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七章 再见老伙计
顾叹、明真夫妻俩和妙清的往年纠葛自不必说,妙清还俗后追随楚问来白山游玩,又是秦长风、南宫嫣然夫妻充当陪客,摘星阁上摘星台,妙清那条稷下化神妫正所赐的佛珠手串忽然不受控制地飞出,将秦长风忘年好友贾长庚掳走,四人被摘星阁一同监禁又一同被楚秦门赎出,导致了后续的许多事……
妙清那性格,外海开辟时自然除魔卫道不肯落于人后,难免又和楚秦军中的顾叹、明真、秦长风打过一些交道。
所以齐休才会说顾叹、明真和秦长风、南宫嫣然他们和妙清有旧,统统打发去南楚城游说。
妙清容貌本就不在明真和南宫嫣然之下,还俗多年之后,她已完全抛却了南林寺尼姑的打扮,简简单单一袭海楚蓝云道袍,再用支玉钗固定住妇人髻儿。
这位海楚门元婴老祖之妻在海楚修士心目中威望颇高,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气质,“尔等竟在白山斗成这样!”
楚问重伤昏迷未醒,率三千余海楚大军一路排除万难远道而来的妙清仍未能与丈夫说上话,加之齐云楚家、南楚门死伤修士都已被送回到南楚城治丧、养伤,她目睹山都大战后的惨况,心情自然不好,美目微红,面含愠色。
和楚佐笙、顾叹等人分宾主坐下,再次见面,她气噗噗第一句话就是责难齐休,“我还道齐休已改邪归正,到此观之,还不是以前那套白山厮杀汉的做法?!看吧?让他谋我三楚事,就必然是眼下这等生灵涂炭的结果!”
“前辈容秉。”
南宫嫣然听得不乐意,双手一摊辩解,“此番争斗实非出自我楚秦本意,那些白山势力二话不说打上门来,为之奈何?”
“哼!”
禅宗诸戒早不持了,妙清哪会顾及什么南宫家女儿面子,只嫌被堂中唯一一位筑基小辈拿话堵到,不悦地冷哼一声。
正代为主持南楚城大局的楚佐笙只好打圆场,“也不怪他齐休,确实是离火盟先下手诱捕了顾道友,又仗着人多掩杀入楚秦之地,作恶多端,为祸甚烈,还先后伏击神通老祖,楚问老祖,方有此役。”
“总归上天有好生之德,如此冤冤相报,何时能了?”妙清反问。
“所以我等与敌方头目古熔皆有改过自新,收手和谈之意。”
顾叹和明真当年被她抓去南林寺关过,太了解她性格了,顾叹笑着顺她脾气接茬。
“那不就行了?又何必催我海楚门军阵南下。”妙清答。
“此言差矣……”
秦长风听到她这句话,心头大急,驳道:“我楚秦和齐云楚家、南楚门先前在外海舍生忘死,为楚问老祖搏下海楚偌大基业,如今贵方万里回援,事到临头反不欲南下,岂不是会寒了众人之心?”
“我并非不欲南下。。”
妙清矢口否认,取出之前送到她这的战策玉简向众人展示,“只是不能按齐休的老法子,否则依这战策行事,还不又是一场流血厮杀?在外海,我等联手斩妖除魔自不会顾惜性命,在这白山,可是人类相残,怎可混为一谈!”
“两军……”
“欸……”
秦长风还要再辩,顾叹急得偷偷连扯明真的袖子,明真心有灵犀,先给夫君丢了个眼色,才抬手拦住秦长风话头,对妙清笑道:“海楚南下,若是能吓住古熔谈成合议,两军自然无须相杀,若是谈不成……我等也会在阵前留手,左右我等只求速胜,尽量不害敌方修士性命就是了。”
“噢?佐笙师兄说离火修士在楚秦之地作恶多端,多有屠戮仙凡罪行,下面那些低阶修士真能放下私仇?”妙清又问。
“师姐果然看得通透,我楚秦门风,上下无非都是些粗鲁的白山厮杀汉,要他们放下血海深仇饶敌人一命当真不容易。”
顾叹察言观色,见听到明真说不害敌方性命时,妙清脸上并没什么认同之意,细微表情似乎反而更显不忿了些,心念电转下暗暗一笑,先顺毛恭维了她两句,然后补道:“而且离火军中一众修士,无不多多少少在我楚秦之地犯过罪行,完全不加以分辨统统饶过,那我们未免也太失于愚直了,也达不到惩恶扬善的目的。”
“嗯。”妙清终于点头。
“不如这样,我们战后将所有俘虏仔细审问分辨,一一按作恶大小论罪,少数万恶不赦之徒当众问斩,无辜者释放,其他罪不至死之人……干脆战后押他们随你回海楚城,按罪行罚长短不一的苦役,你看如何?”顾叹提了个新的方案。
“苦役倒是不用,就如你和明真当年那般,好好在佛前……呃,好好忏悔便是。若真有如你俩修身养性最终反得大造化者,我倒也不会吝啬放归,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
妙清满意了,对顾叹这个方案仅着稍稍修改,便又去昏迷的楚问跟前哭了一场,随后亲自指挥海楚大军南下,至山都,与大军汇合。
强盛的三楚和楚秦联军这次撤去了山都老营外的铁桶阵,选择在北、西、南三个方向进攻,独留遥遥对应器符城的东北面不管。
而且日攻夜不攻,每到傍晚,便准时收手回营,第二天天明再来。
此乃齐休、顾叹和军师姬信良定下的围三阙一之策,就是要逼山都老营中的修士抱有希望,一旦选择突围,三楚和楚秦大军再趁机掩杀。
又三日不克。
夜半时分。
“自山都一战,君等坚守此地,已四月有余,忠信勇义,便我楚云、南楚、海楚、楚秦四军军中,也无人不赞一声:此阵之内,果真是白山大好儿女!临,亦白山人也,虽各为其主,君等所竟之功,所立之业,临实阴敬罕佩,与有荣焉!可吾仍有一言,还请诸君静听”
白天的杀声已去,兵刃才消,泛着土黄微光的山都老营外,张临一人浮空,遥对静谧的阵内喊道:“吾楚秦与离火,向来交好,门主齐休与贵盟盟主古熔,兄弟也,远以盟誓守望,近有姻亲之私,族中子弟走动无碍,来去商旅不绝于途,兵刃相交,皆非本意!”
“柴艺,郎季高,小人也,向以豺狼称性,素怀虺蜴之心!柴、郎,内夺古熔之权,外引厚土锐金之虏,阴狎秽望,祸坏清平!”
“君等一时不察,方逞其志,致有山都之战,血播黄土,器符离火二城间,素幡遍起,悲声处处,父母同门魂弗异所,姐妹兄弟阴阳两隔……”
张临筑基前就长时间随齐休受言传身教,早悟了类似哼哈二气的狮子吼功夫,将姚青和姚楷之联手所作这篇檄文端念得是抑扬顿挫,华彩充盈,“我楚家!”
他遥遥往齐云山方向一拱手,“齐云贵胄,道门正宗!魔烟起时,为这红尘繁世,沧桑正道,舍生忘死,仗剑提兵!围漆山、战鱼尾、复白塔,二十年餐风露宿,斩妖除魔,兵锋到处,活人无算,烈焰横扫,万岛灯火万里波涛……因之重归平靖!”
“我楚家,本不敢居尺寸之功,却不想反遭报德之怨,柴!郎!竟以我红裳老祖微恙,旧力未复,新力未生之际,引为时机,愚起短略,并做奸孽,阴图谋窃这楚秦山都之地!”
“柴,郎,佯以古熔古盟主身危,诱捕我楚秦顾叹顾师叔在前,使计伏击我楚神通、楚问老祖在后,又勾结叛逆,挟迫诸君,侵门踏户,屠虐仙凡,倒行逆施,终致今日之败!柴艺自戕于南,郎季高伏罪于北,此正所谓天日昭昭,报应不爽!”
“幸我楚家一心向道,伏惟上天好生之德!在此正告阵中诸君,若倒阵请降,除附逆首恶外,其余皆可不问!切望早遵敕命,否则……”
张临又对三楚和楚秦军阵一拱手,“元婴一怒,万军杀来,尔等阵破之日,便是命丧之时!万勿螳臂当车,再受灵木、锐金、厚土等远方邪妄胁惑,须知尔等山门,族中性命,皆近楚秦……”
“斩梅素素者,赏……”
郎朗清喝,清晰地传入两军阵中,齐休边抚须边听,不时点头,“嗯?有动静了!”
他察觉到山都老营内的异状,立刻携顾叹等人出帐查看。
对面阵中似乎起了火拼,有微微的喝骂喊杀声透出阵外,众人心中顿时都是一喜。
不过很快,所有躁动统统消失,似乎阵中已轻松平定了内讧。
“嗯。”齐休眉头重新拧起。
“这些顽戾之徒,降又不降,跑又不跑,可怎生是好?”
姚青脸色也更苦了,张临在那吹什么元婴一怒,如今自家阵中哪有元婴?“若再拖下去,他们看不到元婴出手,反要把屁股露……”
又是露屁股,露屁股……
齐休横他一眼,“别说丧气话!”
“那尽快完成议和罢,掌门师兄,确实拖不下去了。”顾叹也帮腔,“除了器符、博木之别,其他我们和古熔已没什么大分歧了。”
“嗯……”
齐休闭目,做最后的思忖,若索得器符城,则肯定与离火的结盟形势已成,那么西边楚秦之地得以暂安,在自己和古熔这两位立约之人的余生里恐怕再难觅南下的机会,而东边姜家的江南宗分封三代,第一代门主姜明恪才不过百来岁,也就是说,起码在一段很长的时间内,有楚秦门和江南宗挡着,连齐云其他势力都很难南下了……
这么看,确实不如按顾叹之计,拿了博木城,继续当过河卒子,时刻保持有机会再往南拱的态势……
“梅素素已发十三道求援信,求我等领军从器符城内杀出,去山都接应,她说内外皆到油尽灯枯之时,已坚持不了几日了!怎么办!?”
器符城那边,古熔也得到了古剑门门主的报信。
“我能怎么办!?”
现在杀了他也不会再领军离开器符城野战,古熔双手一摊,“老营那边怎么能让厚土盟的一介金丹初期窃了权柄呢!?”
还不是大家全都跟你跑回来导致的……
古剑门门主心下腹诽,但不敢驳嘴,于是说:“齐休那边愿意放弃索要器符城议和了,只是……”
“噢?只是什么!?快说!”古熔大喜。
“只是他要追究山都老营内修士里的首恶之责,其余犯过小奸小恶之徒,性命可留,但要拘去按罪行各施惩戒,其他俘虏……”
古剑门门主说:“他要我们这边按修为地位,支付赎金方可赎回。”
“也就是说……”
古熔明白了,这条件等于议和之后,山都老营内那几千人都要先被自己卖掉,去给齐休筛过一遍,然后再被扒一遍皮……
“就……就依了他罢!”
左右烦不了这许多,按梅素素的说法,那边坚持不了多久,而且齐休信誓旦旦元婴即将出手,楚红裳、楚神通、楚问三个天煞星,任哪一个伤愈自己都要完,说起来山都之战也过去四个多月了,可能性一日比一日大,古熔不敢赌,也不敢再拖了,一拍大腿做出决断,“城下之盟,城下之盟啊!屈辱,屈辱!哎!算了,去把灵木盟的人唤来。”
对灵木盟的人他倒是很硬气,先劈头盖脸大骂柴艺,都怪他唆使郎季高误了我离火盟,随后便迫令对方缴出博木城,“不然,以后大家可就不好相见了!”
两边就在哪议和又折腾些时日,有过借灯的隔阂,仇家遍地的齐休不想再亲身去姜家控制的碧湖宫,更不想去南宫家或者御兽门的地头,其他地方又要防备是古熔设下的陷阱,中途又引来某个白山元婴法相降临狙杀。
古熔就更紧张了,如今齐云白山,离火内外,想干掉他的人可谓满坑满谷,一万个小心都不够。
最后,两人索性各拥兵数千,约了个路途各半的旷野阵前。
“老伙计,我们又见面了。”
一座白色帐篷立在两军之间,齐休和古熔各被一众金丹护着,缓缓戒备接近。
齐休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脑海里闪过许多当年之事,口中悠悠说道。
“呃,是啊……”
古熔自知理亏很多,这时也顾不上面子了,主动迎上,伸出双手,“你我之争,实乃一桩彻头彻尾的悲剧,我们两边死掉的,都是一些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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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八章 挥军再往南
“确实如此……”
虽然当面笑嘻嘻是枭雄必备的素质,但发生过这么多事,齐休无法,也没必要装作可以轻易忘却,应了古熔一声后便目光放空,不再搭理他。
蒙儁、祁默安、虢豹、陆蔓……甚至莫剑心那位唯一的练气期后人等等,一张张此次祸乱中逝去的面孔在眼前闪回,是啊,都是很好的人……
古熔没带古铁生来,古剑门门主和顾叹各自将立灵魂契约的羊皮纸呈上。
本方负责具体谈判的是顾叹、南宫嫣然、姚青、姚楷之等人组成,古熔那边也有一个非常旁大的团队帮衬古剑门门主,两边做事都精细,狂抠细节,寸利必争,是以合约条文洋洋洒洒,字写得又小又密,可谓巨细靡遗。
楚秦这边,合约还要送给代表三楚的楚青玉、楚佐笙、妙清审议,相信古熔那边也一样,比如让郎季高点头,虽然郎季高已被他罗织罪名软禁在了器符城,但亲信势力仍残留不小。
“尔等暂退,我和齐掌门有话要说。”
齐休最后扫了一眼合约文本,正要提笔,古熔忽然抬手摆了摆,示意众人退出帐外。
“两家未来,皆系你我,已无私事。”
齐休没给他面子,面对顾叹等人征询的眼神,冷淡的拒绝了。
“哎,老齐,此番是我得罪了,但我也没办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古熔短叹一声,也没坚持,换用传音过来,不加什么掩饰的将索要燕归门秘宝:赤红长钉的事提了。
齐休心中一动。
当年碧湖宫惊变,祁家的祁冰燕临死前将真实遭遇传了出来,虽然被那次事件的幕后黑手及时混淆了视听,但自己偏偏看过法引、秦奋二和尚送来的真本,青莲剑宗、天理门金丹、黑风谷的屠自如、以及神秘的疑似黑手组织,他们当时舍命争抢的,不就是一枚黑色长钉么?
现在又出现了一枚赤色的?
还在燕归门燕家手中?
“燕归门分封三代,燕沐云也不欠我什么,若你想要那钉子,自去问他索要便是,若此条我不同意则合约不成……那便不成罢!”
这古熔,当年自己以及燕南行以过命兄弟、老伙计相称,没想到先卖了自己,转头又开始图谋燕家的秘宝。
齐休心中对其愈发嫌恶,毫不留情面地生硬拒绝。
“嘿嘿,老齐,莫不是你自己个起了贪念罢?”
百余年来,古熔和齐休、燕南行三人以兄弟相称,齐休是他眼睁睁看着,从一介山都旧地平平筑基逐年坐大的,燕南行则是刚分封来白山的外地人,更早已陨落了,他心下有些不忿齐休的态度,立刻拿话来刺。。
“贪不贪心,日后自有公论。”齐休答。
古熔默然。
两人定定面对面站着,听了会儿帐外北风呼啸。
“若古兄还有疑问,这份合议,我等可改日再签。只怕到时……”
齐休打破宁静,“又需得劳动顾叹他们,商量着重拟一份了。”
总归打不过,山都一战大败亏输后,古熔此时方认自己在这位楚秦之主跟前,已外无尊荣,内无底气了,在齐休轻飘飘一句威胁言语下,他垂下头颅,“不用了,些许小事,签了以后再谈……也是一样。”
两人同时提笔,在灵魂契约上录下真名。
齐休再次感应到心头被道凉风扫过,灵魂悚然一惊,之前因柴艺身亡而才卸下的一层枷锁,又重新缠了上来。
然后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但齐休心里知道,达成如此结果,三楚和楚秦付出的代价……太沉重了。
“哈哈!真可谓如释重负!”
但一回到山都老营外的军阵之中,他便马不停蹄,将中行媚等客军修士全招来说话,“我已同离火古熔达成合议!”
“噢?!”
中行媚等人看到楚秦之主站在殿中,高举着一轴皮卷展示显摆,无不大惊失色,“齐掌门!贵门和离火血海深仇……”
“中行道友莫急。”
齐休对她笑道:“我齐休断不会做那出卖盟友之举,古熔已和我谈定……”又指向外面的山都老营大阵,“此阵中所有修士,明日皆会投降,然后各依罪行,由我楚秦和三楚论处!”
“古熔能答应!?”
青丹门使者失声惊呼。
“他答应了。”齐休手指又点向正南方向,“然后……我便计划挥军南下,去取了那博木城!”
“真的!?”
中行媚等客军修士俱都大喜过望,千怕万怕,大家不就是怕楚秦门和三楚私下与离火媾和,脱离与何欢、青丹、幻剑的联盟么?
楚秦打算南下再火拼灵木,强取博木城,那自然是好。
“哈哈哈!齐某何曾诓过人?”
齐休抚须再笑,“只是……山都老营近万修士弹压不易,我大军也需稍作修整。此番南下,还得劳烦中行及各位道友,再为我楚秦充一遭前锋,我分派思过山的展剑锋、宋仲谦等人暂先随去,可好?”
“敢不效死!”
中行媚等人异口同声,纷纷抱拳一礼,然后也不啰嗦,当场便飞出大殿,一同往思过山去找展剑锋等人了,好像生怕三楚和楚秦过一会儿就反悔似的。
“他们到博木城后,定会迫不及待领着展剑锋等和灵木盟先接上战再说。”顾叹相送中行媚一小段路,回来说道。
“嗯。”
齐休也知道何欢宗、青丹、幻剑无非是这些打算。
三楚和楚秦先硬撼离火两万大军和数位元婴法相而胜,还愿意继续挥师南下攻击灵木盟,虽然博木城那边眼下只有灵木盟一只偏师守备,但这种又强又肯卖命的盟友,相信在何欢、青丹、幻剑那已无一丝毛病可挑了。
此亦正合顾叹之前所说的,反正灵木离火等宿敌有几斤几两,自家心里总归心中有数,而选择与何欢宗等往日盟友反目,不确定性反而会大得多,那还不如维持当前态势。
“古剑门门主他们呢?”他问顾叹。
“都已进入山都老营了,相信不用多时,就能说动守军。”顾叹回答。
现下灵魂契约都签了,之前贪生怕死的古剑门门主被一众离火金丹簇拥着,终于敢大摇大摆在三楚和楚秦大军眼皮子底下飞临山都老营上空,很快便被守军放入内。
他们带有离火盟盟主古熔的大义名分,厚土盟的梅素素毕竟是客军金丹,很快,指挥权柄便被古剑门门主夺回,然后不知怎么具体忽悠的,次日便排着队出阵投降。
经历山都大败,又在此守了数月,其中一些守军可能还经历过帕吉涧之战,这些修士打累了,也并不抗拒投降,一个个神态萎靡低头耷脑地排成纵列,出阵后老老实实将飞剑、法器、储物袋等缴给在外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对他们虎视眈眈的三楚和楚秦修士,并自报名号,方便登记造册。
“噢!”
‘一身轻松’后,不知谁发出了声欢呼,这些阶下囚中的很多人还真的应和起来,男女老少们聚在一起,人头攒动着庆祝终于能活着逃出生天。
“怎才六千余人!?”
不过齐休一数人数,才惊觉和预计的近万守军数目差距太大。
主持围攻多日的姬信良、楚青玉等也惊呼出声,二人旋即同时陷入了懊恼和惭愧的情绪,围攻山都老营的三楚和楚秦大军随着海楚增援的到来,巅峰时人数高达一万五千以上,万万没想到竟没攻破六千多人防守的此地……
“哪个是梅素素?”
虽有赖古熔不惜血本的经营以及厚土盟秘法,但能将阵中这六千余乌合之众领导得如铁桶一般,个人武力、心性、战策、魅力等综合素质绝对无比过人,此女不可留!齐休立刻起了斩草除根之意。
“应就是她……”
顾叹手一指,一位身着厚土盟道袍的金丹初期女修刚刚被离火众金丹诱到一边,突然暴起制住,然后锁了琵琶骨,一路推搡,卖至妙清跟前。
说好的,山都老营降军,以及之前俘虏,都会先交给妙清审问,一一按罪论处。
齐休定睛看去,和自己之前想象完全不同,这梅素素身量竟颇娇小,长了张可称得上天香国色的漂亮脸蛋,柔柔弱弱,一点也看不出就是以客军身份,牢牢压制阵内六千多乌合之众,在自家万五大军连日猛攻之下坚守了足足四月有余的狠角色。
她此时一脸怒色,先含恨啐了古剑门门主一口,然后用那双桃花眼斜眼望天,胸脯气得不停起伏,妙清无论问什么,皆一字不答。
“哼!押送回海楚城!”
加上之前的俘虏,妙清可能要审近万人,忙得很,第一印象一个不好,便先囫囵判了个发配海楚城再说,“且看你死硬到何时!”
去海楚城,光路上就要走很久,那就不急了,齐休虽然有些忌惮此女,但妙清那性格,总归不好直接忤了,见已判下来,只命顾叹记着,自己便丢手不管。
那边正庆祝的俘虏们见状,纷纷再度紧张起来,纷纷鼓噪,要之前让他们投降的古剑门门主等离火高层给个说法。
“不要乱!”
古剑门门主飞到半空,双掌下压,大声劝解道:“他们只问在楚秦之地做过恶行之徒……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两军对阵,你们也是依命行事!不算有罪!没事的!只要是无辜之人,古盟主会为你们出赎金,等会儿便可随我归家!其余轻罪者,盟中也会全力援救!”
毕竟曾残害楚秦之地仙凡的占少数,古剑门门主此言一出,大多数人便也安心,不再闹腾了。
“古熔真是个人才,借此还可反过来邀买一番人心。”
顾叹听了不由失笑。
“古铁壁愿意出血本,倒也难得。”齐休也摇头揶揄了古熔一句。
六千降军,三楚承自齐云的刑讯手段高明,妙清审得又细,经常还要传唤证人,齐休不好,也懒得用见人性天赋掺和,速度自然快不了。
不过正好,有一些知道落在三楚和楚秦手里活不了的穷凶极恶之徒,约三百来人并未出阵投降,而是全遁入灵力紊乱的山都山内了。
山都山内地形本就极其复杂,当年被齐云挖地三尺追捕的姜炎都可以在里面躲藏许久,既是凶徒,这些人手底子肯定颇硬,不好抓,而且里面灵力紊乱,抓捕修士稍有不慎反可能吃性命之亏。
妙清又主动帮海楚大军揽下了这差使,楚问不醒过来齐休也只得由她。
大半俘虏事务处理完毕时,古熔那边已赎回了约三千余人,按照约定,他派古铁生、古剑门门主,古剑门木姓金丹等率领新拼凑起来的离火大军约八千人出器符城,南归离火城。
古熔随后照会灵木盟,逼迫其顾全大局,放弃博木城。
灵木盟自然暴怒,旋即撤去了之前对离火之地的协防,但此时何欢宗早已默契地选择不攻入离火之地了。
同时,三楚和楚秦军中的一些生产、经商修士,以及齐云楚家残存剑修均各自离军归家,古熔帮忙支付以及各俘虏家族门派送来的赎金,也由四家按之前约定的比例分掉。
“我看她就是做这种事有瘾!”
妙清仍在那一派威严正义,这个抄经五年,那个苦役十年、二十年、一百年,审得判得不亦乐乎,向来极少口出恶言,却亲身受过其‘害’的明真从旁观之,也难得地翻个白眼私下吐槽。
“哈哈哈!”齐休、顾叹等人皆笑。
“报!展剑锋来信。”这时传讯弟子入内禀报。
“呈上来罢。”齐休要来书信细看。
根据展剑锋在博木城外传回的情报,青丹门在元婴老祖韩天青的帮助下依然屡攻博木城不克,由于一开始齐休这边没答应他们合取博木城的建议,在门内借英伯重伤,选择联手重居上风的韩阎老、韩平一系便独分一军去扫荡灵木境内,现已顺利攻取了数十座山门,而且因为和灵木盟仇深似海,这些炼丹呆子得势后,手段称得上极其血腥。
是以现在青丹门仍在围攻博木城的主力便是英伯、英季一系的青丹门修士。
活蹦乱跳,在此次白山大战中异常自由的门中老祖韩天青则两头照看。
楚秦南迁第二百零二年冬,灵木盟仍不肯向古熔妥协,于是齐休留妙清的海楚三千人为后队,亲率主要由楚秦、南楚修士组成的大军,也是共计八千人,由山都地区开拔,挥军南下,去与中行媚、展剑锋等组成的前锋部队,以及青丹门大军汇合。
第六百三十九章 再见博木城
一路兼程,终于抵达距离博木城北门最近的一座小山门,大军人困马乏,得了军师姬信良稍息的命令,修士们无不欢呼,有的开始活动手脚,有的干脆抱幡就地打坐,驭手们则忙着帮忙卸下草料喂那些背着沉重石柱等辎重的驮兽,阵内顿时嘈杂起来。
山都决战,山都老营围攻战,这些修士不少还参加过帕吉涧之战甚至更早的外海开辟战,时至今日,博木城之战又在眼前,身心早已疲惫不堪。
齐休默默立于阵法中枢看着,心里知道,大多数人,都不想打了。
低阶修士心疲了,在选择继续挑战灵木盟这件事上,三楚和楚秦联军的高阶修士也多有微词,比如现下在南楚军中一言九鼎的楚青玉,他之前对与古熔媾和一事就不太认同,不趁机从古熔嘴里将器符城利益敲出来,却南下进攻远得多的博木城,愈发令他不爽。
也确实,博木城和南楚之地隔着一整个楚秦之地,城内灵地,拥有南楚城的南楚门自然也看不上,商利又远不如器符城,谋夺此地,很容易令楚青玉怀疑是自己借着能左右三楚大军战略,在为楚秦门谋取私利。
当然,以自己三楚谋主的地位和多年威信,楚青玉不会当面反对,只是途中经常以这主意是顾叹出的为由头,找顾叹的茬。两人在外海并肩战斗结成的友谊,已肉眼可见的消散。
不独楚青玉,熊十四等附庸家主里,除了一心复仇灵木盟的宋仲谦等楚秦之地南部家主,其他大多也不想打了,帕吉涧之战和山都决战,楚秦盟各家无不伤亡惨重,他们都急于休养生息,活到今日已属幸运,再来场博木城之战……到时运气会否依旧眷顾,又是一场赌。
“熊十四!你干嘛!?给我回来!”
这时姬信良的一声吼,将齐休思绪从烦心事上扯来回来。
原来熊十四突然公然不顾军令,独自飞出军阵,又飞出山门,在外面的雪地里落下了遁光。
“无妨,我去看看。”
齐休劝住姬信良,也跟了出去。
朔风呼啸,大雪纷飞,背影伟岸的熊十四没有催动护身灵力,任由雪花飘落在他的头上,肩上。。
这处山门属于灵木盟旗下一个小势力,人早在青丹门打过来时就全跑进城里了,被中行媚、展剑锋等前锋指挥选中占据,安全无虞。
齐休飞到熊十四身后,对方正盯着南边若隐若现的博木城巍峨的北门门楼,一言不发。
“十四,此战之后……”
现在只能以哄为主,齐休正打算用此乃最后一战,之后我保证咱楚秦盟便可以好好过小日子之类言语好言劝慰几句,不防熊十四回头时表情已变成喜色,眼神里甚至颇为雀跃。
“老齐……”
他问:“你真的笃定,我们能拿下此城?”
“呃……当然。”
灵魂协议都签了,古熔必须完成约定,最后期限之前,古熔哪怕指挥离火反过来帮助何欢宗在主战场攻打灵木,真到需要那么干的时候,也不得不强行为之。自家肯舍了器符城就不可能再给古熔留一点耍小聪明的漏洞,这个齐休敢打包票。
“我多次来过此地,听说里面有四阶灵地啊!”
原来古熔欣喜在此,真到了地方,亲眼看着这座不折不扣的修真仙城,他迅速从厌战的情绪中挣脱,转而无限憧憬起来,“啧啧,城中不少地方,起码都是个三阶下品。”
“毕竟是灵木盟龙兴之地嘛。”
他有这个想法,齐休也放下了心。
“是啊……”熊十四又回头啧啧有声地品味起来。
说起这茬,齐休想起自己也到访过博木城不少次,不过自己毕竟是齐云出身,初次入此城前,早就见识过齐云、齐南等齐云仙城的壮丽繁华、灵力充盈,而且当时白山深处那头母象,也就是现在青丹门丹青山周边的地盘还未被开辟,灵木盟早将重心转到了白山深处边缘的博森城,博木城已没落很久很久了,和连水、离火两城景象也无法相比。
所以当齐休带队拿下新楚秦山重回白山后的初期,博木城无论重要性还是城主柴艺的地位,在灵木盟内部都被博森城和博森城主稳压一头,柴艺权势远不如后来。
后来,随着白山深处开辟,押注大周书院归儒派的灵木盟被归古派姬佳芊借战后赏功摆了一刀狠的,灵木盟没捞到和蛮荒接壤的优越地利,博森城也不再是交通要道,气急败坏的灵木盟才一改门风,扭头靠谋害器符城主祁无霜,再通过一系列交易,掌控了地利更好,商利更丰的器符城。
他们将器符城更名为博北城,派博森城主转任博北城主,试图将其经营成万年基业。
可惜,再后来的思过山大战,三位元婴、万余大军,四座仙城在手的灵木盟龙家联军被楚秦、南楚以弱胜强击败,五行盟其余各家果断联手,趁火打劫灵木盟和龙家,龙家不得已仓惶远遁外海,灵木盟也失去了博北城的控制权,器符城的名字又被改了回来。
博北城主因此声势大跌,加上大限将至,逐渐隐退,另一座仙城:博林城的城主则被韩天青在上一次白山大战中袭杀,柴艺这才彻底掌握了盟中权柄,灵木盟行事愈发阴毒。
而现在,柴艺也不在了。
一页页历史往事,从齐休脑海中翻过,没想到折腾来折腾去,自己竟有朝一日会成为这座仙城的下一任主人……
不,不是有朝一日,而是近在眼前了!
四阶灵地……思虑及此,体内的血液也开始有些发热了,传说博木城内的四阶灵地不大,大概率也就楚家楚云峰那块五阶灵地类似,约容纳一座草堂,一人修炼的格局。
那么给谁修炼呢?那还不是只有我,楚秦掌门本人嘛!?
“嘿嘿……”
他和熊十四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呃,十四啊,听说此城中的四阶灵地并不大,而且很难说里面守军败亡前不会加以毁坏。”齐休拿话给熊十四先做预防。
“唉!那倒是一个麻烦……”
熊十四想了想,说:“老……齐盟主,不管怎样,若是攻下此城,咱们干脆,也不必再楚秦盟,楚秦盟的了,大家合作一处,就楚秦门一起过吧!”
齐休又一个没想到,熊十四这个对抗废盟并门的头子,竟然会主动提议加入楚秦门……
“不急,总之先拿下此城再说,到时再议那些后话。”
齐休欣慰地回答。
拥有一座仙城,不独整个楚秦盟高阶修士的灵地分散问题迎刃而解,以后若再有外敌,也有像青丹门一样,仙凡全数躲进城里自成一统的资本了,何必再分散住在北烈山等地,灵地品阶不如,一旦有事还不好防御。
重演此次离火之祸的窘境。
有了好灵地,楚秦门未来发展必定更快,自己大道艰难,以后若真有处四阶灵地修行,自然更是桩大大的好事。
齐休和顾叹当然早就意识到了这方面的好处,无非齐休更顾忌灵木盟日后的反扑而已。
渐渐的,飞出来的楚秦盟各家家主越来越多,全聚在两人身后,遥望远处仙城,指指点点憧憬谈论,这个说我哪年哪年来过,那个说在城中和灵木盟某某结过梁子等回忆之语。
欢声笑语,越来越多。
仙城一在望,军心问题就这么轻松的解决了,齐休暗自点头。
“掌门老祖,青丹门庶务掌门英伯到访。”
这时有位练气修士一跛一跛地跑过来禀报。
“就到了?”
齐休认出他是那个喜欢写闲书,笔名包打听的包二,如今楚秦军中事务大都由顾叹、展剑锋主持,这包二是展剑锋的铁杆小弟,这刚随顾叹被古熔从器符城放归不久,便又拿回了传令职责,“让顾叹先陪他说会儿话,我马上过去。”
“是,顾师祖已在陪着了。”包二回答。
“嗯。”
天幸这次大战三楚和楚秦金丹除叛了个秦光耀便未折一人,齐休想着现在又和外海一样了,顾叹总理战策,展剑锋做前锋,连姬信良都在……
那么自己岂不是又可以和外海一样打仗摸鱼,专心修行了?
只是沙诺未回,那叛徒秦光耀……
打发走包二,齐休看向博木城。
不正在此城之中吗?
第六百四十章 一动惊风云
按礼数来说,后到的齐休本该主动去拜见友军前辈,青丹门老祖韩天青,但按情报,韩天青修的应是与多罗森路线类似的丹道真意,可隔空引动金丹修士体内金丹崩解,一击即秒,当年他袭杀灵木盟博林城主,重伤博木城主柴艺,就是用的这招。
所以韩天青个人战力虽在白山元婴里差不多都能算最弱的,但他在低一阶的金丹修士们心中可谓威慑力十足,使用那招的有效距离也一直是个迷。
白山各家今日好得蜜里调油,明日反目背刺乃寻常事,比如英伯就是因为中了柴艺秘密谈和之计被其自爆重伤的,说明之前他心里确实有过于灵木媾和,出卖楚秦、何欢等盟友的想法。
齐休可不敢离开大阵,送上门去被韩天拿隔老远一招做掉,拿自己命来赌,于是便打定主意装傻含混过去。
“灵木盟大军以博林城为基地,在东南与何欢宗抗衡……”
齐休到时,英伯正在对着地图专心和顾叹讨论战略,他手在博林、博森二城上来回指点,“白山深处开辟后,灵木盟得了博森城以南大片土地,如今灵木之地大约以博森城为中,加之早年其既是灵木盟沟通、守备白山深处蛮荒的要塞,又做过开辟战争的后方大本营,是以护山大阵极其坚固,单靠我青丹、楚秦,攻下恐是奢谈。”
灵木三城以前大约在三角形的三个顶点,博木城北望原罗家旧地, 博林城地处东南, 距白山主峰、离火盟、何欢宗、摘星阁都不远,博森城则处在进入原白山深处的要道。
开辟战争后,灵木盟随被归古派弄得心愿落空,但出死力攒下的功绩点大周书院赖不掉, 还是获得了北丁申山等原白山深处大片山门土地的封赏, 向南扩张了一大步,所以英伯才会说‘如今灵木之地大约以博森城为中’。
英伯只知楚秦、离火媾和要共谋博木城, 但并不清楚齐休和古熔立约的具体细节, 对青丹门来说,明显距离更近的博森城威胁更大, 只是他们有自知之明, 挑了三城中最软的柿子博木城攻打罢了。
听英伯话里话外,很明显在刺探转夺博森城的可能性。
“哈哈哈!齐掌门,别来无恙!”
英伯虽身负重伤,但人前看起来情况还行, 毕竟是积年金丹后期, 很快感应到齐休抵达, 抱拳长身而起。
嗓门和做派依旧带着外海修士怎也挥之不去的粗豪之气。
自合伙设计韩阎老以来, 英氏兄弟在外部强援齐休面前从来都居于弱势, 现下四兄弟只剩俩, 英伯本人还身负重伤, 更无底气了, 虽是金丹后期修士, 但一见面,他的礼数反更周全。
“都是老伙计了, 英掌门何必多礼。。”
齐休也笑着答礼,“快快请坐, 身上的伤可还好些了?”
“哎!这辈子总归就这样了……”
英伯不欲多谈自家伤势,嗟叹了几句后便转回此行的第一个主要目的:示警卖好, “也许齐掌门、顾贤弟有所不知,灵木盟在白山横行无数年, 其三座仙城城内均建有小型的传送阵, 一定要提防。”
“这个我们也听说了。”
灵木盟调度低阶修士大军已来不及,现在就怕他家修士带着柴艺、柴屏两位元婴的青铜油灯,悄悄离开与何欢宗对峙的前线传送回博木城,召唤法相降临突下杀手。
这也是本方万人大阵时刻抱团的原因。
顾叹回英伯:“何欢宗已发誓保证, 会将柴冠和柴屏时刻拖在那边前线。”
“那就好……”
英伯又试探了几句转夺博森城的可能性,不意外被齐休和顾叹拒绝, 然后他便提出单独密谈的请求。
齐休示意,顾叹便起身离开。
英伯眼下着紧的无非就是他和英季兄弟俩在青丹门的处境问题,这件事上齐休本不打算把赌注全压在他身上,可早前出灵石收买、预备着的韩平不知怎么决意去和韩阎老搅到了一起……
无论如何,既然韩平做出了选择,齐休自不可能去质问,博木城之战近在眼前,英伯怎么现在还攥着青丹门的庶务权力,白山元婴法相降临显然已没了约束,韩天青一直都在,所以无论英伯或者韩阎老、韩平,都已无权做最终决定。
支持谁暂时不重要,齐休选择继续维持和英伯英季这边的关系,左右等先团结一心拿下博木城再说。
“不瞒你说,贵门山都一战后,我得到情报时高兴得差点当场落泪, 如此惊天战绩,齐掌门真可谓威震我白山了。”
他这个决定已能令英伯喜出望外了,告辞前破天荒肉麻地恭维:“加上挥师南下之义举,相信灵木厚土等敌人此时必定惊怖万分,那博木城内守军,已在瑟瑟发抖了!”
“此战我楚秦和楚家也赢得侥幸。”
齐休谦虚着将他亲送出门。
正好这时博木城外的前哨传来示警,一艘小型飞梭刚从城中升空,离开护山大阵,向这边笔直飞来。
“无妨,应是各家中立门派商会留在城中的奉行执事之类人物。”已攻打多日的英伯很了解对方种种动作的意思。
果然是,齐休看过去,那飞梭上高高竖着面白旗,其他便是绘着齐云广汇阁、万宝阁、灵药阁等商会,以及陆、蓝、姜等家族徽记的旗帜。
这些人无非是为未来如果博木城破时求一个安全保证罢了,他们背景深厚,齐休本也不可能去动他们在城中的产业,于是又设宴款待,虚于应付了一场。
“不,御兽门不需要灵木盟的仙城转运,其实白山御兽门以及进入醒狮谷开辟的御兽门大军已经很久没和白山各家怎么来往了。”
席间顾叹担心攻打博木城时会误伤到御兽门产业,导致招来那些门风睚眦必报的蛮横修士来搅合,出现不可测的意外,便借着闲聊问起此事,之前楚秦门大战连场,实在是顾不太上更远的南方还有一场开辟战争在打。
灵药阁的甘家奉行知无不言,答道:“我冷眼观之,他们运送后勤的飞梭、驮兽等飞得不勤,大多从最近的南疆御兽门过来,直去白山御兽门的九星坊,也不会在博木、博森二城停留。”
那感情好,齐休心里有鬼,楚青玉、顾叹等也知自家和御兽门关系不好,都稍稍放下了心。
“白山多年战乱,大家都无非求财,只盼此次大战早点结束,贵门若果真得了博木城,我等各家生意上也能好一点。”齐云掌门陆云子的陆家店铺一名奉行又笑道。
“希望如此罢。”
齐休笑答,看这些在器符城有利益的齐云各家反应,似乎更佐证了不取器符城这个决定的正确,齐休和顾叹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更安。
白山大战连场,往日旅人如织的博木、博林、离火、何欢、青丹等大城因为与邻近各家为敌,哪怕在和平时期基本也不愿多往来了,齐云各家商会自然怨声载道。
只有姜家的江南宗地界和居于白山东北角的江南城一枝独秀,姜家来人话很少,躲着悄悄抚须偷乐。
一拨人赶走,另一拨人又来,紧接着,桑海门门主桑珈亲至,随后是九星坊八家的使者,可谓络绎不绝。
哪怕在山都取得决定性胜利后,这些人,尤其是桑珈本人依然选择了暂时观望,没想到三楚和楚秦联军一南下,刚刚抵达博木城外,他们就全扎堆地追来了这座小小山门。
桑珈一个金丹后期修士,桑海门分封三代的一代门主,面对金丹中期的齐休时也变得比以往更为尊敬,包括燕归门的一众九星坊诸家使者更是如此,言谈举止间甚至极为畏惧,似乎生怕行差步错了一点,弄糟了和这位白山霸主的关系。
哪怕因分封三代需要严守中立,他们此时也愿意主动和三楚及楚秦做生意,甚至各随有厚礼奉上。
“呵呵,我等这一动,真可谓搅动风云了。”
有的齐休选择接见,有的打发顾叹等人应付,一通交际忙乱,最后,他也有些感慨,对顾叹笑道。
“一切都建立在我楚秦和楚家真能把博木城吃下来的基础上。”
顾叹始终保持冷静。
“嗯,你做主罢。大事再唤我。”
齐休早打定了主意,丢下句话后便也不嫌弃这座小山门的二阶灵地,钻进他新建的掌门静室抓紧时间打坐修行去了,所有杂事统统丢给顾叹等人。
与此同时,醒狮谷。
白山御兽门门主乐川,终于杀到了醒狮盘踞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巢穴门口。
纵使许多高阶古兽都离巢跟着老狮子跑了,他一位金丹后期能抵达这里已是卖了老命,数次重伤,伴兽也早陨落了。
“可以给总山报信了,我乐川,幸不辱命!”
满头白发,已如残灯枯木的乐川看着这处灵气充盈到有若实质的谷中之谷,心中感慨万千,他阻止了前锋儿郎当先探路,“我先进去罢。”
然后也不废话,当先迈步入谷。
干净,不,纯净。
这是乐川的第一个印象。
不同于其他古兽满地吃剩的骨骸,那天杀的狮子老巢空空荡荡,一无所有,山石平整如镜,地上连被兽类踩踏出来的小径都无。
乐川深吸了一口气,这谷口弥漫的就是四阶中到四阶上的灵气,他举步深入,地方似乎不大,灵气也越来越浓品阶越来越高,直到触及谷底的五阶灵气时,他忽然感觉时空开始错乱,同时无比强悍的精神类元素仿佛要将他的魂魄抽吸离体。
或者说,融化更为精确。
五阶,这已是能借之凝聚元婴的灵地了……
乐川闭目感应,一滴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
“似有不妥!门主!是不是先回报总山,让他们多派元婴老祖前来!?”
门中弟子更是不堪,远远在后面就抵受不住了,出言惊呼。
“不!”
乐川双目睁开,一言回绝,“我即受命!此獠巢穴自当由我来先登!这功劳!谁也抢不去!”
他干脆将弟子斥退到谷外,严令莫入,随后屏气凝神,按直觉顺着愈加浓厚的灵气飞,一直飞,直到进入一座敞开的洞口。
六阶精神、时间、空间类元素在此狂暴肆虐,如风暴,如飞砂,以他金丹后期修为都完全无法抵受,只觉天旋地转,万仞加身,神魂从身躯每一处毛孔中溃散,不辨明暗、未知晨昏……
这就是六阶灵地,令那天杀的古兽狮子修成此界无比恐怖存在之所!
“哈哈哈!”
区区一介金丹达成如此伟业,纵使讨了巧又如何呢?此生足矣!
他疯了似地狂笑着在一片洁白无瑕的灵力云雾中坠落,所知所觉,空空如也。
“御兽乐川,开辟功成。”
只来得及盘膝诵出这八个字,头颅便无力低垂,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神魂散尽,瞬间和外面的洁白灵气弭为一体。
第六百四十一章 事后方骇然
“乐川……死了?”
东去春来时,燕归门使者告知了齐休这个消息。
九星坊御兽门折了一化神加无数修士灵兽,还被齐云派趁乱挖走一只化神玉兔,事后无论齐云白山,没有人不怕他们发疯,绝不敢掺和醒狮谷开辟旳事,但御兽门大军难免需要在当地进行一些后勤补充,前线附近的燕归门等八家、以及稍远的灵木盟、青丹门都与御兽门有些生意往来,是以少量门中修士仍能进出被乐川强买去的九星坊。
“是的,最近数艘齐云、御兽门飞梭突至九星坊,我家子弟认识新任南疆御兽门门主,他亲自陪同一些大人物在坊中组织祭拜白山御兽门门主乐川,不会错。”
燕归门使者答道:“典仪极隆重。”
“噢?”
柴艺挂了,现在又轮到乐川,真叫一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哈!齐休暗自心喜,无论楚夺与玉鹤决斗、自己与霍白决斗,还有赵恶廉的那档子泼天大事,自己都和乐川结过梁子。即便那些事已了,乐川和御兽门没找后账的意思,但总归又少一个强势人物惦记着了,大好事。
“齐云的人也去了?两派都去了哪些大人物?”一旁的顾叹追问。
“我家子弟见识浅薄,又只有远远看两眼的机会……他们只认得南疆御兽门门主一个。”燕归门使者答道。
乐川南下改任白山御兽门门主后,本该管理铁风群岛的赵恶廉接他南疆御兽门门主之位,但赵恶廉先拖着迟迟不到任,外海魔灾爆发后干脆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御兽门只好另派了一位金丹后期修士来管理南疆御兽门。
御兽门那些飞地的金丹后期门主素来会被高一档或半档对待,由他亲自陪同,那至少是齐云和御兽门的金丹后期甚至元婴修士了。
燕归门使者自谦自家子弟见识浅薄,但算不算大人物,还不至于闹乌龙认错……
“嗯,回去替莪向沐云贤弟道谢。”
齐休打发走燕归门使者便闭目思索了起来, 上次御兽门那只镇守灵兽突临铁风群岛, 其他种种后续影响不论,一方面此举等于间接从等在那的执法峰主事荆山守手中救下了楚红裳,也就等于救下了自己,另一方面, 似乎也断了蔡渊染指齐云掌门、齐云染指醒狮谷开辟的希望。
现在连乐川都死在了醒狮谷内, 恐怕是御兽门醒狮谷开辟又遇到了困难,齐云派还派‘大人物’过去祭拜, 难道还要反过来协助御兽门?
如果真那样, 我这个曾经数度带队出入醒狮谷的人,不会又被强行抓丁征调吧?
那眼下这摊子事怎么办?
涉及的秘密事太多太大, 由不得齐休东想西想, 越想越远。
“或许拜托楚家打听一下?”很多隐秘顾叹并不清楚,他看齐休思虑得辛苦,于是提议。
“好罢!我亲自去和青玉说。”
至少和楚家关系不错的蔡渊应是知情人,齐休飞出静室, 去军阵中找楚青玉把这件事说了。
“我给佐笙去一封信便是。”
楚青玉跟指挥大阵的姬信良打了个招呼, 便招来楚家的传讯灵禽, 专心办理此事。
‘轰!轰!’
粗壮的荒古混沌之力砸向博木城北门, 轰得那边淡绿色的防御护罩嗡鸣不休, 虽离破阵还早, 但北门城楼上的石阁终被此击震塌, 灰烟散去, 金碧辉煌的石料已顺着城楼外侧半年堆积成个陡峭的斜坡, 隐约能看到一些人影在其间奔走。
整个冬天,三楚和楚家在北, 青丹门在南,两军持续不断的轰击博木城护山大阵, 目前那边城防仍守得很稳。
两军也只出了七分力,三楚和楚秦这边阵中修士按时点卯轮班, 甚至允许修士攒够功绩点返家休息,销完假再来, 浑然已无恶战的气氛, 单为达到不令博木城内修士突围逃走之目的即可。
没办法,本方与青丹门关于如何瓜分战后利益还未谈妥,楚家三元婴始终未现身,青丹门老祖韩天青自然而然对此疑神疑鬼, 不肯出死力,加之他家内部的英、韩两系势力间自己个可能也没吵出定论。
“齐掌门, 听说楚问老祖已无碍?”
姬信良从不管与青丹门谈判的事, 但朝夕相处下来,以老头的精明自也看得出本方和青丹门如此默契的症结在哪,趁长期同步摸鱼的楚秦掌门现身,传音问道。
“无碍倒没那么快,但确实不日即将南下。”
离山都大战已半年多了,终于拖到三楚元婴里有人可以南下帮忙,只是齐休本以为会是楚神通先‘醒’, 没想到还是最后一个重伤的楚问, 其肉身之强横,恢复速度之快, 实在令人惊骇。
“哎,总之此战过后,希望大家都能好好休养生息吧。”
姬信良知道楚问这是宁愿冒着大道断绝的风险, 也要彻底帮南楚、齐云楚家和楚秦换个至少百年清平了,哀叹一声,又说:“我到时也要告辞归家,颐养天年了。”
齐休也知道,老头虽嘴上不说,但心里对山都之战胜利后三楚和楚秦的一些斩尽杀绝的报复手段看不太惯,在顾叹回归后便早有去意。
好说歹说相劝苦留,老头只是摇头,齐休也只得随他。
“哼!你家掌门实乃楚秦最贪生怕死之辈!小人中的小人!”
嗯?正准备回静室继续抓紧时间修行,忽然感应后山有人争吵,听到这句话瞬间留上了心,将全知天眼、见人性等天赋招数全数笼罩过去。
原来不是在骂自己。
百来名刚得假, 等待搭乘驼鳐返家的修士正聚在后山闲聊打屁,一名南楚筑基口出恶言,面露不屑地辱骂几位白沙帮服色修士:“是不是正等着我们帮你家拿下这博木城,他才动身回来啊?”
秦光耀早叛了不用提, 在三楚修士眼中,顾叹和古铁生被诱捕固然很蠢,但两人事后俱都宁死不降,保住了风骨,最后古铁生选择回归离火盟,那也是因为他是古熔亲堂弟,血脉门派两难间,也不能说有大恶,而且古铁生的回归也换来了离火盟释放顾叹。
顾叹没有参加帕吉涧之战和山都之战,但在外海就长期指挥楚秦军阵,如今在博木城外重操旧业也十分勤勉,三楚修士算能服气,自不会说太过分的怪话。
唯独战前人间蒸发的沙诺,直到现在仍然不见踪影,那肯定是听到楚秦之地有战事故意躲在外面了,简直是楚秦诸金丹里最贪生怕死的一个,三楚和楚秦联军之耻。
“嘿嘿,问我们我们也不知道啊……”
白沙帮那几个正好都是白山散修跟脚,被人当面辱及掌门也不怎么生气,齐休有点印象的那个筑基修士郭泽嬉皮笑脸回道:“我等也在寻他呢,怎么?你知道他人在哪?”
“我怎么可能知道!”
“那你又说他躲在外面……”
“这不明摆着嘛!”
“别打搅别打搅,空口白牙臆测言语,还害我等白高兴一场。”
“你……”
“害!净添乱!我原以为你知道点我们不知道的呢!”
“你!”
楚家修士哪有这些人脸皮厚,几句话对下来反被气到了。
齐休又察觉到郭泽这些人心里对金丹门主沙诺不在十分高兴,他们终于可以悄悄将扫荡战利昧到自己荷包里,不用再被沙诺筛一手了,特别是郭泽,短短时日已存下了不菲积蓄,正巴望着沙诺干脆死在外面才好。
倒也有趣。
左右自己和沙诺有灵魂契约牵引,心头之锁不去则对方必然无事,齐休更懒得管下面人的口舌之争,自回去修行。
只是……沙诺确实早该回来了啊。
外海。
“勿走脱了这厮!”
碧波万顷的海面上,两名金丹修士正奋力追逐前方的一人,那人正是沙诺。
被齐妆藏在到底极深的聚魂棺已被他施法湮灭,但当他办完事准备离开时,正好迎面撞到裴家一名金丹领着数位筑基飞临。
为了瞒天过海,齐妆藏棺时没有使用任何带有灵力波动的幻阵或者秘法,纯用飞剑经年累月挖掘出一个极深的窄洞,然后纯以土加以深埋,是以躲过了开辟大军的注意。
沙诺来办事时为图谨慎,在洞口补了一个精巧的小型幻阵,再用自身的敛息之法,本以为万事周全,没想到画蛇添足了,反被裴家修士识破。
他和裴双在外海赏功时起过口舌冲突,裴家人自然认得他,在外海这地界偶然撞见,旧恨新仇,哪肯给他活,于是死命追捕。
两边一追一逃,竟同样已半年有余。
夺舍后因为齐休故意引导,沙诺没体悟到什么强力斗法天赋,能坚持到现在,无非是因为在外海以及外海赏功中得的上好飞剑、法器、符篆等外物过于丰厚罢了。
裴双亲自带人在前面堵,严防他投奔海门岛、白塔城、漆山岛等交好势力方向,另两名裴家金丹则在后面紧追不舍。
裴家是齐云元婴大族,斗宝怎会输给他,若非沙诺两世为人足够狡诈机变,裴家一开始又打算抓活的,恐怕早死不知道多少次了。
“呼!呼!”
为了逃命,他只得兜兜转转,否则按金丹遁速,半年多时间早到齐云地界,加之身披数创,储物袋也渐渐空了,沙诺气喘如牛,每一次呼吸都像拉风箱一样,手捂着左肩胸口部位还有一个飞剑造成的贯通伤,“两位裴家兄弟!我等往日无仇,近日无冤……”
他停下,做出乞命姿态,对飞快靠近的两名裴家金丹喊道。
“好说!”斗了不知道多少场,那两人哪不知道他有多狡猾,嘴上答应着,却各祭出法宝打来。
“啐!”
沙诺向他们吐了口口水,飞剑一个撩斩,略迟缓对方靠近的速度后拧身一头扎进海中。
上天入地,两位裴家金丹不得手绝不罢休,双双打了张护身符篆,也跟了下去……
“这是……”
没想到这遭却有些不一样,此处海底除了一些早已朽烂的木质沉船,还有一个打着大周书院、海东城、海门岛、楚秦门等门派联合印记封印的海魔井,沙诺踪迹已渺。
“那厮开辟时定来过此处,熟知地理,我们仔细搜!”
裴家金丹检查了下没被动过的封印和早已堵死的海魔井,便仔细在周围搜查起来。
“齐掌门。”
白山那边,楚青玉则从传讯飞禽那得了个不太好的消息,“佐笙师兄说,他和楚问老祖正准备动身过来,正好陆云子掌门陆崆、姜焕来叫,楚问老祖便随那两位老祖去办事了。”
“办什么事!?”
陆家、姜家……不至于吧?齐休立刻开始往不好的方面想。
“陆、姜二人不肯说……”
死亡沼泽,之前青莲剑宗化神聂疯子引全知神宫沉没消失的所在,已由沼泽底部长出了一座山,约丈许高的尖尖峰头将将露出沼泽水面,却引来了身着齐云和青莲剑宗服色的数十位元婴,泾渭分明的悬空立于山峰两侧。
“楚问,你那天距离最近,看得应最真切,就将当时的所见所闻复述一遍罢。”陆云子见他被带到,立刻出言命道。
这阵仗,饶是楚问呆在齐云派多年也极少……不,从没见过,而且两拨人之间似乎有点不妥,青莲剑宗修士俱都一脸怒色,其中不乏修为相类本方陆云子、万天罡、荆山守的元婴后期修士。
而且全是极擅争斗的剑修,个个气质如出鞘之剑,随着陆云子说完,锋利的气机立刻席卷过来。
“哪天?”
楚问一个刚醒不久,重伤未愈的元婴初期修士乍受到如此重压,差一点就当场心神被夺,总算是他天性跳脱,瞬间换成副无赖形色,病恹恹站定,懒懒开口反问了陆云子一句。
青莲剑宗众元婴自是为天地峰和聂疯子相斗那件事来的,在这离齐云地界不远的地方,齐云派一众齐云元婴怕过谁来,都有意无意,好像被楚问这句反问给逗乐了,有人嗤笑出声,连素来不苟言笑的荆山守嘴角都轻轻扬起。
都是元婴老怪,情绪波动哪会如此不堪,青莲剑宗元婴看在眼中又不好揭破,一个个怒火更炽。
“大事当前,别捣乱!看到听到什么,一一告知诸位青莲剑宗师兄便是!”
陆云子板起脸,作态瞪了楚问一眼,目光中亦有丝赞许鼓励之意,又转而向青莲剑宗诸元婴介绍,“楚问师弟原是我齐云派子弟,如今已分封在外海独过,北边的南楚门,正是他楚家亲属修士的封地。”
青莲剑宗诸元婴黑着脸遥遥拱拱手,就当见礼,“楚红裳是你族亲?”打头的元婴后期修士问。
“是的。”楚问抬手还礼。
“说罢,别磨蹭了。”陆云子催促。
“得令嘞!那天,我正在死亡沼泽北岸整军……”
身边全是齐云自家师兄,楚问愈发挥洒自如,甩了甩那条独臂的空空袍袖,然后一五一十,将那天所见所闻,啰里吧嗦陈述了一遍。
“到底怎么回事?”
严格来说,他这分封第一代海楚掌门毕竟已不算齐云派弟子,来时路上,陆崆和姜焕都守口如瓶,他说完,陆云子也没让他继续参与,又打发姜焕送他回南楚城。
楚问满脑子问号,对气色容貌愈加衰老的姜焕问道:“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半个月前,聂疯子的飞剑剑灵现身在极西之海,似乎已脱了禁制,为祸周边,附近宗门也不认得,报予大周书院求助,大周书院的人后来找上青莲剑宗,配合着花了好大力气,才重新制服那化神剑灵。”
全知神宫是从碧湖宫底飞走的,姜焕这碧湖宫主倒霉担了天大干系,近一年来奔波四方,眉宇间忧色难掩,苦着脸传音回道:“后来,他们又在极西之海海底找到了聂疯子的飞剑剑身……”
“极西之海!?”
楚问终于色变。
极西之海乃本届开辟的‘熟地’最西头,正好和外海一西一东,距离两位化神接战处无数万里!
“飞剑剑灵脱身,那岂不是代表着聂疯子他……他!?”
当时楚问亲眼看到天地峰一掌击开聂疯子飞剑,然后手探入聂疯子沉没处捞了一把,竟没想到……
聂疯子可是此界成名极久的化神,按家中楚震老祖生前留下的千修行述说法,斗法手段被公推只在大周书院界主、天地峰座主和御兽门镇守灵兽之下,几乎是第二档化神中最强的那一个!
座主之强,当时楚问还看不出什么,现在结合一想,竟恐怖若斯!
“当时聂疯子和南林寺枯荣以二敌一,那枯荣呢?”楚问又问。
“青莲剑宗那些人是先去找的枯荣,据他们所说,枯荣已闭死关,不再视事了……”
感谢书友母女齐可修打赏的盟主!
非常感谢!
第六百四十二章 风雪夜登城
‘轰!轰!’
又过了快三年,乌云遮了冬夜圆月,鹅毛大雪,风卷漫天。
那月,只能躲在云后透出些微灰昏亮色,完全无法跟博木城、三楚及楚家军阵、青丹门军阵旳防御护罩光芒争锋,巍峨仙城与南北两阵,正好是条直线,若远远观之,宛若三颗珍珠,被两阵无数攻击组成的光链串在一起般,宝光四射。
那城,如今已危如累卵,齐云楚家元婴楚神通高悬其上,一掌又一掌,砸得城防轰鸣如雷,每一掌落到实处,护罩便要现出个巨大的五指印,无数裂纹以掌印为中心,在波涌不休的护罩上铺展荡漾而开。
外间风声呜咽呼啸,雪落沙沙点洒弧光,博木城大阵时而发出尖锐刺耳的吱呀,时而又仿佛被什么东西闷在了罐子里,嗡嗡低鸣。
以阵中齐休的耳力,还可以听到城中房倒屋塌的砖石掉落声, 以及仙凡人等的呼喝哭号。
看向空中, 楚神通的肥胖身躯随着他那不停翻飞的肉掌在大阵上空弹上弹下,他闭关三年有余,伤愈出关后才被告知楚家修士伤亡情况以及楚问拼杀至重伤的惨况,脾气极好的这位齐云楚家老祖终于暴怒, 南来前线之后就这么一言不发的闷头死轰。
已成独臂的楚问则抱剑悬于其后, 默默掠阵,看向楚神通背影的双眼微微眯起, 眼角、嘴角, 都带着些许笑意。
城南远处,青丹门老祖韩天青的法相也在下死手攻打, 同时又下意识地拉开和楚家两位元婴的距离。
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也, 楚问携妙清及海楚后军抵达后他便一直这样,现在又加上楚神通,于是他更小心谨慎了。
“齐云楚家老祖一到,我看此城!旦夕可下!”
熊十四立于齐休身后, 看向大发神威的楚神通目光中尽是钦佩憧憬, “现在你总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吧?”
齐休没搭理他, 作为三楚谋主, 自己要考虑的东西远不止战略战策和临阵统御, 即便楚神通已到。
灵木盟在被围得飞鸟难渡的博木城中, 足足苦守了三年, 这三年来, 齐休心头压力一日比一日大。
在南楚门以南、楚秦之地以西的死亡沼泽, 全知神宫和聂疯子消失之所,一座纯黑色山峰正如活物般生长, 日日渐高。
为了聂疯子的下落,青莲剑宗和齐云派, 两家正道宗门嫌隙已深,三年前一众青莲剑宗元婴上门没讨到满意的说法后, 他们回去纠集天理门、南林寺、明阳山、稷下城等势力,正大举往稷下城集结, 做先礼后兵的打算。
这也是齐休、甚至已故的楚震老祖一生中都没遇到过的事, 齐云派,第一次要直面来自西方的修真势力外敌。
根据楚问从蔡渊那打听到的说法,聂疯子应未陨落,但人, 无疑是被天地峰给打‘没’的,青莲剑宗苦寻不着自家化神的踪影, 加之和聂疯子心血相连, 一生几乎从未离身的飞剑和剑灵都处于无主状态,青莲剑宗自然怀疑是被天地峰用秘法所拘。
蔡渊说,他和陆云子、蓝隶、万天罡、荆山守等齐云主事元婴也吃不准,化神修士间的大道纷争,很多时候和所在门派相互亲疏远近并无关联,出手相争的原因,化神老祖自己不说, 下面人弄不清楚缘故是常事, 门派往往也不会紧随其后改变策略,轻率化友为敌。
但这次, 各家门派似乎都认为天地峰做得有点过分了,聂疯子、枯荣一失踪一重伤,齐云派还什么说法都不给, 天地峰也和枯荣一样,去闭死关了,至少对内对外都是这么交待的。
这么一来,齐云派就有点坐蜡了,天地峰确实已闭关,剩下的化神里,秘境座主从不离开齐云山,五峰座主闭死关已千余年了,齐南城主南宫木一心应付天劫,不肯动,齐东城滕城主出手帮助外海开辟后也闭关了,虽不是死关, 但按齐云成规短期内已没理由再让他为门派出手,他自己也不想出手, 小魔渊的玉兔老祖加入齐云之前两边就约好了, 打打杀杀之类事务与她不相干……
齐云城主田尝已领着门人和所属势力, 南下醒狮谷帮助御兽门开辟, 传说狮巢已被攻下,只剩下些清扫工作,但田尝一时也脱不开身。再说那事本就是天地峰一系在外海对御兽门镇守大人应承的,齐云诸化神中,田尝早年与天地峰有过一段师徒之情,私交最好,同时也是最晚晋阶的齐云化神,这才愿意出山帮天地峰一系干擦屁股的活计,以不知会否再杀个回马枪的老狮子凶名之盛,田尝已是在冒险帮大忙了。
齐休还知道个君旋山里的黄沙帝君,但想来应指望不上。
所以目前只有执法峰刑老祖和庶务峰陈老祖在应付危机,以化神数量来说,煌煌齐云,面对青莲剑宗等势力时竟暂居劣势。
齐休倒不是为齐云化神们担心,按常理,两边光对峙期就要空耗掉许多日月。
怕只怕青莲剑宗得知在白山还有一场齐云附庸势力参加的‘小’战事,随便派一两位元婴过来,就能帮助灵木盟扭转局面,给三楚和楚秦以灭顶之灾。
特别是楚问还曾在青莲剑宗那么多元婴面前耍宝,阴阳怪气过他们。
即便青莲剑宗不屑插手这等蝼蚁小事,灵木盟以前曾和大周书院归儒派勾搭过,归儒会不会也想归古支持和楚家般突然埋伏一手,随着三年漫长的时间推移,齐休也在提心吊胆。
当然还有柴冠、柴屏两位灵木盟元婴时刻可能摆脱何欢宗纠缠,悄悄杀回这博木城的可能。
这三年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外如是。
‘轰!轰!轰!’
正在齐休思虑万千之时,轰鸣声忽然密集起来,只管猛轰的楚神通出手极有节奏,那么另外的那些……
齐休立刻将所有天赋提升到极限,全知天眼透过博木城大阵,看见城中主峰上空亮起数团火光,额外的爆炸声应是由那里而起,很快,浓烟也滚滚升腾起来。
“他们顶不住了,要跑!”
外面的攻击虽然猛烈,但目前只顶多有些余波能穿透博木城阵法护罩,更难影响还套着另一层阵法的城中主峰,那边出现异动,说明灵木盟修士看到楚神通,见识到楚神通那双肉掌的威势,胆气已泄彻底绝望,开始破坏主要建筑甚至灵脉,不想等城破后资敌了!
虽然有些可惜,但这正是三年来齐休日思夜想,最希望看到的一幕,种种担忧,都是多虑!他祭出通明阴阳枪提在手中,振臂大吼:“全力出手!准备入城!”
按战前和青丹门达成的协议,城破之后,北半边和主峰归三楚和楚秦,南半边和主峰外的城主府归灵木门抄掠扫荡,战后齐云楚家、南楚门、海楚门、楚秦门、青丹门各拥有二成股份,由楚秦门,也就是齐休本人担任城主负责日常管理,主峰和城主府除了一些分给其他各家的上好洞府使用权,其他大都归于楚秦。
“全力出手!”
位于阵法中枢的姬信良也挥旗下令。
“是!”
胜利在望,齐聚的万余盛兵轰然应诺,纷纷加紧催动,不要命地各施手段攻击起来。
城中有小型传送阵,主持守备的修士既然有了坚壁清野逃遁之意,内里军心定然已经大乱,整个城防体系的崩溃速度十分惊人,约十来息后,裂纹已如疤痕般处处布满的博木城防御护罩忽然闪烁了几下,发出最后,也是最亮的一道淡绿色光芒,终于如泡沫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座街道纵横,殿阁高耸的修真仙城,彻底暴露在众人眼前,无遮无挡,纤毫毕现。
“万望勿伤及无辜。”姬信良回头传音。
“自然!”
齐休刚应允,“杀啊!”背后的熊十四炸雷般喊了一嗓子,一个飞越已近废墟的城门楼,杀进城去。
“杀啊!”
楚青玉不甘于后,挥剑领军一样猛往里冲。
“儿郎们!随我杀啊!”
南边的青丹门也是如此,南北两边修士密密麻麻,人海侵袭,如潮水般漫过沿途的一切。
“请三位老祖帮忙掠阵!”
姬信良一跺脚,但又怕出意外,只好飞去朗声对和韩天青同时停手,在天上气喘吁吁的楚神通请道。
“放心。”
楚神通没细管在山都造成齐云楚家修士惨重伤亡的其实是离火盟而非灵木,反正已打出了真火,都是仇寇,可以等同视之。
按情报,这座博木城中修士并不多,顶天五千人的规模,有三位元婴掠阵,什么浪花都翻不起来,权做练兵了。
齐休没有加入攻城的队伍,仍呆在阵中,静静观察,总领一切。
他看到楚佐笙和顾叹领着由秦长风、齐妆等金丹、筑基组成的精锐队伍,也跟在大军之中杀入城内,他们懒得管杂鱼,目标只有一个:博木城主峰!
主峰峰顶烈焰冲天,仍在不停响起爆炸声,但许多从城中各处阵眼逃蹿出来的灵木盟门人以及助拳修士依然拼了命的往峰底山门处跑,打算上山躲避。
前后左右全是敌人,除了那儿,他们确实已无它处可去了。
即便有小型传送阵,分批走,灵木盟也带不走全城的人,齐休能料想得到,为了稳定军心,主事者不可能事先将逃走的打算广而告之,剩下来的修士,想必是他们眼中可以欺骗到最后一刻的弃子。
风雪透入长街,借用聚灵阵法从主峰引下的灵气已然断绝,前军撤去,后军未至的空白处渺无人迹,甚至有些空寂之感,除了远处的杀声阵阵,只有齐云广汇阁、万宝阁、灵药阁以及各有背景的商铺还亮着防御护罩的莹莹微光,各家主事拢着袖子站在门前,防备着有不晓事的散修闯入,受兵灾池鱼之殃。
除此之外那些属于灵木、厚土、锐金的产业,以及他们开战后从南楚、楚秦、青丹门、何欢宗甚至离火盟、古剑门夺走的商铺都被允许进攻、抢掠,至于哪家里的物事值钱,那就只能各凭眼光缘法了。
还有凡人,凡人灵木盟更带不走,青丹门进入灵木之地后,从附近迁入城中保护的凡俗亲族非常多,他们大多生活在没有灵气的城市边角地带,也有一些家族尊贵的亲属例外,此时大都躲藏在各自建筑内,男女老幼无不瑟瑟发抖地等待敌人如何处置。
算他们走运,有姬信良、妙清、楚问、楚神通等人在,联军不会滥杀。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齐休所有的担忧都没有成为现实,大约半个时辰后,城中主峰峰顶的爆炸声便已消停,又升腾起漫天水雾白汽。
“掌门师兄!此城已定!”
星光一闪,秦长风现于身前,抱拳秉道。
“好。”
齐休这才动身,用灵力扫开城门楼的瓦砾,缓步入内。
在南迁的二百零五年后,莪二百三十五岁上,楚秦门终于拥有了一座货真价实的修真仙城了么?
脚踏薄雪,用步伐丈量距离,齐休也已心潮难平,一路陪伴的、失去的、掉队的甚至反目的人,一张张鲜活生动的面孔,又在他脑海里依此浮现。
秦长风和留守本阵的多罗森等人跟在他身后,默默随行。
‘喀啦!’
不远处一名楚秦早前延揽的白山散修踹开木门,引来躲藏在内的百余位凡俗年轻女子惊恐尖叫,他不害她们,也不理她们,绕过这些莺莺燕燕只专心在房里飞速翻找,然后将搜罗到的钟意物事胡乱塞进储物袋,骂骂咧咧地再去抢隔壁。
“尔等速降!两军对阵,各为其主!所行之事我楚家可以宽宥!其余恶行另行按罪论处,保你公平!”
南楚修士刚攻破一个立在前面十字路口的临时法阵,“呸!”阵中十余位灵木盟低阶修士无非也是门中弃子,但仍然宁死不降,领头的老修摸着抱住他大腿,已吓得瘫软在地的十来岁年轻修士脑袋,昂然直面敌人,并狠狠回啐了一口。
“不降者斩!都杀了!”
经历过血腥的山都大战,南楚修士看到这一幕时心里已说不上有什么触动,一挥手,飞剑搅过,便是十余个身首分离。
“齐掌门。”南楚修士回头看到齐休一行,纷纷倒转剑柄施礼。
“嗯,继续忙你们的吧。”
齐休微微点头,对地上的血水和断肢残臂视若无睹,只抬脚小心绕过,“嗯?”
不知不觉,齐休行到博木城的城主府前,守护法阵大概只比主峰弱,是以聚集在内继续抵抗的修士非常多,但韩天青法相亲自出手,此时也被青丹门顺利攻下,最高的那座大殿都垮了半边。
青丹门自不会受什么论罪处置的约束,府内伏尸处处。
齐休不想打扰他们,选择绕行,但全知天眼找到了罗启深,他已被青丹门修士一斩两段,身边死者大多是跟随他的罗家叛逆,看死状,应是惶急无路之下全扎堆钻进了城主府地底用来囚禁犯罪修士的牢房里,因为这类牢房额外还有一层阵法禁制,被他们当做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藏身。
“怎么?”
秦长风听他轻咦了一声,立刻问道。
“罗家叛徒的尸身大都在城主府内一处牢室之中,把心武唤来,带他去和青丹门打个招呼,讨回收敛了罢。”
罗心武跟随座师顾叹攻主峰去了,齐休回头命道。
不知不觉,许多楚秦盟修士完成职守后也懒得再去抄掠别处,比如宋仲谦、熊甫亭之流,也汇入了他身后的队伍里。
“是。”秦长风领命,星光一闪去了。
城主府后不远,便是博木城主峰山门所在,平素遮掩山峰模样的幻阵已无,因为此地乃灵木盟发迹之后的第一座仙城,是以门前牌坊的匾额上书有四个大字:‘灵木仙山’。
不过往昔高耸的牌坊已被人破坏成两截,匾额歪靠在牌坊的下半截上。
‘当啷!’
一名身着楚秦赤袍,身姿曼妙的年轻女修立于其前,泪水已爬满了双眼,对身后齐休一行人的到来浑然不觉,宝剑也从手中悄然滑落,砸在三阶石料铺成的地面上,发出一串清脆的响。
呆呆看着这匾额良久,她又转向南方跪下,前额触地,就这么呜呜恸哭起来。
是跟随顾叹攻山的萧道蕴,当年被灵木盟攻灭吞并的陵梁宗首任掌门,九星坊之主萧选后人。
齐休等人放轻脚步,不惊扰她,继续前行。
脚踏上山门内第一级台阶时,生机勃发的三阶灵气便扑面而来,只是因为峰顶大火,其间还夹杂着一些烟炭之气,当然还有丝丝血腥味道。
“真好闻。”
“是啊是啊。”
“以后此地便是我楚秦修行场所了哈……”
“比思过山强多了……”
拾级而上,身后的楚秦修士们终于忍耐不住,嗡嗡低声交谈起来,随着爬上半山腰,灵地品阶进入三阶中品,他们心情愈发雀跃。
地上的伏尸也多了起来,依靠位于此地的传功堂等建筑群,想必灵木盟修士的抵抗极为激烈。
可惜,他们遇到了剑魔,地上尸身全都残缺不全。
而传功堂被临时充当了羁押之所,许多投降修士被塞在里面,俱都坐在地上神色灰败地垂头丧气一言不发。
一名齐云楚家金丹带重兵看守,看见齐休一行,遥遥稽首。
齐休等人还礼。
齐休忽又心有所感,抬头,齐妆已从峰顶飞下,缁衣飘拂,轻如鬼魅,身后无数飞剑正倦鸟归巢般陆续飞入悬在她身侧的剑匣之中。
“此间事了后,我还是跟着妙清回海楚城算了。”齐妆面无表情地说道。
“好。”
齐休答应下来,她便也加入多罗森他们,跟在身后,“哦对了,顾叹说灵木盟已经破坏了那处四阶灵地,但灵脉损伤不大,长时间温养后应可复原。”她又说。
“好。”
“他们还毁了藏经阁等重要建筑,财货十不存一。”
“无妨。”
“小型传送阵应也被毁去了,在后山,顾叹和楚佐笙带人正攻打那里,熊十四他们也跟去了。”
“好。”
‘父女’俩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一路登山,终于,来到了主峰峰顶。
整个峰顶建筑群仍然火光处处,顾叹留下了一些人,正祭着水系五行怪兽灭火,那些山下看到的水雾和白汽应来自与此。
“也好,反倒省了以后许多麻烦!”
南宫嫣然领着虞清儿、阚萱等楚秦庶务主事正对着烧得噼里啪啦的建筑指指点点,竟然开始商量重建事宜了,“湘儿妹妹,希望后山花园无事,等顾叹他们确认安全,我再带你过去可好?”
“好的。”
多罗森妻子南宫湘略有些生分地跟在她身后,大多数时候,南宫湘都呆在齐南城修行,燃烧的建筑内有焦尸臭味飘出,爱洁的她用帕子掩住口鼻。
你们这群娘们儿也忒积极了点……
齐休之前倒没注意她们也紧跟着顾叹部上了山,心中默默吐槽。
“放开我!混蛋!放开我!”
大殿门口的抱柱边,一名被锁了琵琶骨的金丹修士正不停挣扎喝骂,他浑身是血,披头散发,面目俱被烧伤,但只用听声音,齐休就知道是秦光耀。
还以为灵木盟会带他走传送阵逃掉呢。
“你在这倒忠心!小人!”
亲自拽着锁链的楚青玉喝骂,“乖乖的候死吧!”
“我不怕死,我都是为了秦家……”
秦光耀应是借剩下的微弱视力看见了齐休,话说到一半似乎被什么东西捏住了脖子,身体软绵绵地跪倒在地,垂首不再言语。
齐休未看这个可怜虫哪怕一眼,带领众人步入大殿。
依然处处尸身,这些人在大殿防御法阵被攻破后,应在空间巨大的殿内又布了个小的继续顽抗,如今小阵已无踪影,只在石质地面留下一个焦黑色的圆圈形状遗存,圈内尸体都堆在内侧,人叠着人,似座尸山,全在将脑袋拼命往外够,从狰狞的面部表情上,就能看出他们在临死前有多么的绝望。
齐休在其中又认出了许多跟随秦光耀叛门的秦家修士。
其他的……
博木城大殿他从未到访过,不知陈设,但大多数东西应已被借传送阵逃掉的灵木盟金丹带走,空荡荡的,只余一些铺在桌子上的装饰彩缎,随着大战过后仍未及消散的紊乱元素之风,在殿中四处飘飞。
大殿之后的后殿大体如此,再后面的其他建筑也一样。
后方队伍越聚越多,最后,齐休站在了灵木盟祭祀祖先的祠堂之内。
这里灵木盟搬得更干净,除了桌几便空无一物,不过按布局形制来看,似乎灵木盟并无多少白山密宗的传承,祭祀礼制一般是最能看出门派本来根源的……
一个小木牌随风从角落里滚出来,到了齐休脚边。
弯腰拾起,上面只刻了九个字:‘故博木城主齐休之位’,应是灵木盟修士故意留下恶心自己的,笔划凌厉,恨意绝深。
他并未生气,也不觉得好笑,反而鼻子有点微微发酸,随手将其立在供桌之上,然后负手肃立,闭目静静感怀。
后面众人都屏息静气,默默看着这位带领楚秦门二百余年,直至今日之成就的白山霸主略显哀伤和孤独的背影,钦佩者有之,敬仰者有之,体谅者有之,唏嘘者有之,欲取而代之者……亦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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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迎三位老祖!”
齐休忽然转身跪下,行大礼恭迎,众人也赶紧跪了一地,跟着他梆梆磕头。
第六百四十三章 永志铭楚恩
“哈哈哈!”
势已碾压,除极少数地点外,城中反抗者迅速被平定,楚秦门将一处幸较完好整洁旳偏殿收拾了出来,请楚神通、楚问、韩天青三位元婴老祖高坐上首。
楚神通自然居中,楚问陪坐一侧,韩天青将自身法相凝成了个常人身形居于另一侧,博木城已破,三楚和楚秦与灵木盟的血海深仇便再也化不开了,他和青丹门彻底心定,除韩阎老未到外,英伯、英季、韩平等青丹门金丹齐聚,同何欢宗中行媚等其他客军修士都正襟跽坐在韩天青那一侧。
复仇和胜利的滋味总是甘美的,灵木盟多次占领肆虐青丹门全境,青丹门比楚秦更恨他们,韩天青席间自然极为快意,哈哈大笑着用长辈姿态对齐休叮嘱:“齐掌门,此城乃灵木龙兴之地,以后可要好好守护呀。”
“是。”
楚问这一侧,姬信良、妙清、齐妆、明真等不愿抛头露面的金丹没在,齐云楚家的楚佐笙坐了首席,一名南楚门金丹老修次席,齐休排第三,下面是楚青玉、顾叹等人。
齐休腰始终弯着,低眉顺眼地闻言拱手回道:“前辈教诲得是, 齐某已发下誓愿, 余生定当衣不解甲,为楚家守好这南大门。”
想当年,他和张世石、展元等十个光棍南下到黑河峰时,在楚庄媛面前失言说‘要为南楚守好这东大门’, 被楚庄媛当面好一顿嘲笑, 此时再说类似的话,济济一堂的元婴金丹们听在耳中, 已无一人会觉得他在口出妄言了。
“齐掌门实乃我白山不世出的枭雄, 想那柴艺,生前自负多智, 偏偏得掌灵木大权后却屡挫于齐掌门之手……”
韩天青又对楚神通和楚问夸奖道:“折腾来折腾去, 把好端端的白山搅合得腥风血雨,遍恶诸家,最后不过为灵木盟争得些地盘利益,哈哈, 这不, 身死才几年呐?离火便弃灵木而去, 反丢了这座博木仙城!”
楚神通微笑点头。
“惭愧惭愧, 小子何德何能……若非三位楚家老祖抬爱, 恐怕我楚秦早已灭门, 不存于世间了。”
堂中众人眼神都聚在自己身上, 齐休神情愈发惶恐, 连忙说:“这博木仙城, 亦不过莪帮着楚云、南楚、海楚代掌罢了,韩前辈莫折煞了小子。”
由不得齐休不惶恐。
楚神通伤愈出关后的暴怒表现, 说明他并未预料到结果会如此之惨烈,齐云楚家可是一战折损上千族中精英啊, 南楚门的伤亡更大,三楚上上下下对自己这个谋主选择与古熔媾和, 放弃索要器符城,又再劳师动众三年攻下这南边的博木城多有怨气。
也不奇怪, 器符城商利远胜, 而且离南楚、齐云楚家都近得多,不说便于控制吧,就是楚家修士有需要时往返都方便些。
而楚秦却要了偏远的博木城,站在楚家立场, 各方面好处都远逊器符城,博木主峰灵地他们又看不上, 最后还不是便宜了镇守此城的楚秦门。
齐休自难免被怀疑暗藏私心, 借楚红裳、楚神通闭关疗伤,楚问又是个懒得管俗务的认侠逍遥人脾气,利用谋主权力,蛊惑楚家专为楚秦门的利益填了这许多人命。
虽然齐休和顾叹已经多次向楚神通、楚问、楚佐笙、楚青玉等阐述了夺得博木城,保持向南拱卒态势这大政方针的好处,也获得了他们认可,但这种隐秘又不能和楚家下面人解释得太清楚……
楚秦门虽在外海开辟时忠心耿耿为三楚卖过命是不错, 但以山都大战的惨烈, 论起来三楚可是用人命连本带利全还了,还有得剩!
而且三楚修士自认身为楚秦主家, 那么天下哪有主家这么往死里反为附庸卖命的道理!
齐休和顾叹对楚家修士的心思可谓心知肚明,是以一拿下博木城,立刻在三楚上上下下面前伏低做小, 极尽谦卑,又严令楚秦盟修士不许大肆欢庆,无论如何一切都待三楚大军北返再说。
“嗯……”
三楚共占了这博木城六成股,楚秦和青丹门才各两成,韩天青知齐休这话也不算错,他并非奸猾之人,之前言语还真不是在故意挑拨楚秦和三楚关系,点头赞许一番后,又问起了青丹门最关心的事:“如今古熔已携离火大军由离火城南下,贵我双方下一步该当如何?挥军与其汇合,再配合何欢宗与灵木、厚土、锐金决战?”
齐休知道这不可能,离火大军南下对灵木盟展开进攻态势仅仅是古熔为了完成双方媾和时的约定罢了,他不可能真的去和灵木、厚土、锐金拼命。
古熔先让最信任的古铁生和古剑门门主率八千大军南下离火城, 三年下来,将城中的郎季高一系修士压服,又赶走了盘桓城内的其他各家修士,等终于彻底掌控了离火城, 他才敢动身南下。
灵木盟最终在离火大军和楚神通伤愈抵达博木城外的双重压力下, 这才放弃了继续死守博木城。
既然博木城已下,按照和古熔之前的约定,齐云楚家、南楚和楚秦此时便自动放弃了追回三家在器符城中的总共两成五的股,古熔会将其中的五分转给借灯加居中调解的姜家,使姜家占股达到一成,又五分给了齐云掌门家族陆家算为陆蔓之死赔罪,剩下的一成五,五分还回离火盟公中,一成他的古剑门自己个笑纳。
除了在帕吉涧之战、山都之战和山都老营防御战三场战争中死伤了太多人,后又为了赎回俘虏耗费甚巨,其他倒也在古熔的权变腾挪下勉强算皆大欢喜,那些被赎回的俘虏也很感古熔的恩情,在刻意的宣传下,这些回去的俘虏真的全认为若非郎季高一意孤行要拿鸡蛋碰石头去招惹三楚和楚秦,离火盟不至于输得在山都那么惨。
其实按被俘虏的灵木盟修士说法,灵木盟内部对柴艺的评价也类似,确如韩天青所言,折腾来折腾去,最后盟中反丢了博木城!柴艺生前的所有功劳,也不能抵此过!
器符城,曾关押过霍虎、玉鹤、顾叹的地底牢房,一座聚灵阵法已将灵气引来,供被关押的郎季高修行。
郎季高早结婴无望,大限也不远,修行也只为打发被拘禁的无聊时光罢了。
他正在囚室中盘膝打坐,忽然心有所感,睁开双眼。
“师兄!”
牢门从外打开,一名郎家金丹出现在门口,看到他后便冲进来抱住恸哭,“这几年……委屈你了!”
“我没事,这些年难得有段清净日子。”郎季高自己倒是很平静,问道:“怎么?古熔愿放我出去了?”
“是的,走吧,我们这就可以走了。”郎家金丹立刻便要将他领出去。
“想必他诸事已定了罢?”郎季高起身,手一招,将蒲团等物事卷入储物袋中。
“嗯,古熔现在大权在握,又得老祖信任,我们已难挑战了。”
郎家金丹一边在前引路,一边回答:“他逼迫灵木盟将博木城弃给了楚秦,换得楚秦和齐云楚家、南楚放弃此城中利益,又做了许多后续交易……然后便宣布封锁边境,不再参与白山战事。大部分被俘子弟,他也走海楚门的路子赎回来了。”
“嗯,也好,盟里确实也该休养生息了……”
郎季高面露赞许地点了点头,“他就知他能办得妥当,只是在他任上……就不要和别家动手了哈。”
“他哪敢啊……”
郎家金丹也被逗得笑了一会儿,又转为悲戚,“只是以后委屈了你,要背负如此恶名。”
“无妨。”郎季高摆摆手,“只要盟中安定,身后之名,我并不甚在意。”
嘴上如此说,他苍老的面容仍露出了落寞神情。
与此同时,古熔一马当先,领军从南方前线回到了离火城。
离火盟决定封锁边境,彻底退出白山大战的消息已在城内传开,无数仙凡无不欢欣雀跃,见到古熔以及古熔身后的古铁生、木姓金丹等各位金丹老祖以及强盛的万人修士军阵时欢呼如雷,人们不停地呼喊着古盟主、古铁壁的美名,无数刚采摘的新鲜花瓣在长街上飘飞绽放,如下了一场缤纷的雨。
外海,沙诺人已沉到一处海魔井的底部,之前为了摆脱穷追不舍的裴家修士,他仓皇之下没头苍蝇般往附近的海底钻,却不知怎么地被一股神秘力量吸进了这里,此地他开辟战争时确实来过,可明明外间封印是完好的……
而且外海魔物不是剿灭干净了么?现在却有一只巨大的黑色魔蛇就在他头顶游来游去,这么长时间了,他始终没找到摆脱魔蛇注意的办法,正面奔逃是绝无可能的,以这只魔蛇恐怖的威压,应相当于人类元婴修士,被缠上的话绝无生理,幸好其无甚灵智,被惊动后找来找去,都寻不到他的藏身之处。
“时间……家里……”
他只能数着那魔蛇身上的暗色鳞片来打发时间,“时间……如果一直这么僵持着,我的大道修行就完了……”
“哎!”
博木城主峰峰顶,灵木盟修士临走前什么都破坏干净了,楚秦门第一件事自然是重建,齐休刚刚送走到访的万宝阁诸营造修士,他挑来选去,决定从万宝阁购买一套四阶护山大阵,当下只有万宝阁有合适的现货。
花费,自然是极令齐休肉疼的了。
万宝阁拿灵石办事,手脚很快,齐云跟脚,道门正宗的【上清灵宝大阵】立起,博木……不,【楚恩城】再次获得了安全保障。
咂着嘴回到案前,继续挥毫提字,‘楚恩仙山’四个大字一挥而就,为了表明永世不忘楚家恩情的立场,博木城也会被他改名为楚恩城。
正好借机将那个‘秦’字去掉,“沙诺怎么还未回来?”
“应是出意外了,既然门中近期无大战事,要不我派人手去外海找找?”一旁帮忙磨墨的顾叹问道。
“好罢。”
三楚和楚秦表明将重心放在重建博木城防御体系上后,青丹门、何欢宗、幻剑门等盟友自然都有些失望,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在当前的这场白山大混战中,三楚和楚秦联军先将离火盟打废,又攻取敌方一座仙城,战绩是最辉煌的,对得起他们了。
后来青丹门又提议将他们攻下的博木城南边数十座山门转卖予楚秦,也被齐休以手中拮据拒绝了,楚秦、离火脱离战场后,何欢宗和幻剑门之后应该不会继续维持和灵木、厚土、锐金、白山剑派的对峙态势,那太辛苦了,如果灵木盟能趁机从前线脱身,博木城以南的山门虽好,楚秦守不住,买来又有何益呢?
反正先看灵木、何欢那边下一步的行动再说罢。
“去给予广汇阁的人,让他们刻好,立在山门老位置罢。”
顾叹等他大字写好,珍而重之的抽起纸,交给亲传弟子罗心武。
“报!”
展剑锋龙行虎步和出门的罗心武擦身而过,行一礼后禀报:“掌门师叔,顾师叔,姬老和南楚门修士即将出发北返了。”
“好的,我们赶紧过去。”
齐休等人飞到重新平整好的飞梭停靠点,再次对楚神通和楚问大礼参拜。
南楚数千修士在楚青玉带领上正成列登上乙木御风梭,齐休领着所有楚秦弟子,一路恭敬相送。
“楚家恩情,没齿难忘!”熊十四领头,带着众楚秦盟修士大声呼喊口号。
双方不少在同生共死的大战中结下战友袍泽之情的,也频频拭泪,互相挥手告别。
“我已命族中修士帮忙维修后山地底的传送法阵,相信不用很久就能修好。”
楚问不喜这种场合,人早已呆在飞梭之中,楚神通留在外面看着楚家修士全数进入飞梭,才回头对齐休说道:“到时若再有外敌,我们来帮忙就方便了。”
“楚秦孱弱,总是劳动老祖们费心。”齐休哽咽。
“哪里话……”
楚神通也登上飞梭,“总之一切小心,保重。”
“老祖保重。”
飞梭升空,离开楚恩城时,不少楚家修士都聚在甲板上观赏此城,同时心情复杂地回忆起在白山的连场大战,目光所及,之前已成瓦砾的北城门也重建好了,漂亮的新城楼自然仍是齐云风格,崭新的‘楚恩门’三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十分显眼。
齐休、顾叹、熊十四等楚秦众人保持着翘首目送的姿势,直到飞梭消失在天边。
感谢书友晴耕雨读35678、齐休化神打赏的盟主!
另:上章好像把齐云传功峰座主交代漏了,也在闭关,补充一下
第六百四十四章 水到渠自成
“嗯。”
楚家主力北归休养生息,征伐之事便算告一段落了,齐休心头松快不少,于是负手往回走。
“老齐!”
“齐盟主!”
“盟主!”
熊十四等附庸家主就没他这么好旳养气功夫了,瞬间如马放南山般嗡地一下追到他身后,个个喜气洋洋,“上次提过的撤盟并门的事,我等已私下商量好啦,不如就趁此大喜之日,一并办了罢!”熊十四嘻嘻哈哈的涎脸堆笑,代表大家开口。
楚秦新得仙城,往日各附庸抗拒合并的疑虑便如水到渠成般骤然消失了,现在他们反而担心楚秦门会独占城中山门,不分润给附庸修士居住、修行。
离火盟制造的山都之乱,不少附庸仙凡人口死伤惨重,各家心有余悸,现今都指望着从速将幸存亲族,至少是族中修士和他们的至亲族人搬进城中居住,这样能少许多后顾之忧。
特别是大道有望的熊十四,攻山时冲锋在前积极得要死,就是因为心里早打好了小九九,果然,他随顾叹等人寻到后山的三阶极品洞府群后,立马先斩后奏挑了座灵木盟未来得及破坏的合意洞府,搬进去后就霸住再不肯挪窝了。
“城中诸事未定, 不忙。”
齐休回头瞪他们, “给我把这种白山做派收敛些!”
楚家主力是走了,但仍有留下来协防楚恩城的海楚修士一千五百人, 海楚门三千大军远道而来,总不好武装巡游一圈后就这么原路返回,除这一千五百人以及随妙清、齐妆押送梅素素等俘虏回海楚城的五百人外,剩下一千人会随南楚大军去南楚城暂居, 定时和前线同门轮班调换。
楚问本人因为和昔日好友, 齐东城滕家的滕远阁发生过言语冲突,他素来傲气,便不想再去求滕家借传送阵,从海楚到齐云、白山地界打来回极费周章, 是以去了楚云峰修行。
根据齐云楚家阵法大师的说法, 即便楚恩城中的小型传送阵修好,传送距离最远也只能到齐南城,修士如果从齐云楚家的楚云峰出发,中途依然得通过南楚城中转一次。
传送需要用到四阶空间灵石, 可不便宜, 顶多送少量高阶修士来救急。
另外, 南楚门也留了约五百余修士在城中, 除三百名争久经战阵的老手外,还有一百多帮助楚恩城重建的营造、生产类修士, 齐云楚家修传送阵以及其他法阵的相关修士自然也在。
所以来送行的楚家修士为数不少,齐休之前三令五申命令熊十四等人不要在他们面前显得过于兴高采烈,自然对他们此时此刻的表现非常生气。
“是是是。”熊十四点头如捣蒜。
和初次杀进城中一样,众人又如跟屁虫一样随在这位楚秦之主的后面, 等他发号施令。
齐休边巡行边观察、思考。
除城主府和楚恩山门, 城中最大的拍卖行、道宫、商铺等原属于地主灵木盟的所有重要建筑都已化作瓦砾, 一路上不时经过这些满目狼藉的‘遗址’, 部分遗址的瓦砾堆下仍往外飘着黑烟。
至于其他商铺的生意,由于楚恩城早已是一座纯粹的军城,更是百业萧条,街面完全看不到除占领方执法修士之外的行人。
“掌门师叔,各位师叔。”
领着执法小队在城中巡逻的展剑锋迎面遇见齐休一行人,立刻驻足侧身, 让开道路行礼。
“何欢宗那边计划何时出发?”顾叹问他。
“何欢宗的中行媚师叔说路遥途险, 越快越好。”展剑锋回答。
不论动机为何, 整个离火之乱期间何欢宗等客军修士在楚秦之地四处奔波参战, 援手之情是要承的, 现在楚秦之地暂安,这边自然也有义务派军回援报答。
中行媚他们都是战事彻底爆发之前来的,而现在去何欢宗地界所有好走的路线早被灵木等敌方势力堵死,再回到那儿需要兜非常大的圈子才行。
“嗯。你这就把职守移交给……”
顾叹沉吟了会儿,“明鹭师妹吧,然后也跟我陪中行道友走一趟。”
虢豹阵亡,楚秦门中明鹭、萧道蕴、张临那一代筑基精英随着山都之战彻底成熟了, 明鹭是他们的大姐大,能服人, 明家又是自己的妻族,顾叹可以放心。
他自认回归太晚,没赶上山都之战, 打算继续领军多卖卖命,好堵住三楚和楚秦内部某些质疑者的嘴,这次去何欢宗那充当客军, 于情于理都不好再麻烦三楚修士了,于是挑了原先负责守思过山的展剑锋等楚秦门弟子,以及在离火之乱中未遭受太大兵灾的白沙帮等附庸修士,总共一百来人,“郭泽他们都一一通知到。”
“是!”
展剑锋接了顾叹递过去的名单和差遣信物,又恭谨一礼,自去办事。
“何欢宗那边应不至于让你们充当炮灰,但此去依然要万事小心。”
齐休欣慰地看着已成材的展剑锋背影,对顾叹嘱咐。
“我省得。”顾叹应承下来。
“嗯。”
顾叹的智谋机变齐休自然放心,点点头不多啰嗦,继续迈步前行。
楚秦之前重建工作的重心在占领此城后的天字第一号大事:护山大阵上, 所有资源都紧着向那儿倾斜,现已配合供货方万宝阁帮助建设完毕。
剩下的就是楚恩山门以及城主府两处的各类建筑和法阵,刚开始重建,齐云各家大商号都有分润,楚秦分得的大部分战俘赎金最终都流入了他们口袋。
反正可见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负责处理城中商户、仙凡日常琐碎事务的城主府都不会发挥太大的作用, 重要性较之山门重地又更低一些,也没什么保持隐秘的需要,被捕的仙凡俘虏目前都被驱赶到此,在如狼似虎的楚秦修士监督下,终日劳作。
齐休驻足,看着正跟随在巨大的营造力士身后帮忙清理废墟的这些人。
青丹、三楚和楚秦前后围城数年,按理说通过传送阵撤离时间足够充裕,但灵木盟负责守城的金丹主事却不敢过早对下面人暴露逃跑意图,那会导致军心溃散,城破得反而会更快。
珍贵的传送阵资源就更不会给凡俗使用了,所以战后仙凡俘虏为数依然众多。
修士们虽都被锁了琵琶骨,但肉身素质较之凡俗仍算强横,纯体力活计大都顶得住,凡人就不行了,哪怕挑选来此的都是精壮,这些有资格住在仙城中的绝大多数都和灵木盟修士有各种亲缘关系,平素里养尊处优惯了,个个干点活就累得好像和死狗一样,不时有人停下来捶背躲懒,嗟叹不休,然后立马便会着楚秦修士狠狠一鞭子,转而哭号求饶起来。
“这些灵木盟俘虏日后怎么处理?”
妙清虽执拗但也并非完全不晓利害,灵木盟还在与三楚和楚秦为敌,城中这些俘虏自不会被她算在有资格被开释或者论罪赎身的范围里,是以顾叹有此一问。
“重建结束时若战事仍未平息,那就还是老样子,低阶修士和凡人遣至山都山挖矿,筑基修士……捡与我楚秦有旧怨者,挑个合适日子和秦光耀一道处决,其他依然羁押在城中罢。”
哪怕面前这些灵木盟被俘修士早已目光涣散,浑浑噩噩地如同木偶般闷头干活,但齐休很清楚,这些人内心恨透了青丹门、三楚和楚秦,他可没有一颗宁愿冒纵虎归山风险的菩萨心肠。
当然,也有很多凡人以前是为城中各中立商号作后勤服务的,早已由各商号作保释放,街边部分在兵灾中完好存活的商铺大门虽然紧闭,但里面的主事、奉行已经在指点知客、仆役们清理打扫,为重新开张做准备了。
这一切,都逃不过齐休见人性、全职天眼、通明照影等天赋的监视。
一行人走到山门外,许多广汇阁营造修士正围着南宫嫣然商量,怎么将掌门手书的‘楚恩仙山’四个大字刻在刚立起的簇新牌楼上。
“掌门师叔!您这笔字写得可真是好!”
一整座仙城的重建大权揽在手中,城中各商号大小修士终日追在身后拍她马屁,南宫嫣然现在的心情好到天上去了,看见齐休就笑吟吟恭维。
她终于不再张口闭口‘我南宫家’如何如何的话,那个娘家先不惜用极其珍贵的结丹重宝收买、怂恿出自右山秦式,本被她和秦长风夫妻引为左膀右臂的秦光耀背叛楚秦门,后又对离火之乱束手旁观,随着秦光耀被俘后一一招认,她心里很清楚,其实娘家早不在意……或者说原本就从未在意过她和南宫湘两位嫁到楚秦的族中女子了。
“呵呵,疏于练习多年啦……”
齐休略带得色地轻捋长须,“同参殿那边,救出了多少可用之物?”
人没全带走,但灵木盟修士在临走前将建筑、财货破坏得很彻底,山门里的那些平常存放贵重物事的重要建筑:藏经阁、大库、密库在爆炸中彻底湮灭,高阶洞府方面,用聚灵阵等外物法门堆出来的唯一一处四阶洞府被毁,想温养回来十分费时费力,其他大部分高阶洞府内的物品也被卷走。
只有一处地方,也是楚秦这种底蕴不足的宗门未曾涉足过的领域:【同参殿】侥幸得存。
类似熊家在北烈山弄出来的千熊苑,灵木盟这种历史悠久,门下修士众多的宗门会持续搜罗可供修士修行的同参之物,然后将其置于一处,这样门中绝大部分登仙修士都可以在此殿中寻到适合自己的同参之物,而不用事到临头再去外面寻找求购。
越是底蕴深厚的大门大派,同参殿内的储藏就越丰富。
当然,大部分供给低阶修士的同参之物本身并不值多少灵石,这也大概正是灵木盟修士临走前只将其中贵重物品带走,然后也毁坏得不彻底的缘故吧。
“怕不有十数万件!”
一提到这个南宫嫣然就两眼放光,如数家珍,“不过其中很多应都毁于水火,不堪再用,我已分派人手,先全数抢救到安全地方再说,分门别类之事,只有等过段日子闲下来有空再做了。”
连场大战,楚秦除了俘虏,就属布阵器具等敌人不及带走的沉重物事收获最丰,这楚恩城中也是一样,正好交由各家阵法大师帮忙改改,在重建事务上物尽其用后应还有大量剩余。
除此之外,山都之战胜利后还收获了无数修士储物袋以及随身法器、飞剑。
至于山都老营囚犯,妙清判罪罚人的同时还不喜抢夺,是以她不许擅动山都老营囚犯的储物袋等个人物品,很多都伴着古熔缴纳赎金随人赎回去了,至于那些定罪服刑之人的,妙清也要和以前被她关押的顾叹、明真一样,刑满后交还。
如今她一走,南宫嫣然立刻在齐休面前抱怨不停。
庶务一道南宫从来都不会出纰漏,齐休又捡想得起来几桩事体问了,都很满意,于是随口夸了几句,把她逗得咯咯直笑。
楚恩山门的防护阵法还未动工,是以整座仙山的洁白灵气依然在不受禁锢地从上而下,缓缓弥漫。
依托山门灵地供应整座楚恩城灵气的相关法阵也被灵木盟修士破坏了,是以齐休等一行人走到山门附近才感受到拂面的三阶灵气,不过都是通过重建花灵石都能解决的小事,众人心情不由自主地更好了起来。
齐休当先拾阶而上。
楚恩城的护山大阵生意给了多宝阁,山中很多设施、阵法重建生意给了广汇阁,灵木盟灵木盟,后山灵植之地自然非常广大,品阶也高,规划灵田、重新栽种作物的生意则给了灵药阁,既然三楚和楚秦选择再拱一卒,放弃了在器符城有可能和齐云各家发生冲突的股份权益,那就索性继续讨好他们。
反正现在白山大乱,南林寺、稷下城等势力又因为青莲剑宗化神聂疯子失踪的事和齐云交恶了,齐休也没什么其他选择,毕竟以楚秦甚至三楚的积累造诣,短时间内不可能重建得这么快。
只有这楚恩山门的阵法,齐休不想假手于人,他打算走大周书院归古派的关系,从他们那弄来个适合的上好大阵,然后自家人边研究边慢慢搭建。
每次开辟赏功,只要攒好功绩点,大周书院那边大阵、布阵器具丰俭由人随便挑,积累恐怕还在齐云之上。
上次外海开辟后楚秦门以及各家附庸就换到过,不过那些只合楚秦之地里的各色低阶山门用,可当时谁又能想象得到,楚秦竟能骤得一座货真价实的仙城呢!
可惜代自己和姬佳芊两边跑腿的沙诺渺无音讯,否则齐休早又把沙诺派出去办这件事了,直接找上姬佳芊肯定方便得多,不必等姬信良老头慢悠悠随飞梭回家传话。
思虑及此,正好遇见沙诺的灵药阁甘家双胞妻子,甘舞儿和甘怜儿联袂从山上下来。
“掌门师叔。”
心系丈夫的二女满脸愁容,看到他行礼禀道:“我们打算这就出发,去外海寻外子,您看……”
“自然可以。”
齐休还没来得及考虑沙诺的事,但又不便说出沙诺外海之行的目的,知情人齐妆会在跟随妙清回海楚城半路上用回故居看看的借口去寻,但这同样也不便告诉甘家姐妹。
但沙诺已失踪数年,实在无甚借口阻止二女去寻夫,他想了想,“且等我一等,我去修书几封,当年外海开辟时,漆山岛敖家等不少外海宗门都很承楚家和我楚秦的情,到那之后,你们可沿途拜托他们,帮忙寻找。”
“那感情好。”
齐休也懒得再巡视‘领地’,提起灵力飞到峰顶,然后挥毫泼墨,给外海各家亲善宗门写信。
峰顶更是个大工地,用符篆召唤出来的营造力士以及各家修士忙得热火朝天,不时有载着各类物资的飞梭驼繇从北边飞来,余烟已灭,血迹已清,一片欣欣向荣,未来可期的景象。
“正好,海楚门飞梭刚刚出发,他们应会在天引山法引和尚处停留一些时日,你们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齐休将信弄好交予甘家姐妹,“去唤余子澄来。”又命人将老成持重的余子澄叫来,分派随二女同行,反正现在白山已无甚外交事务需要这位楚秦礼典奉行奔波了。
二女在外海有娘家灵药阁照应,又从白沙帮带了些门人,只要不莽撞涉险应该无大问题,“唯独要小心裴家,他们和我三楚、楚秦有仇,还要注意什么,余子澄在路上会细细与你们解说的。”
“谢掌门师叔。”二女大礼参拜,告别。
齐休又对余子澄好一通嘱咐。
“斩!”
等到了一个‘良辰吉日’,齐休携楚秦盟上下数千修士做了场盛会,悼念那战死的上千同门,之后便一声令下,将推出来的秦光耀和二十余名灵木盟筑基,当众斩首,告慰亡魂。
“斩!斩!”
白云萦绕的仙山下一座巍巍仙城,数千赤袍修士同声怒吼,声达于天。
秦光耀被打头推出来,跪在当中,他被俘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怎么受罗姿、南楚止、裴双等人鼓动,怎么和南宫家交易,借丹药外物结丹等事无巨细全交待了,但心里也清楚,归根到底怎么都逃不脱今日这遭,现在人已软绵绵歪着,一言不发的垂首待死。
其余筑基见事到临头,有硬气的,梗着脖子喊起了‘待我灵木大军回返,定杀光尔等,替我报仇’‘红袍狗’‘爷爷我眨眨眼就不算好汉’之类言语。
“长风师兄……”
秦光耀倒没想到会是秦长风亲自行刑,头微微抬起,唤了他一声。
“叛徒!”
秦长风冷面相对,皎若女子的面庞上露出一瞬深深的嫌恶狰狞,咬牙斥喝,挥袖发出剑气一道,便将其斩首。
二十余颗头颅同时落地,在地上乱滚。
星光一闪,秦长风身影消失,随后尸体才闷声扑倒。
“好彩!”
熊十四带领众人欢呼,损失惨重的熊、祁、宋等家族修士更是状若癫狂。
“狗一样的东西!这么死,真算便宜你们了!”
熊十四怒声啐骂几句后忽然闭目仰天长叹,“哎!这便算……全报了此仇罢!”
他应是想起了北烈山家中陨于此战的众多仙凡族人,躁动的人群中,帕吉家的帕吉馨先低声抽泣了起来,哀伤的情绪很快传染开,欢呼化作悲声阵阵。
“收拾了罢。”
齐休面无表情地挥袖,命人将尸首拖走,又用净水泼街。
然后顾叹携展剑锋、薛小昭、罗心武、郭泽等筑基,以及包二、杨寒等练气修士列队上前,从齐休手中接过面稍小的楚秦旗帜。
“尔等此去,定要给我楚秦打出个大大的声威来!”
中行媚等客军修士当面,齐休不好说太多明哲保身的嘱咐,先收拾心情朗声下令,之后才又低声对顾叹补了句:“也一切小心。”
“我领会得。”
顾叹何等样人,偷奸耍滑不在齐休之下,“定不辱命!”他粗着嗓子应下。
“齐掌门,告辞!”中行媚也一改往日风骚,抱拳道别。
“告辞,保重。”
“保重!”
齐休又目送顾叹等人在中行媚带领下,登上何欢宗一艘如穿线之针的小型银色飞梭。
“保重!”
展剑锋看到虞清儿、阚萱等初始家族修士在对自己不停挥手,也在飞梭上抱拳回礼。
另一处地方,天引山,法引也刚刚结束和妙清、齐妆等人的论道,亲送这些客人登上飞梭。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保重了。”妙清飒爽的单手立掌,仍用禅宗的礼节向法引道别。
“阿弥陀佛。”法引则双掌合什,“保重。”
“我们进去吧。”齐妆领着甘家姐妹、余子澄等人进入舱室。
目送飞梭升空,法引便回身进入他的天引小寺。
离火之乱,他有大功于楚秦,齐休和双联山宋家都很知恩图报,这几年流水般送礼物来,寺庙在兵灾中受到了毁坏,如今也早已重建完毕,再渡金身。
只是妙清那前尼姑多事,押来许多轻罪战俘让他看管监督,她又知道自己这天引山中曾留养过虾驼兽,于是送来数千只本在山都山中挖矿的虾驼兽,拜托帮忙养着,说什么不忍见这些生灵受楚秦日日驱使折磨。
把我好端端的天引寺弄成了啥?
真是扰人清修!
“阿弥陀佛。”
法引赶紧再诵佛号,将心头那稍稍一点的不快拂去。
听见他回来,寺中许多趁机躲懒的白山囚犯连忙盘膝做好,重新一笔一笔抄起了佛经,有人还故意引吭高歌:“尔时世尊,四众围绕……”
幸好这些轻罪犯最多只有五年刑期,眼看得释在即了。
其他一年、两年、三年的,早已被他按时放归。
其中有五位练气散修不肯走,自愿接受剃度,拜入他天引寺门下。
法引不是那种诱人向佛的性格,也感受到这五名散修动机并不纯粹,但既然他们自愿,便也不问从前现在,悉心尽力,传授佛法。
“主持。”
两名跪在佛前诵经的弟子见他回来,立刻起身恭敬行礼。
“律己敬人即可,不必点头哈腰。”
法引淡淡规劝了句。
“是,是。”两名弟子齐声陪笑。
“尔时世尊,四众围绕,供养、恭敬、尊重、赞叹。为诸菩萨说大乘经,名无量义,教菩萨法,佛所护念。佛说此经已,结跏趺坐,入于无量义处三昧,身心不动。”
到晚间,法引口诵妙法莲华经,领着五名弟子及众犯按时做功课,都是身负智慧,静得下心的修士之身,殿中倒也一派安宁肃穆,诵经之声,悠扬传出山外。
忽然,法引心中一动。
一只虾驼兽不知怎么寻摸进到了殿外,缩在门柱边的阴影处,竟也学着大家盘膝跪下,双掌合什,口中喃喃有声,大虾般的兽脸上,好像还真显出了些许虔诚颜色。
“阿弥陀佛。”
法引也不管它,阖上微微抬起的眼皮继续诵念经文:“是时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而散佛上、及诸大众。普佛世界,六种震动……”
第六百四十五章 风雨五十年
寒暑替易,春又是秋,楚秦全境迎来了难得旳安宁时光,第二年上,许多作白山各家服色的修士们聚到了天引小寺之外,来接最后一批五年刑满的俘虏。
法引大开寺门,亲手将众人被俘前的个人物品一一归还,五年朝夕相处,有序走出寺门的俘虏们心态都平和多了,接过自家东西先礼貌的对法引致意,然后便朝来接的亲族同门露出真挚的笑容。
人们聚在一起,有的欢声笑语,有的凄诉衷肠,天引山难得地热闹起来。
“主持,我等……”
本已皈依拜入门下的五名散修中,有三人见他确实不打算教功法,只传经文,渐渐坚持不下去了,于是也选在今天还俗,和众人一道还家。
临走前,三人难为情地走到法引跟前,稽首道别。
“阿弥陀佛,有因有缘集世间,本寺原本就去留两便,不必觉得惭愧。”
法引泰然一礼, 目送着, 直到寺前众人一拨拨的各奔东西,直到消失不见。
楚恩城那边, 街面上早已恢复了秩序,只是行人依旧稀疏,大战遗留的断壁残垣统统不见,一些崭新的商铺或已建成, 重新开门迎客, 或仍有仙凡工匠散落在栋阁之上,细致地做着彩绘、雕花。
忽然,各安其事的人们齐齐抬头,朝仙雾萦绕的楚恩山看去。
那座矗立在城中的巍峨仙山就在人们眼前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大约三炷香后, 在光天化日下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凡人工匠们被这神妙的仙家手段惊得齐声惊呼,修士们则知道这无非是楚恩山门的护山大阵终于被启动了。
幻阵而已,见或不见,山仍在彼。
又过了数月, 博木化作楚恩名的第三个年头, 居中城市正中, 占地广大的城主府也落成了, 城中第一次显出了勃勃生气,十数艘飞梭、兽船从北方来, 各色袍服的修士们一拨一拨下来,在楚秦盟赤袍修士们的热情迎接下,接引到城主府前。
‘甘道友!欢迎欢迎。’
‘熊道友哈!许久不见,最近可好?’
此起彼伏的寒暄谈笑在城主府前响起, 迎来送往, 好不热闹。
那些被驱使建设城主府的灵木盟仙凡俘虏们, 则被低调地押上兽船, 送往北边的山都山。
当晚,府中做了场好大盛会,众修士觥筹饮宴间,仙山藏身之处,忽从半空间分出洁白而精纯的灵气,源源不断, 覆压而下。
“好!好好!”
做客的修士们和主人一道起身, 感受着这货真价实的三阶灵气, 口中齐齐赞叹。他们知道, 此应是楚恩山上为城中供应灵气的聚灵法阵第一次运转。
这天后的每一日, 每一月,楚恩城都会变得更加有活力一些,不时有兽船从北边的楚秦之地运送仙凡过来,那座书有楚恩门三个大字的北门偶尔也会开启,将运送辎重的陆行驮兽、以及扶老携幼的凡俗队伍放进城。
从北边南楚城、思过坊、桑海坊、白沙坊,甚至器符城、江南城等方向的飞梭和兽船抵达时间逐渐变得有规律,很快形成了比较准点的往返定制。
城中灵气稀薄的各处凡人聚居地, 人烟也越来越稠密,以楚恩道宫、拍卖行等城中心大商铺为圆心放射开去的街道上, 也终于有了在鳞次栉比间购物、闲逛、游玩的远方修士身影。
第五个年头某日的一个清晨,被灵气薄雾笼罩的城市忽然躁动起来,只因一艘御兽门形制的飞梭, 突然由从未来人的南边抵达。
住在山门外的楚秦修士们纷纷穿上赤袍,神情紧张在街道上,身形又隐没在那看不见的幻阵遮掩之下。
不多时, 守护整座城市的上清灵宝大阵打开了条缝隙,在将脑袋伸出铺门的各家主事、奉行的注视下,两位身着楚秦赤袍的金丹大能飞出,一番探问后,终于将那艇艏绘有白山御兽门五个烫金大字的飞梭引入楚恩山门。
御兽门飞梭离开后也并没什么坏事发生,反而从他家北门户的九星坊方向,也开始定期有飞梭从楚恩城来回,街面上开始出现身着斑斓皮裙的御兽门修士身影,这些人除了性格霸道一些,更喜爱无故生事一些,其他倒都还好, 看在出手阔绰的份上,城中仙凡都忍了下来, 第二年便都适应了。
年又复一年,越来越多能令城主执法修士头疼的治安事件也开始频发了,城主府愈发忙碌,不时有一队楚秦赤袍修士从府中奔出,恶狠狠地冲撞开聚在某处商铺前看热闹的人群,不由分说,将当中的涉罪修士抓捕押送回府。
冷清的南门外,开始偶有修士在那或单挑或群斗。
死伤之事,自然越来越不鲜见。
第十个年头上,楚恩仙山再次现于肉眼凡胎之前,城主府前的主干道上已摩肩接踵的聚满了人,‘万胜!万胜!’无论仙凡,人们呼喊着,雀跃着,将由三艘飞梭、数十兽船组成的遑遑盛兵欢送出成。
飞梭、兽船,投下如一座移动军城般的阴影,由南门上空穿阵而出,旬日之后,南方几座山门上空遥遥便能看到告捷的焰火,于是城中仙凡又聚拢在一处,翘首迎接得胜班师的楚秦大军。
就这么又过了十七年。
当初还兵之处,南边那几座山门上空再次出现异动,不过这遭从告捷焰火换成了示警的狼烟。
楚恩城顿时躁动起来,山门中传出聚兵的角鼓铮铮,无数楚秦赤袍修士飞出山门,将街面上的所有仙凡统统粗暴地就近赶进附近建筑,随后便大肆张贴布告,宣布了宵禁令。
数日后,宵禁令被换成了更严格的禁令,白天的街面又变得空空荡荡,整座仙城再次显出了肃杀之气。
出入城自然也在禁止之列,蛋型的大阵防御护罩光华大亮,将整座城市完全隐没。
只有北方,不时有飞梭、兽船抵达,在楚恩门外盘桓等待片刻,再由戒备森严的楚秦修士迎入城中。
飞梭上下来的修士,或身着楚秦赤袍,或有朵朵红色的、白色的、蓝色的云,在洁白的齐云道袍上游移浮动。
城中凡俗大都知道那些修士来自三楚主家,但也有一些年纪轻的,哪怕生于此城,长于此城,却已认不出对方跟脚了。
固定的飞梭兽船往来自然也断绝了。
就这么日日守备,数月之后,敌人的身影才从南边出现,绿色的灵木盟大旗下,驮兽嘶吼,战鼓震天,修士组成的海洋无边无沿,每个人看向这座楚恩城的目光中,似乎都铭刻着无尽的仇恨……
‘轰!’
打着白旗的飞梭出城交涉,双方金丹遥遥骂阵,但一切都阻止不了战争的再次发生,灵木万人大阵再现,两道巨大的元婴法相虚影在空中一次又一次出手,伴随着如雷的怒喝,护山大阵开始颤抖轰鸣。
靠近城门的建筑又被震坏,手持飞剑的楚秦修士分成一个又一个小队,沿着街道狂奔,突入建筑中逮捕奸细、四处救火、震慑、安抚人心。
大约半年多后,补给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躲在家中的凡人们能清楚的感觉到,楚秦盟分发下来的吃食饮水等供给变少了。
每过一月,都更少一些。
城中景色也日渐灰败,穿梭期间的楚秦修士表情也一日比一日沉重。
就这么咬牙又坚持了两年,开始有修士从楚恩山下来,分批进驻拍卖行、道宫等坚固建筑,或者直接在城中要道上旧地搭建法阵,做城破后分头决死阻击的打算。
幸好,之后的某一日,城南的灵木大军忽然撤去。
一切嘈杂都归于沉寂,城中忽然安静得落针可闻。
那些消息最灵通的齐云商会主事们不顾禁令冲出铺子,打头大肆欢庆起来。
这次无人禁止。
“同生共死!佑我楚秦!”
随后楚恩峰顶上悠悠扬扬传出袅袅仙乐,似乎在宣告历时近三年的守城之战大获全胜。
人们从藏身的门洞里、瓦砾下钻出来,发疯似的大肆庆祝,无论仙凡,见到人就互相拥抱,一起振臂高呼。
城主府前的主干道上再次挤满了人。
各种庆祝活动连绵了月余。
自此之后,外面的雪雨风霜,电闪雷鸣,统统进不来这终日温暖如春的楚恩仙城。但是,生活终究要继续,修缮建筑、生意往来,渐渐的,一切又如重归平常。
有仙凡在城中老死,也有仙凡在城中嫁娶生子,时光荏苒,不知不觉,离楚恩城命名的五十周年大典已近了。
这时城中的新一代,新新一代才们惊觉楚恩之名的历史才五十年,他们本还以为,此城理所当然就属于楚秦,天经地义,从亘古便是如此呢。
“请!”
“请!”
往日人来人往的楚恩道宫突然被封锁了,楚秦修士布下数道防线,严禁任何人入内。
可容纳万人的道宫之内则又是另一番景象,除了擂台附近的数名修士便再无一人。
擂台正中,身着一袭青衫,双目神光凝聚,自有一派威严气度的齐休向面前淄衣长发的剑魔齐妆抬手,两人互相道一声‘请’字,便笑着各自祭出看家本领。
第六百四十六章 一梦一甲子
金丹八层,后期境界,齐休渡得无比通顺,无它,盖因勤力之功也。
自楚恩山门护山大阵落成后,他便像累极了的凡人般一头睡倒在属于楚秦掌门、盟主的三阶极品洞府中,进入了深层冥想,一梦未醒,就连灵木盟杀回来围城的三年多里,主事的顾叹都未惊扰他修行。
这一‘觉’,睡得可实在太香了。
近五十年,修为增长了两层还多点,若非在山都之战中大范围使用【五感剥夺】再次伤到了本源,这原属于灵木盟的楚恩山灵脉又木灵气居多,他【赤尻马猴】本命、诡代之物七窍玲珑心同参无法完全利用,还能更快些。
不过要是从二百三十岁上晋阶金丹六层开始算,齐休今年二百八十五岁,五十五年,近一甲子的时间才升了两层,若从一百八十五岁上晋阶金丹四层开始算,耗费百年更是仅仅升了四层……
自己怎么说是单本命单灵根的绝佳修真资质啊!
大道艰难,还是太慢!
无法,总是要务缠身,数次重伤,数次折损阳寿, 其中还被南宫木抽过一把大的, 他成算过,结婴最后的年龄期限约莫在三百三十岁之前, 距今只余四十五年了,在这四十五年中他还有金丹九、十及大圆满三层关口要过,其中大圆满又面临心境体悟上的最大门槛。
前面诸事缠身,近五十年潜心修行, 修为上固然进境颇大, 但他的心境体悟却拉了下来,几乎在原地踏步。
就连本命天赋,也只领悟到了一个争斗方面的。
所以若非楚恩山峰顶的四阶灵地终于温养完成,加上齐妆随海楚一行人五十年后重回白山探望自己, 两件大事凑到了一起, 齐休此时恐怕仍在继续修行,不大可能结束闭关。
‘蓬!’
齐妆已然出手,她还是老招数,无数反五行铁风剑如黑色暴雨般散开, 迅捷无匹地席卷过来。。
御兽门早已收复了铁风剑的产地铁风群岛, 加之楚家和玉鹤曾经的座师, 原御兽门元婴史万奇关系还行, 楚秦更不可能吝惜门中第一战将的供给,在山都诸战中被消耗的铁风剑不仅被补足, 数量还会随着齐妆修为而同步增加。
齐妆回到海楚城后同样一心一意修行,她也无意将使顺手的飞剑换成更高品阶的,此次远道回楚恩山,只因为她受阻在金丹八层的后期修士门槛前, 正好妙清要送五十年刑满的战俘回白山, 于是她选择随妙清回来先探望探望楚秦同门, 然后再去外面游历一番。
差一丁点, 自己就被她后来居上,修为反超了。
莽古通明枪早持在手中,齐休眨眨眼睛,将脑海里的杂念拂去,专心应对起剑魔的手段来。
【料敌机先】,便是他在晋阶金丹八层时领悟到的本命天赋, 大约受了见识全知神宫影响时间流速, 以及在万人军阵以及多年的历次争斗中用各种天赋把握、纵览全场的经验影响。
也并不是真的能料敌机先, 不过是可以将兔起鹘落的争斗化作自身主观上时间流速极其缓慢的一种……感觉?
大约如此。
这也并不是一个很稀奇的本命天赋, 甚至可以说是齐休拥有的所有本命天赋中最大路货色的, 很多剑修都身具类似手段,比如莫剑心生前就领悟到过【明月高悬】天赋,齐妆、秦长风自然也掌握相似的技能。
总之都是差不多的东西。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领悟这类天赋技能的大都是最利争斗的剑修,对一辈子争斗手段稀缺的齐休来说,也能算将弱点抹平许多了。
是以他出关后还是颇为技痒的,正好齐妆来了, 一见上面就强拉她来到这楚恩道宫,正好检验一下自己这新争斗手段的成色。
前后左右, 四面八方,无数铁风剑尖就像一座囚笼般攒刺而来,这正是齐妆拿手的【混元剑狱】, 当年金丹后期的韩阎老碰上比她这一招还弱些的【混元剑冢】加垃圾飞剑,几乎都没来得及抵抗直接就栽了。
哎!我这耿直的‘干女儿’啊,考较前和你说不用留手, 你还就真一点不留手是吧?
不对!五十年不见,齐妆这手混元剑狱随着她修为和体悟的增加,愈发精进厉害了!
好!来吧!
今天掌门我正好试上一试!
齐休被逼得心中也豪气顿生,屏气凝神,也将料敌机先天赋施展到极致,心头一片澄空。
周遭世界化作黑白,五感抛却,在全知天眼看来,那些无数的黑色铁风剑就好似被定在了半空,移动极其缓慢。
齐休甚至能好整以暇地观察哪柄剑突前一些,哪柄剑落后一些,哪怕它们实际上的距离差不及一根头发丝。
这正是料敌机先的神妙之处,十成十的剑修强力天赋。
能‘看’不够, 还得要破,齐休双手持枪,只用极细微的力道控制枪身, 令那水滴形的通明枪尖以更快的速度移动。
枪尖先磕上离身体最近的那柄铁风剑,然后是次近的,第三近的……
如此施为数千次,也就是从前到后,将每一柄铁风剑全数磕飞。
不多不少,正好三千六百柄!
这一切,其实都只发生在电光石火的瞬间。
而观战的顾叹、秦长风、妙清、姚楷之四人只见齐休身形滴溜溜转得如陀螺般,将莽古通明枪被舞得水泼不进,然后耳听哗啦一下,那将其围拢的数千飞剑突然便四散倒飞。
三位金丹自然能看出些其中门道,只有唯一的筑基修士姚楷之被震惊得满脸迷茫。
“噢?”
齐妆双眉往上一挑,“那再试试这個?”她更专注了些,骈指往齐休一点,身后剑匣虚影光芒大盛,数千飞剑不依不饶地又倒卷回来。
“哈哈哈!”
三千六百柄飞剑以齐休为圆心,遥遥包成了一个大球形,所有剑尖都指向他,同时她还感受到了极其强大的混元属性威压。
如果换成较弱的金丹初期修士,身体恐怕会被这种威压直接压成肉球,但齐休何等人,炼体术一直没落下,肉身比五十年前更加强横了,他顶着无孔不入的压力,右腿后蹬,稍稍弯腰用枪尾拄地,整个人就好像只伺机待扑的豹子,轻松生扛。
同时那三声大笑之中,还阴险地蕴含了哼哈法门,相较于五十年前,同样大有精进。
齐妆精神力选逊于他,当即便被这招反击弄得身形微晃,吃了个闷亏。
“哼!”
她也被激起了好胜之心,冷哼一声,指向齐休的手指化爪,然后隔空一握!
三千六百柄飞剑便应声攒刺。
“嗨!”
齐休还以暴喝,身形在妙清、顾叹等人眼中快得都辨别不清虚实了,就缩在混元威压的方寸之间,再度将所有飞剑全数磕飞!
“再来!”
齐妆那淄衣长发无风自动,笔直浮空,居高临下地再朝他一指,“剑影分光!”铁风剑便一化为三,“万剑天牢!”
什么万剑天牢?是新领悟的天赋法门么?不管了,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
齐休初还自信,但很快只觉眼前一黑,好像整个世界都被那铁风剑遮住了,混元威压更进一步升级成了一种无比纯粹的禁止之力,自己身体、灵力、思维、神识全方位地运转呆滞了下来,“哎哟!”
“不好!齐妆师妹!”
妙清见状赶忙高声劝止。
这里又显出了区别,顾叹和秦长风眼力又较妙清为弱,不过幸好顾叹机灵,听到她开口便赶紧将手中攥着的道宫控制令牌一挥,擂台上有防止比斗比出人命的禁制,阵法之力瞬间启动。
“掌门师兄?”
齐妆看着面前无数飞剑堆成的大铁球,也不好意思地落地,又一挥袖,七千二百铁风剑分影消失,三千六百柄真剑也如倦鸟归巢,统统往她身后剑匣里倒飞。
不对,不是三千六百全部,还有十来柄飞剑没回来,一柄剑穿在堂堂楚秦盟主的发髻上,剩下的则挂在他青衫上各处……
“呃……我大意了。”
齐休尴尬地边解释边将头发上的飞剑取下,丢还给齐妆,身体动一动那其他十来柄剑就互相碰撞得叮当乱响。
饶是他肉身强横加上齐妆收手得及时,待当着大家的面狼狈地清理干净时,那件青衫上已是破洞处处,衣服下面的皮肤上也留下了道道血痕……
“这招万剑天牢实在厉害,但争斗本事都是外物,我辈修士总以修行为要。”他还死要面子地强撑着数落齐妆。
“掌门师兄教训得是。”齐妆难得笑着阴阳怪气回嘴。
顾叹秦长风等人皆大笑。
待齐休去换了件道袍,五人便边闲聊着边步出道宫,回转山门方向,妙清元婴修士之妻身份尊贵,修为也最高,自然走在头里。
“这趟之后,估计下次我再来,又是五十年之后了。”
按妙清定罪的习惯,五十年刑期往上就是百年了,她说:“那高、裴两家也确实可恨,我夫君和神通师伯无暇援手的消息,定是他们透露出去的。听说你盟里的沙诺,在外海失踪前也是遭受了裴家外海支脉的追杀?”
“是。”
齐休应了一声。
“是我失策。”跟在后面的顾叹认错。
楚恩城安定下来的二十年后,三楚和顾叹都判断白山战事不会再起什么大的变化了,恰好在楚云峰的楚问身体差不多将养好,只可惜当时伤得过重,那条断臂长不回来了。
楚问性格耐不住总在楚云峰里打熬,于是便回了外海他自家的海楚城。
又过了大约七年,也就是在定鼎楚恩城的第二十七个年头上,楚神通奔赴稷下城外,也就是齐云派和青莲剑宗等各家联军对峙的前线,算是服役去了,他前脚刚到那边,白山的灵木何欢前线那边就迎来了养好伤的厚土、锐金元婴法相降临。
数月后,灵木盟通过种种腾挪,终于挥军来到了楚恩城外,三年多围攻不克,直到三楚和蔡渊通过一系列腾挪把楚神通从前线弄回来,灵木盟又提前得了消息,毫不留恋地全军退却。
除了交通高、裴两家齐云内部的楚家死敌,灵木盟没任何可能掌握到如此精确的情报,所以连妙清都骂他们。
“你不需自责。”齐休劝解顾叹,又把目光投向南方。
灵木盟城未攻下,但青丹门占据的几十座山门被他们轻松夺回,其中也包括顾叹为了确保楚恩城安全,从青丹门手中购得的三座山门。
顾叹本意是利用那三座山门的拱卫地形,正好将其做为楚恩城的南方屏障,随着灵木盟万人青木大阵抵达,自然也得而复失了。
虽然一直在闭关,但五十年间各种情报消息都会用传讯灵符打入洞府,出关只用神识一扫就能悉数掌握,齐休知道,顾叹为了个人权威,还特意让青丹门配合着做了一场他领军出击得胜的戏码,给城中楚秦及各家修士看。
“现在他们各家又形成了新的平衡,但何欢宗、青丹门、幻剑门的联盟依然处于劣势,我楚秦只有多派援军,现在由多罗森带队,展剑锋为辅,加之雇来的一些散修,大约保持五百人的客军在何欢宗阵中……”
顾叹介绍:“过段时间熊甫亭再带人轮换过去。”
他是第一拨去由齐休亲送去的,后来秦长风、熊十四也轮换过,古铁生回归古剑门,齐妆远在海楚,沙诺失踪,楚秦盟现在金丹修士比以前还少,即使搬来修行条件好得多得多的楚恩城,展剑锋和明鹭那一辈的希望之星仍无一人结丹,到是熊家的熊甫亭结丹成功了。
“熊家……”
齐休感觉熊家似乎有点像当年的楚秦门天才集中爆发的那段时间,至少也处在黎明前夕的样子。
“熊家其余修士,好像就没什么好苗子了。”顾叹知其心中所虑,回道。
“甘家姐妹仍在外海寻找沙诺吗?”齐休又问。
“是。”齐妆回答。
“哎!”
哪怕对元婴修士来说,五十年也不能算弹指一挥间了,齐休回忆了下甘家姐妹的年纪,不由一叹。
“师兄即已出关,不如我们组个队伍,像当年寻找展仇一样,去外海好好找找?”
齐妆也先后去找过两次,无果,她提议。
“不了,裴、高盯三楚和我们盯得太紧,裴家又在外海有分封三代的金丹宗门。”
为了多罗诺?呵呵,老子才不去外海冒那个险呢,齐休心道。
虽然感应到的灵魂契约还在,说明沙诺确实还活着。
身为楚秦盟合议九人之一,附庸金丹沙诺不在,齐休自己又闭关了那么久,熊十四等附庸心心念念的撤盟并门之事也便这么拖了五十年。
不过顾叹早让各种规矩皆将附庸以门内弟子视之了,现在只有实无名而已。
一行人踩着楚恩城道路的中间,边聊边安步当车,缓缓前行,之前把守道宫的楚秦赤袍修士都在后面跟随。
在街面乱逛的大都是低阶修士,也大都认不得齐休这位楚秦之主,但却记得秦长风那张皎若女子的俊美脸蛋,少数或者认识顾叹、或者认识姚楷之,再根据眼力就能判断出来,走在秦长风、顾叹前头的齐休和妙清身份定然更加尊贵,那么起码是金丹后期的大修士了,于是纷纷退向道路两侧默默拱手致意,直到他们经过后才收起礼节。
“御兽门驻守白山御兽门和狮巢六阶宝地的化神修士叫喀尔威明,为了感谢齐云城田城主帮忙开辟,九星坊中分了一些利益给田家,现在白山御兽门仍在大力建设狮巢山门和临近南边蛮牛荒原的修真城市,好像也有田家的份,物资需求量极大,白山各家相争之余,也都在和他们做生意。”
踏入楚恩山门内,这里是被经营得如同仙境一般,半山腰和峰顶各类建筑都为齐云道门形制,几步一换景,观之令人心旷神怡。
这时就可以聊些更隐秘的事情了,顾叹将掌握的情报一一介绍。
乐川攻下狮巢后,不到十年齐云御兽联军就快速荡平了醒狮谷全境,算算也距今快四十年了,“田家势力好像扩张极速?”齐休问。
“是的,化神修士闭关时间长,但一旦出关,一般也会顺势花很长时间理事,毕竟生命悠长嘛。齐云城田家厚积薄发,也该到有所发展的时候了。”顾叹点头。
“嗯……”
天地峰因与聂疯子、枯荣相斗导致齐云派和各家交恶,随后天地峰宣布闭死关,这就导致外界普遍认为天地峰在那一战中也身受了不轻的伤,这种猜测很合理,毕竟聂疯子和枯荣在化神修士中也不是易于之辈。
这么一来,天地峰一系修士在齐云派内的处境就有点微妙了,哪怕蔡渊那样的元婴后期长老都没从天地峰那得到什么准信,齐云掌门陆云子和下任掌门蓝隶似乎也一样,这导致天地峰一系修士都有些迷茫,又因为齐云城主田尝和天地峰关系较密切,很多人都暂时唯田尝马首是瞻,陆、蓝、蔡等天地峰一系核心家族也有留条后路的意思,正好天地峰本人无后辈子弟,更无产业,他们各家便将族中产业加入进了齐云田家新成立的商会【天姥阁】中了,连楚恩城中现在也有一间大铺子。
“是那间吗?”齐休遥遥看着山下的城中问道。
“是。”顾叹应是。
走到峰顶,齐休又站定观望了会儿,楚恩城也是一派仙家气象,城中心的核心区域上空,充盈的三阶灵气缓缓飘着,城中各条道路上的行人算不上摩肩接踵,但也可用川流不息比拟了,远远从上往下看,个个小点和忙碌的蚂蚁一样。
可惜三楚虽然也属于天地峰一脉,楚红裳、楚神通、楚问又都以战力著称,却依然被田家无视,排除在外,如果天地峰真的和聂疯子两败俱伤,这可是个非常大的远忧。
齐休自不会忘了因为楚震生前擅用魔刀以及盗婴嫌疑,执法峰一直想查问楚家,追究真相……
“天地峰座主……那可是我们楚家的天呐。”他发感慨。
当年若无天地峰罩着,连楚震都早被执法峰刑老祖弄去受法伏诛了,还有外海开辟时执法峰主事荆山守设计楚红裳未遂那档子事。
“放心,打不起来。”
妙清倒不知内情,楚问应从未跟她透露过这些隐秘,虽然夫妻俩曾被稷下城化神妫正设计过。
她误会了齐休的意思,开解道:“我听说咱们和稷下城他们对峙时,双方修士关系都没受什么影响,就连庶务峰的陈老祖本人都曾很坦然地受邀去稷下城做客论道呢?这哪像双方要撕破脸开战的意思!”
“毕竟青莲剑宗、稷下、南林寺等各家和我齐云同为正道宗门嘛。”这时姚楷之插话道。
“嗯。”齐休应了一声,“顾叹,你带我去新洞府吧。”
他向妙清告一声罪,便让顾叹领着去后山那唯一的四阶灵地。
“姚楷之出身稷下元婴姚家,现在齐云和稷下关系那么僵,我们必须早点做些预备。”
齐休刚察觉到姚楷之的心理还是比较倾向稷下老家的,之前稷下和楚秦天差地远,不可能发生什么冲突,但现在形势不同了,“那个展剑锋的跟班包二呢?不是风物闲书也写得很好吗?”
“包二无缘筑基,已早故去了。”
顾叹回答:“现在第二代包打听是他的孙辈,也具有灵根,文笔还胜过乃祖,真名包文同。”
“嗯。”
一代新人换旧人,齐休淡淡的点了点头。
姚青将百晓生名号彻底交到第三代的姚楷之手上后,外出云游去了,不多年前故于姬信良位于大周书院境内的家中。
“我让包打听和百晓生各自行事,白山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们皆出于我楚秦。”
顾叹说。
“很好。”这点小事以顾叹的能力自会办得妥妥当当,齐休很放心。
两人聊着大小隐秘事,进入四阶洞府之中,洞府静室内外倒也寻常,只聚灵阵引入汇成的四阶灵地里浓郁的灵气令齐休精神一震,“我平生见识过的洞天福地里,以齐南城五阶极品的松涛福地为首,这博木山上的灵脉倒与其有三分相似,都是精纯的木灵气,嗯……”
贪婪地深深嗅了一大口,“果然也一样!似有无限生机,好,好好好!”他连声称赞。
“在此修行,掌门师兄修为进境定能更上层楼。”
顾叹笑着作势一揖到地,单拣好听的说。
“你也要抓紧了啊……”
“最近事少,我大都时候也在闭关。哦对了,现下小辈中又有不少好苗子,都在等掌门师兄您出关调教呢。”
“好罢,我正好有空,你安排个时间,要快点,不用特意挑什么吉日……”
两人正开心的聊着,外间禁制发出声悦耳的响声,“进来。”
“两位老祖……”
一位七八岁大,道童打扮的练气男孩神色自若的走了进来,向齐休和顾叹行礼。
“这是莫家的小子,名唤之问。”顾叹知齐休不认得,帮忙介绍,“今日应是他负责职守。”
“何事?”那就是莫剑心的后人了,齐休看过去的眼神变得既欣慰又柔和。
“秉掌门老祖……”
莫之问脆生生的回道:“南楚门刚发来传讯,说红裳老祖命您速去南楚城见她。”
第六百四十七章 一别已经年
“您出关的消息已全通知下去了,十四、甫亭现在估计也已出关,不多时便会过来拜见,明真也从思过山动身了……”
见齐休一听到楚红裳传召便喜色难掩,连四阶洞府都不着紧参观急吼吼地要走传送阵去南楚城,顾叹只好当先引路,“还有楚恩立城五十周年大典,日子都定了,又恰逢您晋阶金丹后期,双喜临门,盟中上上下下都想着大办一场……”
“我会尽快赶回来,如果不能,你们也别误了时候,按之前我仍在闭关的预备办吧。”
齐休回答:“我大道艰难,才抵后期境界而已,也不用大肆宣扬庆祝。”
“是。”
传送阵是修真仙城的核心重地,虽然和这座唯一的四阶洞府都被灵木盟修士在城破之前毁去,但规划形制没法变,仍位于洞府斜下方的山底极深处。顾叹领着齐休飘飞在长长的甬道中,楚秦门沿途新设的重重禁制对两人自不是问题,“呃……”
很快到了地方,顾叹正想提盟中许多弟子都在翘首期盼着掌门老祖亲自指点修行那件事,传功之期总要先预定下来,五十年休养生息后,如今的楚秦盟修士已近万人, 自不可能全待在楚恩城, 若不提前打招呼说掌门老祖打算亲自传功,单五十周年大典一桩事的话, 有些在外云游、办事,或者正闭关潜心修炼的人可能就不愿专门跑一趟回来了。
却不防看见齐休趁着在自己身后飞行的这么会儿功夫,已悄无声息地将容貌好好变幻拾掇了下,须发更黑, 脸上的皱纹平整许多还微调了下眉眼, 连身姿都挺拔了些……
“怎么?”
齐休飞到玄奥繁复的圆形传送阵法之中站定,见他想说什么话欲言又止,于是动问。
看守阵法的张临已取出储物袋,开始往阵法中枢内倾倒三阶空间灵石, 四阶的此种灵石非常金贵, 这样也凑合能行。
“呃,不等妙清同去吗?”顾叹临时换了个话题。
“不了,红裳老祖既然没叫她,还是我先一个人过去罢。。”齐休边饶有兴致地打量这神妙的传送法阵边立等。
虽然面前的掌门师兄把自己整治成了一派得道上仙的模样, 但选择走权御之道的顾叹对‘望气’已非常精通, 他能察觉到, 与五十年前相比, 掌门师兄虽然连跨两阶,但大道希望……
看起来却反不如当年多矣。
这种败兴话, 顾叹不会宣之于口,又细思起来。
我眼下只是楚秦谋主而非三楚谋主,三楚谋主从来都是掌门师兄在做,如果为今后计, 是不是该到把我引荐到三楚元婴座前的时机了?
楚秦人担当三楚谋主毕竟是对楚秦门大有利的事, 掌门师兄身后, 如果此位回到三楚自家人手中……
以掌门师兄的深谋远虑, 应早料及这一点了吧?
还是说,他对我的信任仍未到那个程度?
不应该啊,楚秦掌门之位都能放心交予我手……
对三楚眼下面临的问题,顾叹私底下也站在三楚谋主的位置上揣摩过,首先便是齐云天地峰座主闭死关的后续发展,三楚属于天地峰一系, 头顶上的天不稳了, 那么在齐云内部就面临极大变化。
就算天地峰座主能从传说中与聂疯子和枯荣两位化神相斗后的伤势复原, 但化神老祖死关动辄上千年, 对于门下元婴修士来说很可能就是一辈子过了, 期间受了什么委屈,难道真死等化神修士出关再往回找补?
还不如暂做权变,学陆、蓝、蔡等家族那样,先想办法和齐云城主的田家勾搭上,至少熬过这遭,才能再图将来。
其次就是齐云和西方各家在稷下城外的对峙,楚神通身为齐云山内的楚云峰元婴修士, 那年被征调去前线自是应该,但如果战事恶化, 南楚、海楚作为齐云派的附庸,楚秦盟又作为南楚门的附庸,是不是也要未雨绸缪早做预备?
如果稷下城那边形势真朝最坏的情况发生, 楚秦盟再次被征调,那么灵木盟到时再攻楚恩城怎么办?
总得早做预备。
还有一直在给灵木盟传递消息的高、裴两家,高和同、裴雯两人作为齐云派的元婴修士, 不能总这么放任他们勾结白山五行盟与三楚为敌罢?是不是通过齐云派内部的程序,想办法告个状,至少不能让他们这么明目张胆。
其他还有一些楚秦之地各种灵草、灵石出产和南楚生产系之间的配合问题,三楚、楚秦和齐云、外海、白山、御兽各宗门的外交问题,一些常例的军阵演练等繁琐事务,顾叹心中都有相应计较和新想法,还没来得及和齐休说。
或许带上自己,亲在楚家三位老祖面前一一禀明更好?
掌门师兄五十年闭关不问俗务,到时三位老祖问什么若他答不上来怎么办?自己去起码能帮忙查漏补缺……
齐休哪知顾叹此时心中的百转千回,楚红裳终于召唤自己了,那肯定出关了,肉身将养好了?还是说又有什么大事发生?
想起来上次相见, 还是玉鹤将她的元婴之体和自己一同送回南楚城外,那已是六十多前的事了, 但她的一颦一笑,在自己的记忆中却一丝不曾稍减……
“无大事的话我去去便回, 等我消息。”
传送阵光芒大盛, 齐休赶紧留下句话,然后一眨眼的功夫,人便已在另一处所在。
“哈哈哈,齐兄。”
楚恩城只开了一個传送目的地:南楚城,齐休被送到的地方自然是南楚城的传送阵,一样在地底守备极森严的所在,楚青玉已带人在这头等着了,看到他抵达便亲热地大笑相迎:“一别经年,您风采更盛往昔了!”
“哈哈!青玉,咱俩这可真叫好久不见啊!”
齐休就怕出什么大事,见到楚青玉神态如此喜悦,那自然是他家老祖楚红裳又‘活’过来了,压在心头的一颗大石卸去,亦高兴非常。
“请。”
“你请哈……”
两人谦让着把臂同行,一路去到楚红裳的地火宫殿门外,“两位老祖早等着你了。”楚青玉推开门。
齐休调匀呼吸,又扶了扶头上的玉簪,迈步入内。
熟悉的地火晶岩宝座之上,那个翘着赤足,懒洋洋的红影佳人,再一次映入眼帘!
楚青玉从外面把门关上。
第六百四十八章 刁蛮又任性
楚红裳早睁着大大的眼睛,与甫进门的齐休四目相对。
都是活了几百年的人,在她元婴离体后独独不姓楚的齐休依靠的那一段日子里,彼此间早已心知对方那一点情愫了,可惜事急,未有机会揭破。
如今,真可谓是一眼万年。
楚红裳见齐休,先是快压抑不住的牵挂欣喜,甚至忆起当年在外海的绝险时不由泫然欲泣。
若非齐休智计决断和舍命相救,她要不早已神魂俱灭,要不就落入南宫止、荆山守等觊觎者手中,那种下场,她死都接受不了。
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还有君旋山中,齐休独破玉骨骷髅的梦魂引,又在自己梦中迷情之前做到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之后独斗群尸,救下了她和楚家一众菁华的性命……
但仔细打量过齐休的气息神态后,她却转而微蹙起秀眉,目光中掠过一抹不着痕迹的忧色。
齐休见她,则是欣喜之余暗生了许多嘀咕。
实在是面前那么多年心心念念的红影佳人变化有点大!
当年那时刻如岩浆般炽热的火辣和压迫力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容貌竟似乎回了十六、七岁模样,绝美依旧,但极致的成熟、美艳、热辣、魅惑的气质也没了, 娇憨天真又犹有过之!
动人心魄的娇躯变得更瘦幼, 往日那玉骨冰肌,更进一步显出凝脂般的瓷光。
就好像原来的她和那个元婴之体的女童形态合二为一了!
没错, 一把握住她眉眼之间天真浪漫的气息,齐休便回忆起了外海当年,那个在自家怀中边拽着衣领往上爬,边脸红红地抬头嚷嚷‘我要在上面’的元婴之体面庞。。
这熟悉感, 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会错!
而且失却肉身后, 她双大道之一的火之毁灭气息似乎消失了,元婴之体借助秘法重塑的新躯壳只余下火之不灭大道,那不灭之体对修士的诱惑力更加无遮无掩也更加浓烈和直接,勾得人简直向当场扑过去咬开她的喉咙, 先饱餐一顿无比美好的血食再说。
不知能增阳寿几何!
“嘿嘿嘿……”
得亏齐休身具明己心天赋, 瞬间挣脱这绝大诱惑,故作滑稽地咧嘴笑着作势推金山倒玉柱,“晚辈参见……”
“哼!”
楚红裳傲娇的冷哼也变得更孩子气了, 千言万语到嘴边,却化作故意使出元婴威压,阻止对方跪下参拜的行动,“别嬉皮笑脸的!你这谋主办的好事!山都一战,生生坏我楚家多少条性命!还害楚问重伤!”
“呃……”
齐休听到这话不由心中一叹,老实说顶在前头决策办事的人就这点不好,无论怎么尽心尽力,面前这种幕后老板到底都会对结果不满意。
多做多错!
而且多年别离, 今天又正好是两人出关再见的大喜日子, 却一见面就被好一顿指摘,齐休心里也有些不爽, 于是干脆板起脸拱拱手, 一推二五六:“回老祖,原是那从归古派请来的军师姬信良判断战局对我大不利, 于是一意催促联军奔袭山都山, 没曾想白山一众元婴法相都在那等着了。其实这也不怪他, 战情瞬息万变, 谁又有个能看穿一切迷局的天眼呢?”
反正姬信良功成身退回大周书院老家了,让他多背口锅没事。
“哈哈哈, 过去的事不要再提啦。齐休,来……”
殿中还坐着個圆滚滚的楚神通呢, 他在一旁抚掌大笑,“先坐下再说。”
“哼!”
楚红裳却不欲让他坐下,跳下晶岩宝座,身形一晃,就站到了对方面前。
怎……怎连个头都矮了这么些!?
齐休才觉红影一闪,佳人已近在咫尺,呼吸相闻。
如今的楚红裳身高只到齐休鼻尖,昂着头面对面,直勾勾地瞪着他, 又伸出水葱般的手指戳向他的太阳穴,“办事办得拉跨, 修行修行也一塌糊涂!”
近在咫尺之间,齐休差点陷在她那双美目以及好闻的淡淡体香里,色魂授予, 难以自拔。
忽然!感觉到对方指尖传来缕极为霸道的炙热生机,一道无比纯粹的不灭生机透体而过后便四处乱窜,差点令人当场神志丧乱, 陷入癫狂。
他一声闷哼,当即瘫坐在楚神通身侧。
这疯女人!
又惊又怒,只得先尽力压制,同时用质疑的眼神反瞪回去。
香踪却已渺,原来是又回那晶岩宝座上躺着了,只是她似乎变得非常疲累,芊芊素手按住不停起伏的胸口,那绝美的面容也苍白了许多。
“还不谢过?”
把这一幕看在眼中的楚神通单掌抚住齐休后背,笑吟吟地说。
齐休只觉体内那道气息立时如冰雪般融化,四肢百骸旋即舒服得令人直想呻吟,连脾气极大的那只本命红屁股猴子,此时都难得开心地直在识海中翻跟斗。
“谢老祖!”齐休这才惊觉此乃大补之物,原正发愁大道艰难呢!于是万千情绪化作惊喜,纳头便拜。
“小事一桩, 罢了。”
楚红裳在宝座上懒懒摆了摆手,“还是按当年的老规矩, 自己人跟前,唤我红裳即可。”
“是。”
齐休看她现在这样子,当然知道并非小事一桩,刚将养好肉身便给了这泼天好处,美人情义,自不消说……
“我闭关这段时间,可还有什么大事发生?”她又问。
两位楚家元婴当面,齐休自然要尽三楚谋主的职责,于是神色一肃,从容回禀。
自占据楚恩城以来,三楚和楚秦大体上已安享五十年太平,大事无非就那些,楚红裳出关后楚青玉第一时间自然会告诉她,没什么疑难处。
什么灵矿灵草出产、炼丹炼器之类小事楚红裳向来不耐烦听,齐休也不会多嘴,话题很快就到了以后战略方向等展望未来的大事上。
“红裳,你当年在外海……”
身为三楚谋主,齐休参与的隐秘事太多,视角又和顾叹大有不同,高、裴两家固然是死敌,但和什么去齐云告状并不相干,楚震擅用魔刀在前,真到了执法峰当面,到底是谁告谁还两说呢!
有盗婴隐秘在后,三楚只可能跟着蔡渊、天地峰座主一系走到黑,什么在天地峰闭死关期间暂时交好齐云城主田尝之类……能勾搭上田家多一条路自然是好,但大体上不必奢望。
齐休更需要楚红裳解答心头种种疑惑,于是第一桩,自然问起了她遇难的真相。
“那次是我主动……倒是牵拖不了南宫止。”
楚红裳摸向身穿的本命法宝九天不灭炼火霓裳,那得自君旋山地底章鱼妖兽的五阶念力妖丹,早已被她炼化进了霓裳之中,现在只是前胸处的一颗黑色纽扣,“我和你们在鱼尾岛分开后,一日忽然心有所感,在那茫茫外海的不远处,有比此宝更高级,更契合我本命的妖丹存世,机会稍纵即逝,于是便一意孤行抛下所部,独自去撞机缘。”
她喃喃回忆:“果然,很快对上一只相当于修士元婴的海兽:九幽乌蛸,没成想那物竟是个变异属,而且我天赋功法都极受其克制,我……不敌……于是……”
“哎!”
齐休想也差不多是这个情况,“当时外海魔物遍地,楚家安危又全系于你一身,连君旋山下的那只章鱼妖兽都克制你,当时你、我、楚夺、无影联手尚且斗得那么辛苦,你既然心有所感,就更该小心谨慎!却还如此鲁莽!”
“你!”这事楚红裳自知理亏,气噗噗的一拍宝座扶手,“哼!”
“这么说,南宫止倒真的有些冤枉了?”楚神通问。
“他冤枉个什么!”两人这又异口同声地把楚神通吼闭了嘴。
楚红裳的确认,使齐休补全了执法峰整个计划的脉络:“那九幽乌蛸的存在,执法峰肯定知道,他们影响大周书院战策调度,让红裳携军接近九幽乌蛸的所在海域不是难事,南宫止对红裳心怀觊觎,活该受执法峰利用,没他在后面穷追不舍,我和红裳又哪会慌不择路……若非御兽门镇守灵兽天外飞仙横插一手,荆山守在铁风群岛守株待兔就成功了!”
“南宫止搞出那许多事,所罚无非是受天地峰一系软禁,又不耽误修行,还便宜他了呢!”楚红裳也帮腔,“九幽乌蛸……”
她咬牙切齿地恶狠狠重复了一遍害她差点身殒的海兽名号,“正好,我现下已经出关,神通伤势也痊愈了,我们各携精锐金丹,去海楚城再叫上楚问,一道将此獠剥皮拆骨,报这毁我肉身之仇!”
“不可!”
齐休大急,连忙阻止这姑奶奶再莽一波的打算,“咱们虽安享了许久太平,但现下齐云派形势波谲云诡,又有高、裴等仇敌在暗,把全家老小一股脑拉去外海报仇,实在过于危险了。”
“胆小鬼!”楚红裳就看不惯他这样,鄙夷怒斥。
“呵呵,那九幽乌蛸安享了你送上门的不灭之体肉身,现在还不知道进化出何等威能了呢!上次你斗不过它,就能保证这次就斗得过?”齐休反唇相讥。
“你!”
楚红裳被气得双颊浮现出一抹微红,“哼哼,上次我已探明其底细,这遭可从容预备好针对阵法战策,人再多些,定然万全。”
“好好好,既然如此,那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请恕我修为低微大道艰难,就不陪你跑这一趟了。”
六十多年前才可怜兮兮地在玉鹤跟前乞命,这刁蛮的傲娇女人刚将养好又好了伤疤忘了疼,非要作,齐休哪还有什么好话。
即便能诛杀那九幽乌蛸,出外海寻它就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围杀再花点时间,然后肯定还得出点什么意外……
齐休这倒也不是气话,自己本就大道艰难,哪有功夫再跟去外海陪她任性折腾。
“你敢抗命!?”
“反正我不去。”
“贼子好胆!”楚红裳气得把扶手都拍断,但失了火之毁灭大道后,威慑力不由小了许多。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本来是大喜之事,怎么一见面就又吵上了呢?”
楚神通左看看右看看,只好开口打圆场,“此事容后再议便是,齐休,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当然,南边死亡沼泽里的那座黑色山峰,我听楚问师叔说……”
第二桩疑问,便是青莲剑宗化神聂疯子携全知神宫消失之处那座莫名‘生长’的黑色山峰,楚问先前提过一嘴,说楚红裳应该知道更多内情,今日相见,齐休自然要第一时间弄个清楚。
“这事我不能说,咱们也不用管,左右和我等无关,让陆云子他们发愁去罢。”楚红裳回答。
楚神通也在一旁摇头,表示他一样不知情。
楚问不知道,楚神通也不知道,楚红裳知道但不能说……
齐休想了想,猜大约楚红裳是被灵魂契约之类禁制所迫,无法透露内情。
这就好办了,上次攻下楚恩城后,齐休和青丹门元婴韩天青座谈过多次,他知道那些一样受某种限制不能透露白山内部讯息分毫的白山元婴们,法相降临后和门人有默契的暗语传递之法,于是也学着运用策略拐弯探问:“现在那黑色山峰被陆云子命人用阵法圈围起来,不许外人进入,然后便没什么动作了。那山峰日日渐高,却不知他最终打算如何处理。”同时对楚红裳眨眼睛暗示。
楚红裳冷静下来脑子转得也不慢,“皆有成例,我猜,大约等到合适的时候,门中协调委派一名新锐元婴去罢。”
果然如此,这一切就对得上了,齐休本就对南楚门当年能拿到齐云南部这一大片不算太偏僻的封地非常疑惑,联想到那所谓的墨蛟之乱遗留,比如王涫的王家在黑河北部的兵站守备之职,以及在死亡沼泽空间裂缝里全知神宫给自己演化的三千多年前围剿墨蛟一战,齐休分析那墨蛟作乱定然不止三千多年前的那一次。
墨蛟非蛟,齐休是知道的,它能借全知神宫重回世间,引发天地峰和聂疯子、枯荣争斗,历史上也定不止一次,为祸烈度估计也不一,齐云自需相对的做妥善处理,所以楚红裳才会答‘皆有成例’。
她自己当年不就是一名新锐元婴么?
那黑色山峰眼看要养成死亡沼泽上的一处新陆地,还恰巧就在南楚之地正南方……
还有,上次青莲剑宗元婴在黑色山峰那不问别人,独独向楚问询问她,事发之后陆云子等人第一时间也来了南楚之地……
种种疑点综合分析,齐休现在可以笃定,这南楚门封地,也来自于当年的一次墨蛟作乱,楚震在齐云内部协调委派她去诛杀凶物,之后方能受封于此。
事涉隐秘,她身负禁制,自然不能说。
两人继续高来高去打了会儿言语机锋,气氛不知不觉悄然缓和,可惜楚神通乐呵呵的坐在那不肯挪窝,齐休只好又拣稷下城对峙形势,归古归儒内讧进展以及姜家借灯前后变故等琐事一一交待解说。
他婆妈性子一上来便唠唠叨叨个没完,楚红裳越听眼皮越耷拉,后来索性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神通,把你带来的好消息告诉他罢。”
噢?还有好消息?齐休期待地将目光移向楚神通。
“齐休,我拜托蔡渊,我俩已在齐云内部协调得快差不多了,你!到时就去我楚家的楚云峰结婴!”楚神通朗声邀功。
第六百四十九章 只能回齐云
“去我楚家旳楚云峰结婴!”
听到楚神通这句话后,齐休当即涌起百种念头……
他清楚记得,楚神通很早就大包大揽许诺过,楚家会想办法安排自己去齐云结婴,条件是回归齐云派。如若结婴成功,需得再为齐云派做两百年辛苦差使, 以为报答。
当时他心中还存着从白山、外海甚至此界其他五阶灵地中寻摸挑选一处结婴的想法,元婴修士寿两千年,如果能结婴,两百年差使,危险辛苦些倒可以接受,可楚秦门是他的执念,若回齐云结婴,楚秦掌门之位须得缴出,最多,也只能像姜家元婴姜焕一样,以碧湖宫之主的迂回职守呆在白山地界。
去死亡沼泽那处空间裂缝寻楚神苍时,楚神通又再次提起过结婴地一事,记得当时原话是‘难道你还想去别处结婴不成?’这说明三楚完全没其他任何想法,在他们眼中, 自己从来都只有回归齐云一条路。
这点上,齐休对三楚无疑是有二心的,从当年被迫参与盗婴开始,他心中便一直有个疙瘩, 便是借成就元婴一事想办法摆脱楚家,无论上白山、去外海或者任何其他势力那里结婴, 抉择之日, 便是和楚家分道扬镳之时。
只是后来楚夺身死, 盗婴一事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已成了过眼云烟,楚秦门和齐休自己,多次受到三楚不惜代价的援手救命之恩,可谓同舟共济携手渡过了这许多年,双方关系,特别是自己和楚红裳的私人关系,愈发难舍难离……
那个疙瘩,自然逐渐逐渐,越来越没存在感了。
“我方才金丹八层啊!”
可齐休心里依然没准备好,乍被楚神通当着楚红裳的面突然提起,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又不好沉默太久被他們看出犹豫,于是故意如此回复楚神通,同时拿眼去瞧楚红裳的反应。
楚红裳侧躺在晶岩宝座之上,用手撑住脑袋,双目微眯着盯牢他,一言不发。
“呵呵,不早啦!莪在门中为此事奔走多时,好不容易得了蔡渊的准信,有他帮忙,加之楚云峰在我楚家手里,你回归的阻力已然大减!”
楚神通没那许多百转千回的计较,仍兴冲冲的说:“等你修至大圆满境界时,再谋划此事恐怕就晚啦!择日不如撞日,今遭时机正好,蔡渊有空,我俩这就一同传送回齐云山面见他,回齐云结婴之事还有许多紧要处,咱们得和他一同计较计较。然后我再带你拜见其中一些关键人物,彻底把事敲定。”
说罢楚神通便伸手扯住齐休的袖子,风风火火起身要带人走,“总之事不宜迟,省得夜长梦多……”
“老祖且等等。”
说起来离火之乱已过了五十余年,齐休光清修就花了五十年,所有谋划还停留在当年,一些关窍处也早已发生了变化。
齐休心念电转,赖在原处不肯随楚神通就这么离开。
如今楚秦撤盟并门在即,占据楚恩城也有五十年,从南下十人开始,两百余年时光,他筚路蓝缕,一手一脚艰辛地将楚秦门经营成仙城在手,万修齐聚的宗门,所缺者,独一元婴而已。
心中执念,自然更盛。
楚秦门,已不止像他的孩子,更成为了他身体乃至生命的一部分。
回齐云,结婴地固然能解决,但他朦朦胧胧预感到,如果害了这一执念,他结婴时必定心魔难过,十死无生。
可现下还有什么既能保住楚秦掌门之位和此种执念的两全之策呢?
上白山是最简单也最可行的,白山有某种不明的绝大禁制,楚家即便不同意,到时他悄悄让摘星阁主司空极接引上山,楚家就没任何办法,结婴后通过青铜油灯法相降临,仍可以继续作为掌门照拂楚秦。
只是那样的话,余生便永远无法下山,永远无法以真身和楚秦弟子、楚红裳相见了……
而且白山元婴法相降临的窘迫狼狈处,与之为友为敌两百余年的齐休统统看在眼里,早年跃跃欲试的心自然冷了许多。
去外海,只有海东城、冰源岛势力拥有收留自己的实力和可能,但那是在外海魔灾发生之前,魔灾之后,齐云派势力遍布外海,海东城、冰源岛又受齐云纾灾解困之恩,若三楚不点头放行,即便两家势力拥有化神修士,恐仍不会愿意收留……
楚秦盟已发展到如此繁盛,全搬去外海更是天方夜谭。
学连水门抛弃盟中附庸悄悄遁走?齐休舍不得,也不想行如此背弃之举,那同样对道心不利。
去齐云派以西势力结婴,也有同样问题,而且随着齐云派和稷下城、青莲剑宗、阳明山、南林寺等势力反目,走这条路等于背叛齐云,不提随后会遭到三楚与齐云可能的报复,在道义上也为齐休所不取。
和齐云三楚拆伙,没了天地峰一袭势力的照应,到时齐云执法峰重提盗婴嫌疑对付自己,也更没有压力了。
倒是通过魏敏行埋伏了一个黑风谷的人情后手,黑风谷又是亡妻敏娘魏家的前主家,和齐云派关系微妙。
可惜黑风谷身为此界中不多的外道势力,一直处于正道宗门人人喊打的状态,虽有两位化神修士,也有点儿自身难保的意思。
抽冷子遁去醒狮谷?更没机会,御兽门早已将那处六阶灵地再次牢牢控制了。
齐休思来想去,回归齐云竟是最好的选择。
是啊,除了回齐云,还有什么其他的路走么?
可还是那个问题,执念怎么办?
“怎么?”楚神通对他不肯走非常意外,疑惑地问道。
“齐休你有什么顾虑,说就是了。”
楚红裳见两人拉拉扯扯地僵在原地,这才说道:“难道我们是你的外人吗?”
她声音冰冷,仍带着点为刚才言语冲突的置气。
“是有……呃,一些顾虑。”
多年相互扶持,面前两位楚家元婴确实不是什么外人,齐休一咬牙,干脆把心头的顾虑和盘托出。
“楚秦掌门?执念?”
楚神通和楚红裳对视一眼,两人都十分意外。
“呵呵,一个破金丹宗门,有什么好执念的,大道修行修的是自身,我辈修士竟还贪恋这些外物权势!”
楚红裳懒洋洋翻了个好看的白眼,训斥道:“你当迎难而上,破除这心头执念,否则还结什么婴,问什么道!?”
楚神通没说什么,但脸上纯真自然的表情也分明显示出他对齐休此种心理的不屑。
你俩出身齐云高门,结婴前有楚震老祖遮风挡雨,哪能体会我这一生,近三百年来经历的风风雨雨,苦痛挣扎……
齐休心中吐槽不已。
他原原本本回道:“我当年在恩师,已故楚秦掌门灵前立誓,余生一定鞠躬尽瘁,守护楚秦,若无此意志,二百年多年来我又何必为门派历经绝险,屡次九死一生。早去求个自在逍遥了,现在却为结婴抛却本来,只恐结婴时心魔难渡。”
这是他第一次在楚神通和楚红裳面前吐露心声,两人这才稍稍动容,
“哎!”
楚红裳的目光柔和了许多,“你不会打算上白山吧?”
齐休听到这话,心中暗暗一喜,她能看出这点,倒是省得自己主动把话说开了……
“那是不行的。”
没想到楚红裳下一句话就给否了,“你进了那白山,岂不是这辈子连真身都不得相见了?哼!你乃我楚家附庸,就别痴心妄想,背主求荣投奔白山了……今日一切障碍纠结,等到你结婴之后就会统统烟消云散,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么!?”
真身相见?
障碍纠结结婴之后烟消云散?
她这话虽仍傲娇,但字里行间分明多带了点别样暗示,情意绵绵,“不会不会。”齐休赶忙剖白心迹,也壮起胆子直视过去。
他俩遥遥凝望,楚神通继续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一摊手,“那到底怎么说?”
“我随你去拜见蔡渊便是了。”
以蔡渊在齐云派的地位,请托到跟前就无可转圜了,齐休自然明瞭这一点,他是心志坚定之辈,做出决定便不再犹豫,拱手向楚神通鞠了一大躬。
“正是这话!”
楚神通开心了,当先出门。
“呃……”
齐休又看向晶岩宝座上的美人儿,“那我……这就告辞了。”
“去罢,我也累了。”
楚红裳微微点头,又丢过来个鼓励的眼神便闭目假寐。
“是。”
多年重逢,遗憾竟无独处的机会,齐休只好再施一礼,然后随楚神通离开大殿。
感谢齐休化神、安静的小水、秋阳下寂寂小花生我阶前三位书友打赏的盟主!
非常感谢!
第六百五十章 你就是寒门
齐云侯国以北,大雨瓢泼。
乌云低吼,覆住一望无际的丰茂沃野,而云雨雷电之上,罡风之下, 一名年轻英俊的金丹修士正御剑疾行。
正是用通明身识改换过容貌的齐休。
他目光放空,眉头深锁,面色阴晴不定,似在为什么紧要大事而苦恼,飞跃齐云侯国边境时都浑然不觉。
幸好齐云派不是御兽门,边境素来不禁出入, 自无人来过问他的行止。
“才修至金丹后期,却被红裳和楚神通突然提起结婴地一事,我虽答应了他们回归齐云, 但……”
即便后续修行顺遂,距离金丹大圆满仍是一段漫长的岁月,一梦五十年,方醒未久的齐休还未及深入绸缪结婴之地的最终去处,在两位主家元婴面前答应是答应了,但思绪依旧难平。
但现在的他,又跟人在地底宫殿时的心理有所不同。
影响最大的,是这次楚神通做事似乎非常靠谱。
齐休随楚神通直接传送回楚云峰后,便被他领着,先后拜访了蔡渊、陆崆两位元婴,万天罡万家族中的金丹庶务主事,以及甘家、胡家等能影响这件事各关窍处的各家有力金丹。
这也说明楚神通为能让自己回楚云峰结婴,确实花了很长时间奔走, 下了大力气。
总体来说,外间修士去齐云山内结婴, 首先就要解决结婴之地主家的许可,这点楚神通作为占据楚云峰的齐云楚家家主, 有他一句话,自然不存在问题。
其次,外间修士进入齐云山门,还得获得执法峰的同意,虽然三楚和执法峰关系不睦,但执法峰最守规矩,楚神通作为齐云派元婴,齐休受他邀请,只要不像当年屠自如冒充玉鹤名号那样,执法峰没任何理由不放人进门。
所以除非被执法峰又拿出什么其他理由故意从中作梗,这一条大体上也没什么障碍。
第三,结婴定然会引动天地灵气变化乃至天劫降临,故而必须提前知会管理齐云山中庶务杂事的庶务峰,并且同样需要获得他们的许可。
庶务峰那边有个约由二十余名元婴组成的合议,他们决定着齐云派中各庶务大事的方向,由当下担任主事的万天罡挑头召集。
比如准许齐休在齐云山中结婴一事,这个合议会投一次票,票多则获得通过。
陨落于君旋山地底秘境的裴老以前当过庶务峰主事,裴雯现在仍身为合议诸元婴一员并能影响其他两到三票,再加上态度不明的齐南城南宫家、齐东城滕家两票,最多也只有七票反对。
三楚和齐休与庶务峰其他各家关系都不错,这次齐休虽未见着万天罡本人,但楚神通这些年一番操作后,万家金丹已明确替万天罡表态支持,其他齐云现任掌门陆云子陆家的陆崆、灵药阁甘家、齐云城田家、以及当年与楚震合伙围杀高广盛的广汇阁诸家族也差不多是类似态度。
这几十年来楚秦之地有离火之乱、楚恩城攻防战,可谓大战连年,万宝、灵药、广汇三阁从中赚得盆满钵满,加之三楚放弃了器符城中利益,楚秦又拿下楚恩城继续保持着向南进攻的态势,齐云派庶务峰诸家绝大部分都非常满意。
裴雯等应该影响不了合议大局。
最后,因为若齐休结婴成功就要为齐云派做两百年差使,所以还得获得收留他当差的峰头许可,这点,也是齐休态度较之前在地底宫殿有大变化的主要原因。
按蔡渊、楚神通、陆崆等天地峰一系元婴的预想,他们竟然打算让齐云派内最位高权重的天地峰收留自己!
齐休还记得当时见蔡渊时,对方其中有句话的原话是:“先一百年地峰,后一百年天峰,冒生死绝险之类差事我可从中转圜,齐小友不必担心,但多操劳一些是免不了的哈!其中的百年地峰生涯,你恐怕要受累呆在无法修行甚至无法补充灵力的绝地,不过对元婴修士来说,熬一熬,很快也过去了。”
蔡渊说得笃定,看来已真的和楚神通像保姆一样,什么事都提前给自己规划好了。
而不入天地峰,不得为掌门!
这个掌门,自然是齐云掌门!
楚秦作为齐云附庸的附庸,如果真有望能从楚秦掌门熬到做齐云掌门,那楚秦门还不是在自己掌控之中,齐休心里那点放不开的执念,瞬间就松脱好些!
这不是齐休痴心妄想,因为甘家的甘不平素来和他亲善,在齐云山中逗留时自然走动最频,齐休有次借机半开玩笑地打探此事,甘不平也说:“那还真是正好,以你的年纪,如果一千岁出头上能结婴,待到站上元婴后期门槛前时,正好恰逢蓝隶寿元将近,说不定……还真有机会?”
楚震支持蔡渊,而蔡渊支持自己,这等于将本阵营和陆云子、蓝隶一系绵延数千年的齐云掌门之争传统延续下去,齐休愈发感觉可能性不低,“可我听说,齐云掌门必须出于寒门……”
于是继续刺探。
“哈哈哈!”
甘不平抚掌大笑,“你怎不是寒门!?”
“我出身楚秦门,世受楚震老祖驱策,而楚震老祖乃齐云长老,怎能算寒门?”齐休脑子当时还有些转不过弯来。
“哈哈哈,你不是個遭遗弃后被凡俗平民抱养的孤儿么?”
甘不平对他的生平早已了如指掌,“你自己算算,你这出身,加之楚秦门从始至终只是个金丹宗门,而且已分封出去独过……你登仙时已传至第三代掌门了吧?听说那位掌门只有练气修为?”
“没错,可……我楚秦开派祖师秦烈儿,乃楚震老祖亲传弟子……”齐休摇头苦笑。
“无妨。”
甘不平将手掌朝上,摊平,“无论如何,体现在门派传承记载上,我们到时拿出来看,你楚秦无疑就是寒门!”
是啊,无论齐云还是大周书院,规矩章程都非常严谨,自然不会去遵照什么风物传言办事,他们只看官修记载……
齐休仍不放心:“可我楚秦门随后南下,投奔了楚红裳老祖的元婴宗门,南楚门麾下……”
“楚红裳为了省却和南疆御兽门打交道时礼仪上的麻烦,虽然和你楚秦有主仆之实,但其实一直没在我齐云派这确定主仆之名。”
甘不平又爆了个料,“再说,你楚秦后来不是南下白山去投靠了魏家么?魏玄的魏家一样是寒门,魏家败亡后你楚秦依然留在白山地界发展,即便现在势大,但依然谈不上登入高门。”
“你,就是寒门!”甘不平最后手指齐休,朗声说道。
齐休这才放心了。
自己确实出身寒门,这没说的,只要结婴后顺利进入天地峰做好两百年职守,出身天地峰一袭的身份也能抵定了,那么到时就完全有资格,被纳入齐云掌门之位的争夺中去!
一如当年楚震和陆云,蓝隶和蔡渊之争故事!
只要是争!我齐休怕过谁,又输给过谁来!?
他边飞行边回忆思虑,心头越发火热,至于能否结婴的问题,见蔡渊时对方也透露了一个极好的消息,蔡渊说:“抵御外海魔灾时,海门岛岛主丰绪对我说,他对你印象很深,你早年就是在他海门岛结丹的罢?”
“是。”齐休回答。
“丰绪说你结丹时引动的天劫颇有结婴气象,也就是说,你结丹时的丹论做得极好,这样一来,你结婴时的心境阻碍就会小很多,较之其他修士,应该也会顺利很多。”蔡渊道。
这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自己闭关五十年,出关时不就是感觉心境提升上落后了么?照蔡渊转述丰绪的说法,自己的心境起点本来就很高,那么五十年间提升微小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而且楚红裳渡来的那一线不灭生机,应该能让自己的寿元提升些许,具体齐休也感觉不出,但至少将三百三十岁的结婴大限放宽十年左右应该没什么问题!
三楚无微不至的扶持照应,恩情之重自不待言,这次到齐云山中拜访交际,齐休能感觉到蔡渊等各家齐云实权家族确实对自己寄予厚望,自我期许于是也相应拔高了不少,对回归齐云的抗拒心理自然也变得淡薄了许多。
放弃楚秦掌门之位,说不定真只是暂时的!
欸?怎么还想着‘只是暂时’呢?
但他迅速苦恼了起来,对楚秦掌门之位的执念,突然又爬满了心头。
而且就算千余年后当上齐云掌门之位,岂不是代表像陆云子、楚震、蓝隶、蔡渊他们一样,化神无望了?
天地峰座主的徒子徒孙之中,唯一晋阶化神的齐云城主田尝可从没当过什么劳什子齐云掌门!
欸?怎么现在我膨胀到连齐云掌门之位也是‘劳什子’了?
元婴修士两千年寿元,还不够么?
齐休本就是个七窍玲珑的多心之人,各种念头在心中闯荡碰撞,心愈发乱了。
等等等等,先能把结婴这关过了再说罢!
还有,楚神通领自己去拜见蔡渊前,他先一步去跟蔡渊谈了很久,说不定关于将自己纳入齐云掌门备选的暗示、以及传达丰绪称赞自己的那些话语,都是蔡渊受楚神通之托,故意讲给自己听,好让自己放心回归齐云的计策?
他们不会在合伙把自己当小孩子哄吧?
楚神通应该没那种心机吧?
越留在齐云山中,齐休越安不下心,最后索性借口要去北边的大周书院北政外院找姬佳芊办事,脱身出来散一散心。
也不算借口了,沙诺失踪数十年,楚家和楚秦给归古派缴纳‘奉献’一事也只好拖了数十年,积压下的这笔巨资,齐休只好亲自办。。
此时他已顺顺利利见过姬佳芊,办完正事,又隐介藏形,独自飞回齐云。
“姬佳芊颇多怨言,和归古派的关系不能断,自己大道艰难,重新接受跑这种事总归太麻烦了,看来还是要把沙诺寻回来为好。”
齐休心中暗暗定计,沙诺还活着他知道,但他现在也无法确定沙诺是被困在某处或者像当年的何玉一样借机远遁,去别处追寻大道了,“不管怎样,还是先花点力气找找吧,把他弄回来各方面还是方便些,毕竟做贼的好材料,实在是寻摸不到除自己和他之外的第三个了……”
心头纠结被沙诺的事打了个岔,齐休才注意到身外之事,原来自己飞着飞着,不知不觉离楚秦门原先的山门不远了。
“择日不如撞日,正好回去拜祭一下老掌门,在他坟前,彻底将心头执念想个办法解了,或者暂时压制。”
想到就做,如今一位金丹后期大能到访那小小流花宗山门,料他们不敢拂逆!
哼!
齐休调转遁光,笔直往原楚秦山方向飞去。
心里想是这么想,流花宗,他早不记恨了,双方后来关系其实处得还行,远远瞧见现在名叫流花山的原楚秦山峰头,他御剑落地,又摇身一变,化作名垂垂老矣的耄耋练气老头。
当年山门前外的楚秦镇自然也早已不叫楚秦镇了,世俗烟火比两百多年前他离开时繁荣许多,他远远观望了会儿当年被三位流花宗练气修士欺辱的那处所在,权做凭吊往事了。
“哎!”
看着这座流花山,齐休又想起,等自己两百年天地峰职守后,去何处修行又是个问题,如果弄不到类似姜焕碧湖宫主事的差使,恐怕就无法回白山了,按照蔡渊、楚神通等人的说法,要么就暂时借住在楚云峰修行。
楚云峰五阶地只容许一位元婴修士打坐,无疑是楚神通的。
楚云峰的四阶灵地倒是充裕的,自己前段时间都居住在那,可到时自己也是楚神通平辈修士了,又有点不想……
然后还有个去处,就是拿到一个庶务峰、传功峰等各峰头中的某个正式职守,主事不指望,但作为元婴执事,在那些拥有五阶地的峰头里修炼自然顺理成章。
只是那样,修行难得清静,必须时不时出关处理庶务,或者教习弟子……
又或者,拿到一个齐云山外的四阶山门,蓝隶、蔡渊他俩腾挪迁进齐云山中之前,都是这么过活的。
可是自己又无后辈亲族,或许将楚秦门中亲近子弟择一些来?
或可稍稍缓解对楚秦的执念,两全其美?
但齐云山外,齐云侯国境内的四阶山门,想拿到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恐怕自己结婴成功后,去天地峰做那两百年职守之前,就要挑选好目标,预先谋划了……
一桩又一桩事在他脑子里时隐时现,“嗯?”很久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流花山门外的大路上,练气、筑基修士们正成群结队前来,山中也悠悠扬扬,传出古雅的丝竹之声。
“小友,呵呵,老朽且问你件事……”
来的左近齐云人大都风度雅致,气脉从容,白山外海修士的狠戾之色不会在他们身上出现,齐休拉过最近的一位年轻练气修士,笑呵呵动问。
“师兄且说。”对方礼貌致意。
“那流花宗,今日是有什么典礼么?怎这么些人齐聚?”齐休演就演到底,也懒得在齐云境内动用见人性天赋。
“您还不知道?流花宗新近出了位金丹老祖,我等都是来恭喜道贺,参加传道大典的呐!”年轻练气向山门方向一拱手,绘声绘色回答。
“噢?”
齐休听罢一愣,没想到秦烈儿后数百年,这座山里再次拥有了一位金丹坐镇,秦家多天才,不会又是他老秦家的人吧?“敢问这位金丹老祖贵姓?”
“姓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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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一章 楚恩城大典
“詹姓金丹?那应该是湟左詹家的后人了。可笑当年他家唯一一位筑基修士陨落后,流花宗里的那些老秦家练气还曾趁机与之相争……”
齐休想起桩昔日旧事,暗自哂笑。
没想到多年以后,竟是詹家起来了。
可惜,恰逢流花宗大喜之日, 人多眼杂,自家身为曾被他们赶出此地的楚秦门修士,却不好挑选这当口投帖拜山……
“咦?人呢?”
那年轻练气才转了个眼,刚还在面前和和善善提问的耄耋老修忽然间就没影了,不由楞在原地……
被这个小意外打了个岔,齐休正好不再纠结, 既然蔡渊等人都已见过,在楚云峰结婴一事无可转圜, 他便选择继续回到齐云山中,周旋了解结婴之地一事。
他能察觉到,这遭楚神通之所以事办得顺利,全因有蔡渊在指点照拂,换个角度,也可以说楚神通一直全程被蔡渊牵着鼻子走。但,真的可以无条件信任蔡渊吗?
如果自己真的被天地峰一系纳入未来掌门人选的考量,陆云子、蓝隶,特别是蓝隶那头肯定也有看好的其他人选,真会像蔡渊打包票的那样,乐见其成吗?
哪怕蔡渊,亦不可能将此等大事全寄托在自己一个大道艰难的金丹后期修士身上。
如今齐云派正和青莲剑宗、稷下城等势力对峙, 陆云子、蓝隶诸事缠身,非常忙碌,无论如何,齐休打算死等到两人回齐云山的时机,想办法拜谒, 亲自一一聊过再说。
还有执法峰、庶务峰两处关节, 齐休自己也有点关系,当然要用上。比如执法峰刑家的刑剑,曾和他联手一同做过隐秘事,交情可谓过命。
刑剑正在闭关,但出关时间他想办法打听到了。
那么剩下的就是等。
楚恩城大典自然顾不上了,齐休本也不太想参加,什么贵宾盈门、万修朝拜,他早已对那类面子上的荣耀不甚钟情,再说亲身经历那一番盛大场面,也恐怕更加深心头对楚秦掌门之位的执念。
“老头子不回来。”
不久后的大典当日,除了掌门本尊、失踪的沙诺、已随妙清出发返回海楚城的齐妆等,楚秦盟其他所有头面人物都回到了楚恩城,连多罗森、展剑锋等都从南方前线赶回来了。待顾叹宣布这一消息后,楚恩山大殿中济济一堂的众人纷纷显露出失望之色。
“本门大喜之日……”
秦长风皱起眉头,“那边有什么紧要事吗?”
“不知,许还是被寻找沙门主的事耽搁了。”
齐休要回齐云结婴的事众人还一无所知,顾叹回答:“他传话说,正想办法与甘家等与三楚亲善的齐云元婴家族,联手逼迫裴家交待追杀沙门主时的前后具体情形,无论如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裴家当时和沙诺在外海一追一逃了极久,自然会出现途中被过路外海修士远远窥探到的情形,沙诺的甘家双胞妻子和楚秦门、白沙帮在外海寻了数十年,早已掌握到了些确凿人证,裴家见抵赖不掉,只推说因为沙诺偷偷潜入他家地盘窥探,有错在先,所以他们才展开追捕。
但裴家坚称他们并未抓住沙诺,谋害一说,更矢口否认。
“嗯。”
双联山宋家的筑基家主宋仲谦大道无望,也早已过了风华正茂的年纪,他轻抚着颌下山羊长须点头赞同,“外海裴家乃分封三代,受大周书院宗法制保护的宗门,又有齐云裴家元婴老祖照应,我们确实没什么好办法。老头子这次联合齐云诸元婴家族,从齐云派内部施加压力影响入手,才是正道。”
“是的。”
顾叹当然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知易行难罢了,这件事除了齐休,楚秦门里没任何人能请托到什么齐云元婴诸家族那里去,遑论逼迫齐云派元婴修士裴雯低头。
齐休闭关的五十年里,顾叹给甘家姐妹分拨楚秦门中盟中资源从不推脱,出人出力帮她们寻找沙诺,但其中关节,没得到齐休的首肯,他不可能向甘家姐妹说明。
“嘿嘿嘿……”
熊十四忽然坏笑了起来,拿眼看向身侧的熊甫亭,“我怎么说的来着?老齐还是和沙门主亲吧?方一出关,什么事都可以抛之脑后,第一桩!就是要把沙门主找到!”
“哈哈哈!”
野儿子的传闻楚秦盟高阶修士无人不知,心下了然地将齐休在那边顺手为之办的事当做主务了,顿时纷纷开怀哄笑。
熊甫亭新近结丹不久,为了这次大典才暂时中断了稳固境界,出关露面,他还不太适应以金丹修士的身份地位出现在这种场合,于是只好拘谨地陪笑。
如今白沙帮沙诺失踪,熊家却一门两金丹俨然势不可当,其他附庸各家早熄了攀比的心思,见熊甫亭腼腆,于是又趁机出言关切交好。
楚秦盟自从得了这座仙城,五十年间发展极快同时盟中资源也远未到不够分,内部矛盾蜂起的关口,又逢大喜之日,殿中各金丹筑基都心情极佳,一派和乐融融的升平气象。
“那今日大典怎么搞?”
只有南宫嫣然心急火燎地扫了眼那空荡荡的中间主位,打断殿内越来越热烈的气氛,“说话间各家贵宾就要陆续抵达,盟中为今日盛会可是把灵石如流水般花出去了,没成想老头子连回来看一眼都懒得……”
她开始委屈巴巴的啰嗦抱怨,“早知如此,我也不废那好大劲一番张罗,现在呢?戏演给了瞎子看,老头子千般好,就是总不恤我们这些下面人,为门里盟里的事有多操劳……”
南宫嫣然如今一百八十岁,对筑基修士来说,终究也即将走到生命的末年了,虽然保养得宜,满头璋珠叠翠,落在他人眼里已是位气质爽利矜贵的老妪,身边的金丹修士丈夫秦长风却依然拥有皎若女子的绝代容貌,和她在一处,简直不若夫妻,却像对祖孙俩。
明真脸上挂着微笑,默默瞧她说话。
“是啊。”
明艳依旧的爱妻目光中分明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同情凄悯,身边的顾叹能感觉到,于是也开口附和南宫。
齐休早已是个甩手掌柜,在秦长风表露出不再纠结继任掌门之位的归属后,顾叹明真和他们这两对夫妻的紧张关系得到了极大缓解,于是顾叹也投桃报李,几乎从不干涉南宫嫣然的庶务权力,也默认了秦长风作为实际上的楚恩城城主,交通内外。
加之秦光耀、罗姿叛门后,秦长风、秦光耀所在的右山秦氏,以及导致罗家修士产生怨忿之心的主因之一:各初始家族都有所惭愧,贪霸权柄的门风大为改善。
秦、罗、各初始家族这么多年都没人晋阶金丹,顾叹的‘太子’之位再无潜在的觊觎、挑战者了。
在他繁杂精妙的调度平衡下,附庸诸家修士很早就能享受楚秦门弟子的相同待遇,撤盟并门的所有障碍均已扫清,这一切,本单等门主齐休出关后,就安排在今日将所有大义名分全数定下。可是万万没想到,门主本人却跑路在外,不肯归家……
“法引禅师到了,已在外面。”
礼典奉行余子澄已在外海故去,职司仍由一名余家筑基接手,早在外面忙得脚不沾地了,法引和楚秦门交情非常,又不喜热闹,所以提前抵达了。
“噢!?”
楚秦盟内,以与法引交往最多的展剑锋,还有受法引救援存续门派之恩的宋仲谦两人听到这一消息最为高兴,双双应声而起,“快!带我等去迎。”
两人携手随余家奉行步出大殿,很快,从外面传来了爽朗的笑声。
“师父,厚土盟使者来了,您看……”
然后又是亲传弟子罗心武进来附耳密报。
“嗯。”
厚土盟为了援救被妙清抓去海楚城关押的盟中金丹梅素素,多年来冒着穿越何欢宗、青丹门等敌方势力的危险,不停暗中派遣使者来交通联络,赎金等条件更是层层加码,负责接待的顾叹自了然于胸,“你把人先带到我的洞府,告诉他,我随后便至。”
梅素素百年刑期未到,妙清那性格定然是不肯放人的,顾叹甚至多余去问,每次厚土盟使者来,他能做的也就编编瞎话,应付打发罢了。
“是。”
罗心武向殿中诸人一礼,匆匆离开。
“我那边还有点事,很快便回。”
厚土盟仍是敌人,山都一战,他家元婴和以梅素素为代表的客军修士与这边结过血仇,自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此次大典之中,顾叹略坐了坐,也起身告辞。
“欸,你可不能走。”
南宫嫣然赶紧叫住他,“等会儿客人们都要到了,老头子又不在。”
“无妨,不是还有长风师兄么?”
顾叹怎不知她小心思,笑答:“老头子不回来,今日这迎来送往的大任自然要着落到长风师兄头上。”
“我怎可……”
秦长风刚要推脱,明真和顾叹夫妻连心,立刻帮腔打断,“就该你这个楚恩城主来。”
“是啊,长风老弟,他齐休不回来正好!”
熊十四大喇喇地过去把住秦长风肩头,想把他拽起身,“就算他回来!你才是代表我楚秦盟脸面的那个,总之合该你来!”
“这……”秦长风看向妻子,南宫嫣然自然一脸鼓励。
他又看向多罗森和熊甫亭等人,大家全都一副正该如此的模样,纷纷颔首赞许,于是不再矜持,“好罢。”
正好此时山门外传来楚秦弟子的朗朗传报:“齐云派,楚佐笙仙师到!”
“大家快去!”熊十四一力做主,带领众人簇拥着秦长风夫妻俩出门。
山门内外,早已张灯结彩,无数蒲团长几,整齐地从峰顶一直铺展到半山腰,数千楚秦盟修士统统正襟跽坐好了,人人脸上喜气洋洋,有年轻不晓事的,听到有客至,纷纷长身,伸脖子往山门入口窥看。
南宫嫣然甜蜜地挽着秦长风,一路飘飞到峰底的牌楼内侧,将楚佐笙迎入门内。
看到楚佐笙的身影出现,诸乐师立刻鼓瑟吹笙,奏响喜宴乐乐。
“齐云派,陆……”
“齐云派,万……”
“齐云派,蓝……”
一位又一位各家金丹修士抵达,排在前面的,无一不是齐云高门。
“我看贵门近年和楚秦配合无间,灵木南攻,则楚秦由此城发兵南下,灵木北来,则贵门由南向北击其尾,是也不是?”
姜明恪早到了,正在迎宾楼里和各家客人交际,此时正笑着询问青丹门的庶务掌门英伯。
“哈哈哈,差不多罢,总之不叫他灵木盟好过!”
英伯爽朗笑答,只是他印堂已微微发黑,如此明显,实乃天不假年,阳寿将尽的迹象。
“我看英门主大道有望,只是不知何时赴白山结婴?”姜明恪又挑对方喜欢听的问。
“哈哈哈!老朽可不成啦!”
英伯苦笑着摆摆手,指向身边的桑海门门主桑珈,“我和桑兄正打算着呢,准备到时一同出外寻寻福缘!”
“噢?”
那么说明桑珈也大限不远了?姜明恪心头一喜,看向桑珈,桑海门地界卡在他江南宗旁边,分封三代,如鲠在喉,对这家邻居,他一直有觊觎之心,“桑门主远行,那贵门事务交由何人暂代?”
“他今日未随老夫来。”
桑珈才不肯向面前这位江南宗门主透露自家继任者的身份,由于已接到楚秦门通知,齐休闭关未出,满心期望来托孤的他情绪不高,老脸堆笑,只拱手请求:“只求姜门主到时照顾我家晚辈一二。”
“哈哈,好说好说。”
姜明恪虚加应付,听到那边齐云、御兽等各家金丹都陆续被迎进去了,然后是南楚门的楚青玉,便知道下一个就是自己了。
“我且先入山,英门主,桑门主,里面再见?”他抱了个拳告辞,“咱们等会席间可得多聊聊。”
“江南宗,姜门主到!”
果然,楚恩山门那头传来了高声唱喏。
感谢书友楚家掌门师兄、临高的齐休、banana君打赏的盟主!
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