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血
萨兰德士兵并没有进攻,他们只是结队列阵,观望着瓦兰士兵。..
常常有故事说,在军士林立的战场上面,直接击杀敌人的将领,这种故事虽然听起来让人热血沸腾,但是却没有什么意义。不用说那些训练有素的卫士,只要是久经战斗的士兵,遇到这种情况也能够轻松的解决掉刺杀者。
这个袭击者还没有死,只是因为乔万尼的呵阻罢了 ”“ 。
“杀了他!”我没有看清袭击者是谁,但是肩膀的剧痛让我满心都是复仇的chongdong。我开始变得越来越嗜血,越来越野蛮,不过还没有到主动去招惹别人的地步,可是一旦遭到了任何伤害,我是不会和过去那样去站在他们的角度上面来想的,报复才是是第一选择。
我看见几个卫士抽出了长剑,但是却纹丝不动。
“你们是什么卫士?”我的肩膀开始抖动起来,我感觉肩膀上的肉被划开了,但是不清楚伤到了骨头没有。“杀了他!”
瓦兰士兵在萨兰德士兵出现之后,迅速的收缩了阵型,冲着萨兰德人伸出密如丛林的长矛。矛尖如同河岸上闪亮的芦苇,士兵们的行动扬起了大量的灰尘,看不清楚萨兰德人有多少人。号角声此起彼伏,战斗一触即发。
乔万尼轻轻的把手指挪到了脖子上面,动作很小心。
“再动一下,”这个人居然是个女人,“你就是个死人了。”
乔万尼却没有听从这个危险,“如果你要杀我,根本不会这么用匕首逼着我。”
那个人的手灵巧的解开了乔万尼的佩剑,把它丢给那个马穆鲁克,然后让出身,让乔万尼站了起来。
“你是谁?”乔万尼笑着说,“如果你没有穿衣服,躲在轿子里面想要魅惑我,那我一点都不会有兴趣。不过你给我的见面礼非常的有意思。说吧。在我下令杀掉你和你的这群朋友之前告诉我,你是谁。”
“我割断你的喉咙,你的手下自然就会溃败。”
“我上个月才成为这帮没良心的佣兵的头目,他们中间有十多个人争着要干掉我呢。你要是杀掉了我,这些人正好多了一个上位的机会,但是作为新领袖,他们必然会为我报仇。至少在所有的萨兰德人都死掉之前。他们是会同仇敌忾的。告诉我,小妞,你的人能撑到那个时候吗?”乔万尼看了看远处,武装过的萨兰德农夫和士兵们正在军官声嘶力竭的调遣下逼过来,不过瓦兰人一点奔溃的迹象都没有,“小妞。恕我直言,我的库吉特朋友们估计一刻钟之内就能赶过来,我能管住我的手下,但却管不住他们。到时候,恐怕这些库吉特人会很乐意脱光你的衣服,让你和他们跳跳草原舞什么的。”
“我应该割断你的舌头,”这个女人的口音是罗多克人的,贝拉和克鲁斯卡尔说话的时候都会有这种腔调。她对乔万尼说。“看看它落地之后还能不能信口雌黄。”
“我的每一个字都说得真诚,”乔瓦尼煞有介事的说。“小妞,你的目的是什么?”
女人停顿了一会,对乔万尼说,“我来谋求和平。”
乔万尼似乎是憋着没有笑出来,“我听说买东西需要付钱。三个萝卜,一个铜板;一头牛犊,六枚银币;一个小妞,不值一钱。世间万事万物都能明码标价,可是,和平这个东西,你出什么价钱来买呢?”
“我会告诉你一个消息,”这个女人说,“这是一场惊天浩劫,如果你有所准备的话,你的人或许有一半能够活下来。如果你听之任之,几个月后,最多半年之后,你和你所有的人都会下地狱。”
“你的人呢?”乔万尼反问。
“我的人同样会大批死去,这无可避免。”
乔瓦尼似乎考虑了几秒钟,然后指了指依然架在脖子上面的匕首,“把它拿开,我会考虑你的话。”
那个女人几乎立刻收回了自己的匕首,毫不犹豫,似乎她知道乔万尼一定会听从自己的话。
此时,女人毫无防备,我从靴子里面抽出了自己的小刀。在我准备冲过去给她一刀的时候,她用我来不及细看的速度迅速长踩了弩,弩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上好了一支箭,我不得不停下来,鼻尖还是差一点撞到箭头上面。那个女人根本没有扭过头来看过,等我停止了动作,这个女人才微微的转过头来,从黑sè的头巾下看着我。
她的眼睛似乎在黑暗里面亮了一下。
乔万尼注意到了我尴尬的处境,“忘记介绍了,刚才这个替我挡箭的笨蛋叫做小泥鳅.罗曼诺夫,是个私生子的私生子。”
这个女人一时之间犹豫了一下,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最终扭过头去,“佣兵队长```?”
“佣兵队长乔万尼。”乔万尼说,“不过我需要提醒你一点,我已经加冕为瓦兰亲王。”
“乔万尼阁下,”这个女人回避了亲王这个称呼,“我接下来的话,请您一定要慎重考虑。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也不会离间你和你的属下,所以我可以在这里就告诉你。”
乔万尼说,“我还没有同意听你的话呢。”
“你必须同意,”女人说着,从袖子里面抽出了一架更小的弩,对准了乔万尼的喉咙,“我这一次不会有丝毫差错。你可以杀死我,但是同时我的箭会扎穿你的喉咙,我遇到过更坏的环境,这种距离下面没有人可以逃脱。”
“唔,”乔万尼指着我说,“刚才距离更近,但却有一个成功逃脱的案例了。”
女人的手稳稳地危险着我们两个人,但是忍不住又看了我一眼,“阁下,我们可以谈判了么?”
乔万尼说,“先用匕首架在脖子上,又用弩指着我,你还要询问我的意思?有什么你就直说吧。”
女人收回了自己的武器。
这个时候,库吉特人轰隆的马蹄声已经越来越近,他们的号子也隐隐约约分辨的出来了。
“快逃吧!”女人说。“越远越好,带上你的人。在你们还没有被死亡追上之前。”
周围的瓦兰士兵戒备重重的看着这个女人。刚才首领被挟持,这些士兵颜面尽失,他们直到这个时候,依然觉得乔万尼不过是在敷衍这个女人,只等时机合适,就要把她千刀万剐。我也是这么想的。
“库吉特人来了,”乔万尼的表情变得正式起来。“在他们进攻之前说服我。”
“这是一种疾病。”女人说,“没有任何人能够预见到它,没有任何人能够躲避它,没有任何人能够制服它。在所有的人类中间,从来没有一种疾病能如同这一个一样强烈。如果一家人死一个人,整个家庭都会悲伤;一个村庄死掉一户人。整个村庄都会悲伤;如果一个城市有一个街区的市民死去,那么整个城市都会惶惑惊恐。但是和这种疾病比起来,这些什么都不算。因为这种疾病不会留下‘一个人’,没有人活着,所以甚至没有人会悲伤。”
“这是水手带来的疾病,”女人说,“从港口的烂泥里面,从石桥的桥洞下面。从市场的垃圾堆里面。不断的有人死去。人们清理了污泥,焚烧了死者的遗物。打开窗户通风,这些都没有用。海边的城市里,人们成片成片的死去。最开始,人们说这是一种诅咒,只有罪行昭彰的人会死,但是很快,最有德行的阿訇也死去了;人们又说,这是一种虚弱病,强健的人会存活,但是很快,最健壮的勇士也浑身是疮,死在角落里;人们说,这是上帝在惩罚低贱的人,只有平民会死去,但是很快,阿米尔和帕夏死了,苏丹的王子和公主们也死了,在我离开沙瑞兹的时候,苏丹已经染病。”
“在过去,如果萨兰德苏丹染病,那么整个局势都会jùliè动荡。可是现在,死去的人是如此之多,以至于宫廷里面盛行的yīn谋也销声匿迹,因为执行yīn谋的人发现传递消息的宫女死了、制定yīn谋的智者死了、考据家谱的官员死了、谋夺封臣家产的私生子也死了、敌人的敌人和敌人的朋友都死了。食物在整个王国的碗橱里面腐烂发臭,它们的主人则整家拥抱着在床上死去。”
“这是地狱的烈焰,这是亡灵的诅咒,这是上帝凌厉的鞭子,这是真主残酷的愤怒。”女人说,“我已经失去了丈夫,我亲眼看着他第一天健康蓬勃,第二天便咳出鲜血,一病不起。”女人的声音里面不带有一丝的感情,“快跑吧,阁下,疾病快要追上来了。如果你发现有什么人已经开始发病,那么这种病其实已经潜伏在你们中间很久了,那个时候,就已经晚了。”
乔万尼默默不语,周围的人都想到了库吉特人。
“我们的身体很健康。”一个瓦兰士兵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剑,这个时候他开口说,“不会和库吉特人一样的。”
“库吉特人?”那个女人说,“我知道你们找来了库吉特人,我希望他们不是来自南部沙漠,没有去过那些疫病蔓延的城市。”
库吉特人的号角和呐喊已经传开。大家突然觉得这些库吉特人其实是在向着自己冲锋。
乔万尼死死的盯着这个女人,“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
“不知道多久之前,”女人说,“最开始似乎并不严重,这种疾病欺骗了所有的人,一开始它只在一些港口城市和沙漠里面蔓延,甚至在有些地区有被控制住的迹象。但是一旦它爆发,一切都完了。”
很久之前的那一个库吉特人抛弃的村庄,那个时候,我就已经见过那种长疮的人了;还有那个生病的油膏商人;在集市上面流血的库吉特士兵。
“女士。”我想问这个人如果我们已经遇到库吉特人怎么办,但是我没有说出话来。
一股又咸又苦的yètǐ从我的鼻腔涌出,同时一阵抑制不住的咳传了过来,我用手捂住嘴,猛烈的咳嗽着,声音嘶哑如同破碎的风车。
当我把手拿开的时候,鲜红的血液正在我的手心流淌。
第四十六章 地狱
库吉特人和萨兰德人的冲突只持续了一会,因为萨兰德人的部队打出了表示诚服的旗帜。
双方在一番无用的剑拔弩张之后,终于坐到一起开始谈判。
“真是多此一举,”乔万尼评价说,“如果在我们刚来的时候,你们就投降,那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多的麻烦。”
那个黑衣服的女人说,“你们即使晚进攻一两周,我们都不会碰面,我的人将撤往沙漠边缘的几处绿洲 ”“ 。并且会在那里封闭一切道路,直到瘟疫结束。但是你们已经开始进攻了,我们必须在此停留下来,并且逼迫你们谈判。”
“这根本不是谈判,”乔万尼说,“我没有答应过你什么事情。我依然会占领这些庄园,这些马穆鲁克也必须被惩罚和驱逐。”
“这是自然的。”那个女人无意维护马穆鲁克们,“我的军队只效忠于萨兰德苏丹,并且执行大维奇尔的命令,此地的马穆鲁克已经把条件和我说清楚,他们没有奢求能够继续统治下去,他们希望向您效忠。”
乔万尼不满的说,“他们应该来找我。”
“那样的话,你不会听。”女人直截了当的指出,“他们的士兵不满一百,没有资格和你谈条件。但是现在不同,我带来了三百人,这样的话,你就会考虑他们的意见。”
“我如果告诉你我不会考虑呢?”
“我会如实转告他们,”女人说,“我能为他们做到的只有这些事情。同时我希望你不会为难我和我的人。我们没有你希望的东西,只有一些惊慌失措逃难的贵族和一些穷困的士兵而已,你劫掠不到任何东西,而如果你冒犯我们,未来整个萨兰德都会把怒火倾泻在您的头上。”
“哦,”乔万尼尖酸的评价,“原来在我的面前是这样一位圣洁的女人,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一群将死之人讨个公道。是么?”
“这些人接待了我们的队伍,”女人说,“为我们补充了食物和饮水,更换了马匹和行装。我有义务为他们做点什么。”
“他们同时把你们牵扯进了麻烦里面。”
“我们的背后是噩梦,这个世界上已经不会有什么麻烦了。”女人说着,转过头来看着我,“这个孩子。你们应该把他关进仓库里面,给他半个月的食物和饮水。”
“半个月后呢?”一个瓦兰士兵问道。
“去为他收尸,或者祝贺他活了下来。”
女人和萨兰德士兵缓缓的退回了庄园,等待最后的答复。
库吉特人建议进攻,因为这些萨兰德士兵除了示威一番之外,就没有太多的战斗力了。乔万尼则决定采用更好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他拒绝马穆鲁克的效忠。因为那样会在库吉特人和克里尔人中间引发不好的联想,但他同意马穆鲁克和这些萨兰德人一起走,因为他所求的只是这块土地和上面的财富,这些马穆鲁克何去何从他毫不在意。但是,在三天之内,这些人必须走得干干净净:所有的人都要接受检查,交出所有的财产,只能携带必要的食物和饮水。这条命令遭到了萨兰德人的抗议。他们叫嚣要战斗。不过他们的首领最终选择同意了这个提议。
瓦兰人和库吉特人在庄园的门口设立了哨卡,对缓慢涌出的萨兰德人逐一盘查。只有少数的贵族免于这种羞辱。大多数萨兰德人都被迫掀起长袍,抖动袖口,甚至被检查肛门和耳孔,以防止这些人带走属于瓦兰人的财富。库吉特人不断的暗示我们说,萨兰德人可能吧金币吃进肚子里面去了,应该剖开这些人的肚皮检点一番。
至于我,却并没有太相信那个女人的鬼话。我知道有些疾病能够在几个月的时间里面把人带走,但是短短几天的时间就杀死人的说法,我是不太相信的。这个女人说的话本身也前后矛盾,她说这个病在南方害了好几年,才让许多人病倒,我又怎么会在几天内死掉呢。在第一次看见死亡之前,我是不太相信那种传言的。
“怎么办?”我问乔万尼说,因为我的心里还是有一些害怕的,“我们应该躲起来么?”
“说实在的,”乔万尼告诉我,“我在海边的朋友已经有半年没有联系我了,我也知道一些城市出现了病症,但是我不是太清楚这种病到底会怎么样。可是我没有道理疑神疑鬼的,我去过瘟疫爆发的地区,没什么好担心了。你咳出的血,只不过是因为你撞到了胸口。”
对于只劫掠,不屠戮,佣兵们倒是乐得如此的。
虽然那个女人一再危险,萨兰德人不会忘记这段仇恨的,不过这个女人终究只能带着自己的人离开,前往沙漠的边缘。我有这样的感觉,不管乔万尼提出什么条件,那个女人都会接受的。萨兰德人在看见我咳血的时候,tèbié是看见了我们的库吉特骑兵之后,他们的表情就和见到了鬼魂一样。
我估计会头疼发热几天吧,这个时候,我想起来了贝拉,她的草药似乎有效。对了,她似乎在周围的尤里卡城等着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等这一段时间忙完了接收庄园之后,我也许会去找找她。
庄园比我想象的要大,有两条水渠为这庄园供水,在花园里面甚至有一处小小的礼拜堂。穹顶闪耀着光芒,墙面装饰着斑驳华丽的砖块,立柱上面雕刻着花纹一样的萨兰德文字,地面用的是黑白相间的石块铺成的。这些马穆鲁克倒是很会享受。我推了推这出礼拜堂的门,但是怎么都推不开,我把耳朵贴在上面,听见里面有些动静。估计是本地的阿訇躲在里面吧。
“维多,”一个年轻的士兵向我展示他在一处箱子里发现的三匹红sè的布,“看,上好的布,你几乎看不见上面的纹路```咦,你在看什么?”
“这里面有人。”我对他说,“有谁进去过吗?”
这个人好奇的走了过来,“不会是谁带着姑娘进去快活了吧?”他敲了敲门。让里面的混蛋出来开门。
门内陷入了平静。
这个家伙答应等会带着人过来看看。他对我说,他的这些布带回瓦兰科夫,可以让最漂亮的酒店女招待对他眉来眼去。
在乔万尼接收了庄园之后不久,一群克里尔当地的贵族和商人就来拜会了乔万尼。我坐在边上听着这些人和乔万尼讨价还价,而乔万尼则在土地的分配上左右权衡。让人惊讶的是乔万尼留下了那个阉奴做他的顾问,那个胖墩墩马穆鲁克在得到赦免之后曾经对乔万尼说过,虽然他冒犯了乔万尼。但是这些礼物却都是真的,并且希望乔万尼好好的对待这几个奴隶。
“如果我不收下这些人呢?”乔万尼当时问那个已经一无所有的马穆鲁克。
那个马穆鲁克认真的看着乔万尼说,“那么他们唯有一死。奴隶向来如此,他们只为主人而活,主人一旦不需要他们,他们唯有一死。”
乔万尼把那名侍女送给了一个克里尔商人。换来了数量不明的金币。据说乔万尼为了验证这个女人的本事,曾经自己尝试过她一番,至于结论如何不得而知,我估计是不太好,不然乔万尼不会舍得抛弃她的。而男仆则被送回森林里面,让他去做军需官的助手,毕竟识字的人是不多的。只有这个阉人,乔万尼和他谈论一番之后。把他留了下来。乔万尼自己说不喜欢和奇怪的东西接触。但是这个阉人他却没有赶走,这让瓦兰士兵中间又流传起来了谣言。说乔万尼的兴趣变得更加可怕了。
我的胸口有一点闷,一定是天气太热了。转念之间,我又开始嘲笑起自己来,现在是chūn天,即使是沙漠边缘,也不至于会闷热的。肩膀上面依然隐隐作痛,医师给我挑出来了扎进肉里的木刺和铁片,在上面敷上了用羊粪和油脂做得药膏,当我的胳膊因为疼痛开始抖动的时候,医师给我放了血。几个老兵对于这种治疗方法颇为怀疑,但是那个医师说他曾在伯克的行会接受专门的训练,士兵们便不再多说了,读过书的人自然是对的。
手现在抓住东西就会抖个不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恢复。我真是个笨蛋,本来应该给那个女人一点教训的,至少也应该拉下她的面纱,看看她的本来面目,结果我却被她的三言两语唬住了。这个女人居然还危险我说我要死了,真是个白痴。我在和瓦兰人聚在篝火边上聊天的时候,听这些人说着计划,那些萨兰德人虽然被搜刮干净了,但是他们里面有不少的贵族子弟,等局势稳定下来之后,就去把这些人捉起来,那样勒索赎金又会是一大笔钱。
当时我问这些人,“为什么不直接把他们捉起来呢?”
“这样的话不太好,”瓦兰人说,“我们捉人要赎金的时候,最好不要自己出面。而且这些人带在身边一时半会也脱不了手,还是个麻烦。他们乖乖的躲在沙漠边上,自己养活自己,这样再好不过了,我们省去了麻烦,我们有时间就去捉人换钱,简直和存钱罐一样。”
我是不太相信这些想法的,这些萨兰德人既然逃难,那么他们的家人估计都已经遭了灾,那个女人还唬我说苏丹也生了病,谁会支付赎金呢```见鬼,到底这个病有多严重呢?
一群吵吵嚷嚷的瓦兰士兵过来了,走在第一个的那个还是把布匹架在胳膊下面,他远远的说,“维多看见乔万尼带着一个大屁股的少女躲在里面,看的真真切切,乔万尼把她顶在墙上,站着来```”
这些瓦兰人在门前继续议论,“说来奇怪,阉佬交出了所有的地方的钥匙,这个地方却漏了。这个门能推开么?”
几个瓦兰人试了试,里面似乎用什么东西堵住了。
这激发了瓦兰人的兴趣,这些人找来了铁钎和木条,用锤子把铁钎敲进门缝里面,一点点的把门撑开,撑开一点,就往里面塞入一根木条。木门绷得越来越紧了,瓦兰人已经左右闪开,防止门裂开的时候弹到自己。只有两个瓦兰人站在门缝前面,继续工作。
天太热了,我又口渴了。
从昨天开始,我一直不停的喝水,喝个不停。怪不得萨兰德人珍视沙漠里面的绿洲,我这种口渴的感觉来临的时候,就好像能够一口喝下整条河流一样。
咔嚓一声,门开裂了,瓦兰人直推了一把,门就轰然倒地。
无数的虫子飞了出来,几乎如同飞出了一团黑雾,伴随着虫子出来的是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瓦兰人也被熏得不行,等了好一会,我们才走了进去。这里面的地面和外面的一样,黑白装饰,再往里走,则是黑漆漆的一片了,萨兰德人把两边的窗子遮起了厚厚的窗帘。
一个长矛手走到一边,拉掉了窗帘,然后把他自己吓了一跳,他脚下堆满了死人,最底下的还装在布袋里面,最上面的则只是草草的堆叠在一起。伴随着更多的窗帘被拉掉,就连最大胆的瓦兰人也目瞪口呆,这里面塞满了上百个死人,每个人都口鼻出血,裹尸袋的头部也被鲜血濡红。
而在最里面,居然还有活人,其中一个汗流满面的女人,嘴角流着血,看着我门咯咯直笑,她浑身**,在她的身边,还有一些同样**的男女,大多数已经死了,这些人在死前疯狂的交欢过。
这个女人的周围,还有几个孩子。
“我的天,”一个瓦兰人叫道,“这是个死人屋,快出去。”
“烧了这里,”另外一个人说,“萨兰德人害死人了,他们应该jǐng告我们的。”
大家纷纷附和,退了出去。
“那里还有个孩子。”我对他们说。
“别管了,维多!”一个瓦兰人拉着我,把我带出这个地狱。
在我们走到一切都闪耀着亮光的院子里时,那个女人的笑变成了惨嚎,一个面sè苍白的孩子似乎想跟着我们走,但是他太虚弱,走了两步就被尸体绊倒。
瓦兰人用木条封死了大门,不久后,瓦兰人点燃了屋子,黑烟迅猛地升腾。
我在门外看着,就好像自己被放在火焰里面炙烤。
口渴,我突然发现自己抑制不住的口渴。
第四十七章 抛弃
我一头从马上栽下来的时候,周围的瓦兰士兵还在大声的嘲笑我。
因为我在马背上面开始呕吐了,吐在马脖子上面。这匹马不安的后腿人立起,似乎对于我吐出来的东西非常的恐惧。这些都是早上我勉强吃进去的东西:半块硬面包和一小截肉,还有几口萨兰德人的用椰子和虫卵酿造的酒。我本来不会喝这种酒的,它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但是持续不断的口渴让我忍不住就拿过一个士兵的酒囊给自己灌了几口 ”“ 。
我从上午就开始呕吐,士兵们一直说这是我不能喝酒的证明。等我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他们又嘲笑我是酒鬼。这些人的声音就好像是从天边发出来的一样,我趴在地上不愿意起来,我的身体都汗湿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很想就躺在这里,等着风把身上的汗都吹干,等着不舒服的劲头完全过去再起身。
周围的瓦兰士兵让我爬起来,不要躺在地上装死。我的胳膊如同羊皮一样的软弱,撑不起自己的身体。有人扯着我的头发,轻拍我的脸,“维多,你摔着了?”
我不知道是谁,只能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我再一次开始呕吐,呕吐后开始咳嗽。瓦兰人纷纷闪开,不用他们说,我也知道这一次异同寻常:我吐出了血来。这一次没有任何食物吐出来,那些东西早就吐光了,只有腥热的胃液和鲜血,吐完之后嘴边还挂着血渍。
我被抬到了一棵树下面,有个路过的士兵把他的水留给了我。不久之后,乔万尼和他的阉人顾问走到了我的身边。
“小泥鳅,”乔万尼说,“我听说你昨天睡女人睡得太狠,今天骑不动马了。”
我昨天去萨兰德仆人的房间,询问他们那些关在礼拜堂里面的人是谁。那些仆人们露出了伤心又恐惧的表情,恳求我不要询问。但是当我危险这些人要把他们扔进地牢的时候。一个女仆把我拉到了一边。她脱下了衣服。露出了胸脯,这让我大吃一惊,一面是因为这个女人的大胆,第二个则是这个女人的胸膛上面留下来的黑sè的疤。
“大人,看看这丑陋的疤,这是那瘟疫留下的,”这个女人说。“那些人得了和我一样病。我被关在那里面呆了六天,等我发现自己没有死的时候,我敲了门,别人就把我放了出来。你们烧掉那间屋子的时候,离上次开门,已经过去了九天了。不可能有人还活着的。他们都得病了,得了很严重的病。”
我想说里面还有活人,但是话到嘴边忍住了。
“那是```什么病?”
瘟疫。
我在心中已经知道了,我最开始自我安慰的念头几乎骗过了自己,但是这个时候,我已经惊恐的发现,这种病不是自己希望不得就能不得的,不是逞强说自己强壮有力就可以避免过去的。
她用萨兰德话说了一个奇怪的词。
“是什么意思?”我问她。
“大死症。”她用生疏的维基亚话说。“很少有人能活下来。能活下来的人之后也会再死掉一部分,之后```”
“最终没有人会活下来?”
“有。”她说。“我就活了下来,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父亲和六个兄弟都死了,一个接一个。我的丈夫和四个孩子也都死了```我的孩子们,各个如同花朵,最大的一个会做烤馕,剩下的三个会把它们拿去集市卖掉```他们都不到十岁,但他们都离我而去。尸体也被你们一把火烧掉了,不过我不会怪你们的,大人,他们已经死了,我出来的时候叫过他们的名字,一个接一个,但是没有一个人回答```”
这个女人的维基亚话口音很重,但是我却听懂了。
“你做了什么措施?”我问她,“吃了什么东西?喝了什么东西?所以才活下来了?”
“我祷告。”她想了一会回答我说。
我几乎想用鞭子揍她一顿,我就感觉好像是自己快要溺水的时候,一个船夫却冷漠的开走了船一样。
“除此之外呢?”
“什么也没有做,大人,”她无奈的摇了摇头,“您要我把衣服穿上吗?还是脱得更多一些?”
我惊讶她为什么这么说,“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父亲、兄弟和丈夫养活我,但是现在他们死了,我要养活我自己,”她用干冷的语气说,就好像说着一件和她完全不相干的事情,“三个面包一撮盐,你就可以为所yù为。”她甚至笑了一下。
这个女人一定是个恶魔,就连最放荡的瓦兰女人,也不会说出这种话来。我扭头走开,感觉她在我的身后看我,我不由得回头,然后问她,“你口渴吗?”
“大人?”她那张麻木的脸终于露出了一点点的疑惑。
“你得病的时候,感觉口渴吗?”
“真主啊,”她似乎察觉了我的恐惧,估计拉长了语气说,“那个时候我几乎能喝光整个绿洲。”
我跌跌撞撞的走回了兵营,刻意的不想去喝水,就好像不喝水就能证明自己没有得病一样。我找了一个毯子,躲在屋子的角落里面瑟瑟发抖。
几个瓦兰士兵听说我去了萨兰德的‘那些女人’的家里,都兴致勃勃的过来问我怎么突然开了窍。那个时候我就和现在一样流着冷汗,瓦兰士兵以为我初经人事,吓得不轻,于是都自己去找女人去了,不再管我。
不过到了现在,就算是最轻佻的瓦兰士兵也要开始考虑一样目前的情况了。
在几个瓦兰士兵的注视下,那个阉人解开了我的领子,把已经汗透的麻衣掀了起来。
他盯着我的胸口看一眼,就把我的衣服盖下了。
“你要喝水吗?”他的眼睛发亮,如同一只老鼠。
“是的。”但是我们都知道,他这么问另有隐情,“怎么了?”
他说出了和那个女人一样的词。“你可以看一看自己的胸口。”
他伸过手来准备帮忙,但是被我打开了手,我自己费力的掀开了那件几天没脱的上衣,看见了一些紫sè的疮。
“这是怎么了?”
我抬头问他。
路过的士兵纷纷扭头。窃窃私语。欢声笑语的瓦兰士兵。吵吵闹闹的瓦兰士兵,总爱嘲笑我的瓦兰士兵,这个时候都只是远远的看着我,不说话,从我的身边走过。
“你摸一下自己的腋下。”当他发现我不懂‘腋下’这个词的时候,他指了指自己的胳肢窝,“摸一下。”
我摸到了肿块。
“够了。”我丧气的说,同时觉得不可抑制的怒火涌了上来,“我得病了!不要再问来问去了,我又不是猴子!”
他放肆的说,“之后的几天你会羡慕猴子的,猴子可不会生病。”
乔万尼没有说话。他捏着自己的下巴看着我胸口的紫疮。他让这个人跟他到边上去说话。
他们聊了几分钟,乔万尼不断的发问,那个顾问不断的回答。
乔万尼回来的时候,我鼓起了最后的希望,好像在黑暗的井里等着一根救命的绳子,“亲王!”
“你不能跟着我们走了。”乔万尼把我留在了黑暗中,盖上了井盖,“我会给你找一个农舍。付给他们钱照顾你。”
“不。”我流出了眼泪,奇怪我喝了这么多水。但是流泪却好像是无比艰难一样,就好像身体里一滴水都没有了,“不要把我留下来,我还能骑马。那些库吉特人也得病了,他们骑马骑得好好的。别把我留下来。”
又要被人一脚踢开了吗?
“求求你了,乔万尼。我只是得了病,会好起来了,昨天我就见到了一个女人,她就好起来了。她告诉了我一个秘方,可以治好```”
“她如果有秘方,”阉人说,“她会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女人,国王和苏丹会亲吻她的脚趾,英俊的王子会发誓侍奉她。但没有什么秘方,孩子。”
“滚!”我对这个阉人说,“你是谁?你是瓦兰人么?你凭什么让人把我丢掉!”
“维多,维多,”乔万尼后退了一步,对我说,“这对我们都好。瓦兰人不会再丢下自己的战士了,但是你已经骑不动马了。你放心,这周围的农夫都受我的照顾,你会呆在他们那里直到康复。”
直到康复,或者直到死亡。
“不要赶走我。”
突然之间,从大河上面醒来到现在的事情全部出现在脑海里面,被人丢在身后,被人派去做人质,被人利用来利用去,各种事情好像我都习惯了,但是这一次却突然感觉好像是我第一次被人抛弃一样。其实我我知道这是为什么,这一次和以往的所有的抛弃都不同:这一次被抛下,几乎肯定会死掉的。
“就这么定了。”乔万尼说。
怨恨从心底里如同泉水一样涌出来。
“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维多,”乔万尼说,“昨天有四个库吉特人死掉了,其中一个是那个油膏商人。我不知道你是人缘好还是怎么地,他死前把油膏全部留给了你。这些东西我折成金币了,缝在这件披风里面。如果你还用的上,它足够你一匹马找到我们的,”
他丢给了我一件披风,接着就转身离开了我。
瓦兰士兵把我留在路边,我听见骑兵走了过去,战马嘶鸣,长矛手的矛尖好像连片移动的森林。
然后,这些东西都消失了,一切声音都变成了傍晚的风。
几个农夫在一个瓦兰士兵的带领下姗姗来迟,瓦兰士兵把我抱到了牛车上面。
“维多,”他的眼里有些不舍,“那么,再见了。”
牛车载着我离开了大路。
那个瓦兰士兵站在路口,唱歌为我送别。
“
我的胸膛吹着风,嘴中流淌着清泉;
我的茅屋下着雨,床上结满青苔;
我眼里燃着火,舌头吐出苍天大树;
我的炉膛满是余烬,剑刃结满血痂;
``````”
这是引导英灵升入圣殿的歌。
第四十八章 苏醒
光。
这是我睁开眼睛之后,花了很长时间想起来的第一个词。
过了好一会,我才弄清楚,这个词是斯瓦迪亚词,而不是维基亚词。
我的思维陷入了缓慢的运行之中,看着任何东西都只能过很一会才能说出它们的名字。我不知道已经过去多长时间了,空荡荡的感觉爬满了整个胸腔和腹部,就好像很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之后,腹部感受到了那种空虚的感觉 ”“ 。
光。
我看着从窗户shè进来的一道光柱。
光柱里面飞舞着灰尘,如同一万个jīng灵。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我一定在什么地方,在什么下午醒来的时候,曾经看见过灰尘在窗户的光柱里面飞舞。
过去的许多天的时间,就好像是一个极其长远的梦,一直梦到世界开始的那片海。
我似乎领悟了许许多多的真谛,但是现在却一个都回忆不起来。只有一些思维的碎片留在脑海里面,就好像是哲学家用最凌乱的语句写出来的诗篇一样。
橡木桶是橡木做的,有道理。星星是亮光的,有道理。我应该回家了,这是谁说的?贝拉。
我想起来一个女人来,这个女人叫做贝拉,穿着黑sè的衣服,戴着黑sè的斗篷,见到人就睁着眼睛说瞎话。
贝拉,贝拉让我回家。
我的家是瓦兰科夫。
瓦兰科夫?不,那是乔万尼第一次尿床的家乡,但不是我的。乔万尼,这是谁?哦,这是我的领主,但不是我的封君,因为他没有赐予我土地。
他有三千名士兵。想到这里,我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悲伤。我还活着,这种感觉本来应该是喜悦的,但是现在却只剩下了一丝怜悯。因为那么多的人死了。还有更多的人会死去。那三千名士兵现在如何了?
那其中的一个士兵给我唱了灵歌,祈求瓦尔基里引导我走入英灵圣殿。但是我没有遵从,我活了下来,在这个午后。
我早上醒来过一次了。
那个时候,两个干瘦的萨兰德老头子正把一个强壮的士兵丢进来。这个士兵一定比那两个老头加起来还要重,我躺在牛车被送到这个村庄的时候,那个士兵正在这周围维护治安。这不是个村庄。这是克里尔人的修道院,他们管它叫清真寺,这些农夫只是围绕着清真寺租种土地的佃户。
阿訇是最早死的。
那个和善的老头子,背着手站在院子里嘀嘀咕咕,背后跟着一只黄毛狗。
我进寺庙的时候,他过来祝福我安宁。按着我的额头诵读字句。
每一个被送过去的人,他都会如此祝福一番,他总是和病人接触,因而他自己的病爆发的最为jīliè。神职人员死伤最多,唱经人、法律诵读人、阿訇,甚至是流浪的萨兰德僧侣,都在成批的死去。他们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全,总是对绝望的病人伸出双手。待病人以兄弟之道。然后和兄弟一起死去。人们曾经担心僧侣的死去会造成信仰的崩溃,但是现在看起来。这些克里尔人和萨兰德人反而变得更加虔诚了:死亡昭显了神职人员的纯洁和奉献。
维护清真寺的十七个男人已经死去了十四个,八个女人里面却只死去了三个。
女人似乎比男人更有抵抗力。尤其是那些蒙着面纱rì夜祷告的萨兰德女人,几乎有一半都活了下来。人们相信这是真主的暗示,于是人们穿起了女人的衣服,像是女人那样的独自祷告,这种可笑的模仿很快就被制止了,阿訇,那个老头子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第二天,这个老头就病倒了。
那之前,他耐心的坐在我的草甸边上检查我的创口。他用一瓶小小的花油擦拭我的脖子,凉爽的感觉让我在一瞬间的时间里面怀疑自己已近病愈。
“花油的xìng质干燥而洁净,”他念念叨叨的解释,“而汗液的xìng质cháo湿而肮脏。中和而已。”
他的胡须颤抖,打了一个喷嚏,我看见血沫溅在白sè的胡子上。这个老头示意我安睡,虽然我咳嗽个不停,根本睡不好,“我明天回来检查你。”
第二天他没有回来,过了几天他就死了。
最开始有人给我送来僵硬发臭的饼,后来就只剩下清水了。这一点点水怎么都不够,所有的人都虚弱的伸出双手,想要抓住光,想要抓住水,想要抓住不可逆转的逝去的生命。
秩序崩溃是在清真寺的所有阿訇都死掉的时候。
一些忍僧侣终于受不了这种折磨,带着经卷和值钱的神器逃走了,留下了数百等死的人。
我周围的人有人挣扎着去找水喝,找吃的,但是却一去不回。我一直躺在角落,一遍又一遍的回忆每一件事情。这是一种奇怪的体验,就好像站在一个完全事不关己的角度,看着自己做出种种决定。如果再来一遍,从大河之上开始,我可能不会像当初那样幼稚,我会聪明很多,不会被伯爵这般利用。同时,我也不会交不到朋友,自己的归自己,别人的给别人,这样才能得到追随者。
这个时代孩子是不适宜的,男孩都应该死掉,变作男人重生。
在一阵耳鸣之后,我发现我已经睁开眼睛太长时间,眼睛干涩,然后涌出了眼泪。这种断断续续的意识持续了多久我自己也不清楚,我没有饿死,也就是几天之内我肯定吃过东西,我不记得了。我右手边有一个水壶,里面有半壶发臭的水。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考虑喝不喝,最终我发现没有什么脏水可以伤害到我了,我端起它来,然后不得不把它抱在怀里歇了一会,等恢复力气之后,再把它端到嘴边喝了下去。
水真甜,就好像是干渴的沙漠里,一百年来的第一滴雨那么甜。
我做直了身子,发现裤子早已被屎尿弄脏,肮脏不堪。最开始的时候萨兰德人会负责清理,后来他们死了,就无人过问了。
我花了半个小时脱掉裤子,勉强擦干净了自己,就准备出去看看有没有活人。这个时候一阵风让我哆嗦起来,在过去,我不这么虚弱的时候,我最喜欢这种清凉的穿堂风了,现在我却被它吹得差点跌掉。我从一个死人的身上脱下来了一条裤子,又解下了另一个萨兰德人的头巾,勉强把裤子穿了起来。这条裤子是我的了,没有一个人会来找我讨要,它的主人一家全部去世了,我知道的真真切切,他们就在我的身边说着话,慢慢的死去的。第一个死去的是穿着这条裤子的磨坊商人,他死前痉挛着颤抖,胸膛如同鼓涨的皮囊,最后一个死去的是磨坊商人的大儿子,这个孤零零的男人发现只剩下了自己一人,就叹了一口气死掉了。
中间的顺序是怎么样的,我没有注意到。有时候我以为一个人死了,过了一会他又开始说话了。有人则刚刚还在诅咒骂人,听起来很有jīng神的人,之后却一连几天没有声音,然后被人拖出去丢掉。我只记得每个家庭第一个死去的人是谁,最后一个死去的人是谁。直到后来,这种人也太多,我已经分辨不清,那个时候,我也到了生病最重的时期,之后,一切就都陷入了混乱,最终归寂于黑暗。
直到我被人吵醒。
光。
直到我想起来这一个词。
奇怪,我第一个想起来的词居然是个斯瓦迪亚词汇。似乎有人帮助我找过我的家人,是乔万尼吗?不是。还是别的什么人?我连名字也想不起来了。
我估计我想不起来的那些自己悟出的大道理,就是这种毫无用处的信息。
一个克里尔人留下了一棵胡桃木的手杖,他死前担心别人拿走它,于是把它压在了腿下面。我费了好大的力把它拿出来。这个拐杖被磨得发亮,木骨如同上过油一般。
遍地都是死人,柜子里面,凳子下面,楼梯边上,床上。
我走到隔壁的屋子的时候,一对窃窃私语克里尔夫妇慢慢地抬头看着我,却对我不理不睬。男人的眼窝深陷,满嘴是血,可能马上就会死去,而边上的那个女人却看不出来得了病,估计是留在这里陪他的。
亲情如此强大,似乎连死亡也只能退却。
这是我所见的真事。最开始有许多举家搬到清真寺的家庭,他们自愿来此奉献,帮助照料得病的家人,也愿意听从阿訇的差遣。每天都有人忙忙碌碌,就好像筑起堤坝就能抵御洪水,就好像挖掘沟渠就能灌注农田,就好像齐心协力就能扛过这场灾难一样但是这些人大都死了。
一切都晚了。
亲情的崩溃是我最难以忍受的部分。抛弃妻子和孩子逃跑的男人最开始被所有人唾弃,但是后来唾弃他的人自己也逃走了。许多的人临死前说的最多的就是诅咒,诅咒那些抛弃自己的亲人。在这个时候我却没什么好说的,我被抛弃过很多次了,况且我也不知道谁是我的亲人。
一步一步,走近大门。
大门如此光亮,我心中涌起了一股我曾以为已经永远消失的chongdong,一种名叫希望的chongdong。
我张开了嘴,缓缓的走向光明。
下午的光已经黯淡,但是却如此温暖。
我走出了大门。
腐尸的气息弥散在外,过去发亮的清真寺的穹顶也已经黯淡退sè。
血红的天空吹着荒凉的风,一万只乌鸦在远处的天空盘旋,隔得太远听不到声音,看起来怪诞的很。
所有的地方都静悄悄的。
第四十九章 奴隶
我遇到的第一个活人,是一个在搜刮死人的小男孩。
这个男孩是个沙漠奴隶,皮肤黝黑,但是却穿戴着上好的丝绸罩衣。那是一件女人的绿sè衣服,上面绘制着十六对白鸟,在过去这件衣服会让公主也爱不释手,但是现在却沾满了泥巴,还被刮破了很多的洞。
萨兰德人的纺织技艺总是让人惊叹不已,这种纹路的布料我只有幸见过一次,那还是在瓦兰科夫的时候,一群罗曼诺夫家的少爷把这种jīng美的布匹作为最珍贵的礼物送给瓦兰贵族 ”“ 。我不太清楚这种布料值多少钱,但是那肯定不是这个男孩穿得起的。不过我倒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因为我自己身上穿的东西就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喂!”我喊他。
他从死人堆中抬起头来,惊恐的看着我。我这个时候发现他的背后背着一只袋子,里面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他的眼睛发着红sè的光芒,可能是得了什么病,或者只是睡眠不足。他舔了舔嘴唇,把背包背在了背上,缓缓的后退,jǐng惕的看着我。
“喂,”我继续叫他,声音放低了一些,好让他不至于害怕,“还有别的人吗?”我问他。
这个孩子似乎发现我不可能追上他,他一溜烟的从这个小小的广场消失了。
地面横七竖八的躺着死人。过去,在节rì的早晨,天没亮这里就会挤满周围的农夫,跪在这里安静的等待阿訇出来主持集会。不同村庄的男人们会为争夺视野更好的地方而大打出手,寺庙里面临时的治安官会用棍子敲打这些农夫的脑袋,让他们安静一点。不服管教的人会被轰出寺庙,直到唱经结束。每一次集会结束之后,现场都会留下一两只被人忘记的鞋子,不知道为什么,回来找的人非常少,可能是觉得丢人。在斋月过后,人们会在这里组织一场宴会。用美食和健康的饮料来庆祝。
这里的生活曾经好得不像话。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我一边喘气一边绕过几个死人,感觉自己虚弱的如同一片树叶。
广场的中间有一个洗手用的石盆,原本由两尊古代的萨兰德jīng灵石像托着。不过后来阿訇把这些古代jīng灵的脑袋敲掉了,只留下了像是柱子一样的四只手。我背靠着这尊石盆,等待心跳平静下来。当黑sè的暗影从寺庙的屋顶边缘投下来的时候,我勉强站了起来,用手捧了一点水喂进嘴里。
在广场的边缘。最初一批来不及掩埋的尸体已经腐烂发臭,气味之大,让人难以靠近。
但是我知道寺庙的司库就在这后面,我得进去看一看。我被送进来的时候,把我的斗篷寄存在司库那里,司库当时已经生了病。但是还是对我保证,等我痊愈离开的时候,可以把自己所有的东西带走。
我看着那些死人,心里的恐惧一点点的蔓延。我距离死亡如此之近,如果我没有熬过来,我就会和这里任何一个人一样,被丢弃在一边腐烂发臭。在我进门的时候,靠着门的死人似乎是要开口说话一样。让我害怕得差点跌掉在地。结果却是一只**的老鼠从他的嘴里面探头探脑地爬了出来。
即使是死人,我也感觉到这是一种可怕的亵渎。我抬起手杖想赶走这只老鼠。但是这只老鼠似乎见过太多的死人,已经不再害怕一个活人了,它大摇大摆的从门边上爬走了。走前甚至还蹲坐起来四处观看,鼻尖和胡须一起颤抖,就好像根本不在乎我一样。
我推开了木门,地上是一个被脱掉了衣服的女人,女人已经死掉了,皮肤发青,身上盖着遮羞的破布。这里似乎被洗劫过,地面的女人也证明了这一点,几个瓷瓶和一切稍微亮着金光的东西都被带走了,就连不值钱的窗帘,也被人用粗刃的刀割掉,切口处凌乱不堪。
一只巨大的陶罐被砸破了,面粉从里面洒出来,在一侧堆成了小丘。
我跪下来,探下头去舔了一口,感觉食物在我的嘴尖融化,带来的却不是饱腹的感觉,相反却苦涩不已,喉咙好像是被人扼住了,接着就是咳嗽不止。这么jùliè的咳嗽几乎成了周围最响亮的声音,虽然我知道没有什么人回来责怪我破坏安静,但还是有些慌张。
我停下来休息,等着咳嗽带来的激动过去。
接着,我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叹气。我站了起来,发现声音来自房子里面,我走了过去,但是等我发现要去房子里面要经过一架六个台阶的楼梯的时候,我有些犹豫了,这楼梯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座山一样。最终我决定慢慢的爬过去,在天黑之前进去看看里面有什么,然后去外面的广场里面过夜。
我一点一点的挪进了房子里面,极高的地方开着两个长条形的石窗。
“谁在这里?”我问道。
那个人还是用叹气的声音回答我。
前面是连续两扇被砍成碎片的门,我摸摸搜搜的摸到了一个木头柜子,柜子的尽头是一张床。在过去这里应该是司库最隐秘的地方,但是现在这里遍地狼藉,所有的柜子都被撬开,地上是碎掉的木头和一些羊皮卷。
接着,我看见司库趴在床上,头上被敲开了一个洞,流着血,不过不多,在他的脸上干成了血块。他浑身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好长一会才会吐一口气,呼吸随时都会断掉的一样。
“喂。”我站在他的面前,呼唤他。“我的披风呢。”
“阿```”
“你说什么?”我探下头去问他。
“阿丽雅``”
“阿丽雅是谁?”
我回想了一下,司库的老婆似乎就是叫阿丽雅一个沉默而yīn郁的女人,不断的抱怨着涌入清真寺的病人,但是却总是在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前来清洗血污,送来食物和清水。难怪门口那个女人看起来眼熟得很,那就是阿丽雅。
“阿丽雅死了。”我对司库说。
我很想安慰他说,他也快死了,所以没有什么好悲伤的。
但是司库却用最后的力气开始哭泣,就连哭泣也没有力气,只是加重了呼吸的负担。
“死了。”
司库小声的说。这是他给阿丽雅留下的墓志铭。也是他自己的遗言。
司库死了,没有来得及告诉我我的斗篷去哪里了。
我印象里面那件斗篷里面应该会有一些钱,可以让我回到瓦兰科夫去。我只能自己翻这里的东西,之前来洗劫这里的人几乎带走了一切,我搜罗了好一会,只找到了一柄满是缺口的柴刀,一双过大的靴子。六七枚磨得看不清花纹的银币。
我把这些东西带在身上,朝着外面走去。
楼梯是可怕的折磨,翻过它后,我看着躺在门口的阿丽雅,若有所思。
我扯开了阿丽雅身上的破布,用它包裹了几磅面粉。这些面粉都是上等的面粉。萨兰德的农夫在贡献给清真寺礼物的时候,从来都是尽心尽力的。外面有水,我可以自己弄一些面粉糊来吃。包面粉的时候,我又看了看阿丽雅,这个女人并不好看,甚至有点丑,她一直在照顾着病人```究竟是什么人连这样的女人都不放过?我最后看了一眼阿丽雅,看着她奇怪的肤sè和塌陷的rǔ房。然后我关上了门。
走出了门之后。我感到了一阵羞愧,耻辱的感觉如同灵魂底部传来的地震。
这羞愧让我不得不回去。脱下衣服遮起阿丽雅来。**着上身有些凉飕飕的,我走到了石盆pángbiān,准备吃掉几口面粉。石盆里有浅浅的一汪水,里面飘着几只虫子,我把它们捏了出去,然后往水里面撒着面粉。
手指在石头盆里面搅拌的时候,我在考虑之后怎么办:先恢复体力,然后弄清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最后去找乔万尼。
去找他干什么?我有些茫然。
我舀着面粉糊吃,里面有一股灰尘的味道,让我一阵阵的作呕,但是我强迫自己把它们吃下去。
去找贝拉吗?
尤里卡城。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磨坊商人一家就来自尤里卡城。他说城市里有自鸣的大钟,有深入地下的水井,还有判断人说话真伪的水晶石头。贝拉本来就是个奇怪的姑娘,这个城市看起来比她更加的奇怪。不知道尤里卡城现在怎么样了。
每一个地方都以为别的地方是安全的,磨坊商人最开始就以为郊区外的寺庙疫情没有城市那么严重,所以才会跑过来的,结果还是在这里被瘟疫追上。尤里卡城也已经造了大灾了,贝拉会存活下来吗?
磨坊商人一定是糊涂了,他有理智的最后时刻跟我说,在尤里卡城里面有一个人,测量出来了世界的尺寸。
“就好像磨盘有尺寸一样,帽子有尺寸一样,皮球也有尺寸一样,”商人说,“那个学者测量出了大地的尺寸”
他那病入膏肓的妻子会在浑浑噩噩里面骂他,“我们都要死了,你还在这里谈这些鬼话```孩子哪里去了?天黑了怎么还不回家?”
他的妻子那个时候思维总是在跳跃,一会清醒过来,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一会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回到了第一个儿子六七岁时,调皮捣蛋的时候。
磨坊商人惋惜的对我说,“世界上再没有尤里卡城那么好的地方了。”过一会他又推翻了自己结论说,“世界上一定还有更好的地方啊!你```如果去听听那个学者讲的故事,你就会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大。他总说梦想是自己的马,骑着它就能走遍世界。用一把小小的尺子也能测量出来世界的尺寸,用一个简单的公式就能把世界划分的明明白白```好想去看看啊。”
“你这个笨蛋```,”他的妻子喘着气说道,“孩子发烧了```你都不来管```”
后来,磨坊商人一家全死了。
我的腹部传来了一阵绞痛,让我不得不停下进食。
在我捂着肚子一阵颤抖的时候,我一阵惊慌,这是在军队里面养成的直觉:背后有人。
我扭过头去,那个皮肤黑黑的男孩站在我的身后,打量着我,但是他的背包已经藏起来了。
我们对视着僵持了一会。
“你想干嘛?”我担心这个家伙要抢我的面粉。
他盯着我看着,“你和阿比躲起来,晚上有杀人的人。”
“什么?”
“晚上在外边,”他指着周围说,“会被杀掉。”
“你是阿比?”
他点了点头,“阿比。”
“你要帮我?”
“和阿比躲起来,”他点了点头,“阿比帮助你。”
他说的是维基亚话,但是有很重的萨兰德口音,这个孩子的主人一定是个沙漠上的维基亚人。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会再轻信任何人。
“阿比看见你给阿丽雅妈妈盖了衣服。”他说。
“你是朋友,”阿比走到我面前,指了指我的眼睛,再指回了自己的眼睛,“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来。”
第五十章 盗贼
我们从寺庙的排水渠悄悄的离开。
在许多我以为没有路的地方,阿比都能翻开一块木板或者挪走一丛小灌木找出一条新路。这条路足足有两百码长,两边砖石高磊,地面泥泞不堪。有几次我走不动的时候,阿比都要停下来,搂住我的肩膀,把我扶过去。
我们在排水渠的尽头停留下来,阿比要仔细的观察一下外面的情况,说要等到天都黑透之后再离开 ”“ 。在阿比透过石缝四处观察的时候,我悄悄的把面粉藏在了自己的怀里。
这个动作没有躲过阿比的眼睛,他用发亮的眼睛看着我,“你要相信阿比,现在人少了整整一半,食物比什么时候都丰富。明年肯定要发饥荒,但是现在,你最不用存起来的就是食物。”
我怀疑这就是他没有抢我的面粉的原因,当然,也是我还能找到面粉的原因。
话虽如此,还是存起来未来几天的食物保险一些。阿比给了我一些干净的水,我一点一点的喝下去。腹部的疼痛长时间的折磨着我,让我感觉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恍惚之中。我的右腿肿了,而且我感觉越来越肿,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没有告诉阿比这个,我担心他会因为我是个累赘把我抛下。在找到安全的地方之前,我要咬紧牙关跟着他。
阿比的话有多少可信的,我不是太清楚,不过现在的这种情况下,维护治安的力量已想必已经所剩无几,而约束人道德的东西都和那清真寺一样的惨淡,有盗贼四处劫掠也正常。
过了好一会,阿比终于确定外面没有人在暗中观察清真寺,便示意我跟着他走。
这时沟渠里面已经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说,”我小声的对阿比说,“清真寺里面全是死人,谁要去哪里直接去就好了,用不着一直盯梢吧。”
“前几天治安官召唤来了九个士兵。”阿比说。“一点用没有。”
阿比似乎不会说盗贼这个词。
我对他问道,“外面的那些人是盗贼吗?”
“盗窃,劫掠,强jiān,”阿比说,“什么都干的盗贼。”
“你也在劫掠。”我对阿比说,“我看见你在洗劫那些死人。”
阿比没有回答。只是说,“我们需要那些东西。”
我不知道他说的我们是什么意思,或者他只是搞错了‘我’和‘我们’的单复数关系。
“还有你说的治安官,”我对他说,“他已经死了。”
“但他的士兵没有死。”
“说实话,我没有看见什么士兵。”
“但是外面的人不知道。”阿比说。“那些盗贼。他们要再过一段时间才会去清真寺劫掠。劫掠死人。”
“那些士兵离开了吗?”我问阿比。
阿比说的士兵,可能是治安官从庄园或者是周围的城市征募来的民兵,当然,寺庙总是很富有了,他们雇佣技艺jīng良的佣兵也是有可能的。
“离开?”阿比说,“是的。他们到了清真寺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杀掉了寺庙的男人,强jiān女人。抢走财物。他们比盗贼更加可恶。盗贼为了食物和钱杀人。士兵们因为喜好而杀人。”
这让我无话可说,我只能一瘸一拐的跟着他。
突然之间。沟渠顶上遮盖的石砖和木板消失了,灿烂的星辰布满了天空。
南方吹着清冽的风,没有死人的恶臭,也没有遍地的血污,地面是干硬好走的路,路边是一连串刚刚废弃的庄园。
我们沿着小路继续前进,在经过一个萨兰德式的谷仓的时候,我们听见有人在说话。阿比让我跟着他躲到了一边的草丛里面。
一个骑马的男人懒洋洋地走了过去,他的身后是六个用绳子拴在一起的人。在这一队人的最后,一个手持着棍棒的男人看守者这些人。这个男人突然把手伸进了一个女人的裙子里,这个女人惊慌失措的大叫起来,惹得整个队伍都乱了套。骑马人回头冲着这个男人吼了几个词,这个男人回了几句,又用棍子去驱赶这些人。
等这一小队人渐行渐远之后,阿比嘴里挤出了几个字。
“盗贼。”
“这些人究竟是谁?”
“疾病开始的时候,有不少的奴隶因为主人死亡而逃离。于是庄园主们成立了一只捕奴队,搜捕逃亡的奴隶。”阿比的话语里透露出了愤怒,“后来这些庄园主们不是死了就是逃跑了,这些捕奴队便不再有人雇佣。可是这些人觉得自己得到的还不够,他们纠结了一批男人,四处游荡劫掠,已经不为捕奴,只为了得到奴隶和钱。”
“没有人管他们吗?”
“城镇两个月前还派出过一只六十人的部队,给周围的村庄分发了一些武器和火把,让他们注意安全。不过那些家伙在天黑之前就逃回城里去了,现在这里是无主之地。”
“城镇?哪个城镇?”
阿比有些不知所谓的看着我,“自然是尤里卡城,还能是哪里?为什么这么问?”
他狡黠地看着我。
“没有,我只是不知道我隔尤里卡城这么近。”
“往南走十九维基亚里,就能看到尤里卡城的旧城,过了河就是新城。不过城镇已经死透了。”
“你说城镇死透了是什么意思?”
“死人多过活人。”阿比说,“就是这样。最开始人们以为这是一场风寒病,后来以为这是普通的瘟疫,最后所有的人都知道大难临头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一小片干死的小树林露出了焦黄的颜sè,我勉强的辨认出了这是用作景观树的树苗。过去贝伊和富商每年都会购进这种树苗,用来装点他们美妙的花园。这种树几天没有人浇水,就会干枯致死,本来就是原产在罗多可的稀罕玩意,一旦没有人维护,沙漠是存不下这种东西的。穿越最后一处庄园的时候,阿比从一堆草垛里面找出了那个背包,把它抗在了肩膀上面。
“你下午来过这里了。”
“是的,藏好东西。然后回去看看你是什么人。”
一只松鼠从我头顶的树上快速的从树枝跳到了比邻的另外一棵树上。我们都好奇的抬头看了一下。
接下来好一会我们都没有说话。
夜晚的风变得越来越冷,我总是想找个树洞休息一个晚上。不过在我看见了那个捕奴队之后,就知道一个人留在野外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虽然我不是太相信阿比,但现在还是跟着他比较好。如果阿比不怀好意,他能得到什么呢?我不会再纠结别人是好意或者恶意了,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说不准的事情。人们可能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是好意或者是恶意。最简单的方法还是揣测别人的动机,这样才能推测出别人的下一步动作。
那么,阿比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他应该不是捕奴队的人,如果是的话,他刚才就会把我出卖,我是肯定逃不掉的。那他是谁?如果捕奴队不止一支呢。也许在周围还有大大小小的各种捕奴队,盗贼,土匪,游荡的旗帜,劫掠的武士呢?这种情况都是很有可能发生的,而阿比可能就是他们中间的一员。
我的脑袋里乱糟糟的,在走下一片碎石河滩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怎么都走不动了。河滩几乎是垂直向下。我除非滚下去。不然是不可能走到河边上去的。
阿比停下来观望,还无缘不顾的惊动了几次。把我拉到一边的树丛里面,显得过于小心谨慎。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提醒吊胆的,我记得我在带领几个士兵穿越梁赞河的时候,才会这么小心翼翼的不敢渡河,现在这周围只不过有一群病怏怏的萨兰德人罢了,这些人谁都知道的,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不用担心。
“等一会,跟紧我。”阿比说。
他猫下腰,快速的穿过了一片小小的树林,把包抱在怀里,遛下了河滩。一时之间,我以为他要离我而去,我四下张望,看看这是不是什么诡计,比如背后出来一个提着棍子的人什么的,但是周围什么都没有,我只有用力的迈出几步,想跟着他。那块斜坡堆着又细又密的小石头,过去我骑着马都敢冲下去,但是现在这却和高耸的悬崖一样让我犯难。不过我还是坐了下来,把手杖撑在前面减速,慢慢地滑了下去。
阿比跑过了一段石滩,躲到了河边的一丛乱草里面。这架势,就好像是在战场上躲避游骑兵一样。
一声凄厉的哨声让我的头皮一阵发麻。
我回头的时候,看见高高的河岸上面,一个黑魁魁的骑士,戴着灰sè的斗篷,肩膀上面挂着几圈绳索。
“快跑!”阿比站了起来,背后的包裹看起来大的惊人。
那个骑士勒马从河岸冲着我跑了下来,我感觉如同一座山垮塌了下来。
一时之间,我的手杖好像变成了剑,我本能的做出了步兵抵挡骑兵冲击时候的动作,压低腿,端平武器冲着敌军骑兵。但是阿比的手拉住了我的胳膊,就如同铁钳一样把我往河边拽。这不是找死么?我过不了河的。
骑士发现了我们的意图之后,反倒放慢了脚步,慢慢地朝着我们逼近。
“这是什么人?”我问阿比。
“捕奴猎手。”阿比说,我现在才明白了他的恐慌是为什么,“去河边。”
这一段路走得无比艰难,后面是玩着猫捉老鼠游戏的骑士,前面是一条必死的河。
在河边,阿比看了看月亮,好像在推测时间,然后他四下的探看了一下黑漆漆的河面,似乎在等着什么事情。
那个骑士隔得很近了,他把绳子解开,似乎算准了我们逃不了。
“你们把自己捆起来。”这个家伙说的是维基亚话。“免得受苦。”
“大人,”阿比说,“我们是菲特村的人,并非逃奴。”
“都一样。”骑士说。
“我们村庄受尤里卡城保护。”
“让治安官来救你吧,杂种。”这个人说,“克里尔人都是杂种。”
这个家伙的衣衫闪烁着铁的光泽,幽蓝黯淡,如同死亡降临。
“杂种!”他最后骂了一句,准备抽剑。
一枝箭扎中了他的胳膊,接着是第二枝第三枝箭,噗噗的扎入他的肚皮。
骑士惨叫着倒地。
我们的背后,一只轻快的小船触在河岸上,几个克里尔人背着弩跳下了水,走上岸来。
第五十一章 定居点
阿比把自己的背包放在了船上,转身扶我上船。一时之间我有些犹豫要不要跟着过去,谁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这几个男人狠狠滴盯了我一眼,还责怪的问了阿比一些话。
三个男人把那个骑士剥得干干净净,铠甲、头盔、斗篷、绳索,甚至还有一只铜锅子,都丢到了船上,然后两人合力把这个骑士丢进了河里,任他飘走。其中一个jīng瘦的男人骑上了马,说骑到下游浅滩处以便过河 ”“ 。
剩下的几个男人把船安置妥当之后,用一根粗长的木杆顶住河岸,轻轻地把船推到了河中。
仰面躺在河流上,听着河水的声音,听着身边的人用听不懂的话交谈,这种情景似曾相识。那是我刚刚在河上面被人救下来的时候。再之前的事情呢?过去,那些东西好像和我隔着一堵墙,现在却只像是蒙着一层雾一样。我闭眼就能看见明亮的马镫、闪闪发光的枪头和铠甲粼粼的士兵,在战鼓的节奏中缓缓的爬上山坡,一声令下,漫天都是飞舞的箭矢。
一阵触碰。
我睁眼惊醒,靠岸了。
克里尔人从船两边跳进河水里面,踩得水哗哗地响。阿比把我拖了起来,让我跟着他下船。胃里面还是翻卷着,一阵鼓胀的空虚感,无法形容,就好像可以吃下所有的东西,又好像什么都吃不下一样。
河岸边的树木显得生机勃勃,比清真寺周围的景象好得太多。土壤湿润而肥沃,小路两边开满了野花,草丛鲜绿,如同明亮的丝绸。我注意到这些克里尔人靴子大都是上好的皮靴,至少是佣兵才会有钱拥有这种皮靴,当然,还有两个人稍微寒酸一点,但也是用细布打上了绑腿,显得很体面。如同有钱的农民。
阿比突然和这些人争论起来。看起来很着急,那些男人一开始还和阿比耐心说着什么,但是后来,干脆打了他一巴掌,让他躲开。
在我不明所以的时候,一个男人走到了我的面前,然后抽出了匕首。用手指玩着匕首尖。
“维基亚人?”他用维基亚话这么问我。
我之前和阿比说话的时候,就用的维基亚话,可能阿比已经告诉过这些人了。
“是的。”我没打算告诉这些人我是瓦兰人。瓦兰人容易让人想到‘危险’,‘佣兵’,‘野蛮’这些词汇。
“你怎么会在清真寺。”
“躲避瘟疫。”我说。
“只有你一个?”
“我和一个商人家庭一起来的。”
“从哪里来的?”
“尤里卡城,”他盯着我看。似乎在判断我有没有撒谎,我继续说,“林.登万磨坊。”
“那家人可不是维基亚人,”这个男人说,“他们是克里尔人。”
“我被寄养在他们那里,”我说,“商业家族常常这么干。”
“你的主人是谁?”
“诺德人吉尔。”
“现在南方的人都在往诺德跑,你为什么要跑到沙漠里面来?你在撒谎。你这个小贼。”
“我几年前就过来了。而且我的身世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我问他。“你如果不喜欢,你大可以把我丢在这里。难道我还能害你们么?”
“那就好了。”这个男人放心的说,“我本来不知道怎么跟我的小伙伴费口舌呢,你自己提出来就好了,你就留在这里吧。河这边没有猎奴手,把你送过河,我们做的够多了,不能更多了。”
在克里尔人交头接耳的时候,一些克里尔人从树林里面走了出来,这些人快速的把船上的东西卸了下来,扛在肩膀上面,再原路返回。我发现了非常危险的情况,这些帮忙搬东西的克里尔人里面,有一些明显已经生病了,他们的鼻子流淌着鲜血,脸上也有伤口。
“我说,”我对我眼前的这个克里尔人说,“你的人里面有人得病了。”
“不可能。”他回头看了那些人一眼。“瘟疫已经过去了,他们已经活下来了,不会再出问题了。”
“你自己看一看这些人,”我对他说,“为什么要骗自己?看看他们的脸,看看他们的手,这些人都在生病。”
这个克里尔人显得很激动,他揪住我的领口,“你这个混蛋,你知道什么。我来告诉你,活下的来的人会一直活下去,不会再生病了。”
在一边冷眼相看的克里尔人说,“算了,这个小子说的没错,那几个可怜的家伙的确病了。”
我和这个男人的场争论最后变成了克里尔人自己的争论,这些人情绪非常的激动,最后两手比划着彼此指责起来。
阿比走到了我的身边,“你不能一个人留下来,太危险了。”
“为什么这个家伙对我这么敌视,我什么都没有说。”
“这个人憎恶所有的人,”阿比说,“所有的外乡人,不是针对你。我们封闭村庄的时候,他是极力反对帮助外乡人的人之一,不过你知道,最开始理解他的人不多,在人们敲打我们的院墙,祈求我们帮助的时候,我们还能怎么做?所以疾病追上了我们,导致了大批的人死去,其中有他的几个家人。”
“那他说的什么不会生病的人会一直健康下去是怎么回事?”
阿比怜悯的看了他一眼,扭头对我说,“你会知道的。”
当克里尔人上路的时候,我跟着这些人一起走了,那个克里尔人回头yīn狠地看着我。他的皮肤yīn暗cháo湿,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在路上的时候,我在考虑着现在的情况。听这些克里尔人的说法,这些克里尔人似乎已经生过一次病了,现在的这些病人又是怎么回事呢?我得问清楚这件事情。
“阿比,”我小声的问阿比,“这些得病的人是怎么回事?”
“什么意思?”
“他们是第一次得病,还是说过去痊愈了,现在又染病了呢?”
阿比看了看那些有病容的人说,“他们是第一次染病。但是最开始瘟疫爆发的时候,这些人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本来我们以为这一切都过去了的```”
“阿比。你得过病吗?”我考虑了一会后问阿比。“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得过。”阿比说,“一个月前,我被人从死人堆里面拣出来,人们告诉我主人死了,主人的一家人都死了,我zì yóu了。不过我没有地方好去,于是留在了村子里面。”
“我在清真寺里面看见过上百个生病的人。”我把我的推论说给他听,“似乎得过病的人不会再得病,而没有得病的人要么肯定还会得一次,要么就永远不会得病。只会有这三种人。”
阿比露出了残酷的微笑,“还有第四种人,得了病然后死掉的人。”
“活着的和死掉的。”我回答他。
过了好一会。阿比说,“你说的没错。村子里面每一个人的情况都是这样,我没有见过得了病之后再得病的。但是没有得过病的人却说不好。”
说完他又看了看前面的那个克里尔男人,陷入了沉默。
随着树林的逐渐稀疏,我们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开阔的土地。这么大一片土地居然完全没有人在劳作,这是很让人震惊的情况。森林里面的农作物的产量远远比不上平原地区的多,寒冷地区的产量则比不上温暖的地区,眼前的这片克里尔人的土地如果有人播种的话。将会是一处巨大的财富来源。无数的粮食和值钱的作物会茁壮成长起来,这些东西会刺激周围城镇的贸易。让财富不断的扩大。
最开始,我理解这场瘟疫给我们带来的影响还只是死掉了很多人,让生活变得凄凉,但是现在,我不得不开始考虑阿比说的话,“明年肯定会有饥荒。”
这可不是饥荒这么简单。
我在兵营的时候记录过账单,即使是农夫拼命劳作,一年到头也不过勉强的能够维持城镇和兵营的调度,钱怎么都不会够用的。而现在,几乎所有的农活都陷入了停顿,过去熟悉的一切都会荡然无存。如果说世界会恢复,那么它一定也是变一个样子恢复。
一块又一块农田陷入了沉寂,长满了野草。水渠没有人维护,水都从缝隙里面渗入了地下,我看见沟渠里面满是垃圾,至少有三个月没有人打理过这里了。在更远的地方,一幢幢的农舍安静的伫立在田野的zhōng yāng,没有一个人出没其间。整个大地都静悄悄的,这种空无一人的感觉简直比清真寺的那种死寂还要强烈。
我们抵达了一处休息点,这周围的几棵大树被砍倒,留下了树桩供过往的人休息。在树林的另一端,几处破败的石头砖房用篱笆链接到了一起,砖房的前面是一大片的空地,空地上面随意的丢弃着大片的破布、碎掉的木头桩子和绳索。
“过去这里是一个巴扎,”阿比说,“周围的一个兵营,三个清真寺还有三十多个村庄每到星期五都会聚集到这里买卖货物。前两个星期我们以为瘟疫已经过去了,所以联络了周围的村庄,希望大家在这里聚集起来商量下一步怎么办。但是你瞧,瘟疫又回来了。”
“回来了。”我附和着他,一次瘟疫已经让我差点死去,如果再来一次,我不知道会带来什么影响。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残酷的现实,那就是我认识的人里面,一定已经有人死于瘟疫了,乔万尼、乔伊、杰克、汤姆、加里宁、尤里```弥塞拉。
我该回去,告诉弥塞拉尽快的离开城市,躲到没有外人的村庄里面,直到瘟疫彻底过去。
把巴扎丢在身后,一处用石墙围起来的村庄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走到跟前,我才发现原来石墙外面还围着一圈浅滩,这是一个很基本的防御工事,有效,但同时耗费却很巨大,这种乡下地方修这个干什么?
通向外面唯一的路是一架可以收起来的木桥,一次只能让一辆马车通过,我们耐心的等待着。
过了一个多小时,我才跟着阿比走进了这个jīng心维护的定居点。
我们的到来让这里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许许多多的老人和孩子都跑出来接过我们的东西。
阿比说要带我去见一下主人,我便跟着他穿越人群,朝着里面走去。
在一处破旧的小屋前面,我发现那个克里尔人正蹲在地上,用糖球逗弄一个小女孩。
此时,那个男人已经变了一副模样,不再是凶横的样子,而是换做了一副快乐表情,眼里闪烁着光芒,笑的样子甚至有些夸张。
那个小女孩病怏怏的,虚弱地伸着手想陪着他玩,想要抓住他的糖球。
阿比发现了我的目光,悄悄的对我说,“第一次瘟疫的时候,他的家人全部死了,除了他的小女儿。两周前,瘟疫再次来袭,她的女儿也在两天前出现了症状```走吧。”
那个男人把糖球放在了斗篷的帽子里,攥紧两只空手去让女儿猜糖球在哪里。女孩一一掰开他的手指检查,当她发现父亲的两个手里都是空的时候,就傻乎乎的笑了起来,就好像这是最好玩的把戏一样。
第五十二章 战友
ps:复试去了,刚刚回来
“我的兄弟。高速更新 ..”
一个穿戴很整齐的克里尔老人见到了我之后,这么对我说道。
我还以为我自己听错了,因为克里尔人素来对于维基亚人比较的生分,德高望重的克里尔老人尤其如此,何况我是一个异教徒,所以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要这么称呼我。
“大人,”我向他行礼,“阿比引荐我来见您 ”“ 。”
“我知道了。”这个人说。
这个时候,我才回忆起来,在这个小小的要塞里面,似乎所有的人都以兄弟相称。可能这是克里尔人的什么新教派吧。萨兰德人对于信仰相当的苛刻,时常因为教义的争执,就对某些民族征收重税,即使对皈依了真主的民族,也时常如此,这就使得教义冲突不仅仅局限在萨兰德人和西方人之间,在真主子民的内部,这种冲突同样存在。许许多多的教徒有时候为了避免被迫害,便迁居到了山区,建立自己的教团,保卫自己的信仰和居民。他们就时常以兄弟相称,最著名的就是那个刺客团体了,据说他们的药水举世难寻,一滴就能毒死一条河里的鱼,据说他们的匕首锋利无比,自然的下落就能全部没入石头。
老人走到了我的面前,盘腿坐下,示意我也坐下,阿比坐在我的身边。老人从一边的小盘子里面拿出了面包与盐,交由阿比,阿比把这种面包撕碎,撕成一块一块的,我们轮流蘸着盐来吃。一个小姑娘走进来给我们每一个人都注满了一杯子的清水,让我们解渴。
我看了看手中的食物,再看了看阿比,在他开始吃了之后,我才开始吃。
“你有些犹豫,”老人说。“这是为何。”
我自然不敢说我担心这食物有问题。只是说,“我曾经贸然的吃过克里尔主人的食物,惹来了许多不快,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享用这些东西。”
“哦,”他眯着眼睛看着我,“现在不是关注这些的时候。阿比带你来,你就是我们的兄弟。高墙之内。我们皆为手足。”
“哦```,”我不置可否,“```手足。”
“手足,这一点很重要。”他伸出一根手指,这么说道,“tèbié是在如此巨大的灾难面前。”
“我自然会报答你们。”我这么说。
老人似乎听惯了这种说法,也没有什么反应。
“你吃的还习惯么?”老人说。
“是的。”
“好的。”老人说,“面包与盐,你是我的客人了,从此之后,在我的四面高墙之内,你会受到我的保护。兄弟互称;在高墙之外,我们将互相保护。”
这样仪式xìng的说法,让我有点狐疑。这简直比乔万尼招募新兵的时候的规矩还要花哨。有一股浓浓的骗人入伙的气息。
“大人,”我谨慎的说。“我曾服侍过几位爵士,您是否有什么事情要差遣我呢?”
“差遣?”老人说,“我们不会差遣客人。你在疾病中存活下来,我也存活下来,高墙之内,许许多多的人都存活了下来,我们本来就该是兄弟。难道申明这种情谊,就是要互相差遣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自然是这个意思。”老人说,“不过,这没有什么要紧的。你既然已经享用过我的面包,享用过我的盐,从此就是我们的一员,阿比,”他示意阿比说,“带他下去吧。”
阿比麻利的起身,收拾好了盘子,把这些东西放在一个低矮的木桌子上面。然后,我们一前一后的离开了主人的屋子。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机会去问这个主人的姓名是什么,也不知道这个小小的定居点荒野里面的要塞是什么来头,更不知道这里面的人都是谁。
“阿比。”在走出门去,穿过一条小道的时候,我问我的向导和唯一称得上是朋友的人,“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阿比似乎一直在等待我的发问,他想了一会,回过头来,“我把你当朋友,不会把你放到比我更糟的位置上去的。”
克里尔人,还有阿比这样的黑人,说话都古里古怪的,像是带着什么谜团一样。这里的人都透着一股古怪,几乎所有的人遇到我和阿比的时候,都会停下来点头,口称‘我的兄弟’。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问阿比。
“你住的地方。”他说,“有大量的空屋,每一间屋中又有许多的空床,你想要住哪里都可以。”
“我还以为你们这里房屋很紧凑呢,”我左右窥看,想看出一些门道,但是这里的人都关进了窗户和房门,“你们是什么兄弟会吗?还是什么刺客团?”
“克里尔人不会和我们黑人互称兄弟,”阿比说,“他们会提供水,提供食物,提供住宿,但是不会和我们互称兄弟,我们不是什么兄弟会。我们更不是什么刺客,你一路所见的任何一个人,有像是刺客的么?”
“刺客是看不出来的。”我对他说,“你看上一百遍,都记不住他的相貌,这种人才是完美刺客的模样。”
“或许吧。”阿比说。
他推开了一扇木门,门上面雕刻着复杂的萨兰德字母,左边的一扇要新一些,右边的一扇门上满是烟熏。房间里面出人意料的空旷,里面如同城市粮仓一样巨大,但是不同的是,这里面没有装一粒粮食。几面垂下来的旗帜在阿比推开门的时候无力的漂浮着,周围是一些巨大的破木桶,里面堆满了灰尘,在远处有不少的人生了火,蹲在一边烤制着食物或者热着辛辣的饮料。
“这里是藏酒的吗?”我问阿比,一些过去堆着酒桶的架子让我看出了这个房间的功用。
“过去的确如此,”阿比说,“埃米尔的酒曾经全部存在这里,周围十多个村庄还有葡萄庄园的酒也全部存在这个地方。你知道么,从前面的地下入口,连接着地下的一个酒窖,巨大无比,延伸出数里之多。”
“哦?”这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听说过这种地下酒窖。不过我以为只有维基亚和斯瓦迪亚才有。”
“修建这个地下酒窖的男人就是个斯瓦迪亚人,我不清楚,罗多克人,我分不清楚?”阿比说,“他是城里的星象家。”
“星象家修了一条地窖?”我有点怀疑是阿比用错了词。
但是阿比肯定点了点头,“尤里卡城的星象家,知道下个星期下雨还是烈rì。知道月亮全满还是月食,也知道怎么指挥别人修筑地窖。”
我想起来了磨坊商人对我说的那个奇怪的尤里卡学者,“这个人怎么名气这么大呢?我似乎听说过这个人,他丈量了世界的长度什么的```我记得有人死前对我说过这种疯话。”
“是吗?那也没有什么奇怪的,”阿比说,“我的族长说过。有些人的智慧是被神灵祝福过的、被大地之母亲吻过的、被岩石父亲触摸过的。这些人的智慧之大,我们没办法想象,接受就可以了。如果他真的丈量了世界的长度,那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阿比颠来倒去的说法接受起来需要一段时间,但是我已经可以听懂得差不多了,“哦,说起来,我还要去一趟尤里卡城。到时候倒是可以顺道去见一见那个学者。”
“去尤里卡城?”阿比说。“恐怕近期没有时间的。”
“什么意思?”我感觉阿比开始要说到点子上去了:“我不能离开这个地方吗?”
“不。”阿比说。“这个地方是可以离开的,但是你可能不会那么快去尤里卡城。”
“你们要我做什么?”我直截了当的问阿比。“刚才那个老头那里,我就有些奇怪了,那些面包和盐的话,其实是要我做什么事情的吧。”
阿比犹豫的看着我,似乎在考虑说完之后我会不会发怒。
我自然不会发怒:佣兵从来都知道,没有全然的好心,也没有全然的帮助,更没有什么吃一个面包就能结成的兄弟。我会看看这个地方的人想让我去做什么事情,如果是护送钱财、运输粮之类的事情,我会考虑做;如果是杀人、偷窃之类的事情,我就找机会逃跑,不过要等我的体力恢复之后。
我找一个靠墙的地方坐了下来,等着阿比给我摊牌。
“是的,”阿比说,“尤里卡城有一口矿井,那里需要许多人。瘟疫发生之后,尤里卡城没有那么多的jīng力去经营那个地方,于是把它转交给了一群商人。这些人只需要出过去一半多一点的钱,就能承接下这个矿井。所有的矿石都归这些人,前提是这些人能够把它们采集出来。”
“所以呢?”
“所以这些商人为了收益,大肆向周围所有的地区‘征募’人手,”这个黑人孩子说,“阿比的同伴,有三百人那么多,全部已恢复zì yóu,但是却被强行带走。还有许多的农夫,有四百人那么多,因为没有自己的保护人,也被捕奴人捉住,投入矿井。而现在,阿比请求你与我一起下矿井去。”
“等一下,”我对阿比说,“上次要捉我们的难道不是捕奴队么?你们不是在和他们对抗么?怎么和他们做起一样的事情来了。”
“那些人为了钱,交出一个人,就能得到一袋子的金币。而我们这里,为了活命。”阿比说,“矿井的商人有这周围最大的部队。荒野上面,不管是劫匪还是定居点,都害怕矿井的商人,就连尤里卡城,也只是仗着苏丹的威严,才勉强从这些商人的手中得到金币。如果每个月我们的这里不交出足够的人数,我们的定居点就会被夷平。”
逃跑,我立刻下了决定,就这么定了。
“你跑不掉。”阿比说,似乎看穿了我一样。“你和我一路走过来,应该已经看见了,捕奴猎手遍地都是。他们名义上面是为过去的主人搜捕家奴,但是只要是独自行走的人,都会被带去矿井。所以你跑不掉,还不如留下来。”
我花了三秒钟时间想找出理由说服他,但是我发现我说服不了。
“我要跟你去做矿工?”我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上战场的话,还有少许活下来的机会,下矿井是不可能存活的,除cāo劳到死之外,别无他途。
“不,”阿比说,“我们将夺取矿井。捕奴猎手杀死了我的至亲,阿比有血仇。我的同伴,有三百人那么多,各个都有血仇:我们本来可以回家,但是被投入地狱。我们将暴动,我们将夺取矿井。”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生病的时候我看见过你、打听过你、听说过你,瓦兰的年轻波雅儿!我们需要战士,”阿比把手搭在我的手上,“战友,一眼就能看出来。如果我们胜利,我们会向伟大的瓦兰亲王效忠,连同矿井和忠诚一并献上经由你的手。”
一时之间,我逃跑的念头里面挤进了无数的思绪。
逃跑不再是第一选择了。
第五十三章 奴隶
晚上的时候,阿比给我带来了一块毯子,一袋子的面包干,还有一把干枣。: ..
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枣子,这是萨兰德人的手艺,他们收获了枣子之后,用一种tèbié的方法把这种枣子的水分去除,让枣子变得耐久不坏,味道也更加的甜美。一大袋子的枣子也只有很轻的重量,萨兰德人的士兵在出征的时候,这种食物是很重要的补给。阿比告诉我说,在许多的地方,萨兰德和克里尔士兵甚至开始把干枣和一种叫做茶叶的饮料作为必须的军粮了 ”“ 。这改变了我心目中东方士兵都是一群乞丐的想法。
“我从没有想到,克里尔人这么富有。”我对阿比说,“在西部,这种水果非常的珍贵。干枣,梨子,桃子什么的,我很少能吃到。在维基亚的时候,我的一个朋友送了我两只桃子,我到现在都记得它的味道。”
“我们平时也无法吃到这种东西。现在我们要被送去矿井,所以克里尔人发了好心,你不必感激他们。”阿比说,“埃米尔的子孙闻到这种食物的味道,就腻得恶心,他们的舌头已经被宠坏了。阿比见过一个小姐把上好的肉喂给狗,而阿比和其他的人在一起挨饿。我们只是奴隶而已,在我们的主人死去之后,也一样是奴隶。”
“你不是被释放了吗?”
“主人死去之前,为了向他的神祈求,便释放了我们。作为一种恩典,或者说是跟神灵做了一个买卖,”阿比嘲笑着说,“可是他的神灵对他不管不顾,他还是死了。于是我们继续是奴隶,即使在我们已经有了自己的土地,有了自己的房子,准备像一个本分的克里尔人一样活下去的时候,我们依然被他们看成奴隶。”
“那些矿工呢?”
“矿工有许多都是奴隶。”阿比说。“萨兰德人和他们的克里尔人抓牙每年都会去沙漠里面进攻我们的部落,或者他们只是挑拨我们自己互相争斗,他们只要奴隶。他们把我们的族人用绳子牵着,送到矿坑,然后推进去,劳作至死。”
“里面的人全部是你们的族人吗?”
“最开始差不多全部是,但是瘟疫让我们的族人死掉了一半。于是尤里卡城的埃米尔把监狱里面的匪徒和犯人丢了进来。又把许多的战俘丢了进来,甚至还有你们瓦兰人。”
“瓦兰人?”
“没错,我见过那么几个。他们在尤里卡城募集士兵,埃米尔不清楚他们的目的,就把他们丢到了矿井里面,瓦兰人又没有抗议。埃米尔不用担心事后有人找上门来。”
“恩,”这几个人会帮我吗?我在心里盘算着。“阿比,我有一个想法不得不说。如果你们准备夺取矿井,这一定要做最周密的计划。战争就是这样,第一次进攻时最容易得手,之后敌人便有了防备,双方就只能耗到一方认输为止。而你们更是根本没有第二次的机会,你们的食物和饮水都是别人控制着。你们只能拿下矿井。然后想办法和谈才行。但是为什么就连你都知道这个计划呢?我在瓦兰士兵中间的时候,常常到了最后一刻。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事情,之前,就算被捉住拷打致死,也不会说出一个关于计划的字,因为我压根都不知道计划。你都知道了,说明有更多的人知道了这个计划,你觉得那些矿主不会知道么?你觉得那些商人不会有准备吗?”
阿比看着我说,“当一棵树要倒下的时候,在下面撑住再多的木条,它也还是会倒下。你觉得之前就没有发生过暴乱吗?在你之前,许许多多的人已经死了。这就是捕奴猎手为什么要不断的补充人力的原因。每一天都会有几个人想要逃出矿井,每个月都会有成群的矿工反抗工头。那些商人们坏到了骨髓,他们根本不在乎,他们只要矿石。为此他们招揽来打手,苟延残喘一天,就能得到一天的矿石。他们今rì赚够了钱,就心满意足,从来不关心明天之后的事情。他们不知道我们要叛乱吗?当然知道。他们能解决吗?不能。所以他们反而不在乎了,每一次杀掉几十人,我们就会乖乖的回去继续采矿,他们觉得这样也没关系,当成每个月的例行公事就好了。在他们看来,这次如果暴动,也只是一次简单的暴动,但是我们却知道,这一次绝不一样,这一次我们要拿下整个矿井。”
“这一次为什么不一样?”
“过去我们各自为战,自然没有胜利的可能,而且那个时候我们没有盟友,这一次却不一样。”阿比说。
“你们找到盟友了?”我有点不高兴,“原来你们说要去投奔瓦兰人只是个骗人的招牌吗?”
“不,不。”阿比摇着手指说,“我们自然会向我们的保护人表示忠诚。瓦兰人不会允许这块土地留下一个奴隶,这是他们和克里尔人合作赶走萨兰德人的时候提出的条件。你知道这个事情吗?”
乔万尼和克里尔人合作的事情,多多少少有些端倪的。我也了解了不少,但是我只知道这是乔万尼准备和克里尔人私下结了盟,准备在萨兰德人衰落的时候联手吞并他们的财产,还不知道具体条约的内容。
“不留下一个奴隶?”我有些纳闷,“乔万尼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瓦兰人将保护每一个释放奴隶。”阿比说,“如果还有一个奴隶,瓦兰人将逼迫他的主人将奴隶释放,把他变成释放奴隶,然后做他的保护人。”
这不是空头许诺么?
“乔万尼到这边只逗留了几天,然后就回北方山区去了。”我提醒阿比,不要把乔万尼的帮助看的太重要了,在这群奴隶把果实种出来之前,乔万尼是不会费心过来浇水的,他只会在果实成熟的时候过来采摘,“他甚至放走了一批萨兰德贵人,里面肯定有不少奴隶主和庄园主。”
“但就是这几天意义非凡。”阿比说,“萨兰德人像狗一样逃走了,南边来的苏丹国的贵客也逃走了。忠于苏丹的克里尔走狗们惶惶不可终rì。心怀鬼胎,渴望dú lì的克里尔埃米尔们纵容我们闹事这就足够了,现在每一个奴隶都在念诵乔万尼的名字,准备跳起来为他而战。”
阿比闪亮的眼睛充满了狂热。
你们会为乔万尼而战,而他会等着你们鲜血流尽,然后以此为砝码,把你们卖一个好价钱。
“你们一定会成功的。”我对阿比说。
“自然如此。”阿比说。“我们会回到绿洲,快乐的打猎,和从前一样生活。”
如果阿比说他们会组建军队保护自己,带领族人建立国家,定居在适合农耕的土地上,那么他们还有一点点的成功可能。但是他们要是想回到绿洲,重新回归部落的生活,那么他们是注定会失败的。可是这要怎么和他说呢?
“你们当然会回去,”我说,“zì yóu又有尊严。乔万尼许诺你们zì yóu,但是克里尔人可没有明确答应吧?”
“克里尔人只是想借着乔万尼的手把萨兰德人赶走,当然不会真的期待我们zì yóu,不然他们的土地谁来种植。他们的庄园谁来维持呢?但是这由不得他们。乔万尼亲王有数千名士兵。是我们的保护人,我们会回家。这不是克里尔人拦得住的。”
乔万尼有数千名士兵,这究竟与你们有何关系?
“哦```是这样。”我对阿比说,“如果是这样呢,换一个途径:当你们夺回了zì yóu之后,和克里尔人合作,逼迫他们给你们土地,你们给他们进贡赋税,这样如何?”
“你疯了吗?”阿比说,“克里尔人一定会奴役我们的。”
回绿洲了就能永远zì yóu么?
“或许你是对的。”我说。
阿比点亮了一盏灯,他要和一个老头去检查围墙的缺口,他对我道别,然后离开了酒窖。我把毯子盖在身上,准备睡去。
阿比说这一次暴动意义非凡,但是如果所有的奴隶都和他的想法一样,那么我没有看出来有什么不同。
萨兰德人与我们不同,究竟只是风俗的差异,还是根本的差异?所有的西部人都不允许拥有奴隶,但在古代,西部人却是允许奴隶的。不过奴隶憎恨主人,憎恨一切劳动。这种sāo动和懈怠让生活不稳定、让财富难以积累、让城镇难以发展、让土地难以开垦卡拉德帝国那连绵不断的奴隶叛乱显然是帝国衰落的原因之一。
明白了这一点,或许能给我带来一些好处。
奴隶绝对不会安于被奴役的,只要有机会就会起来,而奴隶主们则会想尽一切办法压制这些人。到了最后,当奴隶主们维持奴隶带来的利益已经小于释放他们的时候,奴隶就会被慢慢的释放,变成农奴、自耕农和工匠,新的国家会形成,然后继续发展下去。
现在,我要去的那个矿井,这些奴隶如果知道他们西部前辈的故事,是可以少流一点血的。他们注定无路还乡,如果他们早一点死心,或许能少遭一些罪。
乔万尼的确善于鼓动人。阿比无缘无故的说要向瓦兰人效忠,我就知道其中一定有蹊跷,不会有什么人鲁莽到把希望寄托在一个瓦兰少年身上的。他们只是借着瓦兰亲王这个保护人,用来扩大自己的声势罢了。
矿井,这个词让我觉得嘴里塞满了灰尘。
弥塞拉要是知道我准备自愿下矿井,一定会瞪大眼睛说我疯掉了。我要怎么给她解释呢?我经历了许多她一辈子不会经历的事情,我宁愿她永远不会经历这些事情。
瘟疫,矿井,疲惫```所有的东西让我心烦不已。
我把自己裹得更紧一些,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第五十四章 小故事
每个月,定居点都要向矿井提供十个人。欢迎来到阅读 ..
这个数字在未来还会增加,定居点的血液就这样一点一点的被榨干了。只要是稍微有点远见的人,都不应该接受这种危险,一年的时间损失接近一百的人力,虽然这个定居点聚集了周围许多村庄的居民,但是这样的人力损失还是不可忍受的。tèbié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黄金已经失去了价值,所有的货物交易都陷入了停顿,人力成了最值钱的东西 ”“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准备走出酒窖去撒尿,但是门口有一个人戒备重重的对我说,要解决问题就在酒窖里面找地方,不用出去。我明白我被软禁了。
阿比倒是可以zì yóu的进出,他过来最后确认我是不是愿意和他一起下井。
“我反正跑不掉,不跟着你走,还能怎么办?”我对他说,“你们的人凑齐了么?”
“还差三个人。”阿比说,“加上你,加上我,现在只有七个人。”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本来应该等待月底的,但是月底也凑不够人,”阿比说,“主人已经跟矿井联系好了,这一次只用出八个人,但是要提前去,所以我们明天就要出发。”
“你今天还要再找一个人?”
“是的。”阿比说,“说服一个人跟我们走。”
“再找一个我这样的不就可以了吗?”
“你这样的人可不是太好找。”阿比说,“过去是奴隶的人已经被搜捕得干干净净,哪怕是有一点点奴隶身份的人,也被带走了。现在剩下的人都是清清白白的zì yóu民,受到埃米尔的保护,没有人敢动他们,除非他们自愿。但是要补偿zì yóu人去下矿井,是非常贵的,几乎等于瘟疫之前买三个奴隶的价钱,而这些zì yóu民随时都准备逃跑。所以很难办。”
“那你准备说服谁?”
“你认识的。”阿比说,“就是那个准备赶走你的人。”
“他不会走的。”我对阿比说,“他有个女儿,没有一个父亲会离开自己的女儿的。”
阿比看着我,“你说的没错。但是他的女儿今天早上死了。”
那个小姑娘,我甚至想不清楚她的脸。战乱中间的小孩大都长得一个样,皮肤发黑。瘦瘦小小,肚子鼓出来,手指上面都是小伤口,看起来脏兮兮的。不过昨天那小姑娘看起来虽然生了病,但是却还没有到濒死的地步。估计是昨天夜里病情突然严重起来吧。
“我要去说服他。”阿比说,“你可以和阿比一起来。”
我察觉到。他说这话的时候,几乎带着一种复仇的喜悦。
阿比带着我走出酒窖的时候,和那几个看门的克里尔人争吵了半天。阿比说我已经同意下矿井,不必看得这么严。但是那几个看门人说我带了个坏头,其他本来老老实实呆在酒窖里的人,现在都要找借口出来溜达溜达了。
“你这下贱的奴隶,”克里尔看门的青年说,“要是跑掉一个人。我们所有的人都要倒霉。”
“有多倒霉?”阿比反问他。“有下矿井这么倒霉吗?”
“狗东西,”这个青年肥胖的脸有点颤抖。他居然长得很胖,我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这种身材的人可是越来越少见了,据说饿疯了的灾民最喜欢这样的人了,可以做成几锅的肉和一罐子的油,“我该把你捆在树上打。”
不过他的同伴脾气却好很多,“算了,巴拉班,让他们去吧。只是两个孩子罢了。”
“孩子?”叫巴拉的人说,“这种小黑鬼出生就做了割礼,九岁就打仗,你管他们叫孩子?”
我和阿比懒得听他废话,就走过长长的石路,穿过了一道门拱,来到了我昨天看见的那个地方。石头庭院刚刚来看到的时候,觉得比较的整洁,但是今天细看之下,就看得出来这个地方的脏乱。在墙角放着一只尿桶,散发着臭气,一只死猫被剁掉了脑袋,一条左半身被烧秃了毛的狗正在嗅着这只猫。一个路过的老女人咒骂着丢弃死猫的人,说这个带来了坏运气,一个老头子小心翼翼的把这个女人拉走了,两个人关上门前窃窃私语的看着我和阿比,就好像我们是坏运气一样。
一个长条形的小花园过去种满了蔷薇,现在花朵全部被铲除,种上了萝卜和甘蓝。周围是禅达式样的围墙和四个塔楼,塔楼被拆除了箭塔,改造成了萨兰德式样的穹顶。现在其中的一个穹顶已经被焚毁,两个工人正踩着梯子用铁片刮除穹顶上面的金漆。阿比推开了一扇门,我们穿过一个yīn森森的石道,石道的中间有五六条木凳子,镶嵌在石壁上。
“过去这里的主人会给朝圣的旅客、旅行的僧侣、苦行的修士还有被打劫商人提供食物和饮料,”阿比说,“每一次巴扎开市的时候,四面八方的人都会经过这里涌到巴扎上去。人人都在这里落脚,”阿比推开了一扇门,“不过他们现在大都死了。”
屋子里面堆着密密麻麻的几百双鞋。
“我们埋掉了好几百人,”阿比说,“许多的人害怕在家里面死去,因为一家人都死掉了就没有人埋葬他们了。所以大家都汇集到这个地方来。他们死后,鞋子不知道怎么处理,就丢到这个地方了。”
我们小心翼翼的穿过鞋子遍地的屋子,一双鞋就是一个人留下的全部,女人穿的丝绸鞋子,贵族穿的皮靴,小孩子穿的软鞋子,老人穿的内缀毛绒的拖鞋```无数失去主人的鞋子,显示着这个地区已经遭到了多么大的打击。走过了小屋,我们到了一大片挂着床单的空地,白sè和灰sè的床单挂在绳子上面,如港口之内风帆飞舞。
床单中间有一些洗衣妇疑惑的看着我和阿比,把沾湿的手在腰上擦干,然后在缕一下飘到额头上面的头发。床单尽头围着几个人,阿比看了我一眼,告诉我到了。
两个女人哭泣着亲吻着那个小姑娘的额头,这是很危险的动作,除非是这两个女人已经痊愈过。不然的话她们是很容易感染上的。周围还有一个小孩子盘腿坐在地上。面无表情,看着已经死去的小姑娘。那个男人脸上已经没有一丝的凶狠,对小姑娘的那种温柔也没有了,现在只有满脸的沮丧。
“老人希望你下井去。”阿比说,“你的女儿将会得到葬礼,有白棉做的殓衣,有木匣子。有四十位善人护送她进入寺庙。”
阿比的话我听起来没有什么tèbié的,但是却让这个男人的脸上出现了光彩。
“是吗?”男人说,“那太好了。”
“你接受吗?”
“什么?”过了好一会,男人才茫然的说,他显得很迟钝,“接受什么?”
“下井去。下井去,你的女儿就能得到那些。”
男人的脸sè不太好看,“我的女儿本来就应该得到这些东西,为什么我要为此付代价呢?”
“现在不比平时,”阿比说,“很多人丢在荒野,盖着一层沙就不管了。一下雨,尸体就会暴露出来。周围的野狗```你的女儿得到这些。实属优待。”
阿比的话相当残酷,男人呵斥阿比。“不要再说了!我自己埋葬她。”
“那她永远不归真主,”阿比说,“我们这些野蛮人死去就死去了,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你们不一样,对你的女儿来说更不一样,你们是真主的子民,不是么。你该为她着想。”
男人冷冷的笑着,露出了鄙夷的表情,“那个老头子真是下作到了极点了,他会被惩罚的。告诉他,我绝对不会下井。”
“是吗?”阿比说,“你还欠着不少的钱。你当然可以不下井,但是这些人会让你还钱,如果还不上,他们是可以把你撵出去的。你一个人能去哪里呢?贵族会帮助贵族,奴隶会收留奴隶,沦为奴隶的贵族人人唾弃。你还能怎么办呢?”
男人默默不语。
“而如果你下井,”阿比说,“你所有的负债都会一笔勾销。要么自己去,要么被强迫去,你可以自己选择。”
阿比说服我的话和说服这个男人的话差不多,都很切中要害,简单又有效,比文绉绉的费尽口舌要有用的多。
“我会去的。”男人说。“告诉那个老头,千千万万次诅咒他。”
这句话基洛夫临死之前同样说过。有人曾经猜测基洛夫那奇怪的头发和瞳孔的颜sè来自克里尔人活着萨兰德人,看起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基洛夫已经死了很久了,我在心里这么想着,但是世界上还是留着他的这句话。
“明天,”阿比说,“明天我们一起去。”
“你很高兴吧,”男人说,“和过去的主人一起变成奴隶,恩?”
“自然。”阿比的眼中闪烁着某种光芒,昨天的时候我曾经到过,“不过我没什么好高兴的,反正我一直是奴隶,即使被你老爹释放了,还是要被抓回来。我一天挨上几鞭子也不要紧,但是我很乐意听你挨鞭子的时候是怎么惨叫的。还有,努哈,我是zì yóu的,不再是奴隶了!”
男人茫然的看着阿比,不知道阿比强调这话有什么意义。
阿比回去报告去了,明天我们就会出发。
我走到跟前,看着这个小女孩,她的脸有些泛青,但还没有到可怕的模样。如果这个小姑娘还活着,努哈一定会拼命的留下的吧。
努哈把一本小册子放到了小女孩的怀里,用她的手盖住。
发现我在看她,努哈转过头来对我说,“这是她最喜欢的小故事,尤里卡城的星象家写的```蓝眼睛孩子勇敢无比,砍倒了大树,筑起了围墙,用砖头修成了结实的屋子,把狼挡在门外```,她总问我后来呢,后来呢,我编了一百个故事给她听```我想她长大,想她美丽,”他的眼光忽然变得暗淡起来,“但是后来狼进了屋,吃掉了孩子。”
努哈带着几个人走了。
我在穿过冷清的要塞,去做下井的最后准备。
第五十五章 矿井
空气中弥漫着烟尘。 ..
我们的小小队伍如同走在一张巨大的灰sè的毡子上,举目所见,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天空的云朵如此之低,就如同是骤雨来临之前的样子,但是这里的空气里肯定连一滴水都没有,所见唯有被噪音和灰尘弄得烦躁不堪的动物,干枯致死的树木,低飞的灰黑的鸟,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在一片山坡后面,一群面容呆滞的黑皮肤奴隶正在砍伐树木,一个克里尔监工把长鞭缠绕在腰上,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 ”“ 。原木堆成了小山,一些**上身的壮汉正在用双手斧处理这些木头,这些木头被削去了枝干之后,就被四个人一组或者六个人一组的扛到了一边的伐木场中,伐木场中有几架巨大的伐木滚刀,这种工具需要十六个奴隶和同样多的骡马一同驱动,在那些滚刀飞快的开始旋转之后,就有奴隶小心翼翼的把原木伸进刀槽中,原木在这里被分割成小段。
木头被继续送到下一批工人的手中,这些人一部分将木料劈成小段,一部分则将这些木料送出焚炭室,制城木炭。过去,在周围的森林里面也有许多的农夫自己烧制木炭,供应矿场使用,但是现在这些农夫大都不知去向,要么死了,要么就是逃走了,反正一个都不剩下,矿场只得自己解决燃料问题。但是刚刚采伐的木头明显都不够用,我看见几处储备木料的场地露出了满是木头渣滓的地面,这里过去应该长期堆着木头,地面的颜sè与别处不一样,木料对于这个矿场一定是奇缺的资源。
“过去有三个城镇为这里供应木头,”阿比发现我在注意这些木料之后说,“罗多克人发明了敞篷马车,四个轮子的那种,让远处运送木头变得又便宜又快,唯一妨碍那些城镇赚钱的就是人手不够。所以这些城镇就要向沙漠购买奴隶,他们觉得花的都是干净的钱。做的干净的买卖。但是萨兰德人为了赚钱就要不断的捕奴,天神注定不会让每一个人好过,有人享福,就要有人受苦。”
这些伐木工人,或者不如说是奴隶,双脚上面都拴着铁链,这些人的皮肤干枯如同树皮。上面伤口结痂,覆盖着灰尘,和原野一个颜sè。他们的头发甚至连野草都比不上,野草好歹也有一点生机,这些热的头发就好像是缠成一团的蜘蛛网,所有的人都像是老人。佝偻着背,默默地看着我们经过。
几个骑着驴子的人在远处等着我们,这些人属于矿场。
定居点的人把我们逮到了这几个人的面前,这些人走到了我们跟前。
“妈的,”其中一个皮肤黝黑的克里尔人说,“你们已经少交人了,怎么里面有两个孩子,他们的毛长齐了吗?”
“一个人不少。”定居点的人明显气势上低下去一头。于是避重就轻,“我只知道把人带过来。人怎么样,我管不着的。大人们,收下这几个人吧,我们已经没有多的人了。”
“没有多的人?”一个克里尔人漫不经心的摸着胳肢窝,对年轻的押运员说,“你就不错么,你先来干几天,恩?过去怎么跟你们说的,人不够就不要送来么,怎么还要让我们为难呢?你们的小要塞里面怎么也有几百人吧,养那么多闲人有什么用?”
“那是前一段时间的事情了,大人,”年轻人说,“瘟疫稍微减弱了一点点后,许多的人就回到村子里面去了。我们没有办法把这些从乡下地方找来,地方太大了,我们人手哪够呢?况且还有许多的捕奴队,把属于我们要塞的人带走,我们没有办法。”
“谁要听你诉苦?”矿场的人呵斥他,“滚到一边去。”
年轻人赶紧躲开。
几个矿场的人走了过来,让我们挽起袖子,然后用一个大毛棕刷子沾了一种黑油一样的东西,狠力的刷着我们几个的胳膊。刷我的人看见我胳膊上面的小小伤口之后,好奇的看了我一眼,这个伤口是我在维基亚被俘虏的时候割上去的。
“嘿,过来看看,”他招呼自己的同伴,“这个记号是什么?”
另外一个克里尔人凑了过来,“你看他的眼睛,明显是个异教徒。这个记号再常见不过了,维基亚人偷了羊,就会被割一个小伤口,懂了么?这小子是个偷羊贼。别废话了,快把他们都归置好。”
这个人明显相信了同伴的话,他看了我一眼,然后鄙视的说,“偷羊的么,那一定很机灵了,不能让你留在地面了。”
他在我的胳膊上面画了一个圈。
阿比盯着看一个克里尔人,结果被打了一巴掌,他的胳膊也被画了一个圈,努哈也是。
然后我们被掀开前胸和后背的衣裳,检查身上有没有疮疤,在发现没有问题之后,这些人给了定居点的年轻人一个钱袋。
“矿场给定居点钱?”在被带向矿坑的时候,我小声的问阿比,“不是说定居点的那些人是为了活命才交出劳力吗?”
阿比没有回话,“你觉得呢?那么高的墙,那么多的人,吃不完的粮食,配备充足的武器,怎么就要心甘情愿受危险呢?用你的眼看,用你的心想,我的朋友。瓦兰亲王是怎么授予你博雅尔爵位的,你是什么人的亲戚吗?”
阿比的话让我有点恼火,也有点惭愧,于是我没有接他的话。
“阿比不鄙视血统,”阿比说,“请不要介意一个野蛮人的话。”
一时之间,我对阿比的身份产生了很大的好奇。‘野蛮人’,这可不是什么高贵的身份,什么人会毫不在意这种耻辱的身份呢?
一个大胖子站在一条小路的尽头,身边站着一个高个的老头。两边都是熔炼房,鼓掌的风箱呼出灼热的空气,巨大的击锤声如同雷鸣,空气里面到处是焚烧的气味,地面寸草不生,倒是有一个赤身**的小男孩,坐在自己的尿液上玩耍,没有人管他。我们经过他的时候。这个小男孩用克里尔话大叫。“死矿工,好矿工,死矿工,好矿工!”我们中间的几个人被吓得脸sè发白,不过阿比和几个黑人就看不出来是什么脸sè了。
“那个胖子,是矿场的大工头,是尤里卡城维奇尔的小儿子。右边的那个,是这个矿场的真正主人,那些商人的总管。”阿比低声的对我说,“这些商人是世界上最恶毒的狗,最疯的畜生,不把一个人的血肉啃食得干净。绝对不罢手。他们向天空丢一个铜板,落回到手里面的时候,如果不变成两个,他们就要诅咒天神吝啬。”
我们一步步的走到了那两个人前面。
胖子对老头点了点头,“我来清点一下人数。”
这种完全处于礼貌的话让那个老头嘴角咧了一下,笑着说,“我只是来看一下,你清点吧。”
这个时候。我们后面又来了一群人。也和我们一样胳膊上面涂着记号,用绳子拴在一起。阿比回头看了一下,那些人里面有几个黑人青年和阿比对上了视线,然后匆匆扭头看向别处。
工头等我们两拨人会合之后,走过来来回查看了一遍,然后就过去对那个老头说,“这次人挺多,二十个人,下井去十一个,洗矿石的六个,剩下的三个去采木。”
老人点了点头,从胳膊下面抽出了一个小小的皮夹子,打开夹子,抽出了一只细长的芦管笔,点了几下那个随时出墨水的小圆盒,这种圆盒我在什么地方见过```应该是在北海的冬泉大学,那里年轻的学生们和一些记录员都用着这种方便的玩意写东西,这样的圆盒除非把鼻尖扎进去,不然墨水是一滴都不会流出来的,非常的巧妙。
老人很干练的记录完了手头上的东西,“这一次,是那几个幸运的家伙可以不下井?”
工头说,“啊,是这几个。”
他把我们这些人中间的几个人揪了出来,这几个人的胳膊只划了一条横线。
“他们为什么得到这种照顾呢?”老人问道。
“这几个人是家里的独子,要么就是家里已经有人死在井里了,他们的保护人提出了要求```”
“他们的保护人?”老人的语气冷静的如同一块慢慢融化,散发着冷气的冰块,“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为每一个人支付你们同样的钱,但是你们却放了这么多人去洗石头。洗石头,快死的人也可以做,不必浪费健康的男人。全部送下井去。”
工头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您说的对。按照您的意思吧。”
老头说,“我并不想插手你们的工作,但是我能看出来你们是不是在用心做事。本来不想说你的,但是你这几天已经把十多个人送去洗石矿去了,再不说,你是不是准备一天给我一块矿石打发我了事呢?”
工头有点尴尬,老人在我们的面前呵斥他明显有损他的威严,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您并非矿场的人,有些事情或许要跟您说明一下,矿石清洗干净后,在熔炼的时候会更加的```”
老人冷哼的一声,转身离开了。
我在老人的斗篷上看见了一个熟悉至极的符号:一只洁白的鸽子。
吉```吉尔家的商人?
几分钟后,我们被带到了一个黝黑的矿井口,准备下井。这时有一群黑人正推着一辆大车出来,车上躺着一些削瘦枯槁的死人或者将死之人大部分是黑人,少数是克里尔人。阿比看着这些人,眼睛居然开始涌出眼泪,周围的黑人青年似乎总在注意阿比。
“下去吧!”工头挥了挥手,几个人便用木棍驱赶我们走入地下。
闷热,眩晕,恶臭。
一时之间我感觉我正在走向地狱。
不过我心中的不解和失望更加的让我痛苦,我问阿比,“这些商人都是什么人,我一直没有问过你。”
“世界上的狼都要吃人,”阿比说,“商人来自哪里有什么关系?````既然你问了,这些人么,似乎来自诺德。他们效忠一个瘸子,那是世界上最jīng明最恶毒的商人头领,手上的每一枚钱都沾满了血,沾满了汗,沾满了死人的味道```他该死千千万万次。”
那副巨大的壁画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崎岖的小径,茂密的林莽,洒满阳光,惹人向往。但是现在,我正走向世界上最黑暗的角落,而它的保护人,则是那个带着温和笑容的吉尔.彼安文。
第五十六章 血的慈悲
闷热,恶臭,还有来自地底的轰鸣。 ..
地底下几乎没有光,偶尔会有一两点烛焰大小的光点,视觉过了半天之后才勉强的恢复,这里所有的人都能够通过一点点的光亮辨别方向。据说在地底呆久了的人会出现许许多多的幻觉,比如有一个人觉得自己漂浮在宇宙的zhōng yāng,周围的都是虚空,工头打了他一巴掌,才让他老老实实的去收拾矿石去;还有一个人,在有一天夜里突然发了狂,朝着地底最深处爬去,那里有一条裂缝,裂缝通向最深处的地底 ”“ 。有些人说那里面住着一条巨大的爬虫,浑身滑腻,流着脓和血,爱吃活人,有些人说里面住着一条龙,浑身的皮肤如同铠甲,冒着毒烟和热气,但不管怎么样,这个人再也没有回来过;而这两天,在井下传的最广的消息则是三个矿井监工失踪的事情了。
昨天下午,甚至白鸽商会的人都下来考察过一遍,把路上遇见的所有的奴隶都打了几鞭子,但是就是这样,他们也没有找到了那几个人的一根头发。人们怀疑那几个人一定是找到了什么裂缝出口,然后走到矿井外面去了。
“这不可能,”一个看起来年老的黑人对我说,“这条矿井向东边眼神四十多里,向南边延伸四十多里,向每一个方向延伸四十多里,但是我跟你说,没有一条裂缝是通向地面的,地面的出口只有一个,就是矿井的大门,没有人逃得出去。”
矿工们在石壁上面挖掘出来了许许多多的空槽,在里面铺着木板,木板上面堆着垃圾,然后在这上面睡觉。运气比较好的人,会得到白鸽商会的伙计抛弃的麻布袋,这种东西抢手异常,能有这么一条布袋当做睡觉的毯子,是最幸福的事情了。不管是什么东西。即使是木板。也要把自己和石头隔开。光着背睡在石头上的人,不出几天,背后就会长出一种奇怪的疮,这些疮非常的痒,挠破之后流出的是透明的水,得了这种疮的人除非休息几天,不然的话健康就会一直恶化下去。直到这个人死掉。
但是矿工是不可能得到休息的,我们不过是奴隶罢了。
在早上的时候,矿井上面的人会用几只口袋抛洒下来许多的面包边角,烂菜叶,还有一些看起来相当可疑的肉。这些肉的味道让我觉得有点熟悉,但是我从来没有吃过。甚至还有一种肉汤。每个星期会派发一次,里面也是用的那种肉。唯一让我奇怪的是,这个矿井的人居然会每隔一天,让所有的矿工喝上一罐子咸咸的饮料,尝起来如同汗水。
“这是加了盐的水。”阿比告诉我说。
“这不可能,”我说,“盐是很贵的东西,克里尔又不产盐。奴隶能喝这个?”
“信不信由你。”阿比说,“不吃饭的人过几天死不掉。但是在这个地方,如果不喝这个,很快人就会虚弱的拿不动锄头。盐的确贵,但是新买奴隶更贵,我的朋友。”
我不是经常能够见到阿比,他的在各群奴隶中间游走。
那几个号称瓦兰人的家伙我见到了,结果却是一群冒牌的维基亚逃兵。他们一路逃到了克里尔,抢劫了一个庄园,准备等到北方战争过后,再回去向胜利者效忠。不久之后,克里尔的瘟疫来了,许许多多的村名因为敬畏他们的武力,居然主动前去投靠。这些家伙于是做起了美梦,想着做这个地方克里尔人的贵族来了。由于人手不够,他们决定去尤里卡城招募一些人手,但是他们的运气不好,遇到了捕奴猎手,于是被投入了矿井里面。
那个时候,瓦兰士兵正在成群结队的涌入南方,这几个家伙见机就说自己是瓦兰人,希望矿井放人,不过白鸽商行的人清楚的知道每一个势力的士兵是什么样,他们稍加盘问,就摸清了这几个家伙的底细,于是不再理睬他们了。
那几个维基亚逃兵见到我的时候,都夸夸其谈自己在瓦兰人中的地位之高。
“我叫保尔,”一个中年男人说,“克里尔人叫我瓦尔沙,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瓦兰人没有这个说法。”我说。
中年男人鄙视的说,“伊万,告诉他。”
“瓦尔沙,意思是瓦兰人的王者呀!”伊万说,“因为瓦兰人是选举出的王者,而我们的保尔大人曾经是选侯之一,所以被称为瓦尔沙。”
“瓦兰人没有选侯。”
“这个小子什么都不知道呢,告诉他,伊万,告诉他那个卑鄙的乔万尼是怎么夺去我的王座的。”
“那是一个暗淡的rì子,我的保尔,我并不愿意回忆起来那次悲剧,但是你提起来了,我就只好说给你听一听了,”伊万说,“那天是选举rì,乔万尼的选举旗下面,只挂了六面盾牌,这表示只有六个瓦兰贵族支持他,这是些什么人呢?乔万尼的娈童、鸡jiān者、皮条客、做chūn药的药剂师、算命的男巫,还有一个是乔万尼自己。而我们的保尔大人的选举旗下面,则挂着六十面盾牌,王者,毫无疑问的王者。”
“瓦兰```瓦兰什么时候有这种选举法了。”这几个家伙似乎是道听途说的瓦兰人的选王,古代的时候瓦兰人的确会有许多的部落汇聚到一起,通过比试武艺或者炫耀财富成为王者,通过战斗或者通过金币购买别人的盾牌,只要最后得到盾牌最多的人,就能获得王位。但是这不知道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瓦兰人早就丢掉了王位,甚至连dú lì的公国也一个没有剩下,哪里还有这种选举呢?
“伟大的诸神见证,”保尔一声叹息的说,“最后清点盾牌的时候,乔万尼的那个娈童,居然化妆成我的儿子的样子,然后拿着弩箭对着乔瓦尼的胸口shè了一箭。见鬼了,你们知道么?贵族们纷纷指责我不荣誉,于是把说好了给我的盾牌又抢走了,送给了乔万尼。乔瓦尼这个混蛋,胸口中了一箭。第二天就‘挣扎着’去招摇过市。让那些贵族原谅我的chongdong。胸口中箭能好的这么快?!还有,shè箭的明明不是我指示的好么!最后,你瞧,我丢掉了王伟,被我的人民放逐到了克里尔,成为了```一名矿工。”
这几个维基亚人眯着眼睛假意回忆曲折的来路,然后一起斜着眼睛看我。看看我被唬住没有。
“你们这几个白痴,”我说,“瓦兰没有王,唯一一个亲王,还是个无地的佣兵首领。乔万尼```”
“无地?”保尔说,“你的消息过时了。前几天。乔万尼突然北上攻击了瓦兰科夫,现在瓦兰科夫归他了。”
“你们听谁说的?”
“白鸽商会的人。”保尔说,“我们几个每天要押矿石上井交接,我有机会去找点吃的。有一天,厨房的边角垮了,那个管家就让我晚一天下井,让我在那里补墙。我只能照做,身为王者。这自然是耻辱。但是我必须学会忍耐,不是么?在我补墙的当口。一个白鸽商行的人带着一个女人进来干了那么一家伙,没有人看见我,我躲在阁楼上,看得真切,咳咳```你知道,男人完事了之后,就容易说点了不起的话,好让女人崇拜自己。于是这个家伙就讲了讲乔万尼怎么的到瓦兰科夫的事情。”
“乔万尼早有准备,”我说,“这谁都知道。”
“瓦兰科夫的城楼最低的地方也有十二尺,现在又打仗,守军的弦都绷得紧紧的,六百人就能把五千人死死的堵在城外,乔万尼凭什么这么容易的得到瓦兰科夫?其实是白鸽商行的人做的内应。”
“什么?”我大惊失sè,“那个家伙是这么说的?”
保尔说,“其实我也没有听得太清,大概就是吉尔觉得加里宁不太听话,于是准备换个合作人什么的,吉尔有的是钱,支持谁谁就能崛起。还有,乔万尼莫名其妙的跑到克里尔来搅局,也是掩人耳目,其实是和这边的白鸽商会接洽。”
这个说法有些荒唐,但是并不是不可能。
“怎么,”保尔捏着下巴上面的胡子对我说,“你准备加入我们吗?复国之后,我会封你做博雅尔的。在这个矿井里面,你也能得到照顾,肉汤和那个肉,你就别吃了,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面包是可以吃饱的,这比别人好多了。如果不是我看你是维基亚人,我是不会给你这个待遇的。”
我还在想着乔万尼的事情,没有搭理他们。
我在北海看见过白鸽商行的实力,我没有想到他们居然能够控制远离诺德这么远的地方的产业,这简直和传说里面的拓荒者差不多了。吉尔究竟准备干什么呢?他们又没有占据一块土地,也没有组织军队他们甚至自己找来了一批流亡者作为自己的保护人,那个叫做安德烈的家伙,在河间地几乎遍地都是。如果每一个人都能找到一群商人来赞助自己的话,那么估计没有几个失地贵族会想着恢复土地什么的吧。
“小子,”保尔说,“问你话呢?”
“你听着,”我站起来,准备回到自己的窝棚里去,“我是瓦兰贵族的侍从,我参加过每一次战前会议,我知道乔万尼是怎么得到瓦兰佣兵队长的位置的。我知道的事情比普通的瓦兰人多得多,更何况你们几个维基亚人。你们的口音是哪里的?小东湖城,大东湖城?反正是那一片的地方吧。加里宁准备端了你们的老窝,你们却跑到了这里,你们是逃兵吧?”
这几个维基亚人面面相觑。
我继续说,“这些黑人奴隶准备做什么事情,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伊万嗫嚅说,“什么都不知道,你滚吧,混蛋”
保尔却没有回话,过了一会,他说,“你先走吧,小子。我们会再见面的。”
我猫着腰钻出了他们的窝棚,矿井的顶棚滴着水,让闷热变得更难受。
当路过一块布帘子的时候,一个黑人奴隶在隧道的尽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消失了,朝着左边的隧道走去。
这是暗示我跟过去吗?我想了一会,把一块自己藏起来的铁片扎进裤腰里,然后跟着他走了过去。隧道里面躺着几个一动不动的人,这些人散发着臭气,不知道是死了还是奄奄一息。一个黑人被脱得jīng光,皮肤在一点油光下闪着光泽。一个披着斗篷的老头子在我路过的时候,拉开斗篷,用自己没有双眼的空空眼窝看着我,这个老头如此之老,人们说他来自罗多克,多年之前被斯瓦迪亚随军的奴隶贩子卖到此地。一个孩子和一群老鼠争夺着半碗泡在泥浆里的面包渣,面包渣上面有几片萝卜。
我的脑海里面思索着维基亚人说的那种肉,不清楚他们究竟说的是什么。直到我突然走进了一个大大的场地,这里是一处矿工休息室,后来zì yóu人矿工抛弃了矿场之后,这里被改建成了堆积矿石的地方,地面还留有过去固定床脚和凳腿的凹槽。
一群黑人站成了一个圈,我过来的时候,这些人为我让开了一条路。
阿比站在人群的最中间,拿着一把匕首,他看着我。
“啊,我的朋友,”他这么对我说,“我的朋友。”
周围的人都盯着我,yīn森森如同破城前的士兵。我继续走过去,想看看他准备做什么。
阿比在我走到身前之后继续说,“我们是朋友,对吧。”
“自然如此。”这个时候可不该惹怒他。
“那么,”阿比说,“证明吧。”
周围的黑人一起围了上来,“证明。”
阿比用几乎是仪式xìng的语言说,“朋友,血的朋友。”
“朋友,”周围的黑人奴隶用一个语调说,“血的朋友。”
阿比身后的几个人推出了一个头上蒙着黑布头套的人,这几个人利索的把他捆到了一根柱子上面,最后一个人撕开了这个人胸前的衣服,上面绣着一只白鸽。
“每一天,三十磅肉,一袋盐,”阿比说,“吉尔那个魔鬼指示他的抓牙说,我们这几百人,每天都要吃掉这么多肉,这么些盐。不然就会不健康。但是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们,矿场从来不会从外面买肉呢?有没有人告诉你们,这些盐都是掺着沙子的呢?”
黑人们冷冷的看着那个带着头套的人。
“他们让我们自己吃自己。”阿比说,“奴隶,绿洲人,牧民,维基亚人,瓦兰人,都是食物。我们死掉,也逃不了折磨,他们要剃掉死人的肉,要吸尽死人的骨头,然后让我们感恩戴德。敌人,血的敌人!”
“敌人!”黑人们说,“血的敌人!”
一个黑人拉开了那个人头上的头套:这是一个白皮肤,蓝眼睛的北方人。
他用祈求的语调,用诺德话说了一句,“慈悲”。他发现自己的话周围的人都听不懂,又用克里尔话哭着说了“慈悲!求求你们。”
“给你慈悲!”阿比说,“血的慈悲!”
“慈悲!”黑人们咬牙切齿,“血的慈悲。”
接着,阿比把匕首放到了我的手中。
“刺他的胸膛,”阿比说,“我的兄弟。”
第五十七章 启示
又一名抄写员失踪。.. 访问下载TXT小说
诺德商人们终于坐不住了,他们准备彻查矿井,而我们在焦虑中等待着。
其实就连我也不知道那个诺德人究竟去了什么地方。我只记得刀子很锋利,扎进他胸膛的时候,甚至觉得轻松的过了头。但是很快我的匕首就被骨头卡住,我的手也抖个不停。诺德人发出了临死前的呼救,希望自己的声音能够穿透岩层,让白鸽商会的人能够来救他 ”“ 。
一个黑人奴隶从黑暗中显现,从身后捂住了诺德人的嘴和下巴,我只能看见他红彤彤的眼睛。他用一柄粗刃的刀割断了诺德人的喉咙,诺德人哭了,那个表情混合了恐惧与绝望,但的确是哭了。臭气和血腥味四处弥漫,黑人奴隶们都在享受这一个瞬间。
阿比把我沾血的衣服脱了下来,立刻有人给了我一件新的,这些破破烂烂的短衫分不清是谁使用过的,死去的矿工只能**裸的被送出矿井运气不好的话或许还要被送回来。
黑人奴隶们迅速的清理的这里,在地面撒了一层灰,然后把那个诺德人抬到了幽暗的角落里面了。阿比把我带到了一个圆形的房间底层。一路上,墙壁上面cháo湿yīn暗,但是越往后走,坚硬干燥的土夯就越来越多,上面涂抹着扭曲的图案,其中有斩首的场面,火烧人的场面,还有几个怪兽抓出人的内脏的场面,这些东西像极了传说里的异教图腾,我好奇的看着这些图案,想要忘记用刀尖扎进人的胸膛的恶心。
杀人绝不浪漫,这自始至终是一件让人胆寒的差事。一个人如果习惯于屠戮,迟早会变得不像一个人,而更像是一具jīng妙的杀人傀儡:那种术士发明的,用沸腾的水银驱动的机器。乔万尼自吹自擂说自己从来不会被人在睡梦中偷袭,这是真的,因为他时常做可怕的噩梦。他从小到大。已经杀死过数十人。人数太多,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那些人为什么该死,都长得什么样。但是这些人死后的幽灵一直纠缠着他,让他夜不能寐,总是在睡梦里面被这些透明的幽灵从地底唤醒。我可不想变得像乔万尼一样。
阿比发现我在注意那些图腾之后,对我说,“这是献祭。有人把羊羔献祭给神。然后要求一切。这是非常可笑的,神是冷酷吝啬的君王,屠戮自己的子民尚且毫不怜惜,又如何会因为几只小小的羊羔就施舍那么多?所以我们从不过分要求:我们把活人献祭给它,要求的却很少。”
“要求什么?活下去?”我说。
“活下去,”阿比说。“在矿井之外。”
“神怎么告诉你们?”
“我不知道,”阿比说,“祭司会告诉你。”
祭司。
“祭司?”我对阿比说,“这种人不是会被全部除掉么?”
“自然如此,”阿比说,“但是神会给我们一个新的。<ww。ienG。com>”
走过一段冰冷cháo湿的石台后,地面变得干燥起来,甚至能够感觉到偶尔流动的风。我还听见一些滴水的声音。地面铺着的是细密的沙。走在上面会发出很闷的响声,就好像用布片包裹住拳头击打树干的声音。在一扇圆形的门前。一个袒露胸膛的黑人抱着双手,看见我们来了之后,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腰和裤腿,拿走了我的那块铁片,然后放开门洞,示意我可以进去。我身后的人无一例外的被解除了武器。
这里过去密集的堆积着矿石和岩层,但是人们花了许多个世纪把这里掏空了,这里现在变得如同一个高大的殿堂。一点微渺的火光根本照不到矿洞的顶层,我抬头看上去,只看见沉沉的黑暗,顶部的轮廓一点都没有显现出来。
在很远的地方,有一个浑身发亮的人,一开始我以为那是一块闪烁的岩石,但是很快我就发现,那是一个坐在烛光中的人,他如此佝偻,矮小如同一只蜷缩的山羊。他远远的坐在我们对面,中间好像隔着整个宇宙,我们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很快我就发现周围的yīn影里藏着许多的人,宁静的呼吸声,小孩的啼哭,有节奏的低语,我只能跟着领路的人,在一只蜡烛的带领下,继续的前进。
最终,我看见那个祭司。
一时之间,我的胸口涌出了苦涩的yètǐ,我终于知道了这个男人为什么如此矮小了:他的下半身被完全的斩断了,只剩下胸腔以上的部分。这一部分身体被盛装打扮着:耳朵上面扎着耳钉,头皮被用小刀jīng心地雕刻出了花纹,眼皮被摘除,露出硕大滴血的眼珠,他的胸膛被铁链穿透,绑在一块石头上。他的肩膀上面燃烧着两只小小的蜡烛,头顶也有一枝,如泪的蜡油顺着他的皮肤下落,冷却后凝结在皮肤上,如同腐烂的脂肪,范着白sè的光。
对我来说,这是可怕的噩梦。但是周围的黑人却对这个景象毫不在意,他们甚至有一种松弛的安全感。阿比和几个黑人盘腿坐下来,拉过身边的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面,周围的人同样这么做,直到每一个人都把自己的手放在两边人的膝盖上面。
“我们是兄弟。”阿比示意我坐到一个缺口处,两边的黑人把我加入他们的大环之中,我也只能照做。
这是古怪神秘的仪式。
“伟大的神,”一个黑人用克里尔语说,“我们用死人熬成了油,用油做成了蜡烛,用蜡烛奉做您的祭品。”
“奉做您的祭品。”人们这么回应。周围响起了一片声音,有一些是带着浓烈口音的克里尔语,有些则是我没有听说过的语言,但是这种语言与那些克里尔语一同说出来,我猜测可能是一个意思。
“蜡烛有几根?”那个黑人问道。
这个黑人浑身都在抖动,有时候全身会传来一阵古怪的痉挛,他的脸sè看起来暗昧如同幽灵,嘴唇苍白的如同死人。这就是祭司。祭司身边有两个脸sèyīn柔的男孩,他们不断地用一种yīn烧的草叶熏他,那种草叶的气味让我至今记忆犹新:闻过之后,感觉黑暗开始融化,墙壁成了水面。人脸如同火烧的云彩。
黑人祭司闻到了这种草叶之后。他的舌头就会不自觉的打卷,甚至伸出口来,就好像是要挣脱了身体的束缚一样。
“神的舌头,神的化身,”阿比回答他,“有三枝。三个活人,我们奉献给您。”
“一个。两个,三个,”那个神志不清的黑人浑身微微的颤抖,翻着白眼,“三个生命,甜的生命。如同熟透的瓜;咸的生命,如同灼热的汗液;苦的生命,如同无星的黑夜。我接受这三个生命。凡人,你们要什么。”
“我们想听启示。”阿比说。
他的声音满是虔诚。
“太贪婪了。”那个黑人扭曲着想要站起来,那两个孩子一个扶着他,另一个捏住那团草叶,塞向他的鼻孔,烟气冒了出来。让周围的黑人都一阵惊慌。但是这惊慌被努力地压制着,我感觉身边的人都在微微的颤抖。“我要更多的生命。”这黑人祭司说话非常有节奏。每一个字都和前后的字匹配,比伊凡哥罗德的那些唱经人吸引人多了,几乎赶上了吟游诗人的水平。
“我们会给的更多,”阿比说,“把矿井先给您,把村庄先给您,把城市先给您。用石头做的矿井,我们用血把石头染红;用木头做的村庄,我们用血漂起木头;用奇迹做成的城市,我们为您毁掉它,让这世界不再记得这些地方。”
“毁掉它!”周围的黑人附和,“毁掉这些!”
那个黑人祭司开始呕吐起来,接着就倒地不起。
然后,那个半身的死人开始说话了。
我几乎无法掩盖心中的震惊!
这是我第一次又亲眼目睹我无法理解的事情,那个死人的下巴垂落了下来,声音从他破碎的胸膛中发了出来。这是一种奇怪的声音,就好像是从风箱里面吹动的声响,夹杂着老人咳痰的嘶鸣。
“启示,”死人,亦或者是神在说,“我给你们三个启示。一个生命一个,一枝蜡烛一个。”
这个声音还是很有韵律,和之前的那个祭司的声音节奏一模一样。看来这些人的神和他们的口音还是比较一致的。
“我们还要受多久苦。”阿比问他。
“很久。”
周围的黑人中传来了痛苦的呼喊,有些人捂着脸开始哀鸣。
“受苦,”死人接着说,“但不在此地。你们中间的大部分人会在接下来的三天死掉。这些人永远在我的森林里面被我猎杀,永远逃跑,永远受苦。少部分人会活下来,你们会得到我的赏赐,继续活许多年,然后还是要进入我的森林,被我猎杀,永远逃跑,永远受苦。是的,你们要受很久的苦。”
死人左肩膀的蜡烛熄灭了。
这一个神迹又引起了一阵sāo动。
“不在此地?”阿比好像听明白了什么,“我们可以离开矿井了?”
“离开矿井,是的。”死人的下巴自己僵硬地合上了,眼珠还是无神地看着远方,“当你们拿起石块、木料、铁片,当你们拿起武器,当你们决定以鲜血荣耀我,我就将把勇气送给你们,这还不够,我还要把胜利送给你们。然后,你们会离开矿井。”
周围的黑人激动起来,窃窃私语的交流着。
第二根蜡烛熄灭了。
“我们怎么出去。”阿比说,“谁有这个光荣,带领我们冲出矿井去。”
神灵没有思考多久。
它的下巴又垂落了下来,就好像是拴住下巴的绳子突然松开了一样。
“我看见他了```他是白肤sè的孩子!他是庇护者的使者!我还看见有他白皮肤的同胞,”神灵说,“让他们先登上地面,你们追随他们。”
我几乎想跳起来,这是个yīn谋!但是我被两边的黑人按住了。
蜡烛熄灭了,蜡烛熄灭前的瞬间,几个欢呼的黑人用大锤把那个半身的死人砸得粉碎,把尸片分给虔诚的众人,完成了仪式。黑暗里面充满了愉快的声音,大家彻底的相信了神的启示,相信了自己即将zì yóu的命运。
有人重新弄亮了一点光,光亮处是阿比和一群黑人奴隶的脸。
阿比和他的同胞们用很陌生的眼光看着我,“我的兄弟,”他们这么说,“我们会追随你。”
追随我?我不由得感慨,这明明就是让我们第一批去送死。
稍晚些时候,阿比来找我,说他已经摸清楚了白鸽商会的底细:他们这一次又失踪了员工,肯定会下来彻查矿井。
“到时候,”阿比说,“我们控制下井的人,剥掉他们的衣服,你们伪装成他们上井。你们要控制井口,不能让他们封闭矿井。我们很快就来,”阿比对我保证,“很快。”
从那时起,我一直坐着磨砺我的铁片,等着命运的安排。
第五十八章 烟
齿轮之咯吱咯吱地响着。
从矿井的入口进入内部,总共要经过三处平台,下面的人没有办法弄清楚上面的人究竟已经到了什么地方,只能知道上面这个时候正有人想要下井。
这个套采矿的系统是古代禅达人设计,后经维基亚的工匠之手修筑出来的。我看了一下这些齿轮和皮条,还有那些巧妙的旋转的铁棒,让人眼花缭乱,而cāo纵这样的机器只需要三十个男人鼓足自己的力量,奋力地推动地面的一个巨大的转盘就可以了 ”“ 。过去矿井曾让二十个奴隶和五头骡子来干这个活,人累死之后,会更换新的人,骡子累了之后,就会轮换下去休息。后来一个聪明的奴隶改进了这套装置,让转动转盘只需要十五个人了,于是多出来的奴隶被全部送到了井下,不久之后,这些奴隶都死掉了商人们从不浪费,商人们从不慈悲,商人从不感激奴隶们总是这么说。
齿轮在半个小时之前开始转动,空荡荡的通道里充满了单调的声响。我们在下面只能抬头看着漆黑的通道升入黑暗之中,等待着地面商人的惩罚。
几个小时之前,他们派来了三个在地面的干活的奴隶,这些人愁眉不展,让我们交出被绑架的人,或者说出他们的行踪,不然的话:‘所有的人都会倒霉’。
他们说,地面上面许多的奴隶被拷打,还被剥掉了指甲,让他们的手脚暴露在烈rì之下腐烂,但是那些人依然说不出来失踪的人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其实这没有什么奇怪的,通向井外的唯一途径就是死亡,而死亡又是保密的最好方法。所以不会有一个人能将地底叛逆的消息告知地面。
当这些奴隶下井之后,阿比和他的朋友们将所有的奴隶全部集结了起来,分成了几个部分,散布在崎岖而蜿蜒的地底缝隙之中。这些人用石头做成了斧刃;砸断钟rǔ石尖制成了石矛与剑;将破布揉搓成绳索,做成了抛石索。整个地底都在准备暴动:除了支撑岩层的立柱之外。所有的支架都被拆除。上面的每一颗钉子都被抠了下来,倒插在木棒之上,做成了简陋的狼牙棒;用几段坚硬沉重的木棒做成的连枷也很多;大多数人都武装了削剪尖的木棒制成的长矛,这些长矛的矛尖都没有烤干,刺戳皮制护甲都会卷曲我们没有办法,这些就是我们全部的武装。
新来的奴隶被要求加入暴动,其中的两个欣然参与。还有一个则惊慌失措,连忙拒绝。两个参与的人被阿比命令处死那个懦夫。这个要求被立刻执行了,两个新成员用石斧砍断了那个可怜鬼的胳膊,然后用他自己的胳膊打死了他。
残暴与血腥的气息激励了所有的人,奴隶们陷入了紧张又狂热的压抑之中。
那个吸足了烟气的祭祀剖开了死者的肚子,手蘸鲜血。为每一个人的脸抹上了血sè的咒语。古代的北海战士也会这样涂抹自己的脸,接着在饮酒之后慷慨出征。我很羡慕那些战士,他们有天空和空旷的海岸、有长舟和锋利的武器、有厚实的毯子和温暖的火。而我们则蜷缩在地底,没有酒,没有武器```没有希望。
齿轮的转动变得缓慢又沉重,这是因为木台已经接近井底,链接平台的每一根绳索都绷紧到了极限。我们就要面对我们的敌人了。
“你们吃够了苦头吗?”
大祭司用鲜血染红了自己的长袍,四个年轻的奴隶扯开袍子。手捧蜡烛。光芒闪烁不定,大祭司如同吟游在星辰之间。
“够了!”
奴隶们回答他。
“你们愿意这般受苦。还是愿意以死相搏!”
“以死相搏!”
奴隶们回答他。
“来啊,来啊!我见你们那么多次仰望星空,我见你们流尽每一滴汗和血!来吧!来吧!杀死敌人!”
木头平台碰地落地了,木门却没有打开。
里面的人似乎沉默的出奇。
奴隶们把手中的每一把武器都对准了木门,只要有人从里面打开升降台,就会被捅成肉泥。面临骑兵冲锋的时候,步兵们就要如此耐心的等待,等待敌人迫近的一刻,就要扬起手中的长矛,蹲伏下来,用勇气和纪律击溃敌人。我们现在也差不多,我们也要耐心的等待,等待开门的一刻,好屠杀里面的每一个人。
依然没有动静。
我觉得有些古怪,稍微的朝着后面挪动了几步,身边狂热的年轻奴隶立刻填补了我的位置。那几个脸sèyīn郁的维基亚人立刻发现了我的动作,也跟着我往后面挪动了几步。
一个奴隶终于按捺不住,前去拉那扇木门,阿比没有阻拦这些人,只是示意周围的黑人奴隶把武器凑得更近一些,以便能够保护这个勇敢的家伙。
那扇门似乎闭得相当的死,又有两个人加入了撬门的行动,那扇门终于发出了沉闷的响声。一个奴隶用自己的石矛猛地扎进了木门的缝隙。一股辛辣的气息充满了周围的空气,立刻有人咳嗽起来。
这个时候,那三个开门的奴隶用了最大的力气,终于将木门撬开。
在开门的一刻,我的眼睛瞬间被熏得流泪不止,蜡烛几乎被涌出的烟尘遮住了光芒。每一个人都在咳嗽,我猫腰朝着身后遁去,只有一个维基亚人跟着我走了过来,我没有看清楚是谁。奴隶们乱作一团,吵吵嚷嚷的你推我搡。
最前面的惊慌迅速的传到身后的奴隶,这些奴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隐隐约约地闻到了恶臭的气息,听见了前面的奴隶都在逃跑,他们以为矿井上的人派下来了最善战的士兵,而我们的战斗已经失利,于是这些人也掉头逃走了。
在被恐惧控制之前,每一个人都以为自己会毫无惧意的战斗到死,但是等到恐惧如同洪水汹涌而来的时候,人们就崩溃了。人越多,这种恐惧的蔓延速度就越快。有时候人们根本弄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可怕的东西来了。但是看着周围的人都慌做一团。自顾逃命,就来不及多想,只顾自己逃走了。许多优秀的将军就是这么输掉自己的战役和名声的。
我遇到了一处水洼,pángbiān躺着一个倒毙的奴隶,我撕下了他的衣服,沾湿了水,绑在自己的脸上。这是我在河间地的时候。乔万尼教给我的,他说在劫掠村庄,烧毁田野的时候,就要这么把鼻子保护起来,不然烟尘会要了你的命。身后的那个维基亚人也学着我的样子这么做了一遍。我这个时候才看清楚,这是那个叫做保尔的家伙。
“你的人呢?”我问他。“瓦兰王!”
“不要取笑我了,笨蛋!”保尔吼叫道,“你知道怎么跑吗?”
“我不知道。”
“那些烟你看清了吗?是往上飘,还是沿着地面飘的?”
“沿着地面。”我回答他。
“我也看见是沿着地面,”保尔说,“看来我没看错。那我们往高一点的地方走。”
“能活命吗?”我问他,
“晚死几个小时。”
我们一前一后的钻进了一个隧道,这里已经躲着三个奴隶了。这些人看见我和保尔的脸。惊叫着让我们原谅他们。原来这些人把我们当成了矿主的抓牙。我们把这些奴隶甩在了身后。穿过了隧道,然后跳过了一条深不见底的裂缝。跳到了对面的木头架子上面。下面的裂缝不知道有多深,丢一块石头之后只能听见它沿着石壁碰撞,听不见它什么时候落地。
架子的后面就没有什么人了,只是偶尔在岔路会遇到三五成群逃跑的奴隶们。有几个人询问我们是怎么回事,我告诉他们,有可能是井上的人要用毒烟熏死我们。这些家伙嘟哝着‘完了’,然后就朝着别的方向逃走了。
“你觉得吉尔会下令处决我们?”保尔问我。
“不会。”我直接把我对吉尔的印象说了出来。
“恩?”保尔怀疑地看了我一眼,“你了解吉尔?”
让人知道我和吉尔有牵连,估计会被立刻处决的,奴隶们惊慌失措,只是一时的事情,回过神来,他们对吉尔的恨会更加的强烈。
“我当然认识吉尔,我是他两个儿子之一,他家的财产有我的一半。”
“混小子,”保尔说,“我是吉尔的亲哥哥,继承权在你的前面呢。”
“你不是瓦兰王吗?”我嘲笑他。
保尔笑了一下,“哈哈,那是鬼话,我是个假货,只是想拉你入伙。”
“我也是假货,”我对他说,“吉尔没有私生子。我可以跟你们一伙。”
“得了吧,”保尔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说,“我知道我没有吓倒你,你也不会诚心的入伙的。上矿井之后,我们各自逃命吧。”
保尔突然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的一处长长的隧道。
黑暗之中隐藏着什么东西。
接着是脚步的声响,人的形状逐渐的从黑暗里面显现出来:最开始是一个人,接着是他身后的三五个人,最后则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一大群扛着石矛、木锤、连枷和木枪的人站在了我们的面前。
这是阿比分配到矿井内躲藏的几支奴隶部队中的一股,估计有一百人上下。
“怎么,”为首的那个黑人首领说,“你不是上井了吗?”
“矿主在升降梯那里把我们驱散了。”我说。
“我们失败了?”首领问道,“阿比死了?”
“阿比没死,”我好奇他问这个干什么,“他们送了毒烟下来,把我们驱散了。”
“哦,这样更好。”首领说,“看来他们是准备下井了。”
“胡说,他们送毒气来毒死我们罢了。”保尔说。
“你们耕种的民族,做农活的民族,如果牛马不听话、不干活,你们难道是直接杀掉的?”首领说,“烟气不过是削弱我们的东西罢了。他们这么做,就是说一定会进攻的。他们根本不是要调查,他们是要惩罚。我们在这里等他们就好了。你们有武器吗?”
这个首领的举止和乔万尼手下的队长比起来也毫不逊sè,怎么会听从阿比的调遣呢。
“没有。我的匕首丢了。”我说。
首领回头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人,立刻走出了两个黑人孩子,给了我一枝石矛,给了保尔一段连枷。
“我的兄弟,”首领说,“我们在这里等他们,我们要在这里击溃他们。”
第五十九章 投矛
气味越来越浓烈。访问下载TXT小说 .
估计是商会的人往硫磺里掺了别的什么奇怪的粉末,点燃后送下井来。这烟尘让人不安,不过我身边的奴隶们虽然偶尔咳嗽,但是却一直默默地忍耐着,他们抱紧了自己的武器,盯着远处的隧道。
矿井里所有的活动都停了下来。过去这里挤满了劳作的奴隶,汗臭弥漫,拉动矿车的号子此起彼伏,奴隶们如同在黑暗中挖掘洞穴的蚂蚁 ”“ 。那时奴隶最大的幸福就是在劳作结束之后,能够躺在一张破毯子上面休息,暂时地逃离一下这种苦难的生活。
那个时候,似乎整个世界都在漏水,滴答滴答的滴落在奴隶们的身上。让奴隶的头发发霉,充作枕头的木料生出白sè的蘑菇。奴隶们蜷缩在小小的洞穴里面,不管闭眼睁眼,所见唯有黑暗,而黑暗还不够,尚有不尽的劳作。这种强度的劳作,即使维基亚也是没有的,更不论西部那些富庶的王国了。而即使是维基亚最悲惨的农奴,他们也能够在劳累至极的时候,杵着自己的农具休息片刻,彼此嘲笑或者咒骂领主,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有凉风与麦饼缓解疲劳,有妻子与孩童迎接他们回家,而奴隶一无所有。
有人曾对我说,码头上的劳工不在考虑之列。那这些奴隶呢?我怀疑他们甚至不在神的考虑之列。他们为什么要信神?萨兰德人相信世上有四位教领,而克里尔只承认最后一位,这对奴隶有什么意义?人们都说主是全知的,是全能的,可是这些和奴隶有什么关系?没有人关心这些奴隶信仰什么,也没有人试图和他们分享信仰。奴隶没有任何人来救他们,奴隶只有奴隶,只有自己拯救自己。
不过这些奴隶弄了一些我看不明白的神鬼来激励自己,让我觉得这种组织相当的不可靠。历史上许多的能言善辩的人,都能利用人们的不满。通过造神弄鬼。煽动一大群人来追随自己。但是这些神棍最后无一例外的失败了。即使他们成功了许多次,人们也只是觉得这是天神理所应当的馈赠,而一旦失败一次,神的威严便荡然无存,而那些假托神鬼之名,实则敛财或者jiānyín妇女的神棍们,也会顷刻之间被信徒撕得粉碎。
罗多克就不一样。他们起义对抗斯瓦迪亚人,从来不是用宗教团结起来的。他们相信除非胜利,不然就不能更好的活着,甚至不能活下去,他们决心带领自己的民族走向富裕与强大。这样的民族,从军官到士兵。从市民到商人,从领主到农夫,每一个人都抱着同样的信念,几年之后,罗多克就成功的从斯瓦迪亚皇帝的手中获得了zì yóu。但是市民们建立的共和国缺乏权利斗争的经验,很快就被旧贵族和军人的联盟架空,共和国的国体也很快变作了大公国。这让罗多克的反抗的意义,对平民们来说不再那么重大了:先前是贵族之国。平民为自己争取了一段时间的自治之后。又被另一群训练有素的贵族所统治。
虽然受到了挫折,罗多克却依旧是大陆上各个民族的楷模。每一个不堪压迫,奋身而起的英雄,都会在不知不觉之间追随自己罗多克先贤的脚步。奴隶们呢?但愿他们能够先走出这个矿井吧。那之后,学习罗多克人的经验,换一种更好的方法发起反抗,才是获胜的保证。
我脑袋一阵阵的发晕,这烟尘的气味浓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就不再变化了,但是让人一阵阵的想要呕吐,脑袋也变得不清楚。我不知道这么下去多久,我们的人就会失去战斗能力,周围的奴隶在我和保尔的说服下,都找到水洼,沾湿了破布,给自己的鼻子包裹了起来。这些奴隶本来就有惊人的忍耐力,这个时候更是沉默的如同一群石像,连咳嗽的声音都消失了。
黑暗之中最开始还有慌忙乱窜的奴隶,不久之后也归于了沉寂。矿井正在毒烟之中缓缓恢复,奴隶们正在重新组织起来,但是白鸽商行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凄厉的哨声从远处传来。
这哨声我在北海的时候听到过,监工们殴打工匠或者帮工的时候,就会吹响这种木头哨子,码头上吉尔家的巡逻队驱散占道的小贩时,也会吹响这种木哨子。这哨子发出让人疯狂的刺耳声响,让人摸不着头脑,接着监工们的皮鞭或者棍子就会打下来,到了后来,工匠们和市民们一听到哨声,就会感到被殴打了一样疼痛,而监工们就是需要这种威严。哨声从几个不同的地方穿了过来,听起来就好像是有一阵支军队都开进了地下。
黑人首领回头看了一眼,说了一个名字,也可能是一个命令,接着,一个矮小的黑人孩子就猫着腰溜入了黑暗。
哭喊和冲撞的声音从一开始就显得凄厉无比,奴隶们似乎遭到了一边倒的压制。我们躲在洞穴里面,看着前面,那是我和保尔刚才跳过的裂缝。有几个走路一瘸一拐的奴隶,没有看见裂缝,直接摔落了下去,惊叫之声让人汗毛直竖。一个奴隶跳了过来,跌跌撞撞的倒在了洞穴前面,一脸冲着地面栽倒下去。我身边的两个黑人在发现对面没有人看见之后,立刻冲出去把那个奴隶拉了进来。
人们翻看这个奴隶,发现他的胸膛被戳了两个大窟窿,血汩汩地往外面冒着;他的肘部遭到了重创,软绵绵的搭着,手背几乎碰到了胳膊他的手骨几乎被打碎了;而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左边的眼眶被打得血肉模糊,从眼珠流出透明掺血的yètǐ。
“眼浆,”保尔说,“我以前遇到过一群克里尔人,他们捉来老人和孩子充当乞丐。为了让孩子显得可怜,他们戳破他们的眼睛,放出眼浆,之后孩子的眼珠就会枯萎,如同朽木。孩子会看起来憔悴又穷困,人们会生出好心,给孩子一两块面包,甚至是一块肉。”
首领听完这句话似乎一点没有触动:孩子遭受折磨,对于奴隶来说。已经不再是痛彻心扉的事情了。他试探了一下这个奴隶的鼻息。“死了。”
周围的奴隶立刻脱下了这个奴隶身上的衣服,分给周围的人,这个人的手里捏着一枝破碎的石矛。
保尔仔细的看了看这个奴隶胸口的伤口,“这是行军锄凿出来的```下井的似乎不是什么正规的士兵。”
“怎么看出来的。”奴隶首领问他。
“有经验的士兵,使用行军锄对付没有护甲的人,一击击中头部,就能立刻杀死他。”保尔指着那具尸体说。“但是这个家伙胸口被来了两下,肯定是搏斗的时候挨得,对面的人肯定也慌乱的不行,只是仗着武器优势,一顿乱打罢了。你在看他的胳膊和眼睛的伤口,这是钝器击伤的。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抱着铁皮的短棍,骑兵们很喜欢用这种武器捉俘虏。不过你瞧,把人打成这幅摸样,这和街头斗殴的小流氓没有什么差别了。”
“你有什么忠告呢?”首领问保尔。
保尔谈起这个来头头是道,看来他吹嘘的在河间地的从军经验也不是完全吹牛。“依靠武器和装备获胜的军队,最怕体力耗尽,也缺乏纪律。对付他们很简单。避开他们jīng力旺盛的时候。等他们疲惫时立刻进攻就可以了,那时他们就一触即溃了。现在先耐心等着就好。”
“等待?”黑人首领露出了残酷的笑容。“好的。不过我不想等那么久。”
首领站了起来,咆哮了几句话,几个黑人奴隶立刻走了出来。周围的奴隶纷纷地把自己手中的石矛交给这些人,也有一些把短矛也递给了这些人。这些人用布条把这些矛包裹起来,捆绑在自己的背后,每一个人的背后都背着五到十枝石矛或者木头短矛,首领自己也带着几支在身上。
“白皮肤的小子,还有你的朋友,我的兄弟!”首领对我说,“跟我们来。让他们疲惫,我们有很好的办法!”
我站了起来,不过没有一个人递给我石矛。
首领带着我们快速的朝着一边的洞穴跑去,我也跟了过去。这些奴隶如同黑暗里的jīng灵,闪烁不定,我只能通过轻飘的的脚步声和喘息判断我自己没有跟丢。我们从一处狭窄的缝隙串了过去,缝隙最窄的地方,我的背后贴着石壁,肚子被石头顶住,几乎以为要被卡住,但是绷紧了肚皮之后,还是穿了过去,不知道这些成年奴隶是怎么穿过来的,可能奴隶本来就瘦削如骨,比我也胖不到哪里去。
过了一会,我们走到了一处高台上。
我好奇我这一段时间完全没有发现过这一处高台,这里就像是一处观看骑枪对决的看台,下面宽阔的矿井内部如同宏大的马场。下面乱糟糟的一片,几个奴隶躺在中间,不知生死,还有一群大约二十多个奴隶,抱着膝盖坐在一边,一个穿着半身锁甲的,戴着碟型头盔的男监工,正在用一枝短棍殴打这群奴隶。这些奴隶的武器被丢在一边,另外两个穿着全身锁甲的人正在好奇的打量着这些武器,并且嘲笑着说这些是垃圾。
首领从背后抽出了一枝矛,左手平伸出去,右臂卷曲,做出了投矛的动作。
接着他抛出了手中的矛。
那个戴着碟型头盔的监工正揪住一个奴隶的耳朵,把短棍往他喉咙里塞,然后大声地呼喊自己的同伴看这奴隶的蠢样。接着,他被掀翻在地,大腿上扎着一枝短矛。因为矛头太软,入肉不深,击中他后,就软软地落在了地上。但是这一击还是让那个监工痛苦地惨叫起来。
首领冷冷地看着下面,他身后,那些黑人奴隶全部做出了抛矛的动作。
他们是天然的猎手,也是天然的战士,在灼热的荒原上,他们能慢跑几个小时,然后投矛杀死jīng疲力竭的鹿,现在杀死这些恶棍也没有什么两样。
一阵投矛的雨倾泻而下,那个戴着碟型盔的监工蜷缩着,又中了几下,勉强保命。而剩下的两个人则蹲在了一块石头边,大声地吹哨,呼叫着伙伴。
那些奴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们蜂拥而起,瞬间把这三个人淹没了。
那个刚才被揪住耳朵的奴隶夺走了监工的短棍,坐上了监工的胸膛,竖直了短棍,连捣几下,将监工双眼戳烂,然后又捏住监工的嘴巴,将短棍塞进喉咙,几乎把那个监工的下巴拉脱臼。
我的身边,黑人首领听见了周围的哨声之后,就示意我们撤退,而下面的那些奴隶还不知危险迫近,继续折磨着那三个人。
我走的时候,那个击杀了监工的奴隶站了起来,手拧着滴血的短棍,抬头看着我。
我看不清那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