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1、对面不识
声音能够透过树皮进来,说明生死树的树皮没有原来那么坚韧了。
灵玉高兴得手舞足蹈。
自从结成元婴,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失态了。
“走!”她一把抓住云章,“设计符阵去,现在这个强度,就算没有妖修砍,也很容易击破了!”
云章比灵玉更失态,他结结巴巴地问:“真的?真的吗?我们可以出去了?”
“多则半年,少则几个月,符阵设计好了,就能出去了!”本来,她对符阵能不能击破树皮,还抱有一定程度的怀疑,现在已经完全肯定了。
连外面的声音都听得到,她苦修几十年精研出来的符阵会击不破?
她连忙回到被堵的通道那里,敲了敲了树壁:“难友?你在吗?”
那头很快回了一声。
灵玉喊道:“我们可以出去了,等我设计出符阵,就可以出去了!”
不管那头有没有回应,她跪坐下来,兴奋地从怀里掏东西:“符阵,符阵……我要设计一个威力奇大无比的符阵。对了,要做两个,这里也要击破……”
她喃喃自语,很快沉浸其中。
树壁的另一头,那个笼罩在剑气中的身影仍然维持着一贯的姿势,靠在树壁上。
几十年过去,他周身的剑气仍然那么凛冽,但是,自身的轮廓更清晰了。
灵玉修为进步的同时,他也没有原地踏步。经过几十年的苦修,这具身体,凝练得越来越完美,相信再有几十年,就会像原来一样运用自如。
只是,不知那个时候,她是否还认得出自己……
符阵的设计一日一日完善,除了每日固定的打坐,灵玉已经不再花时间在修炼上了。
出去,一定要出去!这个念头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维,心心念念就是如何打破生死树的禁锢。
当然,她也没忘记其他事情。
首先,把那堆宝贝分了。其次,让云章带着小妖将生死树里所有能带走的果子都带走。
当然了,她和云章占大头,那些小妖们主要还是提供劳力。
对小妖们来说,能够从生死树出去,已经很满足了,果子什么的,分不到也没办法。谁叫人家修为比他们高呢,妖修们对于弱肉强食非常适应,没有任何意见。
云章天天跑到那个地方盯着,可惜,一天天失望而回。
虽然灵玉说,可以离开了,但是,一天没有真正离开,都不能当真。
足足两个月,灵玉已经将符阵大致设计完毕,云章又一次欢欣雀跃地跑过来:“程道友,来了,又来了!”
“什么?”
“砍树的妖修又来了!”云章喊道,声音都变调了。
灵玉放下手头的事,狂奔而去。
到了那个地方,她趴在树壁上仔细地听。
果然,微弱的海潮声中,夹杂着“笃!笃!”的击打声,这声音非常轻微,一不注意,就会漏过去。
灵玉激动得浑身颤抖,好不容易压住心中的激动,施了个法术,让自己的声音传得更远。
“有人吗?有没有人?”
有人吗?有没有人?
声音不断地回响,一重一重,在生死树内回荡。
灵玉激动地等待着,不知道这声音能不能传到外面去。
过了一会儿,外面砍树的声音停了,然后,同样微弱的声音传来:“程……师妹?”
这声音太微弱了,灵玉分辨了很久,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听不出音质,不过,听这内容,说这话的应该是方心妍?
灵玉大喜,没想到方心妍竟然会在外面。
这么说,那砍树的声音,是方心妍在试图救她?
在此之前,灵玉对方心妍不是没有怨忿,只是她也明白,方心妍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出身。她们出身不同,立场不同,所以,不得不站在对立面。因此,她很干脆地放弃以前的交情,只将方心妍当做天阿少主对待。
本以为,她们的交情早就在身份的转变中失去了,可是,在这一刻,知道方心妍几十年来都没有放弃救她,灵玉的内心不由地升起感动。
“方师姐,是我!”这是重逢以来,她第一次叫得如此心甘情愿。
过了一会儿,外头传来回应:“程师妹,我真元耗尽了,你再等几个月,我一定把你救出来。”
灵玉高兴极了。这种情况下,两人沟通起来很困难,陆陆续续说了几句话,沟通了一些事情,方心妍离开了。
灵玉漫步云端似地回去,敲着树壁傻笑说:“难友,你知道吗?原来有人一直在外面想方设法地救我……哦,她是妖,不是人。”
“我还以为,在她身份揭穿的时候,我们的友情就结束了,没想到,她竟然会因为我,一直在外面努力。我好感动,你知道吗?锦上添花不稀奇,能够在落难的时候,不计心血地救你才难得……”
说到这里,她贴上树壁上,喃喃道:“失去多年的友情,原来还在这里,不知道离开多年的那个人,又在哪里……”
灵玉没有等着方心妍来救,她仍然日以继夜地设计符阵。
虽然方心妍多年的努力已经有了成效,可要真正击破生死树的禁锢,还要很长的时间。这种情况下,她怎么能任由方心妍一个人努力?
又三个月过去,灵玉终于设计好了符阵。
方心妍还没有来,所以,她先用堵住通道的树壁试手了。
灵玉一边贴灵符,一边对那头的难友说:“我要布置符阵了,威力很强大,你要准备好。”
那头回了一声。
似乎感觉到对方的紧张,灵玉笑道:“怎么,到现在你还不想见我吗?”
那边没有回答。
灵玉玩笑道:“你该不会是我的仇人吧?如果是陌生人,见也就见了,还怕认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无心的一句话,令那头的人怔怔地出了神。
许久,灵玉贴下最后一道灵符,深吸一口气:“好了,我要发动了,你先躲好。”
那头响起脚步声,渐渐远去。
灵玉同样找了个地方躲好。
云章就蹲在她旁边,比她还紧张,嘴里喃喃念着:“没问题吧?肯定没问题的,一定能打破的,可以出去,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出去了……”
灵玉沉下心,手中出现一道光芒,往不远处的灵符击去。
刺目的光亮起,让灵玉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几十年不见天日,她的眼睛已经不习惯光芒了。
随后,闷响声传来,动静比当年那个符阵更大。
“轰隆隆”声音不止,整株生死树都被撼动了,灵玉甚至听到了鬼修的声音。
有鬼修被强烈的震动甩到这半边来,一边叫着一边逃回去。
对修士来说,死气有剧毒,同样的,灵气也不是低阶鬼修能够受得了的,就连元婴鬼帝,也不能承受。
隆隆声慢慢平息,终于,周围安静了下来。
灵玉等待了一会儿,慢慢从藏身之地出来。
神识畅通,那块堵住去路的树壁,被击破了。
欣喜从心中涌出来,灵玉酸软无力地往旁边一靠,默默地流泪——既是因为眼睛受了强光的刺激,也是因为激动。
既然此处树壁能够被击破,那边应该也可以吧?
被困树内几十年,终于有了重见天日的希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站直身躯,抹掉眼泪,往那边摸去。
“难友,你在吗?”黑暗中,她轻声喊。
原来被树壁堵住的地方,灵玉站住了。
她的神识感觉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很奇怪,身上的气息收敛得一干二净,默然无声地站在那里。
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来,已经止住的眼泪不由自主流下。
灵玉伸手去擦。刚才的光实在是太强了……
云章比她更快地冲上去,结果,一道风声袭来,他被扫离数丈远。
云章停住,讪讪地道:“我忘了,你不喜欢碰触。”
话音落,他忽然感到周围又冷了几分。奇怪,怎么会觉得很冷?
不过,云章没有纠结太久,他说:“这位道友,你伤好了啊?哎呀,修为精进不少嘛!”
那人仍然不出声,不管云章絮絮叨叨地说什么,都沉默不语。
对了,他不能说话,到现在还是不能说话。
灵玉揉了揉不适的眼睛,说:“既然能行,我们到外面布符阵去。那个……难友,一起吗?”
那人当然不会回答,不过,他慢慢走近了。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模样,灵玉感觉到,一只冰冷得不像人的手触到她的手臂。
她定住了。
这么冰冷,没有一点人的气息……难怪云章说,他没有人气,不像是人。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是人的话,那是什么?
灵玉感到后背窜上来一阵寒意,连忙将之甩出脑海。
冰凉的感觉慢慢滑到她的手心,然后,她的手被他拉了起来。
一个同样冰凉的东西放入她的手中,接着,是微痒的触感。
谢礼。
他在她的手心写下这两个字。
“这是你给我的谢礼?”灵玉轻声问。
冰凉的手指在她手心点了一点。
灵玉不由自主地笑了:“好,我收下了。”
冰凉的触感远离,灵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竟又觉得失落。
为什么呢?明明他触碰的感觉让人很难受……
602、破困
“程道友,咱们出去吧!”云章兴奋的声音,打断了灵玉的思绪,被困几百年,有了离开的希望,他已经忍耐不住了。
“好。”灵玉转身,“出去再说。”
一行人来到那根树枝分叉,灵玉再次忙碌地设下符阵。
方心妍说,她过来的时候其实借用了别人的力量,所以,不能想来就来。今天就是和她约定的日期,等她来了,两人里应外合,一举将树枝打破。
等到符阵布完,方心妍还没有来。
灵玉有了不好的预感。该不会她被什么事情拖住了吧?
最紧张的是云章,他不停地问:“可以了吗?可以开始了吧?”
灵玉决定不等了。她跟方心妍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谁知道对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几十年下来,方心妍已经将外面的树皮砍出了裂缝,以树皮现在的强度,灵玉对自己的符阵有信心。
“开始吧。”灵玉说,“我还准备了一套符阵,就算一次不成功,还可以来第二次。”
方心妍确实被拖住了。
当年那场大战,带给天阿的影响是致命的。
天阿就那么大,草木妖修晋阶又慢,元后妖修总共只有这么五位,其中四位竟然一同倒戈,这事如何重大?
当日,在王庭的妖修几乎都支持方心妍,看起来她似乎比那几位元后妖修得人心,可是,事情传开,方心妍的麻烦就来了。
方心妍诞世不过两三百年,对草木妖修来说,实在太短了,哪怕她有着天命之子的光环,在威望上也及不上威压天阿万年的元后妖修们。
王庭的妖修都能说是方心妍的心腹,可其他妖修呢?一方面,他们对天命之子的说法深信不疑,一方面,又对元后妖修保持着多年来的信赖。
要不是还有槿这位元后妖修站在她这边,方心妍可能连少主都不是了。
当然了,她天生灵体,才两百多年时间就达到今日的修为,这是抹不掉的事实,哪怕那四位元后妖修站在对立面,相信她是天命之子的还是占了大多数。
这四十多年时间,方心妍一边排除体内毒素,一边艰辛地与四位元后前辈争夺妖修们的支持。
檀很反对她救灵玉,便是希望她能早日元后。只要她成为元后修士,那四位元后妖修的影响力就会大减,到时候,她成为国主,就是名正言顺的事情。
在他看来,灵玉是人类,而且与方心妍有旧情在,如果她死了,方心妍就能在心理上摆脱西溟那段经历的影响。
可是,方心妍没有听他的。
这几十年来,檀总是在想,少主决定救人,到底是因为笃定大荒那边不会与她为难,还是宁愿顶着各方面压力,都要无愧昔日的自己?
又或者,两者都有?
要不是这些年来,大荒袖手旁观,也许天阿早就落入兽族之手了。
不说别的,每次杨家来找麻烦的时候插上一脚,就够他们头疼的。
没错,杨家虽然不可能另外捧出个国主,却也不愿意让方心妍安心,时不时地跑出来找麻烦。
天阿这个最团结的草木之国,几十年来一直处于内乱当中。
“仲杨!”方心妍盯着这只妖,沉声道,“你竟然亲自出马,莫非伤已经好了?”
当年那场大战,仲杨和静芳都受了伤,最后无奈退走。这些年,来找麻烦的都是杨家其他妖修。
仲杨的面容,比起当年又老了一些。
几十年时间不长,可他所剩寿元本来就不长。
仲杨淡淡道:“听说少主打算砍断生死树?怎么,不心疼母体了?”
方心妍冷声道:“与你何干?”
仲杨微笑道:“当年老夫要对生死树动手,少主表现得那么重视,原来都是假的吗?”
方心妍面色一寒。
她要打破生死树,与仲杨当年所为岂能一样?他们草木妖修,精通生死枯荣之道,当年仲杨的生发之意压下,是打算破坏生死树的生机。一旦生死树的生机被他截断,就会慢慢死去。而她,只是要打破生死树的禁锢,对生死树自身不会有任何影响。
“仲杨,你也是老前辈了,扯这些有意思吗?不如直接说出你的目的吧!”
这老妖修不会轻易出动,他过来,肯定有重要的原因。
仲杨慢条斯理地按着手:“听说,少主这些年来,一直想救那个困在生死树的人类?”
“是又如何?与你何干?”
仲杨笑道:“听说那位很有可能是西溟的天命之人,岂会与老夫无干?”
他的仇人,不仅仅是东溟的天命之子,还有西溟的天命之人。那位困死在生死树也就罢了,想出来,他岂会容许?
方心妍冷声道:“原来是这样,那就速战速决,就别废话了!”
话音落下,一张绣帕从她袖口飞出。上面的美人图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从里面走出来。
仲杨不敢小视。他已经见识过了方心妍的实力了,她与普通的草木妖修不同,擅长使用法宝。本身强大的妖力,再加上法宝之力,实力比其他妖修强得多。
“主上!”檀喊道,“这种小事,何须主上亲自动手?自有属下代劳!”
槿因为替方心妍化解毒素而无法出手,王庭修为最高的便是他了。
方心妍却没有退开:“檀,就算你挡在前面,仲杨前辈岂会放我离开?”
仲杨微笑:“少主说的不错,你们都一同留下吧!”
话未说完,强大的生发之意已经压了下来。
……
把小妖们安置好,他们几个也都躲到了安全的地方,方心妍还是没到。
灵玉几乎肯定,方心妍那边出了事。
虽然交情只有短短几年,但灵玉知道,方心妍不是爱迟到的人。约定的时间过了还没来,肯定是有事不能来。
这个时候,只能靠自己了。
“准备好,发动了。”她沉声道。
云章缩在最里面,上次符阵发动的威力,他已经有经验了。
灵玉当然站在最外面,方便发动符阵。
光芒从她指尖冒出,射向引动灵符。
灵玉闭上了眼睛,强烈的光骤然放了出来。
一刹那的强光,照亮了生死树,映出身侧的人影。
“轰隆隆……”巨大的声响在生死树内响起,一遍遍地回响。
灵符一张一张地引爆,仿佛有几十名元婴修士同时出手。
闷响如滚雷,接连不歇。
生死树在摇晃。本来,鬼修们已经有经验了,早早躲了起来,但是他们低估了这次符阵引爆的威力,纷纷从藏身的地方滚出来,然后连滚带爬地回到另半边。
云章缩在角落里,手臂化成藤条,牢牢地吸着树壁不放。若非如此,他肯定会被甩出去。
灵玉早有准备,死死地抓住一根细枝。尽管如此,仍然险些被甩出去。
仿佛惊涛骇浪拍来,身体只能随波逐流,跌宕起伏。
就在这时,一只手臂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腰。
灵玉哆嗦了一下,冰凉的触感,像死物一般没有生气。
她的身体定住了,可整个人好像泡在冰水里,不能运转真元抵抗。寒意从相触的地方升起,整个人的感觉几乎都被冻住。
怎么会有这么冰冷的身体?这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这个样子,好像不是寻常的肉身……
终于,震动慢慢平息下来,生死树内安静下来。
腰间那冰凉的触感消失了,灵玉松了一口气。
仅仅只是手臂相触,还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那人贴上来的时候,灵玉根本控制不住寒意,仿佛连神识都被冻住,除了寒冷,所有的感观都消失不见。
只是,她微微有些失神,刚才那人揽着她的感觉……
“光,有光!”云章扭曲的喊声拉回了她的神智。
云章已经跑了出去,堂堂元婴妖修,却失态得连滚带爬。
他已经被困太久了,久到几乎忘记了自由的滋味。
光芒一进入树内,就被树壁吸收,周围仍然黑暗一片。可是,他们看到了,破开的洞口,一片白芒芒的微光。
眼泪不停地流下来,灵玉闭上眼睛,伸手挡住光芒来处。
四十多年不见阳光,她的眼睛被光芒一刺激,暂时失去了功用,不能视物。
另一只手被冰凉的手拉了起来,手心微痒。
灵玉一边流着泪,一边地心中默念,等他写完,立刻施展了术法,暂时封住了视觉。
她放下遮着眼睛的手,周围仍然是一片黑暗,可是,微湿的海风给她带来了自由的味道。
“终于……”她喃喃念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疯癫的狂笑传来,云章已经飞出了缺口,在阳光和海风中转着圈。
他同样闭着眼睛,可是,海风的味道,即便没有眼睛,也可以感觉得到。
生死树里的小妖们纷纷从藏身之地跑出来,却不敢上前。他们的修为更低,眼睛无法承受光感的压力。
连鬼修都在探头探脑,犹豫着是不是钻过来。
就算灵气对他们来说有剧毒,能够出去,也是好的!说不定,他们钻出去后,跳回溟渊,还能保住魂体。
“我出来了,终于出来了!”云章癫狂的声音远远传开。
603、王子
早在生死树摇动的时候,方心妍和仲杨就感觉到了。
只是,他们分身乏术,顾不上而已。
看到云章出来,几只妖都是大吃一惊。
等看清云章的模样,檀更惊了:“这位是……”
“檀,怎么了?”方心妍低声问。
檀指着癫狂状的云章,说:“这好像是……是前任国主的……”
仲杨的表情,更是像活生生吞了只苍蝇。
生死树既破,他拦着方心妍已经没有必要了。
没想到,那位居然自己破开了。天命之人,果然非同一般。更没想到,里面居然还有这一位!
闻着海风的味道,灵玉激动得颤抖。
不过,她不像云章困得这么久,而且四十多年来研习阵法潜心修炼,心态并没有出问题,很快克制住了。
她犹豫了一下,转过身:“难友,我们可以出去了。”
那只冰凉的手再次挨过来,慢慢地在她手上写下一个字。
等。
灵玉怔了怔:“你不走?”
不适。
灵玉琢磨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你就这么出去,不适应外面?”
那只冰凉的手打了个点。
“那你……”
再等几日。
灵玉点点头:“那好吧,到时再会。”
那只手抽离了,冰凉的触感离开。
灵玉站在缺口处,回头去看。
其实,她这样根本看不到,因为树内一片黑暗,也因为她遮掩了视觉。
可是,她不由自主地这样做,好像那里有什么牵引着她的视线。
反正,过几日视觉恢复,她就能看到了。
灵玉深吸一口气,从缺口处迈步而出。
海风涌了过来,海潮声清晰无比,就响在耳边。
灵玉不像云章那么失态,却也控制不住泪流满面。
她说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流泪,好像是因为眼睛受了刺激,又好像是脱困而激动,还像是……
“程师妹!”方心妍激动的声音传来,“你出来了,真是太好了!”
灵玉微笑着迎上去:“多谢。”
眼睛看不见,对于修士来说除了没有色彩,与平日没有太大的差别,神识无所阻拦,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站在海天之间,方心妍和檀就在不远处。
还有一位元后修士,那气息似乎是……仲杨!
灵玉眼睛一眯,笑了起来:“难怪这么久了方师姐也没有来,原来被拖住了。”她飞到方心妍身边,好整以暇地道,“仲杨前辈,看样子,你不希望我出来呢!”
这几十年,方心妍一直试图斩断生死树,这件事有心人都能查到,仲杨岂会不知?故意在这个时间上门,灵玉稍微想想,就知道对方是为了什么。
为了给天命之子找麻烦,他还真是不遗余力!
仲杨看着灵玉,心中暗暗吃惊。
当年那一战,他对灵玉并没有太在意,与参商和方心妍两位天命之子比起来,她孤身一人,力量小得多。
可是,他没有想到,四十多年困在生死树,这位的修为突飞猛进。
当年大战,她好像刚刚突破中期,如今周身气息澎湃如海,已经隐隐靠近后期了。
怎么会这样?就算人类修炼速度比妖修快得多,也没有这么快的!莫非生死树里有什么机缘?
心中闪过诸多念头,表面上仲杨却是神色不动,他缓缓道:“天命之子,得天之眷,果不其然。”
对其他人来说,困在生死树,是天大的祸事,对她来说,竟是机缘!
灵玉能够修炼得这么快,当然是因为机缘。生死树的果子,灵气纯净无比,几乎没有杂质,吸收起来分外容易。
云章在生死树里困了几百年,灵玉进去的时候,他多年没有修炼,真元几乎凝滞。可用生死树果修炼了几十年,很快就恢复了昔日的修为,甚至更有精进。
这一点,还要感谢那位不知名的难友,若非他说出这个秘密,灵玉就算能够发现,也要很长的时间。
“你既知天命之子得天之眷,还要与我们作对?”方心妍扬声喊道。
仲杨哼了一声,一拂袖袍:“欲杀你们,只为私仇。天是我仇,我亦杀之!”说着,他身上浮起遁光,“今日不可,明日何妨?”
他化为遁光,转身欲走。
可是,遁光掠到一半,前方突然绕来另一道遁光,将他拦住。
灵玉手握幽冥异界,闭着眼睛微笑:“仲杨前辈,现在想走,来不及了呢!”
仲杨瞳孔一缩,冷笑:“小辈,凭你也想留下我?”
方心妍追了上来:“再加上我呢?”
仲杨心中升起怒气:“哼!既然你们不识好歹,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元后!”
他话音一落,灵玉先下手为强,冥幽异界施展,直接将仲杨和方心妍扯了进去。
黑暗笼罩下来,仲杨立刻发现不对:“这是……”
“空间之术。”灵玉说。
空间之术对于元婴妖修来说,已经不算陌生了,不过,应对起来仍然生疏。
仲杨感到空间之力持续地向他压力,不禁有些慌乱:“你们……”
方心妍扬声道:“前辈亲自到访,岂能不留下点什么,空手离开?”
话落,她的法宝丝帕一层一层地展开,转眼间竟然复制了几十上百张!
仲杨起初以为只是复制而已,没想到定睛一看,上面的美人个个不同!
这些美人,衣着不同,形态各异,有的怀抱琵琶,有的持萧,有的舞剑,百媚千娇,美若天仙。
“算你有幸,我的百美图从来未曾现过真容。”方心妍说着,一弹指,丝帕上的美人纷纷动了起来,既歌且舞,一个个欲从帕中飞出。
仲杨一合掌,生发之意压下,意欲将这些美人粉碎。
可惜,他要失望了。美人的虚影离开丝帕,仍旧歌舞着,直接攻向他的元神。
“好精妙的法宝!”灵玉赞了一声,“岂能让方师姐专美于前?”
说罢,她袖口一动,剑气大展。
灵玉说:“方师姐,当年离别,我剑毁丹碎,只能从头再来。如今,我已非纯正的剑修,便让你见见剑法同修的威力!”
剑气铺开,法阵同样出现,如同一朵朵青莲,盛放于幽冥异界内。
仲杨不得不专注于此。
本以为,就算这两位是天命之子,还有着元婴中期的实力,以二敌一仍然比不过他这位纯正的后期修士。如今看来,却是他自大了。
这二人联手,并不比后期修士差,再加上这空间对他的削弱……
他稍有不注意,恐怕会阴沟里翻船!
要报仇,不留着命,怎么报仇?
仲杨不再留手。他伸出手,一颗种子从他手中发芽,瞬间长成参天大树,竟欲撕破空间!
空间外,檀紧张地盯着那个微小得几乎要被忽略的黑点,心中对灵玉不无埋怨。
就算她们两个实力不凡,就这么对上元后修士,也太危险了!
现在他们被困其中,他无从入手,没法相帮,这不是白白放弃自己的优势么?
当然,他对主上仍然抱着不可动摇的信心。就算实力不及,主上也一定能够做到!
云章飞过来,高声问:“喂!你是哪个部族的妖修?”态度自由散漫,完全没有面对高阶妖修的恭敬。
檀转过头,看着这个闭着眼睛的妖修。
灵玉还无法视物,看不到云章的模样。他是个脸色苍白的少年,外表看来,只有十七八岁,中等个头,有点瘦弱。因为常年不见阳光,他看起来好像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
看到云章,檀心中那个疑问浮了上来,他躬身一礼,谨慎地问:“请问,足下可是云章王子?”
云章道:“你认得我?听声音很陌生啊……”
得到确认,檀心中一紧,想了想,说道:“国主当年四处寻找王子不果,原来王子竟是被困生死树中……”
云章挥挥手:“别提了,倒霉的!既然你认得我就好,能帮我给我父亲带个口信吗?”
檀沉默了。
云章等了一会儿,不耐烦:“怎么了?带个口信很难吗?算了,不带就不带,我只是暂时出了点问题,等调养好了自己就能回去。”
檀终于开口:“王子,国主已经……陨落了。”
“什么?”云章大叫起来,“我父亲他……”
檀说:“是,几百年前,天阿内乱,因为杨家之故,国主陨落了。”
云章万万没料到会听到这么个消息。妖修寿元极长,他还以为,自己出来了,就会见到故人。
好一会儿,他涩声道:“你是说……我父亲被杀了?”
檀道:“不能算是被杀,不过,杨家脱不了干系。”他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位王子。如果当年内乱的时候,这位王子还在,大概就不会那样了。
草木妖修不像兽族,有父母亲缘之分,他们大都无父无母,所谓的母体,也许是一株根本没有意识的树,就像方心妍出自生死树一样。
这么多年来,天阿只出现过一位王子,就是云章。
他的母体,是上任国主,自身运气极好,修炼出了妖身,成为一只草木之妖。
因为稀少,他在天阿妖修心中的地位不凡,可惜,刚刚元婴不久,就失踪了。
檀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就困在生死树中。
现在,他出来了。这位王子的出现,会不会对现在的天阿少主造成影响?
604、败走
一棵参天大树拔地而起,每一根枝桠,似乎都带着澎湃的力量。
它持续不断地长大,黑色的幽冥异界,逐渐无法承受,出现了裂痕。
这棵树实在是太大了,无论是方心妍的百美图,还是灵玉的法阵和剑气,都被挤得没有空间施展。
“这是仲杨的本体!”方心妍喊道,“不能让他继续下去!”
元后修士毕竟是元后修士,当仲杨拿出拼死一搏的勇气,她们应对起来分外艰难。
仲杨没有精妙的法术,也没有奇诡的手法,只需要拿出自己最强的本体,便让她们感到泰山压顶般的沉重。
灵玉深吸一口气,一指点向仙书,一个女子从仙书里面出来,盈盈下拜:“主人。”
方心妍惊讶,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个女子分明是妖修,而且还是元婴修为!
灵玉没功夫解释,下令:“到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用你的天赋迷惑他!”
“是。”女妖应了一声,长袖一扬,粉红娇黄的花瓣飞出,向仲杨洒去。
虽然出手是花瓣,但方心妍并没有在其中找到属于草木妖修的生气,显然只是法术的表现形式而已。这女妖的气息,说明了她是兽族妖修。
方心妍看向灵玉的目光里带了震惊。收妖修为仆不奇怪,奇怪的是居然收服了一名元婴妖修。如果说,以前她只是觉得灵玉很有潜力,现在已经看到,她的潜力变成了实力。
这是一个不输给她的人类修士,不仅仅是她昔日游历西溟时结识的师妹。
方心妍深吸一口气,振作精神,专心面对仲杨。
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仲杨的来袭,是危机也是时机,如果能够给仲杨一个重创,她近年就不必为了四位元后修士的背叛而头疼了。
丹珠的法术施展出来,仲杨心中不屑,一个元婴初期的兽妖,看起来实力也不怎么强,也想撼动他?这样的妖修,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只小妖,同时对战十几个都没问题。
可是,他忽然懵了一下,刹那间元神一滞。
这只是一个很微小的瞬间,就连眨眼都不够。可是,以元婴修士之能,这么一个瞬间,可以做很多事了。
当仲杨恢复正常的时候,一道剑气当头劈下,直接削落了他一根树枝。同时,方心妍的美人虚影将他困得严严实实。
仲杨一咬牙,巨木上窜起流光,绿波陡然爆开。
方心妍瞳孔一缩。
这是灵气大爆!威力虽然比不上法宝或者自身自爆,但也远超寻常法术。仲杨这么做,自身肯定会重伤,他真的是在拼死一搏!
“小心!”方心妍喊。
绿波散开,方心妍素手一挥,百美图收回,团团裹住自身。
预料的灵气大爆炸开了,剧烈的冲击让方心妍无法根本无法稳住,下一刻,她被甩了出来。
海浪声忽然变得清晰,海风扑面而来。
“主上!”方心妍听到檀的喊声。
她稳住自己,转过头,去看灵玉。
元后修士的搏命一击真是非同小可,空间竟然在瞬间被撕裂了!可惜程师妹,空间之术是她施展的,一定受到了重击……
还没想完,方心妍就被自己看到的东西震惊了。
灵玉稳稳地站在上空,海风猎猎地吹着她的衣衫,她前方不远处,仲杨现出人形,却被一层层的空间碎片包裹着挣扎!
她竟然……
方心妍突然明白过来了。空间撕裂的一瞬间,灵玉反客为主,将空间拆成了碎片!
空间并不是被仲杨那一爆撕裂的,而是灵玉自己拆的。
现在的仲杨,重伤在身,面对空间碎片,失去了反抗之力。
仲杨抬起头,这个老妖修的模样有些古怪,时而是人,时而是树。
他双眼绿光闪动,脸皮僵硬地说道:“今日之仇,他日必报!”
话落,他身上绿光再闪,有什么东西脱离身体,飞掠而走。
这次的飞遁,速度快到了极致,别说灵玉的幽冥异界受了重创,无法发动,就算可以发动,也追不上。
空间碎片重新粘合在一起,化成玉片,飞回灵玉手中。
仲杨远去,灵玉才按住胸口,咳了一声,将翻涌的血气压了下来。
自己拆空间,也不轻松啊!
“程师妹!”方心妍飞过来扶住她,“你还好吧?”
灵玉微微一笑:“没事。”
看不到方心妍的神情,不过听得出她声音里的关切。
那边,檀飞了过来:“主上,您没事吧?”
“没事。”方心妍转头对灵玉说,“走,我们先回去。”
灵玉应了一声,跟着方心妍往岸边飞去。
片刻后,一行人从洞府出来,在王庭草地的长桌旁坐下。
方心妍已经给灵玉看过了伤势,连云章一起。灵玉和云章都要求出来,不想在洞府里呆着。
他们被关怕了,还是喜欢开阔的地方。
方心妍道:“程师妹,你的眼睛在黑暗里太久,无法视物而已。不过,我也许可以帮忙。”
“哦?”灵玉意动,“师姐会治疗之术?”
方心妍笑道:“草木之妖,或多或少会一些。”
“那帮我看看。”灵玉没有客气。
方心妍起身,挪到她身边:“你把护身的真元撤掉,不然我没办法替你检查。”
灵玉二话不说,慢慢平复真元,让自己像凡人一样毫无防备。
方心妍目光微动,低声道:“程师妹,这个时候,我若出手,你不死也要重伤,难道你就不怕……”
“师姐费心将我救出,原来就是为了亲手杀我吗?”灵玉平视着前方,淡淡地问。
方心妍顿了顿,笑了起来:“师妹一直都是如此坦荡的人,是我太纠结了。”
说罢,她抬起手,指间灵光隐现,缓缓注入灵玉的眼睛。
灵玉自己封住了视觉,她睁开眼睛时,不自觉地睁大,却没有焦距。
灵光覆在眼睛上,清凉无比,灵玉不由地舒了口气,眼睛的不适舒缓了很多。
草木妖修的治疗之术,果然不同凡响,方心妍并没有刻意钻研,都能有这样的水准。
方心妍一边用灵光清洗滋润灵玉的眼睛,一边笑道:“当初就想说,程师妹长了这么一张脸,怎么就不懂得打扮呢?如今看来,师妹有这张脸就无敌了。”
灵玉不禁笑了:“这话别人说也就算了,方师姐这么说,倒像是炫耀。”
她从来知道,自己长得很好,这张脸越是近看越完美,可跟方心妍比起来,还是不够看。
并不是说,她长得比方心妍差,到了一定的程度,这种比较已经没有了意义。她跟方心妍的差别在于,别人见了她,会觉得她长得很好,可若见了方心妍,男的多数会拜在她的石榴裙下,女的则会心生嫉妒。
方心妍的美,是一种挑动人心的美。
清凉的感觉慢慢褪去,灵玉听到方心妍的声音:“好了,试试看,能视物了吗?”
感觉到方心妍从自己身边离开,灵玉撤去对视感的封闭,慢慢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草木的绿色,然后,是方心妍笑吟吟的脸。
灵玉眨了眨眼,慢慢地看过去,口中喃喃道:“以前不觉得,现在才知道,能看到色彩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最后,灵玉的视线停留在云章身上。
这个形容苍白瘦弱的少年闭着眼睛,跪坐在长桌另一边,默然不语。
灵玉笑了:“云章道友,终于见到了。”
云章顺着声音转过去,对她笑了一笑,却没有说话。
灵玉心中奇怪。在生死树里,云章就是个话痨,怎么一出来,变得这么沉默了?
而且,他的情绪也不怎么好,似乎很沮丧的样子……
“云章道友,出来不高兴吗?”
云章仍然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灵玉奇了,她跟云章在生死树里相处几十年,共同落难的交情不比一般。对别的妖修,也许要试探,但对云章,几十年的相处,她已经清楚他的性情了。
她看向方心妍,却见她也是满脸疑惑,这才想起,云章被困生死树的时候,方心妍还没出生呢!
这时,檀站了起来:“主上。”
他郑重的神色,让方心妍意识到什么,沉声道:“什么事?说。”
檀看向云章:“这位便是前任国主之子,云章王子。”
他说完,方心妍没有任何反应,反倒是灵玉露出惊讶的神情:“不会吧?云章道友,你居然还是位王子?怎么都没跟我说过?”
关在生死树这几十年,云章几乎把他的事情说了个遍,可就是没提到他是个王子。
云章愣了愣:“我没说吗?”
“没有!”灵玉肯定地回答。云章确实提起过他的父亲,但说的都是他们父子间的琐事,灵玉当时还感叹过,他跟他父亲的关系真好。
草木妖修心性平和,两代都能修炼出妖身的情况很难得,关系亲近很正常。
听了这话,方心妍皱起了眉头,她看了檀一眼,得到了檀的确认。
“原来阁下便是云章王子?”一瞬之后,方心妍展露笑容,“早闻王子天资出众,却无缘得见,没想到……”
听到方心妍的声音,云章转过方向,忽然深揖一礼:“方少主,某,有事相求。”
605、错身
今日的天阿少主,与昔日的天阿王子,就这么面对面坐到了一起。
灵玉感觉到檀一直盯着自己,只好识趣地走人:“你们谈吧,我去那边休息一下。”
檀很满意她的识相,拱手:“道友自便。”
灵玉万般留恋地看着这两只妖,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崖边。
她很想知道方心妍和云章会谈什么,也许,会涉及到天阿秘闻?他们两个的身份也真是尴尬,一个是曾经的天阿王子,名正言顺的少主,一个是现在的国主继任者,实际意义上的少主。
会不会矛盾不可调和?要是打起来她该帮哪边?
这个念头闪过,灵玉失笑。怎么可能打起来?云章只是元婴初期,无论是方心妍还是檀,都能够轻松打败他。当然了,他是曾经的天阿王子,这是不可否认的,对于念旧情的天阿妖修来说,这样一个妖存在,想必会给方心妍带成麻烦。
灵玉思考了一下方心妍的反应,却发现自己摸不准。
方心妍的性格很复杂,她能够很温情,也可以很冷酷,灵玉不知道她面对云章,会用哪一面。
其实,灵玉并不觉得云章会威胁方心妍的位置,一则,方心妍的晋阶速度是云章不能比的,等到她元后,云章怎么可能竞争得过她?天阿从来没有父死子继一说,有的妖修终其一生都不会有子女亲缘。
二则,云章并不是喜欢争权的性子,他在生死树里困了那么久,话痨似的说东说西,提过他的父亲很多遍,但从来没有说过,他的父亲是天阿国主,甚至,他根本不记得自己说没说过这件事。他最喜欢缠着灵玉说西溟的事情,向往去西溟游历,这样的性子,根本没有掌权欲。
不过,得知父亲身死,也许他会有改变呢?
灵玉望着严肃交谈的两只妖,只希望最后的结果是她所乐见的。
方心妍于她有旧情,云章是几十年的患难之交。
这般想着,她在崖边坐了下来。
这里,是看生死树最好的位置。
生死树已经破开,时不时地有小妖从里面出来,探头探脑地看着,又缩回去。他们修为更低,无法适应外面的强光。
偶尔还会有鬼修从里面跑出来,一头栽进溟渊。就算被灵气灼伤,也好过在生死树里困到魂体消散。
看着生死树,她想到那位一同关在生死树里的难友。这几十年,还好有他相伴。
灵玉从袖中摸出一物。
离开的时候,那位给了她一件谢礼,她还没有看过。
低头一看,灵玉突然定住了。
这块冰凉的东西,是个圆溜溜的金属丸子。暗沉的颜色,没有任何光泽,入手却沉重凛冽——像剑锋一样凛冽。
灵玉忽然意识到什么,伸手捏着丸子一拉,沉重的丸子竟然就这么被她拉成了长条。
长条渐渐显形,最后变成了一柄剑。
光芒吞吐,紫气氤氲。
熟悉的气息,从剑身透出来,贴着她的肌肤,令她颤抖。
灵玉猛然抬头,看着夕阳下的生死树。
这紫气……这紫气只有一个人会有!
她怎么会这么笨?谁能够穿越溟渊,从西溟逃进生死树?那人,那人是从溟渊上来的!
为什么他不告诉她?就算他身体出了问题,不能说话,冰冷不似真人,那又如何?为什么不告诉她?
灵玉克制不住战栗,恨不得马上飞回生死树内,抓着那个人质问。
可是,她还没起身,便看到生死树里掠出一道熟悉的遁光,往溟渊那头飞掠而去,转眼便要不见。
深紫色的剑气,熟悉的气息,还能是谁?!
她一句话也来不及说,便身化遁光,追了上去。
正在与云章深谈的方心妍突然停下谈话,抬起头,看着她的背影。
“方少主?”云章没等到她的回答,疑惑地问。
方心妍抬了抬手:“王子稍等。”说罢,跟檀招呼了一声,身化遁光跟了过去。
方心妍追到生死树的时候,看到灵玉在生死树停了一停,往溟渊方向追去。
她心中大骇,连忙赶上去,一把扯住灵玉:“程师妹,你做什么?”
灵玉看着那道裹在紫气中的遁光,看都没看方心妍一眼,剑光游出,向方心妍斩下。
方心妍逼不得已放开她,却没有任她追出,而是伸指一点,花瓣化成的红线将灵玉缠住,拉了回来。
她厉声喝道:“程师妹,你还想走就杀了我!”
灵玉好像根本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她只是追寻着那道紫色遁光,看着它穿过溟渊之云,就这么……不见了……
那是溟渊之云,寻常修士沾之则死。
她定定地站在那里,眼泪滚落下来。
是他,就是他……
这剑气,她不会认错。
方心妍发现不对,上前抱住她的肩膀:“程师妹,怎么了?”
她从来不曾见过灵玉这个样子,哪怕身受重伤,她都能笑嘻嘻地不当回事。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
她转头看着不远处的溟渊之云,那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方心妍回想起刚才那道紫光,隐约有了猜测。
灵玉没有回答,她还想冲过去,却被方心妍牢牢抱住,最后只能对着溟渊大喊。
“徐逆!你给我出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要躲开?为什么不让我见你?”
她控制不住眼泪滚下来,哪怕当日徐逆落入溟渊,她都没有这样痛哭过。
那一次,是他身不由己,可这一次……
“程师妹!”方心妍喊,“你别过去,那里是溟渊,你受不了的!”
受不了?因为他知道她受不了溟渊之气,所以才故意躲到那里吗?为什么要躲着她?几十年一同困在生死树,他明知道她有多想他!
“程师妹!”方心妍见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伸指一点她的头,一道灵光闪动,灵玉眼睛迷茫了起来,最后闭上,失去意识。
“主上!”檀赶了过来,在生死树上喊,“快上来!”
她们在的地方,已经是溟渊的上方,呆久了,也会被溟渊之气感染。
方心妍揽着灵玉,回到生死树上。
“主上……”檀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方心妍对他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回到王庭,云章一脸急切:“怎么了?”
他远远地听到了,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方心妍没有回答,将灵玉安顿了下来。
虽然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灵玉的样子,已经猜到了几分。
想到那道决绝而去的剑光,方心妍脸色更沉。
那个人……程师妹怎么会……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没事,王子,我们继续谈之前的事情吧。”
溟渊之云中,徐逆默默地站了很久。
他听到了灵玉的喊声,当她冲入溟渊之云的时候,他差点就回头了。
可是……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溟渊之云,多年困在生死树,使得他的视感变得很微弱,在溟渊之云的遮蔽下,根本看不到什么。
定定看了许久,他终于苦笑一声,收回视线。
他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心。
这具身体,经过一百多年的凝练,仍然冰冷而没有生气,不能抱她。
他知道她不会嫌弃,可是,他不愿意让她跟着一起为难。
因为,那条路只能他一个人去走。
徐逆掌心合拢,目光坚毅起来。
总有一天,会去见她,等到他把所有的难题解决之后。
到那个时候,他是个真正的“人”,可以堂堂正正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紫色遁光重新出现,飞掠过溟渊,穿过重重的溟渊之云,入西溟而去。
对人类和妖修来说,剧毒无比的溟渊之气,却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就这么穿过去,落在西溟那边。
陵苍,他回来了。
……
灵玉睁开眼,躺着没有动。
方心妍下手很有分寸,只是暂时让她失去意识,并没有伤害她的神识。这么一会儿时间,她已经醒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灵玉慢慢坐了起来,张开手心。
她的手心,躺着那枚剑丸,乌黑而不起眼。可是,只要剑丸展开,就会看到那抹凛冽冰寒的紫气。
她看了很久很久,低下头,将头轻轻靠在剑丸上。
冰冷透过肌肤,却没有令她清醒一分。
竟然是他,怎么会是他?
她已经猜到,他自堕溟渊,并非自尽,而是被昭明逼得无路可走,死中求生。
她也知道,落入溟渊,等待他是九死一生,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心力,才能够寻到那一线生机。
这一百多年来,她猜过很多种他的处境,惟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那么冰冷的身体,没有丝毫的人气,他——抛弃了肉身吧?
想来也是正常,他落入溟渊这么久,昭明却没发现他已经活着,必然是禁制已经失效。除了抛弃肉身,还有什么方法能够做得更彻底?
灵玉不知道,这个样子的徐逆还是不是人,但她知道,徐逆对她的意义,从来就没有变。
那他呢?对他来说呢?
四十多年无声相伴,一点一滴,宽慰温柔,惟独不肯告诉她他是谁。
为什么?怕她知道了会难过,还是担心她的心意会转移?
就算是这样,难道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到她面前,问她一句吗?
她程灵玉怕过什么?有什么承担不起?就算他落入溟渊,她都能够承担下来。无论遇到什么,她都敢去面对。为什么不给她机会?
剑丸的冷意沁入骨髓,灵玉却一动不动。
眼泪,到底滚落下来。
606、神念
生死树,一面是生,一面是死。
朝向天阿这边是生,面向溟渊是死。
外面是生,树内是死。
可现在,生死树被打破了,哪怕不小心被卷入生死树,也不再是死。
灵玉站在破开的树枝洞口,停顿了一会儿,迈了进去。
生死树还是生死树,但不再生死相隔。
里面黑暗一如往日,光线一进来,就被吞没。
灵玉闭上眼适应了一会儿,才睁开慢慢地往里面走去。其实,在树内困了四十多年,她就算不用神识,也可以在树内随意乱走。
从这里离开,再回来,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云章听说她要来生死树,惊恐得躲起来了,生怕她要他跟着来。
如果不是那个特殊的原因,灵玉也不愿意再进到这个暗无光线的地方,让会让她想起四十多年囚牢般的日子。
她一步步,慢慢往里走去。
她不敢走得太快,似乎怕生死树里的记忆被打扰。
一点一点,终于走到了昔日树壁相隔之处。
如今,这里畅通无阻,当年把他们隔开的树壁已经被符阵炸得粉身碎骨。
灵玉拨开垂落的枝叶,踩着一地碎片,慢慢走到那头。
空空如也。
这里当然不会再有一个人等着。
她穿过昔日堵塞的通道,站住了。
这个被隔断的空间并不大,也就几丈见方,右侧有一条小通道,穿过去,便是挨得密密麻麻的花房。
里面成熟的果子都没有了,剩下一些幼嫩的新果。
看着这一排花房,灵玉明白过来,为什么徐逆会那么快知道食用生死树果实的方法,原来他到这里来,就是发现了果子。
绕了一圈,她回到昔日相隔之处,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席地坐下。
过去这四十年,他是不是就这样坐在这里,一边修炼,一边听着她啰啰嗦嗦说着琐碎小事?
那个时候的他,是什么样的心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肯见她……
她叹了口气,闭上眼。
可是,才一瞬,灵玉又睁开了眼。
她的右手在地上急切地摸索着,从快到慢,一遍一遍。
坚硬的生死木上,零落地划着一些痕迹。这些痕迹有深有浅,凌乱不一。
灵玉。
确定上面写的是什么字,灵玉呆住了。
生死树的材质坚硬无比,刀劈剑砍,都未必能留下痕迹。可是,她手指按的地方,却留下了两个字。这痕迹,并非用剑砍出,而是有人用手指一笔一划,不知写了多少年,才留了下来。
她从来都知道,他喜欢她。也从来都相信,他的心意坚如磐石。当他转身离去,她并没有怀疑他的心意,只是不明白,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才会不愿意见她。
这样算什么?明明这样想她,为什么要离开?
灵玉深吸一口气,压抑波动的心情,慢慢地摸索过去。
碰到树壁的时候,她停了停,又仔细地摸索了一番。
这上面有着浅淡的痕迹,一不注意,就会忽略过去。
她站起身,一点一点按过去。
从上面留下的淡淡的剑气看来,这是用剑刻下的。不过,生死树实在太坚硬了,根本留不下痕迹,过上一段时日,留在上面的剑气会慢慢散去——到那个时候,她就算找到这里来,也不会看到这篇留书。
没错,是一篇留书。
灵玉,但愿你能够发现这些字。
我想了很久,要不要告诉你真相,最后总是迟疑。
现在,我把事情写在这里,如果你能发现,那就是上天要让你知道,不能发现,等我解决了,自会回去寻你。
我的身体出了问题,尽管修为一直在增长,但始终不能成为真正的人。
落入溟渊之时,肉身被溟渊之气侵染,我不得不放弃了肉身。
现在这一具身体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我花了七十多年,才勉强控制住这具身体。
重塑身体之后,我发现剑里有一道神念潜伏着。这段日子,这道神念突然强大起来,甚至有时候会让我产生幻觉。
仔细想来,似乎是见到你开始,这道神念被唤醒了。它挣扎着跳出来,似乎想对你不利。
那天你炸开通道,我感觉到了它的杀意,当我碰到你的时候,冰寒的杀意涌出来,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了。
对不起,我不敢见你,怕见了你就离不开,更怕什么时候突然发疯,被这道神念夺走了身体。
从这里出去,我会想办法将身体凝练完整,将这道神念抹掉。也许,这样做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但是,你要相信,我一定会回来。
珍重,等我。
后面没有留名字,但她怎么会不知道是谁写的?
灵玉慢慢地摸索着,在相隔不远的地方,又发现了一行凌乱的字。
也许,我还是不希望你发现,才会把这些字写在这里。如果我没能夺回身体,你还是恨我吧……
灵玉闭上眼,额头靠在树壁上,在黑暗中默默站了很久,直到生死树内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程师妹?”方心妍略带迟疑的声音传来。
过了好久,才听到灵玉轻轻应了一声。
“出去吧?这里太黑了。”
“好。”灵玉慢慢摸了出来,跟着方心妍出了生死树。
一路沉默地飞回王庭,方心妍始终不放心,时不时地偷看她一眼。
灵玉叹了口气,转头说道:“方师姐,我没事,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我想不开。”
偷瞄被发现,方心妍干笑一声:“那就好……”
灵玉知道她不信,也不解释。她沉吟道:“方师姐,过段日子,你跟我去趟大荒吧。”
方心妍愣了愣:“什么?”
两人在王庭草地落下,灵玉说:“有件事情,必须跟你们两个商量。”
你们两个,指的是方心妍和参商,他们如今算是同盟。
方心妍疑惑:“何必去大荒?参商少主留了部属在这里,已经回去禀告了。”
灵玉摇摇头:“这件事很重要,我等不及了。”
方心妍略一思索,就同意了。
她并不担心去了大荒参商会对她怎样,这几十年来,在最好的时机,兽族都没有对天阿动手。
正好此时,云章从里面出来。
一眼看到她们,愣了。
灵玉转头看到他,笑问:“你眼睛好了?”
云章的眼睛里,已经有了神采,显然可以视物了。
“啊?哦!”云章摸了摸头,“还要多谢两位,不然的话,我也不会有今天。”
方心妍笑着指了指灵玉:“谢她就行,我可不必。”
云章还真的客气地向灵玉深揖一礼:“多谢程道友。”
灵玉让开来,说:“你我同心协力,才能逃出生天,有什么可谢的?我可是收了报酬的!”
云章嘿嘿一笑,没再客气。
灵玉还是觉得今日的云章有些不寻常,给方心妍使了个眼色。
方心妍意会,对云章说:“王子,王庭之内,尽可随意,若是有事,找檀就是了。”
“哦,好……”
三人招呼过,方心妍带着灵玉回自己的洞府。
“云章是怎么回事?”灵玉迫不及待地问。
方心妍没有回答,而是认真地看了她两眼:“程师妹,你真的没事了吗?”
灵玉指了指自己:“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方心妍摇摇头。眼前的灵玉,一扫这两天来的郁气,神采奕奕。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快恢复了正常,不过,这是好事。
方心妍不再就这件事纠缠下去,回答她的问题:“他正在抉择的关头,大概很为难吧。”
灵玉不明白:“为难?有什么可为难的?看你们两个的样子,没有起冲突吧?”
“我跟他能有什么冲突?早知道这位王子是这样的性子,根本不需要担心。”
灵玉放心了。她也觉得,云章的性子,做不来争权夺利的事情,就算他想做,方心妍一个手指头就能碾死他。
“他是在考虑以后的路怎么走吗?”
方心妍点点头:“上任国主虽然不是杨家所杀,但他们脱不了干系。这位王子对父亲感情很深,估计放不下这件事。但是,另一方面来说,现在天阿我是少主,将来亦会登上国主之位,他没有任何责任,可以自由离开。”
灵玉懂了:“他是在考虑,留下来报复杨家,还是离开去周游沧溟界?”
“正是。”
与云章一同困在生死树多年,灵玉知道,云章最渴望的事情,就是到处游历,见识沧溟界各处的风光。现在他是自由之身,自然希望能够去做昔日渴盼之事。可是,他又没办法将父亲之事抛之脑后。
灵玉从方心妍的神色间看出了什么:“方师姐,恐怕不仅如此吧?”
“什么?”方心妍一脸无辜。
灵玉道:“你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没有向云章提条件?”
“……”方心妍一摊手,承认了,“好吧,我是提了条件。如果他肯帮我成为国主,我就帮他对付杨家。”
灵玉笑了:“好不公平的交易。”
“哪里不公平了?”方心妍不服。
“哪里都不公平。难道他不同意,你就不对付杨家吗?”
用膝盖想都知道不可能……
方心妍笑,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答应帮我,他还能摆脱现在尴尬的处境,合则两利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有了新少主的情况下,云章的处境确实很尴尬。而且,他又不喜欢这些,灵玉承认,方心妍说的有道理。
只是,怎么算,她还是占了大便宜!
这些主事的,没一个好东西!
607、我将是谁?
方心妍的行事风格和她的外表一点也不搭,她雷厉风行,很快就安排好了天阿的事情,带着黄芍准备去大荒。
灵玉很惊讶,她还以为,方心妍会带着檀一起去。黄芍虽然也是元婴中期,可跟檀这个死忠比起来,就不是一回事了。
而且,黄芍更擅长应对,处理天阿事务游刃有余,留在天阿更妥当。
离开时,灵玉随口提了一句,本来没指望方心妍回答的,没想到她说了:“檀不适合做领袖,有一日我离开,必然也会带他一起离开。到时候,天阿要有另外的国主,让黄芍来大荒看看,眼界开阔一些,将来也好接手。”
灵玉惊讶。她没想到,方心妍会想得这么远,她现在和云章合作,还在为了成为真正的国主而努力,没想到已经打算到了这一步。她这么肯定,自己会离开天阿?不,应该是离开沧溟界。
想了想,灵玉笑了。难道她自己不也是这么想的吗?总有一日,离开沧溟界,到更广阔的世界去。
还有参商,他开启灵智,目光从来就没有放在大荒,没有放在小小的东溟。
不独她如此,方心妍如是,参商如是,想来和他们一样的人,应该也如是。
这么一想,灵玉豪情万千。
有什么可愁的?徐逆遭遇的事,她没办法以身相代,可是,还有更广阔的天地等着他们,他们一定可以闯过去!
风尘仆仆来到扶桑之木,参商早已得到消息,亲自迎了出来。
看到参商的模样,灵玉震惊了:“你你你……”
“我什么?”参商一巴掌拍掉她指着自己的手,不满地道,“有点礼貌行吗?”
灵玉没计较他自身很没礼貌的行为,因为她真的震惊了。
眼前的参商,模样与她离开时有了大变样,身形抽高了,样子也长大了,现在看起来,怎么也有十一二岁。
她知道参商维持男童模样,有特别的原因,所以根本没想过,几十年不见,参商会长大这么多!
参商知道她为什么震惊,就连方心妍,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在其他人面前,参商什么也没说,明面上的接待后,青羽带着灵玉和方心妍进了参商的木屋。
给客人送上扶桑茶,青羽出去了。
扶桑茶的清香,充斥这个小小的木屋。
参商一直盯着灵玉看,看得灵玉一头雾水。
这个小子,别看他模样小,心理上其实是个成年人,她和方心妍坐在一起,不看方心妍看她,太奇怪了!
好一会儿,参商忧伤地叹了口气:“为什么你困在生死树里多年,修为不退反进?”
原来是奇怪这个。灵玉答道:“怎么,不服吗?”
参商当然不服了,不久前他刚刚突破中期,没想到再见面,灵玉和方心妍修为都有大有精进,尤其是灵玉,隐隐靠近后期。这样的修炼速度,让他怎么追得上?
这个话题提起来,肯定要打架,参商聪明地不提了。
他问:“你们结伴来找我,应该不是闲来叙旧吧?”
灵玉回来不奇怪,她的小徒弟陶朱在这里,还有那条矿脉,她舍得才怪。可方心妍跟过来,还只带了这么几个随从,就奇怪得很了。
“当然不是,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们商议。”灵玉放下扶桑茶。
“想也别想,拿了东西就赶紧滚回西溟吧!”参商二话不说,直接赶人。
灵玉奇了:“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参商眨了下眼睛,看看她,又看看一脸淡定的方心妍:“你特意挑我们同时在场的时候谈事,难道不是想要占便宜?”
灵玉啼笑皆非,原来她的形象这么贪婪?有了矿脉一百年的开采权不够,还想在东溟捞好处?唔,她不是不想,只不过没那么天真,参商和方心妍和她私交再好,这种事情也不会让步的。
她清咳一声,说:“别胡闹,说正事呢!”
参商白白被她斥了一句,郁闷:“说吧,我听着呢。”
灵玉转过头,对方心妍道:“方师姐,谢谢你体谅我,一直没有问我发生了什么事。之前,我一直没想好该怎么说,现在是时候了。”
听出她的话意,方心妍微微蹙眉。灵玉要她一起来大荒,她已经猜到有要事,但没想到,她要说的是这件事。难道这件事背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缘由?灵玉可不是那种会把私事到处宣扬的人。
不管参商和方心妍怎么想,灵玉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在生死树里的经历,一一告诉她们,包括后来在生死树内发现的徐逆的留书。
“等等。”参商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你跟那位其实是……那种关系?”
“这是重点吗?”灵玉没好气,“我说了半天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她和徐逆之间的事情,自然是一笔带过,参商听得糊里糊涂,听到后来,慢慢才明白过来。
“我懂,可是你跟那位原来是这种关系,怎么一句都不提呢?”
“这是我的私事,与你何干?”
参商嘟囔一句:“真没想到,你也有人喜欢……”
话没说完,就收到了灵玉的眼刀,她一拍桌子,喝道:“想打架吗?”
“……”参商捂嘴,灵玉现在浑身冒火,他又不傻,一头撞上去给她出气?
“剑上有道神念……”方心妍喃喃自语,参商和灵玉都快打起来了,她却稳如泰山事不关己。
将事情想了一圈,方心妍抬头问:“程师妹,你觉得这神念是什么来历?”
灵玉收回眼刀,答道:“这神念是哪来的,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道神念会被我唤醒?”
“跟你有仇喽!”参商接话,“这么明显的事情,看不出来吗?”
灵玉理都没理他,继续说:“方师姐,他对应哪位大能,你应该知道吧?”
方心妍点头,轻声道:“紫郢天君。”
“而我,”灵玉深吸一口气,“我得到的传承,是那位名叫怀素的大乘元君。”
两件事被灵玉串在一起,方心妍和参商的眼神变了。
灵玉继续道:“我不知道你们看到了多少,但在我的梦境里,怀素元君和紫郢天君是最后的敌人。”
“不止是他们,我们所对应的那些大能,几乎都是敌人。”方心妍说,“随时可以联手,随时可以背弃,是敌是友,只在一念之间。”
“对。”参商应和。他们这些人的本尊,都是敌人。
灵玉道:“他的剑,叫紫郢剑。就算不是那柄大名鼎鼎的紫郢剑,也与紫郢天君脱不了干系。”她看着眼前这两只妖,问,“你们觉得,上面潜伏的神念,会是谁的?”
“紫郢天君。”两妖毫不犹豫,异口同声。
不管是本体还是仿品,如果连紫郢剑都被别人做了手脚,紫郢天君还有脸出去混吗?这位不仅仅是剑道至尊,亦是紫气化灵的灵族大能,紫郢剑就是他的本体。
上面的神念,最大的可能就是紫郢天君自己留下的。
“如果是紫郢天君的神念,他感觉到我与怀素元君有关,想下杀手很正常。”
当初与徐逆拔剑相对,紫郢剑和仙书同时被唤醒。灵玉事后想过,应该是它们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仙书感觉到紫郢剑要杀她,所以现身护主,而紫郢剑感觉到仙书的气息,自身被唤醒,才会转化形貌。
既然如此,紫郢天君的神念感觉到她与怀素有关,想杀她就正常了。
灵玉没有忘记,当年她被简真君暗算的事,想来也是同样的理由。
想到这一点,灵玉不禁苦笑。这位怀素元君给了她最大的机缘,也让她经历了最大的危机,真是有一缘必有一劫。
“你提这件事,想说明什么?”方心妍敏锐地察觉到灵玉有话要说。
灵玉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参商:“你结婴之时,曾经短暂地成为那位焱升神君,是不是?”
参商点头。他模糊地感觉到,那个时候的他,就是焱升神君。
灵玉又问方心妍:“方师姐,你呢?是不是有过错觉,自己就是那位江蓠神君?”
方心妍也点头。
“我也是,在生死之间做过梦,自己就是那位怀素元君。”
灵玉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是不是我们身上,也留有前主的神念?”
参商和方心妍都皱起了眉头。
灵玉继续道:“你们还记得仲杨的说辞吗?只要我们继承天命,就会成为他的仇人。”
参商和方心妍悚然。
两者结合起来,是不是说,那些大乘修士,会有一天在他们身上复活?就像紫郢剑上面那道神念一样苏醒过来,抢夺身体的控制权?若是这样的话,那他们……
灵玉轻声道:“我知道你们不在意那位到底是本尊还是前生,但是,如果他们用神念的方式在我们身上复活呢?我们——会怎样?”
参商和方心妍的脸色渐渐苍白,呼吸沉重起来。
他们不在意自己是分身或转世,但不代表他们不在意身体被占据。就算他们是分身,被本尊收回,自身意念还是存在的,只是融入了本体。可如果是被别的神念占据了身体,那说明他们自身的神念要被抹去!
那样,与死何异?!
608、最好的自己,最好的你
看到参商和方心妍的神色,灵玉很满意。
一直以来,她跟参商方心妍虽然有着同样的目的,心思却不在一处。
他们两个,对于自己可能是化身的猜想,完全没有抵触,这不免让灵玉感到无奈。
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参商和方心妍不得不重视起来。他们可以是化身,但不能是替身!
“你想怎么做?”方心妍问。
灵玉摇头:“我不想怎么做,只是想让你们知道,我们的前途并不像你们想的那么光明。”
明里,有沧溟界的纷争,暗里,有一个幕后黑手虎视眈眈,现在连自身都不安全,这何止是前途不光明,这种情境下,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参商与方心妍默默沉思,心里各自有了计较。
“好了,我要说的事情说完了。”灵玉吐出一口气,“过些日子,我就会回西溟,你们有什么要说的?”
参商挥挥手,一副迫不及待赶人的样子:“回吧回吧。”
灵玉斜睨着他:“既然你没话要说,我就跟方师姐谈了。”转过身,笑眯眯地道,“方师姐,你们天阿灵果无数,酿出来的灵酒极好,有没有兴趣合作一下?”
方心妍心领神会:“当然有了!对了,听说师妹在朔月之丘有一条矿脉,我们天阿也有几条矿脉,可惜一直以来不知道怎么利用。等师妹回了西溟,我们合作一下?”
“好!你们天阿的妖修对阵法好像很感兴趣,我们那里还有一些专门帮助灵药吸收灵气的阵法,想来对你们也有帮助……”
参商瞪圆了眼睛,叫道:“喂喂!程灵玉!”
灵玉转回来,笑得亲切和蔼:“参商少主,借个地方我跟方少主谈谈生意?”
参商小脸憋得通红,狠狠地瞪着她,最后气鼓鼓地说:“行了,你想要什么,直接说吧!”
灵玉与方心妍对视一眼,一起偷笑。
虽说参商内心已经成年了,可行事还是带了小孩子的脾气。
灵玉道:“急什么?一个一个谈……”
大荒比天阿大了两倍有余,难道她会因为天阿不要大荒这么个宝地?做生意嘛,难道还嫌赚得多?
在扶桑之木,灵玉分别和方心妍、参商达成协议。
方心妍很快就会成为名正言顺的国主,参商达到中期,对大荒的影响力与日俱增,他们已经可以代表东溟做出决策了。
至于灵玉,她有把握说服太白宗的高层,由他们出面,跟东溟进行交易。
当然了,陵苍其他宗门肯定会眼红,太白宗不可能完全独占。到时候如何组建商团、分配利益,就让太白宗的高层们头疼去吧!这种琐事,灵玉怎么也比不上那些玩了一辈子心眼的老家伙,她只要把商机带回去,他们懂得怎么处理。
至于她么,分红是必然的,主要的任务,还是增加自身实力,晋阶后期。
东西溟通行不难,早在临海之战,双方已经能够来往。
难的是,如何打破他们固有的思维,愿意与对方共享利益。
当然了,打架肯定难免。灵玉可以想象,这件事一旦开始,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将来会有无数的商团涌进东溟,也会有无数的是非产生。这是通行带来的必然的代价。
灵玉想到无双城,向参商和方心妍要了保证。有朝一日,她会派自己的势力过来,到时候,可不许他们把最佳合作位置让给别人。
至于所谓她自己的势力,其实她自己都没有见过……
当年在星罗海,徐逆曾经把双成的信物交到她手上,等于把自己暗中培植的势力交到她手上。
本来,灵玉在结婴游历的时候,想去星罗海亲自看看,没想到在大梦泽遇到徐正,意外结婴。之后就回了陵苍,没去星罗海。
她留在太白宗期间,一直与星罗海那边有通信往来。
徐逆暗中培植的势力,在伏元青手上。
当年在上真宫中,徐逆曾经嘱咐过她,一旦他出了事,要盯着伏元青。伏元青是剑侍中年纪最长、最能干的一个,也是心思最活、野心最大的一个。当年他叛离紫霄剑派,为了活命,连脸都可以抛弃,可见其心志。
如果能够收服伏元青为己用,好处十分明显。这些年来,徐逆不在星罗海,时常几十年没有音讯,那个势力在他的掌控下,一直在发展壮大,没让徐逆操半点心。
但是,另一方面,收服他的难度也很高。像他这样的人,没有足够的利益,无法引得他心动。没有强大的本事,也不能让他心折。
徐逆预料到,他若是出了事,伏元青肯定会心思浮动。
灵玉腾不出空,所以一直没怎么管。伏元青倒也乖觉,并没明着背叛,徐逆消失后就听命于她。只是,灵玉不是傻瓜,从伏元青送来的信件中,可以看得出他的敷衍。
这一点,灵玉并不在意。等到她抽出空,自会去星罗海震一震伏元青。
至于双成那边,她也有联系,但因为没有特别的事情,就一直没有会面。
数日后,凤启带着陶朱,从朔月之丘赶回来。
随着参商威严日盛,开矿之事十分顺利,凤启早就把那一片极品矿挖出来了。
看着堆了满满一个屋子的乾坤袋,灵玉惊讶:“这么多?”
凤启禀道:“程前辈离开后,晚辈多招了人手,所以挖得快了!”
灵玉打开一只乾坤袋,看着里面闪亮亮的宝石,用力一拍凤启的肩:“干得好!”
她从怀里取出一枚玉简:“这是我收集的丹方,提前给你就当奖励了。”
凤启早就猜到,以灵玉的个性,见他如此尽责,肯定会奖励他,只是没想这么大方。
他接过丹方,拜谢:“多谢前辈厚赠。”
灵玉摆摆手:“还有四十年,我可记着呢!你也别放松了。如果你干得不好,我回东溟的时候,可没你的好果子吃!如果你干得好,还有更丰厚的奖励。”
凤启没有喜形于色,但能感觉到他的欢喜,再次下拜:“是,前辈放心。”
矿脉的事交代完毕,凤启告退了,留下陶朱。
灵玉弹了弹小家伙的脑门,说:“几十年不见,才长大这么一点!”
陶朱揉了揉被她弹痛的地方,苦着脸:“师父,我是妖修……”
论年纪,他比灵玉还大呢!只不过妖修长得慢,几十年还是太短,陶朱看起来也就大了一两岁。
“行了,”灵玉没心情欺负他,“我要回西溟了,你要跟着走,收拾一下吧。”
“真的?!”陶朱跳起来。尽管他已经有所猜测,现在得到确切的消息,更是喜不自胜。
灵玉泼冷水:“别高兴得太早,有师徒之名,你还跟着我回西溟,以后的日子可不会好过。如果你有什么事做错了,我不会跟你客气!”
陶朱满不在乎:“师父放心,我早有准备。”反正他去西溟是为了学经商,留在师父身边的日子少之又少……
看陶朱这样,灵玉暗笑。这小子,等着瞧吧!
“好了,不跟你废话,回去准备吧。”
“是!”
陶朱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灵玉一个人坐在木屋里,看着堆了一个屋子的珍品,却没有一丝笑容。
她伸出手,一枚剑丸跳动了一下,“噌”地化成一柄飞剑。
剑锋锐利,紫气氤氲,光芒吞吐不定。
很多剑修擅长铸剑,因为他们需要养剑护剑,徐逆亦是如此。当年紫郢剑还是一柄废剑,便是他自己重新铸造打磨出来的。
多年前,徐逆曾经对她说过,剑修岂能没有一柄属于自己的剑?即便她不是纯正的剑修,飞剑也不能马虎。若能得闲,他会为她亲手铸一柄剑。
聚少离多,不得相见,他一直没机会为她铸剑。
没想到,分离一百多年后,他会用这种方式把剑送给她。
这柄剑上紫气浓郁,分明来自于他自己的剑气。也就是说,这柄剑,其实是他化用自己的剑气铸成的。也许,他想用这种方式,陪在她身边。
可是,即使这柄剑的剑气与他一般无二,又怎么能够代替他?
灵玉闭上眼,长叹一声。
都说天命之人霉运缠身,徐逆无疑是最倒霉的一个。他未出生,就身陷阴谋,好不容易摆脱了昭明,却又要面对可能被夺走身体的窘境。
上天对他从来都不公平。
被关在生死树里那四十多年,他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怀着的怎样的心情,与她一壁相隔?
灵玉想起地上那散乱的字迹。在那四十多年间,他写了多少遍,才能在坚硬无比的生死木上留下她的名字?
还有树壁上那封留书,她仿佛看到他的矛盾踯躅。
希望她看到,相信他会回来。又希望她没有看到,这样子,就算他失败,在这个世上消失,她也不会太伤心……
灵玉抱着剑,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不管紫郢和怀素之间有着怎样恩怨,她不是怀素,徐逆也不是紫郢,那都与他们无关。化身也好,前世也罢,她现在是程灵玉,他是徐逆,他们彼此相爱,这就够了。
她相信,徐逆总有一天会回来。
她要好好地努力,用最好的自己,等待最好的他回来。
609、过溟渊
溟渊之侧,风声呼啸。
当年,大衍城被拖入溟渊,导致镇守溟渊的力量失衡,溟渊地形因而发生了改变,妖修们借此入侵。
灵玉亲身来到溟渊入口,看到了可以通行的缺口。
将沧溟界隔断成东溟西溟的溟渊,远看就像一条巨大的伤疤。这条伤疤当中,有一个地方扭了一下,两边山岩几乎贴在一起。周围的溟渊之气淡薄,便是低阶修士,也能够从此经过。
灵玉远远地感觉到,这个缺口附近,镇守着三位元婴妖修,两位初期,一位中期。
镇守的妖修虽然修为不高,封堵缺口的阵法却很严密,层层叠叠的禁制,将缺口堵得严严实实。
单论这些镇守妖修的实力,灵玉并不畏惧,可要是加上阵法禁制,就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解决的了,到时候引来其他妖修,麻烦就大了。想要靠实力冲过去,非得突破至后期不可。
当然,现在的她用不着了,有人送她过去。
“来者何妖,报上姓名!”刚刚看到溟渊缺口,隔得还远,镇守之处便升起一道遁光,飞到他们面前。遁光散去,露出一名黄脸汉子的面容。
方心妍和参商都没说话,明堂迎了上去:“可是玄蜂部族的乐山兄?”
黄脸汉子诧异地打量着明堂:“不错,你是……”
玄蜂非禽非兽,远居大荒南端的炎风之野,与明堂并不相熟。
明堂道:“老夫火鸦族长明堂。”说着让了让位置,“我们少主与天阿少主正要送客人去西溟。”
玄蜂乐山闻言皱起眉头,扫过他们一行人,没有回答。
灵玉悄悄捅了捅参商,传音:“看样子,人家不认你这个少主,你就不晓得事先打好招呼,少丢人吗?”
参商有些狼狈地回答:“不打好招呼也不丢人。”好吧,他确实是忘了……
这些镇守溟渊缺口的元婴妖修,并不常回大荒,根本不知道参商这个少主已经得到了承认。
还好,乐山没有当场给他们没脸。他们一行人,虽然没有元后妖修,可元中众多,他只有元婴初期,任何一个都可以把他打趴下。
扫了一圈,乐山的目光停在了灵玉身上。
“这位是……”
“这位是两位少主的客人。”明堂答道,他看出玄蜂并不打算给面子,神情也冷了下来,摆出族长的派头,“此处负责的是谁?劳烦乐山兄请他过来一趟。”
乐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但他没有蠢到当场拒绝,略一犹豫,便发了传讯。
不多时,一位长眉老者飞了过来。
看到他们一行人,老者的目光一下子定在了灵玉身上,沉声道:“几位是什么意思?这位难道不是人类吗?”
“自然是。”明堂冷冷答道,“不过,这个人类是少主的朋友。”
老者瞥了参商一眼,轻蔑道:“少主不好好在扶桑之木做他的少主,跑到溟渊来做什么?还意图包庇人类!”
他话刚说完,明堂便高声喝道:“少主如何行事,何需你说三道四?少主有命,你听不听命?”
妖修老者在心中权衡了一下情势,到底没有说出不听令的话,折中说道:“事关重大,老夫不敢随意放行。不如少主暂且等等,等老夫问过了几位元后前辈,再……”
话未说完,参商给了明堂一个眼色,明堂毫不犹豫张口一吐,一团真火冲着妖修老者燎烧而去。
妖修老者一惊,立时瞬移,反手一道惊雷落下。
可惜,火鸦们根本没有跟他单打独斗的意思,妖修老者一动手,一窝蜂地逮着他和玄蜂乐山狂殴!
灵玉侧目,瞅着参商。
参商一脸淡定,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方心妍同样如此。
灵玉在内心感叹,这些当少主的果然都是……不要脸皮的啊!
事情就这么粗暴地解决了,灵玉被送过溟渊缺口。
看着广阔的海洋,灵玉感叹,就这么回西溟了,感觉怎么有点不真实呢……
她和参商解了共生契,扬声道:“诸位,再会了!”
“滚吧滚吧!”想到她带走的那些极品矿石,参商心疼得脸都扭曲了。
方心妍笑吟吟地回了一礼:“程师妹走好,请代我向我师父和蔚师叔问好。”
灵玉一笑:“好,保重。”她还当方入微是师父,想来对太白宗还有旧情在。
如此,就好。
灵玉转过身,化为一道遁光,往内陆掠去。
没再回头。
方心妍叹了口气,对参商道:“我也回去了,参商少主,再会。”
参商觑了她一眼,心中颇为可惜。他虽然爱看美人,但也不是色狼,所以没有阻止。
“好,若是有事,记得传讯告诉我。”
方心妍再度行了一礼,带着黄芍等草木妖修离开。
……
灵玉在沧海上空飞遁,心中激动不已。
不小心被甩到东溟,时隔六十多年,终于安全回来了。
离开这么久,不知道师祖怎么样,问题是不是解决了。若是没有解决,那也没关系,冻在玄冰之中,师祖的寿元流逝变得很缓慢,有足够的时间想办法。
还有师父和其他同门……
“来者何人!”一声断喝,在耳边响起,如响雷一般震得耳朵嗡嗡回响。
灵玉停下飞遁,神识扫去。
不多时,一道遁光出现,向她急速掠来。
遁光在她面前停下,露出一名壮汉的身影。
看清此人模样,灵玉不禁笑了。并不是她认得这位修士,而是这一位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她流落东溟多年,有多久没有见到人类了?这让她真切地感受到,回到西溟了。
来人目光如电,扫视着她,口中喝道:“你是何人?为何从东溟而来?”
这位壮汉修士和灵玉一样是元婴中期,修为比她还要高一些,她隐隐靠近后期,这一位却已经挨到了后期的边缘。这样的人物,在西溟不可能籍籍无名。
在灵玉打量对方的同时,这壮汉也在打量灵玉。他心中暗暗吃惊,在溟渊附近镇守多年,人妖之别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一位不带丝毫妖气,行止自然,是人类无疑。仔细观察,从她的神采可以隐约看出,本身年龄并不大。这么年轻的元婴中期修士,好像从来没听过啊!
灵玉向此人揖了一礼,答道:“在下太白宗程灵玉,敢问道友尊讳?”
听到她自报家门,壮汉面露古怪:“你就是太白宗程灵玉?”
这名字倒是很熟悉,应该说,自从上上届的莲台之会,这个名字陵苍修士少有不知道的。此前倒是听说过,这位敢向昭明剑君挑战的小辈结婴成功了,只是没想到,才几十年时间,她就突破到中期,离后期不远了。
这样的修炼速度,也太可怕了。回想自身,花了多少年才有今日的修为?还以为自己已经算是晋阶迅速了,没想到跟这小辈比起来,差了这么多……
灵玉不知道他心中想了这么多,微微低头,答道:“正是。”
壮汉问:“有何证据?”
他眉毛粗豪地竖起,声如洪钟,听起来像是质问。
灵玉并没有计较这个,当年的飞舟惨案,给西溟修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发现有人类修士从东溟而来,岂能不重视?
她不答反问:“不知道友尊号?”
壮汉一扬眉,似乎要发怒,最终没说什么,取出一枚玉令:“极意宗明景生,这一带由我镇守!”
灵玉验看过真假,确认无误后,才将自己的身份令牌抛给对方:“这是我的宗门身份令牌,明道友可以仔细验看真假。”
夺舍再怎么真,很难做到气息完全一样,元婴修士仔细验看,总有蛛丝马迹。
明景生拿着灵玉的身份令牌,将其中用秘法封存的气息与她自身的气息进行对验。好一会儿,才将令牌还给她,语气也缓和了许多:“令牌无误,多谢程道友配合。”
“既如此,在下赶着宗门,就不多聊了,告辞。”
“等等!”明景生拦住她,肃容道,“道友修为高深,就这么放你进入西溟,似有不妥。”
灵玉挑高眉头:“明道友这话何意?”
明景生也不隐瞒,说道:“道友从东溟而来,着实古怪,需要确认过后,才能放你回西溟。”
“刚才不是确认了吗?”
“只是身份令牌,也可以作假。”
灵玉无奈:“那依明道友所说,要怎么办?”
明景生道:“道友先随我回去,将事情向我们镇守小队说清楚,没有问题的话,我们会派人亲自送你出战场。”
灵玉想了想,明景生这么做不算出格。东西溟便是有来往,也是为了厮杀,她没有出西溟的记录,却突然从东溟那边过来,实在可疑。且她修为又高,若是出了差错,恐怕就连明景生都担不起。
灵玉叹了口气:“好吧,若是你们真不能确定,可以传讯给我的师门长辈,请他们来接。”
明景生点点头,表示自己接受她的建议:“果真如此,只有麻烦太白宗的道友了。程道友,请。”
灵玉跟在明景生身后,往西边飞掠而去。
不多时,神识中出现了一座小岛。
这座小岛戒备森严,有四名元婴修士镇守,两名初期,两名中期,想来就是明景生说的镇守小队了。
610、规矩
明景生打开小岛的禁制,带着灵玉落了下来。
“老明,回来了?”一名青年大大咧咧地向他打招呼,随后看到灵玉,愣了愣,“这位道友……”
明景生没回答,灵玉拱手道:“太白宗程灵玉。”
青年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是程灵玉,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
灵玉颇觉意外,知道程灵玉这个名字的不少,见过真人的却不多,大概就是上上次莲台之会……
果然,这青年说道:“一百多年前那次莲台之会,我也参加了,不过修为不高,成绩一般,想必你不记得我。”
听他这么说,灵玉仔细一看,果然觉得他很面熟。就算上次没有直接对上,对方又不起眼,以修士的记忆,留下印象也不难。
这位跟她同阶,这么说,他结丹至今不超过三百年了?他修为是元婴初期,看样子,境界稳定不久,结婴应该没超过二十年。
如此算来,他从结丹到结婴,差不多也就两百年出头,在陵苍修士中,算是非常出色了,想来,要不是他不擅长斗法,就是当年修为不高,才会在莲台之会表现一般。
“在下朱千律,赤霞宫修士。”青年正式地见了一礼。
灵玉还没来得及回答,又有一道声音响起:“老明,是什么人?”
这是一位女修,一身紫衣形容冷艳,修为亦是元婴初期。
看到灵玉,她的眉毛微不可见地一抖,皱眉道:“怎么可能有人从东溟过来?是不是妖修做的手脚?”
这女修一出场,火气满满,灵玉诧异,向朱千律歉意地笑了笑,也不插话,看明景生怎么回答。
明景生声如洪钟:“这位是太白宗的程灵玉程道友,你应该听过的。”
这女修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明景生好像没听出她话里的火气,道:“问太白宗就知道了。”说着,转头对灵玉道,“程道友,请。”
带着灵玉进入正厅,里面就摆了一条长桌,明景生请她在一边坐下,自己坐了另一边。
那位女修紧跟着过来,坐到左边,摆出审人的姿态。
朱千律稍后进来,倒了杯茶,送到她面前。
“那位是幽冥教的司慧雪,丁玉成的师姐。”朱千律低声说罢,对她笑笑,在明景生右边坐了。
灵玉感激地对他点点头,知道这位女修为什么看她不顺眼了。
丁玉成,那个在莲台之会上面,被她暴打一顿的幽冥教修士。打输了没什么,关键是她故意折辱,使得丁玉成脸面尽失。
当然,灵玉才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一报还一报而已,如果不是他暗算纪承天在先,她也不会这么做。
朱千律的声音,明景生和司慧雪都听到了。明景生看似粗豪,却粗中有细,只是装聋作哑,当没听到。司慧雪则愤怒地瞪了朱千律一眼。
他们共同镇守溟渊,还以为彼此之间比初次见面的灵玉交情要好,没想到朱千律这么不给她面子。
朱千律淡定自若,没有把司慧雪的愤怒当一回事。
灵玉也很淡定,甚至主动出声招呼:“原来是司道友,幸会。”
司慧雪哼了一声,没有应答。
既然对方把不满摆在了脸上,灵玉也不跟她客气了,收回目光,淡定地等待着问话。
“好了,”明景生开口,“程道友,说说你为什么会从东溟过来吧。”
灵玉答道:“多年前,因为意外通过一个空间节点传送去了东溟。”
明景生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没想到灵玉只说了这么一句。
见灵玉不准备再说了,他问:“空间节点?在哪里?”
灵玉笑道:“这个问题,我可以不回答吗?”
“……”明景生默了默,点头,“可以。”
他换了个问题:“那就说说你是怎么从东溟过来的吧。据我所知,东溟那边有元婴妖修镇守,你如何能够安全通行?”
“因为我说动了他们。”
灵玉又只答了这么一句,明景生还没说什么,司慧雪抢先道:“这算什么回答?妖修怎么可能愿意放人类过来?你是不是故意隐瞒,实际上跟妖修串通好了?”
面对质问,灵玉眨眨眼,没回答。
司慧雪一拍桌,气势汹汹地喝问:“还不快说,你跟妖修怎么勾结的?想做什么?”
灵玉轻嗤一声,仍不作答。
司慧雪大怒:“你什么意思?胆敢不回答?”
灵玉抬起头,轻慢地扫过她一眼,慢悠悠反问:“我也想问,你什么意思?胆敢如此污蔑我?”
司慧雪“霍”地站了起来:“我哪有污蔑,这是合理的怀疑!”
灵玉理都没理她,转过去问明景生:“明道友,这是你要问的问题吗?”
明景生咳了一声,说道:“程道友好歹讲清楚一点,不然我们没法交差。”
他的态度尚算客气,灵玉便也收起了狂态,平静地答道:“此事涉及机密,怕是不好回答。明道友,如果还怀疑我的身份,就请通知我的师门长辈吧。”
明景生面露为难,司慧雪却好像抓到了她的痛处,迫不及待地指控:“机密?你跟妖修来往,能有什么机密?该不会是你们太白宗暗通妖修吧?”
她话音未落,忽听轻微的“嗤”一声,一柄紫气氤氲的剑出现在灵玉手上,平平举起,对着司慧雪的面门。
寒意逼来,司慧雪打了个冷战。
这剑就像平空出现的,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就对准了司慧雪的面门,根本看不清她如何拔剑。
就连明景生也是如此。
“你……”锐利的剑锋上,杀意凛冽,司慧雪顿时说不出话来。
灵玉沉声道:“你污蔑我,我可以不跟你计较,胆敢污蔑我的师长,便叫你血溅五步!”
司慧雪很想顺势反击回去,说她无视各大门派联盟,可是,这杀意太清晰了,每个毛孔都感觉到沁入骨髓的寒气,一时被震住。
“程道友……”明景生不得已打圆场,他半是劝解半是警告地说,“就算小司做了不恰当的事,你如此行事,也不合适。我们可不是一家宗门。”
灵玉视线平移,直视着明景生,说道:“明道友,莫怪我不敬前辈。就算我不随你回来,直接闯过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敬你们为陵苍紧守门户,愿意照规矩行事。你们怎么问话都好,这般随意污蔑,我可不会忍!”
明景生皱起了眉头,隐隐露出不悦。
他再怎么粗中有细,也是粗豪的性子,像这样的人,吃软不吃硬。灵玉之前还算乖巧,倒没什么,此刻语带威胁,明景生不高兴了。
“程道友这是什么意思?小司说几句话,就算污蔑了?只是猜测而已,又没有真的给你们冠罪名。再说,你什么都不肯说,也难怪……”
不巧,灵玉也是吃软不吃硬。明景生基本礼数是有,可言语之间却要她低头。事关师门,如果她低了头,太白宗的脸面往哪搁?
她冷笑,将剑一收,往桌上一拍,坐下来说:“我话放在这里,事关机密,不便外泄。你们看,是把我关起来呢,还是放我过去?”
这下子,连明景生也露出了怒色:“程道友!”
没等他说什么,朱千律忙道:“老明,都是同道,消消气……”
明景生站在她这边,司慧雪哪会放过,转头瞪着朱千律:“姓朱的,你什么意思?莫不是见她长得好,就想放她过去吧?别忘了你的职责!”
朱千律脾气好,只是皱了皱眉,说:“司道友,这种话怎能随便乱说?”
司慧雪这毛病显而易见,别人没说什么,她就自己想出了一套罪名。
朱千律缓了缓语气,对明景生道:“老明,勾结妖修,这罪名很严重。程道友怎么说也是中期修士,她不肯说,我们按例要找她的宗门……”
他是在提醒明景生,灵玉是个中期修士,看她刚才出剑,实力未必比明景生差,动起手来,对他们可不好。
朱千律这一提醒,明景生心中一动。刚才他就想到,这位晋阶这么快,还敢跟昭明剑君叫板,实力如何,真不好说。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得罪她,实在没必要。
明景生沉吟片刻,说道:“小朱说的是,我们还是照规矩行事吧。”他看向灵玉,“程道友,既然你不肯说,我们只好越过你,直接找你的宗门了,到时候你的宗门要跟联盟交代,说不定会变成大事,你真的确定要这样吗?”
灵玉镇定自若。跟东溟通行一事,肯定不是太白宗一家能够搞定的,必然要跟各大宗门的联盟通气。
她说:“这是应当。既然规矩如此,那就请明道友按规矩行事吧。”
明景生无法,叹了口气,嘱咐朱千律:“带程道友去休息。”说着,对灵玉道,“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联系到贵宗门,只能请程道友在此暂住了。”
灵玉没有异议,答应一声,跟随朱千律去了后院。
这个小岛不大,灵脉很微弱,灵气是用聚灵阵堆出来的,周围布满了阵法禁制。
灵玉进入客居,毫不客气地将客居的禁制当着朱千律的面全部拆了。
朱千律只能苦笑,这小岛不能算他们的,灵玉这么做,说不上过分,只是不信任他们而已。这让他多少感到脸上无光。
“对了朱道友,这里还有一位中期修士,不知道是哪家宗门的?”
611、一剑就够
朱千律目光闪了闪:“那位啊,说是镇守溟渊,其实从不外出,不必管他。”说着转移话题,“程道友,司道友那人,就是嘴上不饶人,你不必与她计较。”
“我要跟她计较,早就一剑砍过去了。”灵玉一边布置禁制,一边说道。
“呃……”朱千律心道,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位程道友什么性子呢?当年莲台之会,当着那么多宗门高阶修士的面,把丁玉成揍成猪头,还敢对着昭明剑君这位陵苍第一剑修口出狂言……
他觉得自己应该为司慧雪担心一下。莲台之会时,丁玉成与她同阶,还被她揍得毫无反抗之力,如今她比司慧雪高了一个小境界,谁强谁弱还用说吗?
说起丁玉成,当年莲台之会结束后,他就闭门不出再无音讯,听说至今未能结婴。当年有望夺得莲台之会魁首的人物,如今连结婴都成了问题,不能不叫人掬一把同情泪。
“朱道友,你们传讯给太白宗,需要多久?”
朱千律算了算,说:“倒也不用多久,我们有特制的传讯符,一两天内就能传到。不过,太白宗的道友赶过来,可能需要比较长的时间。”
从太白宗出发,就算直接坐传送阵,也只能传到战场入口处,赶到溟渊附近,再快也要大半个月。
灵玉问:“这里是镇守溟渊的要地,怎么没有布置传送阵?”
朱千律笑道:“就是因为这里重要,才不能布置传送阵,否则,若是被妖修突袭得手,利用传送阵入侵陵苍怎么办?”
灵玉想想也是,就不再多问了。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朱千律对灵玉的经历很感兴趣,问了些外人不清楚但又不太重要的问题,比如她的出身,为什么会剑法双修等等之类的。
灵玉则问了太白宗的近况。朱千律表示,自己结婴不久就来了溟渊,对陵苍内陆的事情知之不详。不过,他结婴之时,太白宗也多了一位元婴修士,正是纪承天。
朱千律很是感慨,他自己在各大宗门的优秀弟子中只能算是平庸,纪承天却是精英中的精英。没想到,他会跟纪承天差不多时间结婴。
灵玉也很感慨,纪承天到底闯过了这一关,算来,他结婴之时,已经过了四百岁了。
像他这样的宗门顶尖弟子,四百岁结婴不算晚,但绝对不算早。
灵玉追问朱千律好几遍,除了纪承天,太白宗可还有其他人结婴?
朱千律委婉地表示,自己镇守溟渊,近年来的事情不大清楚,没听过这样的消息。
看他这态度,灵玉暗暗叹了口气,看来陆盈风他们,都还没结婴。
其实,以他们的年纪来说,还没结婴很正常,当年蔚无怏结婴,也有三百多岁了。只是灵玉自己晋阶太快,几乎没遇到过瓶颈,总觉得他们慢了……
闲聊了一会儿,朱千律告辞了,离去前说:“太白宗这一代人才济济,更新换代不用愁了,真是让人羡慕。”
得知宗门一切安好,灵玉心情愉快。师祖之事,朱千律并非本门修士,不知内情,但没听说师祖陨落的消息,应该还安好。
朱千律的话提醒了她,目前,宗门内最年长的断岳真人寿元只剩下几十年,此后两三百年时间,太白宗老一代修士纷纷寿元终尽。
上一代的方入微、丹锦、蔚无怏、蓝沐阳结婴,算是补上了太白宗在临海之战中损失的实力。而他们这一代,要填补的是显化真人这一批。
新一代弟子纷纷结婴,老一代修士还未坐化,目前的太白宗,正是宗门实力最强盛的时期。可惜,这种强盛只能维持短暂的一两百年,随着老一代修士坐化,宗门实力亦会慢慢下滑。
不过,这种下滑未必是坏事。没能更进一步,前辈们总要老去、坐化,更年轻的元婴修士,会给宗门带来更稳定的前景。
每个宗门,每一代,都是如此轮回。
如果更新换代不能及时接上,宗门就会衰落下来。
灵玉开始静心修炼,等到她从调息中醒转,外面已经是深夜了。
海浪声清晰地传入耳中,显得越发寂静。
灵玉干脆没起身,靠在墙上听着潮水一声声地拍着岸沿,整个人进入一种玄妙的状态。
好像魂魄离了体,存在于小岛的任一个角落,随着海浪起伏。
突然,灵玉眉峰动了动,她的神识,好像发现了什么。
神识迂回地试探了一番,隐约好像听到了几个字。
“……人在东厢……”
“……中期。”
“这样不好吧……若是她……再说……”
“……怕什么?她……无人知晓……”
灵玉警觉心起,从怀里摸出一块黑石,注入神识。
片刻后,她面带微笑,弹出一道符:“真有意思……”
不多时,灵玉推开房门,伸了个懒腰,好像刚刚结束修炼,出来溜达放松的。
对面的房门同时被推开,却是司慧雪。
她看到灵玉,面色一寒,哼了一声,自顾自扭头走了。
灵玉见状,反而跟了上去。
“司道友,你也出来散心?”
司慧雪到底不敢得罪她太过,冷淡地应了一声:“是又如何?”转头就走。
她摆明了不想跟灵玉呆在一起,偏偏灵玉不肯放过她,继续跟上去:“唉,这里的灵脉太差了,修炼效果大打折扣,难为你们在这里一守就是几十年……”
司慧雪转了个弯,本来打算去正厅的,拐到海边去了。
没想到灵玉还跟上去:“司道友怎么会跑到这里来镇守?看你的修为,应该结婴不久吧?怎么不出去游历呢……”
司慧雪被她跟得烦了,霍然转身,怒道:“程灵玉,你到底想干什么?”
灵玉一脸无辜:“我哪有想干什么?这不是正好碰到你出来,想跟你聊个天吗?”
“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有啊。”灵玉笑眯眯,“比如你那位师弟丁玉成。”
她没提丁玉成还罢,一提丁玉成,司慧雪即使知道自己修为实力都不如她,也控制不住怒火了:“程灵玉,你欺人太甚!”
这世上怎么会这种女人?白天的时候,因为她一句话不合心意,就拔剑相向。现在更奇怪了,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跟着她东转西转,缠着她聊天。要不是她提起自家师弟,司慧雪还真以为她是那种事情一过就抛到脑后的没心眼的人。
灵玉笑眯眯:“我欺你了吗?明明是你一直为难我。”
司慧雪眼睛里快喷出火了,怒瞪着她。
灵玉面露惊讶:“或者说,你不是因为你的师弟记恨我?”
“我……”司慧雪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当然是因为丁玉成之故对灵玉怎么看都不顺眼,可是,灵玉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兴师问罪吗?要问罪也应该是她问罪吧?
灵玉装模作样吹了吹手上的灰,说道:“你们幽冥教的真有意思,总是本末倒置,丁玉成是这样,你也这样……司道友,你猜,我要打败你,需要几剑?”
司慧雪忍着气:“你到底想怎样?要动手就动手!”
灵玉笑了:“你敢这么说,是因为这小岛上禁制严密,我若动了手,就会被禁制反扑,对吗?”
“……”司慧雪咬了咬唇,目光微闪。她确实是这么想的,这座小岛的禁制,他们镇守小队的任一人都可以动用,灵玉敢动手,她就不会客气!
灵玉凑上前,离她只有半尺远,轻声说:“可惜,我要告诉你,就算有禁制存在,我想杀你,最多不过三剑。”
司慧雪猛然瞪大眼,后退一步:“你……”
她只来得及说一个字,周围突然黑了下来,海潮声一瞬全无,只剩下虚无空际的黑暗寂静。
司慧雪立刻想起当年莲台之会上面,灵玉与缘修那场对决。
空间法宝,是那件空间法宝!
她对这件法宝的印象太深刻了,若非那场对决,她觉得自家师弟足够成为魁首,可那场对决让她知道,原来这一代弟子,实力最好的达到了什么程度!
她已经元婴,不像结丹修士那般对着空间之术束手无策,可是,持续不断压下来的空间之力,让她腿软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去化解。
一声轻嘲响起,灵玉的声音幽幽传来:“三剑还是太看得起你了,就你现在这样,我出一剑就够了。”
司慧雪猛然惊醒,发现自己竟然未战先怯,不禁羞愧,慌忙将法宝祭出来。
她的法宝是一件玉瓶,不过,与道家法宝的仙气不同,这件玉瓶带着幽暗的气息,一打开,便有幽魂从中逸出。
没等幽魂找到目标,司慧雪便感到一阵风过,后背一凉,贴上来一个身影。
灵玉的剑搁在她的肩上,剑身横过脖颈,散发着冰寒的杀意。
她在司慧雪耳边吹了口气,说:“你的实力,比起你师弟可差多了。”丁玉成虽然比不上她,当初也能跻身一流,可司慧雪呢?难以想象,她竟是个元婴修士。
听说魔修有许多奇妙的修炼功法,只求速度不求心性,莫非她就是这样晋阶的?可魔修不擅长斗法的还真少……
一招未出,便落败了,司慧雪反倒没了怒气,她呆了呆,略带愤恨地道:“不错,我师弟比我强许多,他才是师父最看重的弟子,是我们这一脉的希望,可是,他却被你毁了!”说到这里,她声音尖锐,“他资质那么好,却到今天还没结婴,这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灵玉没有半分动怒,反而笑了。她在司慧雪耳边说:“那么,想不想救你师弟?”
司慧雪警惕地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灵玉收回剑,退离一步,说:“如果你肯帮我一件事,我就帮你解开丁玉成的心结。”
612、下套
潮水声中,镇守小岛安宁幽静。
这里离溟渊不远不近,不在溟渊之气笼罩的范围,又正对着溟渊缺口。若是缺口出了什么事,难逃此处镇守小队的耳目。
留在这座小岛上的修士,大部分时间是无聊的。两百年下来,妖修们对西溟不再那么好奇,来到战场拼杀的妖修也没那么多了。只要到西溟来的妖修修为没超过结丹,镇守小队都不会管。
表面看来,镇守溟渊是件苦差事,要不是报酬丰厚,没几个元婴修士愿意干这活。不过,真正来到这里干上几年,他们就会发现,这差事并不是那么差。
小岛灵脉虽差,却有各大宗门出物资布置下严密的阵法,有聚灵阵的情况下,就算比宗门灵脉差些,修炼也无碍了。
一年到头,基本没什么事,只要盯紧溟渊缺口,就可以安心修炼。
而且,这里远离陵苍的纷争是非,每日潮起潮落,安宁详和,对心境磨练有着很大的作用——朱千律和司慧雪就是为了磨练心境而来的。
半夜,照理说这个镇守小岛最安静的时候,每位镇守修士都在自己的房间里静静地修炼。
可是,这份安静突然被打破了。
尖锐的鸣叫声突然响起,响彻整个小岛。
很快,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几名镇守修士冲了出去。紧接着,灵玉的房门被拍响,朱千律在外面:“程道友,妖修来袭了!”
灵玉正在打坐,诧异地打开房门:“什么?怎么可能!”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参商和方心妍都没有时间入侵西溟,他们都在拼命修炼,希望早日突破至后期。
朱千律一脸急迫:“可不可能我们说了不算。你从东溟那边过来,偏偏妖修此时来袭,怕是说不清了,你还是赶紧躲一躲。”
灵玉皱眉:“躲?我为什么要躲?既然妖修来袭,我应该帮忙才是。再说,妖修来袭与我何干?躲开岂不心虚?”
朱千律急得直跺脚:“程道友,我信你,他们可不信你!不妨实话告诉你,幽冥教的元后前辈就在沧海,统管镇守溟渊之事,要是你落到他手上,谁知道会不会直接将罪名安在你头上。还不如早早离开,回陵苍再说。”
见灵玉盯着他,就是不应答。朱千律无奈了:“程道友,你不信我?”
灵玉摇摇头:“谈不上信不信,只不过,临阵逃脱总是不好。”
“放心,我会给你作证的!”朱千律拍着胸脯说,“你先回陵苍,有自家宗门长辈在,不怕被冤枉。”
灵玉像是被说动了:“这样啊……”她点头,“那走吧。”
朱千律大喜:“跟我来!”
刚才禁制被触动,其他镇守修士已经赶到正厅去了,院里没有其他人。
朱千律带着灵玉,出了房门,直接绕到后方去。他边走边说:“这里有个预备传送阵,传送距离不远,就在数百里外的小岛上,到了那里,你直接回陵苍吧!路上遇到镇守的修士,千万躲着点,只要回了陵苍就好办了……”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灵玉根本没多少时间思考,就这么被朱千律推到了小型传送阵上,看着他开启了阵法……
传送的白光闪过,灵玉的身影消失了。
看着灵玉被传送走,朱千律吐出一口气,伸手扶墙,以缓解紧张的心情。
“小朱,怎么回事?”明景生大踏步进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今晚是你值夜,禁制由你掌管,怎么会突然被触动?”
朱千律转过身,露出同样疑惑的表情:“我也在奇怪呢!”
明景生打量了他一会儿,狐疑:“我们听到警报,就去正厅集合了,你为什么不去正厅,跑到这里来?”该不会想跑吧……
后面那句明景生没说出来,一旦说出来,朱千律就被他打了脸了。
不过,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解释?远距离传送阵布置起来耗费太大,万一被敌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所以,镇守小岛上只布置了这么个小传送阵,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他们无法匹敌,可以用这个方法抢时间逃命。
镇守小岛设立百年来,这个传送阵从来没有用过,除了定期维护,他们根本不会来。
禁制被触动的警报响起,朱千律这个值夜修士没有去正厅,反而跑到这里,除了逃跑,还能有什么解释?
真是看不出来,这个小朱,平时看起来挺冷静的,关键时刻就想着逃命……
明景生在心中考虑,要不要上报换人。还好这次只是虚惊一场,要是真的发生什么,同伴临阵脱逃,他们就被甩下了。
“我听到这边有动静,怕有妖修发现,就赶来看看……”朱千律也知道,自己这个理由太薄弱了,不足以取信于人,发现明景生眼中带了怀疑,他果断地问,“禁制怎么会被触动的?外面有妖修吗?”
明景生摇头:“已经查过了,一切如常。至于禁制出了什么事,那得问你,阵法主令还在你手上。”
“哦,那我们去查一查吧……”朱千律乖觉地把阵法主令交了出来,“老明,你去中枢,我到周围看看。”
明景生略一犹豫:“好吧。”心想,怎么说也共事一场,就算不打算留他,也全了脸面吧。
看着明景生的背影离开,朱千律舒了口气,一转身,却发现司慧雪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他挤出笑容:“司道友?你怎么在这?没去查禁制吗?”
司慧雪冷冷道:“你对程灵玉做了什么?”
朱千律皱眉道:“这话什么意思?司道友若是闲着,我们先去查一查禁制出了什么问题吧!”
司慧雪没动,她脸上一丝笑容也无:“你是不是忘了,我为什么能到这里来的?”
朱千律愣了一下,突然醒悟过来。
虽然是苦差事,但也不是随便谁都能来镇守的。他自己神识强大,实力也不错。司慧雪实力一般,反倒在阵法上造诣不凡。
她这么说,自然是已经看出禁制并没有出问题,而是被人为触动的——除了他这个掌握阵法主令的人,还能是谁?
朱千律手腕微微一动,笑着迎了上去:“司道友,你这样说真是……”
“站住!”他一不还没迈出去,司慧雪便喝道,“别过来。”
朱千律尴尬地站在原地,听司慧雪说道:“你想杀我?”
“怎么会……”朱千律一惊,连忙否认。
司慧雪点点头:“我实力再低,都是元婴修士,杀起来不容易。不过,就算不杀我,你也要让我说不出话,是吗?”
她形貌冷艳,面无表情地说着这些话,朱千律还真被唬住了。
莫非这位司道友,其实一直在藏拙?倒也不是不可能,她也是名门之后……
这么一想,朱千律有了决断,脸上露出笑容:“司道友也太敏感了,我只是想解释一下……”
“不用解释了。”司慧雪冷冷地说,“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直接动手,这样的话,我会马上将此事上报。第二,让我也加入……”
朱千律目光微动,没有立刻回答。
司慧雪看灵玉不顺眼,这是明摆着的事,几年相处下来,朱千律知道她不是个心机深沉的人。但是,让她参与,有点冒险了……
可若动手的话,不管司慧雪多么不擅长斗法,始终是位元婴修士,他的修为并没有高过她,很难拦得住……
“哼!”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到司慧雪一声冷哼,“程灵玉,她害了我的师弟,我岂会放她安全离开?”
朱千律心念一转,说道:“司道友,你这么做,说不定会给贵宗门带来麻烦。太白宗有多重视她,你我都清楚,目前来说,幽冥教的实力跟太白宗可没法比。”
司慧雪瞥了他一眼,略带讽刺地说:“那么,你们赤霞宫就能比了吗?”
“……”朱千律被她堵了一句,无话可说。赤霞宫……确实也不能比。
就算都是大宗门,实力也有强有弱。在陵苍,真华仙门、极意宗、太白宗、紫霄剑派,这四个宗门实力排在一流,接下来才是赤霞宫、化阳门、幽冥教、森罗殿等。
“别在我面前装了,你不就是见她从东溟过来,起了贪念吗?哦,对了,还有那位,很想趁机报复吧?多我一个,又能如何?你要是再婆婆妈妈,我可没心情跟你扯下去了!”
面对这个强势的司慧雪,朱千律心里浮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怎么司慧雪好像换了个人似的?而且这作派,好像有点眼熟……
司慧雪没给他时间思考:“既然你不同意,那我只能另想办法了!”
见她转头欲走,朱千律来不及仔细思考,出声:“等等!”
司慧雪半转过身。
朱千律匆忙一想,觉得答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道:“既然司道友如此坚持,那好,跟我来吧。”
他警觉地看了看明景生离开的方向,说:“我们得赶紧,离开太久,老明会起疑的。”
司慧雪点点头,跟着他快步离开。
在朱千律看不到的地方,司慧雪暗暗松了口气。没想到她真的把朱千律蒙骗过去了,刚才她强迫自己学着程灵玉说话,不得不承认,那个女人,特别擅长威胁别人……
613、套中有套
明景生转过头,看着离开小岛的那两道遁光,脸色沉了沉。
这两人刻意收敛了气息,遁光显得很微弱。不过,再怎么收敛,也瞒不过明景生的耳目。
共同镇守溟渊好几年,一直老明老明地叫,这两人怕是忘了,他明景生是个后期有望的中期修士。
但明景生并没有跟上去,那两人离开,镇守小岛的只剩他一个,需要他主持阵法,若是他也离开,溟渊那边就没人盯着了。
何为轻,何为重,明景生很清楚。
不过,就这么放任他们,也不合适,不然就得罪太白宗了。
他老明只是生得粗豪,可不是没有脑子。
明景生没再继续检查阵法,到了这一步,他哪还会不知道,阵法根本没出问题?哼,竟然拿小岛的禁制为自己遮掩布局,看来他们都不想在这里继续镇守下去了!
回到小岛正厅,明景生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符,用神识记录了一句话,将之发了出去。
通知过了,就算事后太白宗要算账,也不关他的事。
……
身上光芒还未散去,便听到了尖锐的呼啸声。
灵玉不用看也知道,这是剑气撕开空气发出的爆空声。
她的身上腾起灵光,同时身影一闪。
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好像踩到了什么,立时,各类法术劈头盖脸地向她砸下来。
灵玉不知道这是哪里,不过,神识可以感觉出,这是一个半封闭的空间,对方堵住了出口,设下了埋伏,以粗暴而强悍的姿态,关门打狗。
暴烈的剑光倾泄下来,再加上埋伏的阵法发动,一时间,这个半封闭的空间里被法术填得满满的,相信就算是元后修士,一时间也没办法挣脱。
一刻钟后,攻势终于减弱了,那个堵住出口的修士松了口气,收回剑气。
这么一通毫无保留的爆发,就算是元婴中期修士,也有些疲惫——他不敢有丝毫放松,这位不能当成寻常小辈看待,晋阶虽迟,实力却不弱。
不过,陷阱再加上剑气爆发,被堵在这么个小小的空间里,怎么也翻不出风浪了吧?就算是元后修士,落入这个陷阱,也得去掉半条命……
这人脸上笑容还未收起,陷阱里法术的光芒也还没散去,整个人就僵住了。
他看到,一道凛冽的紫色剑光,从里面飞出来,绕了一圈,化出剑阵,向他兜头罩下。
还好修士的直觉还在,他一振臂,自己的剑气也飞了出来,挡住了剑阵。
两个剑阵相触,此人大吃一惊!
深紫色的剑气,纯粹清正的紫气,竟然比他的还要凛冽几分!
“《紫霄剑典》?你怎么会《紫霄剑典》?”他失声喊道。
陷阱里的法术光芒渐渐隐没,露出灵玉的身影。
她轻哼一声,高傲地抬起头:“什么《紫霄剑典》?谁耐烦修一部解读扭曲的功法?别给你们紫霄剑派脸上贴金了!”
没错,眼前这位修士,分明是紫霄剑派的剑修。
灵玉并不认得他,不过,既然决定要报仇,她当然会把仇人的情况好好了解一番。此人形貌,与紫霄剑派一位元婴剑修相差无几,只是,在她的印象中,那位还是元婴初期,眼下这人却是中期,想来是她流落东溟期间晋阶的。
这位剑修看起来三十多岁,已经不能称之为青年了,脸上保留了青年的锐气与傲气,一看就是典型的紫霄剑派修士。
不过,灵玉此时表现得比他高傲多了,眼里的轻蔑足以叫人腾起熊熊怒火。
“想必阁下就是沈清宵沈道友了,”剑阵僵持着,灵玉说,“不知道友设下陷阱想做什么?提前替你们家剑君扫清障碍吗?哈,本以为昭明剑君怎么说也是一代宗师,没想到也会使这么不入流的手段,要是让陵苍同道们知道的话……”
“程灵玉!”她说得阴阳怪气,这位剑修意料之中怒了,“是我设伏杀你,别扯到我家剑君身上!”
“哟!敢做别不敢认啊!怎么,听说我中期了,紫霄剑派怕了?不找你们麻烦也行,让你家剑君在莲台之会上,当着各大宗门的面,给我赔礼道歉,或许我会考虑放你们一条生路……”
“住口!”沈清宵大怒,“像你这样的人,也配修剑?”
“我这样的人?怎样啊?我没有抓无辜的小孩当孙子的替身,也没有把人逼得无路可走只能自堕溟渊,更没有设下埋伏暗杀,我怎么不配修剑?倒是你,”灵玉轻蔑一笑,“身为剑修,连面对面的勇气都没有,对上同阶修士还要借助阵法埋伏,也配修剑?”
“我……你……”沈清宵被气得吐血,偏又哑口无言,他不是口齿伶俐的人,哪里比得上灵玉的伶牙利齿。
当然,沈清宵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他在镇守小岛上静修,听朱千律说,程灵玉从东溟而来,心有所动。朱千律一挑动,他很快同意了。
剑君碍着面子,没有追杀程灵玉,但他可以代劳啊!
程灵玉从东溟而来,就算死在这里,有谁会知道?这么好的机会放过了,就没有下次了。
搞定司慧雪不难,这个小丫头心性不坚,可以利用秘法迷惑她,篡改她的记忆。
解决明景生就更容易了,如果程灵玉死在这里,他肯定会担心自己被太白宗记恨,到时候自会替他们隐瞒。
总之,在这里杀程灵玉,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太白宗怎么也不会怀疑到他们身上,顶多怀疑她在东溟被妖修杀了,跟他们镇守小队没有一点关系,跟紫霄剑派当然就更没关系了。
只是,他没料到,埋伏了陷阱,自己又全力出手,灵玉竟然还能从里面安然出来,看起来毫发无损的样子。
这怎么可能呢?
就在此时,朱千律带着司慧雪到来了。
几百里路程,对元婴修士来说不值一提,没过多久,朱千律和司慧雪到了这座小岛。
跟镇守小岛比起来,这座小岛更小,方圆只有一里,称之为礁石更合适。
他们落在礁石上,一眼便看到灵玉和沈清宵正在对峙。
朱千律暗暗吃惊,这里的陷阱,是他亲手布置的,用来阴人再恰当不过,还有沈清宵这个货真价实的中期剑修守在这里,按常理来说,就算能闯出来,也会身受重伤啊!
“哟,来了?”灵玉看到他们,打了声招呼,熟稔的语气,好像跟他勾结的是她似的!
朱千律被她招呼得有点摸不着头脑,谨慎地观察着形势。
“朱道友,你不是说让我跑路回陵苍吗?怎么有个人守在这里?还是紫霄剑派的人。你把我的行踪泄漏出去了?”
灵玉的语气听起来很正常,完全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朱千律一时间摸不透她什么意思,只能笑笑,含糊地说:“程道友,这个……”
司慧雪暗想,就算朱千律把程灵玉的行踪告诉沈清宵又如何?这又不是秘密。问题是,他让程灵玉传送到这里来,沈清宵为什么会守在这里?说他们没勾结,谁会信?
灵玉也不追问,说:“你等会儿,等我先把这姓沈的收拾了再说。”
说罢,一个青蓝色的法阵在两人之间出现。
转眼两个人又斗了起来。
元婴修士斗法波及极广,这个小小的礁石根本不足以承载,剑气逼迫下,朱千律和司慧雪只能避出礁石。
朱千律心念一动,对司慧雪说道:“修为差距,这里我们插不上手,不如设个陷阱……”
“好。”司慧雪没有二话,“你想怎么做?”
礁石上空,剑气横飞,根本看不到人影。
绕了礁石一圈,布好了阵法,朱千律心中有些忐忑。传送阵旁边的陷阱没能起效,这个会不会也……
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谁知道那个陷阱程灵玉是用什么方法避过的,现在她与沈清宵正在缠斗,根本分不出手来,不信还阴不到她!
想到送她到客房时,无意中看到她从乾坤袋里摸出来布置阵法的玉石,朱千律有点口干。
那乾坤袋鼓得不像话,想必这位在东溟发了大财!闲聊时他言语试探,偶尔提及,她也没有反对。
朱千律不再犹豫,手中阵旗一挥,便要启动……
“轰!”剧烈的爆声响起,朱千律的身影瞬间就被法术淹没了。
数息后,一个身影滚了出来,厉声喝道:“司慧雪,你——”
话未说完,天上的剑气突然消失大半,一道人影闪动,一柄紫气氤氲的剑抵在他的前心。
灵玉笑眯眯道:“被自己的阵法阴了,感觉如何?”
朱千律后背一凉,对着灵玉的笑脸,有点懵了。
紧接着,他看到司慧雪飞过来,落在灵玉身后:“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做到了,你答应的事……”
“放心,我说话算话。”灵玉向她轻轻点头,转回来,继续对着朱千律笑,“教你个乖,用阵法阴人,自己得擅长阵法才行,自己不擅长,还敢带一个阵法大师身边,嫌死得不够快吗?”
朱千律不可思议地瞪着司慧雪:“你……你居然帮着程灵玉?”
司慧雪没有搭话,得到灵玉的承诺后,她就站到了一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614、自裁吗?
打到一半被抛下的沈清宵不满了。
他打得正爽快呢,怎么能丢下他追朱千律去了?剑修怎么能临阵脱逃?
“有胆别走!”他理所当然追了过去。
灵玉一剑指着朱千律,侧头看了看他,一卷书册飞出,化出法阵,挡住他的攻击。
显然,灵玉觉得,朱千律确实比他重要。
“看来,这个陷阱是你的杰作,真是了不起。”灵玉点着头,语气很正常,好像真的夸奖似的。
这回朱千律不敢掉以轻心,刚才就是因为灵玉的语气太正常了,他以为她没反应过来,结果就给了司慧雪可趁之机!
何况,灵玉的剑此刻就指着他的胸口。
“程道友,这个……我可以解释的……”朱千律口干舌燥,脑子里拼命地转着各种念头。
他实力不错,那也要看跟谁比,看到刚才灵玉和沈清宵斗剑,他很清楚自己在灵玉手下撑不了多久。
“好啊,你解释吧!”灵玉满脸带笑,只是这笑怎么看都像等着看笑话。
“那个……你跟紫霄剑派有仇,所以……”
朱千律所以了一会儿,也没所以出来。沈清宵为什么杀灵玉,理由明摆着,可他插手了,这一点怎么都洗不清。
半天没等到解释,灵玉叹了口气:“你这种人最讨厌了。当坏人就当坏人,非得扯一张好人皮披着。要装得像也就算了,偏偏又没那个脑子——不够聪明,也想当幕后黑手?”
朱千律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灵玉继续说:“当然了,被你牵着走的,就更没脑子了。”
沈清宵在后头喊:“程灵玉,你什么意思?”
灵玉终于拨空瞅了他一眼:“你就没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能有什么后果?”沈清宵哼道。
灵玉摇头:“说你没脑子,还真是没冤枉你。你也不想想,杀我这件事坐实了,传出去紫霄剑派的名声会有多难听?”
沈清宵道:“你从东溟过来,谁会知道?除了我们四个,根本没人知道你在这里出现过!”
灵玉轻笑一声:“你还没明白?你若动手杀了我,等于将把柄送到了朱千律手上,到时候,他要你做什么,你敢不做吗?”
沈清宵愣住了。他转头看着目光闪烁的朱千律,显然被灵玉说中了。
“可是……”他喃喃道,“是他见财起意,意欲杀人夺宝……”
“他见财起意又如何?他跟我毫无瓜葛。可紫霄剑派和我的恩怨,陵苍有谁不知道?是他杀人夺宝引人注目,还是紫霄剑派言而无信让人津津乐道?”
就算真相是朱千律杀人夺宝又怎样?只要紫霄剑派参与进去了,立刻就会传得沸沸扬扬,人们只会关注自己感兴趣的事,真相为何,他们才不在意!传到最后,多半真相已经没人关心,只等着看紫霄剑派的笑话了。
沈清宵杀意已消,灵玉收回仙书,摸着下巴对朱千律说:“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置你比较好呢?”
朱千律警惕地看着她,说:“你不能杀我,不然赤霞宫不会善罢干休!”
灵玉笑道:“你都敢杀我了,我为什么不能杀你?”
朱千律叫了起来:“难道你想让赤霞宫和太白宗翻脸?”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别忘了,太白宗正是实力最鼎盛的时候。”
“我……”朱千律心知,自己找不到理由了。就算是同门,一方对另一方动了手,另一方反杀也是没有罪责的,何况他们并非同门修士。
“你别杀我。”朱千律软了下来,哀求,“我这里有很多宝贝,你一定感兴趣……”
不料,灵玉却道:“杀了你,东西不就是我的了?难道赤霞宫还敢跟我要?”
朱千律心乱如麻,再也找不到理由。左右无路,他心下一横。
“程灵玉,受死吧——”
一颗幽暗的珠子突然出现在两人之间,猛然爆了开来。
“噼啪——”雷声大响,不止灵玉,连沈清宵和司慧雪也被卷入了,他们骇然后退。
司慧雪只来得及放出护体魔气,就被雷柱笼罩了,沈清宵动作更快,剑气一挥,将雷柱挡住。
朱千律当然也逃不过。祭出这颗雷珠的时候,他的眼中跳动着疯狂的火焰,随后雷珠爆开,雷柱倾泄而下,朱千律借着雷柱之力,抛弃肉身,元婴远遁而去。
好一会儿,雷声终于停下。
沈清宵松了口气,撤出剑阵。
司慧雪半跪在地,按着左臂。
她运气不错,离沈清宵很近,雷柱被挡了大半,只是轻伤。
本来,他们都以为灵玉要倒霉了。雷珠离得那么近,朱千律的肉身当场被炸得血肉横飞,就算灵玉及时挡了,也要重伤。
没想到抬头一看,灵玉整个人完好地站着,虽然也有伤,但看起来比司慧雪还轻。
灵玉掸掸衣袖,转回头对他们笑了笑,若无其事地将一根粗大的树枝收了起来。
“这是……”沈清宵目瞪口呆。
奇形怪状的法宝见多了,可他神识扫过,确定这树枝真的只是树枝,并不是法宝故意炼制成这个模样的。
他突然明白过来:“你明明进了陷阱,却没有受伤,就是因为这个?”
这根树枝,就是生死树的树枝,灵玉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之破开,怎么能放过?生死树坚硬无比,不用炼制也是一等一的防御宝物。
之前用黑石预测到了朱千律的陷阱,灵玉策反了司慧雪。
相处好几年,朱千律的手段,司慧雪多少有点了解,灵玉一一细问,再加上黑石预测的画面,差不多能推测出他的计划。
照理说,自行踏入陷阱太危险了,如果换成以前,灵玉肯定不会顺着朱千律的计划行事,可她有了生死树枝,就算知道他布置了陷阱,也大着胆子踏了进去。
寻常斗法,就算有生死树枝,也有抵挡不及的时候。可为了加大杀她的把握,朱千律将陷阱布置在传送阵旁边,为了不伤及传送阵,多少存在漏洞。灵玉早有准备,很顺利地闯了出来。
尽管灵玉没有回答,不过看她的神色,沈清宵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皱眉看着朱千律元婴遁离的方向,说:“你明明可以追上去的,为什么放过他?”刚才斗法之时,他见识到了灵玉飘忽的身手,知道她有一件法宝,可以加快速度。朱千律没有生死树枝这样的防御宝贝,肉身被炸毁的同时,元婴也受了伤,速度没有那么快,完全可以追上。
灵玉瞥了他一眼,说:“你们紫霄剑派的都这么心狠手辣?杀了肉身不算,连元婴都不放过?”
沈清宵一愣,差点又被她气吐血:“明明是你……什么我……”
她自己行事哪里不心狠手辣?居然反诬到他身上!
把他气够了,灵玉慢悠悠地说:“连元婴也杀,不是不行,只不过处理起来很麻烦。万一赤霞宫找事,扯不清楚,反正他也没本事兴风作浪了。”
她下手虽狠,可从来不把事情做绝。朱千律运气好,元婴回去了,她可以推得一干二净。你家弟子想杀我,我还放过了他的元婴,还想找事?运气不好,在中途陨落,那也怪不到她头上。
“轮到你了。”灵玉说,转过身,重新抬起剑,“沈道友,你是自裁呢,还是要我动手杀人?”
沈清宵面色一寒,冷哼一声,身上剑气再次张扬起来:“你是紫霄剑派的敌人,凭什么要我自裁?”
灵玉笑着点点头:“那好,动手吧!”
话音落下,剑气暴涨,连一瞬都没有,就向沈清宵反扑而去。
沈清宵目光一沉,一反手,剑阵瞬间铺开。
刚才交手,沈清宵的实力如何,灵玉已经有了底。他实力不弱,虽然晋阶不太久,元婴中期的力量却适应得很完美,出剑尤其快。
灵玉有剑心,且修习的是《先天紫气诀》,自认剑术不比寻常剑修差,可她不得不承认,在速度这方面,还真的比不上沈清宵。
不过,威力方面,沈清宵就要逊上一筹了。他的紫气看起来清正,跟灵玉的一比起来,立刻有了高下之分。
灵玉背上骨翼一闪,躲过沈清宵一击。仙书祭出,法阵一个一个地铺开。
沈清宵凝神,在法阵间隙间飞掠。
他在寻找一击必杀的机会。这位剑法双修,据说剑术不比剑修差多少,但是,沈清宵坚信,就算她的剑术威力很强,战斗时也会有漏洞。剑修要的是专,剑法双修分摊了注意力,怎么可能处处完美?
终于,他心中一喜。找到了!
剑气毫不犹豫地击出,穿过层层法阵。每一次看起来像被法阵挡下来,却都险险擦过。
八个法阵被他全部穿过,刺向灵玉——
“轰!”
“哗啦!”
杂乱的声音突然响起,刚刚还一往无前的沈清宵,居然就这么跌了下来,重重地摔在礁石上。
灵玉落了下来,笑道:“我是法修,法修可不会只用本命法宝。”
沈清宵是被她埋伏的灵符打下来的。他撑起身,恼怒地瞪着灵玉:“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简直就是剑修的耻辱!”
“是吗?”灵玉一点也不生气,笑眯眯看着他,“你被耻辱打倒了哦!”
“你……”沈清宵气得吐血——这次是真的吐血了。他被灵符暗算,本就血气翻涌,此时怒急攻心,当场呕了口血。
灵玉这下忍不住了,哈哈大笑。
笑罢,她一扬手,就在沈清宵以为她要动手杀人,跳起来反抗的时候,身化遁光,往镇守小岛飞回。
“喂!”沈清宵在后面喊,“你不是要杀我吗?”
灵玉的声音远远传来:“昭明剑君再可恶也是一代枭雄,我就给他留点面子吧!”
沈清宵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心中不知道该作何想。如果他被杀,设伏之事自然瞒不住,到时候,就算不关昭明剑君的事,他也会被陵苍众修士非议……
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615、师父大人
灵玉刚刚飞出礁石,神识便感觉到北边有元婴修士飞掠而来,目标正是镇守小岛。
她心中暗暗奇怪,现在天还没亮,这么急往这边赶,出事了吗?
来人的修为是元婴中期,比她略高一些,飞遁的速度极快,几乎可以称为夺命狂奔。能让一位元婴中期修士如此失态,出了什么大事?该不会真的被朱千律说准了,妖修来袭吧?还是,他逃到一半,遇到了帮手?
她停在镇守小岛上空,感觉有点古怪,转头往此人来的方向看去。
怎么这气息隐隐有些熟悉?
等到明景生出来打开禁制,灵玉已经看到那道遁光出现在视野之中。
这遁光急速飞掠而来,在她面前停下,露出一名修士的身形。
看到此人,灵玉双眼大睁,喊道:“师父!”
来人少年模样,容貌秀美,正是蔚无怏。
蔚无怏眉头紧皱,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舒展了眉头:“没事就好。”
师徒分别多年,乍然相逢,蔚无怏的表现却如此奇怪,灵玉不禁问:“师父,发生什么事了?”
蔚无怏没来得及回答,明景生已经飞上半空,向他一抱拳,声如洪钟:“蔚无怏,多年不见,别来无恙?没想到过来的竟是你。”
他们二人年纪相近,算是同一代修士。
蔚无怏难得给别人笑脸,郑重地向明景生揖礼:“老明,多谢了。”
明景生摆摆手:“只是传句话而已,当不得你的谢。你的徒弟在我的地盘被人暗算,老明已经丢人了。”
蔚无怏闻言,哈哈一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闲了来太白宗,请你喝酒!”
“这可是你说的,不能小气!”
听着他们的对话,灵玉有点明白过来了。蔚无怏赶过来,是为了她!
两人落在镇守小岛上,蔚无怏回头,朝她招招手:“丫头,愣着干什么?快下来。”
“哦……”灵玉到现在还有一种不真实感,她落下来,跟在蔚无怏身后往里面走去,听着他们两个闲聊吹捧,抓了抓头。
是明景生通知师父过来的?这么说,他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阻止呢?因为不想得罪别人吗?
进入正厅,这两个人互相吹捧完了,蔚无怏才问灵玉:“对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下手暗算你?”
灵玉答道:“徒儿昨日从东溟回来,被明前辈带到岛上问话……”
她将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蔚无怏一边听一边点头,对她的处理手法很赞同。
明景生听着,脸上的神情越来越不可思议。原本,他发传讯符只是不想得罪太白宗,没想到,就算没有他通知,灵玉自己也把事情解决了。踏入陷阱,将计就计,就算是他,也没有这个胆识。
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她从陷阱杀出的样子,但明景生能想象出当时的情景。沈清宵刚刚突破不久,可他是个埋头苦练的剑修,实力不差,就算是他自己,也不敢说一定能胜过沈清宵。能在沈清宵的埋伏下杀出,没有真本事根本不可能。昨日她那么嚣张地对峙,明景生还以为是少年心性,看来自身确实有本事。
有本事的人难免脾气大,想到这点,明景生心中那点不快就散了。
至于朱千律的下场,他没有同情。相处几年,他一直觉得朱千律太油滑了,心思有些不正,没想到他竟然干出这样的事来。
灵玉没说她怎么知道朱千律布置的陷阱,只说自己发现不对,从司慧雪那里入手,大致推断出朱千律的计划。有明景生这个外人在,那块能够预测的黑石,不能泄露出去。
蔚无怏听罢,十分满意:“当日你被甩去东溟,为师担心得很。这几十年来,半点音讯也无,若不是你的本命灯完好,为师差点以为,你陨落在外头了……如今见你修为大进,行事大胆而不失稳妥,为师心中甚慰。假以时日,你的成就必在为师之上……”
灵玉被夸得不好意思了,师父大人可不会随便夸奖别人,这是故意说给明景生听吗?
果然,明景生听不下去了:“我说蔚无怏,大家都知道你徒弟了不得,别自卖自夸了行吗?”
蔚无怏哼了一声:“嫉妒了吧?”
“得了得了,再说下去,下次去太白宗非把你喝穷不可!”
“那就来啊!”
两人谈笑到天亮,蔚无怏起身:“老明,徒弟是我的徒弟,千真万确没错。她在东溟的事,太白宗替她担下了,我可以带她走吗?”
明景生正色答道:“如果你能代表太白宗说话,自然可以。”
蔚无怏点点头,将一枚令牌抛给他:“这是我的身份令牌,暂且押在你这里,事情结束,再向你讨要。”
蔚无怏如此上道,明景生安心了:“好,既然你连身份令牌都敢拿出来,那这件事我老明担下了!”
两人说了几句,蔚无怏带着灵玉告辞。
灵玉回客居拆阵法的时候,发现沈清宵已经回来了。他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没有出来跟他们打照面。
刚才在礁石上,沈清宵伤得不轻。就算他是被朱千律挑动,才会埋伏杀她,灵玉也要讨点利息过来。白白吃亏这种事,她可不干。
灵玉回到前厅,司慧雪也回来了。
她脸色苍白,神情恍惚,不知是受伤的关系,还是被灵玉刺激的。
见灵玉要离开,她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叫道:“程灵玉,你是不是反悔了?我就知道,像你这种人,绝对不能相信,言而无信……”
“闭嘴!”话没说完,就听灵玉高声喝道。
司慧雪被她喝得一愣,正要发火,灵玉抢先说话了。
“司道友,你的想象力不要太丰富了,别人什么事都没干,你先编了一套出来,你的脑子会自动唱大戏吗?”
司慧雪的脸色开始泛红:“程灵玉,你……”
“我什么?就你这性子,人缘肯定不好!”
司慧雪脚步一晃,咬住唇。
看她这样子,灵玉没心情欺负她了,缓下声说道:“你传信回去,让你师弟到太白宗找我。”
司慧雪又叫了起来:“让我师弟去太白宗?谁知道你们会不会……”
灵玉打断她的话:“怎么?他连出门的勇气都没有了?那还修炼干什么?在地上挖个坑躺进去等死得了!不过,他岁数好像不大,也许要等个三四百年……”
“程灵玉!”司慧雪大声叫了起来。
甩开司慧雪抓着她衣袖的手,灵玉说:“事情我答应了,要不要来是你们的事。不来的话,省了我的功夫!”
说罢,她跟在蔚无怏身后,化为遁光远去了。
司慧雪站在原地,又怒又气。
明景生见状,叹了口气,说道:“小司,你要是拿不定主意,不如传信回去,看你师父怎么说。”
司慧雪醒悟过来,擦了擦眼角沁出的泪珠,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明景生背着手欲走,踌躇了一下,说道:“小司,程灵玉说的未必没有道理,你……不妨想想。”
司慧雪愕然抬头,看着明景生离去的背影,半晌没有动弹。
老明他……也觉得她不对?
镇守小岛渐渐远去,灵玉转头问蔚无怏:“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
蔚无怏哼了一声,说:“还不是因为你!”
灵玉摸不着头脑:“怎么是因为我?我刚从东溟回来,您就算听到消息,从宗门赶来,也要不少时间吧?”
蔚无怏叹了口气,解释:“当年你失踪之后,你蓝师叔回来告诉我们事情经过,我们一致推断,你应该是被空间节点卷进去了。既然本命灯完好,说明你性命无忧。初时,我们只是在等消息,可你迟迟不归,等其他事情了结之后,为师就想来溟渊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灵玉羞愧:“没能帮上师祖的忙,还让师父操心,徒儿不孝。”
蔚无怏笑,伸指弹了弹她的脑袋:“知道自己不孝就好!有你这样的徒弟,真是三生有幸!”
后面四个字咬了重音,既无奈,又有点纵容的意味。
灵玉笑嘻嘻地挨近讨好:“师父,徒儿以后一定会好好孝敬您的!”
蔚无怏哼了一声:“你不惹祸为师就谢天谢地了。”
“师父您怎么能这么想呢?瞧你徒弟多能干!修为都快赶上你了!”
说到这个,蔚无怏的目光变得有点复杂:“是啊,一转眼,连你都元婴中期了……”
灵玉敏锐地察觉到师父大人矛盾的情绪,果断转了话题:“对了,师父,师祖怎么样了?你们找到定魂玉了吗?”
提到这个问题,蔚无怏露出笑容:“嗯,你师祖没事了。”
“真的?”灵玉高兴极了。这次蔚无怏出现,她就感觉到师父心情不错的样子,果然,师祖没事了。“定魂玉是谁找到的?还是用别的方法解决的?师祖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后遗症什么的……”
“放心吧,你师祖现在活蹦乱跳的,好得不得了。定魂玉还是你们那组找到的,说来也巧,定魂玉就落在广陵真人手上……”
师徒俩说着话,遁光一路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