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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世争锋     大世争锋txt下载     大世争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21章 【老实交代】

    十月怀胎,儿子在肚子里一点点的张大,陈玉舒的思绪似乎还在刚结婚的那段时间,甜蜜,充满了好奇的少女情怀,让她不由的怀念起来。摸着渐渐松弛的脸颊,其实一点都看不出来。

    假如,一个女人,在生命中注定要有两个男人,丈夫和儿子,那么当她对丈夫死亡的时候,会将注意力转嫁到儿子的身上。

    聪明如陈玉舒这样的女人,也琢磨不透,小时候看上去总是调皮捣蛋的儿子,这些年到底在忙活什么。不过最近倒是闹腾的挺欢实,以至于,连她也渐渐的看不透起来。

    最终,陈玉舒还是没有拆开儿子的信。

    并不是因为她认为拆开儿子的信件,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反倒是平日里颇感无聊的她,忽然像是一只懒洋洋的小猫,找到一件称心如意的玩具似的,不舍得放下来。

    想要凭借自己的精明和阅历,猜出信件的内容。

    这确实是一件不容易办到的事情,绝顶聪明的陈玉舒,皱着弯眉,冥思苦想了一整天,也想不出来,王学谦这些年在美国的所作所为。她得到的信息太少,以至于,让她走入了误区。

    不会是儿子找了一个洋女朋友?

    还真别说,在留学生中,在国外找外国女孩谈恋爱的不在少数。但基本上回国之后,都将这层关系断了。能找来的,少之又少。

    可信件是通过远东银行转过来的,按理说,王学谦是远东银行的股东,有来往于美国的信件也很平常。但熟知外交礼节的陈玉舒却凭借信封上的字体,就嗅出了一股不一样的味道来。在西方,朋友之间的信件。都是亲笔,很少让秘书或者仆人代笔的情况。因为这是私人交往,尊重是起码的保证,加上保护私人的隐秘性。似乎在西方被看的很重。

    而公司之间的内部信件也好。商业往来信件也好,也不会让秘书代笔。而是直接从打印机上答应出来。

    这样的好处就是,显得非常正式,商业中不带有私人的感情,给人一种公平的味道。

    其实公不公平。只有写信人和收信人自己知道。

    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女朋友了,那么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让儿子在回国之后,还保持联系呢?

    陈玉舒不由的紧张起来,她当年可是极力主张,把侄女介绍给儿子。虽说是王学谦的表妹。但关系已经非常远了,算不得近亲。不过陈家注重家教,而且对女孩子一视同仁。王学谦的表妹并没有因为是女孩,而使其在陈家的培养。前几年,还在陈父的主张下,两年前送去国留学。也不知道那孩子到底怎么样了?

    关心则乱,陈玉舒越想,心里越没谱。

    总觉得,这封信来的不是时候,也忍不住还是恼怒起来,美眸中闪过一抹厉色,心说:“要是这小子在家里就好了。”

    有句话叫,来的早,不如来得巧。

    王学谦要是早两天抵达杭州,根本就没有他的什么事情。要是他不去曹娥江,直接来杭州,也不会错过这份本来应该送到他手上的信件。

    而恰恰在这个时候,他眼巴巴的赶回来了。

    “夫人,少爷回来了。”

    “乱嚷嚷什么,去在凉亭里摆下一壶菊花茶,不该说的不要说,知道吗?”

    “是夫人,可是……”

    佣人担心的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已经是深秋了,湖面上的凉亭自然有些凉了。陈玉舒丝毫没有在意天气的变化,在凉亭里刚刚坐下,菊花空灵的幽香在空气中若隐若现。

    反倒是,陈玉舒被凉风一吹,眼角就湿润润的,这也是老毛病了,她的眼睛受不得风。本来就水汪汪的,这下倒好,像是伤心欲绝的哭过似的。

    加上臭美惨淡,宛如重病初愈的娇弱表情,陈玉舒这才满意的摆出一副伤心过度的模样。等待儿子的到来。

    她这是要演一出戏,如果说用强硬的手段,盘问儿子在美国的往事,少不得受到儿子的反对。但是她摆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来,当儿子的有天大苦水,也要往肚子里咽下去。

    王学谦压根就不知道,回家第一件事,等待他的就是一场拷问,只是拷问之中没有威胁,也没有胁迫,更没有恼羞成怒下的悍然动手,而是一场亲情的抉择,让他几乎在一开始都站在了被动的位置。

    要是他提前知道如此,说不定连家门都不会他进来。

    仆人们都得到了警告,哪里敢多说什么,只知道,夫人是心血来潮,想必少爷在外面招惹了麻烦。

    当王学谦匆匆的走到凉亭的那一刻,他吃惊的看着陈玉舒伤心欲泪,却哭不出来的神态,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

    总不至于,那个在甜水井巷的外室,找陈玉舒的麻烦吧?

    如果真是这样,王学谦还真的不相信,陈玉舒会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气成这样。

    “哎……”

    “母亲,您这是不舒服?外面风凉,先去房子里吧?”

    王学谦这样说也没大错,但陈玉舒却唉声叹气道:“没什么,秋风飒,却冷不过心头的寒冰。”

    这是怎么了?

    王学谦一脸狐疑的坐在了陈玉舒的对面,满脑子的疑问,但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反倒是陈玉舒自言自语的说起来:“儿子,你也长大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有喜欢的人万里托鸿雁捎信,做父母的也拦不住。可是你总不该……哎……”

    不得不说,陈玉舒是一个天生的演员,或许每一个聪明的女人,都是一个好演员。

    王学谦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了一样,一下子紧了起来。不自然的挤出一丝笑容来:“母亲,您是否是想多了。”

    “哎。信都寄到了家里。”

    “啊!”王学谦像是凳子上突然钻出一颗钉子,扎在他的屁股地下,毫无征兆之下,害的他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好不容易没有失态。笑的更勉强了:“母亲。可能是往来银行的信件,是公务。”

    “公务中会说‘达令’、‘哈尼’吗?”见王学谦眼神躲闪。根本就不敢直视她,陈玉舒的眼中的笑意就更深了。

    王学谦机智说道:“‘达令’和‘哈尼’是美国方言,意思就是同志……志同道合……”

    还没等说完呢。王学谦的额头的冷汗就冒了出来,感觉紧张的不得了。他怎么忘了这茬。他的母亲的英语可是在英国学会的,可不是看着宁波人主编的《英语通俗用语》,上面都是英文和宁波话的音译。

    可这时候,王学谦也反应过来了,原来他的信是被母亲拆开了,脑子里不由的转起来,叫的如此亲密。到底是谁呢?

    珍妮特?

    这个女人脸皮比纸还要薄,只要关系到男女之事,总是遮遮掩掩的,不过在房间里……

    阿罗伊斯?

    不可能。

    琼斯?

    她不过是秘书。王学谦倒是想要和这位性感撩人的女秘书,发生点什么,可是一直以来没有多少机会。不过这女人要是想要上位……到时候是否要装作矜持一些?

    难道是‘阿黛’这妖女?

    ……

    就像是翻美女挂历似的,王学谦吃不准,到底是那个女人没事给他写信。

    “其实是大学里的一个女同学……”

    “美国男女学生不同校。”

    “我们是纯洁的……”

    “你妈是过来人!”

    ……

    两人对峙了良久,加上王学谦认定了陈玉舒看过了信件的内容,多少有些心虚。想来想去,还是试探一下,信件内容到底是什么?

    “母亲,信里面到底说了些什么?”

    “说起来还是一件喜事。”

    喜事,王学谦猛然愣住了,他似乎想起来,珍妮特年初的时候就怀孕了,正在英国待产,不会是这件事?

    陈玉舒见王学谦眉头皱成了疙瘩,她心里面就更有底了,真相已经触手可及。再说了,她并不是想要看信件的内容,而是想要让王学谦自己说出来,这些年在美国的往事。而且还是放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可王学谦的反应,让陈玉舒愣住了,就见王学谦满脸带笑惊喜的问道:“母亲,是男是女?”

    陈玉舒愕然,随即脸突然白了起来,隐隐有些发抖,紧张道:“那个女人是谁?”

    三个小时候,王学谦差点把穿越的事情都快说了出来,脑子晕沉沉的,一脸的颓败模样。可见到陈玉舒将一封完好无损的信,递到了王学谦的手中。

    王学谦的脸顿时变成了一张苦瓜脸,这才明白,原来他完全是被陈玉舒给骗了。

    可他有什么办法?

    陈玉舒可是他母亲,或许是接收到的信息太震撼,有点让她猝不及防。

    当着母亲的面,拆开了信件,王学谦却丝毫提不起开心的念头,对陈玉舒说道:“母亲,你当奶奶了。您的大孙女,在英国出生了。”

    气氛一下子压抑起来,珍妮特在美国的身份可不一般。她可不会同意,让女儿送到王家来养。再说了,两人没名没分的,反倒是珍妮特把孩子的名字都起好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餐的时候,陈玉舒出人意料的给人一种憔悴的样子,但眼神却散发着让人不安的光芒。王学谦在餐桌边上刚刚坐定,却听到陈玉舒开口说:“我要去美国。”

    “妈,珍妮特是单身主义者,她不可能和我结婚的。”

    “她可进不了王家的门。我倒是无所谓,但是你要是敢做,你叔公非一头撞死在王家祠堂不可……”

    王学谦没来由的手一抖,心虚道:“不会这么严重吧?可是,您就一个人去美国,就为了见见你大孙女?”

    “我可没有上赶着去让人奚落。”陈玉舒狡猾的一笑道:“国内太闷,我去美国透透气,我也想见识见识美国的女权运动,听着还真有点意思。”

    接下来的好几天,陈玉舒都在为美国之行准备。

    反倒是王学谦双眼呆滞,宛如行尸走肉。

第522章 【解散议会】

    看着都当奶奶的陈玉舒,像是飞出牢笼的金丝雀,清脆的喉咙里,飞出一个个并不连贯的音符。但王学谦的心中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反而像是灾难来临之前的心神不宁。

    在朱子兴来窜门,他似乎也不太自信,王学谦竟然给他房价了。喜欢玩的人,其实凭借空气中的气味,就能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就像是朱子兴。

    他抵达杭州才一个晚上,似乎找到了这个城市与众不同的地方,比方说和上海截然不同的戏剧。

    看戏,是这个时代所有人的爱好。

    但是台上的戏子,一个个都是掐的出水的女人的话,就让他不由的心动起来。他决定在杭州城耽搁一两日,正想着探听一下王学谦的虚实,是否真的放他去上海,这才决定请他去看看戏,在中间再试探一二。

    进张园的时候,朱子兴也感觉挺奇怪的,院子的仆人,佣人,有的是一脸的兴奋,兴高采烈的样子。而有人却哭丧着脸,似乎不久之后就是世界末日。

    当他看到张园的主人,这才发现,原来仆人们的情绪,都是来源于眼前两位。

    陈玉舒眉开眼笑,好像是遇到了天大的喜事;而王学谦却摆出了一副截然不同的表情。

    猜不出这个家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朱子兴的神经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不安,可惜的是,他不知道,这份不安竟然是针对他的。

    当女主人陈玉舒的美眸,瞬间在朱子兴的身上定格的那一刻,他就像是在草原上觅食的兔子,在毫不知觉的情况下,被天上的苍鹰顶住了。在预感危险的那一刻,已经无处遁形了。

    朱子兴讨好的对陈玉舒挤眉弄眼的笑道:“伯母……”

    “朱老三?”

    陈玉舒红唇一启,立刻认出来了是朱葆三家的三小子,这还是她没有见过朱子兴本人。仅仅靠着周围的人的描述。才认出来的。

    朱子兴嘴角发苦,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被大奶奶给盯上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再说了,他用眼睛的余光瞄了一眼陈玉舒,朱唇玉颈。说不出的高贵典雅。

    乍一看之下,陈玉舒看起来比他的姐姐都年轻,可他却清醒的知道,这位可要比他大了近二十岁。

    他心里面倒是生不出哪怕一丝一点的亵渎之情,反倒是脖子发紧,后背有种凉飕飕的紧张。

    在无形的压力之下,他竟然想要开溜了。

    “你来找小谦?”

    小谦?朱子兴面部僵硬。愣了一会儿,王学谦给他的压力已经不小了,加上更加妖孽的老娘,更是让他紧张不少。开始还不明白。小谦是指的谁,等到明白,原来是王学谦的小名,心头不由的松弛了不少。

    “伯母,我和小谦是朋友。”

    朱子兴小心翼翼的偷看了一眼在边上紧张不已,还一个劲给他打眼色的王学谦,心里顿时乐开了花。想不到,你王学谦也有求我的时候?

    “朋友?不见得吧?”

    陈玉舒的口气听着像是怀疑,实则是全然不相信的否定。就凭借朱子兴在上海滩的臭名声,哪里配和王学谦做朋友?当娘的,肯定是对儿子有着偏执的袒护,再说了,朱子兴名声太臭,也怨不得别人看轻他。

    反倒是朱子兴耷拉脑袋不敢接茬,此时此刻,他也感觉到,来张园完全是一个错误。

    谁让他在人家的眼前不受待见呢?

    “说吧,蛊惑我儿子去哪儿玩?”

    朱子兴的心一下子凉透了,要不是老爷子朱葆三接二连三的不断给他压力,让他要和王学谦搞好关系。在外面,都有人传言,他朱三爷都快成了王学谦的小跟班了。

    再说,他自问,还没有能力蛊惑得了王学谦的。反倒是他,处处被动,说王学谦蛊惑他倒是有可能,而朱子兴绝对没有这个能力。“婶子说笑了,我是来请子高去听戏的,绍兴戏,楼台会。”

    “看戏是假的吧?”

    陈玉舒每一句话,都像是敲打在了朱子兴想要极力隐瞒的地方,而他却无法反驳。

    “就是欣赏一下……艺术,对了国粹。”

    朱子兴正在为自己的机智庆幸不已,民国的时候,国粹的传播对于国人来说,是非常热衷的。尤其是代表数千年文化的文物,还有集戏剧大成的京剧,都一门心思想着要走出国门。

    不过越剧,作为地方戏,名声并不显赫。

    倒是越剧班子中,美女如云,几乎整个戏班子都是温婉如水的越女组成的,吸引了不少像朱子兴这样的豪门大少。

    不过,他可不是真的去听戏的,而是去看人的。

    “民国七年,燕京政府出了一份檔,说要振兴国粹,不过我很好奇,你知道什么是国粹吗?”

    朱子兴只不过随口一说,他哪里知道国粹还有门类之说?

    陈玉舒没打算给朱子兴解释的机会,突然脸色一板,黛眉一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脑子里的那些龌龊勾当我不知道……”顿了顿,陈玉舒继续说:“我可管教不了你,这是你朱家的事,但是我可警告你,别带坏我们家的小谦。我们家的小谦,博学多长,学贯中西,温良恭谦……”夸自己家的孩子,几乎每个家长都是不遗余力的,陈玉舒也不能免俗。不过说的太好,连边上的王学谦听得满脸通红,忍不住怀疑:“我这的有这么好吗?”

    带坏王学谦?

    朱子兴听到这句话,顿时石化了。

    原先,他听自己家里的老爷子,对着盛恩颐说这样的话,多少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至少他能够得到不少安慰,他还是一个有志青年的样子。当时的盛恩颐就被朱葆三数落的一文不值,当然,就朱葆三的脾气。一边数落盛恩颐,也没捎带着骂上自己家的儿子。可陈玉舒的口中,王学谦简直就是完美无瑕的典范,而作为狐朋狗友的朱子兴。就沦落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

    可问题是。即便是换一个人,两人相比较的话。王学谦注定是要被捧上天的,而朱子兴注定是丑角。

    可忽然间,这黑锅落在了自己的头上,朱子兴也有些受不了。

    离开张园的时候。他还是一脸的不可置信,难不成自己的名声真臭不可闻,已经到了人见人恨,狗见狗嫌的地步?

    在王学谦抵达杭州的第二天,卢永祥也得到了消息。

    相比浙江的混乱局面,卢永祥似乎已经做出了决断。对于像他这样一个性格有点犹豫的一方大员,做出这个决定真不太容易。可是对他来说。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曾经有一段时间,卢永祥也有过这样那样的犹豫,甚至还异想天开的研究过投靠直系军阀的想法。南方是皖系的根基,在安徽的军政被直系军队控制之后。对于卢永祥来说。他想要在夹缝中求生存已经是非常艰难了。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李厚基能够互成犄角之势,可李厚基是多会经营的一个人啊!他会做出力不讨好的事?

    投靠英国人,或者美国人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英国人已经看中直系的曹锟,就卢永祥手上的实力,英国人还真的看不上。

    随着福建督军李厚基出人意料的开始可在仙霞关的周凤岐开始联系,卢永祥也是如坐针毡。在面对木料的陆翰的时候,也时不时的叹气:“时不我待啊!”

    “大帅,要保住浙江的基业,恐怕……”

    卢永祥摆摆手道:“周凤岐不可信,夏超也开始频繁的和南面的李厚基联系,加上张载阳也不是他信任的人。一时间,浙江的局势,有种四面楚歌的危境。再不做决断,时局危难,我浙军首当其冲。”

    陆翰也明白,摆在卢永祥面前的两个选择。

    一是,戡乱。用浙江地方军,第一师,第二师,去和夏超和周凤岐斗,来个两败俱伤。只不过,手握重兵的张载阳会听他话吗?

    二是,北上。依靠卢永祥前期在江苏军中埋下的钉子,乘着齐夑元立足未稳之势,乘机拿下苏锡常,紧逼南京。将齐夑元赶到江北,将来是否能够拿下整个江苏,还不好说。但总好过将来被蚕食的命运。

    “大帅是打算戡乱!”陆翰也有点坏,明知道卢永祥没有这个意思,还要诱导他。其实站在陆翰的位置上,他倒是希望卢永祥是一个果断的军人,能够轰轰烈烈的悲壮一回。

    可是卢永祥的性子,太要不得了。

    果然,卢永祥拿着盖碗的手,冷不丁的抖了一下,好在茶水没有洒落一地:“你呀,明知道戡乱只能是把为兄逼出浙江,这可不是一个万全之策。”

    万全之策,在军阀混战的时代,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这年头,拼的是谁人多,枪多,钱多。老祖宗的那套谋定而后动的谋略,早就该换换了。

    “报告——上海急电。”

    卢永祥拿到电文的那一刻,还有点奇怪,上海能发生什么大事?

    可扫了一眼电文,他的眼睛顿时被电文的内容吸引住了,手不由的抖动起来,嘴角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对他来说,浙军出兵需要一个名义。

    而这份及时送来的电文,确实给了他一个不错的借口。

    这让几乎是半蹲在太师椅上的陆翰等的有点吃力,伸长脖子,就是看不到电文上的内容。

    在他看来,浙军现在是兵强马壮,吞下半个江苏,并不难。难的是,将来是否会受到直系的反扑。这也是卢永祥左顾右盼的原因,可凭借他敏锐的嗅觉,陆翰似乎闻到了可乘之机的味道。

    在卢永祥将电文递给陆翰的那一刻,他迫不及待的看到电文上对卢永祥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大帅!吴佩孚北上,燕京看来要有一场大动作?”

    卢永祥心情大好,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过就是解散议会而已。”

    陆翰的语气带着一种激动的颤音,而向来给人一种稳重的文人味道荡然无存。

    卢永祥含笑点点头,道:“替我安排一下,我要宴请王学谦。”

    陆翰顿时傻了,按照卢永祥眼下的实力,陈乐山,臧致平、杨化昭,三个师的兵力,其中陈乐山在湖州,能够牵制宜兴等地的江苏兵力,而靠着两个师的兵力,加上何丰林的混成旅,以雷霆之势,一举拿下苏锡常,将江苏的主力北洋第三师一口吃掉,根本就不难。一举拿下苏锡常之后,再谈判,不管是和燕京谈,还是和王学谦代表的美国人谈,将获得的利益多得多。

    眼下谈判,只能是捡到了芝麻,丢掉了西瓜。

    加上陈乐山的部队,已经部分换装,战斗力惊人,只要突破宜兴防线,苏锡常触手可得。可卢永祥却还一门心思的想着要增加更多的筹码,这让陆翰多少有些失望。

第523章 【兵发苏锡常】

    吴佩孚的重要性,在直系之中,不言而喻。当然这让曹锟的几个兄弟也颇有微词,但只要曹锟愿意一如既往的相信吴佩孚,那么他在直系中的地位将稳如磐石。

    直皖战争之后,吴佩孚的声望已经到达了顶点。

    对于曹锟来说,已经是‘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的地步,正当直系内部,都把眼睛盯在了四九城内的时候,吴佩孚却对此好不动心。仅凭曹锟的一句话,就去了江苏。

    不争权,不夺利。

    这让吴佩孚在直系大佬中,好感顿生。

    曹锟甚至已经认定,未来的总司令人选,非吴佩孚莫属。之所以急匆匆的召吴佩孚去京,还是因为奉系的咄咄逼人。原本在直系也好,皖系也罢,都将张作霖看作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弟,可真当东北军入关之后,张作霖的胃口越来越大,已经威胁到好了直系集团对平津的控制。

    这个紧要关头,自然需要一位有影响力的军界巨擘,在平津控制局面。

    而吴佩孚是当仁不让的人选。

    其实曹锟也是不错的人选,但是曹锟这个人心里面想的比谁都多,可表面上却显露出让部下都开始不满的软弱。

    没错,曹锟怕去燕京。

    实际上,是他怕在燕京局势未明朗之前,抵达燕京,步冯国璋的后尘。

    被架空之后,成了孤家寡人,到时候几十万军队,都成了泡影。曹锟还做什么富贵梦?

    加上直系内部的冯玉祥部和王怀庆过多接触,想要摆脱直系的意图非常明显。冯玉祥在直系中,还并不出众,几乎所有的直系高级将领。都认为此人在军事上的能力一般,是一员虎将,但也是一个愣头青。几次在湖南前线,和护国军作战。都因为昏招频出差点被枪毙。而且这个人的心思也很‘活络’。对于他的上司来说,这种‘活络’是无法忍受的。

    早年和蔡锷的护国军。眉来眼去,甚至部队开到前线,还异想天开的通电‘求和’。别说曹锟看他不顺眼,就是和曹锟水火不容的段祺瑞。也想弄死他。

    要不是吴佩孚保着,早就被剔除出军队了。

    可要说这个人一无是处,倒是不然。

    练兵还是非常不错的,别看冯玉祥的部队装备差,但是作为北洋军队中,数得上的几次大溃败。而他训练下的士兵,却能败而不散。颇让人意外。

    足以说明,冯玉祥此人的能力。在北洋混成师旅一级别的将官中,也是独树一帜。之所以,还留着他。并晋升冯玉祥为11师的代理师长,也是此人位卑言轻。

    实际上,冯玉祥能控制的人,也不过是一个混成旅的兵力,不足为患。而且对付冯玉祥也好办,陕甘还在皖系的陈树藩的手中,只要直系派兵围剿皖系军队在北方的残余力量,到时候让冯玉祥去,也由不得他在燕京施风布雨。

    最后,就剩下最难办的张作霖。以及让直系内部看着就不顺眼的‘安福系’内阁,还有大总统徐世昌。

    想要逼走徐世昌,就不得不面临解散议会这道坎。

    在此大背景下,平津急需一位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物掌控局面,而曹锟的心目中,这个人只有吴佩孚。因为平津还要面对来自东北军十万大军的压力。性格上稍微有点软弱的人,就会被张作霖牵着鼻子走。

    不过这对于江浙的局势来说,不外乎一个好消息。

    躲在苏州的齐夑元,终于不用在战战兢兢的面对宛如野兽般眼神的吴佩孚,他似乎也知道,吴佩孚有杀他的心。

    他可以堂而皇之的带着自己的卫队,进驻南京。成为民国最富庶的省份的督军。等待他的将是数之不尽的财富,不断扩张的实力,他甚至幻想着,依靠江苏的财力,在三年内扩充五万大军。到时候,他不进不需要担心吴佩孚的厌恶。甚至连燕京的号令是否要听,都要掂量一下。

    还有一个人为此动心的就是卢永祥了,他似乎也嗅到了机会的味道。

    迫不及待的想要获得王学谦,其实是美国的支持。

    对于卢永祥的小动作,王学谦也是心知肚明,这点伎俩,还还骗不了他。卢永祥不就是想要对付齐夑元立足未稳,乘机拿下江苏吗?

    相比浙江地方势力的犬牙交错,江苏显然要好控制的多。

    “贤侄,你可让我好等啊!”卢永祥痛心疾首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招揽王学谦。

    其实别说招揽,就是和王学谦的合作,卢永祥都是谨慎不已。深怕一不小心,被王学谦牵涉其中。在他的眼中,王学谦已经从一个披着羊皮的不良商人,上升到了危险人物。

    “让伯父担心,是小侄的不对。不过为今之计,对我们来说,都不算晚。”王学谦别有用意的话,让卢永祥心头一喜。至少,王学谦这样说,想要合作的用意非常明显,也让卢永祥准备在酒席上找话题,拉到合作的层面上消除了不少麻烦。

    毕竟,卢永祥还是清楚自己,他不过是一个军人,在大多数人的眼中,毕竟是一个大老粗。

    事实上,卢永祥也认定,像王学谦这样的人物,一肚子花花肠子,就他一个人想要对付,确实有些难办。

    卢永祥想不到的是,王学谦竟然如此好说话,还没坐下,就直奔主题,兴奋之余,举起酒杯,正当满饮三大杯的时刻。王学谦要死不死的说两个字,顿时让卢永祥愣住了。

    “不过!”

    嘴角的肌肉冷不丁的跳动了几下,卢永祥这才想起来,世上哪里有免费的午餐?

    眼下,正是他卢永祥着急的时候,别看宁波城现在毫无自保能力。但谁不知道,那些商人到底有什么后手。而王学谦完全可以投靠直系。用浙江财团的财力,把卢永祥赶出去。

    之所以没有这么干,一来,风险颇大。容易引狼入室。毕竟宁波的地方军现在还是连影子都没有看到呢?二者。就是宁波的当政者,也担心。动用浙江本地的高级军官,甚至从浙军中收买军队,到时候不但无法获得目的,反而被张载阳、周凤岐等地方实权派人要挟。不如以静制动,静观其变。

    “来来来,先喝酒……”王学谦拖长了音调,看着等的辛苦的卢永祥,却兜里一个大圈子,拿起了酒杯。

    这让卢永祥气的差点把桌子都掀掉,可谁让他正在求人办事呢?

    只好勉为其难的拿起酒杯。和王学谦碰了一杯,他也是心知肚明。卢永祥的小心思,其实早就和幕僚商量过,但是参议陆翰就极力反对。原因很简单。卢永祥已经失信过一次,再次求人,必然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来。

    王学谦可不是冤大头,能够在段祺瑞下台之前,火中取栗,瞅准了卢永祥对浙江地面地上的控制力不够,将宁波整成了商团的地盘。

    就这份胆识,怎么会看不出卢永祥的小心思。

    被骗过一次,也就算了,还能接二连三的上当受骗?

    可卢永祥这人就是这样,明知不可为,但是对于无关大雅的事,他还是决定要试一下。

    万一要是侥幸,王学谦同意了,那么就当成路上捡到的钱袋子一样,是意外之喜。如果王学谦不答应,他还有另外一套方案。可王学谦却故意岔开话题,问:“伯父,对南面的李厚基怎么看?”

    “李厚基?”卢永祥一挑眉,眼神中露出不屑的表情。别看他对吴佩孚畏之为猛虎,‘玉帅’在江苏的时候,他连大气都不敢出。

    可李厚基这种饭桶,他还是要鄙视一下的。

    虽说大家都是皖系的同僚,可李厚基此人实在太饭桶,当年广州临时大总统被滇军和广西军队驱逐,孙中山开始流亡。当时属于粤军中一个团的部队,从广东撤出,进入福建。

    拥有一省之力的李厚基,不但对缺乏补给的陈炯明毫无办法,还接在交战中丢掉了二十多个县。一下子壮大了陈炯明,实在是无能之极。

    不仅如此,此人蛇鼠两端,眼瞅着段祺瑞的安国军,在直隶败了,却萌生起投靠直系的打算。 卢永祥这个气啊,人家直系连‘卢某人’都看不上,还能看重你一个窝囊废。

    可能是卢永祥对李厚基的怨气太深,当然,也是他在比不如自己的面前的优越感,让他说话间语气慷慨激昂,似乎他用一口唾沫,就能把李厚基这老杂毛淹死的神通。

    王学谦静静的听着,还不时的给卢永祥戴上几记高帽,譬如:大丈夫当如是;伯父威武,不失军人气节,实乃民国军魂……之类的,两人在不谈关键性问题的时候,好的和亲叔侄似的。这让在门口偷听的陆翰大急,一把抢过下人准备上菜的托盘,龙行虎步的走进了花厅,咳嗽一声……

    “陆贤弟……?”

    卢永祥见送菜是陆翰,大吃一惊,不过此时他已经有了些许醉态。

    陆翰大喝一声:“西湖醋鱼来了!”

    反而双眼死死的盯着王学谦,眼神恶狠狠的,和狼似的,要吃人。

    “王子高,我家大帅需要扩充军队,按照当时的约定,你可没有遵照合约履行。这次我家大帅请你吃饭是一,要回装备是二……要是不然,嘿嘿……”言下之意威胁的味道很浓。

    王学谦轻蔑的看了一眼陆翰,文人的眼神要想装出一股子野兽撕碎猎物一般的眼神,确实不容易。他甚至在此时此刻,还有心情担心,陆翰的眼珠子,会不会瞪的太大,伤到视力?

    “陆先生,恐怕忘记了。你是一个文人,要是想要杀人的话,不该是这种眼神。”

    陆翰一愣,他也是因为入戏太深,眼珠子有些发酸:“任你小子花言巧语,这里可是督军府!”

    “大家都是读书人,自问王某还没有得罪陆先生的地方。”王学谦拉着陆翰的手臂,硬是按在了陪客的座位,还毫无惧色的给陆翰的酒杯中倒上了一杯酒,笑道:“你又不是项庄,我不是刘季,这戏就不用演了。毕竟我们是朋友,可不是敌人,您说是不是?”

    这席话,陆翰倒是面色缓和了不少,至少王学谦还是有合作的心思。

    不过卢永祥和纳闷,因为王学谦说了一个人的名字,而这个人他没听说过,用胳膊肘顶了一下陆翰,低声问:“刘季是谁?”

    陆翰闻听之下,气得差点把刚刚拽在手里的‘牙筷’扔出去,真想一走了之。尤其是,卢永祥是军人,说话声音还挺洪亮,连王学谦都听清楚。

    正当王学谦暗暗好笑的时候,陆翰脸色铁青说道:“刘季就是刘邦。”

    卢永祥这才恍然大悟,心中不免对文化人的怨恨更多了一层,这些人平时不好好说话,就说汉王,不就结了吗?干嘛说什么‘刘季’?说刘邦多痛快。

    陆翰知道这场谈话要僵,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说:“我家大帅准备对北方用兵,要不是子高你答应的武器,迟迟没有到,我家大帅早就在南京城头点兵了。”

    王学谦故作高兴道:“好啊!这是大好事啊!”

    “可军资呢?”陆翰咬牙道。

    “步枪机枪训练倒是好办,可是大炮没有几个月的训练,是难以发挥作用的。而这批武器是美国惠特尼家族的私藏,要派遣炮兵的教官需要军方派人,恐怕顿时间内无法训练,耽误伯父的大事。”王学谦说话间,目光看向了卢永祥。毕竟,卢永祥才是主事人。

    卢永祥喜悦道:“不用贤侄费心,我军操练大炮的人有的是。再说炮弹也贵,用来训练还不如直接在战场上用了,打几发,就熟练了。再说了,炮兵又不用冲到前头。”

    王学谦见卢永祥决心已定,也不含糊,当即爽快道:“只要伯父开战后,余下的装备,三天后在上海交接。不过有件事,还请伯父到时候多包涵。”

    “贤侄不必拘谨,要是卢某人能够决定的,绝不推迟。”

    “南线仙霞关的第三师,守着吴越屏障,仙霞关。但是据情报说,李厚基已经谋定后动,垂涎我宁波富庶之地。来的时候,朱市长也再三叮嘱,希望南线的浙军统一指挥,不知伯父意下如何。”王学谦委婉道。

    卢永祥心说:周凤岐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这人你们都敢用?于是大手一挥道:“南线的防御部队将统一由宁波警备司令部指挥,贤侄意下如何。”

    “小侄,就以这杯水酒,预祝伯父旗开得胜,进驻南京。”王学谦喜道。

    “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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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4章 【重启交易】

    “父亲,这个王学谦,太不知道好歹了,要让他知道,知道,在浙江的地面上,是谁了算!”

    不同于陆翰,卢筱嘉可不敢大大咧咧的冲出来,质问王学谦,为什么交易会中止?

    但是几个人的谈话,他是都听到了的。

    面子上的得失,对卢永祥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连陆翰这样的文人,一旦做上了谋士的位置,也知道,利益才是双方能够保持良好关系的纽带。

    面子?多少钱一斤?

    可卢筱嘉不同,他是大公子脾气,懂事之前,住在老家乡下,因为有一个当官的爹,平日里也是作威作福惯了的。等到来到卢永祥的身边,更是不一样,督军府大公子的身份,让他这几年几乎在江浙一带横着走,很少有吃瘪的时候。

    唯独在王学谦的身上,接连吃瘪,现在已经沦落到在饭桌上对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心里头有怨气也是难免的。

    不过这些在卢永祥的眼中算得上什么?儿子有多少能力,他可是看到一清二楚,正所谓知子莫若父,卢筱嘉在外面,打着督军府的旗号,坑蒙拐骗倒是一把好手,真要让他办点正事,却总能帮倒忙。

    见卢筱嘉一副和王学谦不死不休的架势,卢永祥暗暗庆幸,好在没让这个家伙出面,不然,合作的事都要不稳当了。

    或许是大骂习惯了,卢筱嘉虽然是站在卢家人的立场上,但卢永祥的脸色一下子耷拉下来,骂道:“小兔崽子,就你这点本事,还想着和王学谦争面子?”

    卢筱嘉脖子一硬。顿时不服气了,气呼呼道:“他也不过是两个肩膀扛着一颗脑袋,有什么比不了的?”

    “人家脑袋里长的是脑子,你小子的脑袋里。就是一泡尿。想出来的主意都是臭的……”

    别指望卢永祥的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对于这个动不动拿庄稼地里的肥料用来打比方的上将军。其实在吵架拌嘴的时候,非常有优势。卢筱嘉的脸刹那间涨的通红。

    按照卢筱嘉和卢永祥的长期斗争经验,如果他的嘴里再要是骂骂咧咧的,估计就要挨揍了。

    “你小子。懂个屁。买卖、买卖,有买,才有卖。光想着好处,人家会和你做生意吗?多学着点,有的讨价还价,才有可能是买卖,如果王学谦当时一口答应。什么条件都不提,这笔生意,老子就要怀疑对方的诚意了。”卢永祥见儿子哑炮了,这才得意起来。

    这才是政治合作。永远都有摩擦的出现,只有在不断的妥协,让步,撕毁条约等等意外之中,双方才可能达到最后都满意的条件。

    要不然,就是明抢了,还用得着伤身去好酒好菜的招待人?

    看着身为督军的卢永祥,像是赶集做卖了一窝小猪仔的老头一样,眉开笑颜的哼着刮的耳膜生疼的明间小调,卢筱嘉似乎明白了一些:“对了,明天你和陆翰一起去龙华,让何丰林这段时间给我消停一些,等待大军一到,三天之内,我要拿下嘉定。”

    “父亲,您真的是要对付齐夑元?”

    卢筱嘉吃惊的问道,齐夑元是燕京方面任命的代理江苏督军,身份已经不比卢永祥差了。更何况,齐夑元是直系的军官,直系现如今正是兵强马壮的时候,这虎须,能拔吗?

    卢永祥叹气道:“现如今皖系颓败,覆灭在即,我要不是深受总长大恩,说不定……”

    可能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卢永祥瞪眼道:“这话不能往外说。”

    “父亲是否多虑了,关中有陈树藩,福建还有李厚基,曹锟想要一口吞下皖系还需要一副好牙口。另外,段伯父哪里也不是在和奉军方面联系吗?”卢筱嘉难得说一回时政,不过是他自我感觉良好而已。

    卢永祥毕竟沉浮宦海二十年,看的可比儿子要远的多:“你知道什么,奉军不过是虎狼,现如今张作霖想要依靠皖系最后的一点实力,拖住曹锟,一旦等他缓过神来,一口吞下直系,那么我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卢永祥摇着脑袋无奈道:“至于李厚基,这个废物,任何时候,都扑腾不起来。不过要当心这小子投靠直系,从海上让直系的军队进入福建。到时候,我们就腹背受敌了。这也是我急于摆脱浙江,想要谋夺江苏的原因。毕竟和李厚基等人为盟友,还不如和浙江商团来的更稳当一些。”

    商团的人,做生意从来都不吃亏。但只要给予足够的利益,就不怕对方撕毁条约,就便是口头条约,也是如此。宁波商团的信誉,卢永祥还是有所耳闻的。

    总好过自己的盟友一个劲的昏招迭起,专门做一些顺人不利己的傻事。

    这一夜,卢家父子交谈到了深夜。

    能够受到老爷子如此青睐,也让卢筱嘉有种受宠若惊的吃惊。也许是因为这次是卢永祥军事生涯中的豪赌,也是儿子将可能第一次代表他独当一面,卢永祥说的格外的用心。

    熟悉的闸北火车站,一如既往的人声鼎沸,但是对于从火车上下来的三个年轻人来说,心境是打不同的。

    王学谦一脸的轻松,并没有因为身负重任,而显得心事重重。

    朱子兴一脸的颓丧,他要是知道王学谦会这么快就回上海,还折腾个什么劲啊!

    而卢筱嘉,玩世不恭的脸上多了一丝沉重,他是带着任务而来,和以往来上海滩花天酒地不同,他这次的行动成败,直接将影响到卢家今后的荣华富贵。

    “先生,汽车已经准备好了。”

    王学谦点了点头,跟着管家伍德上了他的汽车,会府邸。这时候,朱子兴反倒是装出一副陌生人的样子,左顾右盼。摆明了想要和王学谦分道扬镳。

    “少爷,接我们的人来了。”

    当卢筱嘉踏上汽车,一路绝尘而去的时候,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广场上,朱子兴嗅到了一丝孤独的味道。

    原来他忘记了给家里人发电报,管家没有派人来接他。

    低头看一眼脚边的行李,朱子兴这才想起来,该找一辆车回去。正在这时候,一辆黄包车停在了他的身边,车夫讨好的笑着,伸手就要帮忙将朱子兴的行李搬上车。

    一边笑着问:“老板,去哪里?”

    在火车站拉客和十六铺码头拉客一样,都是肥活,上海的黄包车行的车夫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来这里拉客的。但是再高级的黄包车车夫,还是一个苦力。身上难免有些汗臭味。

    鼻尖嗅到一股子酸臭味的朱子兴,顿时气的一脚踹在车夫的腿上,大怒起来:“滚远点。,小赤佬。”

    对于朱子兴如此蛮横不讲理,黄包车车夫也非常吃惊,因为在火车站,有钱有势的人下车,就有汽车坐。就像车夫看到的那样,和朱子兴同时下车的王学谦,坐的是英国车,这可是一等一的有钱人才能买得起的。

    卢筱嘉虽然乘坐的是美国车,但是接的人一看就是孔武有力,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干练,闹不好是军人。

    而朱子兴?

    在黄包车车夫的眼中,顿时成了不入流的小人物。

    要是朱子兴知道他竟然被一个黄包车车夫都看了小人物,刚才踢人的两脚,就不会是虚张声势,而是往下三路招呼了。

    气鼓鼓的朱子兴呼哧带喘的拖着行李来到一处杂货店门口,话了一角钱,拨通了电话。

    “滚蛋,老子是你爹……”

    朱子兴气坏了,第一个电话就拨错了,对方的脾气可冲很,三句话不到,就开始问候娘家人。别说朱子兴的脾气了,就是一个普通人,也受不了。

    好不容易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就听到:“少爷,大奶奶烧香去了,那辆雪佛兰也让五姨太开着去打牌了……”

    “要不我让花园的老丁,将库房里的黄包车拾到、拾到,给您拉来?”

    “滚蛋……”

    朱子兴气坏了,家里的黄包车,都会放在库房好多年了,还能用?再说了,要黄包车,街上多得是,还用得着让家里拉过来?

    想起出租车,现如今上海滩甭管有钱没钱,出门就好一个面子。没钱的人家,也好办,买不起汽车,租一辆出租车,这个行头还是要的。所以,出租车都是要电话提前预定,晚了可没有。

    朱子兴歪着脑袋,在电话边上想了想,拨通了一个电话。

    响了一阵,总算接通了对方的电话:“给我找老四。”

    “老四,我是老三啊!”

    “那个老三?”

    “你小子不会是装傻充愣?”

    说完,对方将电话一挂,这些朱子兴可傻眼了,没想到才一个多月不联系,盛恩颐这小子张脾气了。这还了得?接着,联系了一圈朋友,要不是这个有病,那个不在,像是躲避瘟神一样的躲着他。

    可对于朱子兴来说,可就难办了,找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的人缘竟然这么差。他哪里知道,这都是他老爹朱葆三的功劳。

    这时候,英租界盛公馆里,盛恩颐打折哈气放下电话,自言自语道:“老三,别怪兄弟们绝情,这都是你家老爷子闹的。他老人家发话了,不准我们再带坏你,兄弟也是无奈。哎……呵呵……来个喘气的,老爷起床了。”

第525章 【命犯小人】

    “小子,活腻歪了吧,敢带着你三爷在街头宰客?”

    朱子兴从小生活在上海,姑且不说,上海大大小小的街道他都认识,但是拉黄包车的想要糊弄他,还真不容易。

    虽然在闸北的地界,他有些生疏,毕竟这地方是早期上海的平民区,一开始大部分的住户都是以苦力为生的穷苦老百姓。等到20年代中期,上海的地产业飞速发展时期,才渐渐的有了一点大城市的迹象。

    等到31年淞沪战争,曾经繁荣一时的闸北商圈,被日本人的飞机轰炸之下,也成了残垣断壁,重新回到穷人的聚集地。

    朱子兴虽说对闸北的街道说不上熟悉,但是平日里,开车汽车也是经常路过。瞪眼看着车夫的后背,气的鼻子都歪了,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朱子兴,在上海滩大名鼎鼎的朱三爷,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可是车夫却根本没有打算停下来的意思,反而低着脑袋,死命的拉着黄包车,一个劲的拉着朱子兴往小巷子里跑。

    气的牙痒痒的朱子兴,咬着后槽牙,双手在黄包车的车把上,扶了起来,抬起腿,正对着车夫的后背,准备来一脚的时候。

    突然,车夫一个急停,原来前面已经没有路了,车夫已经带着朱子兴进入了一个死巷子。

    “好胆……”

    惯性已经让朱子兴无法保持平衡,朝着黄包车的前方滚落,已经摔的七荤八素的时候,朱子兴嘴里还喋喋不休的叫骂着。上海滩,鱼龙混杂不假,但真要说有人竟敢绑架朱葆三的儿子。还真没有。

    能够混到英国总领事都要客客气气的朱葆三,在上海滩已然是说一不二的主。

    想发财的人,也不敢打到他的身上。

    就是连青帮的大佬,也都想着和朱葆三搭上关系。可是朱葆三看不上人家。

    但如果是青帮内部有人胆敢和朱葆三过不去。就是青帮的大佬都要把这人给灭了。谁都知道朱家有钱,但更让人忌惮的不是朱家的钱。而是朱家的势。

    当朱子兴在地上,犹如从板车上掉落的冬瓜,西里咕噜的滚了一阵,头晕目眩的睁开眼。却看到的十来只粗壮有力的小腿,还有做工粗糙的布鞋,散发着让人作呕的脚臭的时候,他还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被绑架了。

    “好小子,等你家朱三爷起来之后,有你们好看的。”

    “小子。醒醒吧?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别以为穿西装的都冲大尾巴狼,见谁都说自己是行业买办,我呸。”

    吧嗒一声。一口浓痰贴着朱子兴的鼻子,带着一股子劣质烟草的臭味,带着一股子新鲜的热乎劲,黏糊糊的沾在地上。把朱子兴吓的,往后躲了一下。可是更让他紧张的是,他似乎被绑架了,一时间想不透,那个王八羔子,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敢绑架朱家的公子。

    瞪眼看向对方的时候,朱子兴觉得眼前的人很生疏。

    应该是没有见过,其实,他的眼珠子多高贵啊!看那些苦力,都是往上太高三十度,视线直接从对方的头顶略过去。哪里还认得出,眼前的‘黑炭头’,就是刚才在火车站,想要拉他生意,却差点挨了他打的黄包车车夫。

    “你是谁?别过来,小子,你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上海滩……”朱子兴虽然也见惯了大风大浪,但是面对绑架,还是人生第一遭。

    “对啊,这正是上海滩。”对方戏虐的笑着,就像是捕捉到了老鼠的猫一样,伸在半空中的手掌,就像是暗藏杀机的猫爪子。

    “你知道我是谁吗?”

    “三爷是吧?”

    朱子兴气急了,但他也不是没脑子的人。既然能够说出他的来历,自然是认识的人在背后指使。上海滩的车夫,还没有这个胆子,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玩绑架。想到上海滩明着敢绑架他朱家的人,肯定来头不小。回想起是不是家里生意场上的对头,还是仇家可朱家的生意,他从来不插手,想了半天,连着仇家的名字都想不起来。哪知道,他是三爷长,三爷短的,都说顺了嘴,自己告诉人家的。

    刚才由于太紧张,没感觉到身上的一样,这时候,靠在墙角边上,他才感觉后背火辣辣的疼。

    输人不输阵,打小娇生惯养的朱子兴竟然忍住来,没哼哼出来。反而脸色狰狞的看着对方,气势丝毫不弱于对方,朗声道:“既然知道朱某的来历,就请朋友划下道来,朱某接着就是。”

    “划下道来,你还以为自己是一人闯荡上海滩的马永贞啊!”

    朱子兴嘴角也破了,头发更是散乱不堪,形象大不如前,但给人一种癫狂的眼神,笑道:“我是谁,很快你就回知道。”

    其实马永贞还是真有其人的,不过那是道光年间的事情。马永贞武艺高强,目中无人的性格让他得罪了不少人,最后惨死在贼人的下三滥的手段之下。

    当然要说马永贞是大英雄,也很牵强。

    就像是一个从小调皮捣蛋的男孩子,在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连街面上的狗都嫌他。就说一个小故事,当年马永贞自小学武,打遍村子无敌手。其中最倒霉的就是他的妹妹,马素贞。打小被哥哥欺负,忍辱负重十多年,终于成为一代女侠。

    虽然马永贞很无解,死的也凄惨了一些,但无疑是穷苦人眼中的偶像。

    正如几个满身臭汗的车夫调侃的那样,朱子兴这辈子都无法成为马永贞那样的人。

    很没面子的像是一只死狗一样,被人从地上拖起来。

    拉扯了一段距离之后,裹在麻袋里,被关到了一处让他怀疑是货场的地方。眼睛虽然看不到,但是耳朵能听见,似乎不远处有人在吆喝着搬运着重物。

    而那些车夫。也不管他,都结伴去做生意了。

    等到傍晚的时候,迟迟没有见朱子兴回家的朱家管事,这才着急了起来。但是朱子兴常去的几个地方都没有见到人。朱家人这才慌乱起来。而被关了一整天的朱子兴,又干又渴。好不容易听到人的声音,想要挪动身体,可惜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小子,你运气来了。”

    没想到。对方还挺近人情,把捆绑他的麻袋打开,拿着一个粗碗放在朱子兴的面前,说道:“小子,吃吧!”

    朱子兴是又饿又渴,不过看着一海碗的粗米,上面乱七八糟的像是放了一些炒三鲜、面筋冬菇、青菜叶子什么的。顿时皱着眉头沙哑道:“我要喝水。”

    “真多事。”

    喝完水,朱子兴对那碗满满的米饭,看都不看一眼的。弃之如履,似乎在他眼里像是猪食一样。

    这让看守他的车夫大为恼火。一个劲的抱怨,偷偷的看着米饭,不停的咽口水。朱子兴鄙夷道:“你要是想吃,就吃吧!”

    “这可是你说的?”

    “费什么话啊!”

    “可是老把头……?”

    “就说我吃了。”

    ……

    朱子兴吃惊的看着对方几乎是像是杂技般的,用筷子,像是扒拉土块一样,往嘴巴里扒拉米饭。当一大口米饭咽下去的,他甚至看到对方的脖子都涨粗了不少,把他看的难受的,都替对方担心,别撑死了。

    不到两分钟,对方在朱子兴的面前,小心翼翼的舔着碗。还嘀咕道:“你这人,就是没福气。这可是正紧厨子做出来的菜,油水多着呢?我们平时连想都不敢想。”

    “正紧厨子?”朱子兴震惊了,他想象不出,那个正紧厨子,能把菜做的宛如饭店里的剩菜混合起来,如此奇葩。

    “是小正东……哦,是边上的饭店的剩菜。”一脸憨厚相的车夫似乎觉得剩菜也不大好听,于是解释了一句:“这可是客人刚吃剩下的。”

    见对方表情积极认真,朱子兴都没心思解释了,刚吃剩下的,也是剩菜啊!见对方一脸的憨厚相,眼珠子一转,心中暗自想到:“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能说话的绑匪,要是能够知道对方的来历,至少能够为他将来的脱线增加一些机会。”

    于是,朱子兴尽量表现出一副亲善的表情道:“小兄弟,你们既然是穷苦人,相比都知道生活的艰辛。没错,别看我穿的还算体面,但是家里祖上都是种地的,当年家里发大水,这才逃难来了上海……”

    偷偷看了车夫的同情的眼神,朱子兴暗暗得意。

    朱家打从朱葆三发家之前,八辈子都是佃户出身,过的是身上无御寒之衣,家里无挡雨之瓦。说是苦水里泡大的也不为过,可这都是老黄历了,等到朱子兴出身之后,朱家已经大不相同了。

    “既然大家都是穷苦兄弟,我说你这人,就不该打王六哥,他家里七个孩子,加上一个老娘,连饭都吃不下去,要是被你打伤了,这块十口人,就要饿死街头了。”

    数落着朱子兴的不该之处。车夫也是有种让人不解的自豪感,拍着胸脯说道:“要是以前,我们这些苦哈哈,都是地里的虫子,活了死了,谁人管?现如今不同了,我们都加入了青帮,兄弟们要互相照应。至于你,要看六哥怎么决定了。”

    说话间,那张已经深深的刻入朱子兴脑子里的面孔出现了,如同众星捧月般的,走进了货栈。

    “六哥,这人得罪了你,还踢了你一脚,帮里的兄弟不答应,你说个数。”

    王老六显然是个老实人,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丝惊慌,似乎比朱子兴还紧张。 想了半天,才伸出一只手,唏嘘的嘴角抖动不已。

    朱子兴见状,完了,这帮被猪油蒙了心的臭苦力,要造反啊!

    就这么点小摩擦,竟然敢开口五万。

    不过边上起哄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车夫,穿着沪上几乎一眼就能认出来的车夫的坎肩,尖顶的毡帽,后背还有号牌。

    “五十?”

    王老六被吓了一哆嗦,忙作揖道:“不敢这么打劫人的,就要五块,对方赔个错也就过去了。”

    “五块哪儿够,兄弟们都出力,带时候你不得请大伙喝一顿酒,让大家高兴、高兴。”

    “就是啊!老六,我们都是帮派的人了,将来说不定都是上海滩的体面人。听说租界里,像我们这样的,讲和至少要二十块。我看就行价,让他出二十块。一半我们拿走喝酒去,剩下的你给几个孩子做两件衣服。”

    ……

    朱子兴呆傻了一般,仰天看着黑洞洞的屋顶,心说:“原来不是绑票,这不是倒霉催的吗?”

    不过他也算听明白了,他原来是被一群土包子给打劫了。

    心里这个气啊!

    就为了二十块钱,都让三爷见红,至于吗?

第526章 【人品太挫】

    在租界里面,上档次的地方消费,少不了用到外国银行发行的钞票,当然最硬气的就是英镑了。眼下,虽然各家银行发行的钞票,都有。国内的银行也都自己发行钞票。

    不过小银行发行的钞票,因为缺乏认同感,或者流通太少,不被认可。

    而大银行发行的钞票,在上海滩流通最多的,也就是中国通商银行和中国银行两家。其实这种钞票,更像是以前钱庄的银票,由银行自己发行,按照资本金,才定下最后的钞票发行量。只有拿本银行的钞票,在本行内才能兑换真金白银,其他银行不会兑换。

    而英镑,美元,这些钞票的流通就更广泛了。尤其是在上海滩,做大生意的,带着大洋金条不方便,只能选择以这些外国货币为交易方式。当然了,这对于英国和美国来说,得到的好处也有限,毕竟现在还是金本位制时期,各国发行的钞票在银行里能兑换足额的黄金。

    朱子兴身上不带在内地能够普遍流通的大洋,而选择英镑,就很正常不过了。毕竟,他是来上海滩,在租界里,只要英镑美元,连饭店的服务员看见了,都要眼冒金光的硬通货。

    面对一群粗鄙的连英镑都不认识的苦哈哈,他气的就差一巴掌,把钱甩在对方的脸上,可人在屋檐下,他还是选择暂时忍耐一些。

    “这钞票上的头像是女人,还是一个外国娘们,不能用吧?我们要大洋。”对于黄包车的车夫来说,辛苦一天,除去份子钱,也就挣个几毛一块的。一张五英镑的钞票,能够兑换将近六十大洋,没见过也就正常不过了。

    “大洋?”

    朱子兴差点没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上,大洋一枚就七钱二厘重。一百块大洋。就十来斤重,谁没事身上带着大洋出门消费?再说了。出门花一百块大洋对朱子兴来说,很多吗?恐怕他平日打一场麻将输的钱也不止一百。于是他眼神不善的看着对方,怒吼道:“难道你不会去银行兑换了大洋,在说话吗?”

    要是九成色的金币。他也不费这个口舌了。

    对于金子,别说多么落后的地方,人们都能凭借金子让人眼花的光芒,联想到其价值。

    可无奈的是,他的包里就一卷纸币,在上海滩,能兑换英镑的银行很多。但都是外国银行。比方说渣打银行、汇丰银行、苏格兰皇家银行,大楼造的一家比一家气派,但是有一个问题,对方提出来了:“这位朋友。你觉得我们穿成这样,算的上是一个体面人吗?”

    朱子兴愕然,眼神早就出卖了他,鄙夷的看着几个眼神木讷,一身的臭汗味,衣服倒是有,不过跟裹着的破床单没多大的区别。这样的装扮,能进汇丰银行的大门吗?

    “这人不老实,摆明了让我们上当。谁都知道,这些洋人开的银行,看门的都是红头阿三,一个个比狗都凶。连句话都不说,举起棍子就往人身上招呼。”其中一个车夫似乎有经验,说起来头头是道的。

    朱子兴心里埋怨:“谁让你们穿成这样去银行?”

    可反过来想,这些人虽然生活再说上海滩,往日也可能在租界里做生意,拉客人。往来的都是大舞厅,大饭店和银行。可也就是在门口瞅一眼的命,估计到老,也不可能走进这些场所。

    无奈之下,朱子兴只好认命道:“你们说,怎么办?”

    “打电话,叫人送钱来。”

    “会不会把我们大家给暴露了?”

    “怕什么,这里是闸北,可不是租界。巡捕房说了不算,顾四爷说的话才是一口唾沫一颗钉。”

    ……

    众人七嘴八舌的争论着,好不容易定下了章程,才让朱子兴靠近了货栈里的一门电话的边上。

    别以为二十世纪的二十年代,电话是稀罕货。要说这电话,在上海滩还真的没有那么神秘,连普通的黄包车的车夫都会用。装电话不要钱,一个月的月租费最贵才只要5元,打的多,还能降低月租费。

    一般在街头上,很多杂货店都会装上一门电话。

    一来方便客人,二来还能当成公用电话,挣不少钱。

    朱子兴站在电话机边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中是不停的挣扎,心里头忍不住嘀咕:

    “我这是给警察局打电话,寻求帮忙呢?还是让人把钱送来?”

    “家里肯定不能说,要不然老爷子那一关就过不过去……”

    “还是给朋友打电话,反正不过是二十块大洋,平日里吃顿饭,也不止这个数。”

    ……

    想定之后,朱子兴这才拿起电话,不过眼神询问的看向了正紧张不已的老六,见对方连这点眼力界都没有,气骂道:“嗨,老小子,不想要钱了是吧?”

    “你怎么骂人呢?”

    “你连个地址都不告诉我,到时候送钱的人把钱给谁,在哪里见面,都没个准,你让我找谁喊冤去?”

    见过被绑架的,也没有见过像他这么横的,把‘绑匪’像是孙子一样训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的货栈的老板,过来查岗的呢?

    “德胜茶楼。”老六这才小心翼翼的说了一个地址。

    “德胜茶楼,就玩啦?还有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名号没有,到时候谁去拿钱,我怎么回去……”

    这些车夫平日里也是吃的力气饭,哪里知道这么多的规矩。不过朱子兴这份淡定熟练的架势,倒是把几个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车夫,唬的一愣一愣的,都像是傻了一样。

    半晌,其中一个车夫用一口苏北话说道:“我勒个乖乖,他怎么比我们好像还懂行,不会是……”

    同行?

    绑匪?

    朱子兴轻蔑的看了一眼畏缩的如同瓢泼大雨中的土鸡般猥琐的众人,这才拿起电话,摇动电话的摇把。

    事与愿违。几个电话打出去之后,朱子兴挂上电话的表情,无一不是像是老婆给他戴上了绿帽子般,嘴里什么恶毒。说什么。

    就像是刚才打给盛恩颐的电话。盛家老四倒也光棍,在电话那头。笑着调侃道:“老三,你要借钱,就明说。可你就借二十块,让我为难啊!”一开始。朱子兴还以为盛恩颐是听错了,还以为他要借二十万,毕竟如盛恩颐这样的身家,让他一下子拿出二十万来,也不太可能。

    可解释了几句,朱子兴可以拍着胸脯肯定,盛恩颐这混蛋是听清楚了。

    可问题是。堂堂朱家的三少爷,出门在外,借钱倒是常有的事。不过借二十块,谁信啊?

    盛恩颐很自然的认为。朱子兴是拿他‘打镲’,来消遣他来了,于是也没正经话,表示二十块不是一个小数目,他要出门借钱去……

    要是在大华饭店的宴会上,两个豪门公子,那这件事情说笑,或许还能博得美人一笑。

    但对于此时此刻的朱子兴,显然已经糟糕到了顶点。

    气急败坏的朱子兴拿着话筒的手,不断的用力,手背上青筋厚起,喘着粗气。突然,他将手中的话筒高高举起,不用看,连周围的车夫都看出来了,这位气性太大,没有借到钱,想要摔东西。

    “拦住他。”

    “装电话不要钱,可是修电话是要钱的。”

    众人手忙脚乱的将朱子兴按住,仔细检查了一下电话机,好在没坏。这才愤恨的对朱子兴抱怨道:“不就二十块钱吗?至于吗?”

    朱子兴也想问,不过二十块钱,至于把他扣下吗?

    可是他也没辙了,将手上的手表拿下来,让他们去当铺,当钱。车夫中间竟然有一个家伙,等着猪一样的小眼睛,装作法律大拿。说什么,拿了赃物,到时候朱子兴万一报案,最后倒霉的还是这些车夫。

    总之最后,所有人都有点筋疲力尽。

    再看,朱子兴。这位大少爷,头发也耷拉了下来,眼神也无精打采,加上饿了一整天,更是显得气短。

    苦主,就是那个叫老六的车夫,为难的看着众人,小声道:“我看,这事就算了。我不过是挨了一脚,以前在火车站拉客,也不经常挨打?都习惯了……”

    “不行,我们现在是帮派的人了,你的面子已经不在属于你,而是属于我们整个帮派。”

    “这位朋友,难道在上海一个朋友都没有吗?”

    反对的那位,也有些紧张。毕竟,他们可不是专业绑匪,而是处于一个弱势群体的一次维权的举动,只不过举止不太妥当而已。

    朱子兴的脑子里过了一遍,还真没找到什么人能帮得上他的忙的,主要是他不想给家里报信。免得让他的几个兄弟看轻了。

    想来想去,就想到一个人。

    虽然从心底里,朱子兴也知道,只要他再拖下去,周围的几个车夫说不定也就放她走人了。毕竟看样子,对方也不是穷凶极恶的劫匪,反倒是老实巴交的农村人,在上海滩这等繁华的地方讨生活,也不容易。

    只是求到王学谦的头上,朱子兴的心里也有些隔阂。

    犹豫了一会儿,朱子兴肚子咕噜的想起来,他也是从中午开始,就没吃过东西,虽然刚才灌了个水饱,但喝水什么时候能够顶饱?正饿得慌神。

    “好吧,只有最后一个人了,如果他也不想帮我,你们也就别指望能拿到钱了。”

    “那还不赶紧的?”

    王公馆的电话倒是很快就通了,让朱子兴诧异的是,接电话的是一个外国人。掺杂着让人听起来费力的中文,总算是让他解释清楚了,他是要找主人,王学谦。

    拿起电话的时候,王学谦还看了一眼挂在别墅木头衡量上的挂钟。已经晚上十点左右了。

    一般很少会在这个时间点给他打电话。一来,他的神秘背景,很少出现在公众面前,在上海的朋友不多;二来,即便是认识他的人,也很少敢在这个点,打扰他休息的。

    拿起电话,刚听了几句,王学谦的眉头不由的蹙起来,和盛恩颐一样,他也以为是朱子兴和他开玩笑呢?

    可是听着,听着,就感觉好像有点变味了,就对着话筒说道:“你把电话给你边上的人。”

    这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钱乙身上,显然,这人是这群车夫中的领头人。

    无奈之下拿起电话,还没等开口说话,电话那头的王学谦就毫不客气的口气,用喝令的口吻,说:“你最好把事情的原委都说清楚,明天一早,钱自然会到。”

    钱乙哆哆嗦嗦的拿着电话,心里头有点不服气,但是却不敢忤逆王学谦的命令似的,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听到对方挂断电话之后,这才小心翼翼的放下话筒。

    放下话筒之后,这才不服气的嘀咕道:“装什么大尾巴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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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7章 【豪门兄弟】

    对于这次突如其来的绑架。

    王学谦看上去并不着急,不紧不慢的叫来了伍德:“准备一笔现金,明天一早,让皮维多安排一些人,记住,一定要是国人。”

    “是,先生。”伍德不管王学谦到底要干什么,首先是应承下来:“不过先生,是准备美金还是英镑?”

    “不,大洋。”

    “大洋?”

    银元早在明朝的时候,就由西班牙的殖民贸易传入了远东,尤其是当时的明朝。含银量高,品相精致的银元非常受到追捧。以至于在近代,外来的银元,已经开始取代以两为计量单位的货币单位,成为货币市场的主角。

    但对于伍德来说,银元其实非常落后,在欧洲,商业银行之间的承兑汇票,现金支票,以及政府发行的货币,更加方便。

    贵金属货币,已经开始逐渐退出交易的舞台。

    王学谦不仅仅是远东银行最大的股东,而且在美国,有着更加庞大的产业帝国。伍德想不出来,王学谦竟然会让他准备一笔银元,当然至于为什么,他是不会问的:“先生,那么准备多少大洋?”

    “你能拿得动多少,就拿多少。”

    王学谦停顿了顿,开口道:“另外给芮庆荣打电话,让他明天早上在闸北的苏州桥上等我。”

    吩咐妥当,王学谦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似的,按照道理,朱子兴被扣押,朱家人应该最早知道。在上海滩,能够让朱家束手无策的事,还真的不多。

    如果朱家出手的话。还用的到他王学谦出面吗?

    按照他从电话里听到的情况,朱子兴的情况应该是打了人,但不严重,对方想要赔偿。算是扣押。不算绑架。别说朱家出面,朱子兴认识的人中。随便那个人出面,都应该很容易解决。

    可为什么这小子会找上自己?

    “不会是,这小子连自己家里都不吭一声吧?”王学谦猛然想到这个可能,也为朱子兴捏一把汗。不过告诉朱家人。对于王学谦来说也有些犯难。

    就朱子兴在上海的别墅,电话倒是很容易找到。

    但是朱子兴一家子,十来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加上一大群孩子,倒是和段祺瑞的公子,段宏业有些相像。都是一群女人,孩子就更不顶用了。

    想来想去。给朱子兴的家里打电话,反而让这一家老小都不安宁。

    按理说,他应该给朱葆三打电话,但是朱葆三在宁波。就是在上海。朱葆三的年纪也大了,是否受得了这样的惊吓也说不定,他也要掂量一下,这个电话该不该打?捂着额头,不由的有些头痛,只能先给朱子兴的四弟,朱子昭打电话,让他家里人也有个准备。

    不过对方说的有板有眼,闸北的德胜茶楼见面。想必对方还真的是帮派中人,一般对于帮派中人,只要有道上的人出面,应该很容易解决。一旦牵涉到帮派,巡捕房也不见得好用。最后好要让帮派中的长者出面。

    朱子昭接到电话的时候,也正纳闷。

    王学谦的大名,他早就有耳闻。多半是从父亲朱葆三哪里听说的,不过两人没有多少往来。半夜三更打电话,就更让他不解了。

    可当他听到三哥朱子兴被扣押的消息之后,身上的随意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即便,王学谦在电话中,一再说明,这件事情应该不大,很容易解决。

    但他还是叫醒了司机,去找三哥的好朋友,盛恩颐商量对策。

    倒不是盛恩颐有多少神通,反倒是盛恩颐和朱子兴往来最亲近,他那个花花公子三哥有多少仇家,盛恩颐是最清楚的。找到盛恩颐的时候,这位正在打牌,已经把带着的钱都输掉了,正准备提起笔写借条。他不差钱,即便是借钱,明天也是一准就还,在赌友中的信誉还是非常好的。

    抬头见到朱子昭急匆匆的样子,盛恩颐也非常纳闷。

    龙生九子,个个不一样。

    朱葆三的几个儿子之中,就数朱子兴最为废物,但也正是混吃等死的性格,才让盛恩颐和朱子兴两人奉为自己。

    “子昭,你怎么来了。来了好,替我来两圈。我这手不争气,这牌越来越拿不起来。”

    盛恩颐笑着对朱子昭招呼着,可他也没有打算从牌桌上站起来的意思。反而写好借条之后,准备洗牌,继续。

    朱子昭拉着盛恩颐的胳膊,沉着脸对牌桌上的几位说道:“各位,今天我找四哥有重要的事情,你们几位多担待。”说完,拱手对周围作揖,看着也没多少诚意,多少有些敷衍。

    盛恩颐的那几位牌友,虽然也是沪上有些名望的公子哥。

    但是和盛家和朱家差得远,见到朱子昭有急事的样子,都相约起身离开了。

    送走了牌友,盛恩颐有些费力的打了个哈欠,脸上这才出现了一丝倦容。在牌桌的时候,他可是双目放光的,极为认真的。

    “子昭,你一来倒好,把我的牌友都给赶走了。这下半夜,可难过了。”盛恩颐抱怨道。

    朱子昭苦笑道:“四哥,你先别想着打牌的事情,出事情,出大事了。我三哥被人拿了,明天正要去交涉赎人。”

    盛恩颐诧异的看着朱子昭,如果说朱子兴没事,逗他玩。他还相信。但是朱子昭不像是会骗他的人啊!虽说,朱子昭平日里也是眼高于顶,不怎么看得起他那个三哥。在兄弟连着血脉,一旦有难的时候,他也不可能站着,袖手旁观。

    “真的是被绑架了……?不可能啊!傍晚的时候,他还给我打过电话,让我送二十块大洋去闸北。”盛恩颐站在朱子兴的立场,也不相信他的这个损友,出门竟然兜里会连二十块钱都没有?想到这里,他认定道:“子昭。就你三哥平常兜里会连二十块钱都没有?再说绑匪只要二十块,对方不是傻子吗?你不是被骗了吧?就是说破天,谁信啊!”

    朱子昭却一口认定道:“听起来蹊跷,但给我打电话的人。却不可能骗我。”

    盛恩颐也好奇。谁也不相信的朱子昭,竟然一口认定。他得到的消息是千真万确的,好奇道:“让子昭这么信任,为兄很好奇,这个人是谁?”

    朱子昭倒是挺想结识王学谦的。按理说,朱、王两家的关系,他们交往肯定很容易。但阴差阳错,在王学谦回国之后,两人连面都没有碰过一次,更不要攀交情了。

    至于,王学谦给他打的电话。他之所以连一点怀疑没有,就从放下倦意,找人来商量对策,正是他认定。王学谦没有骗他的理由。

    “这个人是王学谦。”

    盛恩颐歪着脑袋,不停的拍打额头,想要让自己清醒一些:“这个人的名字,听起来怎么那么熟悉呢?”

    “宁波王家的继承人,远东银行的董事,地位在我们这一辈人之中是这个……”朱子昭说话间,就举起他的大拇指,对盛恩颐晃了一下。

    对此,盛恩颐也没有了疑问,点头道:“如果是他的话,倒是没有必要骗我们。不过我就纳闷了,你哥哥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被绑架了,还要二十块赎金?太蹊跷。”

    “四哥,你也不知道对方是谁?” 朱子昭紧张道。

    朱子昭虽然从骨子里都看不起他的那个三哥,但要是让他的父亲知道,朱子兴受难的时候,他竟然不伸出援手,肯定会被老爷子忌恨。

    盛恩颐想了半天,说出来可能对朱子兴怀恨在心的人,不过无一例外的都是女人,当然原因也很简单,这些女人都是想着和朱子兴好上,成为朱家的姨奶奶,从此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不过最后无一例外的结局都是被朱子兴给抛弃了。

    这让朱子昭耐着性子,费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一些男男女女的糊涂账。

    朱子昭听得不耐烦,前忍着心头的不悦,问:“四哥,这些人恐怕都不太可能。您再想想,我三哥是否还得罪了一些有点背景的场面人。”

    盛恩颐歪着脑袋想了想,也是摸不着头脑,他和朱子兴虽然关系好,可也不是整天腻味在一起:“其实我和你三哥平时也就在欢场上的往来多一些,平日里争风吃醋的事情也有发生。可欢场上的醋意,谁当真啊!说不定还有先来后到,成同门连襟的……”

    “同门连襟?”朱子昭不解道。

    盛恩颐犯难了,因为这是他们圈子里说的笑话,当不得真:“就是今天你相中了一个舞女,你们也是你情我愿的。过两天,转到了我的手里,咱们就算是‘连襟’了。”

    见朱子昭的脸色越来越黑,盛恩颐也不敢多说话。

    就像是他在盛宣怀在世的时候,老爷子总是横竖看不顺眼一样,朱子兴在朱家的地位,其实和他有点像。

    只不过盛宣怀死了,朱葆三还健在。

    不过让盛恩颐奇怪的是,既然是最不成器的儿子,盛恩颐却在父亲过世之后,得到的财产最多。这种情况也和朱子兴有点像。

    总之,两人同是天涯沦落人。

    豪门浪荡子,在兄弟的眼中,多少有些异样。盛恩颐以前也有过耳闻,朱家的几个在外有产业的兄弟,可不大看得上朱子兴,见朱子昭脸色阴沉沉的,也知道说的太多了,一转话题,拍着胸脯保证道:“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只要对方真是你三哥的仇家,我一准帮你认出来。”

    “有劳四哥仗义。”

    “哪里的话……哎……”盛恩颐忙尴尬的摆手,推辞。

第528章 【清场】

    闸北的早晨,喧闹中带着一种井然有序的杂乱。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行色匆匆的表情,之所以说杂乱,是因为,服装变化太大,有的人穿着破破烂烂,有些人却光鲜体面。

    大部分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被生活的艰辛磨砺的失去了神采的无奈和疲倦,各人的穿着也大不相同。

    苦力们穿的都是肩膀上打着补丁,看上去灰突突的土布衣服,或是最廉价的布料;在租界上班的小警察,倒是有制服穿,但松松垮垮的制服,看上去就有种低人一等的气短;穿着绸布的帮派人员;笔挺的西装制服,皮鞋皮包,可眼珠子滴流乱转的骗子;成群结队的工厂工人……形形色色的人,都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被唤醒。

    20年代的闸北,也是各种势力犬牙交错的聚集地,苏北帮,安徽帮;还有诸如日本人的武馆,妓院,工厂的打手浪人;拳师武馆;人员繁杂。白天似乎各种争斗的势力都沉睡了下来。可一到晚上,刀光剑影,横死街头的比比皆是。

    坐在汽车上,透过挡风玻璃,放眼望去,就感觉像是在人海之中的一叶扁舟,根本无法阻挡。

    去闸北火车站也有过几次的经历,但是对于王学谦来说,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壮观的一幕。

    当然这也是王学谦第一次见到,人群涌入租界的场景。毕竟,大多数人凭借微薄的收入,是没有条件住在租借内,只能选择偏远一些的闸北,胜在房租低廉。

    在桥上,王学谦也打量过桥上的人群,但是没有看到芮庆荣的影子。

    一开始。王学谦还以为芮庆荣没有来,甚至连手下都没有派来,忍不住有些怒气。可是当汽车从桥上下来的之后,正式进入闸北地界。却惊讶的发现。几乎一条路上,黑压压的围拢了一群人。似乎都穿着帮派的衣服,为首的那个人,看上去一脸的凶相,恶狠狠的眼神让路人不敢侧目。

    王学谦随行一共有三辆汽车。倒不是他摆谱。

    主要是对方的身份让他有些迟疑,青帮人物,说起来也不算大人物,在黄老板哪里挂单,但在闸北,此人是大名鼎鼎。顾竹轩,顾四爷的名头。在租界里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小人物,做的生意也上不得台面,但手下的人门徒,却有上千人之多。

    就是芮庆荣的门徒。也不过这个数。

    但芮庆荣是接过了当年张啸天的班底,整合偌大的产业,才悠着点实力,而顾竹轩却完全是靠着他,一点点打出来的名气。

    在看到芮庆荣之后,王学谦的乘坐的汽车没有停下,反而在人少的一条街口停下来。

    钟文豹下车之后,站的笔直,对芮庆荣点了点头,芮庆荣带着周阿根顿时飞快的跑了过来。

    其实王学谦的汽车经过,他就已经看到了,不过没停下来,他也没有胆子去拦王学谦的汽车。别说就他了,现如今,王学谦的汽车在租界里也可以通行无阻,已经快无人敢拦的地步了。

    青帮虽然势大,但在高层的眼中,也不过是工具而已。

    “等很久了吧?”

    摇下车窗,王学谦看着芮庆荣刻意的做出一副尽心尽力的样子,含笑点了点头。

    芮庆荣献媚的笑道:“刚来,兄弟们都刚来。”

    弓着身体,小心的抬眼看了一眼王学谦,芮庆荣这种故意营造取来的气氛,确实让人生不起气来。即便是反感一身奴才相的王学谦,也是会心一笑。

    “先生,这次跟着兄弟来了八十多手下,不知道够不够,不够的话,马上去叫人。”要是上海滩的青帮有点眼力的头目看到这一幕,肯定要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青帮大佬的芮庆荣,什么时候如此低声下气过?

    “不用,我已经安排了。”王学谦轻描淡写的说道。

    这一刻,芮庆荣和周传根都忍不住吓得脸色苍白,他们似乎想起了那个盛夏的黑夜,在张啸天的公馆里,他们亲眼看到青帮大佬张啸天,眼神惊恐的死在自己家的书房内。

    “德胜茶馆,你们去那儿等我。”

    王学谦说完,钟文豹发动汽车,发动汽车往仓库方向而去。

    看到消失在视线中的汽车,芮庆荣这才发现,额头已经汗涔涔的,转眼一看周传根,这个手下一路跟着自己,果然是个狗腿子的角色,出出主意还行,但是摊上事,就成一滩稀泥了。

    抬头看了一眼天,蔚然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良久,芮庆荣这才消除心中的紧张,叹气道:“德胜茶楼,顾阿四完了?”

    “这光天化日之下……”

    啪嗒,芮庆荣一招‘力劈华山’,带着隐隐风声,重重的落下,正好打在了周传根的额头上,后者捂着脑门,做出一副龇牙咧嘴的怪相。

    “你小子糊涂了,我们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做着作奸犯科的买卖。先生是什么样的人物,难道还怕一个顾阿四?”芮庆荣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搞明白,顾竹轩什么时候把王学谦给惹恼了?他难道不知道,这上海滩得罪黄老板,最多也就在租界里的买卖做不下去,但是得罪王学谦,张啸林的就是前车之鉴。

    说起来,芮庆荣和顾竹轩都是非常熟悉的,早年都是在‘钧培里’的黄公馆做事。顾竹轩后来因为手下扩张太快,受到黄金荣的忌惮,这才离开了黄公馆,在闸北打下一片天下。

    可实际上,顾竹轩的实力并没有黄金荣忌惮的那么强。

    主要还是顾竹轩做的买卖是黄包车行,看着手下乌泱泱的一片,其实和真正的青帮精英相比,差的远了。

    不过,顾竹轩的手下都是穷怕的人,豁得出命去。穷人之间也颇为团结。或许,这才是黄金荣忌惮其的原因。

    而芮庆荣的势力膨胀,也让谨小慎微的黄金荣,感受到了一丝威胁。而且这种威胁直接导致了黄金荣不遗余力的扶持杜月笙。用来压制芮庆荣的势力。但是芮庆荣也不是省油的灯。在被孤立之后,他就找上了顾竹轩。

    但是他们的合作。也仅限于互保而已。

    芮庆荣眼珠子一转,一时间也想不透,顾竹轩到底哪里得罪了王学谦。更重要的是,他早就被王学谦吓破胆了:“阿根。你觉得这顾阿四有什么地方能得罪到先生的?”

    周传根翻着白眼,心里也非常纳闷。他也看不出端倪来,但是熟悉芮庆荣性格的他还是看出来了,这位爷想要和顾竹轩撇清关系了,忙劝解道:“大哥,恐怕你和顾竹轩的关系,撇清不了了。关键时候。你还得帮着顾竹轩说几句好话。”

    芮庆荣心里一紧,差点吓得跳起来,骂道:“你想害死老子?”

    周传根脸色发苦,想着自己当年的理想是成为一个像朱葆三。朱老板那样的大买办、大商人,可没想到流年不利,最后混成了一个青帮小混混,当年的芮庆荣也不过是黄公馆里,小的不能再小的一个小头目。

    眼下,芮庆荣虽然也成就了一方大佬的实力,但在周传根看来,这位除了欺软怕硬之外,也没多大本事。

    尤其是在碰到大是大非的事上,往往犹豫不决。

    芮庆荣和顾竹轩在明面上还是盟友,即便不帮忙,也不能做出落井下石的事来。青帮虽然是一个松散的组织,但算是江湖人,最注重名声,要是连名声都没有了,谁还给芮庆荣卖命?

    再说了,芮庆荣是王学谦扶持起来的势力,要是小事,王学谦还不至于会想到除掉芮庆荣。毕竟,有一条忠实的狗看家护院,也能省下不少心事。

    “大哥,你听我说。昨天接到电话的时候,先生可没有动怒的迹象。当时只是在电话中说,他要去接人。可能是误会而已。再说,德胜茶楼是顾竹轩的产业,但也不见得是他的人得罪了先生。即便是,只要不闹僵,我估计先生还不至于用处雷霆手段。”周传根的解释也是于情于理。

    但芮庆荣还是有点小心不胆大道:“可万一顾竹轩倒霉呢?”

    “到时候我们就坚决的站在先生的这一边,只要我们是先生的人,上海滩再乱,也有我们安生之地。”周传根发狠道。

    芮庆荣长叹一口气,显得异常的惆怅:“哎,也只能这样了。”

    “告诉兄弟们,把德胜茶楼给我围住了,连鸟都不能放进来一只。”

    带着心事,芮庆荣也上了他的汽车,往闸北繁华地段而去。德胜茶楼,表面上看是一座装潢还算过得去的三层茶楼。其实自从这座茶楼落入顾竹轩的手中之后,就隐隐的成为了他在闸北的一个重要据点。

    当然作为一方地主,往来码头的江湖人,拜码头的时候,也少不了来德胜茶楼交易。

    渐渐的在上海帮派中的名声也响亮了起来。

    德胜茶楼的伙计也水涨船高起来,看了也带着一种优越感。但这天的场面,却让他有些把持不住,街对面一下子来了好几辆黑色的小汽车,紧接着街道两边也被人拦住了。

    茶楼的经理是顾竹轩的一个远房表弟,急忙小跑到门口,想要探听发生了什么事。

    却看到芮庆荣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带着手下正朝着茶楼走来。

    伙计不见得认识芮庆荣,但茶楼经理是认识的。

    “芮爷,您来了。”

    “少说废话,马上给老子清场。”

    听到芮庆荣如此不给面子的呵斥,茶楼的经理的小脸上,渐渐的升起了一些怒气,不过看到芮庆荣的身后,几个保镖的衣服里,都藏着方方正正的一块,心说:“坏了!”

第529章 【排场有些大】

    德胜茶楼从经理到伙计,都对芮庆荣这种宣兵夺主的做法非常反感。

    但是没有办法,谁让芮庆荣的来头太大,实力太强。连他们的后台大老板,顾竹轩都要刻意讨好呢?

    太阳越来越高,大地也越来越暖和,但是位于闸北闹市区的德胜茶楼,就像是被冰封了一样,行人远远的看到,长相凶恶的青帮成员,在街道上来回的走动,吓的连路过都不敢。

    随着距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周围的空气都像是被凝固了一样,压抑的人们喘不过气来。

    不停的出现高级轿车,进入已经被青帮警戒的茶楼附近,停泊下来。

    可奇怪的是,轿车上却没有下来任何一个人。

    茶楼经理也是下破了胆,不停的用长衫的袖子,擦着额头渗出来的虚汗,亮晶晶的,一抹,在阳光的反射下,反而像是抹上了一层油似的,反光。

    “芮二爷,您老肯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家大哥可是您的朋友,可否告知……”

    芮庆荣忙摆手道:“这个不行,不过到时候,要是能递上话,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小弟就替我家大哥多谢芮二爷仗义出手。”

    “好说,好说。”

    刚才还在犹豫,是否要和顾竹轩撇清关系,可在场面上,芮庆荣倒是摆出一副关二爷义薄云天的架势,很有欺骗性。不过江湖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站在边上的周传根很不给面子的翻白眼,想到王学谦该来了。下楼迎接王学谦的到来。

    芮庆荣还是没有看到顾竹轩,心头忍不住恼火起来:“顾老板还没有通知到?”

    “去叫人了,马上就来。”

    顾竹轩没有等来,但是让芮庆荣吃惊的是。从街头的转弯口。出现了一辆黑色的卡车,卡车后面蒙着黑色的帆布。整个卡车看上去像是一辆灵车似的,死气沉沉的。这一幕,在他的印象中几乎是根深蒂固的,心里头一个劲的狂叫:“是他们。一定是他们。”

    芮庆荣的双手死死的抓住三楼窗口的木质窗台,脸色苍白,眼前似乎又回到了那个人让他永远也忘记不了的梦魇,那支来自地狱,无法战胜的魔鬼军队。

    当一身黑色的帆布作战服的士兵,从汽车上跳下,荷枪实弹的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刻。德胜茶楼的经理,在不经意间,看到芮庆荣脸色发白,身体像是筛糠似的发抖。心中也越来越没底起来。占据高处制高点的机枪,带着奇怪望眼镜的步枪,每个人的大腿上,都配备了一支手枪。

    这样的部队,在任何国家,都应该是精锐。

    但是这支部队不属于任何国家,之属于一家美国的公司,黑水安保。

    在成立短短的一年时间里,黑水安保公司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美国军方的各个角落。尤其是其超人一等的安保能力,更是在美国富豪界普遍认为了超越总统安保的名声。

    只不过,这家公司的安保费用贵的让人咋舌,普通的富人还承担不起如此昂贵的费用。

    但王学谦不同,他是这家公司幕后的主人,自然能够调动这家公司在全世界的资源。

    就在刚才,王学谦还在一处苏州河上的仓库中,查看了堆放在仓库中的一批武器。

    这些武器虽然不多,但也能够装备一个旅的军队。

    堆积如山的枪支弹药,已经装箱保养,随便拆开一个箱子,黑森森的枪管让人有种如临大敌的紧张。

    当然,这也是对王学谦这样,没有经历过职业军人洗礼的人来说,反而对皮维这样,整个人生观差不多都是在军队中竖立的,如果离开军队,就会感觉像是鱼儿离开了水一样,让他无法呼吸。

    不过在王学谦的眼中,当前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皮维,确实有些过分了。

    并不是他的举止不当,让人讨厌,而是此时此刻,皮维的装扮,让王学谦看着有些好笑。黑漆漆,打理的一丝不苟的长筒军靴,光可鉴人,长过大腿的黑色皮衣,黑色的大盖帽,可能是感觉太单调了,于是采用了二十美元金币的老鹰图案,让人打造成了一个帽徽。

    这幅打扮,连王学谦都看着过于前卫,更何况眼中看到的都是穿着土布军装的民国人,顿时一个劲的把目光往他的身上打量。

    可皮维毫不在意,王学谦有心想要提醒这个法国人,他的装扮可能和后世的盖世太保撞衫了,但是想来想去,他也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要是再过二十年,皮维穿着这身衣服,出现在巴黎街头,估计再也招惹不到好奇的目光,而是家乡父老的口水和谩骂。

    皮维的出现,让现场出现了一阵慌乱。

    首当其冲的就是芮庆荣带来的人,原本担任警戒的芮庆荣的手下,在眼睁睁的看着黑水公司的战斗人员,大摇大摆的用扶梯爬上楼顶,控制了制高点之后,才开始想要拦住对方。

    “误会!”

    周传根眼瞅着芮庆荣手下的人竟然不知死活的往腰上摸去,顿时大惊。

    “阿根,虽说在芮二爷面前你的面子够大,但是兄弟们没有缴枪的习惯,再说了,这群黑不溜秋的玩意,算个球,这是上海滩……这上海滩,还乱不到他们说了算。”

    远远地,芮庆荣就听到手下竟然不知死活的叫嚣着,紧接着听到楼顶上似乎有枪栓被拉动的声音,顿时吓的他双腿发软。可是不知不觉之间,他跑的更快了。

    “大家千万不要动手,误会,是自己人!”

    “大哥,你来的正好……”

    啪,正在和周传根闹不清的大汉,突然被芮庆荣猛的一巴掌。搧的愣住了。

    “你小子,想死不要拉上老子当垫背的。”芮庆荣也不敢甩手,含怒这下,下手已经失了轻重。连芮庆荣的手背都疼的有些发抖。更不要说那个刚才还在叫嚣的手下了。

    说话间,芮庆荣讨好的跑向了皮维。

    “皮维先生。我们又见面了。”当初张啸林不知死活的做出了超过王学谦忍耐的举动,黑水的战斗队,也不会在租界里发动一场小规模的战争。而攻击张啸林别墅的那个晚上,有些面孔。芮庆荣是不会忘记的。

    皮维不耐烦的用小手指掏了掏耳朵,显得极其不认真,但眼神却略过芮庆荣,街道两边看去。

    其实昨天晚上,他就安排人对周围的地形都查看过。

    直到发现所有可疑的地方,都在他的控制之下,皮维这才点点头对芮庆荣用一种命令的口气说道:“让你的人把武器统统都上缴。等先生离开之后,我会还给你的。”

    “皮维先生,您放心,我知道规矩。以后跟着先生出来办事。我一定约束好手下,不让他们给您谈麻烦。”

    “很好,看来你是一个非常识相的人。”

    皮维很认真的点头,其实他根本没把青帮的人看在眼里,青帮手上的武器,还是王学谦当初让皮维给芮庆荣送过去的手枪。柯尔克手枪,虽然名气很大,但射击精度也只能保持25米,50米的距离虽然能打死人,但已经毫无精度可言。

    这可不像已经占据了制高点的战斗队员,轻机枪的射击距离本来就超过1100米,步枪虽然近一点,但是在600米之内,一个训练有素的射手,还是能够轻易击杀视线内的目标的。

    咕咚,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德胜茶楼的经理,看到芮庆荣的每一个手下,都从身上掏出了手枪,然后无奈的扔到了张开的麻袋里。

    这一刻,连他都开始为老大,顾竹轩捏一把汗。

    可他也糊涂啊!

    毕竟顾竹轩虽然在闸北有点名声,或许在上海滩不少人也知道,闸北的苏北帮,人多敢拼命。但说白了,顾竹轩不过是一个茶楼的老板,有一家还算挣钱的戏院,最大的产业是车行。虽说顾竹轩手下上千门徒,可说白了,大部分的门徒都是给他拉车的老乡,说好听点是门徒,说难听的是叫花帮。

    穷的叮当响的顾竹轩,连汽车都买不起。

    就这样一个烂在地里嫌碍眼,飘在水上不见影的小人物,能一下子好像把上海滩都翻了过来吗?

    当王学谦带着帽子,走下汽车的那一刻,茶楼经理开始幻想起来,顾老大千万不要回来了,这架势,即便是黄金荣出行,都没有这么大的谱。

    要是顾竹轩能够逃过这次大难,说不定还能有一条命,不然……悬啊!

    再说,顾竹轩。其实这位爷,长的人高马大,款脑门,阔嘴,说句不好听的话,他那大嘴,张开了,能塞下一只小碗。一双豹子眼,平日里笑眯眯的时候,也总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要是含怒不发,胆小一些的人根本就不敢在他面前站得住脚。

    早年的时候,顾四爷长的也瘦小,因为营养不好,细长的跟竹竿似的,加上一个大脑袋,就像是筷子上插了一只元宵,看上去有些滑稽。

    现如今,日子过的舒坦了,人也胖了,身上也臃肿了不少,平日里就是嫌热。于是剃了一个大光头。这天其实他气得挺早的,正准备去茶楼,却感觉身上燥热的难受,到处都痒痒,这才出了家门之后,拐了一个弯,去了澡堂子,不然早就找到他了。

    可即便在澡堂子里,他的手下也在七拐八弯之后,找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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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0章 【你没这个能耐】

    “欺人太甚!”

    顾竹轩气得用力一掌拍在躺椅上,脸上怒气笼罩,但看上去却没什么威仪,反而有些滑稽和可笑。

    这都是在澡堂的缘故,早年的艰难生活已经在顾竹轩的身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反而在人过中年之后,身上渐渐的臃肿起来,说是心宽体胖也行,是岁月无情也罢。

    总之,除了顾竹轩的那张脸,还能给人一种威慑之外,一旦袒露一身的肥膘,很难让人想起来,这位还是苏北大香头。

    “大哥,您别生气,虽说芮庆荣带着人来,把茶楼封锁的严严实实,不过我离开的时候,似乎看出来,他应该也是再等人。”青帮的门徒,大部分都是在街头讨生活,一双眼睛往人上下瞥上那么一两眼,就能看出对方的心里所想,也不是什么难事。

    顾竹轩心中一惊,芮庆荣的对于顾竹轩来说,已经就不太好对付。

    虽然比手下,芮庆荣估计也比不上顾竹轩人多势众。但真要在街头争夺地盘,顾竹轩肯定会失败。因为他对于芮庆荣来说,不过是一个赤脚的穷人。

    顾竹轩组建不起一支像样的武装,手上连枪都没几把。

    虽说,街头争斗,武器说明不了问题,但像顾竹轩这样的身份,总会有一两个重要的据点,比方说德胜茶楼、天蟾大舞台。要是双方开展,这些重要的据点都人拔了,犹如梁军对阵,自己的帅旗竟然出现在敌人的军营中一样,削弱士气。

    可顾竹轩也纳闷了,在上海滩,能让芮庆荣打马前卒的。还能有谁?

    以前,黄金荣有这个影响力,杜月笙要是加上面子,也能说动他。

    但现如今。芮庆荣也是一方大佬。而且隐隐有当年青皮张啸天的实力。到了芮庆荣这个地位,已经不可能像个小瘪三一样。被人呼来喝去。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手下数百人的利益,马虎不得。

    除非……?

    顾竹轩想到这里,猛的打了一个哆嗦。他也明白整个事件都好像不受他的控制,这才感觉到事态严重了,更要命的是,他还是闹不清楚,到底那个不开眼的混蛋,招惹了芮庆荣背后的大佬?

    顾竹轩虽然不清楚,芮庆荣身后站着的是谁。但听说此人在租界里虽然很少露面,但是整个上海租界,从英国人、美国人、法国人的公使,都要给他面子。

    这样的人。已经不是顾竹轩能够接触到的层次了,就算是黄金荣出面,也要看对方的兴致,根本就不怕得罪上海滩的十万青帮子弟。

    顾竹轩腾的一下站起来:“快把老子的衣服找来,马上去德胜茶楼。”

    “大哥,不能去啊!”

    “是啊,对方是何来意都不知道,要是万一对大哥不利,可让我们上千弟兄怎么办?”

    ……

    顾竹轩的手下团团围住了他,苦口婆心的想要劝住顾竹轩,不要孤身犯险。

    毕竟是当了十多年的老大,顾竹轩深知,在上海滩,如果要是他怕了,龟缩起来,那么整个‘苏北帮’都要沦为被解散的命运。当年的沈杏山,地位甚至超过黄金荣,作为公共租界的华人总探长,却因为谨小慎微的一再忍耐,最后只能远走山东。

    想到这里,顾竹轩冷哼道:“你们以为我不出面,就能躲得过?”

    确实如此,真要有大人物针对他,顾竹轩也明白,他在上海滩的好日子将过到头了。

    可是,连他也纳闷,他到底得罪谁了?想来想去,没有想到过,他能得罪到谁?虽然从平日之中,他能够感受到从‘钧培里’传来的担忧,但黄金荣也没有在任何场合表示过,要压制他的意思。

    如果这个找事的人,地位比黄金荣都要高,顾竹轩也纳闷,他是否有这个资格去惹怒对方?

    手下,打手,呼啦啦,一下子涌出了十来个人,把顾竹轩团团的包围在中间。反倒是顾竹轩的脸上的怒气已经下去了,脸上显得非常平静:“不用担心,可能是用我们的地盘来喝‘讲和茶’的。”

    虽说,这话连顾竹轩都不相信,因为上海滩上喝‘讲和茶’的地方多了去了,他的德胜茶楼也不过是在闸北稍微有点出名而已。对于整个大上海来说,根本排不上号。

    再走过两个街区,最多不行五分钟,顾竹轩等人就要进入德胜茶楼所在的街道。

    正当他深吸一口气,想要自己更加平静一些的时候,从街头的一处小铺子里,冲出来一个人。身上穿着灰突突的粗布一副,噗通一下,就跪倒在顾竹轩的面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道:“大哥,我给您惹麻烦了!”

    “就你?”

    顾竹轩的目光往跪在地上的人看去,仔细打量,还真正有点印象,似乎是他车行里面的一个小头目。

    和其他的黄包车行不同,顾竹轩因为是青帮的头目,当年为了招揽人手,扩充实力。用滥竽充数的办法,将他车行的黄包车的车夫,都招揽成了手下门徒。而这些车夫,大部分都是刚刚从苏北老家,来上海滩讨生活,衣食无着的穷苦人。

    这么多年了,这已经是成了‘苏北帮’的一种传统,当然‘苏北帮’是说的好听了。

    在上海滩,知道顾竹轩的一些人,可不会这么称呼这位青帮头目,背地里都是用‘苦力帮’来调侃顾竹轩手下都是卖苦力的苏北人。

    哈哈……哈哈……

    说起来,这世道,天塌下来,个子高的顶着。钱乙,只是一个不入流的黄包车夫,这样的小人物,怎么可能惹下这滔天的祸事?

    顾竹轩甚至在心里忍不住自嘲,就是想他这样的,别以为平日里呼朋唤友,出门都是前呼后拥的,让人好不羡慕,可在大人物的眼中,不过是一个小角色。自嘲,就像他这样的小人物,跳起来,能打到大人物的膝盖吗?

    顾竹轩是‘大难临头’,已经不想再为手下的愚蠢而生气,但是他的手下得力助手,还有几个打手却大怒,站在他身边的一个手下,气的把钱乙一脚踹翻在地上,大怒道:“钱乙,就你,也不去照镜子看看,还能惹下这等的祸事?”

    光天化日之下,街头的房顶上,连机枪都架起来了,是一个小小的车夫能惹下的祸事吗?

    顾竹轩似乎看上去没有生气的迹象,反而沉声道:“你们不要为难他,也算他倒霉,带着他一起去看看。”

    在路上,简短诉说,顾竹轩算是闹明白了,钱乙的事。

    就是闸北火车站,一个客人打了车行的同伴,他们几个气不过,把人扣了下来。就这么大一点事,要是对方是大人物,能没有汽车的接送?要是对方是有身份的人,还能和黄包车的车夫纠缠不清?

    可能是想的太复杂了,顾竹轩的耳畔也有些嗡嗡的杂音,脑仁不住的有些刺痛。

    快要靠近德胜茶馆的路口,顾竹轩就感受到了一种乌云压城的紧迫感觉,让人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有些喘不上气来。

    不过让他吃惊的是,有几个看上去还算眼熟的家伙,也都垂头丧气的蹲在墙角边上,那种可怜巴巴的眼神,让顾竹轩想起来了街头的流浪狗,被主人抛弃之后,夹着尾巴的紧张劲,低眉顺眼的深怕惹怒了来往的行人。

    “兄弟们,打起精神来……”

    听到这句话,连心事重重的顾竹轩都想要笑出声来,扭头看去,见周传根,一本正经的对那些蹲在一边的手下鼓劲。

    看到周传根,让顾竹轩一下子愣住了。

    上海滩或许不知道周传根这一号人物,但是说起‘太仓阿根’,在倒上混的人,都是有些耳闻的。就是因为这个人是芮庆荣身边的谋士,可以说,是芮庆荣手下的二号人物。

    “周兄,你这是?”

    顾竹轩紧走两步,却不曾想到被人拦住,身上不由的散发出一身江湖草莽的彪悍之气。可定睛这么一看,他顿时愣住了。

    洋人?

    没错,荷枪实弹的洋人。

    不过即便是洋人,周传根也不至于像是一个街头混迹的小喽啰一样,低头哈腰的在街面上丢青帮的脸面吧?

    反倒是周传根苦笑的一咧嘴,眼神偷偷的看了一眼,拿着一把椅子,坐在德胜茶楼门口的芮庆荣,相比周传根,芮庆荣的待遇算是好了一些,至少有了一把椅子,可门房的尴尬位置,让芮庆荣都不敢见到顾竹轩,老远就打招呼。

    这下,顾竹轩却全明白了,低头对身边的人喝道:“你们最近有没有绑了洋人?”

    在他看来,也只有绑架洋人,才会让租界里的洋人大老爷们,如临大敌般的触动军队。可眼前的洋人,可不是军队,别有来历。

    正当顾竹轩惊慌失措之余,手下的人却开始不满起来,因为对方竟然要求搜身。

    堂堂‘苏北苦力帮’的老大,顾竹轩哪里受过这个气啊?

    可没想到周传根死死的拉住了顾竹轩的手臂,低声告诫道:“顾兄,别冲动!”

第531章 【盛恩颐】

    顾竹轩根本就没冲动的打算,在黑洞洞的枪口下,他连动怒的资格都没有。

    人死了,钱没了,连老婆都是别人的了……

    话糙,理不糙,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没有打算在胸口被枪口指着的时候,展露一下民族气节,这已经不是大义凛然了,而是犯傻。顾竹轩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些笑容,可看上去却并不是在笑,而是在哭。

    不过他的动作倒是让现场的紧张气氛缓和了不少,虽说顾竹轩的手下还有些不情愿,但看到大哥都平举双手,让对方搜身了,也不在坚持。

    完成搜身的顾竹轩,跟在周传根的身后,往茶楼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还用眼神打量,有没有人关注他们。见没人监视,这才小声的询问:“周兄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些话,我不敢说,但应该是你的手下闯祸了。”

    “闯祸?”

    在看到芮庆荣的待遇之后,心态有些转过弯来的顾竹轩不由的心头一紧,脚也迈不动步了,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或许是走在顾竹轩前面的周传根,从芮庆荣已经站起来的眼神中看到了异样,或者是他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顾竹轩远远的站在马路中间。

    “顾兄,据我所知,情况并没有太糟糕。”周传根其实心里也没底,但他还是用近乎欺骗的口气,宽慰了几句,已经方寸大乱的顾竹轩。

    扶着顾竹轩,周传根这才发现,这位‘苏北帮’的老大,已经手脚冰凉。脑门子上油亮的,有些反光。

    “顾兄!顾兄!……”

    接连在顾竹轩的耳畔叫喊了几声,顾竹轩这才惊醒过来,眼神中除了惊慌之外。却多一种让人看起来有些落寞的决然。其实很好理解。只有一句话,最能表现他此时此刻的心境:“老子要归位了。”

    当然。他也有不甘心,他甚至连自己得罪谁都不知道,就要从青帮大头目的位置上,被踩入泥里。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顾竹轩死死的拉住了周传根的手腕,脸上带着一种绝望的表情:“传根兄弟,你说我顾阿四平日为人如何?”

    周传根纳闷了,你平时为人如何和我有什么关系?

    可他转而一想,却猛然的一哆嗦,看顾竹轩的眼神不对劲,心中暗想:“这小子不会是想要求自己给他美言几句吧?”不是周传根为人蛇鼠两端。做人没义气,可是他也要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啊!

    王学谦的身边,芮庆荣都说不上话,有他周传根什么事?

    当初。张啸林不知死活的想要拿捏王学谦,还犯了王学谦的大忌,这才惹下了杀生之祸。之所以让芮庆荣捡了个皮夹子,能够坐稳张啸林死后,上海青帮出现的空白,还不是王学谦的顺手为之?

    王学谦的身边需要青帮的人,给他在上海滩保驾护航吗?

    看着周围一身黑色军装,荷枪实弹的军队,估计王学谦要想在上海滩横着走,早就没有人能够难得住他了。再说了,王学谦在洋人公使面前都吃可开,这可不是青帮大佬能够获得的殊荣。想想黄金荣在法国公使面前,常常被训斥的猪头一样,可黄金荣倒是想得开,反正他听不懂法语,法国人嚣张,就让他去。

    周传根想要拒绝,可勉强笑了笑,有些难以拒绝。

    “你们怎么都在路中间聊上天了?”正当周传根尴尬,顾竹轩殷切的时候,芮庆荣小跑着迎了上来,急切的朗声道:“顾兄,要是你能够度过这一关,可不要怨小弟。小弟也是有难言之隐。”

    “二哥说笑了,你看顾某还有这个机会吗?”

    芮庆荣在‘钧培里’的四大金刚里排行老二,所以经常被人成为芮二爷,这声‘二哥’在顾竹轩的口中还是第一次说。本来,顾竹轩跟黄金荣的时间长,地位实力都要远远的超过芮庆荣。严格的说起来,芮庆荣还不是黄金荣的直属手下,而是杜月笙的手下,只不过人在屋檐下,顾竹轩已经顾不得江湖辈分,面子这个东西,能省就省了吧?

    听到芮庆荣的语气中,似乎还有转机,顾竹轩也是一阵紧张,这个早晨,听到的都是坏消息,已经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要走背运了。

    “楼上的是?”

    “你也看到了,顾兄,在那位面前,我也不过是一个看门的,有人硬要说我是看门狗,我也不生气。可千不该,万不该,你的人把朱子兴给绑了。说朱子兴你可能不认识,但是上海滩豪门大公子朱三爷,你总该听到过吧?”芮庆荣是看见盛恩颐、朱子昭进入茶楼的。紧接着不久,在没有青帮人员的指认下,朱子兴也被解救出来。

    顾竹轩惊道:“是朱葆三的三儿子?”

    虽然看上去有些神魂落魄,步伐有些虚弱,但至少身上没有伤,应该没有挨打。

    顾竹轩脸上的横肉上下跳动了几下,心说:“我早就知道,没有好消息,这会儿工夫,听到的全他妈是坏消息。”可他又闹不明白了,他的手下什么时候把朱子兴绑架了。点背,喝凉水都塞牙,忽然他好像想明白了,刚才在来的路上,钱乙拦住他,说什么害了自己。当时他也没有在意,这时候想起来,还真的有可能。

    不明情况的顾竹轩这才紧张道:“可楼上的几位?”

    “其他两位都好说,朱家的老四,朱子昭;盛家的老四,盛恩颐;至于另外一个人,你可能不认识。”芮庆荣左顾右盼道。

    “我不认识?”

    顾竹轩愣住了,盛恩颐、朱子昭,在上海滩也算是名人,但这些豪门公子往日和青帮也没有多少联系,更不会往来接触。但按照顾竹轩的印象,这两人还不足以让芮庆荣如此巴结。那么处于决定地位的那个人。一定是芮庆荣口中说的‘那位’的身上。

    顾竹轩从来没有想过,进自己家的茶楼,还要有人点头才行。

    在上楼梯的那一刻,芮庆荣终于还是透露出了一些消息。压低喉咙。轻声道:“上面那位明面上是商人,你要是这么想就错了。”

    留下一个感激的眼神。顾竹轩一个人低眉顺眼的楼梯口等着,而芮庆荣先上去通报。

    顾竹轩虽然眼前看到的是只有他一个人,门口的卫兵似乎也背对着他,但总有种让他非常难受的感觉。好像自己的后背被野兽盯上的样子,让他有种不寒而栗的心冷。

    楼上正在说笑,似乎有人正在调侃朱子兴的吃相。

    呼噜噜……的吃面声,确实不太像是豪门公子的所作所为。

    “先生,顾阿四已经在楼下了,是否让他上来?”

    王学谦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喜怒哀乐。面无表情的品着香片,不置可否的看向了朱子兴。

    朱子兴放下碗筷愣了愣,一抹嘴,发愣道:“你们都看着我干嘛?”

    “三哥。遭罪的可是你。子高是让你决定如何处理。”朱子昭无语的看着他的三哥,在此之前,他并没有觉得王学谦有什么了不起的,甚至还有些腹诽,不过是一个留学生而已。

    在商界,王家的地位比朱家差得多了。

    千年世家怎么了,现如今是民国纪年了,时代造就变了。

    可是今天早晨,见到了王学谦在顷刻之间,就摆下如此强大的实力,动用军队,却在租界里什么事都没有。就这份特权,已经让他眼热不已,更何况把青帮新晋的大佬,芮庆荣像是一个下人一样的使唤,对方连句反驳的话都没有,还得给这笑脸接着,这才开始重视其王学谦。但想要攀附交情,朱子昭是怎么也争不过他的三哥的。

    反倒是朱子兴为难起来,他是先打了人,之后虽然被拦住,只不过讨要一个说法,赔钱就了事。对方还给他准备了晚饭,也没有为难的意思。之所以不吃,还是他的公子脾性作祟。

    要不是实在太倒霉,他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就为了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要人命?朱子兴还真的下不去手。长这么大,他连一只鸡都没有杀过,更不要说杀人了。当他想说:“算了。”的时候。却看到老四正不怀好意的看着他,似乎要看他出洋相似的,这让他心头更生气了。

    说起来,两人虽然是兄弟,但不是一个妈生的,兄弟之间的感情,要说多浓厚,也是自欺欺人。

    既然不像是杀人,就做的大气一点。朱子兴是这样给自己说的。

    “好吧,是该有个了断。”

    芮庆荣急忙道:“我就叫他上来,是否要把那个老六也带上来。”

    找到了朱子兴,当然也逃不了那个倒霉蛋‘老六’。现如今已经被捆绑的像是一只粽子一样,在边上的包间里关着呢?

    顾竹轩努力让自己的脚步更沉稳一些,表现的更加稳重,至少不要露出怯意来。

    呜呜……

    朱子兴脸色狰狞的走到了老六的面前,伸手掏进了西装内的口袋,但给顾竹轩的感觉,就好像是要掏出一把手枪似的,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让人出乎意料的是,他却拿出了四张钞票。王老六是肯定不认识的,但顾竹轩却认得,这是四张英镑。最硬通的钞票,别看轻飘飘的只不过是一张纸,但他明白,就这张纸能在英国人开的银行里,换到50块现大洋。

    “老小子,现在知道这是什么了吧?”

    老六双眼无神的看着朱子兴,其实他早就吓傻了,但是小市民的脾气好像还没变:“先生,您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朱子兴一个失神,就像蓄势待发的一拳,打在棉花上,顿时无力的摇摇头,道:“算了,我也不和你这等憨货纠结不清了。”将钞票甩在王老六的脸上,摆摆手道:“算了,我和你这样的人置什么气啊!那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算了,钱已经给你了,把人放了吧?”

    顾竹轩不敢相信的看着朱子兴,他还是转不过弯来,事情就这么简单就结局了?

    反倒是朱子昭却还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嘴,但还是什么都没说,见事情解决了,笑着对王学谦说:“三哥,这件事情我会告诉父亲的,不过三哥,你以后能不能消停一点?”

    朱子兴还一肚子委屈呢?没想到在他眼里,什么都没有帮上忙的四弟却埋怨上他了。不耐烦的摆手道:“爱打小报告,就去。”

    兄弟之间,没说两句话,就开始出现了口角。盛恩颐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剥着瓜子,优哉游哉的看着这对一见面就掐架的兄弟,王学谦倒是有些尴尬,也是坐不下去了。

    “盛兄,小弟还有事,不知?”

    “对了,我也有大事要办。”

    说完,盛恩颐拍拍手掌,打落手上的瓜子细屑。反倒是朱家兄弟一脸狐疑的看着盛恩颐,像是不认识的样子。心说:“这位盛老四也正敢说,他能有什么大事?除了麻将,鸦片,就是女人。”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在茶馆门口,盛恩颐出人意料的叫住了王学谦:“王兄,不介意的话,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聊聊?”

    正当王学谦愣神的时候,盛恩颐诡异的一笑道:“难道王兄对汉冶萍也不感兴趣吗?”

    汉冶萍?

    正当准备用说辞推辞的王学谦顿时愣住了,目光中透着不解和狐疑,但是他还是认定,盛恩颐是没有恶意,甚至不应该出现恶意的。

    扭头对跟在他们身后,像是送瘟神一样小心谨慎的顾竹轩问道:“这位……?”

    “顾阿四,先生就叫我‘阿四’,大家都这么称呼我。”顾竹轩陪着笑脸,恭敬道。能叫顾竹轩‘阿四’的,青帮里也找不出几个。

    “附近有没有雅致一些的地方,戏院什么的,我要包场。”

    “有……出门往左拐,抬脚就到的地方。那也是小的产业,我马上去安排。”顾竹轩的热情,看在芮庆荣的眼中,让他有种说不出来的紧张。不过眼下他也找不到巴结的机会,只能硬着头皮跟着顾竹轩,往天蟾剧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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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2章 【无人敢动的产业】

    人都有犯傻的时候,尤其是那些整天无所事事,又把面子看的比天都大的花花公子。

    在上海滩,还没有一个华人,能够拥有一群洋人保镖。可无疑,现在这个人出现了,让人看到,只要有钱,上帝都可以被收买,何况是几个洋人保镖?

    更重要的是,拥有了洋人保镖,对洋人又怕又恨的大环境中,是一件多么有面子的事?欺负起人来,不是很爽?

    连眼高于顶的朱子兴都动心不已,急匆匆的从楼上跑下来:“子高,等等我!”

    王学谦回头,还以为朱子兴是准备作为中间人,帮他和盛恩颐之间的买卖,可没想到的是,朱子兴死乞白赖的拉着王学谦胳膊,说什么也不肯放开:“子高,跟你商量一个事情,能不能……”一边说话,一边用眼神偷偷的打量站在门口的一个黑水安保的职员。

    “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子高,我们是兄弟吧?”

    见朱子兴偷偷摸摸的眼神,王学谦心中不解。谨慎道:“这要看情况。”

    朱子兴贼笑道:“你看,这才为了哥哥,你都动用了这么多洋人,哥哥看着眼热啊!要是能有这么一两个保镖跟在我左右,这上海滩……嘿嘿……”

    王学谦皱眉心说:“你身边跟再多的保镖,看上去也是‘凯子’。”

    “这些人不会是租界的军队吧?”

    “这么可能。”王学谦笑道,他不认为朱子兴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在上海,驻扎常驻军队的,只有英国人和美国人,但是租界地区狭小。在军队并不是驻扎在租界内,大部分都是留在海上的军舰上,在租界维持治安的是巡捕房,而不是军队:“这些都是属于美国的一家安保公司。拥有在美洲。欧洲,以及大洋洲和非洲承接安保、军事等任务的许可。当然他们也提供全世界最优秀的保镖。”

    朱子兴听到原来是一群保镖,目光中透出的神采,让他差点难以克制。

    “不知道我要是想请这么一两位保镖,能行吗?”

    “当然。只要你有钱。不过这批保镖是隶属于美国特殊钢铁贸易联盟的,你要是想要请这么一位保镖的话,需要黑水安保公司的认可,并缴纳一定的保证金才可以。”

    朱子兴的心脏都像是要飞了起来,他甚至开始幻想起来,第二天,走在街头上。身后跟着一个洋人保镖,这上海滩的小报记者们,还能淡定得了吗?

    要说陆军,尤其是在世界范围内。质量高过德国的并不多。

    并不是德国人长的帅,而是酷。

    严谨的德国人的脸上,棱角分明的眼神之下,拥有英国人没有的那种认真,其实英国人要是认真起来,看上去有点冒傻气。而高大匀称的体态,也是保镖非常惹人注目的一点,至少这个标准,日本人是怎么也符合不了的。

    总之,朱子兴动了心思,想要招揽一个洋人保镖。

    标准很简单,高大威猛之余,要黄头发,蓝眼睛,高鼻梁……之所以这些标准,就是为了容易辨识,德国人就非常适合。

    他甚至幻想着,当汽车停下来的那一刻,拥有‘国际范’的保镖,拉开车门的那一刻,将轰动整个上海的公子圈。都这么牛逼了,周围的小伙伴还不都用仰慕嫉妒的眼神看他?

    皮维是黑水安保的主管,眼见黑水安保的生意能够扩充到亚洲,紧走一步,用带着让人着急的汉语,对朱子兴笑道:“这位先生,您喜欢穆特吗?”

    朱子兴愣了愣神,心说,这同样是个洋鬼子,但是和他看中的哪一个差的太远。

    尤其是说话的语气,有种把人往沟里带的歧义。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挺着胸膛,严肃的咳嗽道:“没错。我是有想聘用一名保镖的想法,当然了,钱这方面,都好说。”

    连边上的盛恩颐的眼神都变了一下,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起来。

    不过接下来,皮维在朱子兴的印象中,从一个可爱的法国人,变成了法国大鼻子。

    “先生,你的眼光很好。黑水安保是全世界最好的安保公司,你只要缴纳10000美元的保证金,我们就将为您提供4名保镖。费用按照每天每人200美元计算,当然这是因为你是亚洲人,特别的优惠。要知道在美国,黑水的保镖需要雇主每天花上300美元……”

    就像是一团刚刚燃起来的火焰,火苗一下子窜起来,呼啦一下子,光的能量被全部释放出来。却没想到,一盆冷水,从头往下倾倒下来,浇了个通透。

    张了张嘴,朱子兴喉咙里呼噜噜的打着响,他是花花公子不假,但也不是冤大头。

    憋红的脸膛,最后冒出了两个字,让还在汉语对话学习阶段的皮维琢磨不透。

    “玩去!”

    朱子兴骂骂咧咧的走远了,即便如朱三公子,手里头不缺钱,但是要每天花上2000大洋,就为了出门的时候有面子。别说从此高枕无忧了,想到花出去的钱,他都会半夜里心痛的睡不着觉的。

    天蟾大舞台,是顾竹轩和几个富商重金打造的戏院。

    开业虽然不长时间,但已经在上海滩剧院中,打响了知名度。

    早在上海开埠之后,戏班子抵达上海,首先就要拜会青帮中的头目。一方面,青帮大佬在上海滩做无本生意,本来就肥的流油;二来,青帮虽然组织分散,但其实也是一个江湖,作为江湖人,对面子的看中远过于对金钱的重视。

    顾竹轩自从开了两家戏园子之后,深刻的认识到,在上海滩做生意,有实力还是不够的,更多的需要面子。因为像他这样,没有根基。又不被师傅看重的门徒,是需要自己给自己装点门面的。

    这样说来,有一家豪华的戏院,一来。日常经营能够让他有一笔不错的收入;更重要的是。往来拜码头的戏班子,在他的戏院里演出。能够让他脸上有光,名气更大。

    不过现在,顾竹轩可不敢把自己当成等着人上来拜码头的青帮头目,略显生硬的领着王学谦和盛恩颐走进了戏园子。

    大早上的。戏园子一般都不会开业,舞台上还有戏子在练习,突然见有人闯入戏园子,管事的人正要扯开嗓子赶人,却发现带头的竟然是大老板顾竹轩。

    “今天有名角约好场次了吗?”

    被顾竹轩拉住的管事,不解的看了一眼老板身后的两个年轻人,心说:老板糊涂了。这些天哪里有什么名角上台?周信芳的专场刚刚才过去两天,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老板,这几天戏院里就一个小戏班子,不过有一个角倒是挺有悟性的。受到周老板的赞赏。”

    “就他了,马上让人叫他上台,唱拿手的。”

    管事还想提醒顾竹轩,戏园子的规矩,上午开戏,这可是顾竹轩自己定下的规矩。

    可见顾竹轩一脸讨好的对王学谦笑道:“王先生,您要是喜欢听周老板的戏,我马上派人去请?”

    “盛兄您看?”王学谦扭头看向盛恩颐。

    “随便。”盛恩颐是来谈事的,而不是来听戏的。

    两人在楼上的雅座包厢做好,楼梯口,就是楼上走廊里,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戒严,连戏台上练功的演员都感受到了一种紧张的感觉。

    摆上香茶,两人坐定之后,盛恩颐却突然一笑道:“王先生倒是好性情,既然看上了我盛家的产业,为什么不是当面来跟我谈,而假手外人?”

    面对盛恩颐的质问,王学谦一时间难以回答,只能笑道:“盛兄,想必是误会了。”

    反倒是盛恩颐笑的有些诡异,拿起盖碗,嗅了嗅茶碗的香茶,就放下来。显然是嫌弃茶叶不好,当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盛家作为国内最顶尖的豪门,盛宣怀活着的时候,在燕京城也是非常得势的人物。

    吃的,用的,虽然不见得比宫里强,但也不会差多少。

    这世俗戏院的茶叶,入不了口,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两人的心思都不在喝茶上,王学谦的茶盏连动都没动。他这静静的看着盛恩颐,似乎刚一接触,眼前的这个盛恩颐和传言中的那个人?

    许是感觉到了王学谦的奇怪,盛恩颐笑道:“王兄是觉得盛某和传言中的有些出入?”

    什么是有些出入啊!

    简直就是判若两人,盛恩颐的话一下子勾起了王学谦的好奇,既然盛恩颐是个精明人,但是为什么放任自己的产业,脱离控制呢?

    设身处地的推心置腹的想一想,王学谦似乎找到了答案,试探道:“我倒是能够感受到盛兄的难处了。”

    盛恩颐的问题,并不是他不想作为,而是不能有所作为。

    盛宣怀死后,盛恩颐获得了盛宣怀生前最大的两个产业,汉冶萍和中国通商银行的股份。按理说,这样庞大的产业,不可能只分给盛恩颐一个人,其他兄弟没有争夺的迹象。

    肯定是这两个产业,对于盛家人来说,并不是一块肥肉,而是带着刺鱼骨头。

    盛恩颐自然是一个骄傲的人,生在显赫的世家,真要是傻的连好赖都不懂,早就被兄弟几个坑的连骨头都不剩,还能好好的活的如此逍遥?不过,对于王学谦说道的理解,盛恩颐也颇为好奇,难道对方这能看透?于是挑眉道:“王兄不会是理解错了吧?”

    “盛兄不是不想管自己的产业,而是不能管。汉冶萍的复杂,我就不用多说了,官僚资本,民间资本,还有日本三井银行的介入,已经成了一块不能动的骨头。”毕竟说的都是猜测,王学谦对汉冶萍的了解,最多的还是从宋子文口中得到的消息。

    至于有多少是真实的,有多少是有用的,还很难说。

    既然是猜测,王学谦就不得不要从盛恩颐的表情中,找到他希望看到的反应,或者说,听取了他的评论之后,盛恩颐表现出来的惊讶,那么就八九不离十了。

    果然,盛恩颐对王学谦的态度大大改观了不少,笑着摆弄了一下茶碗。不过奇怪是,现在的他,似乎不再嫌弃茶叶的不入流,皱着眉头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有谈下去的打算。放下茶碗,盛恩颐继续问:“那么中国通商银行呢?”

    “成立之初就500万的本金,在国内银行之中已经是首屈一指的大银行了。重要的股东,更是在商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朱葆三、刘学询、叶澄衷、杨文骏、施则敬都是大有影响力的强势人物。没有了盛老爷子,盛家在银行中的话语权就不多了吧?”

    这些道理很简单,银行的股东,大部分都是盛宣怀的老朋友,他们怎么可能受制于年轻而且生活还不太检点的盛恩颐?

    王学谦的回答,如果满分是五分的话,盛恩颐不介意给王学谦一个最高分。可见对方是一个聪明人,正是因为聪明人,这才让盛恩颐不解,问道:“王兄,既然你能够看出盛某在其中的尴尬地位。就更应该知道,在汉冶萍中,盛某是连一句话都说不上的。即便汉冶萍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是一块肥肉,但是你该知道,只要日本人在其中搅局,谁也不敢动。”

    王学谦显得非常真诚的笑道:“所以我只不过是打听消息而已。”

    近乎无赖的回答,显然不会让盛恩颐满意,只能苦笑道:“王兄,你没有说实话?”

    王学谦似乎很认真的想了想,表情有些迷茫,要是盛恩颐想从王学谦的眼神之中看出对方的心思,可就找错人了。不过王学谦也有说辞,反而笑道:“实话很简单。”

    “洗耳恭听。”盛恩颐动容道。

    王学谦笑道:“其实机会就在眼前,盛兄找小弟来,肯定是有办法的。”

    也不知道盛恩颐是被王学谦无赖的做法,气的无言以对,还是一时想不出来,王学谦到底是有什么底气,敢窥视民国最大的联合企业——汉冶萍?

第533章 【一个死人埋下的后手】

    两人相对凝视,良久,盛恩颐和王学谦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没错。家父在世的时候,有一天嘱咐我,让我分家的时候接下汉冶萍。在他眼中,似乎只有我才能保住这份产业,但老实说,当时在下已经在欢场薄有才名,连我自己都不明白,当时父亲为什么如此看重我。”盛恩颐终于揭开了谜底,而这个谜底,一旦透露出来,将掀起轩然大波。

    盛恩颐,盛家最不争气的儿子,竟然是被精明的盛宣怀看重的接班人。

    是盛宣怀太相信儿子,还是盛恩颐伪装的太好,将来可能会一飞冲天?此时此刻的消声觅迹,不过是暂时的迷惑敌人。

    可王学谦的心中细细一品,就感觉出盛宣怀的识人之明来。或者说,知子莫如父,盛恩颐或许在某些方面让当父亲的盛宣怀非常失望,可在安排身后事上,他还是利用了儿子的纨绔习性,好逸恶劳,才能保住汉冶萍在盛家人的手中,一旦有一个强势的盛家继承人,想要将汉冶萍全部开发出来,那么这个家伙距离危险就不远了。

    “知子莫若父!”王学谦心中感叹,终于明白了盛宣怀的良苦用心。

    汉冶萍已经不可能给盛恩颐带来利益,但是中国通商银行确实是难得的优良资产,而股东之中,朱葆三、叶澄衷等人,都是信誉非常好的商人。他们或许可能不希望盛恩颐进入管理层,对银行的业务横加干涉,但也不会因为盛恩颐年纪小,就欺骗他,克扣他的红利。

    用盛恩颐的懒散,来稳住日本人。用老朋友的信誉,不至于让儿子后半身衣食无忧。

    这份用意,或许当年的盛恩颐看不出来,但此时此刻。他要是再看不出来。就不会叫住王学谦,商议如此重要的事了。不知不觉之间。两人的称呼也变了,王学谦称呼盛恩颐为‘四哥’,盛恩颐称呼王学谦为‘子高’。

    不过在此之前,王学谦非常好奇。盛恩颐怎么会看出来他对汉冶萍有兴趣的?忍不住好奇道:“四哥,我从来没有和汉冶萍的任何一个股东接触过,你是怎么知道,我会对汉冶萍感兴趣的?”

    盛恩颐想起这些,感觉有些尴尬,不过想起王学谦和那个人似乎关系很好,要不然也不会……?

    这才勉励一笑道:“保罗是一个可靠的秘书。不太合格的老师,但如果有一份职业最不适合他的话,我想说是当‘特工’。他那个人,心里有点事情。都写在了脸上了。”

    保罗?

    王学谦当然清楚,盛恩颐口中的这个保罗是谁?就是当初他央求的宋子文,帮着他刺探汉冶萍的信息。只不过王学谦不好在背地里说朋友的坏话,来博取盛恩颐的好感。反而模棱两可的说道:“保罗是一个认真的人。”

    盛恩颐紧接着说:“没错,只不过他太认真了,让人一看就怀疑,要不是舍妹……”

    差点随口说出妹妹和宋子文两人之间的那段爱情,盛恩颐立刻转移了话题:“子高和子文年纪相仿,想必也没有结婚吧?”

    怎么回事?

    不会是盛恩颐想要请买强卖吧?

    开什么玩笑,虽然宋子文不见得这辈子和盛爱颐有比翼双飞的机会,但要是这时候,盛爱颐的身边要是走入一个男人,那么无疑是宋子文的情敌。

    再说了,对于说媒,王学谦躲都来不及,更不要说招惹这位因为恋情,而闹的沸沸扬扬的七小姐了。

    “在下早有婚约,在海外十多年,每每深夜思乡难寐,想的人的影子都有些模糊了……”

    本来王学谦还算说的挺溜,可是连他自己也说的有些假,这才停住了话题,嘴角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拿起茶杯掩饰心中的尴尬。

    两人虽然有心合作,可除了一开始说出合作的意愿之后,却开始东拉西扯起来。都在等着对方提出条件,只有心里能够承受,才会有下一步的意向。

    可让盛恩颐生气的是,王学谦明明是很想,可突然态度模棱两可,甚至给人一种要打退堂鼓的样子。这下子,心急的可是盛恩颐了。

    而王学谦呢?

    明知道盛恩颐可能胃口很大,再一头扎进去,那自己还不成了冤大头?汉冶萍钢铁体系只有整体出售,对王学谦来说才能获利,单独购买一部分,或者购买股份,对王学谦来说,不仅不能化解钢铁这块短板,甚至还会被拖住巨额的资金。

    其实,单独购买萍乡煤矿,也能够盈利,但如果是买煤矿的话,对王学谦来说意义就不那么大了。

    还不如现在放弃,免得到时候后悔。

    其实在汉阳钢铁厂生产的钢材,只能够在普通建筑,铁轨等,对钢材工艺不那么严苛的产业才能应用。短时间内,即便王学谦拥有了汉冶萍,也还是缓解不了今后几年,手中的工程需要大量进口钢材的事实。

    而且,如今的汉冶萍,今非昔比。

    产能下降,巨额的债务,使得这家近代中华工业的大型工厂,已经失去了活力。

    单单一笔巨额的债务就让所有想要买下这家钢铁联合企业的商人望而却步,而政坛上的大人物也乐的看见这家企业日渐破败。毕竟,汉冶萍控制在盛家人的手中,而盛宣怀的身份对政坛上的大人物来说,一个满清的遗老遗少,就足以让他们不遗余力的刁难。

    在晚晴和民国,都知道汉冶萍是清末的南洋大臣张之洞最重要的政绩,也是他在临时之后,最大的遗憾。

    汉阳钢铁厂、汉阳枪炮厂、大冶铁矿场、萍乡煤矿……大大小小,几十家工厂汇合起来,才成为一个汉冶萍。也是亚洲第一个,完整的钢铁联合企业。包括铁矿石,煤矿,钢铁厂,下游的机械制造公司,武器制造厂等等。

    如果全部发展起来的话,完全能够满足民国当时民用,陆军和海军的钢铁需求。

    可想而知,如果盛家派出一个强势的当家人,出任汉冶萍的总经理,那么对于日本来说,将是一个天大的坏消息。甚至日本高层会相信,汉冶萍一旦被发展起来,那么中日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差距,将在短时间内缩短。

    这是日本的执政者无法容忍的,如果严重的话,派出杀手也在所不辞。

    “现在,汉阳的钢铁厂已经快停工了吧?”王学谦不经意的一句话,让盛恩颐愣住了。

    随后,盛恩颐表现出他对王学谦道听途说的结论予以反驳:“子高,这可不能乱说。汉阳钢铁厂的高炉,还都在运转,怎么可能会停产呢?每年运往日本的生铁就有这个数。”

    说完,盛恩颐得意的比划了一下。

    可王学谦却表现出怀疑的眼神道:“八十万吨?”

    盛恩颐脸上突然一热,倒不是热的,汉冶萍的两期工程,按照英国人的预计,一年的产量差不多就是王学谦刚刚说的数。可张之洞在的时候,汉冶萍已经是苟延残喘了,怎么可能一年有满负荷运转的产能?好不容易比划了几下,好在王学谦看明白了。

    “才八万吨?”

    盛恩颐感觉就像是自己家的孩子,在学校闹事,被老师喊去的家长一样。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楚。

    日本三井财阀方面,最希望看到的就是‘汉冶萍’持续亏损,最后倒闭关门。

    所以一直维持着高炉不停,不至于因为高炉冷却而报废,但维持一个非常低的产量,让盛恩颐有苦说不出。

    如果要是‘汉冶萍’能够盈利的话,盛恩颐也不会想着卖掉这份产业。

    “工人已经跑光了吧?”

    盛恩颐听着王学谦但有的话语,其实心里也明白,这是做买卖之中的砍价,有心要走,可王学谦是这几年,或许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有心买下汉冶萍的人,他也不想放弃,只能硬着头皮说:“还有七千人……不过都是老工人。”说完,他还补充了一句。

    “少了一些。”

    盛恩颐不做可否的点头,此时此刻,他也感受到了王学谦的难缠。

    而王学谦心里也在琢磨,盛宣怀到底留下了什么后招,让盛恩颐敢打包票,能够把‘汉冶萍’全部转让给自己?

    这个疑问一直困扰着他,知道他问:“其实钢铁厂运营,就两个因素,铁矿石和煤矿。现如今,铁路兴起,煤矿的运营不愁卖家。据我说知,盛家在‘汉冶萍’的控制上,已经被削弱了,我现在正在运营铁路,将来对煤矿的需求将持续增加。”

    言下之意在简单不过,钢铁厂他不要了,只要煤矿。

    汉阳钢铁厂用的是十多年前的设备,保养不利的情况下,早就陈旧不堪,不如买下一个煤矿,也能用上。

    可萍乡煤矿恰恰是盛恩颐说了不算话的,因为萍乡煤矿已经被日本人控制了。

    见盛恩颐脸色迟疑,王学谦终于猜到了,原来盛恩颐手中掌握的是大冶铁矿。大冶铁矿是难得的露天铁矿,从地表开采,需要的设备有限,只要足够的炸药就能够满足开采的需要。想明白了盛恩颐手中的筹码,他这才嘴角一笑即隐,直白的问道:“四哥手中拿着铁矿的股权,为什么不早说?”

    这下,连盛恩颐都毫无防备腾的一下子,脸色惊变,跳起来,惊叫道:“你怎么知道的?”

第534章 【赌局】

    对于盛恩颐的吃惊,王学谦眯起眼睛,看上去也是早有预料的样子,一开始,盛恩颐还以为,这是王学谦的故作镇定,其实早就探听到了这些消息。

    可心里细细一想,种感觉有些奇怪:“不对啊!铁矿的股权,在盛家内部都是绝密。父亲在重病之时,才告诉了自己。如今老爹已经故去,盛家也就他一个人知道而已。”

    想来想去,不可能是自己家人高的秘,其实盛宣怀死后,也就是他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

    因为大冶铁矿的部分股权,虽说日本人窥视已久,但是掌握着相当一部分股权的人,并不是华人,而是一个英国人。而这个英国人似乎在一战之后,已经消声觅迹。

    很多人相信,这个人死于战争,或者死于疾病。

    没人会想到,这不过是盛宣怀的一种手段,其实,那份大冶铁矿最重要的一部分股权,正静静的躺在花旗银行在上海的保险箱内,只要拿着保险箱的钥匙,就能轻易取到。

    但这是不传之秘,连家里的庄夫人都不知道,更何况是王学谦了。

    盛恩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却怎么也想不透,王学谦是怎么知道的?还是自己说漏了嘴?回忆了一遍刚才的谈话内容,他也是不敢肯定起来,似乎自己也没有说漏嘴。

    因为秘密被猜到,盛恩颐一脸的紧张。

    王学谦反而没有像是一个获得游戏胜利的人那样,欢欣雀跃,淡然的笑容,让人奇怪:“四哥,你不用担心,你身边的人没有被我收买。我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猜到的。”

    “猜到的?”

    盛恩颐眼珠子转了一圈,想不透,自己什么也不说。怎么会这么容易就猜到了他手中的杀手锏?

    似乎有些不甘心的凝视着王学谦。似乎在等待答案。

    王学谦嘴角微微上扬,笑道:“四哥。对钢铁联合企业不熟悉吧?”

    盛恩颐眼珠子突然瞪得老圆,心说:“这奇怪吗?”从大清朝算起来,人才多了去了,汉冶萍的成立。可以说是张之洞动用了一切能够动用的人脉和财力。才勉强创办的。

    这么大的一家企业,数十家工厂,花了无数的银子,可最后的只是给卢汉铁路供应了部分铁轨,就面临倒闭的窘境。

    说是管理不力,还是钢铁公司的运营没人能懂?

    但有一点盛恩颐是知道的,钢铁联合企业。不像是招商局这样的机械工厂,从采矿,提炼,精炼。然后铸造,前后一条完整的产业链,每一个环节出现问题,都会影响到整个钢铁工厂的生产。

    一开始,连张之洞和盛宣怀都怀疑,他们被英国人坑了。

    可后来才发现,并不是英国人故意坑人,而是钢铁联合企业,完整的上下游工业联合体,从管理,人才的储备,工人的培养,还有产品的销售和研发,都是一个产学研相互结合,并需要市场支持的产业链。

    而不是单靠着一腔热情,就能够办好的企业。

    最后,连清末最后一位洋务派重臣张之洞,也只能不敢中,带着苦涩的无奈,心里自我安慰:“就当是花钱买教训了。”

    看着王学谦脸上气定神闲的样子,盛恩颐的心里还真是不服气。

    凭什么,你懂,我就不懂?

    盛恩颐当年留学英国,后来因为战争爆发,只能辗转到了美国,学业上有什么收获还真的不好说。毕竟这方面,他的大夫人更有说服力。但钢铁厂他是参观了不少。

    从英国考文垂的钢铁公司,美国的红河钢铁公司,匹兹堡的钢铁联合企业……足迹走遍了英美先进的钢铁企业。连他都说不上,钢铁联合企业的运营模式,难不成王学谦就能说得上来?

    再说了,盛恩颐可打听清楚了,王学谦在美国根本就没学什么冶金专业,后来更是加入银行。

    他不相信,王学谦还能比他这个钢铁联合体的掌门人,还要懂行?

    要不是躲不过去,王学谦的心里并不想和盛恩颐说什么钢铁公司该如何经营,而盛恩颐能够绝对控制大冶铁矿,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个好消息。

    “四哥,其实钢铁联合体,是一个上下游紧密联合的经营体。就像是我猜测的,如果萍乡煤矿掌握在日本人的手中,想要控制整个钢铁联合体,没有铁矿是万万不行的。这是绕不过去的一个关键点,所以小弟侥幸猜中也是因为钢铁公司的特性,而不是探听到了什么消息。”

    “这么简单?”盛恩颐也非常吃惊。

    王学谦道:“大冶是地表矿,采集相对容易一些。如果想要限制日本人的资金渗透,唯一的办法就是放弃选矿机的采购。大型的选矿机,是一笔大投入,但如果当地的劳动力价格足够低廉的话,完全没有必要。”

    盛恩颐的脸色顿时有些垮了,原来别人眼中这么简单的事,他还像是守着一个没人知道的秘密似的,傻傻的以为,自己掌握了唯一的主动权。

    “至于钢铁公司想要盈利,当初张之洞可定希望,用汉阳钢铁厂生产的钢材,满足枪炮工厂的需求,国内铁路建设的铁轨需求,船厂的用钢……不过……”王学谦说道这里,突然停住了。

    盛恩颐非常配合的问:“不过什么?”

    “可能张之洞要失望的是,除了对钢材要求最低的铁轨之外,汉阳钢厂无法满足兵工厂的钢材质量要求,更不要说要求更加高的船厂的需要了。”想到这些,对王学谦来说并不难。就是同时期的日本船厂,尤其是军舰上的钢材,大部分都需要从英国进口,本国无法生产。

    高性能的装甲用钢,可不是说英国人和日本人好,就会把技术转让给日本。

    这可是英国人控制日本最好的筹码。也是利益说在。

    只要英国能够保持在军舰用钢材的垄断地位,日本每建造一艘军舰,就不得不向英国人购买相应的特种钢材,等于是英国扼住日本人的喉咙。让崛起才几年的日本。根本无法摆脱英国人的控制。

    王学谦见盛恩颐没有搭话,继续说:“其实汉冶萍的亏损也很好理解。产能无法释放,工厂卖不出去钢材。因为唯一对汉阳钢铁厂来说,能够生产出来的铁轨,每年的销量很低。因为铁路的建设。都是一笔天文数字。而国民对借外款修建铁路,出让路权的抵触情绪非常激烈。所以,无法生产质量更好,用途更广泛的汉阳钢铁厂,将面临没有订单开工的窘迫境地。”

    目光有些失神的看着王学谦侃侃而谈的神情,盛恩颐这才想到,王学谦这是做足了功课。

    就等着盛家支撑不下去。要说王学谦对整个汉冶萍没有想法,谁信啊?

    从谈判到现在,盛恩颐想要买大冶铁矿场,是毋庸置疑的。

    因为在他的手中。也就这个大冶铁矿场会给他带来一笔巨额收入。但如果他一心想要卖一个高价,估计王学谦也不会答应。

    两人似乎都避讳铁矿的买价,对盛恩颐来说,王学谦可能是唯一的购买者。但如果盛恩颐真的开出一个,没有诚意的价格,王学谦是否会答应下来,还真的难说。

    正当气氛有些尴尬的时候,台上的戏开场了。

    把两人从沉默中打破了出来,盛恩颐乜斜眼神,看着台上那个略显青涩的演员,努力的唱着熟悉的唱段。京剧的剧目虽然繁多,可对于没有什么娱乐来说的民国人,只要对京戏有所喜爱,总是能说个八九不离十。

    盛恩颐眼珠子一转,似乎想到了一个很不错的切入点。

    用茶水在桌面上写上了一个数字,王学谦定睛一看,一百万的价格,对于这个时期的很多民国商人来说,是一笔难以吃下来的巨款。但对于王学谦来说这个价格虽然不算便宜,但还能接受。不过做生意嘛,有出价的,当然也有还价。

    王学谦不动声色的将盛恩颐给出的价格上,改了一个数字。

    把价格降低了20万。

    盛恩颐皱了皱眉头,从谈判开始到现在,虽然一开始主动权在他的手中,可后来风云变幻,处于弱势地位

    说心甘情愿的服气,估计在盛恩颐的字典中是从来不会出现的字,爱好赌博的他,虽然在赌桌上,像来是逢赌必输。但‘赌品’良好,从来没有不认账的不良记录。

    对于赌徒来说,任何东西都能赌,只要看他的心情。盛恩颐开口道:“子高,你看台上的戏子如何?”

    “一般吧!”

    “我说是绝色。”盛恩颐笑道。

    “绝色?”王学谦突然遍体生寒,台上唱戏的明明是一个老生,唱腔也是男人的声音,这个盛恩颐不会是喜欢兔子吧?眼皮都不自觉的跳动了几下。

    “子高是不相信?”盛恩颐反问道,其实他给出的价格已经算是公道了,这还是因为王学谦已经通过两人的交谈,掌握了盛家的底牌的原因。

    王学谦对于京剧一点都爱不起来,只不过是照顾盛恩颐的面子才看了一几眼,不在意道:“我不喜欢听戏,听不出什么来。”

    “在这样啊!”盛恩颐拖长了语调,显得有些兴奋:“子高,不如我们打个赌,要是你赢了,按照你给的价格来,如果我赢了,就按照我的价格。”

    虽然想要反对,但见盛恩颐一副你不答应我,不谈了的架势,王学谦也只能点头应允。

    这下,盛恩颐开心的笑了起来,:“我说台上的小妮子最多不过十五岁,而且还是一个雏。”说道这里,盛恩颐笑的像是小母鸡一样得意的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去揍两拳出气。

    “你是说女的?”

    盛恩颐理所当然道:“多稀罕呢?当然是女的。”

    王学谦是不喜欢听戏,对京剧缺乏研究,在清末民初的时候,京剧就已经分了两个大的流派。北派和南派,两派都喜欢用反串的演员,但是又有区别。

    南派商业化浓郁,腔调上没有北派的硬,所以老生这个行当,不少都是由女演员来扮演。比方说被黄金荣认定能给他来带儿子的戏子露兰春,就是唱老生的。

    而北派反串,多半是喜欢姿态上眼神上流露,但动作要干练。所以,旦角反串都多了起来。

    说白了,北派反串就是男人演女人,而南派反串是女人演男人。

    可这些王学谦都不知道,这让盛恩颐看到了希望,逢赌必输的盛恩颐看到了能赢王学谦的机会,顿时开心的眉开眼笑的,负责二楼包厢对着戏台上,喊道:“唱老生的那个,别唱了,快上楼,爷们要好好鉴定一番。嘿嘿……”

    从喉咙里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吐出的笑声,一看就不像是正经人,而且油里油气的语气,似乎要动手动脚,这让台上的两个唱戏的演员顿时愣住了,年长的一位顿时护住了身后唱老生的那个演员,眼神中露出一种决然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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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5章 【冬皇】

    “师父!”

    声音脱离了浑厚沙哑的老生,带着髯口,化着淡妆的那个演员显然是一个豆蔻少女。躲在台上扮演老叟的大人身后索索发抖。

    在台上,扮演老叟的举止来看,无疑是身后那个少女的长辈。小心的护着他的徒弟,低声宽慰道:“别怕,有师父在,不会有事的。”

    女孩出身于梨园世家,但就像是大部分唱戏的父母一样,孩子到了学戏的年纪,大部分父母都选择同行朋友教导,而他们自己不教自己的孩子。

    并不是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而是他们舍不得自家的孩子,吃这份苦,尤其是在自己的眼前。学习苦,教导孩子入行学戏,少不了打骂体罚,如果是别人家的孩子,还能用传承衣钵来说服自己,但自己家的孩子,难免有手软的时候。

    唱戏有多苦?

    也只有唱戏的人才知道。

    可即便如此,在拜师之前,当师傅的可能和孩子的父母沾亲带故,可还是要签订一份协议,也就是俗话说的生死状。孩子拜入门下,父母不能过问学业,生死无论。更多的就直接拜老师为义父,收养在门下。

    这是梨园行的规矩,梅花香自苦寒来,十年的苦学,动不动就在师父的棍棒下,重复容易出错的地方。

    直到孩子十三四岁的时候,才开始登台表演。

    走南闯北的经历,让戏剧演员知道,出门万事难的道理。生活的压力,来自于当地势力的压力,甚至还有帮派人员的故意刁难。

    “这位老板,我们师徒二人不远千里来上海这样的大码头。没有拜会两位,是我们的错,可请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要打要骂任您。可这孩子还小……”

    “少废话。还不麻溜的上楼。”

    芮庆荣在盛恩颐对着台上调戏的喊话之后。就冲到了台上。

    做这种事情,要是在平时。确实有些丢分。名声渐起的芮二爷,竟然像是一个小喽啰似的,给人充当狗腿子。

    在芮庆荣身后,顾竹轩也跟了上去。与芮庆荣一副狗腿子的表情不同的是,顾竹轩的脸上带着一抹若隐若现的怒气。天蟾戏院是他的产业,请的戏子,表面上也是受到了他的保护。芮庆荣此举,无疑是没有给他这个主人面子。更何况,顾竹轩和芮庆荣的身上还是有着很大的不同。

    说直白一点,顾竹轩的身上还有一种传统江湖人的正义感。

    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

    可芮庆荣身上除了一种让人不喜的蛮横之外,似乎只留下了市井气息。

    “顾老板。”

    护着身后的人,仇月祥有些嘴角发干,走南闯北的仇月祥当然知道。顾竹轩在上海滩青帮中的身份也不低。能够让他都忌惮的人物,只能是在其地位,或者实力之上的人物。

    而顾竹轩就已经是仇月祥无法抗衡的大人物,更何况是芮庆荣?

    说起来,他身后的徒弟,也是他的义女,而且两人还有一层亲戚关系在。仇月祥是其的姑父,大舅子把女儿托付给他,自己当然要保护周详。要不然,可交代不过去了。

    可让他绝望的是,顾竹轩在犹豫了那么几秒钟,就愣神的功夫,虽拉住了准备上去动手拉人的芮庆荣,但还是给仇月祥透底道:“仇老板,这位是芮庆荣,芮二爷。你也是在法租界安家的人,对他可能不陌生。”

    顾竹轩的话,用意其实非常简单。

    一方面,他不想当面得罪芮庆荣;而与此同时,也让仇月祥有所忌惮,知道对方的身份,不要做出过激的行为来。

    听到顾竹轩的话,仇月祥愣住了,后背凉飕飕的,眼前一片叠影,差一点晕倒在舞台上。嘴角发苦的抱拳对芮庆荣说道:“芮二爷,小女还年幼,无意之中冒犯二爷,还请芮二爷海涵……”

    芮庆荣一伸手,他都感觉自己没有怎么出力气,仇月祥却已经躺倒在地上。不过这是一场苦情戏的开始,仇月祥是一个戏子,表演根本就难不住他,甚至再过一点,也能掩饰的非常好。

    就在芮庆荣一愣神的功夫,就感觉到小腿一紧,被仇月祥给双手死死的抱住了,这要是在街头搏杀的时候,都是要命的疏忽。可芮庆荣也奇怪了,他似乎就根本没有防备的机会。

    就听到仇月祥带着一种悲怆的哭腔,苦苦哀求道:“芮二爷,小女还小,您老放过她吧?”

    虽然知道这是徒劳的,但仇月祥还是打算试试。

    慢了一步的顾竹轩看不过去了,沉下脸来阻止芮庆荣:“芮二哥,你在我的地盘上,这么做,似乎不妥吧?”

    这个时期的戏子,一怕军阀,二怕流氓,更何况芮庆荣是上海滩数一数二的大流氓头子,要是得罪了这位。估计他们师徒两人,想要活着离开上海都难。

    仇月祥就是等着顾竹轩开口说话,因为他知道,自己面对芮庆荣,只能是受气的份,要是没人说话的话,今天他的这个义女,就要毁在了眼前这个流氓头子的手中了。

    芮庆荣气急败坏的试探着想要一脚蹬开仇月祥的羁绊,可让他诧异的是,接连用了两次力,都是无功而返。这才明白,抱着他小腿的仇月祥是故意为之。再说了,芮庆荣虽然手上黑,敢下死手。但是相比仇月祥,数十年的戏子练功,真要动上手脚的话,也不见得能占便宜。

    有苦说不出芮庆荣横眼看着顾竹轩,冷笑道:“顾阿四,你还看不出来吗?这老杂毛是故意使坏,让你出面。我芮某人接连两次发力都没有挣脱这老小子的双手,你以为我轻轻的一推,能把他推倒在地上。”

    顾竹轩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听芮庆荣说的真切,眼神也开始犹豫起来。

    楼上的两位,刚才喊话的盛恩颐。在上海滩是大名鼎鼎,但是盛家虽然有钱,但实力已经大损,掀不起多少风浪来。可是没有发话的那一位。即便是顾竹轩都是惹不起的大人物。他要是再阻拦芮庆荣,就是自己不会做人。将来被排挤,甚至压制,就怪不了别人了,只怨自己的招子不亮。

    反倒是刚才躲在仇月祥身后的那个女孩。见义父到底苦苦哀求,心中恨透了楼上的两个公子哥。

    但是她不出面的话,这件事情就难以了结。

    突然上前一步,站在芮庆荣的面前,不冷不热道:“这位大爷,我义父年纪大了,您就放过他吧?我跟你去。”

    “小冬。别犯糊涂。”

    躺在地上的仇月祥大急,显然已经忘了他扮演的可怜相,语气急切,但丝毫没有弱不禁风的样子。难以掩盖心中对爱徒和义女的担忧。

    “师父,我想楼上的两位客人,都是有地位的大人物,不会难为我的。”孟小冬看着面对芮庆荣、顾竹轩,只能躺在地上装可怜的样子,心中的怒火让她想要大喊大叫,但更多的是失望。戏子,难道只能这么卑微的在泥地里挣扎?

    这一刻,她心头对学了十年的戏也开始怀疑,甚至厌恶起来。

    芮庆荣看到这一幕,还能不明白仇月祥的心思,不过对孟小冬的果断也是暗暗吃惊,不过惊喜大于吃惊,笑道:“小妮子有眼力,告诉你,要是被楼上的先生看中,还唱什么戏,这辈子都要飞黄腾达了。”

    仇月祥无奈,想要跟着芮庆荣去二楼的包厢,但却被人拦了下来。

    反倒是孟小冬显得异常的平静,不急不缓的跟着芮庆荣。

    “见了先生别想着动坏心思。不然有你好受的。”

    “别用眼神瞪我,说不定过两天,谢我都来不及。”

    ……

    芮庆荣走几步,就表现出一副处处小心谨慎的样子,深怕到时候王学谦不开心,把气撒在他的头上。这种陪着小心的样子,在孟小冬看来,有些好笑。

    听长辈们说,当年京城的大小名角进宫里给老佛爷贺寿的时候,也是这幅样子。

    不知不觉之中,孟小冬把芮庆荣看成了一个胆小怕事,处处透着小心,毫无安全感可言的太监。

    要是芮庆荣知道,他一个青帮大佬,被一个小女孩给鄙视了,不知该如何想。

    在门口敲门之后,伍德开门看了一眼芮庆荣和孟小冬,然后一点头,对孟小冬说道:“你进来。”

    而把芮庆荣挡在门外,芮庆荣也不恼,反而陪着小心的干笑着。一张胖乎乎的打脸,硬是让他挤成了一朵开的败的菊花模样。可即便是如此的巴结,伍德也根本就没有搭理他的打算。

    伍德对王学谦低声报告道:“先生,是一位小姐。”

    盛恩颐得意的看了一眼王学谦,眼神中透着胜利者的姿态,似乎想要炫耀他的成功。不过,这人在欢场往来多年,性格上轻浮的让人有些无语。

    反倒是孟小冬吃惊的看着伍德,虽然伍德的发音不太标准,带着很重的口音,但是她还是听清楚了,对方竟然称呼她为‘小姐’。她不过是一个戏子,还是刚刚出道两年的戏子,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和‘小姐’有多么遥远的距离。

    王学谦的心里并不在意是否输掉了打赌,尤其是输给盛恩颐,毕竟能够谈下生意,任何损失都是他能够接受的。再说了,盛恩颐给的价格,本来就还算公道,没有故意刁难他的意思。

    正当他准备点头,愿赌服输的时候。盛恩颐的嘴角却露出一种让人哭笑不得的贱笑,眼神若即若离的看着孟小冬,贼笑道:“我不相信,要上手鉴定一番。”

    说话间,盛恩颐伸出双臂,像是一只从天空迅猛的扑下来的老鹰,面对地面上一只吓傻了兔子……不过剧本有些超出盛恩颐的预料,常年的身子亏空,加上吸食鸦片,手脚早就非常迟钝。怎么可能比得上打小训练,练功的孟小冬,一个追,一个躲,两人几乎是在同时动了。

    接下来,孟小冬似乎在故意让盛恩颐难堪似的,往往只有盛恩颐眼看要抓住她衣服的一刹那,才移动。

    显然她也看出来了,盛恩颐是一个被酒色掏空了男人。这让盛恩颐非常生气,追了一会儿之后,气喘吁吁地的负责桌子,一个劲的喘气。王学谦见状,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建议:“四哥,其实我看她化的妆也不浓,放下髯口和头套,不难看出她的身份。不如让她在你面前卸妆,至于赌注……?”

    “你可不能赖账。”盛恩颐好不容易能够赢一把,哪里肯放弃。

    平时他赌瘾大,但是经常输的让他气急败坏,打牌素质差就不说了,连手气也倒霉到家了。一晚上下来,赢少输多,每次都要打欠条。

    可这一回,不一样了。

    在朱子兴的口中,私下里把王学谦的能耐夸的不像人似的,能赢一把王学谦,对于盛恩颐来说,本来就喜出望外了。要是能够将二十万的赌注加上,那么就更完美了。

    打来了温水,放下髯口和擦掉脸上的淡妆,放下头套之后,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青涩的脸上,那种从小闯荡的阅历,还有和年龄完全不相符的眼神,带着一种走南闯北的之后,才能有的坦然,一下子就让王学谦的眼神有些变样了。连盛恩颐都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的一双眼睛,就好像能够诉说凄美的故事一样,让他无法平静。

    女人,就是女人。

    但女人的风景,哪里是一个男人能够看的完的?

    王学谦下意思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孟小冬。”孟小冬看向王学谦的眼神有些好奇,她似乎感觉到眼前这个帅气的家伙,已经看透了她刚才的把戏。所以低着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神,而低头的样子,处处显出一种小女人态。

    这让在走廊尽头,看了真切的芮庆荣心中大喜。

    想起来,也是他的运气。当年一个街头卖虾肉馄饨的傻女人,也是因为有一个机灵的女儿,这才让他跟王公馆搭上了关系,要是把这个女人?

    盛恩颐见在场的人似乎都忘记了他似的,说明也不想留下了,骂骂咧咧的推辞了王学谦的宴请,气呼呼的走出了包厢。

    芮庆荣急切的看着盛恩颐走过来,想要拦,又不敢拦住的样子,只好跟着盛恩颐走了两步,来到楼梯间。就听到盛恩颐似乎自言自语的说一句:“这家伙,明明是色中郎君,害的小爷还以为是正人君子……”

    说完,摇头晃脑的唱着模糊不清的词,大摇大摆的走了。

    这让芮庆荣的心中更确定,眼神不善的看向了紧张的在楼下张望的仇月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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