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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世争锋     大世争锋txt下载     大世争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06章 【他还不乐意了】

    朱子兴在一边忍的这个叫辛苦啊!

    原以为,整天牛逼哄哄的王学谦,开口闭口说什么民主好,整日里说些新名词,他一开始还以为这家伙是赶时髦,可几次交谈下来,才发现,王学谦是真有想法,用胸中有沟壑来形容,也不为过。

    选举。

    对于宁波所造成的意义,朱子兴是感受不到的。

    因为对于他来说,这个概念实在是有些模糊,甚至连一知半解都算不上。

    原以为,能够把他和他们家老爷子,那么多的政府议员和官员们唬的一愣一愣的,他和王学谦的差距将像天和地一样遥远。可当朱子兴被家里老爷子逼着来到农村,见识到了那个处处散发这人厌恶气息的老家伙——老宽头。他才发现,王学谦厉害的只不过是一张嘴皮子,说的比做起来要简单得多。

    例数民主化对辖区百姓的凝聚力,团结的信心种种好处,只有彻底进行民主化改革,人民才有可能和政府站在一起。当然,政府还需要做好其他的职责。

    可实际上,老百姓似乎根本就没有领情。

    朱子兴抬起脑袋,甚至还奇怪的打量着,那个让他感觉处处不安分,却长了一张机关枪的嘴巴的老宽头。这老头身上透着一股邪性,即便是笑容可掬的样子,也会给人一种恶作剧后的嘲讽的味道。

    可现在,他觉得这老头顺眼多了。

    虽然朱子兴也知道,他应该和王学谦站在同一战壕里,可问题是,王学谦给他带来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以至于,平时。他都不敢平视王学谦。而现在,他终于能够放下心来,调侃几句王学谦:“子高,看来你所说的民意……对。就是那个民心向背。让人堪忧啊!”

    “少幸灾乐祸,我不过是个打杂的。你才是新晋第一衙内,你就不为你爹多想想?”王学谦一脸不忿的怒目道。他真被用后背对着铁门,手中拿着鞭子,一路吆喝。还不忘给人添堵的老头气着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拌着嘴,老宽头虽说不再说话,似乎也觉察到,他又一次成功的拉倒了仇恨值。

    但还是忍不住支起耳朵,想要偷听王学谦和朱子兴,两个人的谈话。

    可惜,车轱辘嘎吱乱响。给他偷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作为一个赶脚的老把式,老宽头似乎非常喜欢探听一些新鲜的东西。尤其是听到一些的大人物的谈话,这能给他在今后的日子里,对着那些龟缩在乡里田间的村民吹牛皮。

    能够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的膨胀。当然也能获得他人崇拜的目光。

    一来,王学谦和朱子兴的谈话,轻声轻语,让他听起来很费劲;二来,他根本就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听起来也是没头没脑的,让他无从下手。

    一时间,老宽头似乎也陷入了唉声叹气的无奈之中……

    不过他总算知道,两个人的身份多半是公子哥,而不是镇长说的,是什么上面下来的官员。

    就听到朱子兴不乐意的说:“算了吧,我们家老爷子对你是言听计从,就差把你招为女婿了。要不是知道你身上有婚约,老爷子都想把九妹许配给你了。”

    “九妹?”

    王学谦迟疑的问了一句:“你那个九妹好像在换牙?”

    朱子兴咬着牙,点头道:“没错,这妮子现在越来越不讨人喜欢了,看我的样子,就像是看仇人。我可是当年给她换过尿布,没想到翻脸不认人,把三哥我当成什么人了?”

    “你把当年给她换尿布的事情怪在嘴边,她能给你好脸色吗?”王学谦一脸不屑的说,七八岁的小女孩,已经开始懂事了。尤其是这个时代,女孩子懂事很早,当哥哥的,总是那她小时候穿开裆裤的糗事说事,能给好脸色吗?

    不过王学谦也知道,这多半是朱子兴的玩笑之话。

    头顶烈日,两人在板车上躺了一会儿,即便是闭着眼睛,眼前也不是那种寂静的黑暗,而是似乎穿梭在时间的隧道中,周围都是一个个光圈,仿佛人漂浮在其中,飞速的往前掠去。

    身体懒洋洋的,也没有了说话的兴致,反而想在摇摆中,等待抵达目的地,好好睡上一觉。

    不过就是这样的一个愿望,也似乎很难达到。就在王学谦迷迷糊糊之间,从镇子上派来跟着他们,说是监视也好,说是先导也罢的李文书,突然从车上跳下来,抓住了老宽头的衣领。

    当时发生了什么,王学谦是并不知情的,当他睁开眼的那一刻,就看到李文书气得浑身发抖,举起的手,停在半空中,想要落下,却没有落下。

    “小子,你还敢动手?”

    别看李文书年轻力壮,可老宽头似乎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叫嚣起来。

    李文书见状,苦笑着放下老宽头的衣领,怒气冲冲道:“你这老头,镇长千叮咛万嘱咐,就怎么就一点不让人省心呢?”

    老宽头不自然的摸摸鼻子,让人作呕的鼻涕耷拉在手上,不过他浑然没有感觉到似的,往拴牲口的车架子上一抹,一抹反光,亮晶晶的,在阳光下特别明显。

    “我这有怎么了?一大早我就从村子里赶着牲口出来,你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还敢在老子面前说三道四,反了你了?”

    “你说,你说……”

    李文书毕竟年轻气盛,被老宽头的话一激,顿时气的又要动手,别看老头一副行将就木的落魄相,可手上一用劲,肌肉一下子鼓了起来。估计真要动手,李文书也不过是一个惨白的下场。

    李文书懊恼的捂着头,蹲在地上:“老宽头,我说你什么好。你故意多绕十几里路,这是准备干什么?”

    老宽头警惕的看了一眼紧跟在大车后面的士兵,骑着高头大马的军官正一手靠在腰间的配枪上,眼神不善的看着他。

    老宽头故作镇定的豁开大嘴笑道:“我这不是两手准备吗?”

    “什么两手准备?”李文书反驳道:“你是不是让村子里的年轻人都上山了?镇长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不是拉壮丁。也不征兵,要是征兵的话,在镇长里下个通知,让各个村子自行报上来。不一样吗?这是选举。每一个年轻人都是选民,你让村子里的年轻人跑了。谁还来选举?”

    “爱来不来,反正我是两手准备。再说了,镇长的花花肠子可不好猜,我今后总要在村子里住下去吧?到时候人被你拉走了。我可要被人戳脊梁骨了,虽然我已经不是保长了,可这村长的人选不是还没定?这上溪村还是我说了算。” 老宽头一点都没有做错事的觉悟,反而说的是义正言辞。

    “你……这头老倔驴!”

    李文书没办法,这老头,不好对付。这一点,连镇长都是深有体会。不过让人庆幸的是,镇子里也没人指望,没多少土地的,紧靠山林的村子能做多大的贡献。

    可再怎么说。这老宽头也不能祸害镇长吧?

    车上躺着的两位,可是连镇长都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老宽头不知道,李文书可是清楚,当初县长可是一流小跑着,跟着两人的大车,从县里,跑到了镇上。跟个奴才似的,要是一般的人,能让县长怎么用心吗?

    可这些话,李文书也不能多说。

    王学谦故意拖延了一会儿,支起来胳膊,看了一眼李文书,问道:“出了什么事?”

    李文书也不知道王学谦听到了什么,听到了多少,陪着笑道:“王先生,原本有一条近道,不过前几天下暴雨,把路给淹没了,我一时不知道缘由,正和老宽头争论呢?”

    老宽头在边上也是哼哼唧唧的答应,也不知道这老头在想什么。

    王学谦没有追问,摆摆手道:“快点赶路吧?这么热的天,还跟着记者,尽快抵达村子,也好让人休息。不然显得我们不懂待客之道。”

    “对对,王先生说的实在是太对了。”

    李文书赞同道,一边急忙给老宽头使眼色,试图警告这老头,不要在路上再出什么幺蛾子了。不然他可不会放过这老头。

    之后的路途,李文书也不敢大大咧咧的坐在牛车上,反而警惕的跟着老宽头,和牛车并排走着。

    “这老宽头是上溪村的保长?”王学谦闭着眼睛,突然问了一句。

    李文书这才知道,刚才他和老宽头的争论,都让人家听去了。好在王学谦也没计较,不然到时候,镇长哪里就不好交代。点头苦笑道:“这上溪村的人一个比一个鬼,老宽头这个保长当的也不容易。前两年,卢大帅招兵,当时因为数量太大,很多村子的人都愿意当兵。后来驻扎在县城的军官就下令部队开始拉壮丁,拉走了不少人。这两年,只要乡下人一看到当兵的,都怕了。”

    王学谦不做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说这老宽头倒是挺适合当保长的,至少还能为乡里乡亲考虑。”

    “他这哪里是为乡亲考虑……”

    李文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在前头拉着牲口的老宽头打断了,气咻咻的嚷嚷道:“这个破保长,谁愿意当,谁去当。老子可不伺候了。”

    之后的路上,王学谦再也没有开口说话,他似乎被老宽头的话给触动了。如果他一个劲的说,这今后的村长将和保长大不一样,估计老宽头也不会相信。

    反而会认为王学谦别有用心,在路上,思量了很久,才在心里暗暗道:“看来必须要增加一个竞争者,不然按照他预想的选举,根本就继续不下去!”

第507章 【阴招】

    在路上,王学谦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当他走进村子的那一刻,在村口的老树下,顿时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

    如果这不过是一个偶然的信号,那么对于王学谦来说,还能接受。

    但要是普遍现象呢?

    那么,就预示着,王学谦极力促成的选举,将成为一个笑话结尾。将成为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污点。是他对国内的形势太缺乏了解,以至于做出了过于先进的决策,让老百姓无法接受?

    还是他一厢情愿?

    一下子,王学谦的压力顿时就重了起来,和段祺瑞、卢永祥等人之间的协议,毕竟是秘密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选举的制定,是王学谦摆在世人面前,第一件大事情,如果要是办不成,那么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让人非常尴尬的挫折。

    如果是接二连三的出现这种事情,那么到头来,王学谦也不用在宁波城混迹了,到时候,他就成了眼高手低的代名词。

    这个结果,他是说什么也不会忍耐下去的。

    朱子兴也知道,王学谦是被眼前的困难给困住了,也识趣的没有打断王学谦的思路。

    在安顿了住处之后,不一会儿的功夫,带头的军官,急匆匆的走进院子,迎面正好碰倒坐在院子里,悠闲的喝着茶的朱子兴,问候了一句:“朱少爷。”

    “来找你们家少爷?”

    来的正是钟文龙,不过这次和以前不同了,摆正了自己的心态,每天都在军营中,不仅能够接受美国军官的培训,还看着自己训练的士兵一点点的像样子。

    和当年在陈其美的部下。截然不同的感受,士兵的成长也让他多了一份责任感和成就感。人也变得恭敬多了。

    “我家少爷?”

    “这次估计把他给难住了,对了,你去村子里了解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总觉得这个村子好像空了下来?”朱子兴一副不解的模样,他也好奇。这些底下的人到底是故弄玄虚,还是要让王学谦难堪?

    “情况很不好。”钟文龙匆匆说了一句,就抬腿往屋子里走去。

    刚进门的那一刻,光线一下子黯淡了不少。给人一种既然不同的感受。似乎走进了另外一个空间似的,让人的神经有点迟疑。

    “少爷!”

    王学谦这才从思绪中醒过来,抬头看了一眼钟文龙,眼神中多了一种落寞。这让钟文龙和担心,说白了,钟家三兄弟都是靠着王家才能再次活在阳光下。

    用钟文龙的话来说,他这条命都卖给了王家。

    当然每当听到这样的话。王学谦也不过是一声轻笑而已,并没有当真。

    可王学谦并不当真,却不代表钟文龙把自己说的话当成了儿戏?

    或许是屋内的光线暗淡,钟文龙中感觉王学谦的身上缺少了一点什么。变得让他感觉都陌生起来,对了,应该是眼神中的神采,也可以说成是自信。

    这让他非常紧张,这也让他对这个靠山的小村子充满了厌恶,气势汹汹的拍着胸脯喊道:“少爷,我去把人都找回来。”

    “你怎么找?”王学谦一愣,随即苦笑道。

    钟文龙愕然,这倒是他没有想过,但不妨碍他用最简单暴力的办法,朗声道:“这次我带了一个加强班的人,再把镇上的警察,要是人手不够的话,给军营去消息,我就不信了,这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找,这些人都成耗子,钻地下不成了?”

    “这个办法行不通。即便你去找了,人也让你找到了。那不成你告诉他们抓住他们不过是他们来选举?这有人会相信吗?”王学谦摇了摇头,他是一筹莫展,但还没有被苦难吓破胆,没了分寸。他明白,一旦动用军队,那么这场选举已经是进行不下去了。

    摆摆手,对钟文龙说道:“你先下去,在边上的院子安顿下来。还有,告诉你兄弟,别到处惹是生非,对村子里的人来说,我们都是外来户,而且都来者不善。”

    钟文龙想不通:“可是少爷,我们都是为他们好啊!”

    “这种话,我们说了还真不算。”王学谦苦笑道。

    强权之下的民主可不是真的民主,王学谦深知,一旦他真要这么做了,百姓对政府的信任度将大大的降低,甚至还不如不办选举来得好。可是要如何突破这种尘封了数千年的宗族制度?

    打破原来的规则,不仅能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更重要的是,这是一种尝试,不允许失败的尝试。

    虽然民主不可能带来绝对的公平,但是在眼下,这种情况,他想要推行自己的政治信仰,就不得不改变这种局面。不然,将来的宁波城将是16年的那个浙江省政府没什么区别。

    在外力面前,不堪一击。

    当年的卢永祥只不过用了一个师的兵力,就让拥有2000万人口,拥有全国最大的两个商团的浙江新政府迅速垮台。

    这就是缺乏凝聚力的表现,如果当时的百姓关心时政,对政府有着过人的信任度的话,这种事情就绝对不会发生。想到这里,王学谦才深刻的意识到:“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

    强挤出几分笑容来,王学谦站起来,对钟文龙笑道:“不用担心我,困难只是暂时的。放心吧,这些事情还难不倒我。”

    钟文龙离开之后,朱子兴贼兮兮的在门头探头探脑,他也有点担心,不过他不是担心王学谦,而是他们朱家。毕竟朱葆三还当着市长,他这个市长公子还不至于不孝到看他老爹的笑话。

    “这帮刁民,要是在上海滩,敢这么不给脸,一个个让他们脸面无存。”

    “脸面无存?你会怎么干?”

    王学谦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回了一句,他还是再想着选举的事,只要这件事没有比办妥当,他说什么也没脸去宁波城了。再好说了,这次的出行,还跟着三个记者。

    其中一个女记者,还是供职于英文报纸的记者,真要是在这个小山村,被绊一跤的话,王学谦不敢想象,整个媒体会如何评价他?

    无奈之下,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与王学谦不在心思不同,朱子兴习惯了被人奉承,遇到点不开眼的人,他还真的敢不给人面子,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从自己在上海滩作威作福的光辉事迹里,摘录了一段,这才说:“要是让男人难堪,其实也容易的很,找个妓女,在大街上逼着对方钻女人的裤裆,如果有记者的话,就更靠谱。”

    “只要拍下照片来,即便不等报纸,这个人也就废了。”朱子兴有点唏嘘道。

    王学谦不屑一顾的笑道:“这算什么办法?”

    “面子啊!兄弟,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除非不要脸面的人,大部分男人都受不了被女人坐在头顶的日子。更何况是钻裤裆呢?这家伙,以后要是出门,都要耷拉着脑袋,深怕被人认出来咯。这个男人啊,这辈子的脸面要是被女人踩了,一辈子都完蛋了。”朱子兴颇有幸灾乐祸的回味着,似乎这件事是他人生中最能够称道的光辉事迹。

    “对了,你刚才说什么?”

    忽然王学谦的脑子里像是灵光一现,有种拨云见日的清明,可又有点让他无法抓住。不由的追问道。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

    “不是,后面……”

    “钻裤裆啊!”

    “最后一句。”

    朱子兴摸不着头脑,他有些奇怪于王学谦的神经质,不过还是耐着性子说道:“这辈子的脸面要是被女人踩了,一辈子都完蛋了。”

    “对就是这句话。”王学谦兴奋的给朱子兴一个拥抱,反倒是这位仁兄倒是愣住了,他心说:“我可没干什么啊?怎么这么大的反应?”

    “对,既然这群老爷们下作,就别怪我无情。”

    王学谦恶狠狠的,阴沉着脸,这句话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这让站在他边上的朱子兴有种后背冷飕飕的惊悸。心说,这个王子高到底要干什么?

    给全村的男人戴绿帽子?

    估计王学谦还没有这么重的口味。

    拉着男人排着队让女人欺负?

    这可是激起民愤,再说了,朱子兴也不相信王学谦会选择这么干。

    不过很快,朱子兴就知道了王学谦的奸计,是多么的让人无奈了,原本的上面下发给各个县的选举通知,行文,都是极其简单的。而作为第一个实行的试点地区,‘上溪村’的选举最终解释权都在王学谦的手里捏着。别看‘上溪村’在众多的乡村中被选了出来,是一个样板,也就是说,所有的规则,都是王学谦这个督导说了算。

    当朱子兴惊恐的看着王学谦刷刷的写好了一副讣告,上面的内容他已经熟知,就是选举的暂行条令。

    要是不仔细看,还真的看不出来,和原来的大讣告有什么两样。

    仔细读了两遍,朱子兴才发现,只不过改了上面的一个字,整个讣告就变成了既然不同的意思,让他也吓得冷汗连连,汗涔涔的抬头对王学谦说道:“子高,你这也太狠了吧?”

    王学谦莞尔一笑:“成不成还俩说,看到时候的效果。”

第508章 【发动女人斗男人】

    其实王学谦只不过把原来的讣告,抄写了一份,写在长四尺,宽二尺的白纸上,讣告的内容基本没变。

    只不过变动了一个字,就让整张讣告,增加了另外一层意思。

    而增加的这层意思,对‘上溪村’来说,更贴切的说,是针对‘上溪村’的领导层,男人们的权威。

    当然,王学谦也有说辞,因为这是国际大趋势,是西方世界推崇的民主和自由的进步,是人类历史上的伟大创举……总之用再多的溢美之词,形容也不为过。

    说起来,简单至极,王学谦还仅仅只是在讣告上,该了第三条,中的一个字。原先的条令是:任何年轻超过18周岁的男子,都拥有公民的选举权。

    改变之后,变成了:任何年龄超过的18周岁的男女,都拥有公民的选举权。

    只不过把‘男子’,改变成了‘男女’。这张讣告的意思就全部变味了,都说山里的女人泼辣,靠山的村子,女人估计也少不了泼辣劲。真要让一个女人当了村长,虽然这个职位,大部分男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可要是一个女人骑在他们的头上,作威作福,那还得了。

    原本是一个唯恐避之不及的苦差事,一下子变成了香馍馍,朱子兴仿佛都看到了男人们,一个个都涨粗了脖子,深怕大权旁落的紧张劲,他就想笑。可是心里头也暗暗紧张。

    朱子兴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门口,发现四周没人,这才敢偷偷的对王学谦说:“子高,你这是准备打算让这张讣告故意丢失,然后让这个村子的男人紧张吗?”

    王学谦不屑的看了一眼朱子兴,心说:“这位大少的觉悟实在太低了。”

    这才开口道:“万一要是有些人认为这是我故布疑阵。不搭理呢?”

    “这个?”饶是朱子兴自认为也是足智多谋之辈,也被王学谦的质问收住了嘴,愣在一旁,一时没了注意。

    反倒是王学谦嘴角微微上扬。似乎非常得意于自己能够相处这么一个办法来。不过按照习惯,他会说出一长段冠冕堂皇的道理:“这个世界上。美国人一直标榜着民主、自由和机遇,这也是美国梦的基础。任何一个踏上美国土地的人,都将获得平等的待遇。”

    “你不是说过,美国人的平等也是看人下菜碟的吗?”

    朱子兴反驳了一句。对于美国,欧洲,他确实不如王学谦说的头头是道,甚至他还不如自己的那个损友,盛老四来的更加的熟悉。其实,盛老四也算是倒霉,去英国留学吧?赶上了欧战爆发。英国佬都是饿着肚子和德国人死磕,他一个留学生,连差点被当成劳工送上前线。吓得这位,差点去投靠德国人。

    可即便这样。盛恩颐这混蛋,在上海滩的时候,经常用两只拇指,顺着西装的纹理,往下一捋,动作潇洒干练,开口闭口就是鼻音很重的洋文,其实他也说不上多少,却能够唬的一口洋泾浜英文的上海滩老克拉一愣一愣的,开口闭口:“民主是社会进步的源泉,科学是人类探索的动力。”

    一开始,朱三爷也非常羡慕盛恩颐的趾高气扬,也非常埋怨老爹没有把他送去国外。

    要不是后来从盛恩颐老婆,沈家的仆人的口中探听到,这位开口闭口绅士,在国外宛如逃难一般的生活。他顿时连那点羡慕都没有了,反而暗自庆幸,幸好自己的老爹开明。

    其实朱葆三哪里是开明?

    他是清楚的知道,他这个儿子去英国剑桥读书,估计读20年,连个学位证都拿不回来。

    算了,既然是丢人,也不用远渡重洋,跑到欧洲去了。在上海滩,一来省心;二来,朱葆三的名头在上海滩,乃至全国都还好用。

    要是盛恩颐说什么民主,科学,朱子兴或许还会嘲笑几下,主要看他的心情。但是这些话要是从王学谦的口中说出来,即便都是一个意思,连用的句子都一样。眼前的朱三爷却不敢大意对待,他知道,盛恩颐不过是一个草包,花花公子。而王学谦?即便是王学谦肚子里也是一团草,可他知道,这团草不一般,都是钢丝编成,扎人的很。

    更何况,事实证明,王学谦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即便有时候显得有些异想天开,但也不是无的放矢。

    犹豫了一会儿,朱子兴试探的问道:“你是说,美国人允许女人参加选举了?”

    “不是选举,是公民平等权利,包括选举权。”王学谦认真的纠正道。

    朱子兴别扭的说道:“这美国的男人要遭多大的罪啊!”

    “三哥,这就是你不对了,这哪里是男人遭罪?我却恰恰认为,这是社会进步的丰碑,是人类迈向文明无法绕过的问题。”王学谦说话间表情虽然很认真,但是眼睛里却透着一股不易让人察觉的笑意。

    朱子兴吃惊的愣了一会儿,似乎找到了一个打击王学谦的理由,也是他颇为关心的一个方面,他总是觉得不太放心,要是按照王学谦这么折腾下去,迟早要变天,反问道:“我可听说外国人都是只能娶一个老婆,将来你总不能让我把八房姨太太都送娘家吧?”

    王学谦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儿:“这个问题,我作为一个适龄未婚男青年,不太好评论。不够理论上来说,历史遗留问题,应该区别对待。”

    “啥意思?”朱子兴瞪眼道。

    王学谦比划了一下子,硬着头皮说:“就是已经成为既定事实的,要考虑到社会的和谐,需要适当的变通一下。再说了,有些姨太太要是失去了丈夫,重新回到社会,除了再次变成风尘女子之外,别无他路可走……这是不人道的。”

    朱子兴若有所思的点着头,忽然眼前一亮。心说:差点被这小子蒙混过去。奸笑道:“子高,我算是认清楚你的为人了。你小子是不是存着将来等成为既定事实了,再给市政府提出这个建议,既恶心了人。还不影响自己的幸福生活?”

    王学谦立刻沉着脸道:“我可是正派人。”

    朱子兴不相信道:“得了吧。你要是好人,这世界上……嘿嘿。我不说了。”

    见王学谦脸色黝黑,犹如涂上了墨汁一样,朱子兴果断的把想说的话收回去了。笑呵呵唱着模糊不清的京剧唱段,摇头晃脑的出了房门。王学谦摇摇头。面对这位世交,他也说不清到底是真性情呢?还是游戏人间?

    不过他也不会私下猜人,一来自己受累;二来,按照以往的经验,人是一种最善变的动物,还真不好妄加评论。

    他也跟着走出房门,看到院子里正在和两个看上去颇有分量的石锁较劲的钟文豹。叫过来嘱咐道:“加你大哥来。”

    很快,钟文龙一声戎装,干净利索的小跑来到王学谦的面前:“你知道村子里那个地方最宽敞吗?”

    钟文龙显然是对此有所准备,上溪村本来就不大。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能摸个八九不离十,立刻回答道:“少爷,村子就两个地方宽敞。一个你见过,就是村口的那颗大银杏树下。不过那地方,如果要开会,站不下全村的老少爷们。还有一个地方,就是在村西的祠堂前。”

    见王学谦认真的听,钟文龙继续说:“少爷,您可能不知道,在我们农村,有什么大事小事,都是去祠堂门口听长辈的训话。那地方平时也是村子老人聚集的地方。在农忙之后,祠堂门口的空地,是全村人晾晒谷子的场地,别说全村人聚集,就是多少几倍的人,也站的下。”

    王学谦满意的点头道:“好,现在交给你两个事,把这张讣告贴在祠堂口,如果祠堂口不适合贴告示,就找个门板,竖起来,贴在门板上。另外就是找一面锣,在村子里敲打起来,告诉全村人,半个时辰之后,全村人去祠堂口集合。”

    一个小时之后,王学谦看着台下黑压压的脑袋,心里更是气啊!

    穷山恶水出刁民,别说山里人质朴,但是对付政府和衙门,几千年来的斗争经验,代代相传,一点也不马虎。

    王学谦视线中,看到的都是念过花甲的老头,有的别人搀扶着,颤颤巍巍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到似的。还有就是女人,各种各样的女人,都好奇的看着祠堂门口,戏台上的王学谦,有些小媳妇脸红扑扑的,还不大好意思。

    看着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的场面,王学谦心里那个叫气啊!

    老宽头这老小子,果然是把他当成了来抓壮丁的恶人了,既然这样……他不介意让这些在村子里的男人们紧张起来,当然,除了上岁数的男人,还有的男性多半是咬着指甲,依靠在母亲边上的男孩。

    会议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召开了,王学谦可不管底下的人怎么反应,他站在台上,拿着洋铁大喇叭,将想要说的都说完,简短的解释了几句,就扭头走人了。

    留下了一地目瞪口呆的村民,还有那张被士兵保护起来的讣告。

    虽然不知道效果如何,但是这天夜里,从村头到村尾,却让人不消停的热闹起来,狗叫了一晚上,孩子哭了一晚上,还有男人和女人嚎了一晚上……

    朱子兴被折腾的一宿没睡,却见王学谦谁的死沉死沉的,心有余悸的想到:“这个子高,实在是太损了。这不是让女人们造男人的反,政府背地里还支持吗?得罪了王学谦,上溪村的男人们可是倒了血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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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9章 【东方式智慧】

    村子西边的祠堂,老宽头一脸颓丧的跌落在地上,边上围着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虽然已经是凌晨,但是祠堂里还是灯火通明,显然是点了一晚上了,这在非常主张节俭的农村,是非常少见的。

    “三叔公,这可怎么办啊?”

    老宽头虽然看上去显老,但实际的年龄并不是太大。

    相比在主位上坐着的老人,他还不过是一个小辈。花白的头发,须眉皆白,脸上红扑扑的,有种白发童颜的仙风道骨的模样,这就是村子实际上的掌控者,三叔公。

    不过老人闭目打坐,似乎根本就没有搭理人的意思。

    良久,老人才睁开双眼,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老宽头,叹了一口气:“阿宽啊!你就是自作聪明,这政府真要那么好糊弄,三年前,我们村的三十多个后生,还会被拉丁去当兵?”

    “可是,三叔公,我看着来的人年纪不大,似乎多少心眼……”

    “糊涂,人家有没有心眼,都写脸上了?”

    三叔公怒不可遏的瞪眼道,作为这个村子辈分最大的老人,不仅是家里的家主,也是整个村子的主事人,但现如今,忽然间发现世道变了,原因就出在老宽头给王学谦下套上了。

    当然他这么理解也没大错,从骨子里,他也不相信政府的选举,会大张旗鼓的办。

    正要按照讣告上说的那样,今后当官的,还不是大家选出来的人?

    那么当官的,还能有官威吗?

    没有了官威,还如何治理地方,如何安排征粮。征兵,征税?

    “现在当官的一个比一个狡猾,连我的火眼金睛,都被他们给骗的一愣一愣的。”老宽头气馁的低着脑袋。依然是无计可施。

    要说。姜还是老的辣,三叔公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就有了一个稳妥的注意:“刚才你说,姓王的那个小子,来我们村的时候,带了几个报社的记者?”

    “记者?”老宽头微微迟疑。这才想起来,他是怎么说过,一开始他还以为记者也是当官的,问了镇上的李文书,他才明白,原来这些人都是给报纸写文章的,虽然无官无职。但是只要文章登报,就是大官都要灰头土脸。

    不过跟着王学谦下乡的三个记者,老宽头的心里琢磨,想来想去。都觉得没戏。他还没自大到能和对方攀上交情。

    除了一个洋人女人,膀大腰圆的,让人看着都心惊胆战的,其他两个记者也是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样子。

    不过也可能是旅途劳顿,几个原本是下乡队伍中的活跃分子,却都一个个脸色苍白的靠在大车上,上半身一摇一晃的,伴随着板车的吱呀声,摇着来到了这个穷乡僻壤。

    老宽头皱着眉头,心里头说出了大实话:“三叔公,这记者都是拿鼻子看人的,比镇长都要有底气,我担心连到他们跟前说话都难。更不要想着让对方帮着咱们了。”

    要是老宽头知道一个成语,叫‘自渐形秽’的话,估计就明白,他为什么站在那三个记者面前,总是感觉不自在的了。

    至于王学谦和朱子兴,给他的感觉倒是和镇长家的少爷差不多,就是稍微高级一些。

    三叔公缓慢的抬起宛如老树根一样的手掌,停在半空中,叹了口气,这才决断道:“要不先这样,你两手准备。先去那个姓王的小子跟前,就说我们村积极配合上面的征兵行动,我们出……10个……哦不,20个壮丁。到时候你去拟定一个单子,按照老办法,让全村的青壮年抓阄。”

    “如果姓王的不答应,就去找记者。至于对方提上面条件,你先应承下来,只要等文章在报纸上一发表。但愿能管用吧!”

    三叔公还以为,记者和当官的没什么两样,只要给点钱,还是能买通的。

    从祠堂里出来,老宽头一改颓丧的模样,这才有了点精神,不过也仅此而已,毕竟王学谦的出现,让他感受着莫大的压力。只要王学谦一天不走,他就没有一天的好日子。

    “叔,三叔公出的那叫什么主意?那些记者都是姓王的那个小子带来的,能为咱们说话吗?三叔公不是老糊涂了?”紧跟着老宽头出祠堂,还有一个剃着西瓜头,一脸的麻子,豁嘴、黄牙,一只脚还拖在地上,走起路来,像是在蹦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位的小腿应该是被打断过。

    这样的人,虽然符合征兵的年龄,可即便是城里的黑狗子,都不要这样的货,嫌埋汰人。

    老宽头紧张的看了一下周围,这才用力在来人的脑门上拍打了一下,低声呵斥道:“小兔崽子,你懂个屁啊!在村子里,我的话能有三叔公的好使吗?三叔公的编排,你小子都敢在背后胡咧咧,你不想在村子里待下去了?”

    “可他老人家说的那是什么好主意,都老糊涂了。这拉壮丁的,要是军官不喂饱,还送20人,就是把全村的青壮都送出去,别人也不见得会高兴。”

    “你小子懂什么?” 老宽头无奈道:“我能看不出来?可送壮丁,少不了要得罪村里的老少爷们,街里街坊的。到时候让哪家走,哪家留,可是要被人怨恨一辈子的。三叔公辈分高,有他在前面,我也不至于蹲个茅厕,都有人往粪坑里扔石头。”

    “叔,要不让我也算一个吧?”

    “你?”老宽头迟疑的看了一眼他的这个侄子,忽然瞪眼道:“你小子捣什么乱啊!”

    “叔,我不想在村子里待下去了。”西瓜头沮丧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腿脚,落寞的眼神中,闪着泪花:“叔,这些年,我在村里过的憋屈啊!大人都不说了,连小孩子看我都像是见鬼的模样。多少年了。连一门媳妇都说不上……”

    说话间,西瓜头坐在地上,干嚎了两句。

    这让老宽头颇为不耐烦,他这个侄子倒不是自作孽。也没人害他。长相都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长的是凶神恶煞,鬼神不近的模样。以前腿脚好的时候,是给人做‘斩穴’的活计,说‘斩穴’有点高深了,其实就是给死人挖墓穴。自从腿断跌落墓穴,断了之后,更是一副鬼上身的模样,人见人怕。

    别说给他说一门亲事了,连老婆娘见他的这个侄子,也都是吓的捂着胸口,一阵害怕。

    老宽头无奈。谁让这侄子是他大哥的香火呢?也知道这孩子的心已经伤透了,不能说重话:“你想出去闯荡也是好的,可是跑码头的活你现在也干不动,等腿脚好了。再出去也不迟。”

    “叔,你就多心疼一些我,我这腿脚呆在这穷乡僻壤里还能好吗?我听说大城市里的洋大夫,能活人尸骨,本事一个个都大的很。兴许去大城市,才能治好。叔,要不你和那几个记者说说,让我跟着去大城市,我给他们当牛做马?”

    西瓜头倒是一点也不见外,扯着老宽头的褂子,不肯松手。

    这让他烦闷不已,他心说,要是他能和记者攀上关系,他还用得着这么怕这怕那吗?

    他只不过是在李文书哪里,听说了记者的厉害,作为一个保长,需要在村民中维护自己的高大形象。平时主要的手段的就是吹牛皮,老宽头意思图着嘴上痛快,就吹嘘,他和那些大城市来的记者多么熟悉,对方是如何的佩服自己之类的话。

    总是,有利于他拔高形象的,他不遗余力的描述,至于会妨碍他在村民中权威的话,他就闭口不言。

    老宽头在安顿王学谦的时候,来过这个跨院。

    这是他在王学谦等人住进去之后,第二次来到这个跨院,和第一次的心态不同,这次老宽头显得脚步稳重,并不如前一次那么慌乱了。

    “王少爷!”老宽头低眉顺眼的躬身行礼,将头上的草帽拿在手里,贴着胸口放着。

    让老宽头诧异的是,王学谦一如既往的客气,就像是在路上那样,脸上总是带着温和如春的微笑,却让他有种心底发毛的惊悸:“老款头,我不是说过么,叫我小王就行了。”

    老宽头刚想要坚持几句,可没想到,王学谦也就没有打算和他转弯:“老宽头,看来大家对选举的事非常积极,你看,我刚说让大家推举候选人。这不,大家都忙着去推举候选人去了。”

    老宽头一听这话,顿时气坏了,梗着脖子,凶神恶煞的大骂道:“这帮吃饱了就折腾的老娘们,这是要造反啊!”

    “老宽头注意影响,好了,我正有事找你。”王学谦脸上表情似乎不耐烦的打断了老宽头的牢骚。

    接着说:“这眼看着选举将如期举行,可是场地,组织人手都需要安排,你来了正好。你是村子的保长,按照过渡时期的选举办法,你已经是后天选举的直接候选人,恭喜你,老宽头。你在群众的基础是很好的,大家都非常支持你。对你竞选的呼声很高,很有可能成为上溪村第一任村长,一定要心里装着老百姓,为人民办事。”说着说着,王学谦差点把自己给逗乐了,眼前的这老头,确实难以对付,可真要掐住了对方的七寸,也就是随你拿捏的境地,扑腾不起浪花来。

    说完,王学谦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笑容。

    等到老宽头一脸的呆滞,一脚高,一脚浅的,从院子里离开,朱子兴这才幸灾乐祸的放下手中的《促织经》,坏笑道:“子高,你这不是糊弄老实人吗?”

    王学谦故作姿态的耸了耸肩膀,无辜道:“我可是非常公平的。”

第510章 【来势汹汹的女权运动】

    并不是每一个女人,都是生来就勤奋的,任劳任怨的性格,说白了,都是潜移默化的逼迫下形成了。

    如果在其他地方,还好说。但是在山村,女人天生委婉的性格,随着大山的滋养,一点点的被消解出去,反而多了一层泼辣的性格。

    这是王学谦始料未及的好消息,就和他在村子里走访的结果一样,女人对男人整天游手好闲的生活羡慕不已。山村本来农田就少,其中很大一部分的收入,都是靠着山上的茶树来维持家庭的生活必须。

    除了带孩子,做饭,洗衣服,大部分女人都是采茶能手,所以在这里,家庭的劳动力并不取决于力气的大小,因为本来就没有多少田地可以让他们耕种。

    反而大部分都是需要耐心细致的性格,才能做好的工作。

    在浙江,农业也并不是单纯的种田打粮,聚集财富最多的两种农业经济产物,一个就是采茶,另外就是养蚕。

    这两项工作,其实女人比男人更有优势。

    所以,在上溪村,女人在社会分工上的地位,本来就不比男人要轻松。但却要忍受男人不带孩子,不洗衣服,不做饭的等等恶习,甚至男人在一天无所事事的消遣之后,回到家里,还要忍不住抱怨几句,家里的女人不温柔,做饭比如人家的老婆好吃等等

    相比其他两个男记者,沉浸于民主带来的兴奋之中。露西,这位《西林字报》的女记者,在西方人眼中,也并不是普遍现象,作为自食其力的代表。她从骨子里都是一个女权主义者。

    所以,尤其好奇于这次选举中,女性问题的诠释,也是走访最积极的一位记者。

    不同于男性记者。在上溪村的男人都相继外出躲避的情况。家里留下的都是老弱和女主人。男记者面对整个村子,大部分都是女人的现状。想要登门采访,就不得不面临孤男寡女尴尬场面。所以,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村口的大银杏树下,找人问一些程序化的问题。

    比方说:大家对选举出来的村长会怎么看?

    推举候选人是否有妥当的建议?

    ……一类的话题。

    反倒是会汉语。却长着一头金发碧眼的露西,更容易获得更多的采访资料。

    只要她愿意,她几乎能够采访任何一个村子里的人。

    比方说,此时此刻,王学谦就被露西缠住了,不同于露西眼神中流露出渴望的迫切,没错。就是渴望,甚至在朱子兴的描述中,用饥渴代替也未尝不可。

    在这个时代,即便是在西方世界。女权还是很多国家都不愿意提起的问题,就是已经承认女人和男人一样拥有选举权,并已经通过国会的认可。但是女人在社会担当中,无法胜任男人的工作,只能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已经是被社会默认的事实。

    可是没想到的是,在东方,古老的神奇国度,她却发现一个绅士,正在为了女人应得的地位,不惜和传统斗争。如同一个合格的脑残粉一样,露西把王学谦身上任何一个举止行为,都上升到了优雅的高度,赋以深厚的内涵。

    对于王学谦的好奇,露西眉宇之间流露出的小女人态,甚至给人一种投怀送抱的自甘堕落。

    她想知道王学谦的一切消息,喜欢吃什么样的食物,喜欢的文学作品,是否是一个虔诚的教徒……就连王学谦晚上睡觉是否吧唧嘴,她都想打听。

    这种超乎寻常的热情,让王学谦大呼吃不消之余,也无可奈何。他可不想得罪一个记者,尤其是一个有着狂热倾向的女记者。

    “王先生,明天就要举行选举了,对于这个被男人奴役了几个世纪的村子里的女人,你是否认为需要给予一定的保证,来维持这次选举的公正性和透明性。”

    “任何一种存在的制度,必然有其存在的理由。在新生事物出现的那一刻,受到的挑战,也会增加制度内部的变化。如果这种变化是化学变化,那么就变得显而易见起来。但是社会结构的变化,将是一个缓慢的过程,需要长期观察。”王学谦模棱两可的说道。

    毕竟是记者,一开口说话条理清楚,不过明亮的湛然眼眸中,流露出的崇拜,让王学谦有种错觉,女人,都是唯恐世界不乱的动物。

    正当王学谦在心里组织语言,他深知眼前的这个女人,虽然一脸的崇拜,但绝不是毫无保留的支持,面对记者,要像对付狼一样的谨慎,这绝对是不会错的。

    没想到,围墙外传来一阵杂乱的,似乎还有点幸灾乐祸的声音。

    “我们要民主!”

    “妇女也是半边天……”

    ……

    类似的口号很多,不少都是从王学谦的口中流出去的,不得不说,有些话,可能是第一次听到,但却能够一下子深入人的心里去,比方说,妇女也能顶半边天。

    与上溪村的女人们宛如过节一般的高兴不同,留在村子里的男人,一个个都都没哭脸的样子。

    倒是有一个男人一如既往的露出最真挚的微笑,但似乎没有一个人会看他一眼,因为二傻子,是不会受到哪怕一丁点的关心和关爱的。因为傻,所以这种村子权力争斗的关键时期,他还以为是过节。对于傻子来说,过节就等于有好吃的。

    所以,当他吼吼叫嚷着兴冲冲的要加入女人们的游行的时候,却被女人们从队伍中赶了出来。

    这让他非常纳闷,因为他没有拿到节日的奖赏,而起的大喊大叫。

    对于村子来说,王学谦进驻的第二天,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种极端的亢奋之中,男人们晃晃而不可终日,而女人们为了争取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利,很多家庭,都已经不做饭了。

    正如带着秘密任务,跟着王学谦同行抵达这个浙江南部的小山村的《京报》记者吴公望,在自己的记事本上,偷偷的记录的那样,民主给这个村子带来的自由式灾难和躁动,整个村子已经陷入了混乱之中。连这个村子唯一的傻子二宝,都开始挨饿了。善良的女人们,不在关注施舍食物,而带来心灵上的升华,似乎和男人争夺话语权和控制权,成了这些在农闲之中,情绪亢奋的女人们最热衷的事情。

    有人赞扬,当然有人反对。

    和露西的极力赞扬和崇拜不同,吴公望这个从燕京来到浙江的记者,处处带着挑剔的放大镜,想要寻找制度的缺陷。并用最露骨的语言,展现在人们的眼前。

    当然,吴公望也有泄私愤的可能,因为傻子二宝,在失去食物来源之后,被露西接纳进入了记者的招待之中。

    说白了,就是在三个记者开小灶,吃饭的时候,傻子二宝成为了他们其中的一员。

    尤其让吴公望生气的是,二宝还和他坐在同一张长凳上,显得他也很傻一样。当然,吴公望也想过,错开吃饭的时间,可要命的是,一旦他不出现在饭桌上,那个傻子竟然会把他的那份饭也吃的一干二净。

    人生,处处都透露出无奈和妥协的困顿,这就是《京报》记者吴公望的心中体会。

    相比于吴公望的处处丑化现状,同行的《大公报》记者,刘博箐就显得公允很多。他的记事本上,首先点出,当地人因为愚钝和闭塞,并不赞同民主选举。

    但是王学谦却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在其内部造成了反对的声音,让原本占据主导地位的男人们,因为害怕权力的丢失,而紧张起来。他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这个缘由。村子里的男人以为王学谦带着军队,是来抓壮丁的,所有的青壮年男人都出门避祸去了。

    而且整个村子留下的人,都对政府的选举制度表现出让人失望的冷漠。

    直到,王学谦更改了选举的临时条令,把女人也纳入了选举的范畴之中。可以想象,男人们都不在的村庄,等到选民登记完成之后,将会出现一个让男人们想都不敢想的局面。这个村子第一个女村长将出现,今后,所有的村民,包括男人都需要在这个女人的领导下,实行政府的条令和法律……

    这对于男尊女卑的社会来说,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

    三种不同的论点,虽然都没有送回各自的报社,但也同时显示了,这三个人站在不同的立场。

    《京报》作为政府的口舌,自然认为王学谦此举是邪门歪道。

    《大公报》站在中立的位置,看的更加清醒一点,但限于局限性,也不过是发现了一些表象而已。

    《西林字报》的露西,作为女人,她恨不得加入这场来势汹汹的女权运动中来,可惜的是,她外国人的身份,不能让她获得参与的机会。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记录整个过程。当然,她也是三个记者中,最不吝啬溢美之词的记者。同时,露西的立场也是站在西方列强的立场上的。他们希望看到一个接受西方价值观念的民国,而不是一个保守,时刻警惕西方世界的民国。

    当然不管是英国人,还是法国人,都不会看到,东方的价值观真的会赞同西方的价值观。

    而随着选举的临近,作为村子里最权威的男人,三叔公在祠堂里召开了一个临时的会议,咬着牙骂了几句老宽头,也下了一个最合适的命令,把离开村子的男人都给找回来。

第511章 【鲶鱼效应】

    狗,这种生物,最是奇妙。

    自从被人类驯服之后,狗自古以忠心的形象来显示这种动物的特性。

    大半夜的时候,从村头开始有狗惊叫起来,随后是整个村子的狗都跟着叫起来。如果是来了陌生人,或者是小偷,肯定是惊慌失措的在叫声中离开。

    可奇怪的是,很快不少院子的狗不叫了,随后发出呜呜的声音,带着让人难以体会的委屈。

    显然,回来的不是陌生人,也不是小偷,而是家里的主人。

    当钟文豹敲响王学谦的房门,推开门之后,对王学谦说道:“先生,有不少黑影从村口进了村子。领头的是老宽头,说是这个村子的村民。”

    王学谦放下手中的文件,月上枝条才赶回来,显然老宽头在这晚上也费了不少劲。随口询问了一句:“哨兵有没有发现异常?”

    “没有。村子里一到晚上,就把拴狗的绳子松开了,一开始狗还叫唤,可是有几个人似乎挺生气,对着其中某一只狗踢了几脚,反而这些狗不叫了。显然,这些人就是偷偷躲避在村之外的青壮。”钟文豹说的有板有眼,肯定是学人别人的话。

    不过,王学谦却并不在意,点头道:“我知道了。”

    看着深夜,还在看文件和翻书的王学谦,朱子兴不由的流露出一种堕落的酸涩。他绝对不是嫉妒王学谦的才能,而是对于王学谦如此努力的行为不解。

    因为出身在豪商家庭,而王学谦的身份,甚至比他还要高上不少。

    世家子弟的身份,让王学谦在一出生,就拥有了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财富和特权。

    大多数的时间里。朱子兴都对王学谦的行为非常不理解,明明已经拥有了让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财富,拥有显赫的家世,为什么在醉心于政治。即便醉心于政治。也不用亲力亲为。更不用冒险,去冲击原本固有的制度。把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朱子兴明白,别看朱葆三是坐在市长的位置上,但是对于朱葆三也好,朱家也罢。都没有将自己摆放在新市的主宰的位置。

    反而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出现?

    或许用朱葆三的话来说,只要宁波变成另外一个上海,就是让他名誉扫地,也在所不惜。

    就是这样的一种信念,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缔造一个传奇城市的一份子,而不是掌握三百万百姓的地方官。

    而王学谦的所作所为,更像是一个辛苦的布道者。让朱子兴浑身都不得劲,农村的娱乐苍白的就像是一部《论语集注》,处处透着习以为常的东西,但却丝毫让人无法提起看一眼的兴趣。

    “子高。你整天这样累不累?”

    其实是仰着脑袋,看了半天的朱子兴脖子酸疼的紧,却问王学谦累不累?

    整理了部分的记录,王学谦见没有遗漏,这才合上本子,好奇的看着朱子兴:“三哥,为什么这么问?”

    “其实当官很容易,没见过你这么累的,尤其是那些突发奇想,不仅劳心劳力,还可能毫无用处。你再看看卢永祥,段祺瑞,这样的大人物,哪一个想你这样整天伏案写调查结果的?当官其实很容易,把钱粮征集起来,就可以了。余下的就是应酬……”说道应酬,朱子兴不由的沮丧起来,酒色犬马的生活,自从他回到宁波老家,似乎距离他越来越远了。

    伸了个懒腰,眼神中似乎迸发出异样的神采,王学谦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什么,但有一点他很清楚,甚至非常享受其中:“你不觉得,这个城市从建立,到将来的发展,一步步的将其建设成为自己心目中的城市,这很奇妙吗?”

    朱子兴打不起兴趣:“这有什么奇妙的?”

    “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朱子兴苦笑着打断了王学谦的回答,当然,他对王学谦说的,非常熟悉,甚至能说倒背如流:“子高,你不想说,也没有必要用《圣经》中的话来糊弄我吧?”

    早期,上海滩的大买办,商业巨擘,基本上的生意,都是和洋人在做。不仅需要了解洋人的语言,文化,还要对他们的习惯知之甚详,《圣经》作为西方人的精神信仰,被很多人拿来研究。

    朱子兴从小就被灌输这些知识,他不过是对挣钱没有兴趣,喜欢花钱而已。又不是真的缺乏教育背景,所以当王学谦背诵《圣经》的时候,立刻就听出来王学谦的敷衍之意。

    可没想到的是,王学谦可不仅仅是背诵《圣经》那么简单,他笑着解释道:“三哥,你听我说完。这个世界上,有没有神的存在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我能和神一样,站在制高点,俯瞰芸芸众生,决定他们的命运,成为他们的指路明灯,那么我就成功了一半。”

    “你要当‘神棍’?”

    朱子兴其实不相信鬼神之说,在外,朱葆三因为和洋人接触很多,不得不在场面上表现出自己似乎是一个基督教徒的样子,可实际上,家里头供奉的是观音菩萨。

    这种把基督当幌子的做法,很容易让朱家的子女,对宗教产生不起那么浓烈的信仰。

    神父、牧师,这些基督教的教士们,在他的嘴中就成了‘神棍’的代名词。

    王学谦像是吃了一个在树上风干的,枯死在树枝上的柑橘,那酸涩的苦味,让他不由的愁眉苦脸起来:“三哥,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想想,如果一个城市从缔造那一天开始,就留下了你的气质,按照你的意志去建设。这种成就,虽然无法和创造世界相比,但也足以让人庆幸一生的创举。所以我非常享受其中的过程。”

    朱子兴作为上海滩有数的花花公子。忽然间,感觉脑袋上空,像是飞过一直报丧的乌鸦,另外出现了让他哭笑不得字幕:“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朱子兴张了半天的嘴。还是哑口无言。无话可说的样子。

    心中却是颇不平静,叫屈道:“大家都是富家公子。不要弄得这么有理想,让大家压力这么大,好不好?”

    只能寻找一个借口,安慰自己。好在明天一结束。这场选举的闹剧也该结束了,他虽有心提醒王学谦,当心那些记者的后续报道,会给王学谦带来很大的麻烦。

    可想了想,还是作罢,王学谦的对付记者的经验,似乎在浙江也是首屈一指的。

    他的那点浅薄的斗争经验。或者说是看到老爹朱葆三,被自己身边的人给下套,沈联芳私自以上海总商会的名义,致电燕京政府。对山东问题提出和日本单方磋商。至于与,最后两人都站在了风口浪尖上,朱葆三因为是商会会长,难辞其咎。而沈联芳是商会副会长,因为和日使馆参赞儿玉私交甚笃,才一直脑袋发热。

    这种失误,在朱葆三的身上发生过,但是要想在王学谦的身上重演,连朱子兴都不相信,王学谦会在阴沟里翻船。

    翌日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山间清晨的薄雾,村子也渐渐的热闹起来。

    虽然少不得,一天中最为热闹的起床的叫喊声,打孩子的叫骂声,但男人们回来之后,却无奈的发现,他们的到来,已经改变不了女人们的决心。

    拉拉扯扯的一家子,男人呵斥女人,女人反驳男人,却朝着目的地,祠堂门口的空地而去。选举已经迫在眉睫,或者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耐人寻味的只不过是结果。

    但站在场面的王学谦,嘴角一如既往的微微上扬,结果或许对眼前的这些村民很重要,对老宽头很重要,对那个披红戴绿,站在台前,由女人们选出来的候选人很重要,但是对于王学谦来说,结果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

    只要选举如期举行,他就已经是成功了。

    至于这个村子,将来是男人说了算,或者是女人说了算,还是男女商量着来,都是他们的事。

    在人群中,王学谦看到了一个略显古板的背影,举着照相机,几次想要举起来照相,却都放弃了。

    “吴记者,你也来了?”王学谦问候道。

    吴公望看了一眼王学谦,对于这个年轻人,他心里也是有点佩服,原本绝对无法办成的事,却让他用一个小计谋,却办成了,而且还办的有模有样。

    但是这种背地里搞小动作的行为,吴公望是不赞成的:“王先生,您是市长助理,但却无端打破了一个小村庄的宁静,这是否妥当?”

    出于一个记者的使命感,吴公望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的打算,反而当面质问起来王学谦。

    王学谦想了想,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只要说,他不过是完善了地方临时行政条令,为形成法律创造条件。可这样,显然是有一种当权者,用法律为自己谋利的负面形象。

    看着情绪还算平稳,但多少有中暗潮涌动的村民,王学谦才缓缓道:“这不过是鲶鱼效应,只有让人人有危机感,才能打破这种宁静的局面。温水煮青蛙,总不能明知道不改变,将必死的局面下,还要维持原有的保守制度吧?”

    “可是,这些老百姓是无辜的,他们会因为这种民主,破坏家庭原有的稳固。”

    “如果连这点破坏都承受不了,你认为,我们的国家还有希望吗?在安逸的时候,不忘忧患;在忧患的时候,充满信仰,这才是一个强国子民才该拥有的国民意识。”

    “唉……”吴公望还想反驳的时候,突然间吃惊的看着王学谦,他没想到,王学谦竟然存着这么一个意思。

    国家还希望吗?

    这个问题,忽然间沉重到让吴公望连喘息都有种负罪感!

    他不禁自问,生活是否太安逸了一些?

第512章 【回城】

    在浙南的偏远小山村,村民平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感受到政治运动带来的心跳感。

    会场极其惨烈的博弈之中,让上溪村的男人们确实捏了一把汗,当然也有些女人被家里的男人‘威胁’之后,不得不改变 ‘政治’主张,转而投靠到了敌对阵营。

    “投男人票的娘们,以后被家里男人打,我们可不管了!”或许气愤于女子同盟的脆弱,有一个女人站起来,大吼了一句。炸雷一般的声音,回荡在选举会场之后,女人们又一次开始动摇了起来。

    站在王学谦身边的露西开心的将这个过程记录下来,还不忘给王学谦介绍:“她叫徐金凤,是村子里的一个寡妇,早年男人跟着别的女人跑了,有着非常强烈的使命感。”

    “使命感?”王学谦忍不住腹诽:“应该是对男人有着一种天生的仇恨才对。”

    “红豆代表赞成徐有福当村长,也就是原先上溪村的保长,老宽头。绿豆是徐金凤!”

    “狗日的徐有三,会不会说话。什么绿豆是谁谁谁……”

    ……

    会场乱哄哄的,除了露西之外,其他两个记者都皱着眉头,似乎都看不出来,这样的选举,就是民主。如果真是如此,像菜市场一样选举出来的官员,是否还能保持官员的威望和体面?

    不同的文化,造就了不一样的理解思维方式。

    不过,好在快到中午的时候,村长的选举结果终于出来了,老宽头以微弱的选票,险胜呼声很高的妇女代表,徐金凤。

    但当男人准备乘胜追击。将妇女主任一职,争夺下来的时候。终于遭受了最为惨烈的失败,原来村子里的二流子,徐有才。也不愿意担任整天和老娘们唠嗑的妇女主任。

    更不要说。女人们已经把这个职位早就当成了囊中之物。

    当喧闹的选举结束之后,整个村子的人都认同。这是一个节日,需要庆祝一番。当女人们各司其职,开始回家准备一两道拿手菜,村子的上空弥漫着腊肉和咸鱼的香味。这场选举造成的余波也似乎在村子上空弥漫的菜香之中,被冲淡了许多。

    男人们为村子的权利没有丢失,而庆幸不已。聚在一起,喝酒划拳颇为热闹。女人们也聚集在一地,也为争取到了更多的地位,而叽叽喳喳的开心的笑着。

    这个场景连记者露西都始料未及的,她吃惊的瞪着眼睛。看着原本还在为选票寸步不让的村民们。这一刻,可就是当尘埃落定之后,人们似乎又一次回到了原来的生活之中。

    长街村宴,别有特色。

    当老宽头拿着一个白瓷小碗。身后跟着他那个跛脚的侄子,都喝的满脸绯红,让人揪心的容貌,似乎也在此时变得柔和了很多:“王先生,吃好喝好,我们这里有山有水,山上的野味,河流的鱼虾,就没有断顿的时候。这次筹备的比较匆忙,以后还请王先生多来,过些天来我们这里,当河里的鱼吃饱了桂花之后,长出的秋膘,那才叫一个肥美。”

    拿起酒杯,王学谦开玩笑道:“老宽头,你就不怕我下次来拉壮丁?”

    “咳咳,王先生说笑了。”村子虽然多了一些变数,但好在他还是村长,真要是让那个徐金凤当了村长,他们这村子的老少爷们都要没脸继续在村子里住下去了。好在虚惊一场。

    “这老头挺得意的。”

    朱子兴是看不惯性格有点无赖的老宽头,处处都透着一股子让人无法忍受的小聪明。

    不过,在王学谦看来,这种人既然存在,必然有其存在的理由。当这个时代的税兵,像狼入羊圈一样进村的那一刻,头羊,就不得不用上浑身的解数,才能化解这一场场的危机。

    很多时候,即便是用处浑身的办法,但最后还是落下一个难以自让人接受的结果。

    所以,保长越来越狡猾,这不是人决定的,而是环境决定的。

    两天之后,当监察队一行人再次走进宁波城楼门洞的时候,朱子兴竟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激动,抽搐鼻子,似乎想要贪婪的呼吸周围的空气。其实,周围的空气掺杂着牲口的粪臭,人身上的汗酸味,还有门洞口,也不知道哪个半夜喝多了的家伙留下的尿骚气。

    总之,这个时代,城市虽然拥有让王学谦吃惊的蓝天白云,但置身其中,却并不像是一张五彩缤纷的油彩画一般让人惬意。

    在去政府大院之前,王学谦带着人先回了一次家里。

    不到十分钟,戴春风双手垂立,恭恭敬敬的站在书房门口,似乎正在等待王学谦的到来。在农村,王学谦愣是没敢在茅房里洗澡,因为当地人都这么干。事实上,他和朱子兴都对农村的茅房据而远之。

    正当王学谦想着是否要让农民讲卫生,却让他猝不及防的是,农民有时候还会为争夺大粪,而打架。

    这才让他意识到,这个时代好像还没有化肥,即便有化肥和农药,农民种地才挣几个钱,能用得起化肥和农药吗?只得作罢。

    “雨农,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城里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头发湿漉漉的,不停的用毛巾擦着,身上也裹着浴袍,显得非常随意。

    戴春风以前一直战战兢兢的,他经常担心,王学谦对他的器重,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可能是老蒋,可问题又来了,老蒋不过是一个光杆司令,有必要让王学谦如此重视吗?

    他也想过,自己天赋异禀,受到王学谦的器重。可问题又来了,戴春风也感觉不到他有多少才能,难道王学谦这个才子,会看的上他的本事。随着追随王学谦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深知王学谦的身边聚集着一群什么样的人,身边绝对不会缺少包打听的小人物。

    平日里王学谦正装严肃的表情,一直让戴春风有种如履薄冰的担心,可看到王学谦穿着浴袍,他一时间激动的喉咙中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感情不可能克制的,眼角闪着泪花:“我……我……”

    戴春风是想到了,王学谦能够如此随意的见他,显然是把他当成心腹看待。

    这一刻,久悬空中的心,终于可以放在肚子里了。

    “雨农,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王学谦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戴春风的表现,心中暗道:“这家伙果然是察言观色的好手,仅仅是他一个随意的举动,就看出他已经对戴春风的防范意识减弱到几乎不存在。”

    当然,这也是王学谦刻意营造的气氛。

    当钟文豹奇怪的看着戴春风,一边大口喝着凉茶,眼眶中却是两股热泪喷涌而出,这场面有些渗人,他突然变得很聪明的决定闭口不言,并为这个决定而沾沾自喜。

    而戴春风想的更简单了,他终于抱上了王学谦的大腿,有了靠山,他能不激动吗?

    王学谦对他的认可,让他对这个利益团体有了归属感,其实说起来很简单,可是对于戴春风来说,这一天等的实在太长了,再次之前,他常常担心自己会一觉醒来之后,被人取代。

    放下茶杯,戴春风喉咙带着哽咽道:“宁波城里没有发生大事,不过我的人探听到,卢永祥那边可能会有大动作。”

    “卢永祥?”王学谦低沉的嗓音,重复了这个和他打了近两个月,却丝毫没有动静的浙江督军。

    以至于有时候连王学谦都认为,卢永祥想要反悔了。

    没想到,这只老狐狸竟然有所行动。

    不过,卢永祥想要有所动作,那么宁波可将可能有一定的危险,最可能窥视宁波的,很可能是在温州、台州等地驻兵的周凤岐,这才警觉道:“台州的第三师有没有什么动向。”

    “我已经买通了第三师的一个团长,不过那个团驻扎在仙霞关,基本上没有任何变化。我得到消息,周凤岐的身边内可能有广州那边的人。”戴春风说话的语气更加恭敬了,对于好不容易才打入周凤岐部队的事,却闭口不谈。

    因为,他明白,作为心腹,功劳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忠心才是他地位稳如泰山的绝对筹码。

    “嗯,我知道了。严密关注第三师的动向,周凤岐这个人可不好对付。”王学谦谨慎的做法,让戴春风也有些不以为然,但他可不会将这些嘱咐,当成耳旁风来听。

    相比驻扎在金华、衢州一带的第二师,周凤岐的那个师筹集军饷非常困难。

    毕竟,浙江最穷的地方,都在他的治下。

    等到换上干净的衣服,王学谦再一次出门,这次的目的地是朱葆三的办公室。

    而在等来王学谦之前,朱子兴早早的被管家喊住,叫到了朱葆三的办公室里。因为缺乏通信渠道,朱葆三在宁波城等了一周的时间,却对选举的过程丝毫不知,显得急切了一些。

    可让朱子兴气氛的是,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之后,得到老爹的评价却是四个大字,不学无术。

    并且把朱子兴从办公室里赶了出来,正好,在走廊里,看到了换了一声休闲装的王学谦,气定神闲的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这一刻他气不打一处来,怨气十足的冷哼一声,扬起脑袋,故作清高的离开。

    这让王学谦很纳闷,目光看向了管家长安,老管家是知道朱子兴生气的原因,但他也只能用无奈的摇头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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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3章 【出去躲躲?】

    “女人?”

    朱葆三吃惊的从转椅上站了起来,刚才他为什么把儿子给轰出去,就是朱子兴嬉皮笑脸的说,王学谦竟然私自修改了原本的选举资格,虽说他是全权委托,但公民选举权可不是普通的小事,说能修改就能修改的。

    更要命的是,朱子兴说了,女人成年之后,享受和男人一样的政治权力。还以为是混蛋儿子胡编乱造消遣他,这才一气之下,把儿子从办公室轰出去了。

    可没想到,原本以为是天方夜谭的玩笑,原来是真的。

    这让朱葆三在吃惊之余,内心非常不安,而在此时,他身边缺乏一个能够商量大事的人,也就是王鸿荣。

    虽说朱葆三身边也聚集了一些谋士、参议,但在重大抉择上,他还是更加信任王鸿荣。

    尤其是,他知道跟在他身边的人,都是新派人物。

    女人能够享受和男人同等的政治权利,这种新鲜词,说不定身边的人还真的会受到鼓动,比方说他的政务参议杨杏佛,可能就会赞同王学谦的想法。

    “子高啊!你怎么……怎么就下了这么一个昏招呢?”

    自从归国后,在上海的朱公馆和朱葆三第一次见面之后,王学谦的记忆中,从来没有一次朱葆三反对他的提议的事情发生,哪怕是先斩后奏,也是如此。

    可这一次朱葆三的反应,确实让他有点猝不及防,不过当时在上溪村的情况,如果他不果断的修改选举资格,那么他休想成功的将这次选举办下去。

    而作为试点地区选举的上溪村的选举半途而废,对于在报纸上接连报道的民主选举的命运。将意味着什么,王学谦闭着眼睛都能看到。

    一场无疾而终的改革,在筹备阶段,就因为没人支持。而成为一个笑柄。

    想到这里。王学谦认为他必须要解释一番,或许能够消除朱葆三心头的疑问。这才开口道:“市长……”

    朱葆三摆摆手,愁眉苦脸道:“就我们两个,还是和家里一样,叫伯父。”

    王学谦只好顺着朱葆三的意。好在朱葆三是对事不对人,丝毫没有因为王学谦的善做主张,而看轻他:“伯父,其实小侄出此下策,也是无奈之举。”

    “哦。”朱葆三挑眉道:“是否是村子里的男人都不想选举?”

    朱葆三一听之下,就感觉到了王学谦可能遇到了麻烦,而最可能发生的麻烦就是。政府虽然下令要各地开展民主选举的筹备,在试点区域实行之后,全地区开展。

    但毕竟是新鲜事物,很多人不理解。认为选举不过是当官的闲的没事干的消遣。

    其实朱葆三的耳朵里,也听到过类似的风言风语,要说他心里没有担忧,那是假的。可王学谦给他带来的消息,确实让他非常震惊。而王鸿荣去了北仑,筹备港口的事宜。也是让他心中一时失神的原因之一。

    王学谦嘴角不由的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苦笑道:“比村民不配合,严重的多。我们去的那个村子,刚刚抵达村子,全村的轻装男人都害怕是拉壮丁,都去了临近的村庄躲避。有些人甚至进山躲避。全村,腿脚稍微利索一点的只有女人。”

    说道这里,王学谦偷偷的看了一眼朱葆三,后者非常认真的听着,表情凝重,似乎还咬着早就松动,不堪重负的后槽牙,拳头攥的紧紧的,似乎面对生死仇人一样。

    “可是选举必须如期举行,无奈之下,小侄百感交集,却毫无头绪。想要说服村子里的族老,却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多次被阻拦,无奈之下,只能另辟蹊径。”

    朱葆三听到这里,连着叫嚷了几句‘可恨’、‘可恨’……像是听到一个让他非常投入的故事一样,追问道:“后来呢?村里的人是否刁难你?”

    “为难?”王学谦装出回忆的样子,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故意的为难。只是不配合。可当时跟着我同去的记者却无法隐瞒他们,想到不久之后,整个市政府都将成为政坛的笑料,我心急如焚。”

    朱子兴刚才真的回去了,他身上黏糊糊的,毕竟天天有洗澡习惯的人,要是在天气并不是太冷的季节十天半月没有洗澡,肯定会浑身不舒服的。

    即便身上没有发臭,自己也会有种呆在咸菜缸里一样的难以忍受。

    等到洗完澡,神清气爽的朱子兴,拐了一个弯,再次来到老爹的办公室,见走廊上没人。

    即便有人,谁有胆子去呵斥市长的公子?

    小心翼翼的将耳朵贴着房门,正好听到王学谦用极其煽情的语调,说着他们在小山村的经历。

    不过,朱子兴可以指天发誓,王学谦这混蛋,就会蛊惑人心。可问题是,他却丝毫没有办法去指责王学谦的述说。毕竟比如,心急如焚、百味陈杂、辗转反侧,之类的词语,只是形容一个人的内心有多么的焦急。即便一个人表情不变,也不能说这人的心里是否焦急?

    更让他生气的,当老爹的竟然不相信他的儿子,反而相信一个外人。

    朱子兴有种想要冲进去,当面质问王学谦的冲动,就是一刹那的犹豫,想到刚才老爹朱葆三怒不可赦的指着大门的位置,让他滚出去的气势,顿时胆子小了很多。

    咬着牙,暗自在门口生气,心中暗道:“小子,看你口吐莲花,小爷和你叫上了。”

    让朱子兴着急的是,市长办公室内的谈话声音好像小了很多,这让他像是小猫爪子挠心一样难受,一不小心,碰了门锁。

    “谁?”

    朱子兴推开房门,讨好的脸上堆满笑容:“父亲,是我。”

    “进来吧!”

    朱葆三不是没有想过要培养朱子兴,这个老三。在他的心目中还是很重的。

    不过让他无奈的是,他的这个三儿子,别看三十多岁了,还是一个四六不着调的人。在上海的时候。整天和盛世才的儿子混在一起。两人臭味相投,是沪上有名的花花公子。

    开最快的汽车。勾搭最美的女人,犬马声色,这让性格稳重的朱葆三很不喜欢。

    当然,朱葆三不喜欢的理由更是牵强。他固执的认为,他的儿子被‘盛老四’给带坏了。好在盛恩颐也不知道朱葆三的想法,盛世才在三年前撒手人寰,盛老四就更加变本加厉的折腾。

    好在朱葆三还在,朱老三就不得不收敛一些。

    这些天,朱葆三有意无意的把朱子兴安排在王学谦的身边,目的很明确。给他竖立一个榜样,好让他学好。政治这个东西,人走茶凉那是常有的事,朱葆三也担心。虽然王鸿荣是一个德行不错的人,可架不住儿子不争气,可见其良苦用心。

    “父亲,其实我……”

    朱葆三指了一下对面的沙发,说道:“坐下,听着。”

    如同小学生一般,朱子兴规规矩矩的坐下,眼神不住的打量王学谦和老爹朱葆三,他也纳闷了,摆明了王学谦是错了一件错事,可让他吃惊的是,王学谦却总是有话可说,总觉得这家伙占着道理。

    后面王学谦描述的事实,朱子兴都已经经历过。

    有时候他还能做一些可有可无的补充,这让他心里顿时轻松不少,也有点沾沾自喜起来,看来他还是有用的。

    朱葆三放下烟斗,其实他早就已经戒严了,不过习惯难以改变,这烟斗拿在手里,才会显得自在一些:“子高,你是说,如果当时不把妇女选举权提出来,那么选举就无法进行?”

    “没错。伯父,我也知道,妇女的选举权的提出,会给政府带来一定的危机。不过我认为,这还是利大于弊的情况。而且我已经给《大公报》的记者说过,这是我的个人行为,政府可以有修改的空间。”王学谦笑着解释道。

    似乎他一点也不担心,这样的决定,会让他遭受多大的打击。

    而王学谦的这点从容,更是朱子兴的心中非常羡慕,又嫉妒的。明明是做了亏心事,却像是一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一样,让他气愤。可问题是,这种淡定,恰恰是他学不来的。

    每每想要学,可一到朱葆三的面前,膝盖也不直了,腰杆子也弯了,要命的心肝俱颤,让他怎么也硬气不起来。

    朱葆三惋惜道:“可你想过没有,这等于是把你置于风口浪尖,要是过不去这条槛,你这辈子的政治生涯将受到很大的挫折,甚至一蹶不振。”

    “伯父,我可没想去燕京当官,也没想过去广州。”王学谦却还有心情开了一个玩笑,继续说:“其实我认为,妇女在宁波地区,尤其是浙江的地位,应该被重视。‘南茶北丝’的农业结构,在浙江已经存在了几百年。大部分女人需要在家带孩子之余,在山上,蚕房里劳作,有些还要下地。男人在社会分工上占主导地位的局面已经岌岌可危。”

    “而且,伯父你想过没有,如果宁波的工业投资持续增长,就需要大量的劳动力。这会让宁波将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农村的主要劳动力变成女人。给予相应的社会地位,也是大势所趋。与其到将来因为矛盾激化,而出现不必要的变故,还不如照做打算。”

    朱葆三沉默了很久,才点头道:“嗯,你说的也有道理。”

    朱子兴指着王学谦的鼻子,大为惊讶的想要向朱葆三解释,王学谦满口胡言乱语。哪里有这么多的道理可说,当时他看也在村子里,王学谦之所以让女人参加选举,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男人产生危机感,让他们下乡的那个村子的男人难堪。

    “爹,这个,不是这样的啊!”朱子兴叫屈道。

    朱葆三虎着脸,沉声道:“不学无术的东西,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道理还不明白?”

    面对老爹的区别对待,朱子兴却只能在心底默默流泪。

    朱葆三其实心里也下不了决定,王学谦的话,确实已经说动了他。但还欠缺那么一点。不过他维护王学谦的心思是从来没有减弱过的,勉强挤出一点笑容,似乎想要宽解王学谦的紧张心情。

    却看到王学谦一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心,再看看儿子,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子高,你投资的铁路已经开工了吗?”

    铺设的铁轨还没有送来,不过洋行已经筹备了机器和设备,准备在曹娥江上开始为大桥打桩了。

    朱葆三开口道:“既然大桥已经开工了,你不放去哪里看看。这可是上千万的投资啊!”

    朱葆三的意思再简单不过,他准备力保王学谦,至于全宁波是否需要将妇女选举权写入地方法律,这还要看失态的发展。

    王学谦愕然,这话的意思,不是让他出去躲躲吗?

    (抱歉,最近的书里面出现的一家报社《字林西报》被我写错了,成了《西林字报》特此道歉!其实对这家当时远东最有影响力的英文报纸,其实水鬼还算熟悉,无奈手残了。)

第514章 【这算不算逃跑?】

    公事,谈完了,就该谈私事了。

    可朱葆三欲言又止的看着王学谦,似乎有难言之隐,可现如今的朱葆三已经不是那个在上海深居简出的过气商会会长。

    树挪死,人挪活。

    别看朱葆三已经七十多了,可自从再次出山之后,精神是越累越好。虽然容貌无法改变,但是脚步勤快了不少,让人啧啧称奇,也不知道他是吃了什么仙丹妙药了。

    也只有朱葆三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神清气爽,因为他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定位,他并不是一个只能用上半生积攒下来的财富,去做慈善的田舍翁。因为做慈善可以让人代替做,他出钱就可以了,但有些事情替代不了。

    就像现在,他作为市长,需要为三百万的老百姓谋求一条出路。

    而再此之前,他身上的责任,不仅仅没有给他带来更多的负担,而是让他原本已经有些迟暮的晚年,再一次焕发出夕阳的余光。但朱葆三知道,这应该持续不了多久,或许是五年,或许是十年。

    作为一个老人,他已不再畏惧死亡,到了他这样的年纪,几乎对意外有着越来越敏感的感知,所以,朱葆三这才为难。儿子不成气候,原本想着让他当个富家翁,浑浑噩噩的过这辈子,也就这么一回事了。可当他看到王学谦的时候,却又不甘心起来。

    凭什么朱家就不能富不过三代,摆明了,朱葆三很不看好他的继承者,是否有能力将朱家的生意延续下去。

    原本因为政治生涯的结束,已经渐渐冷淡的心思,再一次被勾起来。他有些担心,把比王学谦都大了四岁的三儿子,托付给王学谦,是否恰当?另外。他猜不透王学谦的心思。按理说。朱葆三有这个想法,最合适的人可不是王学谦。而是王鸿荣。可朱葆三深知,如果把儿子托付给王鸿荣,那么最后他儿子必然回到将来的老路上去。甚至老朋友王鸿荣比他这个父亲还会更加溺爱朱子兴,任由他的性子来。将来还不得无法无天?

    “伯父。是否有话要嘱咐小侄?”

    既然朱葆三让他离开一段时间,当然不是把他的权力架空,而是要保护她。王学谦还不至于如此不知好歹的硬要留下来。

    朱葆三双手摩挲着皱巴巴的手背,开口道:“子高,我这个儿子不太成器。”

    “三哥,人头熟,见识广。伯父您是太严厉了。”王学谦吃惊的愣了愣神。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先应付过去再说。

    “你听我说完。”朱葆三摆了摆手:“老三没多少心计,虽然不算是缺心眼。但也容易被人蛊惑。前些年在上海,他干下的糊涂事,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舔了一下干巴巴的嘴唇,朱葆三继续说:“好在你来了,这些天,他跟着你,有不少改变,让老朽颇为欣慰。不过三十岁的人了,再教他做事的道理,就有些晚了。再说,他要是还不懂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那么老朽即便把他当成一头猪养活,也不会让……”

    朱子兴坐在一边,他可听不下去了,什么叫‘把他当成一头猪养活’,养活谁啊!插话给自己辩驳道:“爹,儿子再不屑,也有这么不堪入目吧?”

    朱葆三很认真的想了想,说:“嗯,这倒是实话,你起码懂捡好吃的额吃,猪不挑食。”

    朱子兴刚想松口气,却没想到朱葆三随后的话,差点没把他气死。

    “不过……也差不多!”

    朱子兴虽说对老爹如此看轻自己,有着非常强烈的抵抗情绪,心说:“再不如,总好过盛家老四,盛恩颐那个家伙吧?”

    和王学谦相比,朱子兴嘴上不说,可心里面确实压力颇大。当然,不如王学谦?他是死都不会承认的。王学谦有什么了不起的。但是要和盛恩颐相比,他的自信一下找回来了。这也是,为什么人总是喜欢和比自己不如的人在一起交往的原因。

    当年盛世才如此强势的一个人,虎父无犬子,外人的眼中,盛恩颐一定也差不了多少。可实际上,这差距,太遥远了。

    盛家和朱家都是世交,两家商业往来密切。

    盛家,朱家和叶家等大家族,控制着中国通商银行的股份,作为一家拥有国家背景的贸易银行,其规模在创办之初,在上海滩也是数一数二的。

    朱家和盛家的往来,在子女中更是频繁。

    想起来哪位靠着老婆代考,才拿到学位证书的损友,再看看在边上的王学谦,朱子兴暗自在心里想好了,他一定要找机会,回上海去,再也不能在王学谦的身边晃荡,他深怕,要不了多久时间,他心中最后一点自信,都要被王学谦祸害干净了。

    可让他吃惊的是,朱葆三却开口说了他这辈子都难忘的一段话:“子高,伯父和你伯母当年为了生计,整天在外奔波,膝下儿女都是好他们的大姐一手带大的,小孩子带小孩子多不成器。老朽年过古稀,想要再教导他们,已经有心无力。而他才过而立之年,想要看护他一辈子已经不可能了,伯父厚着老脸,将他托付给你……”

    王学谦活这么大,什么时候,经历过这等场面?

    朱子兴要模样有模样,要学问……?算了,还是说家产吧,也是上海滩第一流的富家公子,这辈子衣食无忧,绝无担忧,哪里还用的上托付他人的道理?

    再说了,这位三哥可要比他大上不少,顿时让他感觉怪异。

    难不成,朱葆三的内心是希望将来的朱子兴从政?

    用朱子兴在政坛的成功,来支撑起整个朱家的辉煌?

    王学谦一时间有点看不透朱葆三的用意,但却觉得似乎又有这种可能,可问题是,朱子兴适合从政吗?更让他不解的是,。朱家显赫了几十年,在商界政坛,说不上纵横二十年吧,但当年的李系。后来的袁世凯。或者是南方的孙文,都有过不少联系。

    要说有人提携朱家的后背。比他王学谦合适的人多得是。

    再说,朱子兴这样的性格,确实是一个大麻烦,不管是对他还是对朱子兴本人来说。都确实是如此。想到这些,王学谦的嘴角不免有些苦涩:“伯父,三哥交际广泛,阅人无数,已然能在社会立足。不过,伯父放心,三哥一直是我三哥。现在如此,将来也如此。”

    不过他也没打算放过朱子兴,冷哼道:“他呀,交际广泛。都是狐朋狗友;约人无数,那是阅女人无数。”

    朱子兴确实非常反感的,王学谦说这些哥俩好的样子,原先,他对王学谦的感觉还不错,可奇怪的是,自从王学谦越来越被重视,而他却一再的被忽视,让他内心失落不少。

    可失落归失落,总比以后被王学谦管教要好的多吧?

    “是啊,爹。我俩好着呢。”朱子兴心里嘀咕:“阅女人无数,还不是学的您老?”

    朱子兴赶紧跟着王学谦说道,随即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再说了,老四前些年一直想要从政吗?他多好啊,为什么一定是要我?”

    “老四?”朱葆三鼻子里冷哼一声,心中暗想,要是老四辉煌腾达了,他几个哥哥倒是不用担心,都是一奶同胞的兄弟,估计他也下不去手。可是那些弟弟妹妹们呢?

    老三虽然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没有个正紧,但对弟弟妹妹还是很上心的。

    大家族,孩子多,朱葆三考虑的不仅仅是一个儿子女儿的前途,更想着是全家和和美美,但这对于他来说,也颇为不易。

    再说了,孩子多了,就有了比较。难免会多喜欢这个一点,忽略那个一些,何况朱葆三现如今连有多少孙子都数不过来了,光儿女就二十多,哪里记得住?

    不过对于这个老三,朱葆三关爱有加,即便已经成人了,也担心将来他故去之后,没有了生计:“既然你们兄弟情深,我就放心了。”

    “对,您把心放在胸口。”朱子兴道。

    “既然如此,我就做一回主,子高,你不会怨伯父擅自主张吧?”朱葆三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王学谦,后者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这让他颇为满意。

    “伯父,您尽管吩咐。”

    “好吧,子兴,子高虽然是我的助理,我听说过,在国外,市长助理也是政府部门非常重要的官职,几乎等同于副市长。所以,给他配一个助理,也说得过去。”朱葆三自顾自的说着,反倒是王学谦认命一样,用自求多福的心情,看了一眼越来越紧张的朱子兴。

    “爹,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话说得好,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跟着子高,多学多看,少说话,等将来长进了,你就明白为父的良苦用心!”朱葆三两道横眉耷拉着,自言自语的说着,回头对王学谦说道:“让朱子兴给你当助理,可要辛苦你了。”

    “伯父说的哪里话,将来什么事请,我们兄弟商量着来。”王学谦谦虚道。

    朱葆三不乐意了,老头,装作生气的样子说:“你这是信不过你伯父……以后……”

    想了想,朱葆三才想起当年闯荡上海滩的经历,果断道:“你就当他是店里的学徒伙计,看的不顺眼了,该打打,该骂骂,这小子就是欠管教。”

    “我……”朱子兴张开嘴巴,吃惊的看着父亲,他倒是把后半句话,当场咽了下去,其实他想说,‘我是你亲生的吗?’

    没等朱子兴反驳,朱葆三就把他最喜欢的这个儿子,给轰出来了,王学谦见状也只能告辞。关上办公室房门的那一刻,朱子兴从后面,拍了一下王学谦的肩膀,阴阳怪气的说:“子高,这下你得意了?”

    碰上谁,遇到这种事也不会开心。

    他竟然被托付给了一个比自己都小四岁的家伙,也不知道老爹朱葆三是怎么想的。

    可木已成舟,他想要反驳,也估计是有心无力。只能认下这个既定事实,想着以后在王学谦的身边,做事懒散一点,甚至故意找茬,让王学谦忍无可忍,把他从身边赶出去。不然他朱子兴这辈子,就要栽在了一个黄毛小子的手中,让他情何以堪?

    想起来在上海滩往来欢场的狐朋狗友,他们要是知道,自己竟然成了一个不入流的小跟班?

    那些整天无所事事的狐朋狗友会怎么看?

    那些想着投怀送抱的舞女们会怎么看?

    ……

    想到这些,朱子兴就郁闷的想要一头撞墙,不过他怕疼。想来想去,也只找到了一个恶心王学谦的办法,冷声道:“王长官,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绍兴的曹娥江工地。”

    “你说,这算不算是逃跑?”

    王学谦诧异的看了一眼一脸得意的朱子兴,面无表情道:“你要是觉得,就算是吧。不过到时候你可要跟着我一起去。”

    “凭什么?”朱子兴气呼呼道。

    “你说凭什么?”王学谦笑得颇为促狭道:“你爹刚才可都说了,这算是你学徒时期,而且没有期限。也就是说,什么时候你出徒了,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你休想。”朱子兴鼻子都快气歪了,不过看着比他高了足足半个多头的王学谦,顿时气馁下来,动手是自取屈辱。

    想着下半辈子将生活在暗无天日之中,朱子兴气愤难平:“别想我会听你的,以后你说东,我偏要往西;你说抓鸡,我偏偏撵鹅……看你怎么办?”

    目光在朱子兴因为气愤而看上去有点扭曲的脸上,王学谦忍不住叹了口气,扭头走了,走了几步,却开口道:“倒时候,就别怪我行驶我该有的权利。”

    “吓唬谁啊!”

    “……该骂骂,该打打……”

    “哎呦喂,王学谦你缺不缺德,拿着鸡毛当令箭,给我留点面子成不成?再说,我还差点成了你大舅子,总不能把我当下人使唤吧?”朱子兴说话间,就追了上去。

    王学谦停住脚步,严肃道:“以后不要在我身后拍我肩膀。”

    “为什么?”

    “你不用知道。”

    朱子兴痛快的点头道:“好吧。”

    “也不要再提起什么你妹妹……”

    “我是想给你当老婆你不乐意,可是当小妾呢?有我们这层关系在,我知道你不会亏待小嗳的。”见王学谦的脸色铁青,朱子兴立刻不在胡说八道:“好好好,我听你的不就行了?”

第515章 【抗压】

    用朱子兴极端不负责任的话来说,王学谦是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一个烂摊子。

    当然收拾烂摊子的人也轮不上他,事实上,朱子兴很无奈的,被逼迫的成为了王学谦的手下。

    眼下,王学谦右手正托着下巴,打量着朱子兴,这种表情在他的眼中,绝对是不怀好意的下套子。其实他也明白,自己能干什么活?专业的,他没学,文字伏案的工作,他打小作业都是让同学做,写个便条倒是还成,可王学谦的人品确实让他担忧,会让他在办公室里,写便条混日子吗?

    想来想去,王学谦倒是想到了一个适合朱子兴的工作,用商量的口气问:“三哥。”

    “少套近乎,我可不是你三哥,担当不起。”

    “还生气呢?”

    “哪敢啊!”

    “我说三哥的肚量,怎么可能为这些小事而怨恨小弟。不过看三哥的脸色好像不太好,不会是水土不服吧?”王学谦假惺惺的关心道。

    朱子兴的脸色确实有些惨白,一是大太阳底下的赶路,能舒坦的了吗?二就是被气的。他倒是一肚子委屈,可是谁能帮他呢?只好眼巴巴的看着宁波城的城墙距离他的视线越来越远。

    当他听到王学谦说他是水土不服,脸色惨白的时候。

    差点都快被气哭了,这家伙太欺负人了,谁会在自己的老家水土不服?

    在镇海码头上,货栈的工人都躲在一边纳凉,奇怪的看见一行十来个人,往码头而来。当然码头上人来人往,别说只有十来个人,就是百十来个人也没什么稀奇的。让工人们吃惊的是。码头上停泊着一艘让他们心神不宁了一个上午的小军舰,突然开始发动起来,滚滚的黑烟似乎是一张不够大的黑色幕布,想要把整片码头都笼罩进去。

    站在舰桥上。王学谦回头看着岸边距离他越来越远。

    王学谦的离开。并没有让报纸转移目标,随着《京报》的报道开始。《字林西报》等等在民国拥有很高地位的报纸,开始竞相报道宁波选举中发生的幕前幕后的博弈。

    《字林西报》毕竟是英文报纸,侧重点完全是从西方人的角度去看待问题。

    在民国,只有少数的社会精英。才会订阅这样一份非常有面子,但和主流社会格格不入的报纸。好在王学谦和《字林西报》记者露西的交流还算融洽,露西并没有过多的透露选举中,妇女的选举权被临时提上选举过程中来,因为这是不合法的。

    而是从整个选举的过程来诠释,其实东西方文化有差异,但人民对于基本的渴望是相同的。

    自由、民主、参与社会的权利。

    和其他报社一样。《字林西报》也将这个新闻报道当成了一个系列的题材作为报道,当第一篇新闻出来之后,社会效果很好。但作为新闻的采集者,记者露西。却和主编在办公室里大眼瞪小眼争执不下。

    “主编先生,你这样是夸大了新闻的作用,甚至是造假,诱导民众。让他们天真的乐观情绪,却对未来毫无所知。”

    主编从办公桌背后,挺了挺他的大肚子,金丝眼镜框背后,闪出一丝不悦的眼神出来。就像是所有占据高位,却失去了智慧的重要人物一样,主编的作用更像是一个高层之间妥协的桥梁,而不是一家报社的掌控者,更像是一个应声虫一样可怜。

    当然主编是不会承认这一点的:“露西,请注意你的形象!”

    露西小心的看了一下胸口,似乎没有走光,这让主编非常恼火,因为他自认为是一个绅士,怎么可能只关注女部下的胸口部位?

    “领事馆传来消息,上海总领事馆和宁波政府的谈判非常不顺利,帝国的权益没有货的该有的地位……该死的,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主编克莱德懊恼的放下手中的放大镜,显得非常烦躁。

    “可是我们是报社,不是政府豢养的走狗……”

    “请注意你的用词,露西小姐……”

    “好吧,我为我刚才的比喻不当而道歉。但您想过没有,如果将来领事馆方面和宁波政府谈妥了协议,而作为报社,我们又会获得什么?宁波政府因为我们的不实报道,将矛头直接指向报社,不允许我们采访,那可怎么办?”

    主编脸上有点尴尬,嘀咕道:“这不是你考虑的问题。”

    露西无奈,只好先离开报社主编的办公室,她想去社长那里碰碰运气。

    等到露西离开之后,主编这才缓缓的低声道:“这也不是我考虑的问题。”

    其实,他在不久之后,要离开报社,回到英国。即便在远东做出再出格的事来,也不会影响到他在英国的生活。更何况,只不过是应付领事馆的要求,先把宁波的选举刻意夸大,等待时间的发酵,最后把霉烂的一面展示给公众看,就这么简单。

    《字林西报》毕竟是英文报纸,对于民国的人来说,这份报纸的作用几乎和‘装逼’利器等同。

    谁没事在本国,看外国人举办的洋文报纸?还报道的多半是本国新闻。

    相比《字林西报》在民国的影响力有限,总社在燕京城的《京报》的报道,从一开始就整篇幅的用近乎苛刻的标准,去衡量在宁波城发生的选举。

    ‘颠覆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习俗,农村很快因为女人的地位提高,而失去了原来的平静。关系到国民生计的粮食问题,将困扰整个国家。当然,也有可能是反对者站起来,举起而攻之。很快这个新成立的地方政府,将因为自己的愚蠢决定,而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在北方,《京报》的重要性,已经毋庸多疑,盘踞燕京。拥有整个舆论梦寐以求的制高点,很快不少报纸都开始争相转载《京报》的这篇新闻,甚至给地报纸中,不少督军府的幕僚也站出来。反对宁波的这种做法。

    如果说。对于民国来说,军阀割据不过是从大桌子吃饭。变成了小饭桌吃饭。不管如何,大家还都有饭吃。

    要是官员都是民主选举出来的,那么谁还给实权人物卖命?

    这种行为,等于是要把给地督军吃饭的桌子都掀掉。能不让人着急吗?

    反倒是《大公报》的新闻,更贴近于真实情况,但对于社会主流来说,一个政府因为对治下百姓反对的无所适从,让百姓内部掐起来。说好听点是引入竞争,说难听点,那就是制造社会矛盾。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三份报纸上,都对宁波政府的行为产生了诱导。

    看了《京报》的读者,义愤填膺,就差在街上找人干一架。来消解胸口的烦闷。

    《字林西报》的影响力虽然只是在民国的洋人,但是当英国人,法国人欣喜的认为,宁波对他们已经不设防了的时候。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只要这些洋人发现,宁波根本就不像是报纸上说的那样,势必会失望,需要宣泄。到时候,找上领事馆出面,是最好不过的办法了。

    这让聚集在一起的宁波商团,哦,现在应该说是宁波市政府的几个主事者感觉很棘手。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总要寻找解决的办法,而不是坐在一起,低着脑袋抽烟了事。

    见没有开口,王鸿荣不得不开口道歉:“诸位……犬子好大喜功……”

    朱葆三摆手打断道:“贤弟大可不必如此,商团想要有一块地盘,从商人转变成为官员,当初我们想到的困难可要比现在艰难的多。”实际上,朱葆三在最初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困难,并不是舆论的声讨,而是战争。

    相比战争来说,报纸上不痛不痒的报道,对他来说,确实没有多少杀伤力。

    再说了,对此,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应对之策,尤其是在舆论的控制上,商团也并非是只能别动防守。相对于民国最重要的几份报纸,《京报》和《大公报》的影响力,主要在北方。虽说两家报纸都在上海有分支机构,但发行量还是以燕京和天津为主。

    而在南方,最有影响力的报纸《申报》,却出人意料的按兵不动,要是熟悉《申报》老板史量才的为人,就能感觉到这其中的异样。

    杨杏佛见会场气氛比较凝重,也知道大多数人都害怕言多必失,不仅得罪人,还把自己给卖出去。

    而他不是商团的人,作为政府参议,他说话倒是没太多的顾虑:“现如今,对于我们来说,最迫切的问题是,选举是否还要继续下去。”

    王鸿荣听到这话,嘴唇动了动,这个提议是他儿子提出来的,按理说,他是应该无条件支持的。可见众人为难的表情,他也退缩了,想到港口的建设已进入设计阶段,能到南北铁路通车之后,整个宁波将呈现出龙盘虎踞的态势,前途不可限量。

    要是因为冲动,像四年前那样,丢掉民政厅长的官位,他确实有些不甘心。

    朱葆三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王鸿荣,后者有种如坐针毡的紧张,口干舌燥的开口道:“我看继续下去,有继续下去的好处,要是各位信得过我的话,不如让我出面……”

    “北仑港口建设是重中之重,不容忽视。”朱葆三早就看出王鸿荣患得患失的心境,其实,不单是王鸿荣,要是几年之前,碰到这么大的事,他也淡定不起来:“杏佛,你手上的工作放一放。我看选举的推行和监督,你先抓起来。我没有其他的要求,就是一个字,要‘快’。用最快的时间,将选举推行到这个区域。”

    杨杏佛低头想了想,感觉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在外部压力下,宁波这个新政府因为抗压,而成长起来。

    可要是让他在短时间内将选举全部推行下去,他确实有点为难。

    尤其是,有些富庶的地方,地方武装本来就存在,虽然不强,但是几个警察确实对其没有很好的办法。想到王学谦在选举之中,动用了一个机枪班,近二十人的军队。

    这让他不免有些心动,可是动用军队的选举,是民主吗?

    这个疑问,其实在王学谦当初带着部队下农村监督选举的时候,他就有疑问。不过考虑到安全的因素,他没有多说。

    可万一是大规模的选举,如果动用军队,就有种胁迫民意的意思在其中。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朱葆三提议道:“需要对军配合的,就让军队在选举的县附近训练。”

第516章 【支持的声音】

    用史量才的话来说,他也算是半个浙江人。

    祖籍江苏,出生在上海,但是成长和求学都在浙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故乡在史量才的大脑里,甚至还不如西湖边上的茶肆来的清晰的多。

    而在上海滩谋生,不管史量才的报社影响力多大,都需要商会的帮衬,想起半个月前,送到手上的一封信,史量才站在秋水庄园的二楼窗口上,扶窗眺望,心中难以抉择。

    “家修,要是实在放不下报社,就明天一早的火车,去上海。”

    “秋水,你怎么起来了。”史量才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些笑容来:“没事,我多陪陪你。”

    史量才回眸向往,或许是因为冷落了爱妾,语气中带着一点歉意。这是在平时很少见的,他总是给人一种强势的感觉,说一不二,少有的几次圆滑,也是面对无法撼动的强权。

    沈秋水,作为他生命中第二个女人,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女人。史量才买下《申报》的钱,都是这个女人带来的,可以说,她是成就了史量才报业巨头最重要的一个人。

    可是,史量才也知道,送信给他的那个人,也不是那么好拒绝的。

    从某种情感上来说,他不愿意看到战争,甚至不愿意政局因为野心和不满而发生改变。宁波的变化,他是看在了眼里。但真要说赞同和支持,难免有些勉强。

    可写信给他的人,他又不好拒绝。

    想着压在办公室抽屉底下的稿子,他犹豫再三,还是无法决定。

    在此之前,张謇也写信给他,希望他在《申报》呼吁。不要介入到浙江的事物中去,以免引起浙江内部的矛盾激化,爆发战争。对于这种担忧,他是不屑一顾的。张謇当年也是意气风发的人物。但是年纪大了,成了前怕狼后怕虎的性格。

    正是因为张謇的来信。才让他犹豫了起来。

    民国的报纸行业,非常艰辛,各地的军阀,政坛的高官。都喜欢来插手一脚。要在这等夹缝中生存下来,本来就非常不容易,更何况上海滩的报社竞争已经不是用激烈来形容了,用惨烈二字来形容也不过分。

    上百家报纸的发行,要是《申报》没有一点坚持,连骨头都要吞的不留下一点了。

    而报道社会黑暗,很容易牵扯到那些外表光鲜的大人物。

    帮派威胁。警察局的故意刁难,甚至连邮局都会因为上头大人物的发话,而刁难报社,如果不答应。就不给报社发送订阅报纸。

    而这还不仅仅是他犹豫的一方面,还有一点,他很少说出来,当年辛亥革命胜利不久,他还参加过南北议和的工作,满心以为,国人将在一个正确的政府的领导下,走出封建王朝腐朽的阴影,而欢欣雀跃。可不久之后,他却亲眼看到政客们的丑恶嘴脸,眼见大好的局势,却葬送在了这么一帮人的手中,心中的不甘可想而知。

    这种失望,让他更加清新的认识到,政坛的黑暗,希望用舆论来监督政客的良知。

    宁波政府是如何成立的,他当然有所耳闻,在一片批判的舆论下,《申报》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转载其他报纸的报道,已经够让人起疑了,不过这一次,看来他好像躲不掉了。

    沈秋水眼角细小的鱼尾纹,如果热气腾腾的豆浆上的一层豆皮,奶白色的轻柔的贴着一双丹凤眼,双眸黝黑,眼神中流露出担忧的神色:“难道就不能拒绝吗?”

    “这个……恐怕不行。”

    史量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心中暗自比较,一方是和他交情不浅的忘年交张謇,而另一方更是他敬重的章太炎。两人在他心中的地位相当,难以抉择,这才会让他感觉难办。

    “是对方以权势压你?”

    “那倒不是。”

    “那么就是交情太深,却帮不上忙?”

    史量才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也不是。”

    “那么一定是不符合你办报纸的宗旨?”沈秋水语气柔和的就像是夜光下的西湖。

    史量才这才想起来,他是因为章炳麟的信中语气太强势,似乎连让他发表的稿子都没有看一眼,不是不想看,而是不敢看。

    “是老师写来的。”

    “老师?”

    沈秋水吃惊的哄住嘴巴,眸子透亮,她也清楚,丈夫口中的老师是谁。

    “他该不会是……”

    “我就怕是那样,而且更让我担忧的是,浙江商团的朱葆三等人也是联名给了我写了信。一时间,我突然发现自己变得如此的重要。”史量才自嘲的笑着:“我也猜不透,老师如此精明的一个人,会去了宁波蹚这次浑水。”

    楼下的门房传来女佣和门房说话声音,沈秋水从窗口探出脑袋问了一句:“谁在楼下?”

    “太太,是有人给老爷送了一封信。”

    信件是报社送来的,用的是报社专用的内部信封,拆开信件,是数张稿子,字体很大,将信笺的竖排格子撑的满满的。

    史量才低头读信的那一刻,他愣了一下,因为写文章的人是这两年名声鹊起的一个学者,但是这个人应该在燕京,什么时候跑到上海来了?

    翻过一页信笺,史量才这才看到了文章的开头,忽然间,他的眼神像是亮了不少,文字中透着那种让人心旷神怡的甘冽滋味,有种如饮甘泉的感觉。

    “好文章!”

    还没等看完,史量才这才拍案叫起,这让沈秋水有点痴迷,她眼中的丈夫就是这么一个真实的人。虽说这些年有了地位,钱,但很多性格上的东西,是说什么也改不了的。

    史量才开心的大笑起来:“有了这篇文章,我就可以向老师交差了!”

    “原来你竟然想的是这样,要是让老师知道,看你这么自圆其说?”沈秋水道。

    史量才这才为难道:“你知道的,我是远离政治的人,老师当时的要求确实让我很为难。但现在不同了,有了这篇文章,不仅报社可以独树一帜,备受关注。而且我也不用担心不能满足老师的要求,而心中有愧了。”

    “对了,让人准备,每天我们去上海。”

    沈秋水其实也想陪伴在史量才的身边,但是一想到史量才在上海还有一个家,心中就不免有些凄苦:“你是知道的,我可喜欢上海的吵闹。”

    史量才哪里猜不透沈秋水的心,心中难免有些紧张。

    好在看到沈秋水并没有埋怨他的意思,这才笑道:“我过两天再来看你。”

    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史量才这才感觉一阵倦意笼上眉梢,看着熟睡的丈夫,沈秋水却好流露出一种难舍的情愫。

    说起来,新闻这东西,真的禁不住深挖细筛。记者一多,各种赞成的,反对的,甚至是谩骂的声音都窜了出来。王学谦虽说是躲到了漕河将边上小渔村里,可是每天的报纸,也是有人通过最快的方式,送到他的手上。

    一大清早,郑华胳肢窝里夹着一份隔天到报纸,手里拿着一根筷子,上面插着两个包子,另外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稀粥,走两步,喝一口粥,弄得和工地上的劳工吃饭一个样子。

    这两天,报纸上风云突变,将王学谦推在了风口浪尖上。

    想到宁波政府因为选举,甚至动用了新编的军队,警察轮番上阵,才弹压了各地的反对声音。

    这种局面,即便是看好宁波民主化改革的人都大吃一惊。

    这样的行为,还是民主吗?

    再说,宁波政府如此不遗余力的推行选举制度,甚至用高压手段,强行压下反对的声音,还是民主吗?

    所有人都为这个成立才不到一个月的政府捏了一把汗,尤其是郑华,看到王学谦灰溜溜的来到工地上之后,显得沉默了很多,也颇为担心。不过他开玩笑的手段欠缺高明,总有落井下石之嫌。

    “你们这么看我干什么?”

    郑华看到王学谦大眼瞪小眼的看着他,一点都没觉察到自己身上的不妥支持,反而奇怪的问道。说话间,嘴唇贴着碗口,稀里哗啦的将碗口的比较凉的粥,吸到了嘴里,就着包子咽下去。忽然眼睛一亮,惊喜道:“还有咸菜啊!我来两块。”说完就要上手。

    “老郑,你的吃相。”王学谦不可思议的看着郑华。

    连平时和王学谦不怎么对付的朱子兴都认真的点头道:“是啊!郑博士,你真的是在美国留学的吗?”

    郑华愕然,随即满不在乎道:“这不是条件不允许吗?你要是给我下下厨做一顿牛排,我保证不出国人的洋相。”

    “得了吧,我还想吃牛排呢?”朱子兴看着能照出影子的稀粥,一脸的不情愿。

    郑华也没在意,将胳肢窝里的报纸递给了王学谦,报喜道:“子高,原来你小子不声不响的请来了枪手,连他都给请来了,这下有好戏看了。”

    “什么意思。”

    王学谦虽是满脑子的疑问,但还是拿起了报纸看了起来,头版头条就是一篇社论,《变革的阵痛》,顺着标题,读下去,就感觉出一点不一样的感觉来了。

    最后看到署名,胡适之。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心说:“这是怎么回事?”

第517章 【三年?】

    如果说帮一次忙,还能用偶然来解释,可接二连三的报道,撰稿人都是一个人,就让人不免有些遐想了。

    况且用王学谦的说法,他和胡适不熟。

    当然,连多少知道一些胡适往事的郑华,都开始怀疑起来,这两人是否真的没有多少交集?

    “这么说来,胡适如今在上海咯?”

    “还用猜?你看《申报》的社论,一篇接着一篇,跟上瘾似的。你以为就胡适的性格,他会为了十几块的稿费,贴上几十块钱的电报费,就为了扬名?”

    “说不定是真的呢?”

    郑华盯着王学谦的双眸,眼神清澈,毫无躲闪的看着郑华,反倒是他却被王学谦那目不转睛的目光看到心理发虚起来。耷拉着眼皮,叹气道:“看来你和他真的不熟。”

    “那是当然,他在康奈尔的时候,我在哥伦比亚,他去了哥伦比亚的时候,我在普林斯顿,你说能见几次面?”王学谦似乎很在意的悉数两人的关系:“不过他怎么来上海了?我听说他回国之后一直在燕京教书?”

    “这倒是不奇怪。”郑华愣了愣神,笑道:“说起来,胡适这家伙也挺不容易的,当年他在上海求学的时候,十几岁的孩子,就开始在报社打工挣钱,不仅要负担学费,还要给家里寄钱贴补寡母的生活。可能是那时候养成的习惯,这家伙自从当上大学教授之后,对于挣外快简直就是着魔一般。只要有讲学的机会,负担他的衣食住行,还有一笔收入,他都不会推辞。”

    大学教授到各地讲学,一来可以扬名。二来还能带来收入;何乐而不为呢?

    可王学谦听郑华说话的口气,似乎胡适好像有点和普通人想的不一样,不免奇怪道:“这不好吗?”

    “好是好,可你想一个大学教授。就是保定的小学出钱给他。他也乐此不疲,就未免让人感觉奇怪了。”郑华苦笑道。

    王学谦好笑的点点头。也没有接茬,心中暗道:“他的这份情总有机会还。”

    他来工地已经有两天了,来的时候,虽说是乘着军舰而来。但是就一条只有一挺机枪的军舰,可就有点勉强了。还走的是近海,船小浪大,一路颠簸之下,晕了一天一夜的船,弄得精神有些萎靡。

    踏上陆地已经两天了,他还是看到食物没多少胃口。

    这天。他感觉精神好了很多,想起来正事。这次在绍兴,一来有躲避媒体的意思;二来,还是查看大桥的建设进程。

    “老郑。我来了也有些天了,怎么没有看到工地开工呢?”王学谦好奇的看着工地外,已经搭建了足够多的窝棚的工人,正无所事事的聚在一起。

    郑华苦笑道:“当时有一个同事知道我要来浙江建大桥就告诉我,整个工程一年能做四五个月已经算是不错了。当时我也很纳闷,南方的冬天也不冷,怎么可能一年只能施工四五个月?”

    “对啊!”王学谦对此也非常好奇,因为通过联系,他知道,萧山那边的工程也停了下来。按照预期,他想着一年如果开工九个月,那么整个工期在两年之内完成是不成问题的。

    何况,建造大桥的启动资金已经通过贷款获得,材料也陆续的运送过来。

    根本就不用担心资金不足,让工程停下来。

    郑华瞟了一眼早就准备好了的施工图纸,苦笑道:“还不是汛期给闹的?在北方,除了短暂的春汛之外,夏天大部分时间都能够施工,除了冬天封冻之后,无法施工之外,一年能够施工的时间差不多也在九个月。如果工人熟练一些,资金充裕一点,完全能够连续施工,工人停,工地的机器不停。可没先到,南方的汛期会有这么长的时间。”

    王学谦看来一眼外面的天色,感觉确实是一个大问题。

    南方的台风季节,一般会持续到十月份,特殊年份甚至会在十一月份,都能碰上台风。而浙江又是太平洋上的台风重点光顾的区域之一。建造大桥前期工作就是建造水下的桥墩。在台风季节,水面上涨,河流的水流加速,即便施工,也很容易会造成前几天打下的桩,被湍急的江水,冲的稀里哗啦。

    “一年半能建好吗?”王学谦眉头蹙起,显然这些他都没有考虑到。

    郑华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弓着身体跳起来:“子高,你也说的也太轻易了吧?”

    王学谦之所以这么说,是有他的担心。铁路建成之后,只有营运了,才能不断的获得收入。而光靠着杭州和上海这段铁路的营运,获得的收入只能勉强维持铁路养护和员工的支出,根本谈不上挣钱。

    别看,即便是南线的铁路建成之后,总里程只不过增加了一倍,但是对于铁路运输来说,获得的收益将是几何倍数的增长。这也是王学谦在语气中急切的原因,而且他也不认为,一座大桥,又不是跨度很大的斜拉索大桥,真要建造像纽约布鲁克林大桥,是否能够通行火车,他也没有把握。

    毕竟,在美国,他也没有看到过能通行火车的斜拉索大桥。

    “那么你说要多久?”

    “三年。”

    王学谦好不容易按捺住心口急切的心情,但是听到郑华的回答,他也是颇为失望。

    “三年?绝对不行。最多给你两年。”

    郑华对于大桥的建造周期是见过严密的计算过的,虽然曹娥江大桥的选址,江面的宽度比钱塘江要窄很多,但是建造难度一定也不比钱塘江大桥要小。

    而茅以升也计算过,想要从萧山到杭州的大桥顺利通车,少不了要三年左右的时间。

    这还是在工程能够顺利进行的过程之中,不包括因为其他原因被延迟。

    郑华愣住了,一直以来,王学谦给他的印象就是很好说话的人。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王学谦竟然固执的让人无奈。桥梁工程可不是普通的工程,要不是王学谦执意让他和茅以升建造这两座大桥,最后这项过程也只能落在外国洋行的手中。

    到时候,工程的建造费用,将是一笔让人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

    而且,郑华也敢肯定,即便王学谦把工程让给了洋行来做,工期也不会缩短。从内心深处,他一直认为王学谦是能够被他说服的,再说了,他们都是留美归来的学子,彼此虽然不是同行,但真要把道理讲明白了,王学谦也不会纠结于工期的长短了,因为这是科学,容不得急切。

    “子高,你听我说,这项工程之所以如此长,其实抛去不能施工的时间,其实说白了,也就一年多一点的工期。首先,工程需要准备大量的木桩,在桥梁的底部打下厚实的桥桩,这就大概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

    郑华的解释,反倒是让王学谦更加疑惑了,木桩?他这是花钱建造一座钢桥,要木桩干什么?

    “木桩?这是一座钢结构大桥,你不会是以次充好,混弄我吧?”

    王学谦的话,顿时让郑华差点气的暴走,有种隔行如隔山的无力感。但是他也只能耐住性子,一点点的给王学谦解释,这其中的道理。不仅如此,郑华知道他必须要给王学谦解释清楚,这才能够消除彼此的误解。

    让王学谦清楚的认识到,三年的工期并不长,甚至更长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郑华看了一眼简陋的工程指挥部内,不少人正好奇的看着他,作为总工程师,他必须要维持他的尊严。板着脸说:“你们先出去。”

    等到众人都离开之后,郑华这才从乱糟糟的思绪中,找到了一个嵌入点,开口道:“子高,你不知道桥梁用水泥钢桩虽然是现在管用的做法,但是一来成功非常高昂,而且钢桩容易生锈,在水下,甚至还不如木桩的使用年限长。”

    王学谦虽然很生气,但也知道,建造桥梁,他可是门外汉。只能气呼呼的抱着双臂,瞪眼道:“但是你也不能糊弄我啊!”

    “没糊弄你,其实我和唐臣都商量过,认为用钢桩还不如用木桩,不仅能够延长使用年限,还能节约成本。另外,施工上也减少了材料运送的难度。毕竟木桩可以用拖船拖送到桥墩附近,更方便施工。而且我们采用梅花状的打桩方法,形成一个密集稳固的桥墩地基,既降低了成本,工程质量也不受影响……”

    王学谦还是纠结于这样的建造办法,不妥当。想了想,开口道:“难道就不能有更好的办法?而且看你的施工过程,不少构建都是在地面建造,然后安装,这样拼接出来的桥梁,会稳固吗?”

    郑华白了一眼王学谦,心说:“我也想用上大功率的打桩机,但是这也要有啊!”不免语气有些生硬道:“我也想按照曼哈顿大桥一样,建造一座让人惊叹的铁路大桥,但是你也该给我准备那些重型装备吧?”

    面对郑华的质问,王学谦有点哑口无言,像是被逼到了四胡同里面,突然脑子想起来,好像前世看电视的时候,看到过一则报道,也是建造大桥的,但是那时候用的方法可不是这样的。

    这才试探的说道:“我倒是有一个即快,又稳妥的建造办法,就不知道能不能行。”

    “你有办法?”

    刚才还竟说一些外行话,没想到,一转眼,竟大言不惭的指导起他这个专家来了。这让郑华顿时有点哭笑不得起来。

第518章 【打击人】

    郑华一开始还真被王学谦的话给唬住了,不过他脑子里回想起这位仁兄的劣迹斑斑,顿时想起来,似乎……

    郑华差点没气乐了,一副差点上当的劫后余生样,笑骂道:“给你三分颜色,你还真敢开染坊?”

    王学谦不自觉的摸着鼻子,心说:“哥们没准备开玩笑啊!这可是诚心实意的说一些可能的建议。”

    随即目光盯着郑华,一直到郑华有点心虚道:“子高,虽然你也有博士头衔。但是术业有专攻这话你总该明白吧?”

    王学谦自觉地的点点头,道:“没错,桥梁和铁路是你专业,我只不过说,我可能有一些办法,能够帮到你。放心吧,老朋友,我可没有撤掉你的意思。”

    “撤掉我?”郑华一愣,随即愤恨道:“撤掉我,你找谁去。”

    靠在门口的朱子兴眼睛乜斜,看着郑华,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其实,他也算是铁路公司的股东之一,虽然说不上大,但朱葆三本人确实也表现出了投入家乡建设的热情。

    在他的心里,哪朝哪代,造桥修房子的人都不缺,他还真的没把郑华看的太重要。

    可王学谦的眼中不敢轻视郑华啊!离了郑屠夫,不吃带毛猪?可王学谦要是离了郑华,他还真的就说不准要停下曹娥江的工程,摸着鼻子苦笑道:“老郑,你就认定我一定忙都帮不上?”

    郑华想了想,摇头道:“还真没想起来。”

    “算了,我问你,你用土石作围堰,是否担心土石结构不稳定,在汛期容易垮掉?”王学谦笑道。

    郑华不在意道:“多稀奇。这是常识。”

    其实,郑华说的常识,不过是他考察曹娥江的水文条件之后,得出的结论。一来南方的汛期。尤其是台风的季节。汛期的水位居高不下,而且上流从山里冲下来的洪水。很容易带着高大的乔木,如果冲击围堰,担心造成事故也是情有可原的。

    所以,在计划中。停止施工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王学谦不这么看,围堰的材料,注定了其抗击恶劣天气的能力,比方说土石结构,需要围堰非常大。因为围堰内部需要预留出打桩的区域,围堰堤坝也是梯形横截面,需要预留空间。

    也就是说。水位越深的区域,围堰就必须越大,需要的土方越多。而围堰越大,在汛期。需要抵御洪水的能力就要更强,不然很容易被冲刷之后,垮塌。

    而王学谦是用另外一种思路:“老郑,你用过洗澡的木盆吗?”

    郑华的脸色突然涨红了起来,多稀罕啊,在国内的时候,他可见到过西洋的铸铁搪瓷浴缸,用的都是木盆。可他是北方人,洗澡……

    这属于地域习惯,可郑华还以为王学谦又在想着方的作弄他,显得一场的激动:“子高,你这么说,就有点不厚道了吧?”

    “哪有?”

    王学谦心中不免好笑,从郑华提防的眼神中,他看出来对方想必是误解他了,解释道:“其实很简单,洗澡用的木棚,木板都是带着一点弧形的,但是外面的铜箍或者是铁箍。将木桶这么围住之后,放多少水也不会漏水。”

    郑华纳闷了,王学谦这不是想要嘲笑他不常洗澡的毛病,其实不少北方学生,去国外之后,一开始还真不习惯经常洗澡。尤其是北方的冬天,大城市还好一点,至少有澡堂子能洗的舒坦一些,可小城市,尤其是乡村,天寒地冻的,还没多少人有爱洗澡的‘臭毛病’。一来,洗澡很麻烦,还要准备多一套换洗的衣服;二来,不常洗澡的人,一下子沾水频繁起来,很容易感冒。

    而在这个时代,感冒是要人命的疾病。

    一场西班牙流感,席卷了全球,数以亿计的人感染,因为感染而死亡的人就达到了三、四千万。国王,公爵,富翁……拥有数不尽的财富,但对于流感病毒,却束手无策,只能等待死亡。

    一开始,郑华还真的有点担心,王学谦的那张臭嘴,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调侃他,可他又不好说,其实自己一直以来搓的很勤快。可听王学谦说话的意思,好像不是怎么回事?反而是像在说,如果能够用澡盆的原理,将内部结构做成圆形,周围的水压就能将整个围堰内堵的严严实实的。

    心中念头一下子点醒了他,郑华喜道:“你是说,用拱形结构,将外部水压形成的压力,安装后稳定,在工程结束后也容易拆除?”

    在郑华的工程进度中,围堰确实也是需要花费很长时间的一项工程。

    王学谦这才颔首道:“聪明,就是用外部压力,加上固定的支点,能够将整个工程时间压缩很长时间。关键是,这样就能几个围堰同时进行。如果用不是太大的钢管的话,甚至可以让你随意变幻不同的围堰形状,为施工创造便利。”

    正当王学谦想要继续下去的时候,郑华却打断道:“这恐怕不行,因为打桩机只有一部,可是很昂贵的设备。只有在大洋行提前预定,才有可能在半年,甚至更久之后运送过来。”

    “打桩机?”

    王学谦问出如此没有技术含量的问题,郑华闻听之下,顿时笑起来,毕竟不是专业的,连打桩机这么重要的设备都没有,他们还怎么造大桥?想要嘲笑几句,但见王学谦问的认真,顿时忍住了,这才说道:“子高,你没想过吗?我们大桥地下用的是木桩,而且茅以升那边也将采用这种工艺。不但节省建造时间,你也不用担心大桥的坚固程度。唯一让人揪心的是,是需要去东北采购高大的松木。”

    “这正式我要跟你说的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一定要打桩?”王学谦问。

    郑华气乐了:“不打桩,大桥还不塌了?”

    “难道就不能用钻机,在围堰中打下一个十几米,甚至更深的洞。然后用扎结好的钢筋笼放进去,直接浇筑混凝土,建造成一体的桥桩,这不是更加稳固吗?”

    “这个……”

    “我知道。美孚公司委托上海的花旗总会运送的几台大型的钻机。就废弃在苏州河的仓库里,虽然东西旧了一点。但如果维修和更换一下钻头的相关部件,还是能够达到要求。”王学谦说的倒是实话,在十年前,标准石油和壳牌石油争夺全世界的石油资源。争夺的不可交。等到美国欧洲的油田相继被开发出来之后,两家超级公司的目光一下子盯住了亚洲,唯独忽略了一片荒漠的中东。

    在缅甸,荷属东印度,相继被开采出来石油之后,他们的目光一下子盯住了亚洲最大的国家。

    可是这场赌博式的探勘,却以失望而告终。

    倒是留下了几台锈迹斑斑的钻机。不过这也是王学谦刻意打听才找到的。要不是他下手快,这几台机器的命运少不了运进江南制造厂,被当成废铁回炉不可。

    郑华突然发现,他好像是站在了一个误区。要是能够将是二十米的桥桩一体浇筑,他还费什么劲想着打桩啊!不仅打桩的工期很长,而且总体浇筑的效果简直太棒了,这可要比打桩强多了。火车甚至根本就不用减速,直接通过桥梁。

    一时间,郑华看向王学谦的眼神就不太友善起来了。

    其实王学谦说了这么多,他心里也没底。毕竟,他是多了几分眼界,工程上的事情他真心不懂。要不是前世电视上看过新闻报道,被他冷不丁的想起来,他也不知道这个办法是否行得通。

    但是围堰的做法,他是真的听说过,而且还是一种非常先进的围堰技术。

    直到二十一世纪,这项技术还用在水面桥梁的建设上。

    见郑华的脸色越来越差,王学谦心里也一阵的发虚,心里不由得的嘀咕起来,难道是说错了?

    可问题是,他又没有觉得是打错。毕竟后世,有十来年,华夏大地上到处是工地,连不懂土木工程的人,见惯了高架桥在家门口的建造场景,嘴巴大的人,也忍不住会冒充‘内行’。

    “难道我说错了?呵呵,我可是随口一说,毕竟你是大桥的总指挥,最后采用哪种建造方法,还是由你定。我就说,我一个外行怎么可能比你这个工程博士更懂行呢?”

    气氛比较压抑,郑华阴沉的脸上,如果墨水一般,黑漆漆的,让人有种后背发凉的紧张。想乘着这个机会,还是先闪。

    这主要还是王学谦对这个行业太不熟悉,想着新闻里说过的东西,还当真了……

    可问题是,郑华的内心如同惊涛骇浪一般,久久无法平静。

    他不明白为什么王学谦一个外行人,能够想出来,让他都惊叹不已的建造方案,而且各种技术,他都像是听天方夜谭一样,显然是第一次听到,也就是说,王学谦说的每一个改进,都是自己想出来的。

    要是胡思乱想也就罢了,可要命的是,郑华却心动了。

    更要命的是,他还一个劲的想要论证,这种方案的可能性。显然,他的内心已经认定了,这些方案都是可行的。

    郑华双眼通红,大口的喘着气,不知道是因为恼怒,还是其他原因。总之给人的感觉非常恐怖。显然他被王学谦给吓住了,看到王学谦还一脸的紧张,似乎想要说,他是不小心说漏嘴了,纯属胡说八道。可问题是,胡说八道都能将桥梁工程带上一个崭新的领域?那还要像他这样的专业桥梁专家干什么?

    憋了很久,郑华的嘴里才吼出一个字来:“滚——”

第519章 【落水】

    搞不清情况的王学谦,还真被郑华给唬住了。

    当他浑浑噩噩的走出工程指挥部,其实也就是在江边的一间不大的木板房,这才拍着额头抱怨道:“我才是老板,哪有员工对老板大吼大叫的,还想不想要工资了?”

    虽说有点灰头土脸,但王学谦出人意料的表现出一个成大事者应有的大度,并没有和郑华去争执。

    当然,在他的心中,其实还有另外一种奇怪的念头,比方说:可怜的理科生,神经质的毛病和他在美国的合伙人麦金莱一个德行。

    第二天,王学谦一大早看到郑华的时候,确实有种大吃一惊的样子。就见郑华连平时博士的风度不知道丢掉了爪哇国,头发乱糟糟的,就像是一个鸟巢,双眼中血丝密布,双眼中泛着红光,眼神直愣愣的,就想要是咬人一样。周围的人看到他的眼光,顿时像是脚底被烙铁烫了一下,吃惊的蹦走。

    不过,王学谦倒是有些明白了,可能郑华受刺激,而且刺激很大。

    但他绝对不会认为这是他的错,反倒是感觉郑华的心理素质有点差,多打点事,琢磨一晚上,还想不开?

    他也不替郑华想想,每一个拿到庚子赔款奖学金,去美国留学的学子,都是带着一种使命感。要知道,当时还是在清朝统治时期,虽然清政府倒台也在那两年之中。但是国家危难,每一个社会精英都有一种难以倾诉的紧迫感。

    不像是留学日本、德国,学习军事的学子,回国之后,想的更多的是谋一个更高职位的军官位置。

    留学美国的学生大部分都选择了理科,工程学、冶金、铁路工程、军舰设计、经济学。等这些国家非常需要的学科。想着有一天学成归国,能够依靠从美国学来的先进技术,为国家摆脱列强的鱼肉,出一份力。

    郑华当然也有这种情节。在燕京官场中。他失望的看到,腐朽的满清虽然倒台了。但祖国似乎变得更加混乱不堪。军阀连年征战,官员贪婪成性,国家要是靠着这些当权者,想要富强起来。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虽然他学成归国之后,学的是祖国非常需要的铁路工程,桥梁工程,但是燕京政府似乎根本就没有打算出钱建造铁路。

    即便是建造,也是出卖国家主权的向外国银行贷款。

    而贷款的利息,等于将铁路以及沿线的土地,矿产。都一股脑的送给了外国银行。

    心灰意冷之下,郑华在燕京蹉跎了差不多有一年多,知道听到一个消息,算是有过几面之缘。同是庚子留学生的王学谦,准备在浙江整合新的铁路公司,打通从上海到宁波的浙江铁路干线。

    更让他兴奋的是,王学谦还准备用自己的工程师。

    可是让他心头一冷的是,王学谦并没有邀请他,而是邀请了在唐山交通大学任教的茅以升。不过郑华丝毫没有在意,毕竟一座钱塘江大桥,在他看来,或许是他们事业的开始。将来还有更多的大桥需要他们建设,比方说,长江大桥……

    再说了,茅以升也不是外人,郑华、罗英、茅以升,可都是康奈尔大学工程系的博士,大家都是同学。

    死乞白赖的跟着一起来到了杭州,想着帮同学一起把钱塘江大桥建起来。没想到,时来运转,杭州至宁波的干线铁路,并非只有钱塘江一条大河,还有一点都不比钱塘江逊色的曹娥江,但是建造难度可一点都不小的绍兴曹娥江大桥。并幸运地被王学谦任命为曹娥江大桥的总指挥,而罗英也获得了铁路段的总指挥。

    三个铁路工程博士,似乎都找到了人生奋斗的目标。

    自从当上了工程总指挥之后,郑华吃住都在工地,一方面,他需要收集大量的水文记录,而另外一方面,他开始参考国外的资料,准备开工建设大桥。

    当设计图纸完成之后,郑华还有点得意。

    没想到的是,他的这点得意,在昨天,被王学谦打击的一点都不剩。仅仅围堰的设计,就让他感觉有种自愧不如的赞叹。更要命的是,王学谦提出了截然不同的打桩技术,如果采用王学谦的技术,那么对于整个桥梁工业来说,都是一个史无前例的革新,而提出这项革命性的建议的人,确实一个实实在在的外行。

    这一刻,郑华如雷灌顶,脑袋都是晕晕沉沉的。晚上想了一夜,都没有闹明白,为什么王学谦轻而易举的想出来的办法,比他这个苦学了十年桥梁铁路工程的工程学博士,似乎要好上不少呢?

    正因为想不通,才让郑华不断的跟自己较劲,最后,一晚上不停的挠头,揉眼睛,想着用一种全新的设计,来代替王学谦的建议。再一次的失望中,他心中更是焦急,直到天亮的时候,他浑浑噩噩的从木板房里面走出来,想着出门透透气。

    脚步有些轻浮的往江边走去。

    这正是王学谦一大早看到郑华有种失魂落魄的鬼样子的原因,不太放心的他,跟着郑华,也走了过去。

    两人就这样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在朝阳的晨曦之下,拉长着影子,往营地背面的江边走去。

    江堤已经深陷下去,曹娥江的水位,正在下降。这已经是深秋了,也是郑华正筹备开始建设围堰的时候。眼神直勾勾的看着,江面上水汽像是一层轻柔的薄沙一样,浮在江面上,随着微妙的江风,上下起伏。

    水位下退之后,原本被水面覆盖的岸边的江底露出了一层黑色的沙质河床,郑华正式顺着河床,从高出,着魔一样,慢慢的往下走。连江水已经漫过皮鞋的脚面,都浑然不知。

    “老郑,这是干什么?”

    王学谦大吼一声,他没想到,郑华竟然会如此想不开。其实情况并不像王学谦想的那么糟糕。

    郑华已经发现脚底凉飕飕的,正准备回头,看是谁在喊他。

    一回头,见王学谦惊慌失措的,从高高的江堤上,向他冲过来,这才意识到他好像站在了江水里。正准备往岸上走的时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王学谦冲过来的速度是在太快,而且是正对面的向他飞奔。

    等到想要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郑华平举双臂紧张的大叫起来:“你别过来,别过来。”

    “老郑,不要想不开,你还有老婆孩子……”

    郑华想要反驳,却没有来得及说出来:“老子没准备跳江,只不过有些失神,在江边走到了水里。”

    其实,没有王学谦提醒,郑华也不会跳江,再说江水已经很凉了,他已经感觉到了不适,自然会脱离险境。

    可他哪里有机会解释?

    急切之下,王学谦已经到了他的面前,虽然王学谦正在做努力停止冲力的样子,但惯性还是让他以一个非常快的速度,冲向郑华。

    其实,在之前,郑华有些感动的。但是在王学谦冲到他面前的那一刻,他竟然在心底里暴口:“我艹!”

    只感觉胸口似乎有一股很大力量释放来开,显然,这是王学谦在岸边,对着他推了一下。

    噗通

    落水的声音听起来清脆,但绝对没有让人愉悦的意思。落水的那一刻,郑华这才慌张了起来,因为他不会游泳。这其实也没有好稀奇的,在他的家乡,如果不是连日降雨山洪暴发,那么附近最深的河也就漫过膝盖。这样的河流,绝对不适合学习游泳。

    连着呛了几口水,郑华这才慌张起来。

    手脚并用的在水中扑腾起来,水花四溅,一下子惊险万分。

    “救命——我不会游泳——”

    反倒是王学谦站在岸边,吃惊的看着距离他只有不到两米远的郑华,像是愣住了一样。

    好不容易,从水中探出脑袋,迷糊中,看到王学谦像是一个杀人凶手一样,嘴角露出险恶的笑容,这一刻,郑华却真的怒了。

    但他可还在水里,性命危在旦夕,是否能够逃过一劫,还要看王学谦的接下来的动作。让他气愤的是,当他再次探出脑袋的时候,却听到王学谦在岸上大喊:“郑华,你不要动!”

    “不动,老子就淹死了。”

    也不能怪他粗口连连,平日里衣冠楚楚的大人物,在性命攸关的时候,难免做出一些惊人的举动出来。接连的呛了几口水,郑华早就心慌意乱,探出水面的那一刻,就想抓住救命的,哪怕是一根脆弱的稻草。

    好在王学谦在岸边,拔了一根细细的芦苇,伸出手,递给了郑华。

    急忙抓住了王学谦递过来的芦苇,郑华这才连着喘了几口气,显然他已经得救了。

    让他吃惊的是,抓住芦苇的那一刻,他的膝盖好像是接触到了河床。吃惊的从河里站起来,才发现河水只不过漫到了他的大腿。这才明白,为什么王学谦像是看戏一般,见死不救,原来根本用不着。

    气愤的瞪着王学谦,郑华心说:“你也早说啊!”

    反倒是王学谦摸着鼻子,不好意思的解释了一句,顿时让他恨得牙根咬的嘎巴响:“原以为你是想要骗我下水……”顿了顿,见郑华连咳嗽带吐,将一口又一口泛黄的江水吐出来,王学谦这才叹气道:“原来你真的不会游泳。”

第520章 【小秘密】

    “子高,你看郑博士是否有些不妥。

    正当朱子兴偷偷的扭头问王学谦,郑华无法克制在船头方向,打了一个喷嚏,但是被水面上的风一呛,感觉就像是在船头不停的看着船下的浪花,似乎想要跳江自杀。

    至于为什么郑华会变成这样,王学谦感觉也挺难解释的,只好敷衍道:“可能是晕船吧!”

    他是因为发现曹娥江上的工程顿时间内还无法开工,准备去杭州看看钱塘江大桥的工程进度。

    没想到,郑华一听王学谦要去杭州,,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去杭州。这不,刚上船,就一个人占据着船头的位置,摆出一副了无生趣,想要了结自己的样子来。

    “你是说?”

    “他不会是想要跳江吧?”

    王学谦紧张的看了一眼船头的方向,这才放下心来,说:“你见到过准备跳江的人,腰上面还绑着一个救生圈的吗?”

    朱子兴正眼这么一看,还真是这一回事。眼神复杂的看着郑华,眼神中似乎有遗憾。

    两个小时候之后,郑华脸色苍白,眼神中带着难以描述的怨气,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船头。看着尖尖的船头,破开浪花,身上却带着一种死气沉沉的暮气。

    其实也不是暮气,而是郑华感觉好像有些感冒了。

    朱子兴索然无味的盯着郑华的后背,看了一会儿,就失去了继续琢磨下去的兴趣。

    因为他感觉郑华就一晚上没见面,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但他也有解释,见郑华的架势,可不是脾气不爽,见谁都没一副好脸色。

    反以为。留学归来的博士,都是这副鬼样子。

    不过当他把视线放在王学谦的身上的那一刻,却开始怀疑了自己的判断。事实上,就王学谦平时表现出来的习惯。似乎和他认识的盛恩颐差不了多少。

    穿着考究。对生活极端的挑剔,甚至可以说可是苛刻。

    连他这个公子哥。有时候都觉得王学谦平日里做的很过分,可问题又来了,盛恩颐留学,那他是带着老婆一起去的。说难听点,盛家和沈家的联姻,对于两家人来说,并没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也没有增加两家人的交情。

    反倒是对盛恩颐来说,在外人眼中,无疑是他的福气。

    娶一个老婆。然后盛家老四出国留学,谁能想得到,盛恩颐废物到这个地步,连学校布置的作业。考试,都需要老婆出面,不然等着退学吧!

    就这样,他总算磕磕绊绊的把学业完成了,自己还觉得非常委屈。老婆太优秀,让他心理有阴影。

    可王学谦不一样,这家伙简直就是少爷里的异类,自顾自的出国留学,连家里都不知道。想必,王学谦的身边可没人给他做作业,更不要说有人替他考试了。完全是靠着真才实学,才完成了学业。

    可在朱子兴的眼中,王学谦怎么看,都让他奇怪不已。

    和郑华这样普通家庭出国留学的学子有着显著的区别,也不同于盛恩颐这样的纨绔子弟也截然相反,甚至他还听说,王学谦在美国发财了。王家需要钱?恐怕是不太需要的。

    朱子兴深知,千年王家,可不是说说的。

    山林,田产,甚至数家银行的股份,王家要是没有五六百万的家产,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不同于朱家、盛家等大家族,子女繁多,都眼巴巴的盯着家产。王家的产业还都是长房一家的产业,加上其他的几房,王家的实力一点也不比朱家差,这也是大家族的底蕴。

    而且王学谦还是独子,根本就没人跟他争夺产业。

    于是乎,王学谦在朱子兴的眼中,就越来越透着一股子邪气。

    让他不自觉的认为,他和王学谦根本就是两路人。而实际上,他们确实没有多少交际。要不是老爷子朱葆三对他这个三儿子寄予了厚望,他还在上海滩和盛老四窝在一起,整天不着家呢?

    朱子兴才懂事的时候,家里就已经是沪上五金行业的龙头,仅次于规模更大的叶家。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在他对待同龄人的时候,多了一份连自己都不知道的跋扈,但是面对王学谦,他的这点可怜的优越感,顿时被击溃的连渣滓都不剩。

    总之,他觉得和王学谦在一起共事,简直就是折磨。更何况,他连一点忙都帮不上,甚至连帮倒忙的机会都没有。心里不免有点低人一等的自卑。

    这话要是说出去,可没人敢相信。

    沪上知名的朱三爷,竟然也有自卑感,谁信啊!

    可问题是,朱子兴越来越感觉他的这种心头的沉重感,越来越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以至于,让他有种想要放纵,透透气的想法。而和王学谦在一起的时候,谨小慎微,处处小心谨慎,深怕被王学谦看轻了,可实际上,连他自己也清楚,王学谦从来都没有高看过他。

    除了该有的礼节,王学谦表面上流露出来的谦恭,完全是假象,骨子里的傲气,甚至比他都要严重。可王学谦有这样傲气的底气,但是朱子兴自问,他有吗?

    正好,王学谦去杭州,从杭州乘火车去上海,只要八个小时。

    而他也知道,王学谦在杭州的时间绝对不会短,反正是山高皇帝远,朱葆三在宁波忙的不可开交,也管不到他的身上。于是,就萌生了去上海散散心的想法。

    欲言又止的在路上看着因为晕船,而脸色有些发白的王学谦,虽然胃里翻江倒海,但王学谦还是看出了朱子兴心里有话要说,就问了一句:“三哥,有话尽可说出来,你我兄弟之间,还藏着掖着,不是让人笑话吗?”

    朱子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球。心说:“我要是也把自己充大个,和你兄弟共事,估计出的洋相还要多。”

    想了想,他总算找到一个不算太好。但还能称之为理由的借口。道:“离家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三哥不比贤弟。家里头女人多,儿女也渐渐的长成了,说句儿女情长的话,也不怕贤弟笑话。为兄有些想家了。”

    想家?

    王学谦一愣,见朱子兴吃力的装出一副思念儿女的表情,可问题是,朱子兴是会想家的人吗?

    这位仁兄,在上海的时候,摆明了是沪上知名的‘夜游神’,‘欢场小郎君’。一个月不回家,那是常有的事。朱子兴说出想家的话来,想要当一个好丈夫,好父亲。这话听着就有点假。更何况,朱子兴的表情也不是想家的样子,反倒是可以挤在一起的五官,像是中年丧偶的丧气样。

    其实,要不是朱子兴担心王学谦不答应,他也不会想这么一个理由来。

    谎言,这东西,要是让别人相信,自己就要先深信不疑。

    王学谦心知肚明,感情这位三哥,在繁华的大都市住惯了,对穷乡僻壤的生活,唯恐避之不及,还真的以为朱葆三能把他栓在浙江的乡下,当一个土财主一样养活?

    王学谦古怪的笑道:“三哥想家,这是好事。将来宁波的工作很多,难免会有照顾不了家里的为难。不如这样,我去信上海,让嫂子们带着孩子来宁波……”

    “不行,万万不可。”

    朱子兴本来就是假的,再说了,女人娶回家了之后,对于像他这样的人来说,根本就失去了猎艳的刺激感。真要有一个女人,让他朝思暮想,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朱子兴还没有上手呢?

    发现自己的小算盘被王学谦看穿了,朱子兴不由的恼怒起来,这个王学谦也太不近人情了,自己想要放松放松,他都不答应。

    其实杭州的娱乐业也非常发达,但相比上海,杭州的那种乡土气息非常浓郁的东方美学定义下的娱乐场所,让朱子兴提不起哪怕一点兴趣来。

    可上海就不一样了,舞厅,爵士,酒会,各种各样的新鲜玩意充斥着人的神经,让人眼接不暇,更不要说缺乏新鲜感了。

    王学谦突然坏笑道:“三哥,是想去上海放松放松?”

    朱子兴诧异的瞪眼,他忽然发现,王学谦表面庄重的面具下,隐藏的尽然是和他一样的一颗躁动的心脏,一直以来,王学谦因为社会地位,给他带来的拘谨,顿时化作一缕青烟。

    朱子兴笑道:“原来我还以为你是不似人间香火的人,没想到你骨子里都是……”

    “一个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男人。”王学谦挑眉的样子,给人一种桀骜不驯的张扬,但让朱子兴此刻奉为自己:“对了,三哥。我回国这么久,对于上海的上流社会,接触的不多,平时你们都玩什么?”

    “玩什么?”

    朱子兴有点为难起来,因为他喜欢的东西,好像一样都没有放的上台面的,赌博,玩鸟,斗蟋蟀这些都不过是小儿科,弄堂里以此谋生的人可不少。要说有点刺激的,还是在欢场里甩浪头,就是充土豪。而王学谦是从国外回来的,想必对这些可能生疏,提不起劲头的可能非常大。

    想了想,也只有俱乐部舞会,或许能提起他的兴趣。朱子兴故作神秘道:“要说上海滩,能够吸引你子高的地方,为兄想来还真的不多。不过俱乐部舞会倒是可能会让你有点兴趣。华尔兹,狐步,据说都是按照欧洲宫廷的排场来,舞女也是个顶个的水灵。”

    朱子兴似乎一下子被自己的介绍给迷住了,双眼做桃花状,似乎眼前根本就不是烟波浩渺的水域,而是置身于胭脂粉中的旖旎。

    “要说舞会,月宫办的不行,痕迹太重,让人像是……”

    说道关键之处,朱子兴卡壳了,王学谦补上:“像是逛【妓】院?”

    “没错,就是这个感觉。走进去,舞女往你身上撞,这还有什么搞头?倒是大华办的真不错,有种阳春三月,漫步细雨下的巧遇……”

    “有点意思。”王学谦虽是怎么说,但心里却不以为然,这种桥段,在后世就像是酒吧里遇到了买酒的小姐,索然无味。

    不过朱子兴说在兴头上,双眼放光道:“你还不知道吧?这时候,一个头牌舞女,会遇到好几个竞争者,都想揉着美女的细腰,在舞池里潇洒一回,嘿嘿……”

    “就这些?”王学谦是真想知道,上海滩欢场的隐秘,姑且就当旅途无聊的排解。

    朱子兴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笑道:“兄弟原来好是个急性子。”

    见王学谦不说话,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这接下来就显出手段来了。年初,哥哥我在大华就看中了一个舞女,当时张家的老六和我争,他买了一对五两重的金镯子,土气的很。当时哥哥就送了一块汉密尔顿的金表,之后连番比斗之下,前前后后花了我三千多块,终于抱得美人归。”

    朱子兴看到王学谦忽然像是傻子一样的看着他,顿时有种不解,还以为王学谦是觉得他花冤枉钱。再说,送美国金表,好像更土气。便道:“子高,你也别舍不得钱,这都是场面的规矩,争的是一口气。”

    “你就不知道,舞女大部分都是穷人家的女孩子,只要你想要去探对方的底细,用不了一两天,对方家在哪儿,父母姓谁名谁,都能让你知道。到时候,别说花三千,就是出三百的聘礼,对方父母也能把他们的女儿送进你的别墅……”

    朱子兴愣住了,他忽然发现,好像还真是怎么一个理。

    反倒是王学谦说在兴头上,话不由的多起来:“我是想知道,沪上知名的小姐,贵妇,她们是否会参加舞会,我看……”

    朱子兴张了张嘴,想要说:“这些女人都是有主的。”不过他以为王学谦在美国生活了十年,已经西化,想必美国妇女是极其开放的。熟不知,美国妇女也同样保守的很。

    王学谦用了一个谁都懂的眼神,让朱子兴顿时像是斗败了公鸡一样,低着脑袋,去船尾反省去了。

    原本,他还天真的以为,王学谦是个雏,没想到是扮猪吃老虎。让他感觉,和王学谦的远大志向比起来,他简直就像是纯洁的小沙弥,笃信女人是老虎,碰不得,更是摸不得。

    在傍晚的时候,船已经驶进了钱塘江。

    在西湖边上,张园的一栋依山傍水的别墅的正方,一个妹妇,慵懒的撑起藕臂,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茶几上的一个牛皮信封,上面带有异国风情的邮票,说明这封信件是从国外,漂洋过海来到这里。

    可让她纳闷的是,信封上的字,柔美中缺乏刚性,显然是出自一个女人之手,而信件是写给儿子的。这让她的心头有点难以克制的想要拆开信封,可当她伸向信封的那一刻,却停住手臂,有点可惜的收回了手臂。

    这种好奇,让她心痒难耐,突然,她嘴角雍容华贵的笑意,暗自好笑道:“这小子,现在也开始有秘密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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