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6章 【正面交锋】
“排版,下印刷厂。”
卫挺生见陈布雷拿着刚刚写好的稿子,准备离开,顿时拦住了陈布雷。这一刻,连他都不太看好王学谦的这次冒险。
没错,卫挺生一直认为,王学谦从骨子里都是一个喜欢冒险,崇尚武力的家伙,但有时候,对手太强,强大到连国家都毫无办法的时候,这种冒险就变成了以卵击石。
王学谦抬头看了一眼表情凝重的卫挺生,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无非是劝解他,对手太强,避其锋芒之类的。“老卫,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更知道我在做什么。所以,这件事你就不要劝我了。劝,我也不会听。”
卫挺生气的冷哼一声,随即口气变得婉转了很多,苦口婆心道:“子高,我知道你的志向大,我等鼠目寸光,但是你不为别的想想,难道你就不能为远东银行,证券交易所多想想吗?你的主要产业都在租界里,这可是英国人的地盘。”
王学谦当然清楚,但是英国人应该是抓不到他的把柄,没有把柄,就英国人那种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性格,肯定不会针对他和他的产业。
倒是对政府施压倒是十拿九稳的事。
想到这些,王学谦反而轻松起来:“老卫,你是没有看清形势,这英国人在欧洲,一开始想要遏制德国的发展,两国之间变得紧张无比。可是战争结束了,法国人受的损失是各个战胜国中最大的,但眼下英国人还想压制法国的复苏,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他们的盟友会多吗?这是一次火中取栗的冒险,燎掉一些毛。我认为还是值得的。”
“可是还有美国,你我都是留学美国多年,在新英格兰州,你看到的工业设施肯定有所感悟。美国人的战争爆发力。绝对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卫挺生并不看好美国人会袖手旁观,从历史上看。美国人一直是英国人的小弟。
虽然美国是因为美国人抗击英国殖民政府,通过战争获得的独立。
但有一点无法磨灭的是,这是西方世界内部的争斗,在针对远东的利益的时候。美国还是会和英国人站在一起的。
他们才是兄弟,而民国肯定是外人。
一旦国际局势向着一边倒的情况,王学谦所谓的火中取栗还能成功吗?
卫挺生也是生气了,他认为自己是在为王学谦考虑,可是王学谦的固执让他有种狗咬刺猬,无从下嘴的尴尬。
不仅如此,还有王学谦身边的人。似乎对抗击英国人的独裁和霸权,都是非常激动,这让卫挺生感觉好像自己一个人才是清醒的,其他人都被魔鬼附身了。
“子高。你就没有想过,万一,英国人动用武力,你怎么办?英国在民国的驻兵虽然不多,但是他们在香港,新加坡等南洋地区的驻兵绝对不是一个民国现在的分裂局面能够应对的。”卫挺生急切道。
王学谦有些好奇,一向对军事毫无兴趣的卫挺生,好像一转眼,变成一个军事专家,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的。
这让王学谦不免有些好笑,看来人一旦站的位置高了之后,关心的事情就会多起来。
“老卫,你觉得英国人想要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战争,驻华公使能够下达这个命令吗?”王学谦好笑道。
卫挺生气的脖子一梗,表情僵硬,似乎有种中风后遗症的样子:“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发动战争当然让一个外交官是无权下令的,这需要英国国会通过战争预案,之后国王下令。”
“可是你忘记了,英国人刚刚在欧洲战场战死了几百万的军队,你觉得英国国王还有可能下达这个命令吗?”王学谦戏虐道。
“子高,你这么做,会非常危险的。”
“赌博嘛?只要一把没有输光,那么就还有机会。”
“你……”
卫挺生气的转头就跑,还没等他走到门口,王学谦却说了一句话,让他愣住了:“老卫,万一真的出现了你说的情况,我会把证券交易所的股份全部转让给你。希望你能够用一身所学,为民族工业的崛起,出一份力。”
卫挺生僵硬的回头,眼神中流露着感激的样子,叹气道:“子高,证券交易所是你的心血,我会替你看着的,谁也拿不走。”
在门口,陈布雷目视卫挺生一个人气冲冲离开的背影,也知道这位先生的朋友并不是故意找茬。
走进王学谦办公室之后,他也似乎也惊醒了一些,王学谦似乎也是在风口浪尖上,虽然躲在幕后。但是能躲多久呢?
“先生,您看?”
“稿子照发。”王学谦看了一眼办工作上累计的打量文件,都是盐业稽查所的文件,大部分是罪证,也有一些抄录的文件。看了一会儿,见陈布雷还没有走,这才问道:“怎么还没走?你也想要劝我?”
“先生说笑了,我哪里劝的了您?再说了,我也觉得先生做的对。国人就是畏首畏尾,将洋人想的太可怕,渐渐失去了斗志,如果继续消磨下去,国家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陈布雷激动的脸色通红,他感觉这辈子最正确的事,就是追随王学谦。最让他自豪的是,终于连他一个默默无名的小人物,都有了为国出力的机会,而且还是抗击外侮,有种灵魂升华的盲目和冲动,但是一切都是值得的。
就是死,也是值得的。
“对了,报社刚刚搬迁到了闸北,有什么困难吗?”
“先生,您不知道,在闸北我们的报社都能夜不闭户了,连看门的都省了。”
“是吗?看来芮庆荣干的不错。”
陈布雷有些恍然,闸北的治安一直以来都是非常混乱的,在上海仅次于杨树浦一带。
可问题是,闸北的警察局局长是芮庆荣,税务所也是他控制,连街头到处乱窜的青帮人员,也是芮庆荣的人。而芮庆荣来公馆的时候,还要对陈布雷低头哈腰,巴结不已。
显然是王学谦手中一条忠实的走狗,虽然陈布雷也有些不好意思,大家都是同僚,替公馆做事。把对方比喻成一条狗,实在不太妥当。有时候想起来,还会有些内疚。
陈布雷留下是有一个问题:“先生,《申报》的史老板想要在新闻上和我们同步。”
“同步?”王学谦放下手中的文件,手指在花梨木办工桌上轻轻的叩击,过了大概有一分钟左右,才开口道:“《申报》是这次我们的合作伙伴,而且史量才这人又担当,好吧,同意他的要求。但是让他也要有所准备,毕竟《申报》的影响力太大,万一英国人搞极端,要有所准备。”
“我明白了。”陈布雷这才从王学谦的办公室离开,迈着坚定的步伐下楼。
其实,英国人也发现,霍克的失踪,是隐藏了一个大阴谋。
但是驻华公使埃斯顿爵士也和民国的外交部门,甚至连徐世昌和曹锟两人都被施加了压力。但徐世昌本来就会英国人看不惯,再说了,他是皖系的人,怎么可能帮着英国人说话呢?
而曹锟被张作霖的野心搅的焦头烂额的,他哪里有心思管江苏的事?
自从李厚基在浙南惨白,他也算是看清楚了,这江苏的控制权,要不了多久,就会在卢永祥的手中。
虽然英国人当着他的面说,卢永祥最有嫌疑。
但是没有真凭实据,就仅仅凭借一句怀疑,让一省的督军就倒台,这也滑稽了一点。再说了,英国人的尿性,曹锟怎么会不知道?于是曹锟也玩了一手太极,既然你们怀疑卢永祥,就去找他麻烦,燕京对此毫无准备。
无奈之下,英国人只能瞪着眼睛看卢永祥在扬州等地抓捕盐商,和盐业稽查所的官员,也是一筹莫展,因为抓捕的名单里,根本就没有霍克这个人。
至于霍克去哪里了,现在也没人关心了,英国人现在紧张的是,这个脓包会不会被捅破?
反倒是驻沪总领事更愿意相信,霍克贪污的事实,是本性使然。
有一句话叫:“怕什么,来什么。”
杰弥逊爵士看着早餐时间送来的报纸,好在《字林西报》上也没有关系到盐业稽查所的事,让他放心了一大半。
可以等到他出门,准备去四马路上的总领事馆的时候,却发现他的别墅周围都被等候在这里的记者包围了,有些云里雾里的杰弥逊爵士,挺起胸膛,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表现出一个外交官的气度。
双眼有神,却带着一种被睥睨的高傲,毕竟他才是这个世界最强大帝国的外交官,气度永远没有比态度更有用。
“杰弥逊爵士,请问,您对霍克爵士每年从盐业稽查所贪污十万英镑有什么看法,是否真如外交所说的那样,这是您定下的惯例?”
“杰弥逊爵士,盐业稽查所的制度制定,您也参与了,是否真如报纸上说的,制度的制定者给自己留下了一个黑暗的后门……”
“现在,民国有超过5000万人,因为吃不起盐而生病,五国银行要对此负责。”
……
杰弥逊爵士虽是好涵养,但对于一帮记者,把脏水往他身上泼,也是气的脸色阴沉,在巡捕房军警的帮助下,才上了他的汽车,但是在汽车上,他的司机却发现爵士竟然在发抖,显然是被气的。
第687章 【挑动群众斗英帝】
杰弥逊爵士肯定知道,霍克的事情已经登报了。
如果不是西文报纸报道,那么就只能是中文报纸了。而公共租界在四马路上的报社区,距离租界的工部局的办公大楼不远,走路十分钟就能抵达。
几十家各种类型的报纸,都在这片区域。
说起来也奇怪,四马路是上海公共租界的中心,这里几乎集中了所有租界最重要的部门。工部局、巡捕房、市政规划处等等机构,但同时,这里也是公共租界的文化中心,包括报社、出版社、还有红灯区……
当然,高档红灯区也是文化人聚集的地方,说是文化产业,也算牵强。
好在杰弥逊爵士不用站在窗户口,就看到这些破坏心情的场景,英国驻沪总领事馆并不在四马路上,而是在靠近苏州河的外滩33号。这也外滩唯一的一栋拥有超过100亩草地树林的花园别墅建筑。
但是杰弥逊爵士并不喜欢住在领事馆,因为太空旷了,以至于晚上有些渗人。
作为外交官,在国外生活的时候,拥有私宅也是很平常的事。
等到杰弥逊爵士抵达领事馆之后,他的秘书已经从租界各个报社中拿到了当天的报纸,并堆放在他的办公室的角落。而他也在紧张的寻找关于盐业稽查所丑闻的相关报道。
除了《申报》之外,也只有《新报》浅尝即止的报道了一些盐税稽查所的问题。
当然,要说胆量,史量才在上海报界中的胆量,是数一数二的。他当然敢指名道姓的说,霍克在担任盐税稽查所负责人的期间内,获得了至少45万英镑的收入。而且。报社的编辑也似乎怕老百姓不懂,还用实物打了比方,这笔钱能够购买一艘北洋舰队最强大的旗舰,定远和镇远号中的一艘。
似乎。霍克要是不贪污的话。民国海军就能增加一艘具备战略威慑的无畏级战舰。
这种比喻,显然让英国人霍克爵士的贪污行为。变得更加可恨。
盐税稽查所揉着太阳穴,看着手下埋头在报纸上寻找蛛丝马迹,看的有些不耐烦了,说:“就找头版头条。这么重要的新闻,除了头版头条任何地方都不合适。”
“是的,爵士。”
“对了,巡捕房詹姆斯少校什么时候来?”
“刚刚通过电话,少校已经在来的路上。”
杰弥逊爵士无言的靠在他的大班椅上,显得有些疲惫,在此之前。驻华公使也嘱咐过他,让他防备盐税稽查所的问题可能被舆论获取,挑起对大英帝国不利的局势。
但是,一来杰弥逊爵士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霍克的行踪上。认为只要找到了霍克,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二来,他固执的认为,即便是卢永祥因为盐税的不足,而针对盐税稽查所的问题展开不理智的调查,最后也不敢将问题丢出来,放在公众的视线之下,让舆论来评判。因为不管哪个国家的舆论,政府想要控制都非常难,即便在政府的控制之下,有时候局势的发展也会失去控制。
只要是一个稍微有点头脑的政治家,都不会犯傻。
正是出于这种属于提防的心里,让杰弥逊爵士在早上面对记者的那一刻,有些心慌意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爵士,少校来了。”
“好吧,请他进来。” 杰弥逊爵士看了一眼秘书,叫道:“对了,把报道这些事的报纸都找出来,等少校离开的时候交给他,他知道该怎么做。”
“巡捕房总探长,詹姆斯向您致敬。”
詹姆斯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典型的英国人,表情木讷,眼神坚定,除了有些不合时宜的大肚子之外,还算是一个形象不错的总巡捕。
“少校,你看过今天早上的报纸了吗?”
“报纸,先生,您是说霍克先生又消息了吗?太好了,这段时间巡捕房上下都在忙碌着寻找霍克爵士,但是您也知道的,我们的巡捕在租界内办事容易,但出来租界,就收到公约和民国法律的约束,并不具备执法和调查权,所以进展非常……”
詹姆斯少校的口才显然和他的长相有些不太相符,但是他推脱的借口,绝对是滴水不漏。
杰弥逊爵士烦恼的摆摆手道:“没问你这些,霍克这个混蛋,辜负了帝国对他的信任,相比听到他的消息,我更愿意听到他的死讯。”
当总领事说出如此决然的话的那一刻,连詹姆斯少校都非常纳闷。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总领事大人如此恼怒?
杰弥逊爵士权衡了一下自己的得失,然后语气生硬的说道:“我担心最近租界内会出现规模很大的暴动,你的责任就是时刻让你的巡捕房的人在街上,关注一切可能发生的动荡,在起萌芽状态下,扑灭这股火焰。懂不懂?”
“懂了。”詹姆斯少校的眼神告诉人,他其实还没有听懂,但是作为下属,他可不敢说自己压根就没听懂总领事大人的训斥,犹豫之后,怕会错意思的詹姆斯少校轻声问了一句:“爵士阁下,是否发生了……”
“你不是在审问霍克的管家么,有没有消息?”
“爵士,别说了。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管家,哪里知道霍克的收入情况?”
“好吧,那么我来告诉你,霍克每年的收入超过十万英镑,这很可能是真的。” 杰弥逊爵士气急败坏道。
詹姆斯少校作为公共租界的总巡捕,他也不是靠工资致富的人,但是听到十万英镑,确实把他吓坏了,他要贪的话,需要多少年才能有十万英镑啊!这换成银元的话,要一百多万呢?
“天哪,太不可思议了。”
杰弥逊爵士看到手下的眼睛发亮,顿时有些气恼。真棒贪婪的家伙,难道就不会做的更加隐秘一些?
原本性格不愿意过多的呵斥手下,避免给人造成一种刻薄感觉的杰弥逊爵士也忍不住了,乜斜眼道:“你羡慕了?”
“是啊!十万英镑……哦。不。阁下。”詹姆斯少校毫无防备之下,差点说错话。立马补救道:“我非常痛心,霍克爵士竟然堕落成这样?简直让我无法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但如果是真的呢?” 杰弥逊爵士强忍心头的怒气道。
“鄙视他,发自内心的鄙视这种贪婪的行为。”
……
杰弥逊爵士虽然很想在租界里坐镇。但不得不说的是,他知道自己的战场并不在租界。表面上,整件事的爆发点在报纸上,可是杰弥逊爵士明白一个道理,任何眼睛能看到的东西,都不是真想。
真想,只会隐藏在看不到的地方。
卢永祥。或许这个在苏州的民国将军,能够给他有所解释。
在秘书订好车票之后,他立刻直奔火车站,要不是卢永祥住在苏州。杰弥逊爵士也不见得会乘坐火车去,倒是黄浦江上的远东舰队的巡洋舰,才是他显示帝国气魄的最好道具。
可惜的是,在苏州的小河沟里,别说巡洋舰,就是巡逻艇都不见得行走自如。
“子高,你看你,报社都被封了,你还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你不会把我们父子当成猴一样耍,自己却逍遥快活吧?”卢筱嘉这两天总感觉提心吊胆的,他扬州带来了满满一船的战利品,原本想要享受一下天堂般的生活。
可上海的英国巡捕似乎并不愿意让卢永祥的儿子,在上海的日子过好了,过美了。
整天有人在卢筱嘉的别墅周围晃悠,他甚至都不用猜,就知道这些人都是巡捕房的密探。
可是住在租界里,他也知道这是英国人的地盘,自己的身份又太特殊,少不了被人监督。卢筱嘉也开始有些后悔,自己脑袋一热,就钻到英国人的地盘上,有点自投罗网的意思,愚不可及。
“你以为就靠着报社的报纸,能有多少能量,真的能够唤醒社会舆论的觉醒?”王学谦不屑道。
卢筱嘉最受不了的就是王学谦脸上的这幅表情,似乎这个世界只有他懂的,而周围的人都是傻子,不过此时此刻,在王学谦的周围,就卢筱嘉一个人,这位性格有些激进的大公子中箭受伤了。
不过,卢筱嘉也很好奇,王学谦还留着后手,听王学谦的意思,还挺厉害的。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是不是要原谅王学谦这一回,但他又很想知道王学谦的后手是什么?
“子高,我可告诉你,我爹可支持不住多少时间。”卢筱嘉这么一说,感觉是给老爹卢永祥拆台的意思,有些气短。赶紧补充解释道:“现在英国驻沪总领事整天堵着我爹,这可是英国的驻沪总领事。”
王学谦笑道:“如果换成日本驻沪总领事,卢大帅就能顶住压力了吗?”
“你……”卢筱嘉气的脸色通红,腾地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
反倒是王学谦不紧不慢道:“别担心,最多两天,英国驻沪总领事杰弥逊就不得不回到上海。”
“为什么?”
“游行,抵制英国商品,抗议英国政府……”王学谦停顿了一下,才说:“你觉得够不够?”
“你还留着这一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卢筱嘉惊喜道。要是上海一乱,杰弥逊爵士还怎么会在苏州呆得住?麻溜的肯定来上海坐镇公共租界。
王学谦站在窗口,推开窗帘,窗外阳光明媚,一下子将房间内的阴霾都驱散开了,宛如心情也变得豁然开朗起来:“这可都不是我准备的,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至少有三个组织正在筹备在两天之内举行反英游行。上海的学界,工人,都将派遣代表参加这次游行。英国人再横,他面对人民海洋的时候,也会脚跟子发颤,双眼发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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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8章 【冲击租界】
“还我主权,肃清弊政,关注民生……”
“公开政务,解决民生,坚决抵制不平等……”
“反对霸权,恢复主权,建立民主!”
……
大清早的,在闸北的街头,口号声喊得震天响。从闸北的几个主干道上,有学生,工人,甚至是学徒都拿着反对霸权的小旗子,挥舞着。而作为闸北警察局长的芮庆荣急的在警察局的办公室里,团团乱转,一刻也不得消停。
按理说,自从徐国梁逃到了镇江之后,上海的警察厅长的位置已经成了空缺。
芮庆荣知道,他竞争这个位置没有多大的指望。实际上,他在闸北的警察局的位置上,坐的也不是太稳当。
要不是背后有王学谦,现在多了王亚樵的‘斧头帮’的支持,他也只能靠着自己的一些徒弟和青帮子弟充门面。
想到街面上乱成一团,他的心情就糟糕的像是胃里吞了一条虫子一样,蠕动着,让他坐立不安。
“局长,局长……”
手下阿根,匆匆忙忙的推开他的办公室,脑袋上一头的热汗,他作为芮庆荣在警察局最信任的亲信,自然一早就被他派到了街面上维持次序。但实际上,是盯着游行的队伍,制止突发事件的发生。
见到手下慌慌张张的样子,芮庆荣的脸色一变,嘴角开始不自觉的抖动起来:“死人了?”
“没有啊!”
周传根一脸的茫然,心说:他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再说了,街面上斧头帮和顾竹轩的手下都盯着,谁敢闹事?
这也是青帮和‘斧头帮’第一次合作,不管王亚樵。还是青帮的顾竹轩都对这次合作信心满满。顾老四和杜月笙本来关系就非常紧张,面和心不合。而‘斧头帮’和杜月笙开仗,等于是帮了他的忙,他怎么还会去想着得罪王亚樵?拉拢都来不及呢。
再说了。斧头帮人多势众。顾竹轩虽然手下也不少人,但他也知道。真要打起来,他的这些人还真的比不上‘斧头帮’。分分钟,被团灭,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这次顾竹轩是陪着小心来和王亚樵合作的,当然了,他也认为合作是壮大的机会。
倒不是他要和王亚樵一起独霸码头,而是顾竹轩这个人非常有主见,他从骨子里是不愿意仅限于做街面上的生意的,说白了,沦落为帮派的头目。是生活所迫,也是无奈之举。但要做生意,做大生意,他认定正当生意才是唯一的选择。如果能够巴结上王学谦的话,等于是走上了一条坦途。
可以说,保护游行对付的人,比游行的人都要多。
连想趁着人群混乱之际,小偷小摸的混混都被揪出来了,那些别有用心的密探,更是无处遁行。
加上闸北警察局全部出动,可以说,这次游行都是在认为可控的范围内。
芮庆荣听到没有死人,顿时轻松了不少。这年头,游行也不是进步青年,工人阶级,或者是革命青年的专利,青帮也会组织游行。但是多半目的不纯,往往到最后酿成骚乱。把青帮的混混的标准,加到了这次游行的队伍上,芮庆荣这才紧张不已,松了一口气道:“你小子,胡说八道个什么?吓死我了。”
芮庆荣心有余悸的拍了一下胸口,还是感觉不太稳当,皱眉道:“阿根,你去找顾阿四……和……算了,就找顾阿四,告诉他差不多就行了,让游行的人该干嘛就干嘛,这都才多大一会儿,你看看我这里,都捂了一头的热汗。要是一天下来,非吓死不可!”
“不能啊!大哥,我是说……”
“什么不能?你还认不认我是你大哥?”芮庆荣板起脸来,显然对游行队伍非常不放心。
在以前,他在黄公馆做事的时候,他还是非常喜欢看游行的,毕竟操心的人不是他。等到他在局长的位置上坐了没几个月,感觉当官就是和当混混不一样,连出门都是拿着鼻孔看人,这后背的脊梁骨也是挺的,就差往后弯了。要是因为游行的事,而丢掉了局长的宝座,他非要悔青了肠子不可。
“大哥,不是游行的事,是先生,先生的车被游行堵住了。”周传根几次想要说明白,但都被芮庆荣给堵回去了,这次他一口气把想说的都说清楚了。
却见芮庆荣刚刚拿下的警帽,仍在桌子上,风纪扣也是敞开着,一副虚脱的样子。可听到王学谦要来,汽车还被游行的队伍堵住了,顿时眼睛都直了。
“还愣着干嘛?快召集警力,马上去维持次序,先生要是被游行的人给冲撞了,我拿你是问。”芮庆荣急忙系好风纪扣,慌慌张张的带上警帽,拔腿就往外跑。
周传根会不知道要维持次序?可是警察都沿着游行的路段撒了出去,想要通知人,只能一个个叫,他找急忙慌的跑回来,就是看看局里还有没有人,还有就是通知芮庆荣做好准备。
“大哥,这局里还有人吗?我已经叫弟兄们去叫人了,但是四哥的叫来,不顶用,关键是一身皮。”周传根提醒道。
芮庆荣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整个警察局,除了看门的,还有他的一个秘书,呆在局里,其他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上街了。
一时半会儿的,哪里去找人维持次序。
“呵呵,比用忙活了,我身上可长着腿。”正当芮庆荣一筹莫展的时候,王学谦却已经出现在了芮庆荣的办公室里。
芮庆荣诚惶诚恐的小跑到王学谦的面前,心里却是放下了一颗石头:“先生,都是我们没有考虑周全,让您受惊了!”
“没有,我觉得很好。”王学谦对游行队伍的安全也非常担心,不过看到维持次序的警察,竟然也在发传单。他倒是饶有兴趣的也拿了一份,低头一看的光景,顿时笑了。
就见传单上写着,文明抗议。动手可耻。
这倒是也符合游行的宗旨。上海不是小城市,在这里。全世界的重要报纸都设立了记者站,就可见一斑。
作为全世界最大四座城市之一,上海的一草一木都会让西方世界关注到。
何况,这次游行还是在租界外。英国人就是想要抗议,都是鞭长莫及。
而游行的目的,就是出英国人的丑,但实际上,是一场逼宫,逼迫英国人在盐税上放弃控制权。当然,这也是有据可查的。从袁世凯签订善后大借款,用盐税和关税抵押的文件上看,五国银行是可以派遣代表进入盐税稽查处,但只是协助盐税的征集。
可实际上。英国人反客为主,反而成了民国盐税部门的主人。
这一点,王学谦的心里根本就不怕英国人不认账,因为证据充分的情况下,英国人纵然是浑身长满了嘴也无法辩驳。唯一担心的就是,英国人狗急跳墙。
出动军舰,对民国发动一场战争。
但是师出无名,英国人只能拿霍克说事,而霍克却正好是一个有污点的人,在舆论上,英国人站不住脚。那么剩下最后的办法,就是英国人去压迫民国政府。
用警告,通牒,这些无关痛痒的话来吓唬像是普通的小军阀或许可行。
但是像卢永祥这样层次的人,已经不是一两句警告就会乖乖的听英国人摆布的人,怎么可能会惧怕呢?
如果威胁不起作用,英国人出兵又不成,那么留下的道路只有一条,谈判。
这是王学谦最愿意看到,英国人不得不选择的一条路。
王学谦甚至在心里有种感觉,在燕京的顾维钧也会看出这其中的微妙关系,要是燕京政府能够拿回善后大借款中让民国丧失主权的条款,对于一个政府,政治人物来说,都是皆大欢喜的事。其结果不亚于在面对帝国主义的时候,打了一场胜仗,不管这场仗是大是小。
正是带着这种期待,王学谦才选择了和学联,工人阶级合作,将原本一件贪腐案件,推到明面上来,变成了一场外交上的博弈。当然,这场博弈要是能不流血,王学谦是绝对不希望看到流血事件发生的。
而他出现在闸北警察局,正式基于这种担心。
看着芮庆荣局长办工桌后的闸北地图,王学谦沉声道:“具体的游行路线都安排妥当了没有?”
“都安排了警力,还有‘斧头帮’和顾竹轩的人,都在维持次序,绝对万无一失。”芮庆荣知道自己表现的时候到了,站前一步道。
王学谦嘉许的点头道:“很好,你们都辛苦了。”
“应该的,这是卑职的分内之事。”芮庆荣媚笑道。
两个小时后,游行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按照原定路线,在宝山路,车站路,一直沿着总局路抵达火车站广场,沿途将经过闸北最繁华的商业路段,主要以发放传单,宣传反英操纵民国主权,不平等条约等等
在中午,集会之后,整个游行都将结束。
抬头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快差不多了,这时候,陈布雷匆匆的走进来,手中拿着一张点报纸,脸色有些怪异。
“先生,大总统府的电报。”
“大总统府?”芮庆荣摩擦着双掌,兴奋道:“没想到连大总统都关注游行了,这下好了,国人有盼头了。”芮庆荣的内心并没有多少民族感情,他是投其所好,既然王学谦要搞,不管是好什么,作为奴才的他,当然要摇旗呐喊。
但是王学谦却不是这么想,民国名义上的元首徐世昌,他连自己的总统位置都快坐不稳了,他怎么可能会给他发来电报?
翻开电报一看,篇幅很长,但是落款却让王学谦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广州大总统府,并不是民国大总统府。这两者的区别,就是广州的是临时大总统府邸,不受各国承认。而各国承认的民国的大总统府,只有一个,就是在紫荆城边上的西苑的民国大总统府。
在此之前,王学谦也不认为孙先生是一个多事的人,但是这份电报,却让他感觉有些不快。因为送来的时机,非常不合适。仔细一看,电报的内容,王学谦的心头顿时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以为电报的口气,在王学谦看来,就像是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激进分子写的,而不是出自一个政治家的口吻。
百密一疏,百密一疏。
王学谦当初就是怕‘国党’松散的组织结构,良莠不齐的成员,把这次游行给搞砸了,所以没有通知。
但他没想到的是,看样子,‘国党’已经秘密参加了游行,甚至会在游行中起事端。电报中,口气欢欣雀跃的说道,广州人民已经听到了上海各界反对英国人控制国家税权,对游行提出了很高的评价。这些都是无关痛痒的话,关键是在最后,‘国党’也将声援抗击英国侵略者的活动,将有大动作。
心中暗骂了一句,王学谦也是在气头上不管不顾的站起来,沉声道:“去集会现场。”
“先生,今天广场上集会的人太多,不安全。”
芮庆荣和钟文豹都拦着王学谦,不过很快,他们发现阻拦的意义并不大,当一个穿着警察制服,慌里慌张的人跑到芮庆荣的跟前,喘着气说道:“局长大事不好了,游行队伍去公共租界了。”
“什么?”
王学谦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要是在闸北游行队伍走一走,也就算了。主要是让英国人知道,他们的丑事被揭露了,但是冲击租界,那么英国人真有可能做出极端的事来。
王学谦紧走几步,突然在门口回过头来,对芮庆荣嘱咐道:“集合你所有的人,带上武器,劝解游行的队伍不要冲撞租界的哨卡,甚至不要靠近苏州河。”四五百人的警察队伍,想要阻拦上万的游行队伍,其难度可想而知。
“另外,万一……万一英国人用武力抓捕游行的学生和工人,你的人立刻去解救。出了事,我给你顶着。”王学谦心中暗暗焦急,心说:怕什么来什么,万一游行队伍要冲撞英国人的哨卡,保不齐英国人会开枪,那么一场原本的抗议活动,将变成一场无法避免的流血事件。
第689章 【苏州河惨案】
“还愣着干嘛!去召集人,保护好先生。”
芮庆荣不明白,为什么王学谦竟然会像是一个冲动的小年轻一样犯险,但是王学谦去了,他也不能不去。
扶着帽子追了上去,临走,芮庆荣瞪眼嘱咐手下周传根,而担任王学谦保镖的钟文豹等人更是着急起来,这年头,找一个好老板不容易,找一个有事没事就喜欢发红包的老板,更不容易。
“大哥,等等我……”
“让兄弟都带上家伙,必要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护住先生。”钟文豹见芮庆荣小跑着,感情警察局的大局长,在街头跑起来,和在街面上的小巡警一个样。
都是撅着屁股,扶着帽子,就是手里少了一个哭丧棒,脖子上少了一只哨子。
但是钟文豹已经没心思嘲笑芮庆荣这个官迷的丑态,反而紧跟着王学谦的背影,追了上去。
“跟上,快跟上!”
芮庆荣撑着膝盖,他是跑不动,想要劝解王学谦先去汽车上,乘车走,毕竟稳当一点,但是被王学谦呵斥了一阵,再看看路上的情况,确实不适合开车。
路上都是黑压压的人群,想要跑的快一点,都要左右躲闪行人,这样的路况怎么适合开汽车?
但是芮庆荣跑了一阵,就发现王学谦和钟文豹等人,都消失在了视线中,而且上下喘的厉害,只能招呼更多的手下,去到处找人。
可眼下的情况,就是找到人,芮庆荣也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出事。
他是没有根基的人,好不容易攀上一颗大树。一颗让他这辈子都能遮风避雨的大树,他都不敢想象,要是王学谦倒下了,他的警察局长的位置还能保得住吗?
没有官位。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生意。也都要倒台。最后的结果还是他回到原来的地方,去黄金荣的公馆当一个不入流的小头目。这种生活或许在他以前。也不觉得委屈,甚至还有些得意。但是当过大局长,享受过前呼后拥的恭维,让他再回到过去。他想想都觉得是噩梦。
芮庆荣终于在路上,看到了顾竹轩。这位北方大汉,个子很高,锃光瓦亮的大光头在太阳底下直反光,一眼就认出来了。
“阿四!”
顾竹轩在上海滩混迹了这么多年,自从开始独立门户之后,就很少有人敢在大街上叫他阿四。虽然他叫顾阿四,这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的一个称呼。
顾竹轩瞪眼回头,一双豹子眼炯炯有神,很快就锁定了芮庆荣的方向。定睛一瞧,原来是芮庆荣。眼神顿时柔和了很多,两部并一步的走到了芮庆荣的面前,还有心调侃道:“我说大局长,你也有心情在马路上发汗呢?瞧着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火气太旺,在泻火呢?”
“我没工夫和你扯皮,我告诉你,马上叫上你的人,去苏州河桥那边,保护一个人。”芮庆荣一脸好脸色都不给对方,直接用命令的口气说道,其实他也没多想这些,人在紧急的时候,很多时候表现出来的都是本能。
“保护人?这不是你们警察的事情吗?我可是帮派的人,要说绑一个人……”顾竹轩受不了芮庆荣这种居高临下和他说话的口气,实际上,他个子要比芮庆荣高得多,加上芮庆荣还撑着膝盖说话,从海拔上看,他可是居高临下。但芮庆荣命令的口气,让他非常不爽。大家又不是上下关系,顾竹轩也不跟着芮庆荣混饭吃,凭什么就使唤人?
芮庆荣抬头,脸色有些煞白道:“顾阿四啊!顾阿四!说你什么好,先生在前面。”
“先生,哪个先生?顾竹轩纳闷道。
他也觉得,今天这种场面,王学谦是不会出面的,也就他们这些跑腿的人,在街头忙活一阵。
但芮庆荣说话的口气,顾竹轩知道,是真急了,不然也不会对他急赤白脸的发号施令。
“装傻不是,先生,王先生。”芮庆荣叫嚷道。
顾竹轩顿时愣住了,喃喃道:“他?他怎么会来……”
“兄弟,爷爷哎,算哥求求你了好不好,你就别琢磨他这么高贵的身份会凑这个热闹了。我把手上能够召集的人都派出去了,你看着办吧?”芮庆荣想到斧头帮的人多,说不定能帮上忙。
想着试试运气,看能不能在街头碰上王亚樵,让他帮忙去找王学谦。
顾竹轩早就想要可王学谦靠上关系,看看芮庆荣,才多久的时间,地盘,地盘有了;官也不小了;还据说在股市上捞了一笔上百万的款子,有这么多钱,他这辈子都能躺在金子上睡觉了。
而王学谦也答应过帮他留意合适的产业,他相信,王学谦看生意的眼光,绝对不是他这个从拉黄包车起家的穷小子能相提并论的。
给他指的路,肯定是一条坦途。
已经把王学谦当成财神爷的顾竹轩气的大骂道:“芮庆荣,你怎么没跟上,哎,关键时候拉稀……”
“兄弟们,抄家伙,跟我上。”
顾竹轩大吼一声,街面上的行人都差异的看着他,但是至少有四五十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从衣服下面,路边的摊贩的案板下,提出一把把明晃晃的大砍刀,叫嚷着冲了上去。
芮庆荣伸出手,想要拦,却发现已经拦不住了,只能懊恼的跺脚,大骂顾竹轩头脑简单。
真要是动家伙,他手下的警察手里都拿着枪呢?总比大刀片子管用吧?
无奈之下,芮庆荣只能是一步深一步浅的往苏州河公共租界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喘,一边还念叨着,关二爷保佑。念叨了几句,才发现,关二爷是动刀子,动刀子就有血光之灾,不吉利。这才换了一句说辞,变成了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虽然听着像是山里的小庙里,求子的妇人说的话,但也好歹是个神灵,说不定管用呢?
王学谦在人群中,寻找着他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关键人物,但每一个人都是大有影响力的人物,只有找到这些人,他才有可能制止这场冲击租界的游行。
虽然,王学谦也知道,革命,运动,每一步都伴随着前辈留下的鲜血,但是站在他的立场,他并不希望因为他的发起,变成一场流血事件。因为,每一个人的背后,都是一个家庭。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流血并不可怕,没有了敢于面对流血的血性,才是一个民族最悲观的时候。
但是对于一个家庭,每一个生命,都是一个家庭的希望,而且还可能是唯一的希望。因为参加游行的大部分都是年轻人。
越是靠近租界的道理,街道上的人就越稠密,一时间,王学谦也难以分辨,几米外的人是谁,而且他的前后左右都沾满了人。
但是这不妨碍他看到高高的苏州河大桥上,公用租借的英国巡捕正荷枪实弹的全副武装,一个西人巡捕拿着扩音喇叭,似乎在警告些什么,但是距离太远,王学谦也听不清楚。
正当王学谦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看到,桥头上的英国巡捕举起了长枪。
这一刻,他真的有些后悔,甚至有些怨恨远在广州的孙先生,要不是他多事,这场游行怎么可能会进入到这个地步?
王学谦巨臂高呼,大家隐蔽,英国人要开枪了……
注意危险。
但是让他失望的是,所有人的眼神都散发着仇恨的目光,但是对英国人的枪口,却毫无反应,手中挥舞的旗帜和标语,喊的震天响,却没有一个人寻找隐蔽物。
当王学谦感觉身体好像被抽空里一样,目光永远都定格在英国人开枪的那一刻,他的双臂却被人夹住了,死命的护着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往街道拐角处的围墙跑去。
“你们怎么敢!”
“这帮混蛋,禽兽……”
王学谦的实现一直定格在第一个倒下的青年的脸上,虽然很远,视线很模糊,他却能够看到对方脸上甚至洋溢着不屑的轻蔑和从容。这一刻,他的内心被深深的震撼了,也许,英雄不是一般人,但一般人却能够做出英雄般的事迹。
这就是人,一个有良知的人,在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能够做的唯一的一件事,流血。
用纯洁的鲜血来唤醒沉睡的同胞,该醒了,再不醒来,子孙后代都要没有希望了。
这一刻,王学谦身体里流淌的尊严,似乎被惊醒了,被唤醒了,而唤醒这一切的代价,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
或许,在此之前,他身体里流淌的是一个投机者,左右逢源的基因。但这一刻,这些东西都被彻底排除出了体外,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仇恨,这不该是一个商人,一个政客该有的性格,但绝对是一个爷们不可缺少的血性。
感觉身体茫然的被人拖拽,在街道上飞奔,但他的拳头已经捏紧了。
只要拐过前面的一个街口,钟文豹也知道他可以松一口气了,但是胸口却和王学谦一样,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着,有种想要把这个万恶的世界焚毁。
突然,王学谦好像听到有人喊了一句,危险。
就感觉脚踝好像被人绊了一下,王学谦很不雅的倒在了马路上。随后发生的事情,连王学谦都感觉懵了,就感觉后背有人护着,但是很快,他好像有种被压在五行山下的猴子一样,动弹不得。
第690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就在王学谦被人架起来,夺路而逃的时候,在路口的一个转弯口,有个人认出了是王学谦,见王学谦的狼狈模样,还以王学谦被密探限制了自由,正准备过来帮忙。
双方在电光火石一般的情况下,突然动手。
毕竟是专业的保镖,还有警察局内芮庆荣最贴心的手下,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三下五除二的就把人给控制住了,当然现场唯一遭殃的不是想要帮忙的那几位,王学谦也悲剧的被人叠罗汉了。
好在王学谦的脑袋还没有被人遮挡住,愕然的看着几个在一刹那就被接触武力的人,带头的那人他好像有点影响,诧异之间试探的问道:“是陈教授?”
“王子高?”
两人只有见过一次面,但彼此的印象都挺深的,不过现在陈教授的脑袋上,可顶着三支手枪,感觉不好那是肯定的。
想着这下又是警察,又是密探的,陈教授脸上有种淡然的不屑,眼神轻蔑的看了一眼周围,正准备说几句慷慨激昂的话,来鼓励身边的人,没想到趴在地上的王学谦却慌忙的喊到:“把枪都拿开,都是朋友。陈教授是《新青年》的主编。”
《新青年》?
这份读物属于当局禁止的读物,之所以在闸北还能发行,全靠着芮庆荣这个局长对政治唯恐避之不及造成的。
顶在最前头就是芮庆荣,这才明白,又是好心办坏事,这才悻悻然的把枪口朝地上,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枪竟然没有弹匣。顿时瞪眼道:“那个混蛋把老子的弹匣给下了?”
这下周围的警察都不敢说话了,不过看他们的脸色,大部分都是心知肚明。
周传根只好凑在芮庆荣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芮庆荣也是气糊涂了。嚷嚷道:“本局长下了这么荒唐的命令。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周传根无奈道:“局长,您不记得了。这次警察局五百多号警察虽然都是配枪维持次序,但是您老当时说了,要文明执法,不配子弹。万一走火伤了人算是谁的。”
芮庆荣歪着脑袋,好像想起来,有这么回事。但一转眼,他又有些担心,他的警察局的人手都拿着没有子弹的武器,可桥头上的英国人都是荷枪实弹的,能打得过吗?
“我们的人能打得过英国人吗?”
“局长哎。您没看见,英国人都把机枪都架上了,我们那里是他们的对手啊!”
“这样啊!”
……
就这会儿功夫,王学谦也在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练练对陈教授道歉道:“抱歉,让陈教授受惊了。”
“子高,今天的游行你也参加了吗?”陈教授的眼中还是有些不太相信,王学谦的身份他知道一些,真没想到,在银行家中还有如此血性的人,顿时感觉革命道路不孤。
王学谦苦笑道:“我是路过,您信吗?”
陈教授呵呵大笑,心中对王学谦原本的身份的警惕顿时化为乌有,伸手握住了王学谦的右手一个劲的摇晃着:“我就知道,像子高这样的社会精英,肯定是站在革命的一边的。”
有些话,王学谦也觉得自己表明立场不合适,但同时,让一个热情的过分的人,在众人面前失落,更是不妥当。
而且他心里也在暗暗着急,那些倒在苏州河桥边上的游行者,受伤的还需要救治,心情也顿时激动起来:“陈教授,现在不是我们感慨的时候,而是还有很多同仁,倒在地上,生死未卜,抢救伤员才是我们的首要任务。”
“对,对。英国人举起了屠刀,我们绝不妥协。”陈教授是个热心的人,性格中感性的成分永远压倒了理性,想到这些,他叉着腰,怒不可赦的开始组织人员,准备冒死去抢救地上的伤员。
不过有人担心道:“先生,我们这样去,万一……”
“你是不是怕了,是不是?革命哪里有不牺牲,不流血的,想起伟大的巴黎人民为了革命不惜战斗到最后一刻,而俄国的十月革命是多少革命者前仆后继才换来的果实?”
王学谦其实也不喜欢和学者在一起,一身的本事都在嘴上了,但是他看了一眼惊慌失措的人们,尤其是陈教授带出来的学生,不少才只有十六七岁。
年轻,富有朝气。但同时也没有经历过这些血淋淋的场面,不少孩子都已经吓的脸色煞白。
指望陈教授带来的人,恐怕不行,这才想到芮庆荣的作用来,芮庆荣是闸北警察局长,按理说,英国人开枪射杀在闸北地界的民国公民,他不出场谁出场。
同时,提出抗议,并带领警察和英国人对峙。
当然要是碰到一个骨头硬气一些的,说不定撩起棒子就上了。可芮庆荣却一时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好不为难。想来想去,叫住了周传根道:“你不是会英文吗?到时候我给你多派几个人,去和英国人抗议。阿根啊!大哥要是也和你一样,在洋行干过,也不会让兄弟们去冒这个险,你放心,只要把事情按照先生的想法办成了,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大哥,我就怕……您侄子才刚满月。”
“去,还是不去,不去,我现在就让你儿子没爹。”
周传根也是无奈,带着两个人,回头一看两个警察都背着汉阳造,这玩意要是没有子弹,比‘烧火棍’用起来都不顺手。
“哎,你们两个,把枪放地上,再走。”
周传根双脚打着晃,一步一晃的走到了苏州河桥对直的街道上,打眼一看,顿时后背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冰水,地上哀嚎的都是人。有些人瘫倒在地上,已经不动弹了。
别说周传根吓傻了,连下达开枪命令的詹姆斯少校也傻了。
两人站在一起。面对面的大眼瞪小眼,显然心里都在翻腾。詹姆斯少校的心思比周传根的更多一点,他甚至害怕,自己可能是挑起一场战争的元凶。
要是有人支持。或者说英国国内有战争需求的话。他或许会被当成一个英雄一样看待。
但实际上,他深知英国国内反战的情绪非常高。同时租界内部,上到总领事,下到巡捕房的西捕,都不愿意因为爆发战争。而让他们成为炮灰。
詹姆斯少校那非常在意的两撇胡子,这一刻,却像是黏在嘴唇上的菜叶,似乎再抖动一下,就要掉下来的样子。
“你是谁?”
周传根原本怕的要死,但看到詹姆斯少校的样子,恐怕也是非常震惊。甚至说这个大鼻子也知道,他闯祸了。周传根的腰杆子一下子就挺起来了,冷哼一句:“我对贵国越界对我国国民的屠杀,提出严重的抗议。同时警告你,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你难道不准备救治一下倒在地上的伤员?”詹姆斯少校心中也是暗暗祈祷,最好不要死人,一旦……死了人,回国是没有希望了,留给他的后路只能去印度遭罪了。
周传根其实是忘记了,这回想起来,他是来交涉救治伤员的,挺胸道:“我知道来的目的,哪里可是民国的地界,不需要你提醒。”
说完,周传根趾高气扬的回头,看着倒在地上数以百计的伤员,顿时心头一凉。对两个手下叫嚷道:“还愣着干什么,马上让人组织救治伤员,还有不要阻止记者拍照。”
当一个个年轻的生命,在血泊中,渐渐的消失。
这种心情,让每一个参加救治的人心情非常低沉,悲戚,愤怒的情绪在蔓延,感染了所有人。
“少校,我们不能让记者就这么采访,甚至拍照,这会给我们带来大麻烦的。”一个声音的语气,似乎想要提醒詹姆斯少校,想要制止舆论的风暴,就不得不将风暴遏制在萌芽中。
但是詹姆斯也是气糊涂了,一把揪住部下的衣领,瞪眼道:“混蛋,你睁开眼睛看看,哪里是租界么?我们能过去制止记者吗?”
部下嘟哝着,也被办法,心说:“刚才你下令开枪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对面已经不是租界了,是民国的地盘?”
詹姆斯少校现在也是一脑门子管事,对面的民国人带着仇恨的眼神,要是平时,他也不会在意。
但是现在,却让他有些毛骨悚然的后怕。
他甚至认为,这些民国的手中要是有武器,肯定会找他拼命。更让他担忧道的,总领事阁下还在苏州和卢永祥交涉,而在租界里却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他是否能承担这个责任,已经很难说了。
在送走了最后一个伤员,王学谦的心情甚至比陈教授更加沉重。
两人看上去都有些狼狈,但好在都是毫发无损,沉默了一场一段时间,陈教授突然说:“再也不能沉默下去,要反抗,推翻这些强权者。”
“陈教授,我觉得首要的任务还是伤员和死难者家庭的抚恤,另外想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对策来,罢工、罢课、抵制英国商品,甚至罢市,都在所不惜,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王学谦一皱眉,感觉陈教授这个人估计想要写一些文章来痛斥英国人的野蛮和冷血,但他觉得这些是不够的。
“罢市?如果没有总商会的支持,恐怕……?”陈教授也是见多识广的人,站在他的立场,或许号召一下学生罢课,还能做得到。但是整个上海市场的罢市,很难执行。
王学谦看出来陈教授的为难,坚定道:“这件事王某一力承担。”
“那么我就去准备罢课和罢工的事?”陈教授笑道。
王学谦点头道:“拜托了,陈教授。”
陈教授摆摆手道:“既然我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又有相同的志向,自然以同志相称。教授,这是一个称呼,难不成我也要学着你的称呼,称你王博士?”
王学谦心说,还是算了吧。到时候越说越客套。想了想,感觉陈教授这个人其实性格还是非常爽朗的,也不会在乎称呼。其实两人就年纪上的差别,按照王学谦的学历,在民国任何一个大学当教授都是绰绰有余。
也没在意,王学谦试探的问:“那么我今后就称呼你‘老陈’。”
他也准备和陈教授以同志相称,这种称呼他还真的不习惯。当然眼下正是合作时期,两人走得近一点,也无可厚非。
反倒是陈教授听了,非常高兴,他也明白了王学谦的意思,加上这一次,才是他们第二次见面,想要争取王学谦这样身份的社会名流,陈教授也觉得难度天大。有些没有信心,既然无法用同志相称,就果断的接受了王学谦的建议,便爽朗道:“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老者,兄长也。既然子高认我这个兄长,那么再称呼子高就显得客套了,我以后叫你小王可好?”
小王,就小王吧?
王学谦目送陈教授离开,虽然个头不高,但是后背非常挺拔。等到人不见了,王学谦才自言自语道:“真会攀亲戚。”
但这不过是他掩饰内心紧张的方式,他知道,虽然马路上的血会被冲刷,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很快将有一场疯狂的暴风雨席卷而来,或许是整个上海,或许是全国。而作为游行发起者之一的王学谦很不好的感觉到,时态在他手里,已经失控了。
第691章 【事态失控(上)】
“先生,我们也找一个地方安顿下来,您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王学谦默然的点头,也不说话,抬步拐过街区,却看到一脸憨态的顾竹轩,身上血迹斑斑正好回头,两人在马路的面对面,就这么愣了一下。
说起来,顾竹轩看上去是个干苦力的,长的也老实巴交的样子,就是个子太高,才给人一种干活利落的感觉。其实这个人的长相和他的本性,差的实在太远。
顾竹轩好打抱不平,平日里也对英国人不太对付。
不过,即便他再看不惯英国人,也不会傻到拿着大刀片子去试试英国人的枪法到底准不准?
看差不多了,在靠近苏州河边上的一个小弄堂里先躲了起来。枪响的时候,连顾竹轩都暗暗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没有真刀真枪的英国人干。因为显而易见的是,他们手里拿着的是刀,而英国人手里拿着的才是枪。
用义和团和英国人斗争的经验来说,冷兵器时代已经结束了。
他就是带上再多的人,也对付不过对方的子弹。
不过等到英国人枪也开了,人也散了,顾竹轩才感觉了空气中有些不对劲,等到他在巷子口往苏州河桥上那么一瞅的功夫,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但同时,他也看到有人正在抬伤员,这才立刻命令手下,把手中的大刀片子扔了,帮忙抬伤员。
正当伤员都安置的差不多的时候,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的见面了。
对于顾竹轩来说,原本是一次不错的机会,可是话到嘴边,却像是拐弯了一样。他竟然鬼使神差的说道:“王先生,英国人不把我们当人看,我们绝不能放过他们。”
“那么你说怎么不放过他们?”王学谦问。
顾竹轩顿时傻站着,脑子一片空白。这么有深度的问题。哪里是他一个青帮小头目说得清楚的,要是平日里。让他讲个茶,说和一下街面上的事情,他能凑合,可是对付洋人。他不仅没有经验,甚至连勇气都不太足。
顾竹轩原本是顺着王学谦眼神中愤怒,才有这么一说,可是让他说出来,是另外一回事。只好干笑着:“说不好,我是一个粗人,只知道以牙还牙。真要让我对付洋人,真是说不好。”
“嗯。”王学谦脸色冷漠,并不是针对顾竹轩,而是出来这么大的事。他的心情也非常沉重。也说不上对顾竹轩的回答满意,还是不满意。临走的时候,王学谦只是说了一句:“你知道附近有什么大一点的场所,适合商量事,包三天下来,钱你先去问芮庆荣拿。”
“德胜楼,一个中式茶馆,是我的产业。说什么钱不钱的,您只要用得上,多久都没有问题。我让伙计挂个牌子,就说装修不就完了吗?”顾竹轩巴结道。
他是帮派的头目不假,但也是混得最差的那种。手下兄弟多,最挣钱的产业竟然是他当初拉车的车行。
黄包车大王,这个生意真的没法和那些面粉大王,棉花大王相比。
顾竹轩希望从王学谦这里找到一些挣钱的门路,改变他经济拮据的窘境。王学谦也是心知肚明,点头应允了。这让顾竹轩的内心非常高兴,但是还要装出一副办丧事的模样,让他心里也不太好受。
王学谦在上汽车的时候,还嘱咐片刻不敢离开的芮庆荣:“通知陈教授,还有工人运动的组织者,另外,‘国党’的人也要找出来,他们还想要躲在幕后,就别怪我不客气。”
王学谦的口气中,像是威胁,但芮庆荣知道,这位外表和气的大少爷是动了真怒了。
万一‘国党’的人真要躲起来,死不认账,那么到时候,芮庆荣相信,在上海滩发展千难万难的‘国党’,可能要遭殃了。不管本意如何,煽动原本既定的游行对付,冲击租界,在毫无准备之下,造成如此大的伤亡,这要是‘国党’不给王学谦一个说法,也说不过去了。
真要是撕破脸面,王学谦也在所不惜。
汽车缓缓启动,从闸北的苏州河桥上进入租借,显然是不可能的,毕竟公用租借巡捕房的人也紧张不已。把整个桥面都封闭了起来,而王学谦又不得不进入租借,因为商量罢工容易,但如果是商人罢市,则需要获得更多的商团的支持。最好能够在上海总商会的支持下,开展。
绕了一个大圈子之后,王学谦的汽车才进入了租界的地面,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
朱子兴站在外白渡桥的桥头,大眼瞪小眼的和一个印度人对峙着。
当然印度阿三也知道,对方的身份不好对付,连英国巡捕都好言相劝,根本就没他嚣张的机会。
当然朱子兴心里也是有气,虽然朱葆三因为王学谦的运作,当上了宁波市长。在商业的地位甚至比以前更加重要,同时朱家也在这一时期有了长足的发展。但他就是不太痛快,为什么上海滩的朱三公子,却要听一个比他年纪还要小的王学谦指使。
正在起头上的朱子兴,面对印度阿三的潜台词就是,小爷就站在你面前,来抓我啊!
不过,显然在租借对付平民以凶狠著称的印度阿三,面对朱子兴的时候,有些底气不足。
当王学谦的汽车,跃过桥头,出现在朱子兴的视线中,他这才把注意力从印度阿三的身上,转到了王学谦的汽车上。
朱子兴的表情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走了上去,在汽车边上站定,隔着车窗,阴阳怪气的说道:“我说,王大少,您老这谱可摆的有些大了,瞅瞅这上海滩,有谁敢让朱三爷站在冷风里等的,你算是头一个。”
“上车!”车门打开之后,王学谦根本就没有说话。反而是一句命令式的口吻,这让朱子兴非常不爽。
但同时,他也没有辩驳,乖乖的上了王学谦的汽车。
扭头在打开的车窗对着自己的司机喊道:“跟上。都跟上。”
在后座上。坐定的朱子兴撇着嘴,不耐烦的说:“子高啊!今天你三哥我大杀四方。盛老四输的脸都绿了,以后你使唤我的时候,就能不能用别的手段,不要总拿我老爹说事?”
“再说了。我可听说那边,今天可都动上枪了。这英国人也够狠的,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你没事跑闸北去干嘛,老实在家呆着,不好吗?”
朱子兴也是一个碎嘴子,心里头的不开心,只要让他把话说完。已经能够散去一半的怒气。再说了,朱家和王家是世交,他也不能落了王学谦的面子。
王学谦看了一眼身边的朱三公子,冷言冷语道:“你爹不让你管家族产业。看来是对的。”
王学谦的心情不好,说话也是带着刺,一下子就戳中了朱子兴的痛楚。他也想和盛恩颐那样,分产业的时候,头上顶上一个董事长,老板的称号。
发片子的时候,也显得牛气多了。
可是朱子兴呢?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是一个白身,这让他情何以堪?
“王学谦,别以为你被我爹看重,就可以胡乱编排小爷,我可告诉你,在上海滩小爷也不是吃素的。”朱子兴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说道激动之处,猛地一拍王学谦的大腿。
可是忽然间,朱子兴愣住了,感觉硬邦邦的面料,有些拉手。这种面料的材质,甚至连土布的面料都要比这好得多。而王学谦的着装,在冬天大部分都是保暖非常好的毛料,而且还是英国来的毛料衣物,服帖的很。
朱子兴好奇的用手再想摸的时候,被王学谦一巴掌打掉了。
朱子兴一翻白眼,不悦道:“又摸不坏,看你这小气劲。”
“你不觉得车内的气味有些不一样吗?”
连王学谦都闻到了血腥味,他不相信朱子兴会闻不到。
朱子兴当真顺着王学谦的意思,仔细的在汽车内嗅着,感觉这种味道有些熟悉,自言自语道:“有些甜,还有些腥味,我说,子高,你这不会是?”
王学谦冷冷道:“男人,不见一点血是永远不会成熟的。”
按理说,王学谦说话的语气很酷,他是从闸北来的,而闸北又发生了流血事件。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朱子兴不难猜出,王学谦的行踪。可是这位朱三爷愣是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想岔了。
就见朱子兴若有所思的托着下巴,脑子里全是男人和血,联系在一起。总觉得缺点什么,忽然他明白了,缺少女人,不经人事的女人。于是,贱笑:“子高,不用灰心,男人的第一次,大部分都不会太顺利。”
朱子兴能够看到王学谦倒霉,也是非常开心的。尤其是,自以为事的认定,王学谦在男人面前失了威风,才脾气这么冲。
其实,朱三爷倒是非常适合做损友,这才想着要宽慰几句王学谦。
不过眼看汽车已经拐进自己家大门,想着等会儿说话的机会多的是。可是当他站在门厅里,看到王学谦身上皱巴巴的,显然这都是血风干了之后才有的,肯定不是从女人身上弄来的。
“子高,你这是……”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在闸北了吗?对了,等会儿我还要去会馆,我们的身材差不多,你给我找一件更换的衣服。”王学谦不在乎道。
其实一开始,他身上被伤员弄了这么多的血,心里也挺‘膈应’的,但现在已经麻木了。
朱子兴双眼发直道:“那么刚才我拍的地方是……”
“没事,不过是干了的血。”
“我……”朱子兴感觉胃里就像是在翻腾一样,顿时酸的,苦的都往喉咙上串,想用手捂着嘴,但是感觉还是手可能也沾染了血迹,瞪着眼珠子就在门厅口的草丛中吐了起来。
人在恐惧的时候,难免有些疑神疑鬼,他甚至感觉到王学谦的汽车后座上,都黏糊糊的,仿佛王学谦是在‘尸山血海’里泡过似的,朱子兴回头对王学谦质问道:“你的车不会也……”
“送一程为民族事业献身的烈士,是你我的光荣。”其实他的车就送过一个伤员,身上的血也是那时候沾染上的,不过纯粹是吓唬一下朱子兴。
朱子兴哪里见过这架势啊!
顿时吓的脸色惨白,仿佛鬼混附体一般,打起了摆子。
都这幅样子了,王学谦也不忍再吓唬朱子兴了,拍了一下朱子兴的肩头,说:“送过两个伤员,你想多了。让你联系在商会的秦会长,你帮我联系了吗?”
朱子兴哪里管的上这些,一个劲的干呕,眼神幽怨不已。
第692章 【事态失控(中)】
外滩33号,花园边上的停车场,朱子兴趴在副驾驶的车窗上,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不远处亮着灯光的二层洋楼就是上海公用租借中,权力的中心之一,英国驻沪总领事馆。
边上的钟文豹嘴唇微微的拉扯着,见不得朱子兴这种样子,不由提议道:“朱三爷,你要是实在想去,就跟着少爷一起进英国领事馆,怕英国人球!”
朱子兴瞪眼回头道:“豹子,说你愣还不是埋汰你。这里是英国领事馆,是想进就能进的吗?子高是民国外交部的官员,级别……对了,啥级别?”
对于朱子兴堪称奇葩的思维,钟文豹也有些无语。
当然,他其实也不太明白,王学谦的级别算是高,还是低。按照王学谦同学朋友在燕京政府中任职的惨痛经历,应该是一个芝麻绿豆一样的小官。
可钟文豹又不甘心,凭什么自己家的少爷,混得如此凄惨?
所以,外人问他王学谦被燕京政府任命为外交官,他也是闭口箴言。其实,王学谦也不会向钟文豹解释,欧洲司的地位有多高,职务的权力又多大?
在民国,有人有枪,才是王道。
一个指挥不了几个人的外交官,还真的没有什么大用场。除非,真的赶巧了。
“等少爷出来了,你直接问他不就结了吗?”钟文豹掩饰道。
朱子兴一翻白眼,无赖道:“万一是个芝麻绿豆一样的小官,三爷我不是要碰一鼻子灰吗?再说了,跟他去英国驻沪总领事馆,你知道是一件多危险的事吗?”
钟文豹还真的没想过,去英国驻沪总领事馆有什么危险的。纳闷道:“我们进门的时候,那个印度阿三不是又鞠躬,又敬礼的,不是挺和气的吗?”
朱子兴气急败坏道“上海滩的印度阿三。那个不对高级汽车敢不鞠躬。敢不恭敬一点?他们那里是客气,是对钱的敬畏。懂不懂?再说了,总领事馆哪里是印度人能说了算的,这是英国人的地盘,印度阿三不过是狗。英国人才是主人。万一,三爷跟着你家少爷,被英国佬轰出来,多载面啊!”
“轰出来?”
钟文豹一定,豹眼瞪圆了,顿时气的太阳穴都鼓起来了,从汽车的座椅下面摸出一把手枪。就准备下车。在闸北的时候,他就想要和英国人干一场,但是被王学谦拦住了。没想到英国人如此不讲理,还敢对民国外交官动手不成?
钟文豹想着要给这些英国人一点教训。但却把朱子兴吓坏了,抱住了钟文豹,找急忙慌的说:“冷静,钟文豹,豹哥,哎呦喂,我的爷爷,你要把家伙亮出来,咱们今儿都得死在这地方不可。”
“瞧瞧,我手里拿着是啥?”
钟文豹摊开手,周围全部暗了下来,只有英国驻沪总领事馆内的路灯的一点亮光,朱子兴也看不清楚,眼中就好像看到有一根管子,看上去好像是枪。
原来钟文豹摊开手,是一个烟斗。
这下连朱子兴都纳闷了,钟文豹在他眼里,别说在他眼里,就是他主人王学谦的眼里,这货都是一个土鳖。可土鳖也竟然抽起了西式的烟斗,这能不让朱子兴吐槽吗?
“就你这样的,还用烟斗?你家少爷看着也不闹心?”
“说什么呢?我抽烟斗怎么了,再说了,这也是有人孝敬的,扔了怪可惜的。”
钟文豹麻溜的点上烟斗,吞吐了一口。动作还有些生涩,但是随即他就将烟斗的灰烬磕在了车门上,放好了烟斗,原来王学谦已经从领事馆内走了出来,送他是一个英国人,两人似乎在说些什么。
相对于王学谦的义正言辞,送他出来的英国人显得有些揶揄。
等王学谦上车了,朱子兴羡慕道:“骂英国总领事的感觉怎么样?”
“没骂着!”
“英国佬也是这股子尿性,干脆当起了缩头乌龟。”朱子兴揣测道。
王学谦冷笑道:“英国驻沪总领事还在苏州,什么可能会在上海。不过,我估计上海出了这么大的事,杰弥逊在苏州呆不下去了,可能今晚就会抵达上海。”
这下,连朱子兴都凌乱了,英国的驻沪总领事不在上海,而王学谦却堂而皇之的领事馆抗议。这不是欺负老虎出差了,来个虎穴一日游?
“可你下车的时候,可没说英国总领事不在上海啊!”
“在和不在都一样,外交就是这样,先抗议,等抗议无果的时候,因为缺乏协商,而造成的损失,当然应该由英国人承担。当然,主动权就会在我们手上。”王学谦冷笑着,目光却注视着英国驻沪总领事馆。
“你不会也学杰弥逊的样吧?”只能看到王学谦侧脸的朱子兴,感觉王学谦身上散发着一种阴霾的气息,让他不由的紧张起来。
王学谦冷冷道:“我可以保证,在英国人让步之前,杰弥逊绝对不会见到我。”
“我就知道。”朱子兴双手捂着脸哀怨道,他是担心和王学谦绑在一起,他自己是否会走霉运:“子高,听三哥一句劝,你的生意不少都在租界里,和英国人闹的太僵,对你的生意也没有好处。另外,英国人也不是白给的,这帮老小子下手都黑着呢?”
“正因为我的生意不少都在租界内,所以和英国人对上,已经是无法避免的了。”王学谦摊开双手,显得非常无辜道:“三哥,你总该知道‘内四条’吧?”
“‘内四条’?”朱子兴想来想去,就没有想明白,这算是个什么条目。内,他知道意思;四条,他也知道意思,其实打麻将的都知道;可是和在一起让他迷糊了。
“啥意思?”
“就是上个月,公共租界没有通过工部局,直接由总领事馆前头,宣布的一条暂定实施的征收条目。具体就是针对交易所的交易税收的征收;银行汇兑的征收附加条款;商品流通的征收;码头杂税的附加款。全部名称是《公共租界四种行业征收条款暂定条目》。”王学谦也是耐着性子,对朱子兴解释着,其实朱家在这‘内四条’下损失是很大的,因为朱家的生意,几乎囊括了‘内四条’所饱含的所有内容。
朱子兴对于政治之类的东西,一听就脑袋大,再说了,家里头他说话除了丫鬟老妈子听之外,都不太好使。
不在意的掏着耳朵,大大咧咧道:“英国人就喜欢鼓捣个暂时的条目,可时间长了,就成了长期的。对了,这‘内四条’说的是啥意思?”
“就是,你们家要是再想在租界里做生意,就要多缴税。不仅是你们,包括华资银行,工厂,码头货物等等,都必须要缴纳更多的税收,才能在公众租界内做生意。”王学谦这么说,也是在理,朱家从做买办起家,一直到自己创办银行,工厂,除了不做交易所之外,工业、金融都涉及了。真要是让英国人搞起来了,朱家的产业就要受到很大的冲击。
这可是和朱子兴切身利益相关的大问题,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反正朱子兴感觉,他此时此刻是和王学谦站在一起的。想到王学谦在见面的时候,嘱咐他召集上海工商业人士,不过他位卑言轻,只能靠着家里老爷子的面子,找一些相熟的人。
不过,想到应该有一个人还是能够请得到的,顿时淡定了很多,朱子兴心说,好在商会的秦润卿够朋友,看在朱老爷子的面子上,不论原因,答应朱子兴准时赴约之外,朱子兴掰着手指头想,他也请不来其他人。自从虞洽卿在去年的‘信交风暴’中,不但不帮自己交易所的生意想办法,还偷偷拿着东方铁路公司的股票,狠狠的赚了一笔,显然在商会中不能服众,自然从临时会长的位置上下来了。
不过,当两人坐车到了宁波会馆门口的时候,王学谦没认出来,反倒是朱子兴看到秦润卿的管家,在会馆的门口盯着路上来往的汽车。
正是上海滩华灯初上的时候,各种牌子的小汽车,黄包车,拥挤在马路上,异常热闹。
不过,朱三公子也是喜欢出风头的人,凯迪拉克1918,算不得上海最好的汽车,但也是最顶尖的汽车,数量极少,好人的很。良好的稳定性,卓越的v8引擎,让凯迪拉克1918虽然售价达到3000美元一辆,但还是被趋之若鹜。在美国,前总统威尔逊也制定凯迪拉克1918为总统制定用车。大红色的汽车外漆,更是显眼。
“朱三爷,您总算来了。”
朱葆三有种不好的念头,看了一眼秦润卿的管家,急着问道:“你家老爷呢?”
“我家老爷去总商会,临走的时候还给您家里挂过电话,可是没联系到您,让小的在会馆等着您。通知您,总商会见面。说是有上海总商会的重要人物参加。” 秦润卿的管家解释道。
朱子兴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秦润卿不是故意放他鸽子,他都能接受。
不过,王学谦纳闷了, 这个重要人物是谁,连秦润卿都要去作陪?
第693章 【事态失控(下)】
“秦兄,你召集我们来,到底所为何事?”聂云台吹了一下盖碗的茶叶,小心的嘬了一口。
反倒是作陪的刘鸿声为人谨慎,表情显得小心翼翼,抬眼看了一眼含笑不语的秦润卿。
秦润卿笑了笑,他们几个人年纪都差不多,加上在社会上拼搏多年,因为秦润卿在银行钱庄界的地位很高,才连问都不问,接受了秦润卿的邀请。
但对秦润卿为什么请他们,也是一头雾水。
秦润卿抬起袖子,身上微微的前倾,给人一种神神秘秘的样子:“聂老弟不是想要见一见这上海滩的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吗?今天,就有一位。”
“怎么秦兄看不准?”聂云台微微皱眉,这上海滩的年轻一辈,他倒是见过几个,不过失望的居多。像是盛家的几个儿子,靠着老爷子的深厚身价,钱倒是不少,但有能力的寥寥。
秦润卿不免有些哭笑不得,别人的斤两,他掂量着,也不怕得罪人。
但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自古英雄出少年。
王学谦的地位、实力、和能力,都不是他能够掂量的过来的。再说了,人家是否看得起他,还两说呢?
“聂老弟,为兄恐怕还真的不够这个资格,其实也是朱家的三小子有事相求,才带着那人来。” 秦润卿言语不清的解释着。
秦润卿自己也不太好评价,王学谦到底算是商人和政客,或者算是一个军人。反正,他也很复杂。因为他有种预感,就王学谦这样的发展模式下去,要不了几年。总商会改选是必然的事。
见秦润卿支支吾吾的,聂云台还以为是秦润卿的亲朋好友的关系,抹不开面子,想要借他的口。来点醒年轻人。
于是大包大揽的聂云台朗声笑道:“秦兄放心。这个恶人聂某人在做。现在的年轻人,都有些不知轻重了。以为在国外喝了几年洋墨水。就眼睛长到了头顶,看谁都像是高人一等的样子,须知,这世道还是要尊重前辈的。”
“聂老弟。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秦润卿想要解释,但已经有些晚了。
聂云台摆摆手道:“秦兄大可放心,不会怀疑到你的身上。”
总商会会长聂云台的身份特殊,他是曾国藩的外孙,父亲也是封疆大吏,官僚出身。像他这样的满清遗老遗少,按理说。也不可能在商会的投票中获胜,当选会长。
但因为他家和李鸿章,左宗棠,都是来往过密。
可以说。从洋务派兴起的那一刻起,就有聂家的身影,而其父聂缉椝又在上海浙江为官多年,政绩颇丰,官声良好。所以聂家虽然祖籍在湖南,但在上海的商界,拥有不错的影响力。
作为接替朱葆三会长的最佳人员,聂云台在商界的影响力不可估量。
可是再不可估量,但也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就纺织行业来说,随着英国人炮制出台的‘内四条’,表面上是为了增加租界的税收收入,加快好租界内部的公共设施的建设。
但实际上,英国人这么做是有目的的。
作为欧洲以外的最大市场,民国市场对于任何一个工业国家来说,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庞大的消费市场。大量的工业品,通过不设防的海关进入民国社会的流通领域。而民国的民族资本的崛起,对英国来说,将是一个巨大的危机。
工业品倾销地,竟然也能生产和英国一样的工业品,而且价格更加低廉,这让英国人如何能够轻视。
而同时期的美国,还没有想到吃远东这块工业品消费市场的蛋糕,更多的是想着将英国的资本从南美赶出去。
所以,公共租界的‘内四条’仅仅是英国人的单方面的决议,缺乏支持者。
但仅仅如此,也让上海的民族资本业也大感吃不消,而刘鸿声就是其中一个,他早年从煤炭起价,开始筹办火柴厂、码头、纺织业、保险公司等等行业,几乎大部分的产业都被波及到了。
这段日子也是忧心忡忡,但是总商会几次协商都没有出一个明确的决议出来,让他大感失望。
这次,看聂云台和东拉西扯的,知道今天也是没有指望了。
“最近英国人也是焦头烂额,要是让英国人缓过劲来,那么将来‘内四条’将会再一次被提上议程。聂老弟,我等还是总做打算为妙。” 秦润卿说。
聂云台频频摇头,也是束手无策,道:“英国人是铁了心的为日本人撑腰,商会同仁受到损害的行业,可以预见,日本人获利将是最大的。”
“这个……”秦润卿顿时陷入了两难之中,突然问:“如果罢工?”
“你没有听说,今天下午闸北,英国人都动枪了,之后租界内的报社老板,在上海的有一个算一个,老板不在上海的主编也被请到了工部局喝茶,这哪里是喝茶啊!是警告,我们在租界内部想要反抗实在太难。”聂云台摇着头,无奈道。
“再难,也要有人去做。正所谓,有所为有所不为,国家动荡,民族危亡之际,哪里有个人得失的计较。相信两位也看出来了,英国人这是蚕食,不仅针对的是国内的银行,而且还是整个工商业。国内现在发展最好的,从业人员最多的行业是棉纺和织布业,但是列强的工厂也在生产,只要我们在原料的源头上控制,相信还能做垂死挣扎。”聂云台吃惊的看着从门口走进来的一个年轻人,可能是衣服不太合身,但气度很突出,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年轻人,说这样的大话,也不怕给你们家的大人招祸事?”
“祸事,要是躲不掉的话,我信奉的真理是迎击它,冲破它。战胜它……”
“很有趣的小伙子,年轻真好。但是歪理永远也战胜不了真理。”聂云台轻蔑的嘲讽,但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欣赏。
王学谦微微皱眉,朗声道:“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真理。真理暂时掌握在强权者的手中。不试着在强权者的手中争夺一番。你怎么知道,真理是否会掉下来。”
“你觉得怎么办。强权者会放弃手中的‘真理’,暂时性的放弃所谓的特权?”
“扒他裤子!”
……
噗嗤……,进门的正是王学谦,他和聂云台一问一答的说了很多。有时候针锋相对,有时候却是暗藏玄机,不过聂云台也是在谈话一半的时候,才明白,王学谦进门之后,先夺先机,这场争辩。不管谁对谁错,最后在口头上胜利的人,一定是王学谦。
聂云台回头对秦润卿笑道:“秦兄,怪不得你为难。这小伙子很不错。”
说完,像是打擂台一样,聂云台大大咧咧的坐下了。其实,随口一说的话,他也不会当真。站在他的地位来说,表示出对一个年轻人很高的期待和评价,已经是礼遇了。
和朱家交情不浅,生意有颇多往来的刘鸿声笑着站起来:“朱三爷,而不介绍一下,这位俊杰,好让我们相识?”
朱子兴一翻白眼,一帮大尾巴狼,现在才想起他是朱三爷,不过刘鸿声的话确实提醒了他,再说了,聂云台虽然是商会会长,但是在上海,商会也是要看实力的。
显然,朱子兴是故意去消遣聂云台似的,小人得志般的挺胸道:“他也就三个产业……”
“年轻人,不能好高骛远。”聂云台说了一句,随后拿起手边的茶碗,摇头吹着茶汤上的茶叶。
朱子兴心中大恨,他最见不得有人在他面前装腔作势的拿捏。心说,看你老小子装,还能装多久?
“东方铁路公司!”
“噗……”
“华商上海证券交易所!”
“呕……”
“远东银行。”
……
三个产业,一个比一个凶残,尤其是远东银行,是从泛美银行中脱离出来的,据说股本就三千万。资金强大的在上海滩华人银行无人能挡,除了汇丰银行还能抵挡一二之外,在上海的业界,属于最顶尖的金融集团。
别说是三家,就是三家中任何一家,都足以在上海总商会中占有一席之地。
何况是三家超级企业,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
聂云台早在听到证券公司的时候,就一不小心把茶碗给打翻在裤子上,脸上尽是尴尬。
话说的太满,闪到了自己的舌头。
不过,他也很快想到了对方的身份,已经在上海成为传奇人物的王学谦。吃惊不已的聂云台,也许从内心中就认为,王学谦已经不是他们这个圈子能够容得下的人物,也不是商会能够屈尊得了的大神。可是当王学谦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还是举止失措,让他老脸有些发烫。
“聂会长,我是来求援的。”
“好!”聂云台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王学谦惊异道:“聂会长难道不问一下,王某的意图?”
“对我来说,最糟糕的情况,就是你看上了我的恒丰织布厂。”随即聂云台也是自嘲道:“可是恕我直言,你看得上我的恒丰织布厂吗?”
王学谦愕然,随即摇了摇头。答案有点打击人的信心。
随后,刘鸿声和朱子兴在秦润卿的邀请下,离开了房间,最后谁也不知道王学谦和聂云台说了什么。
当第二天,英国总领事匆匆从苏州抵达公共租界,一路上,街面上的情况让他的心情跌入谷底。
不仅如此,更让他担忧的是,终于有一家报纸不服管教,竟然报导了苏州河上的惨案。
一时间,连总领事的门口,都聚集上千民众,对英国人的暴行提出无声的抗议,而詹姆斯少校带着巡警,好在他也明白,再次开枪恐怕也难以交代,于是调集了救火用的高压水枪,巡捕手中也换成了木棍,冲入手无寸铁的人群中,殴打无辜民众。
双方顿时在总领事馆的门口,扭打起来,而英国驻沪总领事杰弥逊爵士乘坐的汽车,正好转过外白渡桥,在领事馆门口看到了这一幕。
第694章 【倒霉的爵士】
从苏州赶来的杰弥逊爵士很快就发现,他要处理的乱摊子,有可能连他自己都要陷进去。
本来,在苏州和民国皖系最重要的军阀卢永祥的谈判,就非常不顺利。
原本百试不爽的威胁加好处,根本就打动不了卢永祥,得到了却是卢永祥的敷衍和冷淡的态度。苦于没有真凭实据的杰弥逊爵士也知道,他想要在苏州打开缺口已经不可能了。
让他绝对想不到的是,突破口在上海的公共租界发生了,当然结果肯定是朝着他不希望的方向而去。
本就带着一股子怒气回到上海的杰弥逊爵士,就差没有下车,一巴掌把那个站在消防车上,指挥巡警冲入人群的詹姆斯少校扇倒在地上。
哐当。
在混乱中,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杰弥逊爵士的汽车车顶上撞碎,这让杰弥逊爵士的脸色不由的白了几分,嘴角也开始抽搐起来。
虽然人群很快就被驱散开来,而且巡捕房的汽车,也押解着被逮捕的民众,去了提篮桥监狱。但是杰弥逊爵士的心情并没有好起来,反而越来越糟糕了。
其实,詹姆斯少校也看到了杰弥逊爵士的汽车,他也是头皮发麻,当他走到停在路边的领事馆汽车边上,坐在后座的杰弥逊爵士根本就没有搭理他,反而挥手示意,让司机直接把汽车开进总领事馆。
“先生,先生!”
“爵士阁下!”
……
詹姆斯少校费力的跟着汽车跑了一段,最红还是消失在了后视镜中。尤其让他担忧的是,在英国驻沪总领事馆门口,他被卫兵拦了下来。
“少校先生,爵士阁下嘱咐我给你带一句话。”
卫兵是威尔士人。对英格兰人的好感,仅限于在喝啤酒的时候。当然,现在他是在执勤,自然不能享受英国西部的黑啤酒。而詹姆斯少校正好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英格兰人。
平日里对总领事的卫兵不假辞色的詹姆斯少校。不得不降低自己的身份,显示出刻意的讨好:“啊。老弟,你真是我的救星,晚上我们去喝一杯怎么样?还又俄国的贵族小姐作陪,老弟。你一定会乐在其中的。”
领事馆的卫兵,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说实在的,詹姆斯少校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卫兵根本不为所动,咧开嘴笑道:“爵士阁下让我转述给你,让那头白痴的约克郡蠢猪离领事馆远一点?”
好死不死的,在场的也就詹姆斯少校是约克郡的。
碰了一鼻子灰的詹姆斯少校,根本就不敢离开。臊眉耷眼的眼神在四周游荡着,最后还是选择在领事馆对面的马路台阶上,席地坐了下来。公共租界内呼风唤雨,神气的詹姆斯少校再也神气不起来了。眼神宛如被抛弃的狗。带着对陌生世界的恐惧。
杰弥逊的助手,驻沪总领事馆的参赞,都在总领事抵达之后,来到了领事馆的会议厅。
表面上,公用租界的管理权利,都在四马路上的工部局,还有租界的巡捕房等城市机构。但实际上,熟悉公共租界内部管理的人都知道,工部局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机构,华人工董成员,只不过是英国人给的一种荣誉。
而且这种荣誉,仅仅是因为纳税额度高,而给予的一点好处,连特权都算不上。
“诸位,这是大英帝国在上海建立租界以来,遇到的最为艰难的时刻之一。而且,这次舆论或许并不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杰弥逊爵士的开场白有些沉重,但对于总领事馆内部的官员来说,这是显而易见的。
这些英国的外交官,都没有经历过小刀会时期的上海。虽然,那段让人堪忧的经历,让人想起来有些不寒而栗。
但毕竟不是他们亲身经历的历史事件,凭借想象的话,显得有些苍白。
可这一次,在座的都知道,将会很被动。至于被动到什么地步,没人想过。想想几天前,英国驻沪总领事馆的最重要的日程还是警告民国政府,让他们找出失踪的盐税稽查所的英国籍官员,霍克。
但是现在,他们却要考虑,如何让民国政府出面,控制注定要引起轩然大波的游行和抗议。
“说说吧!怎么办?” 杰弥逊爵士也不想这么生硬的开场,但是他知道,时间已经不允许他左顾右盼。
“在昨天夜里,领事馆临时召集在租界内的中英文报纸的经营者和主编,禁止传播昨天在苏州河上发生的冲突事件。但是美国人的态度让人担忧。”总领事馆的参赞,作为杰弥逊的副手,在总领事不在的情况下,做了一个外交官该做的事。
杰弥逊爵士终于听到了一些好消息,至少,他的手下都不是蠢蛋,点头赞许道:“很好,美国人那里……”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会和克宁翰总领事商谈的。现在,我想知道,苏州河桥的冲突是怎么造成的?”
杰弥逊爵士的秘书,将摊开的笔记本往前一推,开始解释道:“阁下,当时巡捕房接到的消息,在闸北的民众有一个危险的集会,集会的内容是……”
“快说!”杰弥逊爵士的显得有些不耐烦。
“是针对盐税稽查所的贪腐案件,据传言,霍克等人,每年在盐税稽查所获得一笔不少于20万英镑的巨额收入。”
“该死的。”杰弥逊爵士捂住了太阳穴,感觉脑袋就要炸开了,因为这已经是被总领事馆考证了的,霍克不过是一个英国公民,他怎么可能对抗的了国家机器。仅仅凭借从汇丰银行和渣打银行的账户上的资金变动,就能坐实霍克贪污的证据。
“抱歉,你继续说。”这一刻,杰弥逊爵士显得有些筋疲力尽。
“闸北的集会很快就变成游行。当时巡捕房接到通知,游行的队伍可能会从西摩路的苏州河桥。进入公共租界。当时的詹姆斯少校就带领了巡捕房,并配发了弹药……”见杰弥逊爵士的脸色很不好看,阴霾的眼神,仿佛仇视周围的一切。秘书的声音顿时轻了很多:“……据巡捕房内部的传言。但是詹姆斯少校喝了酒……”
砰,毫无征兆的一声巨响。在会议室内炸开。
杰弥逊爵士怒不可赦的将一拳头砸在实木的桌面上,脸上顿时涨的通红,也不知道是手上的疼痛让他无法忍受,还是出于对严峻事态的恐慌。杰弥逊爵士发泄似的大喊大叫:“让这个詹姆斯这个混蛋滚出去租界,立刻,马上……”
而接下来的情况,更是让杰弥逊爵士的表情担忧起来。
作为公共租界最大的交易所,华商证券交易所,在今天并没有开业。并在门口贴出告示,交易所因为反对公共租界内提出的‘内四条’。将在近期以罢市来抵制工部局的政策。
杰弥逊爵士纳闷了,‘内四条’在公共租界颁布了差不多有一个多月了,倒是在工部局,有些抗议的声音。但还没有要到罢市的地步?
交易所总经理卫挺生宣布,交易所已经在法租界,也就是爱多亚路对面的法租界,仅仅一路之隔的地方,选定了新的家一所大楼,并准备筹建新的交易所大楼。
这才是一颗重磅炸弹,对于金融市场的投资者来说,交易所从马路这边,搬到马路对面,根本就不受影响。但是对于公共租界来说,这将是一笔不少的税收收入将进入法国人的口袋。
杰弥逊爵士内心感觉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但也是无计可施。
法国人吃到了甜头,当然不会站在英国人这一边,再说了,法国人本来就和英国人不太对付。说起来,法国人和英国人就像是一对老冤家,他们也只有在对付德国人和俄国人的时候,才会好的穿一条裤子,平时根本就没什么往来。
而交易所搬迁只是一个信号,预示着,法租界可能迎接更大的资本流入。甚至一跃超越公共租界也不是不可能。
杰弥逊爵士几乎是抱着拳头,愁眉苦脸的坐在首座。
部下们不敢多说了,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好消息?好吧,没有好消息。
租界内部已经有学校开始停课,街面上的情况也不得而知,统计还没有出来。如果出现大规模的罢课,罢工,还有罢市的情况的话,那么对于租界的管理将是致命的。
英国人实际控制了公共租界的管理和运营,但是明面上公共租界并不是英国人一家人说了算。
还有美国人呢?
在没有获得美国人的支持之前,英国人只能硬顶压力,对抗所有不利的因素。
杰弥逊爵士怎么可能让美国人躲在背后呢?
在会议结束之前,他命令在长江口的英国巡洋舰 ‘香浓号’,进入黄浦江,另外海军特战队进入租界,替代巡捕房,维持街面治安。
而杰弥逊爵士准备洗一个热水浴,缓解一下旅途的疲劳,然后直接去美国驻沪总领事馆,找克宁翰总领事,务必要让这个狡猾的美国人站在英国人的一边。
正当站在热水喷头下,抹着肥皂,脑子里却是想着那些让他糟心不已的局势的时候,当他拧开水龙头的开关的那一刻,满身肥皂的杰弥逊爵士却发现,喷头竟然毫无反应……
公共租界内部,自来水公司,煤气公司相继罢工之后,很幸运的是,作为上海公共租界的掌控者,杰弥逊爵士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而且印象深刻到发人深省。
第695章 【站在正义一方的美国人】
正当杰弥逊爵士,眨巴着眼睛,仰头看着热水喷头在费劲的冒出一团水蒸气之后,戛然而止的发出绝望的一阵水在管子里倒流的咕咕声的同时,王学谦却在一艘刚刚抵达港口的私人邮轮上,并且已经驶出了吴淞口。
同行的还有美国驻沪总领事克宁翰。
对于克宁翰的举动,王学谦也有所了解,这位显然是不想和英国人走的太近,至少他没想和英国人在有难同当这件事上,形成共识。
不同于英国人的蛮横和暴虐,美国在外交上也发动战争,但战争的目的并不是向英国人那样吃相难看。打个比方说,英国人是强行要做主人,把人家当成奴才看;而美国人呢?却喜欢收小弟。
美国越来越强大的同时,美国在国际事务中扮演的角色,还是英国人的小弟。这让美国人对英国人的态度越来越反感。
克宁翰的态度,其实已经印证了美国政府在远东的立场。
在国际上,也列强中,或许只有美国人希望民国继续成为一个完整的国家,成为美国在远东的贸易伙伴,工业品最大的市场。而不像英国人那样,到处触及民国政府的底线,一门心思想着分裂民国政权,从而对华夏的控制越来越强。
这也是民国的有识之士,比如顾维钧,他就更愿意相信美国是民国的朋友,至少暂时是朋友的论断,而对英国非常敏感。
“威廉,在昨天晚上听到苏州河边上的噩耗的那一刻,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公共租界的巡捕房竟然会对手无寸铁的平民发动攻击,作为一个文明国家的绅士。我非常想站在民众的一边。但是你也知道,联邦政府的外交立场不允许我过多的干预到别国的事务中去。但我也可以保证,我们永远是朋友,不是敌人。”
克宁翰努力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虽然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这种支持毫无帮助。就像是空头支票,编织了一个美丽的谎言,却无法兑现。
雪茄,咖啡。还有冬日里最不可或缺的阳光,至少让王学谦的心情还算不错:“克宁翰先生,作为政府官员,我感谢你对地区和平所表现的坚定立场。同时,我也希望贵国能够更多的在文化,经济领域,加强两国之间的合作。”
虽然。王学谦的话,并不能代表整个民国商团的立场。
但是在某些方面,确实已经让美国政府感受到了民国的重要性。整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英国人有工厂。法国人也有,德国人的工业品技艺更是精湛,而美国人的也不差。
听到王学谦似是而非的外交辞令,克宁翰的双眼顿时透着兴奋的光芒,这对于他来说,绝对是一个好消息。
一直以来,远东,尤其是民国的市场被英国人霸占着。
美国人想要进来,千难万难,没想到机会来的如此简单。英国人自毁长城的做法,让克宁翰看到他在外交领域,甚至是政坛获得巨大成就的希望。
因为王学谦的身份,还不仅仅是民国的一个外交官,商人,银行家。他在美国政坛,尤其是新英格兰六洲的影响力也是非常巨大的。除了和摩根财团的关系并不融洽之外,和其他的东部财团,纽约、波士顿、甚至芝加哥财团之间的关系,都有联系。当然,因为摩根财团的过于强大,美国的其他财团基本上都对摩根财团畏如蛇蝎。
只要能够在这件事情上,获得王学谦的认可。他坚信,自己在政坛将变得顺风顺水。
克宁翰甚至打算,他在必要的时候,以政府的名义,支持一下民国的反英运动。
当然,这回让他很为难,但对于他可能获得的巨大利益来说,这点风险根本算不上什么。
“威廉,我想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告诉你,随着各国的军备竞赛越来越白热化,原本《巴黎和会》的内容,已经对各个成员国失去了原本的约束力。最晚在明年初,各国重新走上谈判桌,是必然的趋势。届时,对于您的国家来说,是解决山东问题最好的契机。”
虽然是各为其主,但是克宁翰这几句话,还算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说的。当然,站在国家的立场上,他也更不愿意看到日本在远东的地位越来越强。
王学谦明白,这是克宁翰在他允许的范围内,透露出了一些并不是太重要的信息。
消息不重要,连民国驻美大使顾维钧都知道,《巴黎和会》的很多内容都因为缺乏约束,而让和会变得缺乏约束力。新一届的谈判肯定会召开。但克宁翰的话,却给他及时的提了一个醒。在《巴黎和会》期间,作为美国代表团的领袖人物,总统威尔逊就坦然表示,支持民国在和会上战胜国的权利。
但是被英国和法国合伙抵制之后,不了了之。
而这次,英国人和法国人的关系,却不如在战争刚刚结束后的1919年那么紧密了。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克宁翰表示了他的善意,王学谦也不能黑不提白不提的。在克宁翰看来,他不过是有‘枣没枣打三竿’的事,但王学谦却不能这么看。
千金买马骨的事,王学谦做不出来。但是拉拢一个政客,对于王学谦来说,是有百利无一害的事,他绝对不会忽视。即便克宁翰的地位,在美国政坛上不过是一个小人物,但小人物创造奇迹的事,在这个时代,还少吗?
王学谦表情一下子郑重起来,这让在他对面,刚才还像是在咖啡店的朋友相聚的融洽气氛多了一些紧张的氛围。
“对于朋友,我相信任何人都不会拒绝。”王学谦说道。
克宁翰附和道:“您说的太对了,朋友是这个世界上最可靠的盟友,在东方又一句谚语,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我相信这句古老的谚语,一定出自于有着非凡智慧的长者。”
“不过,克宁翰先生,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是一个合格的朋友。”王学谦说到这里,就有许诺的意思了。当然,口头诺言,很可能会被放鸽子。
但克宁翰知道,在大人物中,一句口头诺言,已经包含了太多的意思。
而王学谦的身份一直是一个谜,对克宁翰来说,确实如此。
或许,外界传言,王学谦和泛美财团的关系,真的如猜测的一样,非常紧密。
就见王学谦缓缓道:“假如,克宁翰先生准备在政治上更进一步,参加国会议员竞选的话,我认为有一个有实力的盟友,是非常重要的。”
克宁翰有点摸不着头脑,国会议员,这个荣誉对他来说有些遥远:“您说的太对了。”
“我可以保证,如果你参加竞选的话,泛美财团将给予全方位的支持。”王学谦的意思再简单不过,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这话听着有种霸气侧漏的豪放,但是克宁翰犹豫了一下,如果贿赂他,克宁翰自然不会答应,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霍克一样堕落的。但是忽然间一个政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获得财团的关注,甚至是支持,这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异想天开,有点不敢相信的试探道:“不知道威廉是否?”
王学谦莞尔一笑,表情异常的坦然:“泛美财团在业界还有一种叫法,叫威廉财团。”
克宁翰顿时紧的身体紧绷,瞪大了眼珠子,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兴奋之情毫无掩饰的站起来,就差拍着胸脯表忠心了:“威廉,您放心。我永远是民国人民的朋友。”
有了这句话,王学谦也算是彻底放心了。
至少,在这场和英国人的博弈中,克宁翰虽然无法扭转美国政府的意愿,但是在远东,不配合英国人是肯定的。
一个中立立场的美国,就足够让英国人紧张不已了。
在王学谦和克宁翰的见面两天之后,英国驻沪总领事杰弥逊终于见到了克宁翰。
但是在这两天之内,公共租界的监狱里,已经关押满了因为游行被抓的民众。租界内部,商会、职员、甚至工厂做工的工人,都对英国人有种敌视情绪存在。
而公共租界的市政机构,也在罢课、罢工、甚至是罢市的放抗下,捉襟见肘。
局势甚至有进一步恶化的趋势。这时候的杰弥逊更需要美国盟友的帮忙。当打折喷嚏,眼圈通红的杰弥逊向克宁翰提出,希望美国军营中的军队也参加市面的维持,并增加对商团的压力的时候,克宁翰却连起码的握手礼节都没有。
毕竟,感冒在二十世纪初,也是大病。
一场西班牙流感,就能让几千万人死于非命,克宁翰在和杰弥逊接触的过程中,表现出出乎常人的谨慎也无可厚非。
当然,最让杰米逊失望的是,克宁翰脸不红心不跳的大言不惭道:“他和他的国家,永远站在正义的一方。”
送走杰弥逊爵士之后,克宁翰的秘书忧心道:“阁下,断然拒绝英国人,会不会让公使先生恼火?”
克宁翰呵呵一笑:“你还是太年轻,公使先生如果看到了这个月的贸易采购订单,他一定会坚决的和英国人划清界限。”
秘书愕然。
而在克宁翰的办公桌上,从美国在上海的洋行,银行获得的第一手资料,这个月,民国向美国进口的货物,环比增长150%。
美国人的正义感,很苍白,苍白到用钱就能衡量。
第696章 【义勇义勇】
杰弥逊本以为,英国人人们和美国人们的友谊,天长地久。可实际上,绝对不是这么一回事。美国这个小弟越来越不服管教,这不仅是第一次让英国人在国际事务上难堪。
当初,欧战结束之后,英国人和法国人一拍即合,鼓动出一个国联。
作为欧战中英法盟国最坚定的盟友,美国总统威尔逊当初是想把美国也拉入国联,获得一个重要席位。但是不得不说,威尔逊当时说在的民主党内部因为禁酒问题,开始分裂,互相攻坚。进入国联的提案一拿到国会,就被斗的死去活来的民主党内部给搅和了,多数不通过的国会决定,让威尔逊也只能干瞪眼。
杰弥逊爵士并没有在美国领事馆获得实质性的帮忙,甚至还可能获得了一个让他都无法忽视的坏消息。这才想起来,好像在领事馆里,有人好说起过,有一个民国外交官在事发的当天,就来领事馆抗议。
回英国驻沪总领事馆的杰弥逊,找来当时接见王学谦的领事馆官员。询问了情况。
“爵士,按照帝国的习惯……”
“帝国的习惯?” 杰弥逊微微一愣神,随即明白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民国小外交官,也想在英国驻沪总领事馆抗议,按照英国人的狂妄习惯,不被轰出去,已经是给予了足够的礼遇。
杰弥逊只有在领事馆内部找到了一份关于当时接待的记录,看着记录上的中文名字,杰弥逊爵士喃喃自语道:“王学谦?”
在远东多年的杰弥逊爵士,大部分民国的外交官员,他都认识。
但就是想不出来,这个王学谦是何方神圣。怎么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样,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人不会是假冒的吗?”
秘书其实当时也不相信,找了很多民国和领事馆之间的往来文件,才明白。原来王学谦确实是民国外交官。但是仅仅被任命不到一个月。甚至连燕京的民国外交部都没有去过。也就是说,很可能还没有就职宣誓。
当然。民国不像是西方国家。
当个官,还要宣誓。
在民国,上司任命,下属听命才是官场的最基本准则。这还是一个。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的官场。等于是在燕京的任命一下达,王学谦就已经是欧洲事务司的司长。
来英国驻沪总领事馆抗议,也是名正言顺的很。
杰弥逊眼珠子滴流乱转,民国的官员,都是贪财的。这些人其实很好对付,尤其是年轻人,年轻人好啊!胆子大。想到这里,杰弥逊爵士的心头顿时找到了应对办法。既然英国政府已经黑了,他不在乎也把民国政府抹黑。
倒时候,只要雇佣一些报纸,说不定还能抵挡一些英国在民国的仇恨值。
“这个人在哪里?找到他,许诺最丰厚的报酬……”
还没等杰弥逊爵士说完,他的秘书就急切的打断道:“爵士,恐怕您的建议缺乏可行性。”
“怎么说?”
“其实王学谦的住宅就在公共租界,就在西摩路上……”
这么一说,杰弥逊爵士也明白了,王学谦到底是谁,远东银行的幕后大老板,要是他想要贿赂王学谦,送的少了,王学谦看不上。送的多了,他受不了,难不成,让他把渣打银行送出去。就是杰弥逊爵士想,渣打银行也不干啊!
另外,王学谦还有一个身份,就是交易所管理协会的会长。
这个协会到底是干什么的,就连该协会的核心成员都不太清楚,因为自从两个月前创办之后,交易所协会就好像消声觅迹一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活动。
反而像是一个备份机构,先开着,等要用的时候,拿来在用。
不过,让外界不知道的是,交易所协会的功效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上海的交易所在信交风暴之前,大概有五六十家。但是能够生存下来的,最后也不过七八家,但这些交易所都拥有很强的抗风险能力。
比如煤炭交易所,黄金交易所,面粉交易所,棉花交易所……
有点像是原本商会的议价机构,本身抗击风险的能力较强。
但是随着华商证券交易所罢市开始之后,有些交易所也不满于英国人在租界内颁布的‘内四条’,用罢市开始抵抗。
即便有不想罢市的交易所,最后也抗击不了压力,选择参加罢市。比如说,刘鸿声以及其合伙人创办的煤炭交易所,因为销售的大部分都开平、滦河矿务局的燃煤,害怕得罪英国人,比其他交易所晚停业了一天。大门口,就被挂上了月经带。
在东方,这是非常晦气的,把刘鸿声气的半死。
其实,开平煤矿的开采,是民国第一个机器开采煤矿的大型矿业机构,但是因为义和团时期,原本不过是英国人托管民国资产,但是不久之后,就被英国人侵吞。
后来的滦河煤矿的情况也差不多。官僚资本开矿,最后成为了英国资本。
而这两家合并之后新矿场,也成了民国最大的煤炭企业。刘鸿声就是从当上煤矿买办开始发家的。长期做煤炭生意,让他积累了丰厚的身价。但同时,也让他被英国人控制的越来越深。
正因为这点担心,让刘鸿声感觉收到了很大的羞辱。
可即便如此,也闹出了笑话。
月经带被风一吹,顿时拉扯起来,正好一个醉醺醺的醉汉,留着人丹胡子,木屐和服,一幅武士的打扮。踉踉跄跄的从街头开始走,忽然看到半空中好像有‘霓虹’国国旗在空中招展。还以为是走到了‘霓虹’国的领事馆,恭恭敬敬的还对着月经带鞠躬,这张照片,还被无赖的美国记者拍去了,最后还卖了一个高价。
不过,这些都是公共租界的小插曲。
不管是美国人。法国人,还是日本人,都顶着英国驻沪总领事馆接下来的举动。同时也在关注民国反抗运动。是事态继续升级,还是偃旗息鼓。这都是不得而知的结果。
因为很多事情。虽然在一开始,不过是一个小的诱因。就像是义和团运动。当初不过是慈禧身边的人讨好她,才被引入了宫中。而这种被皇权的认可,让义和团的领导层认为机会来了。最终演变成了席卷整个北方的一场动乱。
1921年初的这场因为盐业稽查所腐败,而引发的反英运动。随着英国人在民国越来越蛮横的掠夺。虽然局势有进一步恶化的趋势,但从本质上来说,英国人还是在控制范围之内。因为毕竟不过是上海一地的反抗,对于拥有3000多万平方公里国土的英国来说,还不足以引起本国高层的重视。最多让民国的几个英国外交官忙活一阵。
同时也考验着,这场运动的组织者,是否能够把事态进一步蔓延。甚至动英国人的根基,将这场运动波及到东南亚。这才是让英国人恐惧,让步的关键。
在闸北,德胜茶馆。
整个茶馆在这些天都已经不对外营业了。而茶馆的主人顾竹轩也把茶馆经理的活给抢了,自己当起了迎来送往的活。
不得不说,就这么几天的功夫,顾竹轩的人脉见长。
“于先生,您老来了……”
“陈教授,里边请,里边请。”
“哎呦喂,这不是杜老弟吗?”
……
虽然和顾竹轩不对付,但是杜月笙的表面功夫还是要比顾竹轩做的更到家。两人好的,就和亲兄弟一般,就在茶馆门口聊的热络,不时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
“两位,不进去好好叙叙旧?”
“王先生,杜某人受命黄老板,已经让青帮在公共租界内部的工人,尤其是前天,我们已经把子自来水厂和煤气厂都已经停工了。但是先生,没有收入,恐怕这罢工也持续不下去。”杜月笙为难道。
王学谦点头道:“没错,委员会也在考虑民生方面的问题。具体的提案很快就会出台。”
“那我就放心了。”杜月笙也是替代黄金荣来问话,他还不至于为那些工人的事情而忧心忡忡。
顾竹轩见杜月笙说完话,就要扭头就走的样子,反而热络的挽留起来。
这街面上人来人往的,王学谦也知道这顾竹轩是做给别人看的,要是杜月笙真要留下来,该他傻眼了。
王学谦一步步的走在木质楼梯上,这种老式的砖木结构的楼房,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其实很少见了。因为用的木材不少都是大料,建造费用昂贵,反而这个时代,大部分的楼房,都是这样的结构。
还没上楼,王学谦就听到了在二楼两个大嗓门,在争论着。
可能在有些人的眼中,这种争论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对于当事者来说,这绝对是寸步不让的立场问题。
其中一方认为,既然举办公用租借内部大游行的时机已经允许,那么在游行中,就应该有一首让参加者增加勇气,让侵略者胆寒的歌曲。
“《三民主义》,‘国党’向来是反帝的巨擘,这次运动,自然应该由国党领导。”
“不行。你们家连人都没死,还好意思舔着脸说是自己领导的?”
“怎么说话的?”
“我看就唱歌《马赛曲》。”
“运动本来就只反对英国人,以及要求英国人归还我国基本权利。而《马赛曲》就不单单是反对英国那么简单了,到时候玩意美国人,法国人,日本人都加入,我们的对手不是更强大了。原本应该获得的胜利,也会拱手让出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该怎么办?”
……
“那么就临时写一首,用一天的时间,教会游行的人唱。”王学谦从楼梯口出现的那一刻,陈教授是最高兴的。
倒是‘国党’那边的几个代表,脸色有些尴尬。
尤其是做小动作的陈果夫,要不是他煽动人,苏州河的血案也不会发生。更是害怕的躲到了于右任的身后,那眼睛偷偷的打量王学谦。
在人群中,有人冷哼一声,也不站出来,属于放冷箭的小人行径:“说得轻巧,还有两天就要大游行了,写一首,来得及吗?”
王学谦听到这种冷言冷语的人,心头也是不由的不爽,别人都在为游行出谋划策,这家伙倒好,却在背后煽风点火。随后,他把目光停留在了一个穿白色西装的小白脸上。心中也是有气的王学谦说话也没多给自己留余地,冷冷道:“事在人为!”
“哼哼,难道你来写吗?”
王学谦也是被气恼了,朗声道:“不就是一首歌吗?我来写,就我来写。”
倒是王学谦这边大包大揽,顿时把一楼的人,都给镇住了,不少人还不认识王学谦,感觉有些奇怪。
是音乐家?
倒是身边的朱子兴偷偷的拉了一下王学谦的袖子,别过脸去,偷偷的说:“子高,别逞强。”
可王学谦不打算就此善了,心说,他一肚子的歌曲,难道就找不出一首适合人唱的歌曲。可话刚说完,他就发现一直很好用的脑袋突然见就‘卡壳’了,原因就是王学谦还真的很难找出一首既能鼓舞人们反抗,又能增加凝聚力的歌曲。
“子高,别逞强,这不是你的长项……”
王学谦心里这个叫气啊!他就不好说,朱子兴你小子立场哪里去了?
沉默,沉默,还会沉默……
“怎么,没办法了吗?”
“兆铭,少说两句,写歌不是一时半伙就能办到的。”
“我就气不过,他好像什么都能办到似的,没他还不行了?”
……
不过,王学谦想来想去还真的想到了一首,因为这首歌太超前,不过在游行中,或许能够产生不一样的效果。这一首出自电影歌曲中的歌曲,是用进行曲的曲调谱曲的,气势雄壮,激情宣扬,是一首不可多得好歌。
但要是在1921年的上海街头,上万人唱着这么一首歌,对王学谦来说,确实难以接受。
因为这首歌不像别的歌曲,在一个时代中流传,之后就消声觅迹了。
可以说,每一个新时代的华夏人,都会唱这首歌。
可是灰头土脸的认输,确实不是王学谦的风格,无奈之下,他终于开口用低沉的嗓音开始唱:“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等到进入歌曲的高潮部分,所有人都惊呆了,而那个原本质疑王学谦能力的小白脸,更是长大嘴巴,自以为优雅的劲头,荡然无存。
在歌曲唱完之后,所有人都沉浸在那股雄壮的气势之中,良久,掌声如潮,陈教授更是高兴的跳起来,保住了王学谦,兴奋不已道:“太好了, 太好了,子高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反倒是王学谦脸色尴尬,头皮发麻,支支吾吾的:“就叫《义勇军进行曲》……”
第697章 【笔名——愤怒的小鸟】
有了一首振奋人心的歌曲,不管是有人愿意,有人不愿意,都装出一副兴高采烈地样子,至少在会场,气氛非常浓烈。
等到大家学会了这首歌曲之后,王学谦也是口干舌燥,一脸的疲惫。
虽然不少人还是意犹未尽,但是马上就要组织大型的集会,事情都很忙,在天刚黑下来的时候,‘国党’的人相继退出了会场。接着就是学生联合会的人……
热闹了一天的德胜茶馆,也渐渐的恢复了平静。
于右任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长髯及胸,一声的浅灰色长衫,和他结伴走在一起的人,反倒是摩登先生的打扮,白西装,真丝领带,脚上的皮鞋光可鉴人。
两个装束截然不同的人,却走在一起,不免引起路人好奇的目光。
但他们却像是恍然不知似的,自顾自的走着,似乎各自都在想事。于右任自从新办教育之后,就渐渐的从‘国党’中退出来了,没有人知道他为何忽然开始对革命冷漠起来,或者说是,到了他的这个年纪,人生追求已经从唤醒民众,改变成为教书育人。
但是于右任在‘国党’中的地位,也是不容忽视的。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在‘国党’内部,没有派系,与人无争,更是获得了不错的名声。
可只有于右任自己知道,他疏远‘国党’的原因,只是有些话说出来伤士气,徒惹人怨恨,他也就不说了。
这次被临时大总统府来的人想起来,还是他在上海教育界中的名声,社会名流的地位。原本想着,临时大总统在广州也不太稳当。孙某人的性格,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激进,但是实力一直没有增长多少。这次从广州来的正是孙先生的得力助手。汪兆铭。
在于右任眼中。这不过是一个忙于献媚的家伙,口气永远比本事大。
年纪越来越大。于右任的心也渐渐的冷淡起来,少了那些得罪人,教导乃年轻人的想法。可是汪兆铭的本事,和王学谦一比。简直就是天上地下。
人家单打独斗,就能在上海滩打下一片天下。而汪兆铭呢?除了拿孙先生的话来指使人,还真的没多大的本事。再说了,孙某人的大总统当的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各地的督军,又有几个人认可?孙中山的命令,说不定连广州的郊区。都不见得管用,还想在上海滩作威作福,不得不说,这个汪兆铭想多了。
再说了。于右任看着汪兆铭的举动,像是一个拿着主子的尚方宝剑,出门祸害的太监头子。
想到,这里于右任的心里也有些歉意,可就是忍不住,反而朗声大笑起来。
“于公,您这是遇到了喜事?”
汪兆铭原来是个文青,这么说,其实是最贴切这位在政治上一直郁郁不得志的政客。傻事干了不少,可要是说得上来的,就只有当年清朝的时候,汪兆铭去燕京城,刺杀摄政王。不过没刺杀成功,反而吃了几天牢饭。
于右任是关中人,长的也高大,笑起来更是有一种系本人的爽朗,但是他也不能说,自己把汪兆铭想象成了宫里的太监不是?
想着刚才汪兆铭对王学谦的态度,也算是提点一下,这才说:“兆铭,你不该在得罪子高,王家家学渊源,加上子高也是青年才俊,又是上海滩的名流,你这么做,无疑是给‘国党’树敌。”
汪兆铭原本还只是心里有些别扭,可是听到于右任貌似是埋怨的话,脸顿时阴沉下来了:“我就是看不惯他好像是一个主事人似的,我就不信了,缺了他,什么事都办不成?
于右任一翻白眼:“缺了他,还真的什么事都办不成。”
汪兆铭没想到于右任的反应如此之大,简直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其实,于右任还真的没把汪兆铭放在眼里,他已经没有心思在‘国党’,争名争利,还费这个劲干嘛呢?
汪兆铭张了张嘴,知道在上海滩,‘国党’已经没有了根基。
于右任是他唯一能够拉拢的‘国党’在上海的社会名流,也不想得罪,这才解释道:“于公,我并非对人。而是王学谦是哪位的弟子,于情于理,都不能让他太得意了。“
于右任顿时冷哼一声,他差点连鼻子都快气歪了,这算是个什么理由?当然,他也听明白了,汪兆铭话里说的那个‘哪位’到底是谁。但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孙某人周边的人,还提放着一个对革命有大功的人,更何况,章炳麟也是‘国党’的发起人之一,这种内斗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那个人啊!我怎么不知道。”于右任的语气冷了不少,他这种徒劳的确认,连他自己都感觉到悲哀。
“章炳麟,听说这位要进入浙江军政府……”
“你们好自为之,于某人不过想在上海兴办教育,不想干涉太多的政治,告辞了。”
于右任顿时失去了汪兆铭说话的意思,上了黄包车,扬长而去。
这下,连汪兆铭都傻眼了,这于右任是要撂挑子啊!要不是汪兆铭的名头实在提不起来,他也不想看这个脾气死犟的老头子的脸色,其实于右任年纪只不过比他长几岁,但是打扮的老气。哪里像他,洋气的很,人也显得年轻。
于右任不悦离开后,跟在汪兆铭身后的陈果夫其实也想走,但是他在‘国党’内部的地位,只能用帮闲来形容。
于右任不怕得罪汪兆铭,可是汪兆铭可不是陈果夫能够得罪的气的。
“你说,这个王学谦到底哪里出众了,竟然让于右任对他都另眼相看?”汪兆铭是非常注重仪表的,但也是气糊涂了,一把拉开了领口的领带,看上去就是一副气不顺的样子。
陈果夫低着头,也不知道想什么。他也对这个汪兆铭反感透顶,但汪兆铭虽然为人乖张,可也是眼下‘国党’在上海最高级别的人物,属于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气的陈果夫也不相干了。
“其实王学谦也多少本事……”陈果夫的第一句话。让汪兆铭顿时来了精神,眉毛高高的挑起。心情马上就舒畅了起来。
听说王学谦没本事,汪兆铭的气也顺了不少。脸上的阴霾散开了:“好,你说说,他怎么没本事了?”
“其实您也知道。王学谦是宋子文在圣约翰的同学,留学美国,获得哥伦比亚大学学士,硕士……”
“这些我都知道。”
汪兆铭真的知道吗?其实对于王学谦,他还是比较陌生的,但是宋子文,国舅爷。他能不知道吗?要说在广州能让他有自卑心理作祟的人,宋子文绝对是最要命的一个。
闪亮的学历,办事能力又强,加上还有姐姐帮衬。被汪兆铭视为第一大敌。
广州自从光复之后,宋子文在经济上的能力很快就被体现了出来,‘国党’好不容易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没钱没人,最缺少的就是像宋子文这样的人才。反倒是他,中过秀才,办报纸写评论是他的拿手好戏,嘴皮子也不错。可是在‘国党’内部,最不缺的就是像他这样的一类人,张群、戴季陶等人,拉出来都是一大群。
加上他虽然留学日本和法兰西,但是因为革命,被学校是开除,导致他能拿的出的文凭一个都没有。
陈果夫一直在上海工作,当然不知道汪兆铭最忌讳的人是谁,但是他一言中的就戳中了汪兆铭的软肋,脸盘涨成青紫的汪兆铭也不由的心里犯嘀咕,这个陈果夫不会是故意的吧?
“说点别的……”汪兆铭冷声道。
陈果夫顿时心中会心一笑,汪兆铭的生平,他还是跟着张静江的时候才听说的,没想到还真的是心眼比针鼻打不了多少的性格。陈果夫其实也不担心,他在‘国党’内是跟张静江混,也不怕得罪汪兆铭。
“学者、银行家、富家公子、社会名流、燕京政府任命的外交部高官……”
陈果夫把他知道的,道听途说的,列了一个清单,让汪兆铭选。不过每说一件,他就感受到汪兆铭的嘴角好像不自然的抖动几下,频率几乎都一致。
“滚,你给我滚……”
平日里养成的好脾气,再也看不到了。再说了,此时的陈果夫在‘国党’内部就是杂鱼,汪兆铭当然不会在乎陈果夫的感受。再说了,陈果夫也好像故意气汪兆铭似的,专门捡他不喜欢的听,他能乐意?
气急败坏的汪兆铭回到了租住的旅店,立刻扑在书桌前,奋笔疾书。
稿子上顿时留下两个大字,国贼。
然后脸色狰狞的用隐喻的笔法,开始琢磨给王学谦按上一个国贼的帽子,搜肠刮肚的写了六七百字,然后在文章的最后,署上自己的笔名,精卫。
想着要让王学谦难堪,决心投上海知名度最高的报社《申报》。
连夜派人送去史量才的住所,按照他的想法,《申报》即便不买他的面子,孙先生的面子总该给吧?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还是低估了王学谦在上海的影响力,连对权贵极少低头的史量才,第二天一大早,就拿着这篇文章,找上了王学谦。
王学谦放下文章,显得有些哭笑不得的对史量才说:“史兄,这位是?”
“孙先生眼前的红人。”史量才一脸的厌恶,对于小人,他很少会高看一眼。
史量才的意思再简单不过,他已经决定《申报》不发这篇文章。
但是王学谦却笑道:“我觉得史兄不防在报纸上给他留个地方。”
没听说这个世道,还有专门找骂的,史量才也急了起来,他拿这篇文章来,可不是来消遣王学谦的,而是来给王学谦提个醒。在这关键时刻,小人作祟,让王学谦当心,好有一个准备。
“子高,你这是?”
就见王学谦一脸的坏笑,在稿子最后,将‘精卫’两个字的笔名划掉,然后写上五个小字,‘愤怒的小鸟’。精卫填海的故事小孩子都知道,可不就是一只愤怒的小鸟吗?
然后在史量才的耳边面授机宜,总是一本正经的史量才,还没听一半,就被王学谦的恶作剧惹的大笑起来。这样一来,按照王学谦的做法,虽然简单。也不会因为一篇没有修改过的,对他非常不利的文章的发表而遭受社会的非议。
反倒是当事人汪兆铭可要倒霉了。
至于做法,全在他那个笔名上了。
翌日,汪兆铭在饭店的大堂里吃早餐,见街头的报童走过,叫来买了一份当日的《申报》。
翻开之后,在第二版就找到了他的文章,心里那个叫美啊!可是在文章最后,他吃惊的发现,笔名竟然搞错了,心下狐疑,不由的喃喃道:“明明是‘精卫’,怎么成‘愤怒的小鸟’了?”
第698章 【是个祸害】
不管汪兆铭的性情如何乖张,但用天才的标准去衡量一个少年人的话,少年时期的汪兆铭绝对是一个天才。至少,在一个读书人的眼中,确实如此。
且看:
笑将远响答清吟,叶在欹巾酒在襟。天淡云霞自明媚,林空岩壑更深沉。茱萸棖触思亲感,碑版勾留考古心。咫尺名山时入梦,偶逢佳节得登临。
这首诗就出自于十四岁的汪兆铭之手,诗歌的意境,文字的凝练,都已经到了一定的造诣。
这是汪兆铭十四岁的时候写的,后来他十八岁的时候,中秀才的时候,也是广州的小三元,文采斐然。再看这个时期的老蒋,十四岁的时候,老蒋结婚了……这好像没什么好宣扬的,本来找一个比自己大五岁的老婆,老蒋脸上也无光的很。但是要命的是,老蒋在他结婚当天,穿着礼服,竟然领着一帮村子里的毛孩子,在自己家的门口起哄,抢没炸响的鞭炮,简直就是一个撒尿和泥的熊孩子。
也怪不得,老蒋混得越来越惨,而汪兆铭在青年时期,就成了孙先生的左膀右臂。
再看生活作风,汪兆铭在‘国党’之内,生活非常规律,没有任何的瑕疵,不赌博,不玩女人,甚至还要以身作则,训斥那些败坏‘国党’声誉的同僚,在‘国党’中有道学先生的叫法。立志坚定,对自己更是严格,甚至立下了,革命不成功,他绝不结婚的誓言,而且这一点他也做到了。
还有他在燕京谋划刺杀摄政王被抓的时候,在燕京街头。狂歌:“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更是成就他的文名。
想当初,汪兆铭也是有气结的大好青年。
至于为什么会堕落。很多人都会奇怪。明明一个有血性的大好青年,怎么越来越走歪了呢?要说辛亥革命之前。同盟会领导的起义达到了6次之多,但是都是以惨败而告终。
当时同盟会中,还面临着分裂的危险。孙中山一意孤行去南洋发展,并抛弃了东京同盟会的总部。加上同盟会组织的起义。多半并不是同盟会主要领导人领导,缺乏说服力。在燕京的梁启超,甚至撰文骂同盟会‘远距离革命家’,一个个都龟缩在大后方,却教唆不相干的进步青年和军人,替他们送死。
汪兆铭也就是在同盟会如此尴尬的情况下,才站出来。向孙先生提出,去燕京刺杀满清高官,用鲜血印证革命的纯洁……
怎奈,写文章汪兆铭拿手。刺杀满清高官。这么专业性强的工作,他一点经验都没有。还没有准备好呢?就被满清的爪牙逮了个正着。
抱定必死决心的汪兆铭在被捕审讯的时候,也显露出一个革命者该有的气结。为了替同僚开脱罪名,他甚至把刺杀摄政王载沣的罪责都往自己的身上揽。
如果汪兆铭的生命,在这一刻停止,在菜市口,引刀就义的话,他的人生是光辉的,是正面的,是无数革命者学习的榜样。可是,他遇到了一个奇葩王爷,肃亲王善耆,这位也是川岛芳子的亲生父亲。当他看到汪兆铭被捕后,被搜查出来的《告别同志书》之后,竟然立场非常不坚定的同情起来汪兆铭。
不分敌我的肃亲王善耆,甚至在对汪兆铭过堂之后,还说出了,他要不是王爷,也要被汪兆铭的义举感召,加入革命党。
吓得当时会审的几个官员都不敢吱声了,消息传到了摄政王载沣的耳中,这位末代皇帝的老爹也凌乱了。肃亲王善耆是绝对不会加入革命党的,这一点他清楚。但是面对如此分不清立场的王爷,还想方设法的替‘乱党’说话,他只能哀叹道:‘不是敌太强大,而是我军太愚蠢。’
就这样,原本应该成为烈士的汪兆铭,竟然从死刑变成了无期徒刑。
这个结果,对于本来必死的汪兆铭,也是晴空霹雳。大难不死之后,立场动摇起来,对原本是对立阶层的肃亲王善耆感恩戴德起来,甚至还写过文章,感慨他的成就离不开肃亲王善耆的救命之恩。
之后的几年,才是汪兆铭变化最大的几年,他开始崇尚权力的魔力,凭借孙中山的信任,开始在‘国党’内部争夺更多的话语权。
性格失去了沉稳,加上自卑心理的作祟,让他无法忍受被忽视的冷落。这才有了他想要凭借文章抨击王学谦的想法出来。
或许是做了亏心事,见不得人。而心里又是瘙痒难耐,迫切的希望读者看到他写的文章后的反应。早市的时候,来店里吃早点的客人很多,‘拼桌’也是常有的事。
汪兆铭故意将报纸放在远离自己的地方,好让同桌的人看到。
不过第一个和他‘拼桌’的客人,显然粗鄙的让汪兆铭没有炫耀的心思,好不容易,在饭桌上,赖了近两个钟头,终于等来了一个看上去还算体面,至少有些学识模样的人,坐在了他的对面。
对方见桌子上有报纸,正准备翻,抬眼看到汪兆铭一脸希望的样子,顿时感觉有些异样,尴尬的询问:“这位仁兄,这是你的报纸?”
“你请看,随便看。”
汪兆铭巴不得有人看报纸,哪里会拦着对方,反而热情的询问对方。早餐够不够,不够的话,他甚至表示‘会单’叫几份这家店里招牌锅贴。
这种出乎常人的反常举动,让人不免奇怪起来。但是看汪兆铭风流倜傥,也不像是街头上骗旅客的江湖小混混,也渐渐的放下心来。不过,让汪兆铭失望的是,对方并没有按照他折好的第二版开始看,反而翻到了头版,看起来。
时而皱眉,时而沉思的阅读起来。
终于翻到第二版,可让汪兆铭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期待的时候,却见对方笑了起来。
“兄台,为何发笑?”
汪兆铭脸色不免有些揶揄,神态不自然的问道。
对方笑着拿起报纸。一手指着报纸上豆腐块大小的文章最后。笑不可支的说道:“这问仁兄,你看这儿。可笑不可笑?”
汪兆铭定睛一点,知道那篇文章是他写的,可是他总不能在外人面前显摆,这文章是他写的。其实这样的文章,汪兆铭也不至于用点名的方式去谩骂。文人的气节他还是有的,多半用的是隐喻,要不是熟悉王学谦其人的话,也猜不透这篇文章到底是再说谁的不是。
汪兆铭装模作样的读着自己的文章,虽然不比魏晋时期骈文的辞藻华丽,但也是文辞练达。不失为一篇不错的好文章。
不过对方显然没有看文章,而是指着那个笔名,嬉笑着:“也不知那个傻缺,取了这么个笔名。估计也是个相公,走旱的道的主,玩鸟玩出癔症来了……”
“哎,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面对素质如此低下的读着,汪兆铭还要是能坐的下去,就出鬼了。
客人似乎谈心很浓,可汪兆铭却再也坐不下去了,他忽然间发现,穿西装皮鞋的也不见得是文明人。
回到了旅店的房间里,他越来越气,胸口就像是被点了炮一样,呼噜噜的往外喘气。
想着非要找《申报》的人,理论一番,汪兆铭还天真的以为,《申报》是为了保护他,才没有公开他的笔名,用一个从来没有人用过的笔名来替代。可是造成的后果?让汪兆铭很难接受。
其实汪兆铭忘记了,他的文章很不错。但是读报的人,大部分都是新式学堂出来的,有些更是在成年之后自学的。王学谦之所以敢让《申报》刊登这篇汪兆铭写的文章,因为很多人会看不懂。
没错,就是看不懂。
写文章,可不是考科举。用得着像是写八股文似的,一个个往外抠字眼?
王学谦的古文功底糟糕的很,但也跟着章炳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见识增长了不少。但看完了汪兆铭的文章,还是没读明白,文章写得是什么。这位如此含蓄以至于让他这个当事人都没读懂,难道读报的人会看的明白?只不过,王学谦在私下里对汪兆铭的评价很差,也不多说,只是说了一句:“这是个祸害。”
反倒是汪兆铭的文章写得太注重文采,以至于很少有人看得明白,流传也不会广。既然如此,也就不在和汪兆铭计较,让他一个人去折腾吧?
可是连他也没想到的是,原本不过是一个恶作剧,想着恶心一把汪兆铭的做法,竟然让汪兆铭平添了不少的怨气。当然,他首先要站出来,说明那篇文章是他写的,汪兆铭,笔名‘精卫’。不是什么‘愤怒的小鸟’。
其次,再想着要和王学谦一争高下。
可是事态的发展,总是不随人愿,反倒是王学谦写了一篇社论,虽然通篇是白话文,但是论据充分,历数英国人在鸦片战争之后,用不正当手段控制,分裂华夏的种种罪状。
其中,更是提到了经济殖民的论述,发人深思。
虽然文字太过直白,但是字里行间里,显露出了发人深省的反思。
其实,王学谦写这篇社论的意思,就只有一个,扩大民众的反英国情绪,把英国人孤立,让租界面临四面楚歌的困境。但同时,也是对租界当局关押游行群众的一种声援。
两人的高下立判。
可以说,汪兆铭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反而没有伤到王学谦,反而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翌日,汪兆铭在《申报》上看到报社的道歉文章,说明‘愤怒的小鸟’的笔名,其实就是‘精卫’。原本这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但汪兆铭却像是早饭吃了一只苍蝇那样难受。
尤其让他受不了的是,连于右任都对王学谦的社论非常看重,而放在汪兆铭的身上,只留下了那个可有可无的笔名。
他甚至感觉到,和他不对付的人,已经开始用‘愤怒的小鸟’开始来丑化他了。
让他更加不安的是,他得到消息,章炳麟抵达上海了。作为同盟会的发起人之一,章炳麟在早期的同盟会,甚至现在的‘国党’内部,都又不俗的影响力,如果这个人要出面,除非孙先生亲临。不然谁也无法指责,章炳麟不能在上海代表‘国党’。
延续在辛亥初年的‘国党’内斗,俨然又要死灰复燃。但这时候的汪兆铭却无法找到一个有力的帮手。因为此时此刻的上海,已经不是陈其美时期的上海,加上‘国党’自从孙先生亲赴广州之后,大部分的组织机构都迁移到了南方广州。
在上海的人员,更是单薄。
想来想去,汪兆铭已经知道,上海的局势,不是他一个人的意志能够左右,无奈之下,只能启用‘国党’内部的秘密电台,给临时大总统府邸发报。
让孙先生定夺。
第699章 【舔犊】
“这是你写的?”
在章炳麟逼迫的眼神下,王学谦这才明白了,他的这位准备终老杭州的老师,为什么心急火燎的来上海。
原来是被他在报上写的一篇社论给引来的。
可王学谦的心里也犯嘀咕了,他一方面对自己写文章的本事,非常不自信。没办法,他骨子里都不是一个文人,想要装出来,也是一副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样子。
不过,王学谦却避重就轻道:“写的不好,让老师费心了。”
章炳麟瞪眼看着王学谦,随后无奈的叹气道:“是没什么长进。”
王学谦也是赫然以对,他原本还以为章炳麟会给他留点面子,至少说些进步不大,但并非没有长进之类的。
“老师在上海还没有安顿住处吧?我立刻给您去安排。”怎么说呢,王学谦在内心深处,在面对章炳麟的时候还是有些怵惕不宁。说话间,王学谦就准备闪人了。
但他的想法,并没有如愿。
和所有的大人物一样,章炳麟也有一个狗腿子,当然这也是王学谦的一面之词,还是只能在心底里说说的那种。章炳麟的追慕者,也是管家兼保镖马坤,帮着章炳麟拦住了王学谦。
本来嘛,章炳麟老胳膊老腿的,能拦得住王学谦?
“老师,你不会是想要大义灭亲吧?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王学谦还以为章炳麟接受了卢永祥的邀请,成为浙江军政府的总参议之后,知道了他和卢永祥,甚至段祺瑞之间的协议。这种东西,只要没有证据,死都不能认账。
这种消息,一旦外泄,将不亚于一场大地震。
“你小子,怎么说话云山雾绕的。可不比你几个师兄来的实在。”章炳麟吧嗒了几下嘴巴,也感觉出王学谦的异样来,但他也没有多想。接着说道:“你爹把你托付给我,当然。你都快成精了,我也没什么可以教你的。”
原本,听到授业的老师,已经没东西可教。王学谦的脸上至少应该表现出一副诚惶诚恐,但心底里却是笑开花的节奏,可实际上,他听到章炳麟的话之后,却心虚的摸着鼻子,嘟哝道:“我怎么听这话,好像不是要夸我的意思。”
“废话。为了夸你一句,我犯得着从杭州赶来上海?”章炳麟气道。
王学谦不解:“老师,是不是你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才让你如此着急。但是老师放心,学生还是那个学生。一片赤子之心,天地可鉴……”
“得得得……”章炳麟急忙摆手道:“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我问你,这文章一出,你可是彻底走到台前来了,难道你已经做好了从政的准备?要知道,你还年轻。如果仅仅是一个外交部的佐官,我也不会说你什么。但是一旦拥有了名气,那么注定将陷入政治这个是非圈里面,难道你已经做好了准备?年轻当然好,但同时,年轻也预示着经验不足。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椽子先烂掉,这么粗浅的道理你不至于还不知道吧?”
听着章炳麟的话,王学谦也是深有感触。
但是他总不能说,他因为总觉得那些社会评论家,政党精英所写的文章。都没有打入英国人的死穴,在他看来,都是隔靴搔痒,只有让英国人痛了,才会认真的对待整个远东问题。
而是压迫燕京政府,让民国的政客替他们背黑锅。
可问题是,玩政治的那个不是学富五车的学者文人,除了军人之外,都是玩笔杆子出身的。汪兆铭能写一篇让他都看着费力的檄文,就差指名道姓了。可他呢?总不能说,这么多的大能,竟然连一篇文章都写不好。非要让他这个二把刀出手?
看把你能的!
因为这些道理,根本站不住脚,王学谦也只能像是做错了的一个学生,硬着头皮听章炳麟唠叨。
好在,章炳麟也不是七老八十的年纪,一句‘想当年……’就能说一个晚上。见王学谦的态度良好,这才叹气道:“子高,你是我学生中,最有悟性的一个。“
王学谦也是怕了,诚惶诚恐道:“老师谬赞了。”
章炳麟气王学谦打断了他的话,顿时吹胡子瞪眼的说:“我还没说完,等我说完你再谦虚成不成?”
“好,老师您继续说。”
章炳麟这才面色缓和了一些,捋着下巴上的胡子,有些担忧道:“你是我这些学生中,最有悟性的一个。但同时也是最不消停的一个。当然现在你的羽翼看上去已经丰满,但实际上隐患很多。”
王学谦听到这里,也不由得皱起眉头来。章炳麟说的确实是如此,他的处境其实并不像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如意。和军阀之间的合作,不啻于与虎谋皮,凶险很大。
远的不说,就说卢永祥,在当初成立宁波地方守备旅的时候,也不是存着让王学谦花费了很大心血的部队自生自灭吗?
当初要不是在丽水,将福建督军李厚基的主力击溃,宁波说不定很快就会驻扎进卢永祥的嫡系部队。而接下来,宁波发展起来之后,就会成为卢永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钱袋子。
这种威胁不是没有,而是时时刻刻都存在着的。
这一点,王学谦能看出来,朱葆三,章炳麟能看不出来,甚至他老爹没有说话,可遇到的压力也绝对不小。其实,对于王学谦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老爷子扶上民国大员的位置,至少是浙江省长的宝座。然后用十年左右的时间,来稳固整个利益团体,加上对地方的渗透和扶持自己实力的办法。
到时候,王学谦的年纪也是三十六七,接替老爷子的班,在政治上崭露头角。
这才是稳妥的办法,但同时也是最耗时间的办法。
整个过程,就是一切都顺利的情况下,也至少需要十五年左右的时间。而要是让王学谦等十五年,十五年之后的民国?黄花菜都凉了。
可让王学谦为难的是,他怎么可能说的出十五年之后的事?再说了, 就是他说了。也没人相信。
所以,一直以来,王学谦一直在兵行险招,用不亚于走钢丝的危险程度,来化解一个个危机。同时给自己谋取最大的权益,只不过,在不断壮大的利益群体下,他躲在幕后的情况已经不太现实。
银行。
财团。
军队。
……
这些东西一旦浮出水面,可以想象,不久之后。民国政坛上将多出一个最年轻的军阀。而这个军阀,也是民国历史上学历最高的军阀。甚至没有之一。
虽然明白这些因果关系,但要说王学谦完全准备好了,他心里是最清楚的。
因为,有些职位。可不是种萝卜,占住了一个坑就算完事了。因为下面很可能是一个火山口,说不定哪天火山就爆发了。
而王学谦明知道前路坎坷,但他也是没有了退路。要回退一步,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别的不说,人心就要散了。到时候周边的人再乘火打劫。他花大力气才搞起来的工业体系,政体,地方势力,将会面临土崩瓦解的危机。
想到这些,王学谦突然心里有些紧张起来,但同时也是内心的一种固执。让他绝对不允许自己往后退一步。
他甚至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大不了自己放弃部分利益,一门心思在浙江当军阀。他就不信了,这么多留美的专家学者,回国后只能窝在大学里教书。难道他就不能请来,为他所用?
加上对历史脉络的清晰了解,他就不相信,自己在民国会一事无成!
当章炳麟松弛的眼皮下,有神的双眸,看到王学谦的表情坚毅了不少,顿时心中大为满意。或许眼前的这个弟子,才是他这辈子最值得炫耀的一件事情。
就见王学谦摇头道:“老师,我知道有些事情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很难。而且……”
“而且,你也有苦衷对不对?” 章炳麟问道。
王学谦虽然没有说话,但还是点头认同了章炳麟的疑问。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章炳麟却突然大笑起来,似乎非常高兴的样子。这让王学谦非常诧异,抬头之间,眼神不由的有些疑虑。
“你这么精明,难道就一点都猜不出我来上海的来历?” 章炳麟神秘让王学谦自己想。
可是……突然王学谦的心脏不由的紧张起来,难道是?
“老师这可使不得!”王学谦心里紧张起来,他已经想到了章炳麟的来意,他是来给王学谦分担火力来了。名义上,他们两个是师徒关系,而只要章炳麟出现在了主要的场合,那么再多的关注也不会停留在王学谦的身上,他大可以放开手脚去大干一场。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停留在章炳麟的身上。
毕竟,资格再老的‘国党’成员,面对章炳麟的时候,还要恭敬的叫一声,太炎先生。
这就是资历,一种王学谦还无法拥有的影响力。
但是章炳麟已经年纪不小了,如果投入到如此繁中的事务中来,他的身体能承受得住?再说‘国党’那边,是否会对章炳麟有所看法?
“老师,你的心意子弟领了,可是‘国党’那边已经派人来了……”
“汪兆铭不过是刷笔杆子的文人,大是大非面前,还欠火候。你小子,以为老头子替孙逸仙写‘讨袁檄文’,我就算是‘国党’的人,就要听命于他不成?再说了,孙逸仙要是只会偷鸡摸狗的把戏,就这么点肚量,你觉得当初我会把光复会托付给他?黄克强也是人中豪杰,他怎么可能认定孙逸仙才能领导同盟会?”一句话,章炳麟却把当初同盟会成立时的内幕透露了不少,黄兴的华兴会,章炳麟的光复会,都是同盟会中实力最强的组成成员。反倒是孙先生领导的兴中会最为弱小一些。
“你小子,说你精明,现在却婆婆妈妈的,好像我要抢你功劳似的,老朽一把年纪,难道还会像是袁世凯那样想不开?” 章炳麟呵斥道。
王学谦解释:“学生不敢。可是老师的身体?”
“我的身体好着呢。”
见章炳麟主意已定,王学谦也知道,劝解是没用的,想了半天,所有感激的话,在这个时刻说出来都是不妥当的,最后只能舔着脸说:“老师,您真是好人!”
“滚一边去,老朽是不是好人还用你说?” 章炳麟瞪眼道:“再说了,我也不用你发好人卡!”
王学谦讪笑不已,心里却也纳闷,连章炳麟都体会到了‘好人卡’的内涵。没想到,不经意间,他已经影响了身边这么多人,而他却还想着单打独斗。
一时间,王学谦的心头温暖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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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0章 【公祭】
“老师,这位是学联的陈教授。”
王学谦也不太好介绍眼前的这位陈教授,就用了一个公开的身份,介绍。
不过章炳麟却笑了起来,笑盈盈的看着陈教授,似乎是阔别多年的朋友再次聚首一样,眼神中透着柔和的目光。
“太炎先生。”
反倒是陈教授听到王学谦的介绍,诧异于原来王学谦竟然是章炳麟的学生。尤其是能够在此轰轰烈烈的时期,看到革命前辈章太炎,顿时兴奋不已:“能见到您实在是太好了,当初东京一别,二次革命相约,陈某还以为再也无缘见到先生了,没想到还有如此福分。”
“你不会是怕我这个老家伙,年纪大了熬不过去了?”章炳麟是一个诙谐的人,忍不住开玩笑道:“我可是新婚不久哦!”
当年,章炳麟在报纸上征婚的广告,‘亮瞎’了全国人民,这等特立独行的举动。后来抱得佳人归,也是没有几年的样子,正是一个男人最怕人说他老的时候。在年华正茂的少妻面前,就是头上有白头发,当下也要拔了,好显得年轻。
“太炎先生说笑了,我可没有这个意思。”陈教授爽朗道:“只是听说先生闲居杭州,志在著书立传,我等羡煞。”
“要不你来杭州和我结伴,潜心学问?”章炳麟坏笑道。
“这个嘛!”
陈教授是个严谨的人,顿时为难起来。和章炳麟的事业不同,同盟会的分裂,对很多同盟会的元老的打击是非常大的。很多人开始远离政治,甚至专心治学,回归到一个文人最擅长的事务中去。
但陈教授不同,早年反清,当初在东京的时候,对运动也非常热心。
但同时。他又不是同盟会的人,虽然也参加了第二次护法战争,但他也不是军人,牵涉的不深。
总之站在圈子的外围。看的东西就比深陷其中的人更加多一点,也更加深入一些。
苏俄的建立,让他感触很深。
从而改变原来的改良信仰,走上了另外一条道路。这也是王学谦在见面时难以介绍其人的原因。
“先生此来是?”
“英国人欺人太甚,老头子也是受不了这个气,才厚着老脸来上海看看有没有需要奔走的地方,出一份绵薄之力。”章炳麟说的谦虚之极,他的身份,走到哪里,都不可能让他做跑腿的活。
在章炳麟抵达上海。仅仅第一次参加罢工游行的组织者大会,就被推选为罢工的最高管理委员会的成员。虽然其中有些人不满,但不满的情绪都被压下去了。
毕竟人的名树的影,章炳麟虽然这些年出面很少,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著书立说上。但他早年对推翻满清政府上所建立的功绩,是无法磨灭的。
而上海的罢工,罢课和罢市虽然轰轰烈烈的举行。
但收到损失最大的工人阶级,却是抗击风险能力最弱的一批人,和租界当局的敌对结果如果无法妥协的话,那么对于很多家庭来说,就需要靠管理委员会在经济上的支持。才能勉强支持下去。
此时的租界,虽然市政机构已经瘫痪,但是英国人在租界内部的军事实力却进一步加强了。
按照王学谦的预期,在整个南方,如果没有省港两地的支持,就很难逼迫英国人让步。而章炳麟的出现。解决了委员会和广东方面交流不通畅的关系。尤其是原本‘国党’抬出来的汪兆铭,虽然有些名声,但号召力不足,而且在上海这边也不太信任,章炳麟的出现。解决了这最后一个短板。
“太炎先生,广州的罢工开始了吗?”陈教授是整个委员会中最忙碌的人,似乎在整个罢工潮开始之后不久。他却一直担心被抓捕在英国人监狱中的学联的同志。
随着时间的推移,却不见英国人低头,他也开始着急起来。
这可是数百条人命啊!
英国人敢在苏州河桥上开枪射杀游行的群众,当然在租借内部更会肆无忌惮起来。
陈教授代表的一方,不少重要的人物也因为组织公共租界内部的罢工和罢课潮,被英国人抓捕进入了监狱。这些人要是不营救出来,那么刚刚成立不久的组织,就要蒙受超过一半以上骨干折戟的危险,他不得不前后奔走,希望能捞出来一个算一个。
章炳麟是刚刚收到了从广州临时大总统府发来的电报,通过‘国党’的内部联系电报,在时间上取得了支持。
但是唯一让广州那边也无奈的是,英国人在香港的控制,显然要比其他城市更加严密的多。‘国党’费尽心机,恐怕也无法达到全面罢工的要求,彻底瘫痪香港的市政职能,从而让远在欧洲的英国本土,也不得不关注远东的局势变化。
章炳麟知道,他作为一个关键人物,其实代表的是王学谦的利益,需要得到王学谦的认同才能点这个头。
这可不是他是王学谦的老师,就能够随便下这个令。关系到几十万人的生存的大问题,他可不敢独断专行。就在陈教授找到他后,他立刻让管家马坤去找王学谦。
“老师,您找我。”王学谦见陈教授也在,顿时心知肚明,他这些天也在忙碌于保证游行队伍的安全。苏州河的惨案发生一次,已经足够了,他可不想让上海变成一个地狱般的所在。
“陈教授,你也来了。”
“子高,我这是着急啊!”
按照陈教授的想法,他已经打算直接通过学联的骨干,组织一次拥有上千人规模的请愿团,直接去英国领事馆抗议,并要求释放被逮捕的学生和教师。
但是他也知道,凭借自身的力量,恐怕很难让英国人低头。
而王学谦的做法,更是让他纳闷。很多工人因为没有工作,而生活捉襟见肘,想要让罢工继续下去,就不得不让这些工人有一个工作的地方。王学谦跑了一趟苏州,和卢永祥取得认同,准备从上海的西郊修建一条通往浙江的公路,一来可以缓解罢工工人无法工作的困境。另外,这条公路的重要性,不仅可以充当战备公路,而且还能对未来上海的经济有很大的提升作用。
两人一拍即合,这条由浙江担负所有建设款项的公路,已经在筹备和探勘中。
工人也开始征召,很快就可以解决不少罢工工人的困境。
不仅如此,卢永祥也因为江南水网密布,有心从上海的嘉定修建一条通往南京的公路,逐渐形成一个完备的公路网络。随着浙军总装备武器的增加,卢永祥此举也是颇有深意。
而修路不过是其中一件小事,为了震慑英国人,王学谦还将刚刚组件的浙南第三师的两个主力团,拉倒了松江。此举才是他一再向委员会建议推迟总游行的目的。
一旦英国人在租界内屠杀民国民众,王学谦也不会怕英国人在租借内部的上千英国士兵。
大不了武装干预,唯一的问题就需要美国领事馆方面的认同。
而美国总领事却表现出了拉稀的性格,一如既往的失去的联系。
一方面是英国人的固执,而另一方面是租界内部数百被抓捕的游行代表,他一时间也陷入了两年的境地。要是再拖延,恐怕在总委员会上也交代不过去。
沉默了几分钟之后,王学谦咬着牙,断然道:“后天在闸北广场举行对惨案遇难同胞的公祭和演讲,公祭结束后,游行队伍从三个方面,进入租界。”
听到王学谦的安排,章炳麟的心头一紧,可是没等他开口,陈教授却迫不及待的站起来,一边兴奋道:“好,我马上去通知各个分会场的组织者,早该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