力一进识海,齐休脑袋顿时嗡地一声,差点当场昏厥过去,神魂都受到了极致的痛楚,赶紧一声轻喝,使用五感剥夺闭关自守,减轻痛苦,“红裳,撒手!”
楚红裳立刻松手,不知不觉,相握良久的两人手心已都汗津津的,她盯住跟前面容扭曲,牙关磕碰得喀嗒直响的男人,修行毕竟乃各人自家事,身为元婴也没法给予太多帮助,知道对方大事已行到关键处,不由得心底也暗暗帮忙鼓劲祈愿起来。
“大道,大道,结婴,结婴!”
齐休却顾不上外面,内心疯狂嘶吼:“若此等小关都过不去,又谈何寻访大道,凝结元婴!”
结婴,说白了就是将金丹自解,灵力冲宵直入识海,再与丹论悟得的大道真意、灵魂三者合而为一,凝淬元婴,乃触摸真正大道,踏出让神魂脱出自家肉身这具臭皮囊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冲宵,即冲破血脑屏障,其苦状,随着楚红裳渡来的那丝念力进入,齐休也算提前感受一二了,“我若连这等苦都受不得,到时怎么扛过金丹圆满修为的一身磅礴灵力!”
‘呼!呼!’
耳边似有暴风在呼啸,孤身独钓之客,在只余黑白墨色的一猴、一枪、一七窍心、一火、一丝细线之茫茫识海中,也彷徨无依,也奋力拼求一线天机!
“这业火心炎能为赤尻马猴命运大道之力所诱,能为红裳火之不灭大道所诱,能为我的明己心所斥,却和那珠子的诡异念力互不干扰,隐有隔绝之意,这颇有点像我当年那颗黑河珠与死亡沼泽的关系!”
早拿定了主意,齐休一意贯彻,不管怎么样,首先要想办法让这线念力在自家识海中‘安顿’下来,不能反受其害,才能再谈其他。他先试了试诡代之物的七窍玲珑心,不行,那只是个用楚慧心通明见性决观想而出的虚像,那么……只剩本命法宝莽古通明枪一个选择了。
枪尖裂纹还未来得及修复,无论正反镜面,以及木质枪身,统统无法让那念力之线依附!
“我有办法了!料敌机先!”
齐休绞尽脑汁,驱使长枪飞入仍在和业火心炎兜圈子的本命猴子手中,让其觑准机会,趁在识海中漫无目的乱飞的念力细线蹿到近前,自己使出料敌机先天赋,配合猴子挺枪,准确击中念力细线,然后挽个枪花,便令其在枪身之上绕了数匝。
身体和灵魂的痛感立刻稍减,但也仅是稍减而已,并非长久之计。
“红裳。”
齐休张口,借祭出莽古通明枪,将这线念力勾带了出来。
痛楚这才彻底消失。
楚红裳手一招,便将黑色细线收回胸前黑珠之内,“怎么?”
一番折腾似乎徒劳无功,她却看到齐休表情突然变得时惊时喜,阴晴不定,“可想到什么办法了?”她问。
“嗯!”
齐休重重回答:“不光如此,我隐隐约约,好像也悟出该如何走这最后的一段成就元婴之路了!”
第六百五十七章 挥别楚秦盟
又月余,楚恩城繁华稍复,街面上以楚秦自家修士为主,多未着闲时便装,俱作楚秦赤袍。
“远山, 此番再回楚秦之地,感想如何?”
第三代百晓生姚楷之领着对儒袍男女,于碌碌红尘间穿行谈笑,“较之数十年前,变化颇大罢?”
“自然。”
儒袍男子正是数十年前随他一同游历的明远山,身边女子,乃是明远山之妻, 出身于稷下城孟家学宫的孟氏女, 夫妻俩都是筑基后期修为,男才女貌,淡泊娴雅。明远山笑答:“不枉楚秦门多年敦睦向化,我一路行来,观之已有辉严正道气象,实在大快吾心。”
“是啊。”
孟氏边好奇地左顾右盼边从旁补充道:“民风大类齐云,农桑之俗,又颇有稷下规制。”
“此城如何?”姚楷之又问。
“也是极好。”
楚恩城较之稷下自远远不如,当然,明远山不会宣之于口,他捡好话恭维:“与我上次来时,可谓气象殊异, 换了人间。”
“似乎更类军城一些。”孟氏观察到城中略带肃杀之气,楚秦赤袍修士很多都成队行动, 步履匆匆。
“哈哈!是啊!这边往南,出了城便是我楚秦与灵木盟死斗相争的地界,自不可能安享太平。”
姚楷之笑道:“不过相较以往,那是好得多咯!”
“嗯。”
数十年前来时,楚秦正起内讧,南北受敌,门中高阶修士还在大殿吵闹一团,令冷眼旁观的明远山暗自憎厌,此番再来,楚秦门已占据仙城,门人子弟也和谐友爱得多。他发自真心的点头赞同。
三人边聊边闲逛,孟氏对各大商铺里售卖的商货兴趣寥寥,唯独稀奇白山御兽门贩卖的灵兽、兽晶、骨骼皮毛等稷下城难得一见的物事,花了大把时间在御兽门的铺子里挑选采买。
“远山,你知道的,如今稷下与齐云反目成仇,楚秦门乃齐云一脉,而我本人却出身稷下,齐云稷下毕竟都是我正道高门,我总是希望两家重归于好的,于是写的那些东西,颇为顾叹顾师叔所不喜……”
自齐云与稷下等诸家展开对峙,姚楷之在楚秦门过得便一日不如一日顺心,他能感觉到此乃顾叹刻意为之,一直忍到前些日子掌门齐休出关, 见齐休对自己依旧亲热,便打算找机会告告状抱怨一二,看能否有所好转。但齐休也就出关那天把他叫去带在身边,后来应也听从了顾叹的谗言,之后就一样疏远了。
他并无前任百晓生姚青的执念,既然如此,于是便萌生了去意,见明远山来,趁机游说:“你就不同了,你乃顾师叔妻族出身,文笔才气,我也是极服的……”
“惭愧。”
明远山嘴上推脱,心里却颇有些意动,“不敢当姚兄谬赞……”
而孟氏却不欲放丈夫回白山,本在问知客话的她耳听八方,立刻把手头赏玩的红色兽晶放下插言道:“此地还是动荡了些,听说前不久庶务掌门在外遇害,紧接着掌门老祖在自家山门重地里又遭行刺?”
“呃……”
姚楷之一窘,“是这么回事,但此中涉及一段当年公案,实乃掌门老祖、故庶务掌门的南宫家、江南宗姜家和一位绝代凶人的私人恩怨,实在和我等楚秦门人无甚关系,放心好了。”
“噢?”孟氏来了兴趣,“怎么说?”
“别多问。”
明远山多年孤身一人在稷下城客居,而妻族势大,夫妻之间倒是孟氏拿主意的时候多,见姚楷之面有难色,连忙阻拦妻子探问楚秦阴私,“左右难得出来玩一趟,等观完礼,我俩便回转稷下就是了。”
三人正说话,忽有一大群黑袍修士鼓噪笑闹着进了御兽门铺子,被前呼后拥拱在中间的男子乃筑基圆满修士,面相英俊,一手搂着一个颇有狐媚之相的练气女修,左边的年轻娇小,右边的成熟美艳,不时当众手中作怪引来女修娇嗔,然后还得意洋洋地朗声大笑,恣意张扬的做派令人侧目。
“黑风谷的人。”
三人一眼就从对方黑袍上看出了跟脚,以稷下修士看来,和齐云的矛盾只是正道自己人内部的小误会,没看双方大军对峙,齐云派化神老祖还会进入稷下城访友论道么?而与黑风谷,则是你死我活的正邪之争,孟氏看到这群人,下意识咬了咬牙,低声传音,“哼!外道奸妄,人人得而诛之!”
“此乃白山,勿要多事。”
那群人应也注意到了夫妻俩的儒袍,双方近在咫尺,不由都多审视了几眼,想看两厌,明远山拉拉孟氏袖子,“我们走罢。”
“呃,我还有点事,暂且别过,待会儿我再去找你们。”
姚楷之却认出了那黑风谷筑基圆满修士,讪讪地让明远山夫妻俩先走一步,直到目送他们出门,才几步冲到黑风谷那群人面前,“敏行,回来就回来,怎不知低调些!”
原来那人是当年齐休在外海时送去黑风谷元婴座前修习的魏敏行。
“切!”
魏敏行先冲明远山夫妻俩背影冷哼了一声,然后才回答姚楷之,“反正自回了东边这正道地界,我们这出身黑风谷的,便是过街老鼠了。”
楚秦门受正道慕化多年,许多没经历过外海开辟的楚秦子弟也不会给黑风谷修士什么好脸色,魏敏行心里有气,姚青在世时他还能尊重尊重,对姚楷之则难称得上有什么交情了,姚楷之这任百晓生本就喜欢在书中用春秋笔法攻讦黑风谷,于是阴腔怪调地答道:“不劳姚兄操心,听说要召开撤盟并门大典,我正好趁此机会回来探望下掌门老祖,就走。”
“掌门老祖方遇刺不久,瓜田李下,你低调些总是好的。”
姚楷之对黑风谷自无好感,一甩袍袖把手背在身后,“你既知你自家事,那我就不多啰嗦了!”负起走到门口,又回身,“哦对了,典礼后掌门老祖会安排亲近子弟,接受他传功教习,你修行路上若有什么疑难,也可让你魏家亲族传话安排,几十年就这么一次机会,你若珍惜,便自己想办法把握罢!”
“谢了。”
这话魏敏行倒是留上了心,拱拱手表示承了姚楷之的情,回头挑中一位跟前凑趣帮闲的黑风谷练气男修命令:“你听到了?”
“听到了。”
“那还不去寻我此地的魏家亲戚传话!”
“是!是!”
“哈哈哈!”把那练气男修支使得屁颠颠出门,魏敏行又大笑,“走!我们去拍卖场!”
一行人也哄闹着出来,又到得城中心最大的那间拍卖铺子,“哎!”魏敏行在门口抬头看着高大巍峨的精美栋阁,发了好大一声感慨,“这楚秦门,现下却比我儿时强多了!”
“也没什么嘛,路途还这般遥远。”被他搂着的其中一位练气女修娇声道。
黑风谷修士眼中,此城此地自也没什么大不了。
“伱不懂。”
魏敏行眼珠子一转,“也不知里面可有炉鼎发卖……”
“讨厌,你可是想甩了我姑侄!?”
两位女修立刻在他怀中扭来扭去撒娇不依,“负心郎!”
“哈哈哈!不会不会,我怎舍得。”魏敏行大笑着旁若无人地当街一边香了一口。
其余黑风谷修士俱都在一旁欢笑起哄。
掌门老祖终于要开筵传功了,虽然定鼎楚恩城五十周年大庆刚开过不久,楚秦门高层又连遭刺杀可谓多事之秋,有志于大道的楚秦弟子依然排除万难,尽一切可能再度回转到楚恩城中。
“敏行回来了?”
城中山门的峰顶大殿,高坐主位的齐休睁开眼,瞥了记跪伏在堂前的魏家练气老修,“我知道了,顾叹,你给他安排个时间便是。”
亡妻敏娘的亲族,分出点时间教诲一番自然没问题。
“谢掌门!”魏家老修大喜,立刻磕头拜谢。
“去罢。”
齐休让他退下,“继续。”
“是。”
接收南宫嫣然掌管大库的阚萱继续禀报:“现下南林寺已不做齐云诸家生意,您要的四阶禅枪炼制之法,齐云各家也难找到合用的,只有万宝阁有一类似的六识禅杖制备执法,他家在楚恩城的奉行回我说无权发卖,指点我去请齐云楚家帮忙……”
“可以。”
齐休看向顾叹,顾叹便起身去外面招来传讯灵禽传讯,“其他材料呢?”
“大都已备好。”
阚萱将一盒盒打着封印,极为珍贵的炼器材料呈上。
“嗯,你们先议着,我去去便回。”
齐休挥挥袖子,全收进自家储物袋,然后起身略叮嘱了两句,便回转后山的四阶掌门静室,一进门,当头便是红彤彤的一面屏风,“红裳……”
他兜个圈子入内,“再来罢。”
“噢?”
闭目打坐的楚红裳抬了抬眼皮,自然而然地先伸手和齐休握住,才开口:“我看你间隔时间越来越短了,是好迹象。”
老气横秋的语调却和娇憨天真的长相不太匹配。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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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休笑答:“凡事总归一开始难,熟练了自然越来越容易。”
“嗯。”
楚红裳便不再言,另一只手掐起法决,凝神从胸前念力黑珠里再分出一缕细丝,两人专心致志,合力渡入到齐休识海之中。
齐休一声闷哼,额头立时见汗,神情痛苦地抵抗约半个时辰功夫,脸色便恢复如常,确实比一个多月前轻松不少,“红裳,外面还有事,那我先回了……”
“你前次说已悟出如何走结婴之路,这個把月除了修复法宝,温养念力细丝,却又忙碌起了门派俗务,为何?”楚红裳问。
“我的全知现在大道,结婴前想在心境上较丹论时大进一步却已来不及了,那么只能另寻他法,并且尽一切可能安排妥当门派俗务,排除掉回归齐云对我掌门执念的干扰……”
齐休肃容回答:“那么临走之前,能为楚秦做多少事就做多少事罢!”
“你自己想清楚了就行。”楚红裳点点头便闭目不再理人。
齐休便出来继续操办一切。
“熊十四!携北烈山……口,今日拜入楚秦门下,永誓相随!”
说话间,便来到了撤盟并门大典当日,由于才办了楚恩城庆典不久,这回楚秦门便未再光邀宾客,山门内外,除了一些白山齐云的亲近宗门人士,其他便都是楚秦盟自家人了。
盟下第一家族,北烈山熊家自然排在第一,熊十四满脸肃穆,双手托着家族势力地理形胜、仙凡丁口等谱牒,从大殿门口稳步入内,然后和跟在身后的熊甫亭等族人行到齐休跟前,乌泱泱跪下来,熊十四将谱牒呈于头顶,朗声禀道。
“师弟请起。”
齐休将谱牒接过,然后抬手打出灵力,将熊十四等人俱都托起,“从今而后,我们便是同门一家人了,无须多礼。”
“同生共死!佑我楚秦!”熊十四等人齐声高呼。
“嗯。”
齐休将谱牒转给负责盟内宗族事务的虞清儿,虞清儿展开,循礼数走了遍验看的程序,便又分出北烈山势力地理图册、凡人丁口名册等物事交给现任楚秦门凡人领主秦礼安手中。
后面熊家的凡人领主便越众而出,又去向秦礼安跪拜行礼,殿中安静严谨地将后续流程走完。
“贺!”
直到熊十四将齐休赠予的楚秦门赤袍、弟子令牌信物等物事托着,带领一行人转身出殿,殿外广场观礼的内外修士立刻喝一声彩。
然后便只有空曲山祁、梨山敢、元石山佘、双联山宋等筑基家主了,还是按当年第一次并盟而非现下实力强弱的次序,依次入内。
除了家主沙诺不在的白沙帮,所有楚秦盟大小家主都如此而为,典礼平缓而庄重。
“凡二百余年走到这一步,也算又了结我一桩心愿罢。”
全程心中古井无波的齐休此时也不免暗自唏嘘。
此时的他,唏嘘之余仍不忘分心內视,一切为结婴而忙。
识海之中,本命法宝莽古阴阳枪枪尖已被寻买来的高阶材料修复得七七八八,还额外添加了有助于坚固的材料,两面宝镜上裂纹不再,光华复现。
通明烈阳鸟和悬灯海蛟器灵依旧安宁地分别待在镜中。
下方的枪颈处,却多了个六面锤型的青铜骨朵,楚红裳陆续渡进来的那缕缕念力黑线,一头被束缚在此骨朵之中,另一头却遥遥牵缠住姜炎的红莲业火……
也不叫红莲业火了,红莲业火本就是由红莲火变异而来的一种强大的异火,而识海中这丛却又另类些,乃是红莲业火又变异而出的一种心炎。
若光是红莲火,以楚红裳对火之大道的体悟,传一手对应的御火诀给齐休并不难,若光是红莲业火,找齐云诸商会花大代价寻找,收买能克制的物事亦非不可能,只有对这业火心炎,齐休和楚红裳甚至楚神通都毫无办法,只有先用可以束缚念力细线的青铜骨朵多走一步,再用那诡异念力牵住这道业火心炎。
按齐休的设想,等楚红裳渡进来的念力细线足够多,力量足够大,便可以将这道业火心炎在
“师兄。”
典礼从清晨开始,直到天色将晚,最后一名家主才履行完入门流程,随后秦长风迫不及待地越众而出,语带哽咽地对齐休叫了声师兄,“事不宜迟,此事既了,我便也要出发,去和刑剑等汇合了。”
“好的。”
明真已带队跟随姬佳芊等人去了外海,秦长风心思也早飞到去为亡妻南宫嫣然报仇一事上,齐休看他这样,不和姜炎求个了结,心头执念是难过了,“顾叹,把那面心正旗子取来。”
顾叹早已备好,展开当年姬羽梁赠送,后跟随楚秦征战多年的‘心正’大旗,齐休将旗杆递到秦长风手上,对他说道:“姜炎交通鬼修,此旗应能镇压一二,你一路小心。”
“谢师兄!”
秦长风将旗子转递到身后的随行子弟手里,他一直是名义上的楚恩城主,南宫嫣然更是当楚秦门的家多年,这次他寻仇之志极坚,是以扯起了三百余愿意跟随他去战的楚秦弟子,其中包括秦钟琳等秦家修士。
秦长风俊美的脸庞现出一抹难色,“这番您让我任性一回,我……我还想问你要一个人。”
“哎!”
齐休哪不知他想要谁,“剑锋若愿去……”
“我愿去!”早已候着的展剑锋往前一步,坚定答道。
“既如此,那便随你长风师叔去罢。”齐休同意下来。
“保重!”
“保重!”
齐休不想提及当年佘一山那对全军覆灭的话,一路和众人目送秦长风等登上飞梭,也向外海方向开去。
追捕姜炎的刑剑那边之前传回消息,好像在出海的齐东城附近发现了姜炎的踪迹,说不定那厮真的还去找沙诺报仇。
红莲业火,应该有靠因果寻人的玄奥法门。
识海中的业火心炎,对于齐休来说也算福祸相依,不是这道业火,他也发现不了结婴路上的一个关键阻碍:
当时,齐休用五感剥夺缓解业火心炎造成的痛苦,却意外醒悟到对于一心触摸全知现在大道真意并凭之结婴的自己来说,五感剥夺,天地之间仅作一独钓客,而问题就出在这一独钓客,也就是他自己,齐休本人身上!
他发现,全知现在,自家丹论对于真正的‘现在’一道来说,只有个唯一的漏洞,那漏洞就是自己。
“万物现在,唯独我不在‘现在’之中。”
再度內视,业火被念力细丝缠着,正在识海中乱飞,却造不成太大伤害,本命猴子终于可以歇歇了。
齐休观想出无数如业火心炎的红色丝线,那便是一道道因果业报。
红色丝线或者并行不悖,或者相互纠缠,所有这些,统统一刻不停地围绕着自己流转运动。
“我的此在,只是万事万物,万因万果与我在此世界的纠缠结合,我与他们互相影响,相辅相成……”
“哪有什么全知现在的独钓客存在,那只是一个我和他们组成的共同存在罢了,此在的世界,是如东去逝水,一刻不停奔流的共同世界啊……”
“哪怕我是周围没一个人的独钓客,我的存在,也是共同的存在,是一刻不停的此在,是解不清,理还乱的现在……”
“而我若解不清这点,从始至终,我便无法触摸到真正的全知现在。”
“因为现在之中必然有我,而我却唯独看不清我自己的现在。”
“除非,我神魂俱灭,落得个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而修真求大道天机,与天地同寿,我自己都不在了,那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齐休观想出本我,伸手抚上其中一线业火心炎。
“呜呜呜……”
正是刚才离开的秦长风儿时身影,他被同门欺凌,委屈地独自躲在一处偷哭,被自己撞见……
撞见了,那道代表秦长风的业火心炎便打了个旋,似乎在自己身周匝了几圈,然后又一路往未来的去处去了。
齐休看向过去,那线业火心炎自然是从来处来的。
“幸好结婴还不用彻底想清这些,暂且寄下,从其他处入手……”
念及此,齐休内心嘶吼:“不管!对!先不管!一切待我先结婴,结婴了,我还有大把时间去把此节想明白!”
识海中的‘他’,又随手抚上另一道业火心炎。
“这孩子,是作为你表现优异的奖项,专门送给你楚秦门的!”
正是楚夺将只有五、六岁大的楚无影丢给自己的景象,然后代表楚无影的业火心炎,也在自己身周兜兜转转匝了许多个圈,才终于一路往去处去了……
与此同时,无比遥远的南方,化神灵兽蓝凤蝶领地内,一名只着凶兽皮裙的男子,正静静立在二十人都合抱不住的参天大树下,凛冽的风在密林中呼啸,将男子长发吹拂到飘向一边,露出他轮廓鲜明,桀骜不逊的五官。
哪怕被漆黑的树影遮挡,男子双眸都亮得惊人,仿佛在射出两道璀璨无伦的星光,“我已至圆满境界,无论如何,必须着手尽快结婴了!”
他精瘦的身躯仿佛蕴含着能毁天灭地的力量,话音未落,人便如鬼似魅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六百五十八章 一定要回去
楚无影默数着日子,将隐匿技能和影身天赋提升到极致,彷佛和身旁的树木融为一体。从他身处的密林边缘,目之所视的前方地势陡然开阔,树木逐渐矮小, 直至消失,然后无数各类各样的奇花异草在原野上平铺而开,去攀上远处那一座座高山的连绵峰顶,最远、最高的那座,便是此地化神古兽的五阶老巢。
实际上,自从和风息归土兽结伴, 由醒狮谷南下, 穿过蛮牛荒原,来到这化神古兽蓝凤蝶, 或者说【蓝凤异蝶】的领地后,近几十年除却修行,楚无影也一直在为结婴预做着准备。
蓝凤异蝶盘踞的山峰有五阶灵地,以之结婴,足够了。
楚无影没狂妄到打算单挑化神古兽,而是有一个长期拟定、完善的周密计划。
“应该快到又一个十二年之期了……”
他做过杀手,素来喜欢独来独往,更不是个多话的人,但长时间远离人类世界也难免令他深觉孤独,现在经常将一些心理活动自言自语小声地说出来。
经过多年来的潜心观察研究, 他自信已能大概掌握蓝凤异蝶的行动规律。
那只从没和人类打过交道,又称霸此地不知多少万年的蓝凤异蝶没太大戒备心, 也许是生活习性使然,寻常年份, 它会在夏至之日左右迁徙, 大约是为了避暑, 从五阶灵地峰顶移居到附近一个背坡阴凉的洞穴之中,秋分日左右再回,雷打不动。
那点时间对楚无影来说不够,人类修士结婴时必然会引动天地灵力,动静极大,耗时也不短,根本逃不过化神存在的感应,无论古兽、凶兽、灵兽,领地意识都极强,金丹对化神,这是场必输的赌博。
但蓝凤异蝶还有另一个习性,每间隔十二年,它会拖家带口迁徙到楚无影身后密林之中的一个地峡溪谷,那边另有处四阶顶级灵地,也是它的,极其遥远。
因为每隔十二年,蓝凤异蝶老巢周边将迎来最酷热的气候,而那处地峡溪谷的‘行宫’周边则会恰逢凉爽时节,又有一种【蓝槐蕨花】, 准时盛开,满山遍野,兰槐蕨的花蜜花粉, 应是蓝凤异蝶和它许多同类们极喜爱之物。
而这,才是楚无影等待许久的真正机会。
而今年的夏至,正是又该十二年一轮回之时。
按照经验,只要蓝凤异蝶还没动身,他就不能再往前一步了,一旦离开密林,进入前方的花海,便必定被为蓝凤异蝶‘看门’的一只蜂类元婴古兽发现,他百般尝试过,哪怕隐介藏形的手段再高明,也从未得手,反而……
“该死的马蜂!”
楚无影抚上右肩,喃喃地咒骂了一句,那里有一道极严重的贯通伤所造成的老疤,正是十二年前拜前方那只蜂类元婴古兽所赐,他用尽毕生所学才得脱身,然后昏迷了足足三个月,性命差一点就交代了。
除了这处,他身体其他地方也伤痕累累,光是背上,就歪斜遍布着各种新老伤疤,现在携来衣物早已在一次次搏杀中毁坏殆尽,只能胡乱在身上围块兽皮蔽体。
不是他不想清修,随黑手元婴南下时,他可没预料到会就这么一直在远离人类世界的地方待到金丹圆满,结婴所需物事一概未备,只能频频出来冒险,按所修【幽影幻道书】上记载的有助结婴之物现找现制。
没办法,哪怕最强大的凶人和魔修鬼修,当年应无一位能侥幸逃出醒狮谷到蛮牛荒原,遑论再穿越蛮牛荒原抵达更南边的此地。
于是一位冷血无情的杀手,如今在炼丹炼器之道上,竟也被逼得粗通了……
‘嘶……嘶……’
忽然,蓝凤异蝶老巢方向发出一种令人无比牙酸的低嘶之声,伴随着化神威压,遥遥传来。
“太好了!那蝴蝶还真准时!”
不会错!悠长的低嘶声中带着纯粹的荒古生机之气,若细细感受,甚至还能玄之又玄地感受到那只化神蝴蝶的欢欣情绪!
楚无影侧耳倾听了会儿,目光中也露出难以自抑的喜悦,身体瞬间弓起来,像一只敏捷狡诈的豹子,结婴机会就在眼前,如果这次错过,那又要等足十二年!
十二年啊!这与兽类作伴的荒蛮之地太难熬了!谁也不想一等就这么久!!
‘嘶……嘶……’
王者一动,周边所有元婴级别古兽、灵兽、凶兽统统随之而舞,比如最令他忌惮,叫不出准确名称的那只‘马蜂’,也扑棱起翅膀,发出类似的低嘶声,黄白相间的巨大身躯缓缓腾空,边用恐怖而诡异的复眼凝望向化神主人方向,边按照一个固定路线在空中规律地飞舞。
很快,所有低阶虫兽也跟着发出他们各不相同,又一致代表喜悦的吼叫,彷佛在互相唱和,那些木精花妖也尽可能地将主干枝体弯折,向老巢方向倒伏。
身旁大树也在哗啦啦的响,楚无影抬头,无数细絮花瓣,红的、绿的、粉的、紫的,全都随风卷向空中,此情此景,美丽绝伦。
然后,蓝凤异蝶所处峰顶上空,一对巨型的蓝色蝴蝶翅膀缓缓舒展……
即使不止一次见识过,楚无影仍然被眼前奇景所震撼了,那种蓝,无比纯粹,完美无暇,它广博得像大海一般不知有多少万丈,又像蕴含了世间一切的道理,滋养了世间一切的生命,遮蔽了日月天地等世间一切所有……
观之,便能令人杂念顿消,只想为之倾倒跪拜,心头只余喜悦……
‘嘶……嘶……’
楚无影还能守得住心头一丝清明,其他无数生灵则为之疯狂不已,无数低嘶之声愈发响亮,在天地间汇成快将人耳朵震聋的洪流。
‘嘶……嘶……’
那对翅膀只扑了两扑,蓝色海洋便如同涌起了巨浪,前后左右,无数蝴蝶、蜜蜂、飞禽等组成的一个个小点伴随左右,飞舞欢歌。
然后越飞越近,直至抵达楚无影身处的密林边缘上空。
无数伴飞的徒子徒孙们遮天蔽日,生生将阳光挡住,下方一片漆黑,彷佛已入了夜。
‘嘶……嘶……’
“就是现在!”
低嘶噪声也愈发令人心神季动,哪怕楚无影埋着头完全不敢往上看,也差一点点就沉沦了进去,他果断将舌头咬破,守住心头澄空,然后就在所处之处重回光明的那一刻,施展影身绝技,将遁光压在地面上方数尺,反其道,向对方老巢方向极速狂奔。
唯有此时,才不会有元婴级别古兽搭理自己!
他也不敢去观察那只元婴‘马蜂’,平生第一次安全穿过对方的领地,无比顺利。
“呼!呼!”
一路不管不顾,耳边只有呼啸划空风声和他自己的匀气心跳,脑后的低嘶之声则越来越远……
飞过无数绝美的花海,他无心欣赏,直到抵达那座山峰,也就是五阶灵地之前,才停住身形。
果然如他所料,此地除了那些杂色蝴蝶、蜻蜓、蜜蜂,其他高阶存在都跟着主人离开了!
而低阶蝶虫自不可能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长生苔!朱香果!这是……龙息花!?”
无数叫得出叫不出名字的异草灵花,奇珍妙宝就这么呈现在楚无影眼前,竟真的无‘人’看守,任其采摘。
反正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疯狂冒险,身为抵达此地的第一位人类修士,来都来了,他也不客气,祭出飞剑,风卷残云一般扫掠。
三阶,四阶,一直到储物袋装满了他又将之前收取的低阶物事倒出来,直至抵达峰顶,
“蓝瑚云晶!”
一处散发着木系五阶灵气的蓝色洞穴已近在眼前!
这处浑然天成的洞穴,竟全由四阶极品灵矿【蓝瑚云晶】造就!
“算了,也不知道那蝴蝶对老巢有没有感应,此洞之内的物事我却不好动,否则引它回来,反而不美。”
楚无影调整好状态,喃喃自语着一闯而入。
“事不宜迟!”
质朴的五阶灵地炙得人直想呻吟,然后就此长眠,将自己的灵与肉,与此地融为一体,永远不再分开。
幸好楚无影心志极坚,取出些亲手炼制的清心丹药塞进嘴里,然后迅速观察了一下洞穴内的布局形制。
也没什么形制,这就是一处天然洞府,极其干净,不过后方好像有些生命存在,但气息微弱,应是一些虫卵之类东西。
他不敢深入探究,直接在洞口边布下数层阵法禁制。
“可惜我炼丹炼器都是半吊子手艺……”
这些阵法丹药都是他这些年制备的,由于不精通此道,而且许多材料无法搜集完整,严格来说都不能算完成品,阵法还好些,反正哪怕灵兽智力再高也不懂针对,但许多丹药则因为材料不全或者或者他一个金丹杀手随身丹炉不够好品阶不够高的关系,难免药力不济,甚至蕴含杂质。
“喝!”
他无法寻到人来帮忙试药,不到结婴前的最后一关,有些丹药还不舍得吃,只得冷喝一声,先和肚子里的那些‘伪劣’丹药对抗。
“黑白双影,阴阳太极,行于黑暗光明之间,机在大道变幻之所……”
过了些时日,他才将丹药之力淬炼干净,然后果断口占几句,盘膝闭目,一咬牙,背后现出黑白双色云团虚影,引动天地灵气。
‘呼!呼!’
峰顶上空顿时狂风大作,灵气呼啸着往洞内奔涌汇聚,修士结婴的天地异象,出现了!
若齐休在,看到这幕定然又要羡慕得口水快滴下来,直说人比人气死人,楚无影晋阶向来都靠一路莽,每每闯关偏又无比顺遂。
一切确实都顺遂非常,饶是性格孤僻生冷的楚无影也难以抑制住心头狂喜,光如此轻松便闯入化神古兽的五阶老巢一事,就美好得像在做梦一样。
他赶紧再吞颗丹药平复心情,很快,乌黑的劫云逐渐聚拢,内里雷声大作,蕴含着天地之威的电光闪烁不休,而他身边的灵力已形成浓得化不开,有若实质。
不过,这回却有些不同。
一道七彩虹光忽然诡异地从南方出现,转眼之间,便到了峰前近处。
“嘿嘿……”
虹光降下,一只银白色的雄狮露出如人类坏笑般的表情,就地蹲坐,“终于,又能捞着个人陪我说话了。”
他识海之中的拟人形态也愈发凝实逼真,只是可惜,自从黑手元婴魂体多年前在里面消融,他自从蛮牛荒原南下后便真的找不着任何一位元婴修士灵魂吸取了,一样只能自言自语。
但他的灵智仍在不断提升,存了那么多典籍,他对人类修士的修为境界,修行途径亦有更深的了解,楚无影这名有望结婴的存在,其实他早就感应到了,故意放之任之而已。
金丹修士的灵魂在他识海之中可存不住。
他这次还特意缩小了躯体,现在只有寻常狮子般大,边好奇地仰头观看人类修士结婴,边吐出舌头哈气,满脸馋像,后面的尾巴也开心地支了起来,左右一扫一扫。
而楚无影毫无察觉。
“敏行啊,我当年送你去你座师跟前学艺,一为你前途计,二为我楚秦能与黑风谷交上些关系,你如今艺业大成,我楚秦也有了四阶地,是打算在此楚恩城中结丹呢?还是依然回黑风谷?”
另一处,齐休边一丝一丝驯化姜炎的业火心炎以及楚红裳不断渡来的念力黑线,边炼制升级本命法宝,其间又断断续续招来楚秦弟子传道解惑,一刻不得闲。
今日正好轮到从黑风谷回来的魏敏行。
“这遭我随行同门很多,时间上恐怕不凑巧,所以……我明日就要动身,回转山门了。”
魏敏行一身黑风谷所学,儿时早早离开,那么多年后,他对楚秦门的感情也早澹了,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齐休的回归暗示。
“嗯,也好。”
齐休也没想到当年的外海几小中,被自己挑中送出去的魏敏行结丹机会反而最大,对他不愿回来微微有些失望,也微微有些感叹运势弄人,“你黑风谷乃外道一脉,我本人对外道是没什么意见的,你座师乃元婴前辈,我自然也无甚挑嘴之处。”
面上云澹风轻的客气几句,然后一拂袍袖,便从身后藏经阁深处卷出一本经书,“只是观你心气有些浮躁,结丹之前,多读读这本齐云道门正宗所传,应有些异处。”
“谢掌门。”
魏敏行仍按习惯口称掌门,大大方方收下齐休所赠,然后起身告退。
“还有,顾叹帮我备了一些小礼,你正好带回去与你座师,顺便替我问候一二。”
一个储物袋又从齐休处飞到魏敏行手上。
“是。”魏敏行躬身拱手,倒退离开。
“哎!”
齐休目送他离开,心里一寻计,当年外海几小中,经过这回自己趁传功之余观察,除了不打算回归的魏敏行,就属已完成对灵木盟复仇,心中已无牵挂的陵梁宗萧家之后,萧道蕴结丹机会最高。
幸好陵梁宗道通三代而灭,萧道蕴对助其复仇的楚秦门归属感也很深,倒是不担心她跑掉。
其后便是性格天真烂漫的秦钟琳,随秦长风离开前,齐休便已完成传功了。
他们的大姐大明鹭反而因为年纪大些,责任更重,修行心境倒是都有些被耽误了。
而帕吉馨的帕吉家在离火之乱中损失惨重,战后帕吉馨分出了大多精力打理扶持家族事务,修行不知不觉也逐渐落下。
赵时大约也类似,他那源自赵良德的赵家一直把持着楚秦门的驯兽、驭手等职务,随着楚秦门越来越兴旺,赵家那点人丁基数,修士规模不可能跟得上,赵时面临着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许多楚秦内部势力的挑战,不得不因此分心。
反而是最晚筑基,出身初始家族的张临,有后来居上之势。
而对罗家那位已经证明过忠心的罗心武,齐休则有些拿不准,就让他座师顾叹去烦恼吧,别看顾叹多智近妖,纯粹在传功一道上,他自己好像都有些捋不明白呢,难说能给亲传弟子罗心武提供什么帮助。
“禀老祖,明远山已在等。”
奉茶童子莫之问又进来禀报。
“嗯,让他稍待。”齐休笑吟吟地点头命道。
他自然对这位莫剑心的后人钟爱非常,但世间事也难说得好,更好的修行资质和天赋,只是说你比别人起点高一些而已,最后大道如何,还要看后来的努力坚持,甚至玄之又玄的福缘……
比如历代百晓生喜欢排的白山兵器谱,那些历年排入前十的筑基修士无不是天赋超绝又战力惊人之辈,但结丹几率其实也不高,很多人甚至沉迷于区区虚名而喜爱抛头露面与人搏杀,白白把大好时光蹉跎了。
其他楚秦小辈们自然也不乏本命灵根资质绝好之人,齐休也尽所能指点,但与莫之问及外海诸子们,亲近之情总归更澹了一层,也仅止于长辈指点而已。
“估计再来十余次,我这里就搞掂了。”
他先放下候着的明远山,回到四阶静室后自然而然地步入红玉屏风之后,在楚红裳面对面的迟尺距离坐下,伸出手。
“我看你这么天天忙里忙外的,心性实在太差,大道上是没指望了。”
楚红裳突然又傲娇起来,爱搭不理地板起脸说:“我懒得等了,这就回齐云,让神通向蔡渊道一声歉,就说不用再办帮你回归齐云之事了,还能省我楚家好多人情。”
“我只是想在离开前为门派再多做一些事。”
齐休知她脾气,笑眯眯解释一句,便缩回手,神识浸入识海,观察快炼制完成的莽古通明枪……
现在恐怕不能叫莽古通明枪了,受损的枪尖已经修复,而且比当初更坚固了,枪尖下方有个六面光的青铜骨朵,每一面骨朵又分别穿着一个佛家禅杖上的金属圆环,相互碰撞便丁铃当啷直响。
而被青铜骨朵同时束缚住的黑色念力细丝,已将那道业火心炎拉扯到极近之处,快要形成一个黑红交杂的缨穗了。
枪立起来,黑红枪缨正好覆盖掉那六个金属圆环,看上去就是个带枪缨的长枪形制。如若倒转,黑红枪缨又垂下遮住枪尖,看上去反倒像一支毛笔样式……
“以后便叫你做【六识禅枪】吧。”
齐休自己都不知道这不伦不类的本命法宝该叫什么名儿了,于是索性取了个简单点的。
“为何又回头走六识之道?”
楚红裳似乎听见了他心中所想,问道。
齐休笑而不答,老神在在的伸出手。
“哼!”楚红裳将他手握住,“说!”
两人配合已无比默契,一丝念力黑丝被渡进识海,齐休边用心对抗边回答:“心境上,我仓促之间难以提升,虽说大家都说我丹论做得好,结婴那关应比别人容易些,但我仍隐隐感觉仍显不够,而且已无时间找到破解之法。”
修士对晋阶闯关的感觉,自己说没问题不一定没问题,但自己说有问题,那一定是有问题的,齐休这么说,楚红裳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所以你打算……”
“是的!”
齐休重重点头,“有句话说得好,技近乎道,既然我无他法可想,只有破釜沉舟,走技业破局之道!我没什么别的本事,唯独当年在描绘六识法纹一道上花过很多功夫,而现在,六感之中我也只完成了五感剥夺,还剩最后一感,意觉!”
“心,意,法?”楚红裳何等人,立刻知齐休之意。
“对!”
“我没听说你寻到了相关纹样……”
“有的。我当年遇见过一个,正好合用。”
齐休当然有,正是从全知神宫处观察到的脑纹!
多罗森以炼丹之道结丹,莫剑心以剑筑基,却莫剑心后来正是毁在左右游疑,最后想凭借炼制日月星影四剑结丹却已晚了,如今轮到自己,齐休不再犹豫,哪怕当年尝试描绘那化神级别的脑纹时差点当场殒命,明知这条路凶险非常,但凭技业辅助冲关结婴,难度自非筑基结丹可比,不如此,则必然不足矣窥得天道!
“够吗?”
“还有数十年时间,尽够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齐休目光无比坚定。
“嗯,你想明白了就行。”楚红裳凝望了他一会儿,澹然闭上双目,“念力渡进你识海了吗?”
“当然。”
一回生二回熟,齐休早已经能克制住因为念力黑线进入识海而外露痛苦之相了。
“那就滚吧!”
齐休在楚恩山中忙碌,楚无影那边则已飞快地进入了结婴最关键的一步,自解金丹,引动劫雷。
第一道劫雷在天空中凝聚未发,其声威便已恐怖非常。
老狮子从旁也看得目不转睛,连尾巴都不知不觉停止了动弹。
“咦?”
不过顷刻之间,所有劫云劫雷,天地灵气统统散去,烈日似乎重新挂在了天上,山内山外,又是一片岁月静好模样。
老狮子歪起脑袋,有些看不懂了。
“该死!”
里面的楚无影则眉头紧锁着咒骂,临时中止结婴,立刻就令他受了很严重的本源之伤,但那只是小事,“我祖楚慧心陨落前不过金丹修士……她对结婴之道也仅止于模拟与想象!这诡代之法会令我和掌门师兄这类修习该法的修士在结婴关口遇到相当大的麻烦!如若不察,轻率引动劫雷,立时就会身死道消!”
“我必须马上回去,告知掌门师兄此事!”
“掌门师兄修行速度也不比我慢多少,可千万不能晚了!”
第六百五十九章 仿佛在昨日
“怎……”
老狮子非常耐心地静等楚无影成功压下伤势,本以为他会再度冲关,万万没想到,楚无影只在五阶洞府内略搜刮了一番便动身离去了!
“怎能稍受挫折就自暴自弃呢?你……你这人类小子的道心未免太不坚定了吧!?”
老狮子盯住小心翼翼摸索着往北方迂回飞行的模糊人影,非常失望非常无语,他可是为了能再吸一人类元婴魂体,以后好陪着说说话,特意中断南边的征服事业赶回来的。
没想到竟遇见一个中途放弃结婴的弱鸡!
思虑及此,他目露凶光。
“算了算了……”
有机会晋阶元婴的人类修士是此地极稀罕的物事,他多想了想,终究还是没循本能行事,把抬起的前爪放下,“没关系,我不急,下次还等着你!哼!”
旋即身形一闪,又化作道虹光回南方了。
从始至终,楚无影都对在鬼门关前晃荡的危险处境毫无所觉,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尽快回到白山,将楚慧心明心见性决的隐患告知齐休!
蓝凤异蝶离开已有段时间了,周边元婴古兽早回了巢,他最怵的那只马蜂领地自然穿不过去了,只好放弃原路返回,转而直接往北,寻最短的路线,先到蛮牛荒原再说。
“只是这样一来,就没机会和我那老伙计道一声别了……”
他是和风息归土兽结伴南下的,到达蓝凤异蝶领地后又联手赶走一只当地元婴古兽抢了块地盘安身,修行也在一处,多年间联手与觊觎领地的各路古兽凶兽血战,人兽之间渐渐培养出了极深的感情。
此番不告而别,不知何年再见,幸好灵兽生命悠长,如果自己还有南归之日,自和那老伙计不愁有再见之期。
楚无影本就是面冷心热的性子,怀着淡淡的遗憾与忧思,集中精力小心从沿途各高阶兽类的领地边缘穿插兜转,踏上归途。
“哈哈哈!”
楚恩城这边,齐休终于和楚红裳联手,用念力黑丝彻底将姜炎的那道业火心炎驯服,新的本命法宝【六识禅枪】自此大成,给楚秦子弟的传功工作也陆续进行完毕。
两桩事一了,便终于到了离开的时候,回齐云群山内的楚云峰修行,终归才是更安全的长久之计。
加上为了防备姜炎,楚红裳已在楚恩山呆了许久,她越来越不耐烦。
山顶大殿,留在山门的楚秦门各头头脑脑都在,这时候大家都还不知自家掌门打算回归齐云派,只当他刚将养好了伤势,再说近期各家小辈都得了‘传功郎中’亲自指点,许多人受教后的修行效果可谓立竿见影,众人心情自然极佳,对齐休也愈发敬仰感念。
于是殿中正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熊十四粗着嗓子对身旁的熊甫亭笑道:“甫亭,还记得当年吗?咱们熊家请来的那杀千刀的观命修士连你本命之物都搞错了,若非得掌门师兄及时拨乱反正,你这金丹修士,恐怕是做不成的!”
“是。”
熊甫亭也笑吟吟的冲齐休拱手拜服,“掌门师兄再造之恩,甫亭从不敢忘!”
“欸,举手之劳,无须多礼。”
坐在红玉屏风下首的齐休欣慰地摆摆手,“于我只是举手之劳,都是一家人,何用谈谢。”
“对了,我听说明远山愿意回来?”坐于诸金丹下首的姚楷之见他心情好,壮起胆子打探。
“噢?”
齐休闻言面露意外,拿眼向顾叹征询,“相谈时,没听他提起啊?”
“不会吧?”
顾叹同样一脸茫然,“他妻族乃稷下元婴高门,在那边前途远大……不会的。”
实际上,明远山嘴上虽依了妻子,拒绝了姚楷之,但眼见楚秦日渐兴盛,的的确确有些意动,偏他又不愿回来只当个楚秦白身,毕竟有句话叫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嘛,筑基后期修士在稷下是小人物,回楚秦却完全有资格执掌门中权柄,如何回不得?不过最好是在齐休当面,得到这位楚秦掌门的亲口邀请并许诺敲定一些实权职守在先,方能安心。
齐休何等人,哪察觉不到一個筑基修士的小心思,故意没提这茬就把他打发了,顾叹立刻闻弦而知雅意,俩人精默契地打个配合,便将姚楷之的话头堵住。
楚秦上下正闲叙家常,楚红裳却不耐烦了,突然开口,“齐休,择日不如撞日,大家不是都在么?你便把今后的打算宣布了罢。”
她在外人跟前还保持着以前那个万丈天火不羁称雄的霸道老祖做派,声音仿佛来自九天之上,俯视众生,“尔等也趁这个机会,和你家掌门道个别。”
殿中诸人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以为南楚老祖口中所谓的‘道别’不过是和往常一样,恭送齐休赴齐云山中修行段时日,在还没能抓获誓要杀他的绝代凶人姜炎的大背景下,这本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于是都不很意外。
“呃……呵呵。”
齐休不妨被楚红裳当着大家的面突然将军,不过,也确实到该道别的时候了,自己故意拉那么长时间家常,归根结底,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于是先讪笑了几声,再肃容说道:“我意已决,将赴齐云山中修行,到时若有机会窥得结婴之机,便也在那边了结,估计中途就不回来了……顾叹,今日我便任你为楚秦代掌门,我不在时,大小事务你皆承担起来罢。”
“是。”
听着听着开始和熊十四等人疑惑地交换眼神的顾叹只好先俯首领命,“可……掌门师兄,我听说白山金丹若想结婴,必须……”
“规矩我自知道。”
齐休抬手止住他说下去,“我若结婴,便不能再担任楚秦掌门了……”
“什么!”
话未说完,殿中诸人皆大惊,阚萱和虞清儿也顾不上尊卑规矩了,俩女同时失声惊呼,“这怎么可以!掌门师兄,您……”
“此事已定,勿需多言。”
齐休将秩序稳住,“我也只是提前和你们说一声。冲击元婴还早,我自家知自家事,难说能邀天之幸成功。不过,若我真的修至金丹圆满……到时便会提前将掌门之位传予顾叹,总之不能坏了齐云白山这无数年来的规矩。”
“掌门师兄……”
半生心之所系,不防被齐休突然亲口坐实,顾叹内心如翻江倒海,兴奋激动到差点失态,他哽咽着苦劝:“我本外海一个飘零人,承蒙您收留看重,已感激涕零,此生不足以回报了。又怎能当此大任……请您收回成命!”
熊十四眼珠子又开始转,旁边的熊甫亭这回却一反惯常木讷作风,双手撑地,激动地几步爬到齐休跟前大声嚷嚷,“掌门师兄!您乃我楚秦再生父母!何必轻言离去!您……不能走哇!”
多罗森、虞清儿、阚萱等老楚秦弟子以及宋仲谦等各家家主见有人带头,也一齐往前膝行,“请您收回成命!”
“好了好了……”
齐休看着面前跪的一大家子,哪个不是自己从小看到大?即感动又欣慰,心中百感交集,“哎!我等修行人,大约总有走到这一步的时候,你们又何必做这些红尘儿女之态呢?切莫失了道心,都领命下去罢。”
“掌门师兄!”大家都不肯依。
“老齐!”
熊十四也开始嚷:“我虽入门得晚,但也知道当年你是被人从齐云赶到这南边的,现在何必又回去呢!在这白山,大家快意恩仇,你是领着我等和灵木离火干的一方之主!回齐云,你在那边能算老几……”
“别胡说八道!”
齐休抬手,掌心朝内,用长袍袖口略挡住大家的目光,然后朝外推开,“好了好了,我去齐云山后,会逐渐将一应传位细节完善,另行通知。顾叹,你带大家都退下吧,去吧……去吧……”
“是。”顾叹额头触地行了个大礼,领着众人依命退出大殿。
“哎!”
齐休眼眶也早湿润了,等人走干净,这才把手放下,呆呆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唏嘘不已。然后又歪起头,用全职天眼和听真之耳打探他们在外干什么。
齐妆远在海楚城,秦长风、明真、展剑锋等也都去外海了不在,初始家族没有金丹修士腰杆子不硬,一群人以虞清儿和阚萱两女为首,避开众金丹去别处商量了。
多罗森与世无争,对聚在一起发呆的明鹭、萧道蕴等小字辈们略说了两句,打发他们各回洞府。
熊十四和宋仲谦等各家家主则已经在恭喜顾叹了,反倒是熊甫亭仍不肯接受现实,气呼呼闷头离开。
姚楷之则在一旁默默负手望天,应是坚定了提前结束第三代百晓生的客卿生涯,回他稷下老家的心意了。
“婆婆妈妈!”
楚红裳把他侧耳倾听的行态全看在眼中,冷哼斥责。
“毕竟是我一手一脚,苦心经营了两百年的门派啊。”
齐休抬头,看向大殿上方的精美雕画,悠悠回道,“红裳,谁能想到,当年南下时,我楚秦一共才十个练气大老爷们儿……”
不提他随楚红裳被顾叹等人恭送进入回南楚城的传送阵,然后又传至齐云山楚云峰,开始潜心修行,时间过了大半年,南边的楚无影仍未摸到蓝凤异蝶领地和蛮牛荒原交界处。
似乎经过了特意安排,两位化神古兽领地间边境地带的各灵脉,大多被灵智较高的灵兽占据,个体实力非常强大,警惕性还极高。
“你?”
楚无影四处碰壁,一时无法可想,一日,他正急匆匆打算另寻别路越境,忽然遥遥看见了半空中飞行着的一位熟人,不,熟‘鸟’。
正是当年南下醒狮谷寻血影邪修报仇时,遇见过的那只四翅天鹰。
四翅天鹰在跟赵瑶和赵瑶的小黑妹妹以及元婴灵兽人面纹蛇混,这点楚无影是知道的,南下路上,他和风息归土兽曾与对方偶然撞见过一次,可惜当时赵瑶已很不清醒,无法沟通了,于是大家又各走各路,断了联系。
因为他当年故意没跟着齐妆送重伤昏迷的掌门师兄随小黑走,本不知道赵瑶还活着并且堕入了魔道,但自从那次见面,加上小黑的话很多,他再结合往事一分析,也早恍然大悟。
原来,掌门师兄多年一直在悄悄照顾赵瑶,并且正是通过赵瑶勾结上小黑以及那只元婴人面纹蛇,得以知晓醒狮谷内的安全路线,才有信心入谷去寻血影邪修为展元报仇。
“你怎在这?”
他知道这四翅天鹰灵智颇高,和赵瑶长时间呆在一起,也已粗略能听懂人言,于是解除敛息秘法,腾空拦住对方去路。
“嘎!”
他的突然出现给四翅天鹰吓了好大一跳,嘴上叼的小羊羔都掉坠向地面了,但也很快认出了老朋友,“嘎!嘎!”开心地直叫唤,用洁白的四支翅膀拼命指点比划。
“伱还和小黑小红他们在一起吗?”楚无影问。
“嘎!”四翅天鹰点头如捣蒜。
“带我去见他们?”
“嘎!”
四翅天鹰爽快地一旋身,让楚无影坐到背上,飞了没多久,便在不远处一座灵气袅袅的三阶峰头降落下来。
“是个好地方。”
楚无影跳下来感受了一下,此地灵气品阶大约三阶中上,很充沛,若有人类聚灵阵法襄助,甚至可以凑出块不大的三阶极品地来,山峰内外也看起来挺安宁的,旎红倚翠有不少灵花灵草,应都是自然生长而成,未被打理过,看起来有些乱糟糟的不怎么成景。
无论如何,比自己和风息归土兽待的地儿强多了。
从醒狮谷南下的兽群若想在蓝凤异蝶的地盘抢下这种领地,估计赵瑶他们也经历过一番血腥的搏杀。
他回头看向四翅天鹰,那鸟儿在这里又繁衍生息出一大家子,峰顶最高的一棵古树上有他的大窝,窝里好多伸出头嗷嗷待哺的小鸟,都是黑不黑白不白的各种混血杂毛。
一只纯黑色,不知名称的双翅母鹰似乎嫌它没给孩子们带回食物,边叫边冲上前啄它,把它啄得嗷嗷惨叫。
好像没空理自己了……
楚无影便自己找,很快在天鹰一家的树下发现了个黑黝黝的洞口,应就是那只人面纹蛇藏身所在。
“小黑?”
兽类洞府没啥禁制幻阵可言,他尝试叫了几声,一只短喙小黑鸟果然飞了出来,不是小黑是哪个!?
“你来这干嘛!?”
小黑认出了他,但很警惕,口吐小女童般嘎嘣脆的尖利人言,“可是想打我们的主意!?”
“没有,只是路过,天鹰带我来的。”
楚无影有些和她沟通的经验,手一指树上的四翅天鹰。
“哦。”
小黑绕着他飞了几圈,又飞上去和母鹰一起欺负了四翅天鹰一会儿,才施施然下来,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友善了许多,但仍悬停在洞口不给进,“姐姐在休息,你来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吧!”
“没什么事,我路过此地,偶然遇到天鹰。”
楚无影也难得遇见一位会说‘人话’的,便耐心交谈下去,“呃,我打算回北方找……呃,找你们的大黄了,赵……小红在吗?我想再见见她。”
“你要回去找大黄!?”
小黑一听,立刻来劲儿了,“哼!小红姐姐都这样了,他也不知道来看看我们!”奶声奶气的语调怨气十足,“你看又有什么用!你又不会治!”
“我新弄了些上等果子,也许有用。”
楚无影确实不会治已入魔极深的赵瑶,从储物袋里掏出些从蓝凤异蝶洞府那弄来的一枚朱香果,托在手里给小黑看。
“哼!谁稀罕。”他努力扭开小脑袋,“小蛇姐姐在睡觉,我做不了主。”
灵兽睡觉不知道多少年才会醒,楚无影可等不得,只好又掏出一捧,身周顿时红光浮动,异香扑鼻,“帮帮忙?”
“等着吧。”
小黑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又飞进洞内。
她一走,楚无影听到扑棱棱一阵扇动翅膀的声音,四翅天鹰和那只黑母鹰,雌雄两只鸟儿一左一右落在头顶高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家手里的朱香果看。
楚无影以前甚少了解行情,但若是能带回齐云白山,此果应价值不菲,但仍各取出一枚,分别丢给它们。
“嘎!”
四翅天鹰高兴坏了,叼着朱香果飞上高枝,然后用爪将果子踩住,脑袋一低一低地啃啄起来,不多时,便连皮带核全吞了个干净,于是又去抢母鸟的,然后两公母又开始怪叫撕打。
楚无影也懒得管,不停用手拨开纷纷乱乱掉下来的羽毛,干等小黑。
约莫等了大半个时辰,他看到一只颇类人脸的大蛇在洞口探了下脑袋又飞快缩回去了,便知是那元婴人面纹蛇醒了。
“前……前辈。”
虽然有些怪怪的,他还是执晚辈之礼,托着朱香果在外静候。
可又等了许久,除了洞口内隐约传出些悉悉索索的声音,人面纹蛇一直未再次现身。
一直等到他有些心生不耐,终于,瞧见小黑当先飞了出来,然后那只人面纹蛇已化作寻常人类大小,腰肢一扭一扭的跟在后面,身上还穿了件精美的雨过天青色宫装长裙,长长尾巴从裙底一直拖到洞口里面。
“嗯。”
人面纹蛇不会说话,面上甚至有些拘谨扭捏之色,全靠小黑代为沟通,“小蛇姐姐让我问你,呃,果子……呃,你只有这一种吗?呃,你手里肯定不止这么些吧?”似乎竟打算趁机敲诈的样子。
“还有一些。”
楚无影知道这对灵兽组合智商也就一般,于是又从储物袋拣了少量其他品种的好货出来。
这时异变突生,一枚葫芦形状,他不认识具体种类的洁白大果似乎有自主灵智地忽然在他手中一跳,一滚,刹那之间便沿着地面极速往山下逃去。
‘咻!’
楚无影正想把那果子追回,只看见一根猩红的蛇信在眼前闪了那么一闪,然后‘咕咚’,那逃跑的果子已经被人面纹蛇囫囵吞进了嘴里。
“前辈,小红她……还好么?”
许是那果子非常大补,楚无影见对方的三角眼睛都开心地眯成了一条线,趁机问道。
人面纹蛇听罢表情愈加羞涩,抬起软绵绵手,用袖子掩住口鼻,然后干呕了几声,一个血红色的半透明大丝囊便被她吐到了地上。
“嗬!嗬!”
丝囊里一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类女性正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左冲右突,却脱身不得。
“赵瑶师姐?”
楚无影知道里面的就是赵瑶,数十年前见面时就已经这样被人面纹蛇拘在这丝囊中了,神智不说人面纹蛇和小黑他们,恐怕连普通低阶灵兽都不如,差不多等于当年那血影邪修被魔血井同化后的阶段。
“嗷!”
已彻底入魔的赵瑶似乎听见了有人招呼她的名字,立刻奋力往楚无影方向扑纵,入了魔后的脸部表情无比狰狞,见冲不破丝囊束缚,便朝楚无影龇牙咧嘴示威,一双诡异魔瞳中只剩下嗜血本能了。
“师姐……”
当年英姿飒爽的长腿师姐啊!一切仿佛犹在昨天。
两人隔囊对视,饶是楚无影,也不由被赵瑶现在的处境而暗自感伤,对入魔的魔修,他没办法扭转,心头涌起悲戚无助,“情况似乎比当年更糟了些?”
“嗯,我们快没办法了,小蛇姐姐只有将她吞在体内,才能勉强压制……”小黑回答,“你回去见了大黄,一定要他尽快想办法帮忙!”
“好罢。”
楚无影答应下来,这时赵瑶已有冲破丝囊的迹象,人面纹蛇赶紧吐出信子,将她连人带囊又卷回了腹中。
“你们能帮我离开这么?”
楚无影收拾心情,继续和小黑沟通,“我想尽快回去见到大黄,但附近灵兽……我一个都打不过。”
小黑虽然比当年经常东扯西拉,词不达意时好沟通得多,但仍然唠叨,楚无影又奉献了一些灵果灵草,方才得她答应帮忙,正好,他已无蔽体衣物,仓促重回人类世界恐怕露馅,也顺便讨要。
小黑又和人面纹蛇交涉许久,人面纹蛇才不情不愿地回洞,叼了半匹残缺布料出来。
“看来我路上还得自己做件衣服了……”
楚无影只好将布料先收入储物袋中。
“对了,你能帮我们将这个打开吗?”小黑又让人面纹蛇又吐出一个金灿灿的臂环。
“此应是御兽门元婴修士的储物器具,若想打开,需要用此法门长时间祭炼,先消磨掉上面的禁制。”
楚无影还未结婴,自然无法轻松打开,答案也和当年的齐休一模一样。
“小红姐姐都那样了,怎么祭炼!烦死了!”小黑又不开心的嚷嚷了起来。
与此同时,外海。
根据裴家的说法,沙诺消失处附近海底的海魔井已经被寻到,此时大周书院、齐云派以及江南宗、海东城、海门岛等势力齐聚,已布置好为重新打开这眼海魔井准备的相关法阵,两艘五彩斑斓的外海形制飞梭漂浮在海面上,一切都秩序井然。
“她们……”
追捕姜炎无果的秦长风也带队跟着刑剑等人抵达此地,他站在飞梭船首,双眼眯起,目光落在远处正和顾叹、明真说话的甘家姐妹身上。
甘家姐妹从没放弃过寻找夫君,竟在这外海蹉跎了数十年,如今一百好几十岁,双双是自家亡妻南宫嫣然离世前类似的老妪模样了,气色甚至更差些。
她们对沙诺用情至深,但外人自不可能和她们一样,多年下来,除了白沙帮的家生子,那些原白山散修出身,被她们驱使在外海寻人的郭泽等人早疲了,纷纷利用散布出去寻沙诺的机会,或者借此失踪,或者滞留在外不归,现下回来的,只有寥寥三两人。
连灵药阁甘家也疲了,早就不甚待见一直回娘家索要人手资源的她们。
其实楚秦门何尝不也一样?关于耗费时间人力去寻找那位自离火之乱就失踪的沙诺沙门主这事,门中修士以及南楚门、齐云楚家修士心里都腹诽不已。
在她们身上,秦长风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以及自己的未来……
皎若女子的英俊面容上不由露出些许不忍,些许迷茫……
“师叔,容老朽一句劝,您的根本所在,还是大道前途,齐师叔为了结婴,连掌门之位都愿意舍弃,而您……您却!哎!”
一名右山秦氏的亲近筑基老修走近到他身后苦劝道:“为报嫣然之仇,您一直在此蹉跎日月,又有何何益呢?若是嫣然还活着,想必也会劝你别在这外海蹉跎下去!”
“别说了。”秦长风摇摇头,阻止他说下去。
“您……”这时顾叹飞了过来,老修只好止住话头。
“出了什么事吗?掌门师兄回了齐云山,门中大小事务都系于你一人……”
顾叹的到来令秦长风有些意外,他早知道齐休已指定顾叹继位,而且定下修至金丹圆满境界后便正式传位,对掌门之位,秦长风已无甚执念了,但一想到以后要称呼对方为掌门,心里还是有一些膈应的。
“形势有些变化。”
顾叹警觉地布下道隔音法阵,然后传音道:“我打听到一个传言,大周书院归儒派的姬孝渊前辈特意跟来,似乎想借此事当筏子,揪主持外海开辟的归古派差错处,他们斗法我楚秦管不了,但必须特别小心,千万不能被搅合进去。而归古派在这件事上如果有什么能出差错的地方,那就是此眼海魔井当年并未清理干净!”
第六百六十章 我不会忘的
“顾叹说,当年大周书院归古派都督外海光复、开辟诸军事的元婴后期修士姬兴德因为涉嫌庇护族中入魔子弟,正在被归儒派弹劾,监察御史姬孝渊借姜炎事件插手,就是存了多给姬兴德罗织一项除魔不力的罪过,为干掉他兵部侍郎的官位再添把火。”
楚云峰一座四阶洞府内,秦长风面带忧容,正与齐休独对,“是以无论追捕姜炎还是援救沙诺,姬孝渊皆不如何积极……”
“噢?”
齐休略有些意外,“姬佳芊不是也在那么?她就这么放任姬孝渊行事?”
“姬佳芊那些归古派的人自然在暗中搅合,但姬孝渊防得很死,归儒派修士悄悄先一步护住了那座海魔井,誓要办成铁案。不光她姬佳芊,姜焕老祖、执法峰郭老祖、刑剑、明真和我,一概人等皆凑不近前。”
秦长风回答:“我……哎!姬孝渊稳坐钓鱼台,我们却只能在外围陪他枯等!”
“嗯。”
齐休轻捋长须,他很清楚,楚秦门确实曾参与过那眼海魔井的封印工作,按亲身见证的明真所说,也确实有只魔蛇通过魔井逃了,当时外海魔灾未平,战局紧张,普遍的做法便是将魔井封印了事。
不独那一眼,外海广大,类似情况很多,各军无非是依上头的命令行事,而下命令的相关责任人,估计跑不脱总揽各路军事的姬兴德。
若真能被姬孝渊找到魔蛇活物,再辅以归儒派擅长的辩论攻讦……
这大周书院的党争着实好笑,无事也要生出事来。从白山深处开辟始,光齐休自己知道的,姬佳芊借战后赏功狠狠耍了亲善归儒派的灵木盟,可以说间接导致了后来的白山大乱;归儒为了将下场开辟战争引向酆水流域拿归古交通鬼修小世界的把柄,又发生了起至今迷雾重重的碧湖宫血案;而后不等百年,外海魔灾一起,归古又借机对归儒发难……
如今,又轮到归儒来找归古主持的外海开辟遗留问题的茬了。
结果,其他各家主要的目标全被抛之一旁,真叫个两头折腾,空耗徒然!
“看样子,我楚秦又被动搅进了归古归儒之争。总之,我们不掺和,也掺和不起,顾叹既然去了那边,他应有所警觉,会把握周旋妥当的。”
齐休想了想,回道:“姜焕大限将至,势必急于为姜明恪报仇,姜炎一日未伏法,刑剑便一日不得安心结婴,我齐云正在与稷下城、天理门等宗门对峙,而那些超级势力,全都支持归儒一脉,外海乃我齐云势力范围,亦不可能坐视归儒派轻松逞愿。你不如索性回楚恩城,且修行且等消息,顺便看场猴戏,岂不美哉?”
“可……”
秦长风心说姜焕急于为姜明恪报仇,刑剑急于要姜炎伏法,难道在你掌门师兄眼中,我为嫣然报仇之心会不如那俩个真切?还有什么‘我齐云……’
他欲辩又止,看着面前青衫赤足,一派得道高人朴质淡泊风范的掌门师兄,又想起来时外面那茫茫望不到边,仙云袅袅的齐云群山,看样子,掌门师兄真的下定决心要抛弃一力中兴的楚秦门,回归这高门正宗,巍峨齐云的怀抱了。
而且刚才掌门师兄的分析,和顾叹在外海对自己的说辞简直一模一样……是啊!他们俩,才是不谋而合,英雄相惜的一对,所以才掌门师兄才相信顾叹事事能料理妥当,放心将楚秦掌门之位传授。
自己虽并不想和顾叹争,但随着嫣然故去,掌门师兄离开,顾叹开始进一步抓权,自己不争,可先前跟着嫣然的那拨人,又有哪一个肯坐视权柄旁落?想辙想到最后,无非抱怨请托到自己跟前罢了。
秦长风心里百转千回,时而有些当面埋怨掌门师兄就这么撒手而去的冲动,听说在山门宣布打算回归齐云后,紧接着就跟南楚老祖经传送阵走了,哪怕召自己和明真等人从外海回去,做场仪式,大家聚一聚感怀嘱咐一番,再把‘后事’安排得周到些,自己心理也好受点儿啊!
时而打算干脆当面将自己对顾叹所作所为看不过眼的地方如实相告,但实在顾叹精细,行事一概占住义理名分,论起来也可称一片公心,自己告状,又显得有些小人行为。
时而又想,掌门师兄心思何等细腻,自己哪怕不说,估计也能被其窥破,如果主动问起,那自然更好……
他无比纠结,齐休却转而聊起了当年往事,权做叙旧了,最后说:“正好,我不日便打算闭死关了,你回去后转告顾叹等人一二,若有要事,可来找齐云楚家的佐笙师兄,他会代为判断是否需要唤我出关处理的。”
“是。”
秦长风知是送客言语,落寞地起身一礼,“长风便不打扰师兄清修了,告辞。”
“好罢。”
齐休却似乎毫无察觉,在其转身之时突然问道:“对了,姬兴德那种地位的大周书院元婴,竟也会牵扯进包庇族中入魔子弟案,你可知具体情形么?”
原来掌门师兄注意力竟在如此不相干的事上,秦长风心中愈发失望,收拾心情答道:“自白山深处和外海两场开辟后,我齐云周边已许久不曾听说有修士入魔,但听说西边似乎有大规模爆发,姬兴德的一名嫡亲后辈也不幸沦落,在极西之海附近为祸,后来也和姜炎一样,下落不明。至少有两名姬兴德后辈族人帮助过其逃亡,是以归儒派揪住这点,猛攻姬兴德不放。归古派以亲亲相隐一条帮姬兴德反驳,归儒一时竟真扳他不倒……”
“原来如此,呵呵,看来纵使是大周书院元婴后期修士,也一样少不脱这些俗世麻烦。”
齐休呵呵一笑,又问:“长风啊,好记得当年外海开辟时,有位大周书院押阵儒修,听到其同在军中的老父阵亡消息后,于我等楚秦众人当面的哀恸之状么?”
“怎不记得。”
秦长风被勾起往事,也扯起嘴角轻笑了起来,“当时那人呼天抢地,哭得涕泪横流,鼻涕都挂在胡子上了,磕头磕得前额满是鲜血,地上的灰都被他扬到了半天空,爬起来他又去撞护阵石柱,说什么要与乃父同去……剑锋把他拦腰抱住,他却反怪剑锋不令他当场就死,张口便掉书袋,什么百善孝为先云云。结果过没多久就和无事人一样,一切如常了。”
“哈哈哈!”
齐休抚须大乐,“归儒最讲孝道,俗语又云‘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老父身殒,他自然要表现出最极致的哀恸,一名修士平素里越刻板守礼,这时便越要在人前百般失态,身在这個文化中,不如此,不足矣。我和你们当时都在背后暗暗嘲笑他,回头我一细想,其间又何尝不暗含着些深刻的道理,我们所有人遇到失亲之痛时,外在的种种表达,真的是同内心真实悲痛完全对应的外在表达么?如果不是,就真能算作虚伪么?长风,我们表现出的悲痛,到底是直抒胸臆,又或者实际是源自对获取外人认可的心理需要呢?为了获得一个此人果然情深意重的评价,我们要表现出什么状态,要付出些什么,又该在什么地方,恰到好处的收止呢?”
一番言语令秦长风当场愣住,他当然听出了齐休话中所指,“掌门师兄,我……”
“你不必答。”
齐休摆摆手,“海门岛元婴丰绪当年赠给过红……南楚老祖一座洞府,一直空着,你若不愿回楚恩城,又觉得在那魔井处干等归古归儒分出个胜负不是办法,便去那里借住修行吧。我都安排好了……”
“是!”
秦长风再度大礼拜谢,哽咽着又望了他一眼,“掌门师兄,保重。”这才恭敬地缓步后退着离去。
“保重。”
齐休目送他身影消失在门口,“哎!”独自暗暗叹了口气,然后随手一招,背后现出个和本命法宝六识禅枪最初的形态:【通明宝镜】形状类似的法器来。
不过这镜子的两面不像通明宝镜是分开的,而是前后贯通,内里拘着一只三阶独眼凶兽的魂体当器灵,大大的猩红眼睛时开时合,在内闪烁冲突不休。
满室血红。
齐休骈指定住他,又向内打入全知天眼、通明照影等天赋真意,最后紧锁眉头,又分出滴宝贵的本源精血,一样打入其中。
猩红独眼顿时消停了许多,齐休闭目默默感应了会儿和它的心血牵连,才算满意地结束了祭炼。
当然,一次祭炼远远不够,这工作估计要持续几十年,而且直到自己真的能触摸到全知现在的大道真意后,才能完成最后一个步骤。
虽限于心境和丹论,齐休决定主以六识法纹的技艺冲关,但不是说完全对心境、丹论上的裹足不前放任,一些可以提升之处,在结婴前当然要尽可能补足。
对楚秦门的执念是真实存在的,不是说回归齐云后,齐休内里就真的能一刀斩断,一了百了,否则刚才他就多余和秦长风说那最后那段话了。
又随手一挥,独眼宝镜隐没,自在阵法之中温养去了,此镜应能有所帮助,为了打造它以及完成六识禅枪,楚秦门奉献极巨,纵使是万修宗门也要存上多年的灵石,不身为掌门,中兴之主,又哪能那么容易备齐这些呢?
齐休盘膝端坐,神识浸入识海。
“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五识已忘。”
瞬间剥去五感,齐休顿时又化作独钓客,身处水墨留白之中,“受本身此在所困,我不能窥见全知现在大道的更上一层,既如此,我直面本心便了。”
他将本命猴子抱着的六识禅枪招到手中,枪颈处那六面骨朵,已有五面分别打入五识密纹,只余那面留给心觉意识的仍空着。
那得自全知神宫脑纹自然清晰地记录在记忆之中,但齐休感觉自家心境还没到开始动手描摹绘制的时机。
而一旦出手,便是闭死关之时,这可不是姜明恪当年故意不借灯而虚言推脱的所谓死关,而是或者默默陨落,或者寻觅到结婴天机活下来的真正生死之搏。
“当年玉鹤谈论大道,提及清心寡欲,他苦苦格除欲念,到最后觉得唯剩良知二字而已,而我……”
将六识禅枪立起,无数念力细线和它束缚住的那丛业火心炎,如黑红间杂的枪缨般无风自动,拂扫在脸上,痛得齐休锥心刺骨。
“我走不了那条良知康庄道,也无法格却一切,清心寡欲,坐忘世事……”
他容貌像瞬间老了百岁,神情枯索萧瑟起来,“我丹论说要知本我知现在,而如今发现,那本我之此在,却偏偏与全知现在大道不合,人,到这天地之间,便从此与万事万物有了纠葛,我既存在,我就不能不存在,亦不能独立于此世间之外存在……”
自言自语到此,他握住枪杆的手一抖,那念力便捋着业火心炎,分出无数道或是平行,或是纠缠不清的红黑色因果细线,而这仿佛充斥、遮蔽了识海中万物的所有细线,又统统和齐休自己有所牵扯。
“我的本我此在,便是和世间一切的共同存在,而这共在,正是令我看不清全知现在的迷雾障碍……”
他的神识虚影在识海中起身,抬头随意挑中一丝细线,轻轻抚过。
“那……何谓吉呢?”
魏敏娘正巧笑嫣然,轻笑着问道,定定望着自己的那双美目,带着些许考较,些许情意,些许胆怯,些许期盼。
“今日之吉,你算到了吗?”魏敏娘话音未落,罗衫已解……
“哎!”
齐休叹口气,望向那条细线往前路铺展,直至尽头。
“敏娘,即使我求问到大道至高,都不会忘记你的。”
他郁郁寡欢地松手,又挑中另外一丝。
“哈哈哈!左近不少筑基修士受过我王家恩惠,如今正合他们回报之时!”
却是当年被自己辣手诛杀的王清,当时王家的兵站坊未破,他坐主位,还在得意洋洋地吹嘘,朗声笑得倒真的颇有几分一方之主的豪爽气度。
齐休又换。
“老祖,请茶……”
才几岁大的秦钟琳正端着茶具,小心翼翼地迈步进门……
‘呼呼……’
画面一转,破旧的密宗建筑内,大通铺上的初始九人全都累得沾上枕头就睡,发出均匀的鼾声,古吉睡着了仍不老实,不停翻来覆去,又一脚蹬开了被子。
“敬老祖。”
然后却是秦继和赵氏夫妻俩,俩人婚礼自己赌气未去,后来他们趁门中典礼来补行大礼,当时还极年轻英俊的秦继和热辣外向的赵氏确实是一对璧人,双双恭谨地在自己跟前跪下,齐声叩拜。身上的红衣喜服,映得他俩人若桃花。
“老头子,你说说,这账我该怎么平!嗯!?”
南宫嫣然正抖着手里的账本,怼送到自己鼻尖前面,言辞泼辣无比。
“嫣然。”刚离开不久的秦长风在后坐着警告妻子:“不可无礼。”
“哼!”南宫嫣然回头翻丈夫一个白眼,然后将账本往桌上一掷,“这家我当不了了!”
自定下传位顾叹,到得这楚云峰中以来,齐休便时常复品这业火心炎带来的一幕幕往事回忆,“我对你不算好,嫣然,可惜不能当面说声抱歉……”
他知道,实际上自己从来都是个情感极为丰沛的人,只是随着修为和心性日增,而越来越善于克制隐藏,不对外表现出来罢了。
“怎么了?”
楚无影纳闷地看过来,“我话不多,但我又不傻。”
“哎!”
齐休摇摇头,终于挥手将业火心炎收拢回六面骨朵,“也许这就是我挑中全知现在大道的缘故罢,我不会忘记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我统统都不会忘,也不想忘!长风,无影,敏娘……我的大道,绝不该是忘了你们!”
他闭上眼睛,一滴泪水滑落脸庞。
南方,楚无影又在一棵巨树阴影中藏身,目送小黑飞走远去,化作天边的一个小点。
“我是这里最聪明的,这没错吧?”
小黑飞啊飞,直到一处所在停落枝头,前方一只鳄鱼灵兽,正现出巨大的真身本相,用粗壮的尾巴当支点,和两条腿组了个稳定的三角凳子,神气活现地大声发话:“大王既然命我管你们,你们就要听我的!”
做女童稚声的它伸出前爪,一根指头上匝着根银白色的狮鬃,化神威压从那淡淡散布开来,围着鳄鱼黑压压填满了整个山谷的各类飞禽走兽全都安静下来,趴伏在地表示服从。
“嗯。”
鳄鱼满意极了,“你们等下各回各家,都要严防死守,不让一只蛮牛进来我们的地盘,人类更不行,看见就咬死,打不过的就招呼我们来帮手……老鬣狗呢?老鬣狗怎么没来?魔云鬣!”
她又扭头四下找魔云鬣,没找见,有些不爽地磨了会儿牙,“每次都不来,看不起我……老熊呢?老熊来了吗?”
看样子是也没来,“哼!”她感应了下,连同阶元婴兽类之来了俩,心中暗暗记下此仇,“蛛老弟,你听明白了吗?”
一只墨绿色的元婴狼蜘正用蛛丝吊在半空,闻言疑惑地炸了眨眼睛,表示听不懂。
“哼!没见过世面!人言都听不懂的本地笨蛋!”
鳄鱼骂了它一句,又问四仰八叉趴在地上的一只斑斓元婴巨虎,“虎哥你呢?”
“呼呼……”
这巨虎早睡着了,正惬意地打着呼,鳄鱼问它,呼声反而更响。
“哼!”
感应到某些灵智较高的金丹灵兽传来类似窃笑的情绪波动,鳄鱼感觉丢了面子,“每次都这样……”她被气坏了,不耐烦地一挥手,“一群蠢物,散了散了!”
这句话众兽竟都能听懂,顿时应声四散,蜘蛛‘嗖’地一声沿着蛛丝不见踪影,巨虎也起身一步纵越便打头跑路,山谷中卷起漫天烟尘,鸟兽奔逐之声如雷鸣般渐行渐远。
“哼!”
剩下独自一光杆的鳄鱼越想越委屈,泪水开始在眼眶中打转,不过她很快感应到一只小黑鸟竟反其道而行之,笔直朝自己飞来。
“小小鸟儿……”
她赶紧吸吸鼻子把泪珠憋了回去,转身四足并用也朝安身的老巢爬去,并不想搭理一只金丹级别的小角色。
小黑哪追得上,只得在后面努力吭哧吭哧地飞。
幸好此谷离鳄鱼老巢不远,她占据了一处拥有四阶灵脉的广大沼泽,唯一不好的是灵脉在沼泽底部,不过这对一只元婴鳄鱼灵兽来说只是小问题。
“伱……你想干嘛?”
她正要沉入沼泽,小黑鸟却不离不弃地一路追了过来,在她背上落脚,然后二话不说,埋头替她啄除清理背部铁甲缝隙里的污垢。
“嗯……嗯……”
舒服极了,自从没了御兽门主人,她已很久没有此种享受了,心怀大快,惬意到不由自主地呻吟了起来,“上……上面点……嗯……小小鸟儿……无事献殷勤哼哼……”
许久之后,她对小黑鸟非常满意了,“说吧,要我帮什么忙?”又扭头对其张开血盆大口,“啊……”
“我有个朋友……”
小黑边说边蹦蹦跳跳飞进她口中,帮她清理牙缝中的……
“呕!”
实在不行了,小黑差点没当场被熏晕,赶紧飞出来悬在沼泽上方干呕,“你嘴巴也太臭了点吧!?呕!呕呕!”
鳄鱼万分委屈地闭上嘴,泪珠儿这次终于不争气地迸出了眼眶,她眨巴眨巴眼睛,庞大的身躯无声无息缓缓沉入沼泽,只剩不停咕嘟咕嘟往上翻的气泡。
“谢了。”
又过了些时日,眼看那边化神蝴蝶已翩翩逐着晚风,拖家带口从行宫动身回山了,楚无影也用人面纹蛇给的布料做了些聊以裹身的斗篷,他向人面纹蛇和小黑拱手道谢,“日后有缘再见,保重。”
“别忘了喊大黄来治小红姐姐!”小黑叫道:“来看我们!”
“我不会忘的!”
楚无影身形一闪,便与黑夜融为一体,再次踏上归途。
可惜,楚无影不知道她手里还有一根能与齐休沟通的羽毛存在,小黑也没说,对于不苟言笑,习惯性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楚无影,她觉得大家只是认识,收了那么多好吃的礼物,帮点小忙没关系,至于羽毛的秘密……大家还不熟不熟很不熟。
“齐师弟,既然俗事已了,那我就从外封上了。”楚佐笙和楚青玉、顾叹一干人等聚在齐休修行的静室门外,对内问道。
“好。”
齐休略一点头,便缓缓闭目。
“封上罢。”
楚佐笙交待众人驱使法阵,将静室从外严密封锁,“严加守备……”他嘱咐了几句,然后将楚青玉、顾叹等人一路送出齐云山,回来便进了隔壁的洞府,边修行,边帮忙守备照应。
识海之中,那全知神宫的脑纹纹路早已被齐休观想得滚瓜烂熟,他神识虚影手一招,六识禅枪便倒转而下,又缩小为一只毛笔,飞入手中。
“就是现在了……”
他凝神静气,取出多罗森炼制的一枚三才培元丹服下,终于开始临摹脑纹的第一笔,笔尖落下。
‘轰!’
骤然间,他识海中如雷般巨震,然后整个人竟然凭空到了另一处所在,好像悬于万丈深渊的半空,刚有知觉,身体便笔直坠下。
“那是!?”
震骇莫名之余,他瞧见下方地底竟有具巨大的棺椁,已不见棺盖,而棺内躺着同样巨大的骷髅人骨,幽幽鬼火在骷髅眼眶中燃烧闪烁,竟似在招呼自己前去相谈!
冥冥之中,那骷髅巨骨竟诡异地给人感觉是超越化神的存在!
太好了!若能和这种存在坐而论道,得其教诲,不知能解掉自家多少大道疑难!
“哼!”
幸好明己心天赋一转,齐休便从这带着绝大诱惑的幻觉中挣脱,重回静室,一切如常。
不知不觉,全身已被汗水浸透。
“差点忘了这该死的鬼道心魔!”
结丹前后阴魂不散的心魔鬼物随着自己冲击元婴,果然又卷土重来了!“雕虫小技而已!岂能坏我道心!”
感谢母女齐可修、万骨大帝、书友20190310181245624打赏的盟主!
非常感谢!
第六百六十一章 顾叹掌楚秦
齐休这边厢闭死关,一意求索大道,楚家三位老祖何尝不是如此?山中一日,世上千年,不知不觉,时光便匆匆走到了齐休三百岁生辰这天。
“齐掌门这大寿,看来是不办了?”
一艘艇艏绘有红云与‘楚’字的乙木御风梭缓缓在南楚城降下,楚青玉负手步出舱门,随口问道。
“也办不成啊。”闲叙相送的顾叹笑答。
“也好,能省许多麻烦。”
在两位各自宗门的实际当家人眼中,迎来送往的礼典事务即繁琐,又劳心劳力耗费糜巨,虽然两家大体都清平日久,但总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灵木盟那边消停了?”楚青玉又问。
“算消停了吧。”
顾叹这边,仍被楚秦门迁延至今的两桩大事:白山内战,以及在外海寻沙诺捉姜炎占据了主要精力,他不得不频繁于白山外海间两头奔波。
数十年来,灵木、厚土、锐金、白山剑派联军早与何欢宗、幻剑门、楚秦门、三楚、青丹门拉锯出了南北两个比较稳定的战线,大家也都早打疲了,唯有失去博木仙城的灵木盟不甘心,休养个三五年便会尝试破局,或突然偷袭、猛冲猛打,或谋刺离间、使各种阴谋诡计,可惜统统被顾叹、中行隽领导的楚秦何欢联盟一一化解。
而外海那边也被归古归儒内讧搅成了个烂泥潭,对顾叹来说,那边反而相对更凶险一些,主要是不放心妻子明真的安危,作为曾亲身参与那处海魔井封印的修士,明真被归儒元婴姬孝渊强命不许离开,但姬孝渊代表的归儒派和姬佳芊等归古派水面下的暗战偏偏又极为凶险,而秦长风数年前反倒轻松脱身去了海门岛边修行边等消息,明真没太多应付此等人心险恶局面的经验,顾叹只有不时去那边主持大局。
“哎!”
顾叹心说幸好齐休闭了死关,否则自己还要不停应付他一想起来便发信,只管伸手索要的各种结婴各种高阶物事,然后满世界搜罗,拆东墙补西墙筹买……
楚秦这個家,委实不好当。
听他叹气,楚青玉淡淡一笑,传音道:“小心那人。”
“我理会得。”
楚青玉口中所指的‘那人’,正站在乙木御风梭艇艏甲板上,探出半个身子向两人挥手打招呼,顾叹低声答应,然后也同楚青玉一样,挤出笑容仰头回应对方。
“哈哈,顾兄。”
“闻兄。”
楚青玉在南楚城下船,一番补充修整后,待飞梭重新启航,顾叹便又登上甲板陪客,刚才挥手招呼的那人,正是多年前曾打过交道的闻心,也依然当他的大周书院东巡察使姬羽梁账下金丹僚属。
归古归儒围绕那处魔井勾心斗角,自不能少引来姬羽梁审度评理的环节,可姬羽梁区区东巡察使又如何能断?无非来去点卯而已。这闻心不知为何,见顾叹要从外海回返齐云,独独一意跟了过来,说是销假游玩。
他虽是客身,顾叹却不敢轻信一位大周书院执法修士,谁知来暗中打探什么?于是一路礼遇,拿客套言语应付。
简简单单一袭青色儒袍的闻心兴致勃勃,边举目打望着天上罡风,边随口聊起外海事,“前次贵我双方发生了一些误会,我知过不在你楚秦,若有所冒犯,闻某在这便代书院道个歉罢!”
“万不敢当,万不敢当……”
顾叹知他在说那次由姜焕引发的冲突,姜焕大限不远,最急于找到姜炎为姜明恪报仇,眼见姬孝渊将那海魔井一护十年,不说姜炎了,连沙诺都还没救出来,姜焕越来越等不得,于是暗中准备多日,前不久突然暴起偷袭,想私自背着归儒派打开海魔井,造一个既成事实再说。
姜焕这举动必然有归古派暗中撺掇,楚秦这边,被齐休千叮咛万嘱咐要坚决站队归古的顾叹也只有配合,结果,姜焕的行动被姬孝渊识破化解,导致两个阵营的矛盾愈发表面化。
“是姜焕前辈心急孟浪了,贵书院既已探明井中魔蛇乃元婴存在,自然是等防备更周全些再动手为好。”
顾叹对三楚和楚秦押注归古的选择实际颇有微词,按他了解,如今归儒派在大周书院内部是占据上风的,比如此次姬孝渊要借海魔井案扳倒姬兴德,便是归儒始终处于进攻方的明证。
姬孝渊霸住魔井也不是什么事不干,据他说,他已经和手下修士冒险探明魔井中有一只元婴魔蛇,这导致此事的重要性陡然提升了不止一个级别,外海战事后还有漏网的元婴魔物,不单要等化神存在来盯着灭杀,当年都督外海诸军事的姬兴德之罪过也更大了。
不过顾叹知道,齐休掌握的隐秘极多,有些似乎连自己也不能告诉,他押宝归古定有其道理,自己萧规曹随便是。
顾叹也清楚,齐休心里的那些隐秘,就这么随他带走,可能对楚秦门日后的发展更有利也说不定。
“呵呵,顾兄你觉着,你家掌门成就元婴的机会大不?”闻心好像知他心中所想,突然也将话题转到了齐休身上。
“掌门师兄洪福齐天,征得大道自不在话下。”顾叹自然如此回答。
关于齐休能否结婴,那次在楚恩山闭关五十年后,顾叹曾悄悄望过气,似乎机会渺茫,但后来齐休去过一次南楚城回来,似乎状态又好了不少,然后便是被姜炎刺杀受伤……
起起伏伏,顾叹内心也吃不准,无论如何,若自己真能安稳熬到齐休晋阶金丹圆满,左右先把真正的楚秦掌门之位继承到手再说,到时他打算设立一个太上掌门之位把齐休供起来,尽好自己的份内之情,至于齐休接不接,就看他自己罢。
“哈哈哈!”
闻心扶着艇艏栏杆大笑,“希望如此罢!”
这家伙随姬羽梁数次对楚秦门执法,而且在其面前,似乎也有点和身处齐休旁边一样,能被其窥见心理活动的隐约感觉,顾叹不敢掉以轻心,“那我就承闻兄吉言了。”
“齐休既挑中顾兄传以掌门之位,想必极为欣赏你吧?”
闻心倒非常的不见外,又说:“我在外海观顾兄你行事,也确实有齐休那滑不留手的遗风,比如你引甘家姐妹……哈哈!连姬孝渊都被弄得没法子,堂堂监察御史,见那俩老妪也只能到处躲,连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的这副狼狈样!”
闻心口中之事,确实是顾叹使计,他见归儒派修士行事霸道,齐云执法峰、姜焕的面子都不肯卖,却偏又个个自诩正人君子,于是便唆使甘家姐妹专找姬孝渊撒泼浑闹。
两位在外海苦苦寻夫数十年的妇道楷模,因归儒派拖延开井而无法救援丈夫沙诺,可谓理占了十成十,又不用像刑剑、姜焕等人那样顾忌身份,姬孝渊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被堵门乱骂也只能装死,后来学乖了,探知两女前来便提前远远躲开,除此好像也确实无他法可想了。
“甘家姐妹情比日月,寻夫心切而已,倒不需我引她们做事。”
顾叹自然不会承认。
“哈哈哈,你们这些楚秦人啊……”
闻心兴致愈发高昂,此时飞梭正好已穿过死亡沼泽上空,抵达楚秦之地地界,他遥指仙林坳方向,“那里,便是你楚秦中兴发迹之处吧?”
“呃……”
没听说楚秦山门在仙林坳的时期,这闻心随姬羽梁来过啊?怎了解得如此细致?顾叹更加警惕了,深思熟虑一番后回道:“算……也不算,我楚秦在那仙林坳确实存身了一段时日,不过说到中兴发迹,还是要到更南边的楚秦山时期了。”
“不不不,没有在仙林坳积攒实力,又哪有楚秦山的厚积薄发?”
闻心连连摆手,反倒和楚秦代掌门计较起门派历史来。
“闻兄此言亦有道理。”顾叹只能如此答。
“哎!”
闻心遥望仙林坳,唏嘘感叹了好一会儿,叹口气又问:“我记得贵门有个楚无影,当年碧湖宫案发后便踪迹皆无,后来寻着了吗?”
“楚无影乃通缉要犯,若是寻着,我楚秦定然不敢私相庇护,早便通报贵书院了。”
顾叹心说果然如此,原来你埋伏在这呢!立刻肃容回道:“而且楚无影事发时已回归南楚门,不算我楚秦弟子了……再说,他身上的一干指控,如牵涉黑手组织、参与碧湖宫一案这么多年下来,都没听说有什么真凭实据。”
“我只是随口问问,顾兄不需紧张。来来来,旅途无聊,再陪我手谈一番如何?”
闻心打断问话,转而盛情相邀。
顾叹只能接着,“顾某正有此意,不敢相请尔。”
一路上虚与委蛇小心翼翼应付掉闻心,飞梭准点在楚恩城降落,顾叹命亲传弟子罗心武去陪闻心游览,自己则匆匆赶到楚恩峰顶大殿理事。
“桑海门二代掌门之争,江南宗使者已三番五次暗示不许我楚秦插手,如何应对,还请掌门示下。”
明确代掌门之位近十年,执掌楚秦大权更已六十余年了,加上南宫嫣然、秦长风一故去一远走,熊十四、熊甫亭一心修行,楚秦门内已无任何能实际挑战自己的势力,初始家族虽抱团,但首领展剑锋很听自己的话,济济一堂的楚秦众人早已不会再在‘掌门’二字前加一个代字。
顾叹闭目静思,堂下便落针可闻默等,威严之相也早不遑齐休当年多让。
“我楚秦一直如桑珈交厚,桑珈临远行前曾亲口对掌门师兄……”
顾叹抱拳向齐云山方向稍一拱手,然后继续说道:“和我,托付过后事,他属意桑璋接任,此事本不该有所反复。既然桑珈和英伯已在外尸骨无寻,我楚秦依然信守承诺便是。”
“可那江南宗……”禀事的虞清儿欲言又止。
“无妨,江南宗对桑海门之地有想法世人皆知,斗由得他们去斗。”
顾叹命道:“你对桑璋说,他桑海门手中应有通天令,到紧要时只管祭出,让大周书院的人来评理便是。再嘱咐桑璋,一切务以保全自身性命为要,他人活着,才有掌门之位,才有其他……一切传讯言语,只能出你之口,入桑璋之耳,勿假手他人。”
“是。”
虞清儿答应下来,又问:“说到英伯,青丹门庶务掌门韩平过些日子要做大寿,他与英仲不和,我们该如何区处?”
“英家四兄弟只剩一个金丹英仲主持大局,不过晚辈里开始有好苗子冒头了,传话给英仲,为今之计,只有低调下来谨守门户,修炼内功了。韩平有已故的韩阎老一脉支持,又有望大道备受韩天青喜爱,大势已成,诚不可与之争锋……”
顾叹又命:“至于韩平大寿,我楚秦自不可怠慢,一切祝寿礼节,按顶格的去,嗯……”
他目光扫向堂下众人,沉吟了会儿,“还是余、蒙二位师侄代我跑一趟吧,就说战事正紧,我无法拨冗亲去,代我致歉一二。”
“是。”
余子澄、蒙儁的两位筑基后辈起身致意,领命自去办理不提。
其后又是无数门派和山门庶务,顾叹流水般处理分派,无一丝错漏,由于已正式撤盟并门多年,各附庸家主或者精英子弟也逐渐深度参与楚秦门事务,顾叹利用其中声望服众的宋仲谦等人稳步分初始家族和南宫嫣然旧人之权,如今也得见成效了。
不过仍有一事令他扶额沉思,一时难下决断。
“甘家姐妹不停来信催促,让我们去将躲藏在外的郭泽等白沙帮门人抓回,掌门您看……”正是宋仲谦在问。
白沙帮主事的沙诺失踪太久,导致白沙帮名义上仍未被并入楚秦门,这是个历史遗留问题,郭泽等不耐烦长年累月被甘家姐妹支使着在外海漫无目的的寻找沙诺,老早就趁出外的机会借口寻人不归,想要在茫茫外海把那些精滑的前白山散修找到并且抓回来,要付出的资源必然极大,之前齐休还在时便用的拖字诀,顾叹自然也照此办理。
但现在外海那边需要甘家姐妹给归儒派的正人君子门制造麻烦,甘家姐妹不是蠢人,必须给予回报,却不好再敷衍下去了。
可去茫茫外海抓人,而且要抓的是郭泽等手底子极硬的凶悍之人,不由得顾叹不犯难。
“呃,杨寒,你可也和我一样乃外海出身?”
他目光扫到坐于队列末尾的杨寒,于是故意问道。
“是。”
杨寒随展剑锋职守多年,性格也差不多,站起来耿直的抱拳回道:“弟子熟悉那边些,定不辱使命!”
“嗯,你且挑一队门中精干的执法修士,下次随我一道去外海吧。”
顾叹做出决断。
“报,燕归门使者求见!”
这时有传讯弟子进来报信,顾叹头更加痛了,不知为何,近十年离火盟的古熔古大掌门事事看燕归门不顺心,到处寻衅找茬,燕归门虽仍受分封三代保护,但门人弟子总有出外行走的时候,如何与强大的离火盟相斗?各种吃亏甚至人命官司已不少了。
“请罢。”顾叹只得先把使者让进来再说。
“顾掌门!”
燕归门筑基使者进来就对他跪下,边磕头边哭诉,“你可要替我燕归门做主哇!”
“贤侄不需如此,有话直说便是。”
顾叹抬手打出一道灵力,将其搀扶起来。
“那离火盟……哎!实在是太过分了!”
燕归门使者哭道:“想我家燕南行老祖当年,还和古熔那厮互拜兄弟,不想如今却遭其如此恶待!我家沐云掌门实在无法,念及当年燕归、楚秦、古剑三门姻亲往来不绝,这次还是要求顾掌门替我家从中转圜!大恩大德,我燕归门定有厚报!”
“他古熔如今都已快上白山结婴去了罢?如何又与你家结了仇?”
顾叹虽不知古熔想要那红色长钉的事,但当年陪伴齐休左右和古熔媾和时,仍能猜测一二,“可是你家有古熔欲得之物?”
“无有!”
燕归门使者只是摇头,“若有,我燕归门哪会舍不得双手奉上!”
“顾某平生可最不喜受人蒙骗。”顾叹板起脸,冷冷盯住对方说道。
楚秦掌门之怒,金丹修士之威,令燕归门使者顿时又跪了下去,只是不停哀求,“真的没有,若有,我今日便一头撞在贵门堂前,生死无怨!齐掌门若仍在,定然会可怜我燕家……”
“啧!”
顾叹被他撒泼打赖闹得也无法,只好揉了揉眉心,“唤张临来。”
张临一直负责最重要的传送阵防卫,修行也在附近,从不参与门内庶务,顾叹将信物取出,凌空飞到他们初始家族身份最高者之一的阚萱手中。
“是。”阚萱得了掌门信物,出去很快将张临带到。
“你写一封书信,替燕归门求一求伱铁生师叔,看看离火盟和燕归门两家的事,到底能不能约个时间地点,大家都把事情摊开来,说合说合……”
虽跟着丈夫古铁生回了离火,张胜男生前仍对张家子弟多有照顾,古铁生自也一样,是以顾叹要把张临找来。
“就约在贵门此城中最好!”燕归门使者又不顾礼仪地插话。
“是。”
顾叹给张临打个眼色表示同意,张临便领命,在他指导下立书一封。
“命人送去给古铁生罢。”顾叹在书简上添了‘亲启’等字样,打上封印密记,又分派人手送信。
琐事一桩皆一桩,终于弄完,外面竟日已西斜了,顾叹散了会,回到楚恩山中唯一的一座,本建给齐休使用的四阶下品掌门静室,终于能忙里偷闲清修些时日了。
“南宫嫣然迷于俗务,致使大道不行,我却要同掌门师兄一样,妥当辩明轻重缓急,两不耽误。”
他打坐前心中暗暗自省:“孰轻孰重,不言自明,待忙完这段时日,我也该挑一位我的南宫嫣然,也当个甩手掌柜,一心求问大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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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二章 重游楚秦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顾叹于楚恩山上快刀斩乱麻早分拨停当,他的亲传弟子罗心武,却仍在陪大周书院来的贵客闻心在城中闲逛。
“好好好,贵门这座道宫建得着实有些气象……”
闻心自进了这楚恩城,是看什么都新鲜,兴致奇高,嘴也一刻不得闲,他将手负在身后,飘飞至空荡荡的楚恩道宫中央,举目而四望,“平日里坐满的话,应不输黑河坊那黑河道宫多少罢?”
“却很少有坐满的时候。”罗心武苦笑。
“哦?却是为何?”闻心问。
“此地终究还是偏僻了些。”
罗心武答。实际上,一来楚恩城是座军城,和灵木盟对峙的前线就在城南不远处,并非一个修士游山玩水的好所在,人气始终不高;二来楚秦、三楚均为参与白山大战的一份子,又无黑河坊之主南宫化神家族的威慑力和中立公平,是以散修顾忌其立场偏向,不敢放心前来。
三来,楚秦门中金丹都大道有望,道宫没一个愿意长时间兼顾俗务的金丹修士坐镇压场,顾叹又不肯从外延揽客卿,各种能聚揽人气的比武、论道等活动自然无法经常举办,建成后绝大部分时间里都和今天一样,完全空着。
这些问题罗心武也心知肚明,只不过对一位来浮光掠影游玩,还是大周书院执法修士出身的贵客,他不欲多谈罢了。
“原来如此。”
闲叙交际间闻心也看出来他性格老成,亦步亦趋的不肯有任何行差步错,与其师尊顾叹挥洒自如的作风迥异,于是转而又问:“你姓罗,那么便是原先雄踞这楚秦之地南方的罗氏后人咯?”
“是。”
实在是亲兄弟罗佑武参与、发起的罗家叛乱给自己造成的心理和身份压力太大,罗心武听闻心问这事,愈发拘谨了,再施一礼,“前辈果然对本门事务洞若观火。”
“洞若观火嘛,还谈不上。”
这罗心武身上应有隔绝读心秘术的法器饰物,不知是顾叹在防着自己,或者楚秦内门弟子都会佩戴,左右是来散心的,闻心懒得弄太清楚,一旋身,飞下擂台。
罗心武连忙加紧跟上,“拍卖场是本门最热闹的所在,前辈可要逛一逛?”
“算了。”
大场面闻心见识得多了,也不真的是要来瞧这白山一座军城的热闹,出了道宫,随意在街头信步,“除了你罗家,贵门还有什么大姓?”
“大约有秦、熊、祁、敢、佘、宋这几家罢。”罗心武细数。
闻心微微点头,心里却有些失落,当初化名空问和尚在楚秦时,除了秦氏,好像自己十年调教过的弟子姓氏都对不上,终于还是开口问道:“那白、张、展、莫、赵、余、沈这些呢?”
“哦,前辈您问的是初始诸家吧?白、张等也颇繁盛,人口较熊、祁少些。”罗心武答。
“初始家族?”闻心倒没跟进楚秦门后来的发展,对这个称呼缺乏了解。
“呃……这個……”
罗心武却不好回话了,心下后悔到底还是失言了,“本门修士称呼随掌门师叔南下的那些……赵师兄!”
正好看到赵家的赵时从街对面经过,赶紧一声赵师兄把赵时喊过来,“这位便是赵家的赵时师兄,赵师兄,这位是大周书院闻前辈,于我楚秦有旧,刚刚问起你家来。”
“见过闻前辈。”
赵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先对面前的金丹修士恭敬一礼。
“初始家族?”
听到闻心问初始家族的事,心下有些不悦,这名号无非是楚秦门初始诸家以外的势力眼红嫉妒喊出来的,特别是罗心武的罗家,身为初始家族一员,他本就和顾叹、罗心武师徒有心结,但金丹修士当面,又不好发作,于是答道:“是同门弟子混喊的,我赵家和张、展、虞、潘、沈、黑河秦、白、阚、余、莫、毛、虢,被他们在背后呼为初始十三家……”
初始六家扩张为初始九家后,为了顺应近几十年的形势变化,又陆续接纳了他的赵家,虢豹的虢家,莫剑心后代莫之问的莫家,还有毛茂林之后毛家,所以已变成了初始十三家。
这么多熟悉的姓氏,闻心终于能和记忆对得上了,不由回忆起在仙林坳生活的十余年岁月,“嗯,张……想必是张世石之后了,展乃展元之后,虞,虞景,潘,潘容,沈,沈昌,黑河秦自然是秦唯喻,白……哈哈!白晓生那厮……莫,莫归农!毛……毛茂林!对吗?”
“对对对!”赵时又惊又喜,连声应是。
现在这楚秦门中,能一口气报清楚初始各家始祖人物名号之人早已是凤毛麟角了,遑论一位外来的陌生前辈,特别是莫归农这个名字,连莫家自己都极少对外提起,大抵往上算到莫剑心处为止。
“那你赵家,自然是赵瑶之后咯?”赵时的反应令闻心也颇自得。
“呃,这倒不是,我家这个‘赵’,乃传承自御兽门赵氏。”赵时辩明自家源流,“赵瑶……是不是嫁给右山秦氏先祖秦思过的那位?”
若非有座思过山,同出自右山秦的秦长风在楚秦门地位又高,赵时恐怕连赵瑶是谁都不知道。
“也对,赵瑶后代该随思过姓……”
闻心想了想,“哦!”然后一拍脑门,“御兽门赵氏,你家先祖是赵良德!”
“对对对!”
“你家有位女子嫁给过左山秦氏的凡人领主……秦继!是也不是?”
“呃,是的。”
现下凡人领主早归右山秦氏了,这在楚秦门是个禁忌话题,赵时自己也早领导赵家和左山秦拉开了距离,否则哪能得初始诸家接纳?不防被一个外人旧事重提,顿时有些讪讪然。
“哎!”
可惜故人们全数作了古,闻心合掌唏嘘,倒是没注意到赵时的尴尬表情,“剩下的那个虢家,又是什么来头?”
“虢家先祖是继我楚秦之后的仙林坳之主,后来也南下投奔了本门。”
赵时又解释了一番,“他家已故的虢豹师兄迎娶了齐云掌门陆家的女子,后来双双战死于离火之乱中。”
“原来如此。”
爱屋及乌,闻心回过神来便随手拈出一样小物件,当场赏给了赵时。
赵时性格是他这辈内门弟子中最入世最俗的,眼见一位大周书院金丹修士摆明了和家祖有旧,这种好事真叫个天上掉下来的,哪肯放过,立刻打蛇随棍上亲热找话攀扯起来。
“既然闻前辈与赵师兄相熟,那感情好,晚辈还有些俗务……”
罗心武在一旁见两人越聊越入港,心中不由感叹初始家族底蕴确实深不可测,也就更加无意作陪了,找个借口便把带闻心游览之责甩给了赵时,自己告罪离开。
“你去吧,不用管我。”
闻心也乐得如此,干脆当街询问了一番赵时的修行烦恼,不厌其烦的一一指点。
“要不,择日不如撞日,今晚我初始各家设宴相请,万望前辈赏脸。”
在这个顾叹掌权的时代,初始家族过得有些憋气,加之各家无一人能晋阶金丹,仿佛天上总有道阴云压顶,赵时哪肯放过交通这等级数粗大腿外援的可能,找个机会主动开口邀请。
“饮宴……就算了。”
“不是饮宴,做场道会如何?前辈通晓道法,我等皆盼能得您只言片语教诲,余生定受用不尽了。”
“好罢。”
当晚,赵时便在楚恩山他的居所内办了场道会,广邀初始各家修士前来,除人在外海的展剑锋以及职守在身一刻不能擅离的张临外,阚萱、虞清儿等初始家族的主要头目全体出席。
“谢前辈指点。”
已长成伟岸少年的莫之问得了闻心一番教诲后,恭谨拜服。
“嗯,去吧。”
那么多人中,闻心也的确高看他一眼,可惜自回了书院,自己多年未有机会温习教育之道了……
闻心慈爱地也赏了莫之问一样小物件,然后独自行到僻静处,观看起山下的万家灯火。
“患难与相共,衰荣无定之……”
背后是初始家族诸修士坐而论道时的热闹气象,眼前是恢弘仙城的繁荣盛景,闻心想起了当年和齐休患难与共的那十年,也感怀着现在。
当初自己名为客卿,实际身份与那个白山嫌疑犯是很悬殊的,说句不好听的,当时齐休这满门性命,自己只言片语可决。
没想到两百余年后,齐休已身为万修宗门,仙城之主,听说大道也顺遂,已闭了死关,若能结婴成功,便要回归齐云,成为道家高门的元婴老祖了。
而自己,两百余年蹉跎,若不是化名空问入楚秦门,得了那只异瞳金丝猴同参又锻炼了心境,恐怕筑基都困难,现下在问道元婴的路上又遇到了瓶颈,于是漫无目的地又跑来齐休这楚秦之地,试图再撞到个当年一样的破局缘机。
更别提大周书院归古归儒恶斗,自己和恩师姬羽梁夹在中间两头受气,再发展下去,恐怕求一中立逍遥亦不可得焉了,恩师性情洒脱,自己不如他,更非元婴修士之身,腾挪空间亦不如他,于是对前路愈加迷茫。
其中辛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而齐休,却在带领楚秦门问鼎巅峰后又从从容容转身,抛却一切,重归齐云……
自己哪怕想找他再聊聊,都已不能够了。
不知不觉,衰荣已然异位。
“谈笑此山中,宁似仙林时。”
说起来,在楚秦的十年虽然总是随齐休他们身临险境,狼狈不堪,但又何尝不是自己这三百年人生中难得的可以恣意挥洒性情,远离真正的屈折忧虑的十年呢?
他眼前浮现出孤僻寡言的楚无影,青春飒爽的赵瑶,呆呆傻傻的秦唯喻,整天小大人样的秦思过等一个个鲜活的面孔,甚至齐休的娇妻美妾,余德诺、毛茂林的那两张老脸……
可惜啊,除了已难见一面的齐休和个不知所踪的楚无影,其他的那些生命,都已远去了,一切……
他回头,又看了眼来楚秦执法时曾打过交道的阚萱、虞清儿两女,也都被时间无情地化作了老妪面孔,高坐其上慈祥地笑着,一副初始家族共同的老祖母形象了……
物是人非,不外如是。
“来!快拜见闻老祖。”
赵时又引他族中一位童子来参见。
这些身处万修宗门的修士们,待人接物,举止言行虽已具高门大派气象,却也较当年的小无影、赵瑶他们少了浑然天成的野性粗犷,反更类似自己那大周书院里‘心思缜密’的同门了……
闻心不由生出厌倦去意,打断赵时,“我昔年曾在白山脚下的密宗门派待过一些时日,听闻白山大战,道路不行,贤侄可知还有什么前去之法?”
“前辈乃大周书院修士,要去皆可去得,若是打算路上能安稳些,呃……”
赵时想了想答道:“可拜托到白山御兽门那儿,搭乘他家飞梭先到九星坊,然后由燕归门等九星坊诸家境内兜个大圈子……”
说着说着,眼前一花,闻心已渺然不见。
第六百六十三章 世间多意外
若说楚恩城是军城,那九星坊就可称得上是座牢城了。
对造成两化神一死一逃,无数修士灵兽殒命的此地,御兽门付出了无数资源在其警备上,除地主白山御兽门、齐云城田家主导的天姥阁势力、以及少量被特许入城承担低级劳务工作的左近九星坊仙凡外便严格限制别家修士入内。
是以坊市建筑虽间间气派,但行者寥寥,人数还没时刻不停穿梭巡逻的白山御兽门执法修士多。
即便那些稀疏的行人也个个步履匆匆,似乎毫无闲游享乐的心情,因为白山御兽门规定他们来去必须有凭,停留时间、离开时间、所办何事等等皆要经过相关负责修士许可签发,事情办完,时间到了就必须走人,严进严出。
作为大周书院东方巡察使座下的执法修士,闻心在这些繁琐规定下能勉强超脱自由些,但他无公事在身,御兽门修士又素来对大周书院缺乏敬畏,他依然被飞梭降落后御兽门修士的各种盘问、监视弄得有些心烦。
“难得你们御兽门被只古兽折腾成如今这副魔怔样子……”
外部修士若想由此往南,再进入白山御兽门,也就是原醒狮谷地界就更难了,闻心无法,只好边吐槽边加速行动,又走几道繁琐的手续离开坊市,然后按赵时指点,往东穿过燕归门等九星坊诸家领地,迂回前往白山方向……
“他真的去了白山脚下?”
顾叹虽在闭关,其实早吩咐人时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偶遇赵时、被初始家族盛大招待、登上白山御兽门去九星坊的飞梭,甚至途径九星坊诸家地界赴白山脚下的消息都被燕归门密报而回。
刚结束一个大周天的行功,顾叹便能在传入掌门静室的无数报告玉简上找到相关信息,然后推测出其完整的行动轨迹。
“嗯,看来那位大周书院执法金丹应真的只是路过……”
顾叹暗自沉吟,眉头微微舒展,旋即又翻看起其他报告来。
事有轻重缓急,他最挂心的,还是人在外海的妻子明真,偏也正好,外海那边的加急密报刚刚飘进静室之中。
“哎!总算有個准信了。”
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姬孝渊终于宣布准备妥当,将于近期择日打开那眼海魔井,坏消息自然是自己刚回家屁股还没在蒲团上坐热,又得匆匆往外海赶了……
“左右能把这桩麻烦解决掉就好。”
难得清静,顾叹边叹气边喃喃自语,先振作心情将楚秦的其他门派事务一一分拨调度完毕,然后对外传音,“无月,传话给杨寒,让他带上相关人手,去大殿等我……再叫上你明鹭和帕吉馨师叔。”
“是。”
外面的自是他嫡亲后代,拥有单本命单灵根天才修真资质的顾无月,如今也已是豆蔻年华了,继承自他和明真的容貌也是一等一的。
侍奉座前,受他亲传的顾无月刚在外应了一声,“你且等等……”又被顾叹叫住。
“算了,你自去办事吧。”
顾叹想到她也到年纪了,一时兴起想将她带去外海见见世面,顺便借机好好教导历练一番的念头,但又考虑到那边的局势还是有些晦暗,不太安全,于是又反口。
“是。”
顾无月哪知乃祖心思,只领命去办事不提。
等顾叹到得大殿,杨寒等早已候着了,“嗯,事不宜迟,出发罢。”
他赞许地点了点头,便马不停蹄领着众人登上飞梭。
明鹭是她们那辈楚秦精英子弟的大姐大,又是自家妻族,帕吉馨近年于庶务上开始崭露头角,出身不过是齐休从明阳山领回来的一个无甚背景的小家族,杨寒乃执法一系修士能实心办事,性格也沉稳的,又和自己一样是外海散修出身。
此三人乃顾叹意中能托付楚秦庶务的未来备选,至于谁能最后胜出,还需要带在身边观察一段时日。
他领人去外海,闻心往白山脚下赶路,更遥远的南方,楚无影则被困在了醒狮谷和蛮牛荒原的边境。
蛮牛灵智很低,无论早年南下和现在的北上,楚无影其实都未遭遇什么大困难,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醒狮谷全境已被御兽门占领,北方门户有九星坊一样,在南方,他们更是立起了一座巍峨雄关:【南口关】。
为了防御老狮子杀回来,御兽门围绕南口关建立了一整套无比严密的防御体系,其中又特别注重提前预警,漫长的边境各节点均有元婴存在相互守望相助,整个体系可称完美。
饶是精通隐藏身形的楚无影,也无数次尝试偷渡未果,早年甚至数次被边境处隐藏的玄奥阵法发现,又因为他常年和兽类作伴,久不见人类同胞,下手时不免心软了些,导致有活口逃走,回去引出大批人手,追捕他许久。
最终虽能脱身,可他也就这么被生生蹉跎了近十年时光。
荒原空旷,也再无密林可供藏身,又摸回边境附近的楚无影趴在一丛枯草之中,未用任何幻阵法术,只凭本来手段便与环境融为一体,无声无息盯上远方的一个御兽门小队。
御兽门毕竟舍不得蛮牛荒原上那些无数的灵兽、古兽、凶兽资源,不时会有队伍出南口关,南下到荒原之上捕猎。
此时这个约五十人的小队已满载而归,有的御使飞剑在天,有的骑乘伴兽巡游左右前后,驱赶着茫茫看不到尽头的上万头低阶牛、马、羚类走兽返程,蹄声轰隆隆如雷,沿路扬起沙尘漫天。
楚无影则小心翼翼窥探感应,挑选目标。
时间越拖越久,他知道齐休屡受重伤,阳寿是不如寻常金丹修士的,结婴最后的关口时间大概不到三百五十岁,而且齐休修行速度并不慢,很可能现在已金丹圆满了,心中愈发焦急。
为今之计,只有冒绝险变化身形,找一位自己便于伪装冒充的御兽门低阶修士,用敛息之法,看能不能光明正大经南口关北上了!
既如此,那么这位替身目标年龄不能太大,他不善于伪装老者,而且人际关系必须简单,御兽门修士性格浓烈豪放,相熟修士之间关系往往热络非常,同阶无论老幼,多以兄弟相称。比如现在的这个小队,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气,有人引吭高歌,有人相与唱和,相隔甚远却恍如把臂同游。
若自己挑的目标不妥当,行为举止一个穿帮,很可能被相熟同门看破。
“嗯?”
终于,他瞄准了一位筑基男修,这男修看上去大约十七八岁,那么实际年龄应不过五十,容貌甚英伟,未着斑斓兽裙,而是穿着一袭白色道袍,似乎和小队里的其他御兽门修士不和,独自御使飞剑辍在队尾,只顾着慢悠悠欣赏沿途风景,不太理人,别人也不太搭理他,颇有些孤僻离群被同门排挤的味道。
身量也和自己相近!
太好了,来来往往那么多队伍经过,唯独等到了这一个合格的目标!
楚无影心下计较好,又仔细倾听观察那人说话嗓音和动作举行,当夜便摸过去,这次不再犹豫,绵绵一掌闷却性命,然后瞬息之间便剥下了对方的道袍、储物袋等物穿上,同时用敛息易容之法换上对方的容貌。
“田道友?南口关快到了,可别掉队!”
掩好尸体,就稍微缓了四分之一柱香功夫,前面便有一名御兽门老修过来探问。
“嗯,来了。”
楚无影模仿腔调回答,御兽门老修果然毫不怀疑,又御剑回前头去了。
可惜这筑基倒霉鬼的飞剑品阶很高,必须祭练一番后才能被下个主人使用,楚无影深怕异动惹来怀疑,赶紧打开挂在道袍腰间的储物袋,打算寻一柄低阶飞剑替换,其他的,再在路上从长计议。
不过……
“怎御兽门的人称他为道友?”
楚无影心内正因这个称呼疑惑,忽然,手中储物袋响起尖锐的嗡鸣声,“贼子敢尔!”一道元婴威压伴随着暴怒的厉喝和攻击,从袋内陡然爆开!
又过了一段时日……
“御史大人,那俩老太婆又来了!”
外海,一眼已经被封印的海魔井周围已被座玄奥大阵完全罩住,海水不得入,本来海底又绕着魔井增了一圈建筑,拱盘桓在此的各路修士使用。
大周书院监察御史姬孝渊所在的建筑内,一名传讯儒修惶急地过来禀报,想必是那令人头疼的甘家姐妹了。
“慌什么!”
姬孝渊这次却不躲了,老神在在坐在位子上训斥:“出去告诉她们,开井之日就在明天!若她们的丈夫真在井内,我找出来还予她们便是!”
“是!”
传讯弟子领命出去。
“哼!”
姬孝渊冷哼一声,起身遥遥盯着弟子顺利打发走外面的甘家姐妹,终究还是悄悄的舒了口气,“楚秦这位金丹掌门……”又见甘家姐妹果然进入另一座建筑,那是分拨给三楚和楚秦修士暂居的,不过他没和齐休打过交道,口中的楚秦金丹掌门乃是指顾叹,“呵呵,应是个自负很有些经天纬地之才的人。”
“顾叹曾在稷下城生活过一些年,他求学的姚家学宫多年后还有人记得他,当年成绩极好,文采斐然。”手下金丹老修回答。
姬孝渊又轻笑,不过这次稍稍流露出了些许不屑之意,手腕一翻,便多了一个小册子,“论孔孟之道十条……我看他当年文章,无任何个人独见,不过应题制文,摸到姚家学宫痒处罢了。”
“确实是位善于钻营之辈,外海孤身散修出身,好像听说早年白山深处开辟时,他还在北丁申山还和楚秦门结过一些仇怨,没想到最后竟被他硬混成了楚秦掌门。”老修笑答。
“北丁申山……”
姬孝渊咬牙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名,然后微微摇头,“不管这些,如今的齐云派就是个没头苍蝇,陆云子又大限将至,抱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齐云和各家的稷下前线那边,最好有一方齐云门下势力,主动帮我们破局……”
“噢?您看中了顾叹?”老修问。
“三楚元婴乃齐云干将,个个大道有望,此间事情不小却都不肯来儿,想必都在清修以图未来,那齐云真正掌门齐休,听说是个奸滑的老狐狸,不过也已闭死关了。被顾叹这种自负智计无伦的幸进之辈掌控大局,说不定可资利用……”
姬孝渊回身意味深长地笑道:“不过我等要好好合计,定一个对付聪明人的办法。”
而那边的顾叹全然不知自己已被姬孝渊盯上,他正对满堂手下交待:“大周书院决定明日开井,姬孝渊又请来了酆水化神城主坐镇,安全应该无虞。”
“为何舍近求远,去酆水请化神修士来?”堂下的明鹭好奇问道。
“东政外院座主乃归古派化神,又在闭死关,若姬佳芊能把他请动,却早没姬孝渊这些归儒派什么事了,我齐云及周边外海化神也都和归古派亲善些,不肯有人来掺和此地事务。”
顾叹笑答:“那姬孝渊拖延开井这许多年,想必就是被此节所困。他归儒派要开井揪出元婴魔蛇扳倒当年都督外海军事的姬兴德,却不能冒魔蛇出世后脱离控制,为祸人间的风险,那反而会送给归古派攻讦把柄。”
“无论如何,总能把这桩麻烦了却。”
由于当年曾亲手封印魔井,明真被姬孝渊列为证人拘在这外海已多年了,修行虽在附近灵地寄住未落下,但仍不免思归心切。
“是啊。”堂下众人纷纷点头。
“长风师叔怎仍未到?”
甘舞儿心挂丈夫,眼看明天就要开井,秦长风却仍没有到,便有些愤愤不平。
“应就来了。”顾叹回答:“我拜托他协助杨寒他们,去捉拿郭泽了,郭泽躲藏之地情报已打探妥当,不远,长风与我也定好了归期,无论去那拿不拿得住……”
正说着,他抚掌一笑,“果然回来了!”
阵法护罩外,刚刚由深蓝海水中穿出一艘飞梭,正是楚秦门的,皎若女子的秦长风肃立艇艏,修为好像又有精进。
“咦?!”
众人大喜,随在顾叹身后全数迎出,性格最沉稳的展剑锋此时却失态惊呼。
那秦长风身侧还站着一人,看举止神态也是位金丹修士,众人再定睛相看容貌,不是地沟剑郭泽是谁!?
好家伙!他竟躲在外……晋阶金丹了!
楚秦门岂非又增一金丹修士!?
“哈哈哈,这世间的事,往往就这么出人意表……”
顾叹扫了眼看着郭泽,僵立当场的展剑锋,知其向来心志如铁,长久不能结丹,别人对此询问关切,他总是一副无悲无喜,超然事外的反应,没想到,却偏偏被白山散修出身,以前经常在他旗下听宣听调的郭泽结丹成功给惊得破了养气功夫。
但郭泽已随秦长风飘飞而下,他脸皮极厚的完全不提多年抗命躲藏在外,形同叛门的事迹,朗声笑道:“多年不见,众位同门一切可好?郭某在外侥幸成功,不曾回来帮过手,却是有罪。抱歉,抱歉了……”
他对楚秦众人逐一拱手告罪。
白沙帮主母甘家姐妹也震惊得张口结舌,面对这位门人的告罪,嘴巴开开阖阖,最后也只能对保持姿势干等着的郭泽回了记福礼,“无怪无怪,郭……郭师叔。”
展剑锋大约也如此,迟疑数息才一咬牙,和同样长期困在筑基境界的身边妻子薛小昭同声称呼:“见过……郭师叔了!”
“呵呵,多年不见,展师侄风采依旧,薛师侄,你也在啊。”
郭泽回。“哈哈,明师侄……”又去招呼下一位筑基同门。
展剑锋扭头,和身边的妻子对视,彼此心知,薛小昭悄悄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袖。
“明日恐有大战,今晚不便设宴相庆了,郭师弟,我俩和长风师兄正好促膝畅谈一晚,切磋番结丹之后的,如何?”最后顾叹亲热的揽住郭泽肩头笑道。
“不敢请尔。”郭泽低眉顺眼的很识趣。
第二天,无论归古归儒,还是来助拳的齐云外海、三楚楚秦修士,俱都按姬孝渊分拨调度各守军阵本位,所有阵法大开,照得此地彩光熠熠。
酆水化神高悬于魔井上空,对姬孝渊微微点头。
姬孝渊则先对其恭谨一礼,然后挥动手中令旗,明真等当初参与封印的各家修士便一齐抬手,打出灵力,配合大周书院修士将那魔井之上的封印揭去。
一道黑色魔气,应之冲天而起!
齐云山,楚云峰中。
正打坐的齐休突然冷汗横流,闭上的眼皮开始快速颤动。
“哎!”
正全身心描摹脑纹的他突然被拉入了那处熟悉的深渊之中,闭关这些年,这副幻象心魔已无数次出现了,他并不如何惊慌,只是对描摹再次被中途而废感觉有些挫败,明己心稍一流转,便轻松……
“咦?”
不过这次有些不对,并没有能轻松脱出幻觉,而是‘身体’笔直朝下方的巨棺中坠落!
“好胆!”
坠落速度越来越快,他咒骂一句,愈发奋力挣脱,终于,在落到那不知多少万丈的深渊约一半路途时,才将将回到现实。
“咦?”
他双眼睁开,静谧的四阶静室景色依旧,心头却升起一丝疑惑,“刚才……”
脱身的前一刻,他也终于第一次看见了棺中骷髅的模糊形貌,其他不论,只有骷髅那头骨,却分明有些似曾相识之感。
“不可能啊……”
修士的记忆,特别是精修全知现在大道的自己记忆绝不可能出错,齐休纳闷地左思右想,终于脸色一变!
他再度內视,束缚自身灵魂的那几道灵魂契约锁链的其中一条,正在微微颤动!
“嗬!”
他终于想起来了!
那骷髅头骨形状,不正与自己和别人签订灵魂契约时,被直窥灵魂的鬼物头颅一模一样么!!
“是的,我知道此间人类修士习惯称呼我为契约鬼,不过,我其实更喜欢自称为……公正之鬼。”
一个和煦平淡的老者声音在耳边响起。
白山,闻心也行到了山脚下的一座密宗寺院,当年他为了做好空问的密宗和尚身份,特意在去楚秦门查案之前来此挂单过一段时日。
两百余年来,此寺仿佛没任何变化,还是那几栋落败的建筑,以及砌墙的白色石料。
故地重游,他心怀唏嘘感慨,如凡人般拾级而上。
“嗟!嗟!嗟!嗟!嗟!嗟!”
不过此时寺中却无半个人影,只有半山腰上悠悠扬扬,传来密宗和尚们的齐诵之声。
应是赶巧,碰到他们在做法事,闻心又嗅到了从那飘来的浓浓酒肉味道,微微一笑,循声行去。
到得地方,那些密宗和尚全数穿戴整体,正面向白山坐成一排,闭目嗟嗟有声。
这些和尚修为最多不过相当筑基,没人感应到他的到来,但也不便打扰,闻心选择边旁观边默默的等。
“嗟!嗟!嗟!嗟!嗟!嗟!”
密宗和尚们俱喝得烂醉,上半身时而俯下,时而左右如浪摇摆,人潮如浪,若疯若魔。
闻心感觉有些不对,至少自己在此生活的那段时间,没见有举行过类似形制的法事,他往和尚们前方正熊熊燃着的篝火一探,突然面色一凝,大为骇然。
那篝火上架着一青铜古鼎,鼎中热汤沸腾,肉味正由此而来,另有一个人头,随着翻滚的肉汤在其中隐约浮现,已被煮得之剩白森森的骨头!
“岂可如此……”
现在的肉味简直闻之欲呕,他看不过,正打算出言质问,突然,朗朗白日之下,长庚星光华大亮,悬于巍峨的白山上空。
“嗟!嗟!嗟!嗟!嗟!嗟!”
密宗和尚声音愈发洪亮疯狂,全身转而做趴伏状,以额不停触地,流血而不止。
一道化神威压,从白山峰顶恢恢洒下,令人心生喜悦,亦不能止。
闻心的心神也被其所摄,泪流满面地对白山跪倒,趴了下去。
“此獠已重伤,再加把劲!”
自不防又露了行迹后,御兽门派来追捕楚无影的已有元婴存在了,但仍被楚无影逃走,这名御兽门元婴脸上未免有些挂不住,裹起弟子穷追不舍,忽然,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北边白山方向。
那颗亮起的长庚星,仿佛蕴含着一整个世界,某种心性大道的化神威压随之而至,惊逢大变,他只来得及裹着弟子们安全坠地,便和众人一道向白山跪下。
追捕凶人之事早已抛之脑后,泪水挂满脸庞,喜不自胜。
前方某处的楚无影也忘却一切,结结实实对白山磕了无数头,良久后,他上身终于能直起来,愣愣看向那颗长庚星,若有所思。
第六百六十四章 真实和虚幻
“白山竟又有化神晋阶!”
此次白山异象连齐云群山里都有感应,各峰头修士纷纷被惊出洞府,向南方张望。
“此生竟能见证到一位新化神修士的崛起!”
“可恼!白山唯一化神百多年前陨落,如今又有后来人了?!”
“不知其人何家出身?!摘星阁?”
“怎么可能!?听说白山那些元婴,三个绑一起, 连我齐云一个元婴初期的楚神通都斗不过!他们配晋阶化神?可笑可笑!”
“无论如何,只恐南方也从此多事……”
“切!南方有事,于我齐云何干!?”
“那西边稷下方向怎么说?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
“杞人忧天!”
无数讨论言语在各峰头噪起,很快,庶务峰方向传来清越的连绵磬声,此乃集合议事之号,各家元婴老祖便陆陆续续御起遁光, 往庶务峰赶去。
“是否……”
楚佐笙也出了洞府, 和族中修士聚在一起观望, 有名筑基老修问:“是否报予老祖知晓?去……”
“去哪?”
楚佐笙没声好气回头反问:“庶务峰?让你进吗?”
一众族人闻言便悻悻然地沉默了。
楚震在时,齐云楚家在庶务峰中的地位并不比如今掌主事之权的万天罡万家低多少,可惜那是老黄历了,自从楚震用魔刀诛杀高广盛后,便江河日下。
随着高家元婴高和同行两败俱伤之计,逐步消解掉高、楚两家在庶务峰等各峰头的影响力,楚神通不得不寻求强援,他将得自高广盛储物袋里的君旋山试炼信物献予了时任庶务峰主事, 楚家世交, 裴家元婴后期修士裴恭,并让楚希璟嫁去裴家结为姻亲。
不料裴恭却陨落在了君旋山内, 导致继承裴家势力的裴雯认为同行的楚神通等怂恿冒险在前, 未尽照应之责在后, 加之裴雯与楚红裳从年轻时就不和,楚希璟、希钰兄妹俩又隐约知道自己的孤儿身份并非楚家所出,种种意外下,裴、楚两家反而结仇。
最终, 楚家和高家完全被排除在了庶务峰之外。
高家反正被参与围杀高广盛的各齐云家族盯得很死,抛弃那些利益可以明哲保身,又对其他家族亮明了只寻楚家之仇,其余不问的态度,乐得如此。
而对齐云楚家来说,则难免有些不可接受了,别看三楚元婴在白山外海横行,将高裴两家死敌压得抬不起头, 但在这齐云山中,存在感早已被高、裴两家折腾得很稀薄, 连庶务峰议事都凑不进去, 而裴雯仍是庶务峰一员,高和同不久前也重返了五峰合议。
是以楚佐笙话里才会带有郁郁不平之气。
“齐师叔!”
楚佐笙心情正不好, 后面子弟突然又发出惊呼, 回头一看,齐休竟自主结束闭关了!
“你也感应到了?”
他以为齐休也是因为感应到白山天地异象而出关的, 于是问道。
但面前的齐休此时状态着实有些不好,头发凌乱地披散着,形容枯槁,双目无神还打个赤脚, “什么?”迷瞪瞪地反问了一句后才看向南边的白山方向, “哦。没……”
“那你……”
楚佐笙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心中有些不爽,三楚上上下下对这位谋主的大道前途寄予厚望,这么多年可谓下尽血本,没想到如今却成了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还如此轻率地结束死关?
“佐笙兄,你可知……”
齐休露出询问的表情,但话刚出口,又眉头一皱发起了呆,神游物外去了。
此种半疯半癫情状,令在场的楚家老老少少无不侧目。
似乎有走火入魔的迹象?不好!楚佐笙按捺住疑惑,赶紧骈指使个清心咒点向齐休眉心。
‘啪!’
没想到齐休下意识抬手,电光石火间和他过了一招,灵力激荡炸开声脆响,他这一指竟难得寸进。
“可知什么?”
同为金丹后期修士,楚佐笙不防吃了个闷亏,心中骇然对方这下意识使出的一招,较之上回山都山之战期间手段仿佛又有大进!
“我去趟藏经阁。”
齐休浑然无觉地又自言自语转身,向峰中藏经阁方向走去。
“汝这般,会令红裳老祖很失望的!”
白山根本之地,楚佐笙瞧他却全不上心,连走路都走得有些踉跄,便恨其不争的对其萧索背影传音。
齐休只摆摆手,一步踏出便滑出丈许,身形很快消失在藏经阁门口。
“可要禀报老祖?”筑基老修问。
齐云楚家口中的老祖自然是指楚神通。
“罢了,勿要惊扰老祖清修。”
自家老祖才是真正的大道有望,楚佐笙不会本末倒置,略交待了几句便追进藏经阁。
“契约鬼,契约鬼……”
楚震生前乃有望齐云掌门的元婴后期长老,见识之广博,在此界元婴中也能称翘楚,齐云楚家的藏经阁也早已对齐休完全开放,他不停喃喃自语,想在阁中藏书中寻找到只言片语。
被那深渊地底自称‘公正之鬼’的物事弄得心神大乱,齐休实在无法继续闭关清修了,内心里,他反而宁愿承认那鬼物只不过是自己的心魔幻象,但理智告诉他,没那么简单。
很显然,当年在幽泉边,申崮偷袭自己却触发灵魂契约反噬暴死时,那只要出现在他印堂上,要他命的尖头鬼影,齐休明明白白瞧见过,记忆绝不会错。
守护灵魂契约的‘契约鬼’,形状正和那深渊地底棺木中的巨大骷髅头骨一模一样。
关于契约鬼的问题,齐休其实早思考过,自己身具‘不在算中’本命,但当年对多罗诺夺舍成功的小童刚起杀心,立刻就感应到了灵魂契约的反噬危险,他这一生中,也只发现唯独这契约鬼,能破除自己的不在算中本命,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念头一起,都逃不过……
他以前只认为这是此界某种天地法则,没有往深里想罢了。
可刚才,询问楚佐笙的话到嘴边,却似乎遭到了某种天地禁制,说不出口,他立刻又想起了和青丹门元婴韩天青相谈时,每每被问到白山中事,韩天青便是和自己方才一样,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吞回去,只能迂回描述的做法。
“公正之鬼……”
这么一来,那具骷髅的存在,就不能单单用自己的心魔幻觉解释了,因为那物事明显能影响到现实世界。
能悄然无痕地总领此界无数修士间结成的灵魂契约并生杀予夺,这等超越化神的存在,真的会主动找上自己吗?
是真正的大机缘吗?
“不不不……”
又或者,那具骷髅的确是出自心魔幻觉,且强大到连自己的明己心天赋都无法破除。所以自己此时……依旧处于幻觉之中。
甚至刚才解除死关,出门和楚佐笙的交谈也是幻觉的一部分。
无论哪一种可能,都是自己结婴大道的绝大意外,不弄清楚,继续呆板的闭死关不求破解之法,就几乎等同于自杀!
“没有,可惜没有……”
他全知天眼全开,速度极快地遍览群书,就连齐云楚家的海量典藏也从未谈及过契约鬼的存在。
没有,什么都没有,遑论公正之鬼这一对方的自称……
苦寻不得,愈发迷惑。
“齐兄,你……还好吗?”楚佐笙找到了席地而坐的他。
“不太好。”
齐休放下手中那本齐云修士撰写于三千多年前的风物志,实事求是的回答。
大道无望的楚佐笙心知给不了他什么好建议,再次察言观色,感觉他的状态比刚才缓解不少,至少没疯癫之相了,于是用其他的话题打岔,“白山新晋化神修士,你如何看?”
真是新晋的吗?
由于秦长风的关系,齐休是知道贾长庚存在的,当年秦长风、南宫嫣然和楚问、妙清两对夫妻同游摘星阁,稷下城化神妫正赠予妙清那串佛珠拘走又被天地峰座主中途拦下的人,不正是贾长庚吗?
这件事齐休和楚问等人都是亲历者,白山化神可以转世重生的传言,大家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结合上次白山化神陨落后,南林寺、齐云等势力在白山脚下秘密寻人的行迹。
以及南宫木等化神修士觊觎何玉的那神傀化身之法。
齐休回忆起许多往事,心中隐约能联系起来,但又不愿分心细想。
或许,这依然全是幻觉?包括面前的楚佐笙……
齐休仔细端详了一番楚佐笙,轻轻摇头,“或许,白山大战终于可以结束了。”
“你这么想?”
楚佐笙思索了下,“如果能结束,对我楚家和你楚秦门,总归是件好事。”
“嗯,顾叹会应对妥当的。”齐休点头。
“哦对了,提起顾叹,他刚从外海传回消息,归儒派已经打开魔井,对付那条元婴魔蛇了。”楚佐笙说。
“哦?”
心太乱了,“放心交给小的们办吧……”
第六百六十五章 重现于世间
外海。
被阵法光芒分出的巨坑陷于茫茫碧波之中,黑雾于其内升腾缭绕,一条巨大的黑色魔蛇,正摇头摆尾,无声地抵抗酆水化神的镇压手段。
“疾!”
酆水化神高悬其上, 单掌覆于魔蛇头顶,伴随着他一声冷喝,那魔蛇便失了大半自由,口中、身周涌出重重魔气,黑雾,便来自与此。
有化神存在压场,区区元婴魔蛇看上去并不能搅出多大风浪,下方, 楚秦众人已和归谷、归儒、齐云、外海诸宗门各居其位,低阶子弟们不停催动阵幡,打出五彩斑斓的道道攻击,将那巨大的魔蛇躯体击得轰隆隆作响。
一片片带有暗色魔纹的鳞片纷纷剥落、湮灭,露出下方的腐烂状黑色血肉。
魔蛇能造出的动静也随之逐渐势弱。
看起来攻灭此獠,已在旦夕之间了。
“再加把劲!”
已收拾好心情的展剑锋肃立于楚秦部阵法之中,不停朗声呼喝。
持幡修士们应声加大汲取对手中灵石的灵力,眼前魔蛇作乱的奇景,不少曾参与过外海开辟的弟子早已见怪不怪,军阵法度之森严,并不在邻近等元婴宗门友军之下。
展剑锋边无限心折于化神存在的大道威势, 边潜心观察,魔蛇气息越发微弱,凭他多年争战的直觉判断,已不可能出现什么意外了。
······
总是一个人静悄悄地,没有人一起讨论很无趣?快来◐起☼点读书, 和书友们一起畅所欲言
外海。
被阵法光芒分出的巨坑陷于茫茫碧波之中, 黑雾于其内升腾缭绕,一条巨大的黑色魔蛇,正摇头摆尾,无声地抵抗酆水化神的镇压手段。
“疾!”
酆水化神高悬其上,单掌覆于魔蛇头顶,伴随着他一声冷喝,那魔蛇便失了大半自由,口中、身周涌出重重魔气,黑雾, 便来自与此。
有化神存在压场,区区元婴魔蛇看上去并不能搅出多大风浪, 下方, 楚秦众人已和归谷、归儒、齐云、外海诸宗门各居其位,低阶子弟们不停催动阵幡, 打出五彩斑斓的道道攻击, 将那巨大的魔蛇躯体击得轰隆隆作响。
一片片带有暗色魔纹的鳞片纷纷剥落、湮灭,露出下方的腐烂状黑色血肉。
魔蛇能造出的动静也随之逐渐势弱。
看起来攻灭此獠, 已在旦夕之间了。
“再加把劲!”
已收拾好心情的展剑锋肃立于楚秦部阵法之中,不停朗声呼喝。
持幡修士们应声加大汲取对手中灵石的灵力, 眼前魔蛇作乱的奇景,不少曾参与过外海开辟的弟子早已见怪不怪, 军阵法度之森严, 并不在邻近等元婴宗门友军之下。
展剑锋边无限心折于化神存在的大道威势,边潜心观察,魔蛇气息越发微弱,凭他多年争战的直觉判断,已不可能出现什么意外了。
外海。
被阵法光芒分出的巨坑陷于茫茫碧波之中,黑雾于其内升腾缭绕,一条巨大的黑色魔蛇,正摇头摆尾,无声地抵抗酆水化神的镇压手段。
“疾!”
酆水化神高悬其上,单掌覆于魔蛇头顶,伴随着他一声冷喝,那魔蛇便失了大半自由,口中、身周涌出重重魔气,黑雾,便来自与此。
有化神存在压场,区区元婴魔蛇看上去并不能搅出多大风浪,下方,楚秦众人已和归谷、归儒、齐云、外海诸宗门各居其位,低阶子弟们不停催动阵幡,打出五彩斑斓的道道攻击,将那巨大的魔蛇躯体击得轰隆隆作响。
一片片带有暗色魔纹的鳞片纷纷剥落、湮灭,露出下方的腐烂状黑色血肉。
魔蛇能造出的动静也随之逐渐势弱。
看起来攻灭此獠,已在旦夕之间了。
“再加把劲!”
已收拾好心情的展剑锋肃立于楚秦部阵法之中,不停朗声呼喝。
持幡修士们应声加大汲取对手中灵石的灵力,眼前魔蛇作乱的奇景,不少曾参与过外海开辟的弟子早已见怪不怪,军阵法度之森严,并不在邻近等元婴宗门友军之下。
展剑锋边无限心折于化神存在的大道威势,边潜心观察,魔蛇气息越发微弱,凭他多年争战的直觉判断,已不可能出现什么意外了。
外海。
被阵法光芒分出的巨坑陷于茫茫碧波之中,黑雾于其内升腾缭绕,一条巨大的黑色魔蛇,正摇头摆尾,无声地抵抗酆水化神的镇压手段。
“疾!”
酆水化神高悬其上,单掌覆于魔蛇头顶,伴随着他一声冷喝,那魔蛇便失了大半自由,口中、身周涌出重重魔气,黑雾,便来自与此。
有化神存在压场,区区元婴魔蛇看上去并不能搅出多大风浪,下方,楚秦众人已和归谷、归儒、齐云、外海诸宗门各居其位,低阶子弟们不停催动阵幡,打出五彩斑斓的道道攻击,将那巨大的魔蛇躯体击得轰隆隆作响。
一片片带有暗色魔纹的鳞片纷纷剥落、湮灭,露出下方的腐烂状黑色血肉。
魔蛇能造出的动静也随之逐渐势弱。
看起来攻灭此獠,已在旦夕之间了。
“再加把劲!”
已收拾好心情的展剑锋肃立于楚秦部阵法之中,不停朗声呼喝。
持幡修士们应声加大汲取对手中灵石的灵力,眼前魔蛇作乱的奇景,不少曾参与过外海开辟的弟子早已见怪不怪,军阵法度之森严,并不在邻近等元婴宗门友军之下。
展剑锋边无限心折于化神存在的大道威势,边潜心观察,魔蛇气息越发微弱,凭他多年争战的直觉判断,已不可能出现什么意外了。
外海。
被阵法光芒分出的巨坑陷于茫茫碧波之中,黑雾于其内升腾缭绕,一条巨大的黑色魔蛇,正摇头摆尾,无声地抵抗酆水化神的镇压手段。
“疾!”
酆水化神高悬其上,单掌覆于魔蛇头顶,伴随着他一声冷喝,那魔蛇便失了大半自由,口中、身周涌出重重魔气,黑雾,便来自与此。
有化神存在压场,区区元婴魔蛇看上去并不能搅出多大风浪,下方,楚秦众人已和归谷、归儒、齐云、外海诸宗门各居其位,低阶子弟们不停催动阵幡,打出五彩斑斓的道道攻击,将那巨大的魔蛇躯体击得轰隆隆作响。
一片片带有暗色魔纹的鳞片纷纷剥落、湮灭,露出下方的腐烂状黑色血肉。
魔蛇能造出的动静也随之逐渐势弱。
看起来攻灭此獠,已在旦夕之间了。
“再加把劲!”
已收拾好心情的展剑锋肃立于楚秦部阵法之中,不停朗声呼喝。
持幡修士们应声加大汲取对手中灵石的灵力,眼前魔蛇作乱的奇景,不少曾参与过外海开辟的弟子早已见怪不怪,军阵法度之森严,并不在邻近等元婴宗门友军之下。
展剑锋边无限心折于化神存在的大道威势,边潜心观察,魔蛇气息越发微弱,凭他多年争战的直觉判断,已不可能出现什么意外了。
外海。
被阵法光芒分出的巨坑陷于茫茫碧波之中,黑雾于其内升腾缭绕,一条巨大的黑色魔蛇,正摇头摆尾,无声地抵抗酆水化神的镇压手段。
“疾!”
酆水化神高悬其上,单掌覆于魔蛇头顶,伴随着他一声冷喝,那魔蛇便失了大半自由,口中、身周涌出重重魔气,黑雾,便来自与此。
有化神存在压场,区区元婴魔蛇看上去并不能搅出多大风浪,下方,楚秦众人已和归谷、归儒、齐云、外海诸宗门各居其位,低阶子弟们不停催动阵幡,打出五彩斑斓的道道攻击,将那巨大的魔蛇躯体击得轰隆隆作响。
一片片带有暗色魔纹的鳞片纷纷剥落、湮灭,露出下方的腐烂状黑色血肉。
魔蛇能造出的动静也随之逐渐势弱。
看起来攻灭此獠,已在旦夕之间了。
“再加把劲!”
已收拾好心情的展剑锋肃立于楚秦部阵法之中,不停朗声呼喝。
持幡修士们应声加大汲取对手中灵石的灵力,眼前魔蛇作乱的奇景,不少曾参与过外海开辟的弟子早已见怪不怪,军阵法度之森严,并不在邻近等元婴宗门友军之下。
展剑锋边无限心折于化神存在的大道威势,边潜心观察,魔蛇气息越发微弱,凭他多年争战的直觉判断,已不可能出现什么意外了。
外海。
被阵法光芒分出的巨坑陷于茫茫碧波之中,黑雾于其内升腾缭绕,一条巨大的黑色魔蛇,正摇头摆尾,无声地抵抗酆水化神的镇压手段。
“疾!”
酆水化神高悬其上,单掌覆于魔蛇头顶,伴随着他一声冷喝,那魔蛇便失了大半自由,口中、身周涌出重重魔气,黑雾,便来自与此。
有化神存在压场,区区元婴魔蛇看上去并不能搅出多大风浪,下方,楚秦众人已和归谷、归儒、齐云、外海诸宗门各居其位,低阶子弟们不停催动阵幡,打出五彩斑斓的道道攻击,将那巨大的魔蛇躯体击得轰隆隆作响。
一片片带有暗色魔纹的鳞片纷纷剥落、湮灭,露出下方的腐烂状黑色血肉。
魔蛇能造出的动静也随之逐渐势弱。
看起来攻灭此獠,已在旦夕之间了。
“再加把劲!”
已收拾好心情的展剑锋肃立于楚秦部阵法之中,不停朗声呼喝。
持幡修士们应声加大汲取对手中灵石的灵力,眼前魔蛇作乱的奇景,不少曾参与过外海开辟的弟子早已见怪不怪,军阵法度之森严,并不在邻近等元婴宗门友军之下。
展剑锋边无限心折于化神存在的大道威势,边潜心观察,魔蛇气息越发微弱,凭他多年争战的直觉判断,已不可能出现什么意外了。
外海。
被阵法光芒分出的巨坑陷于茫茫碧波之中,黑雾于其内升腾缭绕,一条巨大的黑色魔蛇,正摇头摆尾,无声地抵抗酆水化神的镇压手段。
“疾!”
酆水化神高悬其上,单掌覆于魔蛇头顶,伴随着他一声冷喝,那魔蛇便失了大半自由,口中、身周涌出重重魔气,黑雾,便来自与此。
有化神存在压场,区区元婴魔蛇看上去并不能搅出多大风浪,下方,楚秦众人已和归谷、归儒、齐云、外海诸宗门各居其位,低阶子弟们不停催动阵幡,打出五彩斑斓的道道攻击,将那巨大的魔蛇躯体击得轰隆隆作响。
一片片带有暗色魔纹的鳞片纷纷剥落、湮灭,露出下方的腐烂状黑色血肉。
魔蛇能造出的动静也随之逐渐势弱。
看起来攻灭此獠,已在旦夕之间了。
“再加把劲!”
已收拾好心情的展剑锋肃立于楚秦部阵法之中,不停朗声呼喝。
持幡修士们应声加大汲取对手中灵石的灵力,眼前魔蛇作乱的奇景,不少曾参与过外海开辟的弟子早已见怪不怪,军阵法度之森严,并不在邻近等元婴宗门友军之下。
展剑锋边无限心折于化神存在的大道威势,边潜心观察,魔蛇气息越发微弱,凭他多年争战的直觉判断,已不可能出现什么意外了。
外海。
被阵法光芒分出的巨坑陷于茫茫碧波之中,黑雾于其内升腾缭绕,一条巨大的黑色魔蛇,正摇头摆尾,无声地抵抗酆水化神的镇压手段。
“疾!”
酆水化神高悬其上,单掌覆于魔蛇头顶,伴随着他一声冷喝,那魔蛇便失了大半自由,口中、身周涌出重重魔气,黑雾,便来自与此。
有化神存在压场,区区元婴魔蛇看上去并不能搅出多大风浪,下方,楚秦众人已和归谷、归儒、齐云、外海诸宗门各居其位,低阶子弟们不停催动阵幡,打出五彩斑斓的道道攻击,将那巨大的魔蛇躯体击得轰隆隆作响。
一片片带有暗色魔纹的鳞片纷纷剥落、湮灭,露出下方的腐烂状黑色血肉。
魔蛇能造出的动静也随之逐渐势弱。
看起来攻灭此獠,已在旦夕之间了。
“再加把劲!”
已收拾好心情的展剑锋肃立于楚秦部阵法之中,不停朗声呼喝。
持幡修士们应声加大汲取对手中灵石的灵力,眼前魔蛇作乱的奇景,不少曾参与过外海开辟的弟子早已见怪不怪,军阵法度之森严,并不在邻近等元婴宗门友军之下。
展剑锋边无限心折于化神存在的大道威势,边潜心观察,魔蛇气息越发微弱,凭他多年争战的直觉判断,已不可能出现什么意外了。
第六百六十六章 密道和秘密
陷在海魔井中近七十年,沙诺昏昏沉沉,看上去似乎早被消磨得神智不清,但心头仍然清明,他能感觉到被人抱起,飞出井口,同时在耳边对自己说:‘佳芊让你小心点说话!’又被喂了一枚丹药。
随后便是被人抢夺,他只感觉身体腾空,在不同人的手里过了数次,终于被放在地上。
“沙小友你安全了。”
“暂且休养精神,后面我有些话要问。”
又得了不明人士几句嘱咐就没人管了,他边盘膝打坐,行功吸纳那枚温疗圣药,精神力迅速恢复,边支起耳朵,听外间斗嘴。
‘归古、归儒、海魔井、魔蛇……’
这些重复率极高的字眼让他往日的狡诈机变逐渐回归。
“哈哈!果然天教我命不该绝!七十年一别,归古归儒你们两家还是这般的争斗不休啊……”
正暗自讥笑,伴随着无比熟悉的两声‘夫君’呼唤,自己的双胞妻子便一左一右贴了上来。
“你们……”
他惊喜睁眼,却看到离开时还风韵不减的妻子已化作老妪模样,顿时心头大恸,诉说相思的话到嘴边,喉头一哽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你们怎么也来了?”
“难道我们不该来?”
甘家姐妹已哭成泪人,双双将头搁在他肩上,耳鬓厮磨,甘舞儿作态娇嗔:“你不知道,我们寻你寻得有多辛苦。”
“若不是齐掌门这些年信誓旦旦说你没死,又一直支持楚秦门在外海寻你,我俩早就坚持不下去了,哼!”甘怜儿也说。
“老齐……”
沙诺双手抚上两位老妻脸庞,心思百转千回,“他也来了?”
“他没法来,已闭死关冲击元婴了。”
甘舞儿答道:“顾叹、明真和秦长风三位师叔在外面。”
“还有郭泽,竟也结丹了。”
甘怜儿补充:“顾叹已代掌楚秦事,瞧他意思,竟要包庇那厮。”
“噢?”沙诺一愣。
顾叹……终究还是他,安稳上位了么?
“你不知道,那厮在山都之战中偷昧了许多财货,这些年一直躲藏在外偷偷修行,不肯为寻你出力!”
甘怜儿告状:“待你将养好身体,咱们定要好好治一治他!”
“哎呀!我夫妻三个好不容易重逢,你尽说这些晦气事干什么!”
甘舞儿责怪她,“别人都看着呢!”
沙诺这才注意到堂中不少大周书院的儒袍修士,正分守四处,监视着自己夫妻三人,“是啊,不聊这些了。”手上用力,将两女搂得更紧了一些,又轻吻上她们已发白的鬓角,苦楚入怀,“我们……”
话还未说完,一名大周书院元婴儒修闪至身后,二话不说一掌击在他背上。
“呃!”
他闷哼,身形一震,肚子里还未消化完的那枚圣药被原路给逼了出来。
出手之人自是姬孝渊,“哼!”也不嫌腌臜,将他口中吐出的那枚丹药攥在手中,“姬飞!你竟偷偷送药下毒灭口,人赃俱获!还有什么话说!?”
“沙诺被庾困七十年,命悬一线,我喂他枚疗养丹药急救,罪在何来!?”
姬佳芊、姬羽梁、姜焕、顾叹、秦长风等生熟面孔全随之一拥而入,顿时又做泾渭分明之局。
“朗朗乾坤,尔等偏要背人,从不肯正大光明做事!这!”
姬孝渊义正辞严轻喝:“便是罪!”
灭口?沙诺听他们为自己吵,脑筋急速转动,尽力分析局势,同时和姬佳芊、顾叹、秦长风等做眼神交流。
三位故人都笑吟吟地注视自己,目光中又都暗含深意,姬佳芊无疑在鼓励自己守口如瓶,顾叹多带些久别重逢后的喜悦,秦长风……笑意更加真诚些,还有丝莫名的忧郁。
沙诺也冲他们微笑还礼致意。
倒是没见那当年下属郭泽,应未凑进来。
“沙诺,你还记得那处密道么?”
姬羽梁走到他面前问道。
堂中吵闹便瞬间停止,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密道?”沙诺疑惑反问。
“那眼海魔井封印完好,裴家修士作证,说当年追逐你到左近,便不见你踪影……”
姬羽梁同时用神识探查,知他本命和齐休一样,都是不惧搜魂,做贼的好材料,面上不露半分,只温言相问:“那么你定是从另一密道入内的吧?”
“当日裴家追杀甚急,要致我于死地……”
回忆起来,竟都是七十年前的事了,沙诺摇头,甩开杂念小心斟酌语句,“我受了重伤,仓惶无措之下,不知怎么就闯进了那魔蛇左近……从此只好小心躲藏……至今。”
“果然不老实!”
姬孝渊身后有归儒金丹对他和姬佳芊暴喝,“众目睽睽,你们打什么眼色!”然后不由分说,飞上来伸手覆向他头顶。
“好胆!”姬飞后发先至,震开那人,用自家手掌覆上。
“鼠辈敢尔!”
姬孝渊不乐意了,又将姬飞的手格开。
两位元婴修士在自家脑袋咫尺上空斗法,灵力震荡如爆豆般炸响,沙诺夫妻仨被折腾得够呛,最后是姬孝渊技高一筹,先覆住了他头顶,随后便是神魂一惊。
应该是大周书院的读心秘术,虽然奈何自己不得,但痛苦些亦免不了,沙诺又想起连才刚进嘴的丹药都被对方倒逼出去了,只得暗叹这七十年的霉运,似乎还没到完结的时候。
“龙华古钟!”
姬孝渊随后惊呼:“此子竟是不惧搜魂读心之身!好哇!好哇好哇……”他收回手,又怒视姬飞冷笑:“是非人在是非地,还敢说你们和那密道魔蛇无关!?”
“血口喷人!凡是要拿证据!”姬飞也怒斥。
龙华古钟!
龙华古钟!?
沙诺则心中巨震,难以自抑地动容看向姬孝渊,他还不知这名元婴名号,但大周书院归儒派,竟知道我的本命之物!?齐休不是说,我这本命古钟乃是不辩名号,世间难寻同参之物么!?
原来它叫龙华古钟啊……
若是早知道这些,我的大道之途,必定会顺遂许多罢?
“两位前辈!”
顾叹冷眼旁观,瞧他目光闪烁,脸色阴晴不定,感觉他这反应似乎有些不妙,连忙出言打岔,“沙门主乃我楚秦一份子,也为当年外海除魔大业出生入死,人品素受称道,绝不可能参与什么与魔物有关的阴谋。请两位前辈明鉴!”
见打动不了姬孝渊和姬飞,顾叹又朝姬羽梁作揖:“请巡察使大人为我楚秦门主持公道!”
“自然。”
姬羽梁无法,只得从中止住姬孝渊和姬飞争吵,出了个主意:“既然这位沙小友说他对那处密道一无所知,我们便带他过去,再亲身探查一遍,助其回忆罢!”
于是众人又你防我我防你,一路涌去海魔井边。
魔蛇已湮灭,尸骨无存,海魔井内外魔气也被涤荡得干干净净,除些当年明真等人留下的残存封印遗迹,一切都像是处平常的海底暗洞,沙诺很快看到了离井口约数丈处的另一个小小圆形洞眼。
“好像是,我当年逃到此处,本只想挖个洞藏身海底,却眼前一花,就到了……”
沙诺喃喃回忆。
“是不是这边?”
姬羽梁亲自裹着他,穿过这处被他们称为密道的狭小圆洞,再出来,果然便落在海魔井内了。
“应该是的,没错了。”
沙诺痛苦的闭上眼,对这处密道,他确实有些似曾来过的熟悉感。
当年他没头苍蝇一样,只知拼命往下逃窜,应是出了洞口也没来得及留意那只魔蛇,就和它擦身而过笔直沉入魔井底部了,其实这处洞口和自己藏身七十年的所在也就三百来丈距离,可惜被魔蛇隔绝,七十年,七十年自己竟没有发现能从此处原路逃出生天!
七十年……
我金丹之身,有几个七十年?!
他看向被顾叹等人带着跟随过来的甘家姐妹,和她们七十年分别,再见已是……
不对!
他忽然心中一动,自己七十年间什么办法都想过,都试过,怎么一点都没感应到有能通外面的密道呢?
“哎!小友可能是阴差阳错,这处密道设置得巧妙,人进出之后,很快就会被海底泥沙填满淤住,神识亦不能分辨。”
姬羽梁看出他的悔恨心情,于是劝道。
沙诺听罢低头,瞳孔暗自猛缩。
他想起来了,这处密道形制布置,竟和幽影岛齐妆隐藏散魂棺的那眼密道一模一样!
好哇,齐休齐妆,原来你们这对干父女还另外在悄悄勾结魔物!
竟没想到你俩如此之坏!
齐休还则罢了,齐妆在外人面前还老是一本正经的好人形象,说你们为秦唯喻鬼物之声预备散魂棺还情有可原,反正我自己也行过夺舍之事,但是暗助魔物,为祸人间?
是不是当年导致外海生灵几乎灭绝的魔灾,也和他俩有关?
本来齐妆藏棺之术,乃是齐休习自当年黑河峰那处沟通山中山下,借用、隐藏山底灵脉的孔道用法,两人都不知这处密道也相类,而且黑河峰那处孔道在上次南宫木攻破伪六道秘境救人时已毁坏了。
沙诺又不知楚秦门早年在黑河峰的秘密,难免想得岔了。
“沙小友,你可想起什么来了?”姬羽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没有,只是……”
不管心中怎么想,沙诺当然不会对外透露半分,“只是没想到……哎,罢了罢了。”
他演技不比齐休差,众人见他这样,反而更相信了,姬孝渊也感觉他这不惧搜魂读心的本命有点不太好弄,便提议:“即如此,我们便将沙小友带回总院,一切等老祖们处理定夺罢!”
“这怎么行!”
沙诺还要用来勾引姜炎现身呢!秦长风不由急了,他要给妻子南宫嫣然报仇,已经为这外海魔井折腾了够久了,将沙诺带回大周书院总院,姜炎再厉害,也不可能敢现身了结恩怨了!
他话一出口,沙诺更疑惑了,纳闷地看向他。
“说好的事,怎你归儒却又反悔!?”
利用沙诺钓姜炎的计划,秦长风不好意思当庭广众说,姜焕却没这心理负担,一直沉默的他突然飞出,被姬羽梁挡在中间后便厉声质问:“接下来该用此子设伏,诱使姜炎前来!老朽时日无多,今天谁的账我也不卖!”
于是众人又吵了起来。
自己因为当年亲手抓住过姜炎,被他列为必杀之人,沙诺是记得的,听着他们争吵言语,很快也明白了。
“呵呵,原来只因为我还有点这个用,你们才不辞辛苦……”
以我为饵,沙诺心中不由冷笑。
“沙门主勿怪,实在是掌门师兄被姜炎那厮谋刺重伤,长风妻子南宫,也死于姜炎之手。”
阵法隐去,海水复填了这处坑陷,又回到了是碧波磅礴,一望无际的大海景色。
魔井内又隐蔽设置了专为姜炎而备的伏击阵法,顾叹终于寻着机会和沙诺相谈,“哦对了,这是掌门师兄当年为你留的修行功法……”
“升云正玄经下部……”
当年齐休派自己来外海处理手尾,行前还精贼地将后续修行功法交由顾叹扣住,七十年,七十年间自己困居魔井之中,修行不可能,连观想参悟一番这部经书都无法……
沙诺看着顾叹手里玉简,心中怨气不由更重。
“还有这些……”
顾叹又取出许多宝物和灵石:“都是门中为你留的,这些是长风师兄相赠……这些是姜家相赠……”
“不许私相授受,合谋串供!”
而就连这些,眼下都拿不到手,全被时刻监视的姬孝渊劈手夺去检查。
“呃……呵呵。”顾叹只能摇头苦笑。
“无妨,七十年都等了,不差这一时。”
沙诺抬头,云淡风轻地对顾叹说道。
“我丹论证:人乃倮虫……”
数日后,纯来助拳的各家修士皆已离开,只剩归古、归儒、姜家、楚秦四方,仍没谈出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于是便暂时守在此地,打算一边让归古归儒询审沙诺,一边等等看。
看那绝代凶人姜炎是否真有办法找到沙诺所在,真的敢过来杀人。
沙诺盘膝安坐,看了眼身边席地安睡的两位老妻,陷入沉思。
“人,不如虫……”
“我两世为人,夺舍至恶都做了,世间丑恶也见得太多……”
他想起那处海魔井旁的那处密道,想起齐妆藏散魂棺的那处密道,想起姜家和秦长风打算利用自己为鱼饵,钓出姜炎的举动,想起正在齐云山中闭关,逍逍遥遥走在大道康庄路上的齐休,“赤倮之虫,方能求问赤子之心,无所谓生死,无所谓道德。是大道让我善便善,让我恶便恶……”
他扭头,又看向面前那堆已被归儒派检验过的【升云正玄经】以及其他灵石宝物,瞳仁之中,忽然浮现出一块淡淡魔印,旋即隐灭。
当年一开始被困,又哪知会蹉跎一至七十年,左右无事,他一直在按照升云正玄经上部来设想下部中的金丹期功法,又有那只元婴魔蛇鳞片上的玄奥魔纹终日在前,不知不觉,竟在恍恍惚惚间两相结合,启发了另一套功法:【魔云玄经】。
“赤倮之虫,随道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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