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寻找
天色渐亮，两人收起小舟，继续赶路。
灵玉注意到，徐逆手中一直捏着一枚感应玉符，可惜没有反应。
“我们到底漂了多远？”她问。
徐逆算了算：“从星相来看，不算太远，大概十天的路程吧，具体位置不太好判断。”
灵玉啧啧称奇，他们入海三年，遇到的强风暴多了，却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强的，不过一夜，就漂得这么远。
“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
徐逆瞥了她一眼：“有缘修在，他们能活就一定会活下来。”
“……也是。”就算段飞羽发挥失常，缘修可不会。他们两个被卷走的都能活下来，其他人应该没问题。
就这么白天赶路，晚上休息，转眼五天过去了。
徐逆暂时放弃了联系段飞羽，隔得太远，感应玉符找不到对方，如果回头去找，没有明确的路径的情况下，十分危险。要知道，他们之前藏身的小岛周围，会有许多妖修经过。
还是找到大衍城再说吧。
又绕了三天，还是没有看到蜃景中的仙城，灵玉开始怀疑了：“你没算错吧？”
凭虚站在海面上，徐逆眉头紧皱：“有点常识好吗？蜃景这种东西，易数只能算出一个大概范围，你想凭借蜃景直接找到仙城，我可没这本事。”
“我只是问问，徐公子，脾气要不要这么坏？又不是所有人都懂易数的。”
“别叫我徐公子！”语气更差了。
“……”灵玉嘀咕，“说你胖还喘上了。”
徐逆狠狠瞪了她一眼，可惜灵玉一点也不怕他，这不禁让他怀念起言听计从的段飞羽，就算是性格有些阴沉的莫沉，也从来不会这个态度。明知道他讨厌别人叫他徐公子，还非得嘲讽两句。
可是，有同心契在，他拿她没办法，只好冷着脸埋头赶路。
两个人在徐逆算出来的范围里绕啊绕，又绕了好些天，还斩杀了两个偶遇的妖修，就在徐逆也怀疑自己算错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人乘风踏浪而来。
大海之上，一览无余，两人神识发现的时候，已经看到那人的身影了。
这是个身材高壮的和尚，身上僧衣斜披，露出大半胸膛，脚穿芒鞋，手持竹杖，完全是正常的僧人打扮，可不知为何，总给人妖异的感觉。
这感觉并非妖修的妖异，而是……血腥气很重似的。
待这和尚飞近，灵玉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和尚胸前挂着的一串佛珠，居然是一颗颗指头大小的骷髅头！手上的竹杖，看起来像是腿骨，下面甚至还有脚掌！
“白骨寺！”看清和尚的模样，徐逆低声道。
“白骨寺？！”这还是灵玉第一次见到白骨寺的和尚。白骨寺，是个很特别的宗门。它名为寺，住的也是和尚，但一般情况下，不会把它算入佛门，而是将它归入魔道。正如它名字表现出来的诡异，这是个玩弄骨头的宗门，嗜血，好杀，变态！
想想，本应慈悲为怀的佛门弟子，竟然时时不离白骨，何等变态？是以，宗门不大，弟子不多，却令众多修行之士厌恶恐惧。
这人一出现，就直奔他们而来，很快在他们面前站定，合十行礼：“白骨寺枯禅，见过两位道友。”声音阴阴的，好像从幽冥地府吹来一阵冷风，让人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灵玉和徐逆各自还礼。
“原来是白骨寺的道友，小姓程，道号灵玉，太白宗门下。”
“紫霄剑派，徐正。”
听到徐正这个名字，枯禅眼中闪过异色：“原来是两位道友，久仰。”
三人见礼之后，枯禅开门见山地问：“敢问两位道友，你们怎么会在此处？这是哪里？”
徐逆不答反问：“枯禅大师呢，又是为何在此？”
外人面前，徐逆的态度傲气而冷淡，很符合徐正的形象。灵玉没有见过真正的徐正，如果拿三世镜里那个徐正来对比，徐逆更冷，而徐正更傲，徐逆身上有一股不太明显的戾气，徐正没有，只是略显张扬。徐逆说是假扮徐正，其实性格上亦有相似之处。想来，从小假扮另一个人，性格也会慢慢变得相似吧？
也许是徐正声名在外，传说中嗜血好杀的白骨寺妖僧没有翻脸，反而很客气地答了：“贫僧很早以前就出海了，数日前遇到一场风暴，被卷到附近来。”
徐逆轻轻点头：“我们二人亦是如此。”
这个答案在枯禅意料之中，既然遭遇了同样的事，那就好办了。他道：“原来两位也有同样的遭遇。那，两位可知道这里是何处？”
“枯禅道友难道不知？”徐逆微微眯了眼，“据我们猜测，这里应该是大衍城附近。”
“大衍城？”枯禅脸上的愕然不像假装的，他震惊地摇头，“怎么可能！”
“为何不可能？”
枯禅道：“贫僧半个月还在归安寺附近的海域，离此处何等遥远！”
“归安寺！”徐逆和灵玉同时叫道。
他们两个人被卷来大衍城也就罢了，离这里本来就不远，归安寺的海域，何止万里之遥，以筑基修士的脚程，就算一直飞，也要大半年才能到这里！
“不错。”枯禅干脆摊开一份地图，指给他们，“就在这里。”
两人一瞧，果然，那里靠近宁安城，再过去，就是星罗海域了。
“两位确定，这里是大衍城附近？”
徐逆道：“星相来看，确实是大衍城附近没错。”看到仙城蜃景的事，他没有说。
沉吟片刻，枯禅接受了这个说话，收起地图，向他们合掌：“多谢两位道友，告辞。”
说完，毫不拖泥带水地走人。
看着这妖僧的背影消失，灵玉松了口气。她还担心对方会提出入伙的要求，幸好没有。想来，白骨寺那群变态也不想和正常人在一起吧？
徐逆收回目光：“继续走。”
两人又绕了起来，枯禅之后，遇到的人越来越多。
先是撞到真华仙门一名女修被妖修围攻，他们上前解决了妖修，搭伙而行。
然后是皇风书院的书生和阆风派的女修，这两人相伴日久，已经结为道侣，一同被卷来此处。
那个道号妙颜的阆风派女弟子随着带着一艘飞舟。她是阆风派统管物资的执事之一，事发时正好在飞舟在身，后来干脆仗着飞舟入了海，这二十多年，基本就是在海上渡过的。如今飞舟使用过度，没办法飞行，索性当海船一般使用，倒也安全方便。
他们二人弄明白情况，邀请三人上船。拥有飞舟，总比飞在海面上安全，三人当然同意了。
接着是离生寺的三个和尚，很可惜，他们重伤在身，被五名妖修围攻，没能撑过去。之后，灵玉五人利用飞舟，将五名妖修一一击杀，一个不留。
然后是幽冥教和森罗殿的两名弟子，甚至还有一名鬼哭陵的修士。
这些人，都和他们一样的遭遇，遇到海上风暴，被卷来此处。他们原来身处的地方有远有近，最远的是枯禅，最近的则是灵玉和徐逆。除了枯禅和鬼哭陵的那名修士，其他人都加入了队伍。
人越来越多，最后，他们这个临时团队多达七人。
灵玉把这些人之前所在的地方点了点，发现那场风暴，竟然遍及隔离出来的海域。最北到玄冰岛，最南到星罗海域，这两条隔离带之间的任何一个地方。
“怎么会这样……”坐在飞舟的甲板上，灵玉看着地图，自言自语。
“什么这样？”徐逆悄无声息地走上甲板，在她对面坐下。
灵玉指着地图，说：“这到底是场什么风暴，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被卷过来？好像整个沧海都起了风暴似的。”
徐逆嘴角微微一挑，看起来有点像笑，却没有回答。
这态度惹得灵玉不爽：“喂，什么意思？有话就说，我不会读心术。”
“事有反常必为妖，这还用说吗？”徐逆淡淡道，“既然不是正常的风暴，那就是特殊原因引起的。”
“什么特殊原因？”
“我怎么知道？”
两个人互瞪了两秒，各自收回目光。
“什么事情，会影响到这么大一片海域……”灵玉喃喃自语。虽然他们没有跟那些妖修沟通过，不过，目前看来，这些妖修很有可能跟他们一样，也是被风暴卷来的。
她还没想出个头绪来，身前的徐逆已经猛然站了起来，还一把拉起她。
“干什么？”被打断思路的灵玉神情不快。
徐逆却毫不生气，声音略显激动地扯过她，指着前方：“你看！”
灵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水天之间，海平面上，露出一个青灰色的尖尖，然后，正在飞舟顶上瞭望的皇风书院弟子萧正谊喊了起来：“宫殿，有宫殿！”
听到他的声音，飞舟内所有人都钻了出来。
随着飞舟向前驶去，他们看得越来越清楚。
石柱，那是石柱！
七个石柱，环绕着一个巨大的石台，是最高的建筑，然后是屋檐、城墙……
“仙城……”城墙、青石，就是他们在蜃景中看到的仙城！
灵玉按住胸口，松了口气。终于找到仙城了，或许，也找到大衍城了！
196、突袭
这是一座凭空立于海面的仙城，海水倒映着青灰色的城墙，气度俨然。
灵玉看看仙城，又看看倒影，自言自语：“该不会又是蜃景吧？”
“这次不是。”徐逆说，“蜃景多半藏于云雾之中，没有这么清晰的倒影。”
“这么说，这是一座空中之城？”
“……勉强算是吧。”
灵玉不禁叹道：“化神修士的神通妙法，真是不可思议……”建造这样一座空中之城，真是闻所未闻。太白宗之内，亦有浮空的建筑，但那至多就是一间小亭之类的小型建筑，与城池不可同日而语，哪怕这座城池的大小，远远不及凌云城之类的足以容纳几百上千万人口的大城池。
飞舟上，所有人都如此感叹，目光痴迷，想像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达到如此境界……
忽然，飞舟的主人妙颜轻轻咦了一声：“这个……我们要怎么上去？”
听到此言，其他人回过神来。
对啊，他们已经到达此城的下方，可没有地方能上去……
“飞上去？”她的道侣萧正谊说。
这座空中之城，不能算高，但也不算矮了，已经半废的飞舟没办法飞上去，要飞只能靠自己。
那名真华仙门的女弟子燕星，估量了一下城池的高度，说道：“可以试试。”
飞行高度并不是随心所欲的，飞得越高，所耗真元就越多，这点高度对元婴或者结丹修士来说，不值一提，但对筑基修士而言，耗费却是甚大。
可没有别的途径，只能够和这种笨办法了。
一行七人，弃了飞舟，各展神通，往上飞去。
妙颜收好飞舟，与萧正谊落在最后。
他们这个临时团队共有七人，徐逆与燕星是筑基后期，其他人都是筑基中期。战场关闭至今，实力不足、运气不佳的，基本上都被淘汰了，留下来的修士，要么本身修为甚高，要么天资过人、能力上佳，经过战火洗礼，成功晋阶。是以，筑基初期修士越来越少，不是死于战火，就是晋阶中期。
燕星是个打扮利落，颇有几分俗世侠女风范的女修，性格也很爽利，确定方案后，她便仗着修为高，飞在最前头探路。
这让灵玉对真华仙门大为改观。她之前遇到的真华仙门弟子，要么像杜圣安这般高傲，要么像邓靖那般表面豪爽内心重利。目前看来，燕星是个表里如一的，但愿没有看错。
借着剑遁飞了一会儿，阻力越来越大，修为的差距也越来越明显。
燕星飞在最前面，徐逆和灵玉紧随在后。燕星在筑基后期停留的时间不短，修为比之徐逆要深厚。而灵玉，因为仙书的存在，使得她修炼的效率很高，虽不及他们二人，但也相差不多。
半个时辰后，三个人顺利飞上了仙城。
此时，妙颜与萧正谊夫妇，森罗殿弟子沙古，幽冥教弟子裘鹰，四个人还只是飞到一半。
妙颜与萧正谊是刻意落后，他们两人，带着飞舟，一直保持着警惕。好人坏人不是看出来的，哪怕是一艘破破烂烂的飞舟，在物资如此贫乏的现今，也值得一抢。
至于沙古和裘鹰，他们二人表现出来的实力很平庸，灵玉倒不觉得有什么。
异变就在他们三人上了仙城，盘坐调息，恢复真元的时候发生了。
沙古向裘鹰使了个眼色，两人突然出手。
沙古一扬身上黑袍，陡然化成一团黑影。这团黑影迅捷无比地向萧正谊扑去，划出长长的一道黑色轨迹。
裘鹰手中跃出一道青光，直扑妙颜，速度之快，甚至引发了空气的啸鸣。
变化如此之快，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
灵玉三人已经上到仙城，虽然第一时间感应到了灵气波动，但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算下落的速度远远超过上升，他们也没办法在一眨眼的时间赶到。
见此情景，燕星用力一拍大腿，说：“真会挑时机。”
如果近在咫尺，他们三人很可能会帮他们夫妻一把。偏偏这个时候，他们三个已经上来了，不可能马上赶到，这就营造出了以二对二的临时战场。
而如果不顺便，他们出手相助的可能性就低了。毕竟，妙颜邀请他们上飞舟，算不上多大的恩情。说不定等他们赶到，战斗已经结束了。
沙古和裘鹰也不必担心事后算帐。海上萍水相逢，这样的交情不足以让他们为妙颜夫妇复仇，如果他们得手，妙颜和萧正谊陨落，他们会为了死人而跟活人斗吗？再说了，他们三个也不是一伙的啊……
徐逆低头看了一眼，半空中，战斗还在进行。
能活到现在的修士，都不是等闲之辈，何况这种情况妙颜他们早有防范。萧正谊右手一动，一支金漆玉管的笔出现在他的手中，分外潇洒地一手负于身后，一手凌空书写。明明没有纸张等承载之物，墨黑的字却清晰地在空中显形，最后一笔落下，萧正谊挥手一带，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线，向沙古的黑影反卷过去。
沙古的黑袍是黑色，萧正谊的墨笔也是黑色，两黑相碰，两股不同的力量胶着在一起，互相较量，互相吞噬。沙古的黑色是魔气，带着诡异的侵蚀的力量，萧正谊的黑色是墨意，有一股凛然的浩然之气。
儒修的修炼之道，简略来说，就是浩然之气。诗书之道，经典之义，向来以浩然之气为主，所谓天地有正气，于人曰浩然。只能堂堂正正一步一步地修炼，几乎没有捷径。
而魔修，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子。邪、恶、凶等用词，几乎都是魔修发扬光大的。他们剑走偏锋，不修心性，只求力量。他们的修为增长往往非常快，但走火入魔、因果缠身的多不胜数。
几乎是完全相反的两条修行道，力量互相克制，魔修害怕浩然正气的压制，儒修害怕魔气的侵蚀。两者相较，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所以，沙古和萧正谊的战斗进行得很快，魔气与墨色一撞，顿时如天雷勾动地火，引爆开惊人的灵气波动。
而另一边，裘鹰那道青光扑到之时，妙颜伸指一点，一道白光从她指尖掠出，迎向青光。
阆风派是个相对隐世的门派，他们世居陵苍之北的冰湖，少有入世，所修功法，多为冰雪。
妙颜就是个正统的阆风弟子，她气质如水，带着微微的寒意，如冰雪般雍容。
一指点出，寒风迎向青光，冰雪的冻意，使得青光速度顿缓。然而，裘鹰立刻合掌，逼了上去。
妙颜微微皱眉，这两个人，果然有备而偷袭。沙古的克制，使得萧正谊一时间腾不出手，裘鹰的这道青光，分明是件高阶灵器，阆风弟子多数修习冰雪之法，不重器物，她身上还真没有能与之相较的灵器。
看到这里，仙城上的徐逆一哂，袖袍微动，剑匣内一道浅色剑光急掠而下。
这道剑光很浅，水天之间，微微的白光根本不起眼，急掠之间，只有隐隐的几点剑光散落，好似星辉。
灵玉想起，她曾经见过这把剑，当初在余阳山再见的时候。这剑把与他的本命灵剑，以及紫雷剑都不同，挥动时波动极小，剑光更是不起眼，用于偷袭再妙不过。
她很好奇，徐逆背后的剑匣到底有几把剑。紫郢剑、紫雷剑，再算上这把，已经有三把了。
……突然发现徐正和徐逆的一个差别，三世镜里的徐正，好像并没有背剑匣。
下面缠斗的四个人，实力相差不多，沙古和裘鹰是偷袭，稍稍占了上风，只是妙颜和萧正谊也不差，撑了下来。就在战况胶着的时候，徐逆这一剑突如其来，直奔裘鹰而去，裘鹰发现，想要闪躲，妙颜岂会放过这个机会？她修炼的功法，擅长迟缓，当下一指点出，一片雪花似的灵器缠上裘鹰。
裘鹰迫不得已，一甩袖口，那道青光迎上剑光。
不料，剑光突然伸缩，与青光擦身而过，迅如闪电，顿时穿透裘鹰的身躯。
裘鹰瞳孔一缩，想要再出灵器，却已经来不及了。这剑光实在太快，又无声无息，难以抵挡。
最后时刻，浮现在他脑中的念头是：剑修，真是可怕……
裘鹰一死，妙颜与萧正谊两人合力，很快将沙古击杀。
灵玉长出一口气。要是沙古和裘鹰胜出，还真是不好办，杀吧，这两人不好对付，要浪费不少真元，不杀吧，有这么两个会随时偷袭同伴的人在身边，怎么想怎么不自在。
徐逆将星光剑收回剑匣，亦坐了下来。
观看了全程的燕星不由地对徐逆竖了竖大拇指：“徐道友果然名不虚传，剑心之体，厉害厉害！”
徐逆淡淡道：“哪里。”
燕星丝毫不在意他的冷淡，传闻中的徐公子，本来就是如此。
灵玉有些意外，真华仙门与紫霄剑派互相看不顺眼，没想到，身为真华仙门弟子的燕星，对“徐正”了解得这么清楚。该说是燕星见多识广，还是徐公子声名远扬？
结束了一场战斗的妙颜和萧正谊，花了些时间恢复真元，才继续往上飞，大半个时辰后，终于到达仙城。
197、无门可入
“多谢徐道友。”一上来，妙颜和萧正谊便向徐逆道谢。
徐逆仍然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举手之劳，不必如此。”
话虽如此，妙颜和萧正谊仍然一再感谢，还将其中一个乾坤袋相赠。若非他那一剑，打乱了裘鹰的布置，胜负恐怕难料。
徐逆毫不客气地收了，真正的徐公子不差钱，但他差钱。平日里为了维持徐公子的形象，能不沾手就不沾手，这种可以坦然收取财货的机会，放过就可惜了。
随后，五人在仙城之外各自打坐调息，等到真元恢复完毕，方才起身。
“咦，又有人来了！”修为最高神识最强的燕星首先发现海平线上出现了他人的气息。
众人抬目去望，只见海面上，一名和尚踏浪而来。他僧衣芒鞋，手持骨杖，步履闲适，一步踏出，足有十丈，缓缓向仙城飞来。
“是那位枯禅道友！”灵玉很快认出，这和尚就是前些日子遇到的白骨寺枯禅。
“白骨寺的枯禅？”与神识相比，燕星的目力就不怎么好了。
灵玉轻轻点头：“燕道友认识么？”
燕星道：“他也算是白骨寺筑基期的高手了，昔日宁安城法会，曾一人独败宁安城三大高手。”
除了各大宗门会不定期举行弟子法会，各大仙城亦是如此，招揽高手，举办法会，会引来众多修士，有助于仙城繁荣。
本来，灵玉入门也有三十多年了，弟子法会应该也参与过一两届，可惜她入门没到十年，就遇到了妖修入侵这种事，被关在战场二十多年，是以没有见识过法会的盛况。
“燕道友也参加了么？”
燕星坦然道：“实不相瞒，我确实参加了。当日我还未晋阶后期，修为稍稍强过这位枯禅道友，可惜他功法诡异，实力强大，最后败于他手。”顿了顿，声音又高昂了起来，“不过，没想到昔日一败，我倒比他早一步晋阶了。”
这种事，在修仙界不少见。晋阶这种事，除了积累，亦有顿悟。斗法落败，并不是好事，但若能有所顿悟，一举晋阶，就是转祸为福了。
枯禅越飞越近，看到他们身在仙城之上，略微犹豫之后，亦向上飞来。
灵玉暗想，这些人中，筑基后期的徐逆、燕星暂且不提，枯禅亦是老牌中期修士，积累丰厚，只怕自己有所不及。至于妙颜和萧正谊夫妇，年纪不大，修为不算过人，但二人配合默契，实力也是不差。如此算来，自己只有剑术还拿得出手，等一下若是遇到什么事，一定要当机立断，才能发挥自己的长处。
当然了，有同心契在，徐逆不会放着她不管，但是，靠别人又不能靠一辈子。
等到枯禅上来，他们一行五人已经研究过仙城的城门了。
他们上来这么久，仙城一直没有动静，刻意去触动禁制，也没有人前来问话。只有一扇冷冰冰的城门，外加看起来毫无破绽的禁制。
“诸位道友。”枯禅神态平静安宁，与佛门弟子无甚差别，但是，手上的骨杖，以及脖子上的骷髅头珠串，使得他带着一股隐隐的血腥味，令人毛骨悚然。
“枯禅，多年不见，你可还好？”燕星微微笑道，仿佛老友相见。
“原来是燕道友。”枯禅语气淡淡，仿佛脸上的肌肉不会牵动一般，“道友先贫僧一步晋阶，真是可喜可贺。”
“说来还是拜道友所赐，若非昔日败于你手，我岂会这么快晋阶？”燕星一番话，绵里藏针。她再爽利，面对曾经打败自己的敌人，也不可能毫无芥蒂。
枯禅也不恼，仍然淡淡道：“这是燕道友的机缘。”
两人一番言语交锋，不胜不败。
枯禅很快把注意力放到城门上来：“敢问几位道友，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这里便是大衍城？”
回答他的是萧正谊，他道：“大衍城？怎么可能。大衍城连元婴修士都不可以随意出入，何况是我们。按我们的推测，这可能是大衍城化神前辈门人弟子居住之处。”
说罢，他向枯禅抬手一礼：“小可萧正谊，就学于皇风书院。”一指旁边的妙颜，“这是小可道侣妙颜，出自阆风派。”
枯禅合十为礼：“原来是萧道友和妙颜道友，多谢告知。”
“枯禅道友，”灵玉笑眯眯地看着他，“一别数日，我们又在此处相逢了，不知道友对这仙城有什么看法？”
枯禅道：“数日前，贫僧本打算离开此处海域，不料，飞了数日，发现此处隐有古怪，就回头了。”
“哦？”灵玉很好奇，他发现了什么古怪。被卷来此处的人类或者妖修，应该不只他们几个，并不是所有人能认出，这里是大衍城附近，就算知道了，也未必会趁机寻找大衍城。他们一行人，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她和徐逆见到了蜃景，决意寻找大衍城，之后救了燕星，又遇到了妙颜、萧正谊夫妇，他们都对此感兴趣。沙古和裘鹰这两人，估计就没这个心，所以才想着截了妙颜和萧正谊，带着飞舟逃之夭夭。
“贫僧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几位道友，就只遇到了几只妖修，所有人都是被卷来此处的。贫僧就想，为什么我们身处天南地北，却都被卷在这里？偏偏这里又是大衍城附近……”
“所以？”
“所以，贫僧想，问题是不是出在大衍城身上。如果真是因为大衍城，我等是不是可以请动前辈出手，回到宗门。”
枯禅这么想，倒也不错。只是，他并不知道，寄予厚望的大衍城，早就出问题了。
“枯禅道友，”燕星插话，“有件事情，你可一定要撑住。”
“什么？”
燕星看了眼徐逆，道：“徐道友说，大衍城早就出问题了，我们之所以无人救助，被关在战场如此之久，就是大衍城的前辈无力插手。”
“什么？”这个消息，就连枯禅也为之色变。他看向徐逆，觉得以徐公子的身份，这个消息应该不会假。
沉吟片刻，他问：“那么，众位道友寻到此处，想做什么？”
“寻个真相。”燕星仍然笑眯眯地说。虽然修为上超过了枯禅，可她还是觉得，让对方变脸更有成就感啊！
如她所愿，枯禅脸色数变，难以置信：“凭你们？”
这句话并不是歧视，而是，以筑基的修为，去寻大衍城的真相，简直是痴人说梦！
萧正谊道：“枯禅道友，大衍城我们进不去，可这附属仙城，我们总能想想吧？再说，我们已经在战场里等了二十多年，都没人来救援，为什么不自己试试呢？”
“正是如此。”
枯禅深吸一口气，左手捏着骷髅头串子，紧绷的手背，说明了他激动的心情。
好一会儿，枯禅平静了呼吸，问：“这仙城能进吗？”
在查看禁制的徐逆摇了摇头：“一直无人应门，这禁制也不是我们这个级别能动的。”
“那怎么寻找真相？”
徐逆没有回答，绕过城门，似乎打算四处看看。
燕星见状，眼睛一亮：“我们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人。”说着，对妙颜和萧正谊道，“两位道友，我们走另一边？”
妙颜和萧正谊点头同意，三人往另一边绕去。
灵玉看着，对枯禅歉意地一笑，紧跟着徐逆离开。
跟这个浑身血腥的妖僧在一起，还不如跟着徐逆。
这座仙城并不大，与凌云城这样千万人口的大城无法相比，估计也就住个万把人。一边走，一边观察环境、检查禁制，大半个时辰后，两路人在中间会合了，都表示自己没有发现。
“难道这是座空城？”燕星提出疑问。
萧正谊思索片刻，赞同地点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徐道友说，大衍城出了问题，那这个附属之城，恐怕也不会完好无损。”
五人齐齐沉默。修为不够啊，这个禁制，以他们的修为动不了。而且，他们之中连个阵法师都没。
灵玉不禁怀念起缘修，小和尚虽然小气又惜命，不过，什么都会一点，生存技能毫不含糊。
最近，燕星提议：“你们看是再绕一遍，还是回去？”
“回去吧。”徐逆说，“风暴必有原因，我们既然寻到了此处，不妨等等，反正时间多得是。”
萧正谊略一犹豫，点头：“徐道友所言有理，我们离开这里，也不过是到处闲晃，躲避妖修，还不如这里安全。”
妙颜夫唱妇随，没有意见。
燕星很快同意了，她也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灵玉……有得选择吗？
一行五人，又转回城门，还未走到，燕星和徐逆齐齐脸色一变：“有变故！”
“怎么？”灵玉问。
他们二人修为最高，神识也最强，发生事情，往往是他们最先察觉。
两人都没有说话，而是往前飞遁。剩下三人，急忙跟了上去。
飞掠一段距离，灵玉的神识也察觉到了，城门口有灵气波动，似乎动过手了！
五人转过拐角，只见枯禅盘膝而坐，胸前一摊血迹。
198、差距
“枯禅道友！”萧正谊失声喊道，眼前盘坐的枯禅，形容枯槁，面无血色，分明早就没了气息，与方才鲜血浸润的妖异全然不同。
死了？他们才离开这么一会儿就死了？
萧正谊想上前试探一下，是不是真的死了，又顾虑着白骨寺邪异之名，止步不前。
这时，燕星挡了他一下：“萧道友，等等。”
众人同时抬头看她。
燕星道：“白骨寺的人，就算死了，也不要碰，我们先等等再说。”
灵玉心中惊奇，看了眼徐逆，见他点头：“正是。”
五人等待不久，眼见枯禅脸上渐渐恢复血色，气息由无变有，由弱变强，睁开双眼。
白骨寺弟子不多，灵玉在战场混迹二十年，也只遇到枯禅一个，见此情景，不禁瞠大双眼：“这……”
燕星长出一口气，心情复杂：“白骨寺，哼！”她与枯禅有纠葛在前，巴不得对方不好，可眼下这情景，枯禅活着对自己更有利。
“想不到白骨寺的秘术如此神奇。”萧正谊的反应跟灵玉一样。
燕星是筑基多年的老牌修士，徐逆常年被昭明剑君逼迫操练，两人见识阅历都很丰富。灵玉、萧正谊、妙颜三人，年纪都不算大，修为是有，资质也不差，但阅历方面就差上许多了。
“几位道友。”枯禅神色无碍地起身。
“发生什么事了？”燕星单刀直入。
枯禅转过目光，看着城门：“有人进去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纷纷变色。
“什么人？怎么进去的？”徐逆眉头紧皱，这里的禁制连他都看不出破绽，什么人有这个本事？专职的阵法师？
枯禅道：“有人类亦有妖修，像是临时搭伙的。见我在此，一言不发，动手就杀，然后拿着阵盘等物，将禁制破开，进去了。”
几人听得更古怪了，人类和妖修搭伙，这可是从来没见过的事。
一直寡言少语的妙颜，忽然开口：“这里有漏洞！”
看到她指向的地方，枯禅轻轻点头：“不错，他们就是从这里进去的。”
徐逆上前，两指间光芒闪动，一块灵石被抛了进去，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确实有缺口。”
妙颜思索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物：“这个，或许有用。”她本是管理物资的执事，身上有许多普通修士不会带的杂物。
燕星看到妙颜拿出的东西，抚掌：“好东西！”
这是一个阵盘，灵玉没用过，但见过，通常是稳定大型阵法用的，蔚无怏的药园里就有。既然能稳定阵法，自然也能稳定缺口。
妙颜微微一笑，将阵盘开启，安置在缺口边上。
“我们进去吧。”燕星迫不及待地说。
六人通过残留下的缺口，进入禁制内部。
仙城的城门虽然巨大，但对筑基修士来说，不值一提，阻挡他们入内的，是整座仙城的防御阵法。绕过城门的禁制，几人稍稍合力，便把城门打开了。
城门雄伟壮阔，高达十丈，开启之时，却没有一点声音。青铜色的城门缓缓开启，仙城内部的情景一点一点展露在众人眼前。
入目便是一条整齐的街道，白玉街面，青色屋舍，除了干净整洁一些，与陵苍大部分仙城没有差别，而且规模上远远不如。
六人进入其中，背后的城门重新关上。
“为什么没有人？”萧正谊疑惑道。
灵玉也感觉到，神识所及，一个人也没有，确切地说，一个活物也没有。
“四处看看。”徐逆率先举步，进入街道两侧的屋舍。
这座仙城，大约也就是万人的规模，商铺不多，临街大半都是民居。看得出来，并不对外开放，所以买卖之物极少，就算居民都在，也很冷清。
灵玉走进一间药铺，看到柜面上有一张货单，仔细一看，不禁笑了。这货单很有意思。
货单里的灵药，遍及各个阶段，从炼气期到元婴期都有。但与陵苍各大仙城相比，低阶的灵药稍贵，高阶的反而便宜，海中出产尤其如此。当然，这个贵和便宜，是相对来说的，总的来说，高阶灵药必定比低阶的贵一些。
她在店铺里转了一圈，保护的禁制很完美，没办法打开药柜，只能先出来。
不多时，六人会合，燕星问枯禅：“那些人进来多久了？怎么一点痕迹也没有。”
枯禅道：“你们离开不久，他们就来了。”
灵玉一算，那估计有一个时辰了，这么久，足可以把仙城绕上一遍，如果他们有目的地，应该也到了。
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萧正谊看看燕星，又看看徐逆：“下面我们怎么办？”
燕星说：“找！他们有备而来，肯定有所图。”
徐逆同意：“留意那些独特的建筑。”
“那我们分头？”
徐逆目光缓缓在场众人：“我与程道友是一起的，萧道友与妙颜道友自然同进同出。燕道友……可愿意与枯禅道友一路？”
燕星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似笑非笑瞥了徐逆一眼，颔首：“无妨，我与枯禅道友又没有深仇大恨，在这个时候，内斗没有意义。”
“那就这样定了。”
各分三个方向，六人分道而行。
徐逆选的是右边这条，两人一路走一路用神识搜索，几乎都是空屋，生活器具都在，但没有一个人。
看屋舍布置，这座仙城，有少量凡人，他们失踪得很突然，这一点从器具看得出来，零散地摆着，根本没有收拾过。偏偏没有任何凌乱的痕迹，好像一点也不慌乱。
“有什么问题吗？”搜索过左边一片房屋，徐逆一转头，看到灵玉低着头似乎正在思索。
灵玉看了他一眼，问：“你为何要让燕道友与枯禅一处？”
徐逆却看着她不说话。
灵玉被看得发毛：“干嘛？”
“我们两个是同伴，萧道友与妙颜道友二人，他们实力稍逊，我于他们又有救命之恩。至于燕道友和枯禅，他们实力稍强，偏偏不合拍，把他们放在一起，对我来说是最放心的。”徐逆转身继续搜索，顿了顿，说了一句，“为了你的小命着想，建议你回宗门后，多多出去历练。”
“……”灵玉斜眼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多动动脑子吧！”
“喂！”
徐逆忽然停下，脸色严肃：“我不是在开玩笑，或许你是一个合格的剑修，但剑修不仅仅需要直觉。”
“……”灵玉微微一怔，没有说话。
其实，她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这一路下来，无论是徐逆还是燕星，还有枯禅，在他们面前，自己有着明显的差距。
面对生存，她或许不差，但遇到事情，她的表现就稚嫩得多。
“你不是没有智慧，也不是没有能力，所欠缺的，无非是‘用心’二字。”徐逆的声音淡淡传来，“也许是你得到的太多了，有天分，有师长，有朋友……这让你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哪怕在战场生存了二十多年，锻炼的也只是你的生存能力。很多道理，你都懂得，但始终缺少紧迫的动力，总是这么懒洋洋的，会努力，却从不尽力。”
徐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有时候我真嫉妒你，恨不得把你浪费的天分才智拿来自己用。”
灵玉动了动嘴角：“我……”
徐逆打断她的话，神情严厉：“程灵玉，修仙没你想像得这么简单！”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徐逆这种神情，还称呼她的全名，好像……恨铁不成钢。说完，转身就走，没有再看她一眼。
灵玉想说，她知道修仙不简单。她从下界而来，那个不完整的小千世界，连筑基都达不到。可是，对着徐逆，她忽然觉得说不出口。
没错，在下界很艰难，可真正承受这份压力的人，是带着她来到上界的韩抚宁，是他费尽心思找到上界的入口。虽然他最终没能来到上界，可来到上界的三个人里，她也是最轻松的。
被公孙堰掳走的仙石，忍辱负重，一边遭受压迫，一边拼命成长，最后手刃仇人，逃出生天。就算是出身大户的罗蕴，不知道经过多少心理挣扎，才能继续坚持剑修之路。而她，或许是性格的缘故，说好听点，那叫向往自由，难听一些，就是不耐忍受。
程家让她感到不自由，她离家出走；玄渊观没有未来，她跟着韩抚宁跑了；也许哪一天，太白宗让她不爽了，她也会一走了之……
随心所欲，听起来似乎很自在，可就像无根的浮萍，心无所系，毫无目标。
灵玉忽然觉得很可怕，原来自己是这样地可怕。
努力，却从不尽力……
她一直以为自己有明确的目标，知道自己的路该怎么走，却被徐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戳破了。
她……确实从来没有尽过力。
仙路很难吗？这一路走来，她从来没有过这个想法，有时候或许会感叹一下，天下修行之士何其多，达到元婴的却只有那么几个，但也仅仅只是感叹。她从来没怀疑过自己会走不下去，内心对自己有一种奇特的自信。
相比起那些进入宗门，一生顺遂的修士，她经历的或许多得多，可这些经历，反而令她更加虚浮。总觉得自己经历得那么多，没什么了不起的，事实上，她从这里经历里得到的很少很少。
所以，差距是在这里？无论是徐逆、燕星、枯禅，他们活得都很真实，而她却很虚幻，偏偏还虚幻地满足着。
“我该怎么做？”她不由自主地问。
徐逆目光淡然：“要修仙，不如先问问自己，仙是什么。”
199、异常
大半个时辰后，两人收到了燕星的传讯符。
“找到了！”徐逆停下搜索，“我们走。”
灵玉接过传讯符看了一下，手指一弹，火焰将之吞没，而后与徐逆二人施展遁术，向燕星指定的地方飞遁而去。
整个仙城并不大，全力飞遁之下，不过片刻就到了。萧正谊与妙颜比他们早了一点，到达之时，只见他们四人面色凝重，正说着什么。
“几位道友。”徐逆上前，“什么情况？”
燕星指了指前方的塔楼：“徐道友请看。”
灵玉一来，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此时一眼看到，塔楼的入口，有着明显的血迹，这些血迹呈喷射状，似乎是从里面溅出来的，颜色鲜艳，还未干涸。
“两位还没进去看过？”
枯禅轻轻摇头：“此处波动强烈，我们二人怕是实力不及，便没有进去。”
萧正谊蹲在血迹旁，已经观察了一会儿，此时道：“这不是人血，究竟是何妖修，倒不清楚。”
妖修种族繁多，不说别的，禽兽、草木，就是完全不同的两大类。草木成妖，血色多半有异，这血色与人类相似，应当是禽兽。
“莫非他们反目了？”徐逆沉吟。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都知道他的意思，人类和妖修搭伙，早晚反目。
枯禅却道：“恐怕不是。贫僧所见，只有一名人类修士。”
“这样么……”
“说再多也是无益，我们进去看看吧。”燕星说。
这个提议得到了众人附议，说再多，也及不上亲眼所见。
六人一番准备，仍旧由燕星打头，萧正谊和妙颜紧随其后，然后是灵玉，接着是枯禅，徐逆殿后。
这座塔楼并不高，也就两三层，看分布，像是分隔城区用的，他们之前也曾遇到过同样的建筑，搜索过，并无异常。而这座塔楼，一进去，灵玉就发现了特殊之处。
上面，也只有两三层，但下面，显然另有通道。
众人看了一圈，萧正谊说：“看这塔楼的设置，八成是备用通道。一般情况下，只作防备用，特殊情况才会开启……唔，这人很熟悉仙城啊！”身为书院弟子，萧正谊斗法未必强，杂学知识必定广博。
其他人闻言，尽数沉默。
好一会儿，枯禅道：“看来，此事有我们不知道的玄机。”
“总不会他们就是仙城中人吧？”燕星笑道。这却是一句玩笑话，如果真是仙城中人，看到枯禅在城门口，断不至于问一句也没有，就出手击杀，而且还是用阵盘破开禁制。
“不管是什么人，这是我们契机。”徐逆说罢，率先顺着通道下去。
萧正谊和妙颜马上跟了过去，这次由燕星殿后。六人一路循着气息，谨慎前行。
塔楼内，打斗的痕迹很明显，除了血迹，还有术法留下的痕迹。进入通道，血迹已经没有了，但是有淡淡的血腥气。
灵玉心中暗暗思索。这些人，一来就直接破禁，进入此处塔楼，似乎对仙城十分熟悉，但又不是仙城中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还有，枯禅说，里面有一个人类，为什么他会与妖修在一起？还有打斗的痕迹，莫非他们到了此处翻脸了？
她一边思考，一边小心戒备。看到前方带路的徐逆，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
尽管看不爽徐逆，可他说的那些话，她无法反驳。她不禁反思自身，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问题？真的像徐逆说的那样，是她拥有得太多？
仔细想来，从小到大，好像只有她不要的，没有失去的。程家，是她自己要离开的，因为程家让她感到拘束、不快，所以她一走了之。走上仙道，是因为被玄尘子捡到，也是因为她对神仙传说的向往。然后，顺着玄尘子的安排，去了玄渊观，遇到了韩抚宁，被他看上，充当帮手……一路走来，每一次都是恰逢其会，几乎没有过挣扎犹豫。
进入太白宗之后，生活更加顺遂。炼气圆满没多久，在祝融山一举筑基，然后拜了个还不错的师父。紧接着，来到战场……
她不是没有历练，不是没有经历，但那都建立在一切无忧的基础上。她一向觉得，不必负担太多，一路闯过去就是，闯不过去，再停下来想想。
这种心态，似乎很潇洒，可好像太潇洒了，反而显得飘浮。
灵玉越想越困惑，这关系到她的本性，要如何才能改变？又或者，她需要的不是改变，而是另外的契机？到底她的心态有没有问题？想要成长，该从哪方面着手？
“有人！”最前面的徐逆停了一停，放出一道剑光挡在身前，才迈了出去。
从塔楼的通道出来，视野骤然开阔。
灵玉看着眼前的情景，吃惊不已。身在太白宗，她见识不少仙家景象，可没有哪一幕，像现在这么让她赞叹。
这是个很高的平台，青灰的颜色显得沉默而厚重，七根石柱高高矗立，在周围环绕，一切整齐、肃穆。
平台外面，是宽阔的玉阶，一层一层，环绕而上，没有灵草点缀，亦没有花纹雕饰，只有少量的玉石栏杆，却有着别样的郑重雍容。
最让人惊叹的，不是这个平台，而是站在平台上，能看到的风景。
他们出来的地方，已经比整个仙城高了，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头上青天，周围大海，云水相映，水波粼粼，仿佛整个天地，皆被海天包围。
这与站在海面上有所不同，因为身在高处，看得极远，一览无余之下，顿生睥睨之情，仿佛海天之间，独我一人。
单就这份气势，这个平台，已是不凡。
然而，他们六人只是粗粗感受了一下，注意力就转移了。
通往高台的玉阶上，有一人斜靠栏杆，动也不动。
燕星转头：“枯禅道友，你去看看？”
六人之中，要说谁最容易防备偷袭，那肯定是枯禅了。白骨寺的妖僧，其他的不说，保命之术，以他们为最，他们总有着奇奇怪怪的方法，寻得生死之间的契机。
枯禅也不拒绝，手持骨杖，走到那人面前，微微俯身：“是个人。”
“废话！”燕星道，“这个难道我们还感觉不出来？”
“还活着。”
燕星翻个白眼，懒得说了。
“……重伤在身，似乎是被偷袭得手的。你们可以过来了，她现在昏迷着。”
话虽如此，其他人仍然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
惟有灵玉，走到一半，她发现了什么，吃了一惊，急步向前。
“程道友？”燕星急唤一声。
灵玉没有停步，快步走到此人面前，看到她的脸，惊道：“方师姐！”
出言一出，其他人面露惊讶。居然有这么巧的事？
“程道友，这是你师姐？”萧正谊问，随后也看到了那张脸，顿时失语。
队中三名女修，燕星容貌清秀，倒是寻常；妙颜人如其名，兼之气质柔婉，可谓佳人；灵玉容颜俊丽，但失之柔媚。
而这名女修，肤白如雪，眉目如画，明明昏迷着，却别有一番风流。比妙颜貌美，比灵玉婉约……要说缺点，就是太耀眼了，初看赏心悦目，看多了容易闪瞎眼。
好半天，萧正谊恢复过来，被妙颜瞪了一眼，讪讪地退了一步。虽然说欣赏美的事物是人的本能，可在老婆面前看别的女人看傻眼，就是自讨苦吃了。
这个让萧正谊看傻眼的美人，自然就是方心妍。
灵玉已经给方心妍检查了一遍，喂她喝了几滴长生水，方才回答萧正谊的问题：“这位是我太白宗妙法长老方入微方师伯的爱徒，方心妍师姐。”
燕星问：“枯禅道友，这位道友是不是就是妖修中的那个人类？”
枯禅点点头：“正是。”他神色倒是如常，不知道是佛门弟子本就不萦外物，还是已经被震惊过了。
徐逆目光扫过，眉头微皱：“既然是你师姐，怎么会跟妖修在一起？”
灵玉摇头：“当年战场关闭，我就再也没见过方师姐……”看方心妍身上的气息，虽然时弱时强，不大稳定，但也突破中期了，这二十年应该过得还不错。徐逆这个问题，也是灵玉不解的地方。
假如她是被妖修胁迫，怎么会重伤于此？应该已经杀了才是。而如果她是与妖修合作，那就更奇怪了，已经到了这里，还被扔下，算怎么回事？塔楼的入口处，究竟是谁跟谁打了起来？这里平台一览无余，那些妖修去了哪里？
徐逆掌心一动，紫雷剑握在手中。
“徐道友，你做什么？”灵玉奇怪于他的反应。
“以防万一。”徐逆简洁地说。
过不多久，方心妍悠悠转醒。她睫毛动了动，气息渐渐稳定，睁开双眼。
“方师姐？”
听到声音，再看到灵玉，方心妍微微一怔，有些迟疑地唤：“程……师妹？”
“是我。”灵玉面露喜意，“怎么样，师姐感觉如何？”
方心妍运转了一遍真元，大喜：“多谢师妹的灵药，已经没有大碍了。”
灵玉松了口气。长生水并不是任何伤都能治的万能灵药，但它短时间的治愈能力是最强的，许多高阶修士，都会备上一些，正是因为如此，长生水不算很贵，却经常缺货。
“方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身受重伤？跟你一起来的妖修呢？”
200、传送
方心妍稍稍休息了一会儿，与众人通过姓名，告诉他们事情的经过。
当年飞舟惨案发生之时，她人在战场，逃过一劫。但很快的，战场也乱了起来，所有的高阶修士失去踪影，没有人统管，只剩下他们这些筑基修士。因为妖修越来越多，他们却失去了支援，很快溃败，之后四散逃命。
方心妍运气不错，一开始与诸多同门在一起，躲过了前期的扫荡。之后，她跟大多数活到现在的修士一样，不停地加入团队，失去队友，如此反复……
直到数年前，她在一次妖修追击中，逃入大海，就一直躲在海中小岛。
“……不久前，海中突然起了风暴，我被卷到附近。之后，遇到一个妖修小队，本以为性命不保，不料，那队妖修看中了我的阵法之术，没有杀我。”
灵玉轻轻点头，方心妍常年在万法阁，看过不知道多少杂书，丹器阵符，都有涉猎。
“原来他们能破开此处禁制，是师姐的功劳。”
方心妍苦笑：“若非如此，我如何能够保命？”
“方道友，”燕星忽然插话，“枯禅道友说，你们一行到了仙城，就直接动手破禁，你的阵法之术如此厉害？”
“当然不是。”方心妍淡淡道，“逼我入伙之后，这些妖修就将我带到仙城，在此研究了大半个月。因缺少一件布阵器具，前些天才离开，在附近海域中寻找，看有没有矿石之类，可以替代。”
“原来如此，倒是我们来得巧，正好你们不在。”
方心妍继续说：“进了仙城，妖修中两派翻脸，打了起来。我趁着他们争抢着上高台的时候偷溜，被重击了一下，这才晕在这里。”
“他们为何没有杀你？”燕星又问。
方心妍道：“这个，我推测，是因为传送阵启动，他们没来得及吧！”
“传送？”
方心妍点头，指向高台：“那是一个传送阵。”
几人目光交流了一番，各有思索。
方心妍这番话，没有什么漏洞，但他们仍然不敢全信。与妖修结伴的人类，闻所未闻，偏偏她还逃出生天了。
“方道友，”燕星继续问，“你路上可曾听他们说起此行目的？为什么他们好像对仙城很熟似的？这个仙城可是大衍城的附属之城？此处阵法又通往何处？”
方心妍毫不迟疑地道：“这个仙城就是大衍城的附属之城。那几个妖修，曾经有先人追随化神妖修来此，因此知道一些仙城的消息。他们说，仙城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消息传出去，肯定有变。遇到我之前，他们就已经探过路了，果然这仙城如同一座死城，无论怎么触动禁制，都没有人应答，因此他们就起了贪念，想要进来看看。”
“他们一来就直奔这里，可见早有目标。”枯禅微微一笑，肌肉没有牵动，这一笑显得分外可怕。
“这我不知，我不过是他们的傀儡，他们进城之后行动的目的，我一无所知。”
安静了片刻，徐逆突然问：“你还记得传送阵如何开启吗？”
方心妍略一犹豫，指向那七根石柱：“刚才一片混乱，我只知道开关那些石柱上。”
徐逆点点头，举步往高台而去。
“徐道友！”灵玉急忙唤道。
徐逆转头看着她。
“就这么去，是不是太仓促了？”
徐逆冰冷的神色中，隐隐露出一丝笑意，声音也放低了一些：“无妨。”
灵玉摸不透他什么意思，是夸奖她谨慎了，还是因为她关心了一句，有所动容？正想着，徐逆已经迈上了高台。
萧正谊和妙颜略一犹豫，跟了过去，而后是燕星和枯禅。
灵玉看着方心妍，问：“方师姐，你还能行动吗？”
方心妍笑了起来：“你给我的灵药，难道不知道效果？无碍的。”说着站起身，缓缓向高台行去。
她到底有伤在身，走得很慢，灵玉便也走得很慢。
“程师妹，这些年，你还好吗？”
“嗯……过得跟师姐差不多。”
两人简单地交流了一下经历，方心妍忽然向徐逆扬了扬下巴：“你怎么会与他一起？紫霄剑派的徐公子，是个很不好相处的人呢！”
灵玉知道她跟徐逆有些过节。当年在星罗海域，方心妍跟伏元青合作，因而惹上徐逆，为了跟踪她，还误伤了灵玉和范闲书。看看徐逆刚才的态度，别人知道方心妍是她师姐，顶多暗自戒备，只有他摆在了明处。
“如今局面大乱，有个靠谱的同伴不容易。再说，他也没有那么难相处，就是性格高傲一些，不爱理人。”灵玉顿了顿，问，“师姐，你们……”
方心妍笑笑：“大仇没有，小冤免不了。估计他没想到我会加入太白宗吧。”
也是，当日的飞廉城当红舞姬妍姑娘，摇身一变成了太白宗妙法长老的爱徒，确实挺让人诧异的。
沉吟片刻，方心妍忽然轻声道：“你信他就好。”
说着，两人也踏上了高台，收住话头。
台上的五个人，已经检查过七根石柱了，萧正谊道：“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这是北斗七星君。”
“难道是按顺序触动？”燕星如此说道。
“七星的话，倒是有几种解法……”萧正谊阵法造诣虽然不高，但胜在学识渊博，将涉及七星的阵法、术数全部列了出来，以供参考。
徐逆懂术数，阵法略通，燕星、枯禅二人见闻广博，四人一番讨论，列出了好几种解法。
“……方道友！”
方心妍正在发呆，听到徐逆叫她，回过神，状若无事地微笑：“徐道友唤我何事？”
徐逆一如既往地神情冰冷，好像第一次见面似的，淡淡道：“你精通阵法，能否提个意见？”
方心妍也不推辞，将他们列出的解法看了一遍，指着其中一个道：“这个吧。”
萧正谊眉头微叠：“这个……是不是太寻常了？”
方心妍笑道：“这七根石柱，是堂堂正正的布局，何必出奇不意？再说，有大衍城在，这个高台不可能有什么危险，没必要诱骗他人上当。”
“……这么说也有道理。”萧正谊很快被劝服了。
燕星想了一会儿，眉头也舒展了开来，爽快道：“就听方道友的吧。”
徐逆和枯禅亦不反对。
加上方心妍，正好七个人，干脆一人各站一根石柱，然后由萧正谊报数开启。
七根石柱缓缓转动，停止之时，高台上果然亮起了传送阵的亮光。明亮的光辉，显示这个传送阵有着充足的灵气。
徐逆仔细看了一下，点点头：“近距离传送阵，应该没有危险。”传送阵距离过远，传送的人就要承受空间的压力，一般情况下，可以用灵符化解。
“那，我先进去？”方心妍笑道。
徐逆看了她一眼，没有反对。
不管是燕星还是枯禅，都是如此。
到现在为止，他们心中还是不信任居多。方心妍也明白这点，所以干脆以身相试。
灵玉知道，信任这种事，别人没有资格插手，所以，也默认了。
方心妍举步，神情坦然地踏入传送阵内，运起护体灵光，而后将一道灵光打入传送阵特定的位置。
传送阵光芒亮起，站在中间的方心妍身影慢慢淡去，最后消失无踪。
剩余六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最起码，现在可以肯定，这个传送阵传送的时候没有问题，至于传送之后，那就不是他们能控制的了。
“我们也走？”灵玉问。
徐逆点点头：“走吧。”说着，迈入传送阵。
他们两人入内，其他人也不再犹豫，纷纷进入其中，做好防御准备。
光芒亮起，六个人的身影淡去，消失在高台之上。
灵玉眼前一亮再一暗，传送阵光芒散去后，举目四望。
“方道友呢！”燕星略显惊诧的声音传来。
灵玉发现，这是一个灰暗的空间，周围茫茫一片灰色，好像虚空。周围只有他们六人，没有先一步进入的方心妍。
“莫非，这是个随机的传送阵？”徐逆低语。
这句话提醒了燕星，她镇定了下来：“对，有这个可能。”
方心妍先一步传送，断然不可能做什么手脚，没有传送到一起，这个可能性是最高的。
“这是哪里？为什么感觉好冷？”妙颜忽然说，轻轻拉着萧正谊的衣袖。
灵玉也感觉到了，一股透骨的寒意，从内心深处而起，好像……整个空间连一点热量也没有。
“不对。”徐逆抬起紫雷剑，“看这传送阵的布局，不可能传送到如此森寒诡异的地方，难道是我们弄错了？”
“嗯，确实有问题。”燕星托着下巴沉思，“按我们推测，这个传送阵最有可能的，是与大衍城相连。这座仙城既然是大衍城的仙城，没道理最显眼的地方，通往诡异不知名的所在。”
“但这里显然不是大衍城……”灵玉轻声道，坎离剑握在手中，几道剑光在剑身上游走不定。她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是对于危险的直觉。
201、惊现
灵玉话音未落，一道森寒之意无声无息地靠近了。
顿时光芒交错，除了实力略低的萧正谊和妙颜，其他四人都出手了。
灵玉和徐逆出手的自然是剑气。燕星袖腕一抖，一根细鞭挥出，噼啪一声，将袭向她的寒意击得粉碎。枯禅则是无声无息地一捏骷髅串子，一股诡异的气息瞬间弥漫。
萧正谊和妙颜反应略慢于另外四人，他们能活到现在，实力在筑基中期修士中，也算是不错的。很快，萧正谊身上浩然之气升起，将二人笼罩，妙颜则是手指一点，那片雪花似的灵器浮在半空中，作出攻击的姿态。
表面上看来，他们抵挡住了，事实上……
“小心！”徐逆低喝一声。
灵玉剑光如电，迅捷无比地一绕而下，将无数细小、具现的寒意挡了下来，而后剑意压下，骤然间将之击得粉碎。
燕星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之前见过灵玉出手，知道她身手不错，却不知道她反应如此之快，如此看来，应该算是遇强则强的那类修士吧？剑修啊，战斗就是有天分。她在心中如此感叹。
来不及多想，那森寒之意绵绵不绝，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再也顾不上其他，专心致志地对抗这些寒意。
灵玉觉得很奇怪。这股寒意，寻不到来处，却无孔不入。最诡异的是，她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气息，跟枯禅道友身上的好相似！”萧正谊忽然道。他修炼的浩然之气，对于气息的变化，尤其是枯禅身上的血腥、死亡之气最为敏感。
枯禅双目微阖，手指连弹，珠串上小小的骷髅头纷纷飞出，在身前环绕成一个圆，带动起一股诡异莫名的气息。在这股气息中，枯禅就像是传说中的邪佛，明明是普度众生的姿态，却带着地狱的邪恶，与那股寒意交缠在一起。
“是死亡之意。”他面色平静，轻声道，“这里，有很多游魂。”
灵玉陡然想起，为什么觉得很熟悉了。星罗海域，弟子法会，溟渊绝地！
当年弟子法会的阵法，被伏元青和方心妍暗中动了手脚，通往溟渊绝地，那里就有无数的游魂，渗透着毛骨悚然的寒意。
“莫非这里是溟渊？”她低声道。
徐逆看了她一眼，轻轻点头：“不错，这种感觉，确实跟当年溟渊绝地很像。”他是被溟渊之气侵蚀过的人，感觉很深刻。
“……这个阵法，居然通往溟渊。”哪怕燕星见多识广，此时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溟渊啊，那可是由化神修士坐镇，元婴修士都无法深入的溟渊！
萧正谊思索半晌，却道：“不对，附属仙城，怎么会通往溟渊？如果有通往溟渊的阵法，也应该设在大衍城内才对。”
大衍城才是化神修士坐镇的地方，附属仙城，不过是他们的弟子门人居住之所，哪有那个能力镇压溟渊入口？何况那传送阵的构造，根本不像镇压的样子。
“是不是开启的方法不对？”妙颜说。
这句话在每个人心中滚过一遍，最后，燕星否认了：“虽然那位方道友未必可信，”向灵玉投来歉意的一个眼神，继续道，“但是，我们启动传送阵的方法，堂堂正正，就算不对，也不可能是这么恶意的陷阱。”
“问题究竟出在哪……”萧正谊眉头紧皱，一边与妙颜联手抵挡死亡之意，一边苦苦思索。
六个人都不再说话，这个灰暗的空间内，充斥着灵器、术法发动的光芒和声音。
灵玉也在沉思。连徐逆都承认，此处与溟渊绝地很像，那应该不会有错。
会不会是仙城故意建了这么一个传送阵，以供弟子历练？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这座附属仙城，同样有着各阶修士……
但是，历练的传送阵建在仙城最肃穆雍容的高台上，好像有点违背常识了。这座仙城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侍奉大衍城的化神修士，怎么会把通往溟渊历练的阵法，放在最高的建筑上？
她试着把自己代入进去，当成仙城居民。如果她是侍奉化神修士的门人弟子，最尊贵的地方，无疑要留给自己侍奉的对象，历练之所，应该另设目标……也就是说，这个高台，一定与大衍城有关系。
等等，大衍城！大衍城在溟渊之上！
灵玉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重点，一闪而过的灵光，瞬间闪耀了她的脑海！
大衍城出事了，化神修士不再现世，整座仙城变成了死城，那么，原来通往大衍城的传送阵，又怎么会继续通往大衍城呢？
“大衍城……大衍城就在溟渊之上对不对？”
听到这个问题，萧正谊一时没反应过来：“程道友怎么了？这不是常识么？”
灵玉感到那股寒意更凛冽了，连催发到极致的剑意都压不住，她颤抖着道：“我们来这里，不就是因为大衍城出事了，想来寻个究竟么？”
她话音一落，所有人跟着颤抖了一下。
“程道友，你是说……”燕星有些控制不住语调。
“传送阵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目的地，大衍城！”灵玉额角的汗滴落下来，“我们被传送到预定的目的地，可是，大衍城已经不在这里了！”
没有人回答，可每个人的呼吸声都加重了。
如果这里是大衍城原址，那么，岂不就是化神修士镇守溟渊之地？现在大衍城消失了，没有人坐镇，他们偏偏来了此处……
“啊——”萧正谊忽然一声大喝，宣泄心中恐惧之意。
这可是需要化神修士镇守的地方啊，他们来到这里，还能活命吗？就算能活命，又怎么出去？
“莫要惊慌！”徐逆低喝。他心中同样不好受，但习惯隐忍的他已经在短短一个呼吸间就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
妙颜感觉到丈夫纷乱的心情，伸出手，搭在他的手背，轻声唤：“夫君……”
感受到她的忧虑，萧正谊心情稍定，向她微微一笑，声音稳定了下来：“我知道。”
儒家同样重心境，但浩然之气说到底就是胸怀意气，因此，往往不及注重道法自然的道修、波澜不起的佛修那么淡定。
“这件事还没到绝境。”短短的时间内，徐逆已经想好了说辞，“你们想想，那些妖修在进传送阵之前大打出手，显然是为了利益之争，那么，这条路就不可能是死路。”
灵玉想说，不管大衍城在不在，传送过来，绝对没有好处可以捞，只怕那些妖修得到的是假消息，说不定只是道听途说，知道大衍城出了问题，贪念一起，就想来捞好处。但她知道这话不能说，萧正谊心绪已乱，说了只会打击他。
“另外，这些年来，溟渊之气虽有外泄，可我们在仙城之内，完全没有感觉，可见这里的溟渊还好好的。”徐逆越说声音越稳，“化神修士坐镇，必定禁制重重，就算大衍城出了问题，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崩溃了。至少我们现在还活着！”
这句话，真正稳定了军心。
“不错。”燕星赞同，“现在这种情况，虽然难受，但我们还能应付。一定还有生机！”
枯禅没有说话，但他始终镇定如一的表情，说明了他的态度。
“我们该怎么办？”萧正谊问。
还没有人说话，徐逆和燕星的脸色同时变了，他们齐齐看向远处。
“怎么……”灵玉一句话没问完，自己的神识也感应到了，顿时住了口。
她抬起头，看到一道青色遁光横过上空，速度不算很快，气势却强大无比。
结丹修士？不，这么强大，或许是元婴？灵玉脑子里乱糟糟的，二十多年了，当年飞舟惨祸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高阶修士，为什么这个诡异的地方，会有一个明显修为很高的高阶修士路过？而且这毫无遮掩的遁光，似乎带着不一样的气息……
“元婴……”徐逆低声说，眼中露出一抹坚毅，“走！”
“徐道友！”燕星急唤。
徐逆半转过身：“这是我们惟一的机会！”
“但这明显是个妖修！”燕星说。
“那又如何？他想杀我们，刚才随手就能击杀，可是他没有，说明他的目标不是我们。”
“刚才是他经过，如果我们过去……”她话音未落，灵玉已经走了过去，让燕星怔了一下，“程道友，你也……”
灵玉目光里没有丝毫犹豫：“这个地方究竟怎么回事，我们没一个人清楚，也不知道怎么去找出口。现在有一个高阶修士经过，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跟了，也许我们会死，但我们不跟，必然找不到出路！”
这番话让徐逆的脸上出现难得的柔和。虽然她有着诸多缺点，可临事的决断魄力，却是一等一的，不输给历经考验的老牌修士。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当初从药王遗府出来，才会看好她吧？
燕星一愣，沉默了一息，被劝服了：“好吧，我跟你们走。”
枯禅脸上皮肉不动，却轻轻笑了一下。白骨寺的妖僧，最不怕的就是死了，哪怕那有可能是元婴修士。
他们决定之后，萧正谊和妙颜不用考虑，紧随在后。
六人往遁光消失的地方赶去。
202、入渊
“檀，你来得真慢。”青色遁光包裹中，一名与人类毫无差异的女子悠然坐在一片硕大的绿叶中，说道。
她的身下，绿叶的枝桠扭成一个结，缠在一块暗红色粗壮的木头上，像是一张人脸。
“抱歉，主上，被拖住了。”沙哑的声音，不知道来处，看木头上的结扭了两下，便知是这块木头说的。
这个美丽惊人的女子轻笑一声，淡漠的目光看着下方一闪而逝的几个人影：“听说玄鹤那厮纠集了二十多名元婴，往这边赶来？”
“是。”这声音顿了下，“主上不该来的，区区二十多名，能起什么风浪？犯不着暴露自己的行藏。”
“不来看看，我怎么能安心呢？”女子微笑，“二十多年前，他们损失了不少高阶修士，玄鹤竟能寻到二十多名元婴，也算难得。”
“可是，主上你的修为……”
“有你在，我能有什么事？”女子淡淡道，“难道你护不住我？”
沙哑的声音带着些微犹豫：“主上降世尚未百年，便有这等修为，乃我草木一族之天命。檀只怕有所闪失，成为天阿的罪人。”说罢，有些不屑地道，“哼，几只小虫，竟敢胁迫主上，他们兽族真是嚣张太久了！”
女子笑了起来：“他们不是也有天命之子降世吗？自然是要嚣张的。”
“天命之子？”这声音更不屑了，“主上降世便天生灵体，他们的天命之子到如今还懵懵懂懂，如何能与主上相比？”
“别小看他们，”女子悠然道，“你也说了，我是天生灵体，占了便宜的。若是那位兽族小王子觉醒，修为进步不会比我慢多少。这一点，他们兽族比我们草族天生要强一些。”
“主上……”
“别急，我也不是认输了。”女子轻哼一声，露出几分傲然，“他们兽族确实嚣张太久了，处处不把我们草族看在眼里！当年兽族繁衍得太多，就想占了我们天阿，若非正好溟渊出事，我们麻烦就大了。现在他们尝到了甜头，竟连大衍城出事也不顾了！哼，眼中全无大局，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嚣张多久！”
沙哑的声音道：“当年主上不过一个主意，就耍得他们团团转，想来兽族也不过是些蠢货！”
“……”女子沉默一息，叹道，“檀，莫要小看兽族，他们的智慧更接近人类，当年只是被贪心蒙蔽住了。这一次，我们一定要站在大衍城这边，牢牢抱住大腿，这样才能给天阿找到足够强悍的靠山。”
“是。”这声音不甘道，“我们草木一族，寿命悠长而修炼缓慢，至今未能出一名化神大能，若非如此，岂会处处被兽族压制！”
“所以，这是我们的机会。”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达深渊之侧，这个本体为树木的元婴妖修转了个身，对着来时的方向，略带惊讶地说：“咦，那几个人类跟来了，主上，要不要解决了？”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很快消散了：“算了，我现在完好无损，多亏了他们。况且，此事是祸是福，还未可知。”
“是，那我们进去了。”这妖修毫不犹豫，一道青翠的光线从绿叶中发出，在女子身上缠了几个结，而后一头往深渊栽了下去。
…………
那道可怖的威压消失了，赶得汗流浃背的六个人失去了追赶的目标。
“没了！”燕星大急，不知道是对方离得太远而消失，还是刻意收敛了威压。
徐逆一言不发，施展剑遁，极速向前。
他们不过是筑基修士，想在遁速上跟上元婴修士，这是不现实的，惟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往威压消失的地方飞去。
小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停住了。
“这……”萧正谊看着脚下的深渊，失语。
眼前这道深渊，宽阔得看不到对岸，且深不见底，深渊里不停地冒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息，比刚才那股寒意更可怕。
“徐道友，你看，这会不会就是真正的溟渊？”燕星转头问。
徐逆轻轻点头：“有这个可能。”
溟渊溟渊，既然是渊，那就要有个渊的样子，而且，这个深渊里面的气息，与他们见识过的溟渊之气很像。众人心中已经有了八成肯定。
“那位元婴妖修就是在这里消失的吧？他该不会进溟渊了吧？”燕星看看脚下，又看看对岸，“还是，飞过去了？”
如果是飞过去了，对他们来说可不是好消息。到对岸距离太远，里面还时不时地冒出溟渊之气，筑基修士的真元不算雄厚，一边飞一边应付这股气息，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去。
如果是进入溟渊，那也好不到哪去。他们根本没办法正面抵抗溟渊之气，这一点，当年在溟渊绝地被溟渊之气侵蚀过的徐逆最清楚。
虽然这个结果，他们早有准备，可众人还是掩不住沮丧。萧正谊说：“难道我们只能放弃？”就算他们被困在这里没办法出去，也不能自寻死路啊！
沉默许久，枯禅忽然出声：“或许，贫僧可以一试。”
他阴阴的声音好像一阵阴风吹过，跟溟渊这种环境特别相合。
灵玉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假如溟渊之中有生物，应该就是像枯禅这样的吧？
“哦？”燕星惊喜，“枯禅道友有什么办法？”
枯禅微微一笑，尽管他笑起来显得脸越发僵硬。他从怀中取出一根细如丝的红线，一弹指，向燕星射去：“有劳燕道友提着，贫僧下去一探。若是有事，贫僧就会弹动此线，还请几位道友合力拉贫僧上来。”
燕星有些惊讶地看着手上的红线。她与枯禅之间，说不上有过节，但始终不太友好，而另外几人，对枯禅这个白骨寺弟子，一直存着戒心，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个魄力，敢将性命交到他们手上。
“几位道友，如何？”枯禅又问了一遍。
萧正谊一惊之后，重重点头：“枯禅道友放心，萧某定然竭尽所能。”
灵玉道：“我亦如此。”
徐逆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燕星吐出一口气：“倒是我小瞧道友了。道友放心，我燕星不是落井下石之人。”
“有几位的承诺，贫僧就放心了。”枯禅大喝一声，手中骨杖一顿，忽然散成一块块零碎的腿骨，围着他飞快地转了起来。腿骨越转越快，死亡之意也越来越浓，渐渐变成了一团黑雾，将枯禅整个人包围。此时的枯禅，浑身上下的气息与溟渊之气十分相似，都带着深厚的死气。
枯禅一弹胸前的骷髅串子，一颗骷髅头爆发出黑色亮光，悬于身前，他低声道：“幽冥引路。”
骷髅头化成的黑色亮光陡然向下飞去。枯禅一刻也不停留，提着红线，跟着跃了下去。
枯禅的身影一闪之后，便没入黑暗，只有一根红线，在不停地延伸。
剩下五人一言不发，紧紧地盯着红线。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大约一刻钟后，燕星手中的红线忽然弹动起来。众人精神一振，纷纷上前，合力扯动红线。
这红线看起来只是短短的一根，却好像无限长，五个人不停地扯动，半晌没看到枯禅上来。
红线振动得更急了。五人咬紧牙关，将真元传给燕星，由燕星拉扯红线。
他们虽然是临时组队，可活到现在的人，哪个都不是笨蛋。他们此行不为寻宝，没有利益冲突，因此能付出更多的信任。尤其眼下这种情况，不通力合作，只能在这里困死。
终于，燕星感觉到了重量，用力一扯，枯禅飞了上来。
五人长出一口气。
燕星放开红线，拍了拍胸口：“总算没有辜负所托。”
萧正谊迫不及待地问：“枯禅道友，下面什么情况？”
“嗯……”枯禅收了红线，一挥僧袍，环绕周身的黑雾重新噼里啪啦变回骨杖，说，“我们下去吧。”
“能下去？”燕星扫了一眼黑不见底的深渊，“我们可不是你，那种气息太浓，会抵抗不住。”
枯禅道：“几位放心，贫僧既然这么说了，自然是有理由的。”他指着深渊，道，“那气息主要集中在几处，我们可以绕开。”
“枯禅道友，下面究竟有什么？”萧正谊再次问，他好奇极了。
枯禅顿了顿，似乎在措词：“贫僧下去之后，看到的似乎是……一个巨大的鼎。”
“鼎？”众人齐声问。
“嗯。”枯禅点头，又摇头，“也许说是笼子更恰当些，那物气息玄奥，将周围的溟渊之气都逼出去了，所以，只要我们绕过路上的溟渊之气，就不会有危险。”
“鼎，笼子，气息玄奥……”徐逆沉吟，“莫非那位元婴妖修就是冲着此物来的？里面是什么东西？”
“看不清。”枯禅说，“但贫僧想，八成是了。说不定，这东西跟大衍城也有关系。”
“枯禅道友，你的意思是……”
“大衍城不就是为了镇守溟渊么？或许，此物便是为了镇守溟渊而设？”枯禅淡淡道，“这只是贫僧猜测。总之，此物气息太过玄奥，绝对不可能是凡物。”
“那我们就下去看看吧。”徐逆接得很自然，“不下去，就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203、诡异之地
灵玉抬头看天，整个溟渊之内，灰蒙蒙一片，连神识都施展不开，仿佛被冻结一般。从下往上看，只看到灰暗的天空。
她的脚下，是一个硕大的、奇形怪状的物体。青灰的色泽，好像时间太久而凝结的铜绿；圆形的微微隆起的弧度，上面刻着古怪的、玄奥无比的云纹；表面还有几个不规则的洞，从洞的裂口看来，像是被人击破的。
灵玉提起真元，稍稍飞远一些。枯禅说得没错，从侧面看过去，这个东西，圆圆扁扁，像一个面积巨大的鼎，从上面看下去，则像一个笼子，一个蒸笼。
不过，以她的眼光来看，这东西更像一个胭脂盒，或者长生锁，想来枯禅是个男人，又是个和尚，所以不会往这边想。
等她再次落在此物表面，其他人也观察完了，聚了过来。
“萧道友，”徐逆第一时间看向萧正谊，“依你所见，这是个什么东西？”
萧正谊面露迟疑：“看形状，略显怪异，应该不是常规之物。上面的云纹，十分高深，是一种玄奥的云篆。昔日在书院的文华阁内，也曾见过类似的云篆，据先生讲，是上古云篆的一种，但，上古云篆大部分已经失传，究竟是何意义，不得而知。”
“上古云篆……”燕星轻敲手臂，“这么说来，此物必定不凡，很有可能是化神修士们弄出来的。”
萧正谊却道：“皇风书院的文华阁，是目前典籍最全的书阁，那里都没有半点线索，只怕化神前辈所知也是不多。”
皇风书院也是出过化神修士的，他们儒修对于学识，有着其他修行道的修士无法比拟的执着，如果化神修士了解这种云篆，少不得将此学识置入文华阁内，供门人弟子学习。
“这么说，此物超过了化神前辈的能力？”
萧正谊轻轻点头：“多半如此。”
“有趣，真是有兴趣。”燕星兴致盎然，“原以为这里很可能是化神修士镇压溟渊的禁制，没想到还超过想像，啧，这世上奇妙之事何其多，不成金丹，难以尽知啊……”
其他人亦有此念。结成金丹，便可称为高阶修士，种种神通，玄妙无比，追寻本源，出手风雷。到时候，宗门大部分秘密，都可一窥究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只能靠猜的。
只有徐逆神色寻常，他道：“若是如此，此物很有可能是上古遗留的法宝了？”
“这是最大的可能。”萧正谊毫不迟疑地说。
徐逆点头。他相信萧正谊的判断，儒修的实力不算很强，但他们学识之丰富，其他修士拍马也赶不上。
“大衍城消失，溟渊之内突然出现一件可能是上古法宝的东西……这两件事有没有联系呢？”灵玉喃喃自语。自从被徐逆说中了缺点，她开始观察周围其他人的行为，尝试着多思多想。这并不是很难，就像徐逆说的，她并非没有智慧，也不是能力，只是凡事需要鞭策，缺少动力，就一步一挪，一旦有了某个目标，就会卯足了劲前进。
“这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多半有联系。”徐逆看着此物表面的裂口，“此物气息之玄奥，连溟渊之气都退避三舍，可见不是凡物。”
他们从上面下来，初时还有溟渊之气游离不定，靠近此物，那些溟渊之气就被挤得远远的，根本不敢靠近。
“我们下去吗？”灵玉问，目光逡巡着表面的裂口，看这大小，人从这里下去绝对不会有问题，可是，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万一是个镇空凶物的法宝，那就搞笑了，自动送上门给凶物喂食。
这件事，所有人都犹豫不决。他们发现此物，心中已经肯定，那位消失于此的元婴妖修，多半是入了此物，可人家是元婴期，跟自己不能比。
但如果不进去，这跟在上面空守有什么差别？都已经寻到关键了，还裹足不前，未免浪费了这机会。再说，传闻上古法宝之内，另有空间，说不定会有一番奇遇。
一行六人，一时间都决定不下。
忽然间，六人齐齐色变，抬头向溟渊上空看去。
灵玉感觉到，许多道强大的威压，毫无顾忌地闯进了这片空间，向他们飞速靠近。
“元婴修士！”徐逆低声说。
“还是妖修！”燕星脸色惨白。
因为并没有收敛威压，这些元婴修士一出现，他们就感觉到了，但是，元婴的遁速实在太快，一眨眼时间，就近得仿佛就在眼前。那些强大的威压，不但标示着他们的身份，亦表明他们最少有十几人同行！
十几名元婴妖修！
光是他们施展威压，就能把他们这些筑基修士压得喘不过气。
徐逆冷汗涔涔，暗恼自己少了警惕之心。既然有一名元婴妖修经过，为什么不可以有十几名？这里是大衍城，不是他们筑基修士该来的地方，元婴修士出现在此才正常！
刚才那位元婴妖修，恐怕懒得与他们这几只小虾计较，可他们现在就在此物上面，如果这些元婴妖修的目的就是这里，八成会随手将他们击杀。击杀人类修士，可妖修而言，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而他们，区区筑基修士，怎么可能在元婴修士的手下活下来？
“怎么办？”萧正谊脸上见汗了，妙颜很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夫君。
按元婴修士的遁速，只要数息时间，他们就能到达！
最决断的，居然是枯禅，也许是他身负白骨寺秘术，胆子大得多，一弹胸前的骷髅头，黑光将自身包围，就“哧溜”一下钻入了裂口之中。
萧正谊看得目瞪口呆：“这……”
下一刻，燕星也反应过来，灵器鞭子一缠，跃了进去。
然后是灵玉和徐逆，他们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放出护体剑光，施展剑遁，从裂口穿了进去。
“夫君……”妙颜的声音有些不定，那些元婴妖修的威压，已经实实在在施加在身上了。
“走！”萧正谊一咬牙，金漆玉管的墨笔一甩，墨点化出护体灵光，将两人包围，拉着妙颜跳了进去。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的一瞬间，十几道遁光跃入深渊。
“哪来的小辈？”红色遁光包裹下，一只双翼如鹏的妖修落在此物之上，疑惑地道，“还是人类！”
“莫非人类修士也动手了？”另一名全身洁白的类猿妖修看着脚下的裂口，“不然，不过筑基期的小辈，怎么会知道往这边来。”
“多想无用。”先前那妖修道，“就算人类真的来了，又能如何？先进去吧。”
十几道遁光交缠，分别穿入裂口之中。
…………
摔下来了！
一进入此物空间，灵玉只觉得耳边“嗡”一声，陡然间全身的真元都停滞了，已经释放出的剑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愣了一下，飞快地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张灵符，拍在身上。按理说，灵符一拍，会自动激发，勉强能够滞空飞行。然而，结果大出意料，灵符没有激发，仍旧轻飘飘的握在手中！
怎么回事？她脑中只来得及闪过这么一个念头，身子就控制不住地飞速下坠了！
坑爹啊！身为修士，难道会落到摔死的下场？
真元不能动用，灵符失效，连坎离剑的剑气都感应不到，束手无策。耳边风声越来越尖锐，下坠的感觉没有持续太久，就在灵玉临时含了口长生水，准备强撑过去的时候，身体落入了冷水之中。
“扑通——”水并不深，缓解了冲击之后，身体仍然重重地撞上了地面，灵玉咽下那口长生水，感到剧痛在一瞬间缓解，酸软无力的感觉传遍四肢百骸。
应该……活下来了吧？她这样想着，任由身体自然而然浮上水面。
“扑通！扑通！”这是萧正谊和妙颜？看来大家都下来了……
过了一会儿，身体慢慢恢复了力气，灵玉爬起来，抹了把脸。
抬眼一瞧，她愣住了：“这里是……”
仿佛没有实地的虚空，到处是星辰闪烁，一条黑色的大河悬在半空，滔滔而过。她所在的地方，就是这条黑色大河。
“哗啦！哗啦！”水声响起，不远处，徐逆和燕星冒出头来，同样被惊住了。
有生以来，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莫非，这就是上古法宝的内部空间？
三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又听到水声，是萧正谊和妙颜缓过劲来了。他们二人实力稍弱，浮出水面后脸色苍白，颤抖着取了灵药出来服下，过了一会儿，终于稳定下来。
灵玉转头四顾，发现只有五个人，奇道：“枯禅道友呢？他不是最先下来的？”
“贫僧在此。”上空传来枯禅阴阴的语调，好似阴风吹过，令人不由地起一身鸡皮疙瘩。
五人抬头，看到枯禅在半空中盘腿而坐，神色从容。
为什么他没有受到影响？五个人心中都冒出这样的念头。他们跳下来之后，可是完全无法控制真元的。白骨寺的功法竟如此奇妙？
灵玉急忙尝试着运转真元，却发现自己仍然真元凝固，不能流动。
怎么会这样？看其他人的神色，都是如此。这下子，岂不是他们中只有枯禅保留了实力？
204、太极
五个人神色异常。
修士最倚仗的，就是自己的一身修为，现在他们不能动用真元，与手无寸铁的凡人何异？偏偏这种情况下，枯禅保留了实力。虽然之前他们合作无间，枯禅一直表现得很可信的样子，可他们都没忘记，他是白骨寺的弟子！
枯禅似乎没有发现众人突然的沉默，仍旧淡然道：“此地气息诡异，与我白骨寺颇有类似之处，只是等级要高得多，倒像是传说中的黄泉。”
“黄泉？”萧正谊目光闪动，语带惊喜，“传说中的幽冥地府？”
沧溟界被隔绝之后，许多东西都失传了，幽冥地府，也成了一个传说。地府黄泉，六道轮回，许多人都以为只是传说，偏偏儒修之中，有人坚信这些并非传说，而是确切存在过的，萧正谊正是其中之一。
枯禅道：“你们没感觉到其中浓浓的死气吗？”
听他这么一说，灵玉才觉得，全身很重，重得好像肢体都麻木了一般。她暗自吃惊，真元停滞也就罢了，居然连感觉都麻木了，这真不是个好现象。
“没有办法解决？”燕星眉头打了好几个结。
这句话把萧正谊的思绪拉了回来，他道：“如枯禅道友所说，这死气如此玄奥，恐怕根本不是我们这样的筑基修士能克制的。事实上，我们没有被死气侵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说着，他又托着下巴自言自语：“真是怪了，死气极其浓郁，又如此玄奥，为什么我们没有被侵蚀？”死气是一种很霸道的气息，活人沾上了并不是好事，凡人还有尸毒一说。对修士来说，尸毒没什么大不了的，关键是其中的死气，若是积累得多了，就会如同附骨之蛆，从肉身侵蚀入经脉，将一身真元侵蚀得混杂不堪。
“贫僧也想不明白。”枯禅说，“我们白骨寺内，有一方幽池，专门培育死气，修为若是达不到要求，万万不可入内，否则就会被死气侵蚀。此处的死气，明明比幽池更纯净，包含着诸多玄妙的力量，却不会侵蚀肉体，这到底是何故……”
连枯禅这样的专业人士都不明白，何况是他们？众人又一次感受到了修为的差距，假如他们像那些大能一样达到了化神……不，就算只是元婴，也不会这样处处茫然不知了吧？现在他们进了这诡异之地，失了修为，没有方向，真不知道后面该怎么办。
这群人没有发现，强大的力量反差，使得他们的眼光不知不觉提高了很多，连元婴都只能“就算”了。
徐逆抬头看着上方的星空，道：“那些元婴妖修就在我们后面，按理说应该也进来了，为什么不见踪影？”
他这一提醒，所有人都抬头往上看，可上面除了星空，什么也没有。
要说下来的人，会掉落在不同的地方，这显然不对，他们六个人就是分批下来的。若说那些元婴修士没有下来，那也不对，他们跳下来时，明显地感觉到元婴修士的强大威压紧跟在后。
“恐怕是，他们能控制掉落的地方。”为了避免死气侵蚀，灵玉将坎离剑收了起来。唉，这下可是真正的手无寸铁了。
除了这个理由，也找不到其他的解释了。
众人再度陷入沉默。自从进入仙城，不知道多少次，他们感觉到自己修为上的不足、见识上的缺乏，面对诸多情况，总是束手无策。尤其到了这里，陌生的环境，偏偏还失去了力量。脚下就是黑色大河，大河外是浩瀚的星空，没有了修为，他们万万不敢从大河迈出去，哪怕是枯禅也一样。毕竟他们确定大河中的死气并没有侵蚀之力，要是星空不能站人，那就搞笑了，身为修士，摔死什么的……
燕星甚至控制不住自己，产生了懊悔的情绪。如果不是对灵玉和徐逆所言产生了兴趣，她就不会加入寻找仙城的行列当中，自然也就不会困在这里，进不得退不得了。
但她是筑基多年的老牌修士，这种想法在脑中一晃而过，立刻就被自己压了下来。事已至此，懊悔无用，总是把时间放在懊悔上，修为怎么会有进步？当务之急，是打破这种窘境。
她深深吸气，转头四顾，开始细心观察周围的环境。
灵玉亦是如此，她并非多思多想之人，相对的，念头也就没有那么杂乱，这也算是有一短必有一长了。
星辰，大河，虚空……看起来空间无限，该不会此物内部空间，已经自成世界了吧？如果是法宝，那这个法宝是做什么的呢？此物埋在溟渊之中，是不是代表着，跟大衍城有关？诸多元婴修士赶赴而来，又是为了什么？
灵玉极目远望，似乎看到了远处大河的中央，有一点濛濛的光辉……
“那是什么？”她脱口问道。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亦看到了那一点光辉。
萧正谊忽然想到了什么，伸出手，在虚空中画了个简单的曲线，想了想，在外面添了个圆，顿时整个人惊住了。
“夫君？”妙颜首先发现他的异常。
萧正谊回神，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自己身上，神情慎重地道：“诸位请看。”又重复了刚才的行为，“这像什么？”
灵玉道：“太极？”他先是画了条竖着的曲线，再添上一个圆，只要再点上两点，就是阴阳鱼的形状，那不就是太极么？
萧正谊深吸一口气，点头：“太极，大衍未分，易为太极。”
“大衍城？”燕星直觉地说，“难道这就是大衍城？”
虽然说，大衍并非城，可这个形状……太匪夷所思了吧？
“是不是大衍城我不知道，但是，既然是太极的话……”萧正谊话说到一半停了，下面的话他不知道该不该说。
“既然是太极，那就是阳极生阴，阴极生阳，必有生路！”徐逆接过话头。
“照理是这样的……”一路上不停地遭受打击，萧正谊也不敢肯定了。
灵玉顺着大河看过去，确实，这条黑色大河的形状，就是阴阳鱼的曲线，他们几人站在尾端，后面越来越窄，前面越来越宽阔，形成鱼头，偏偏那么巧，鱼头中央有一点光辉，就是她刚才看到的那一点。
阴阳鱼，千真万确的阴阳鱼。
莫非这真的是大衍城的真身？大衍为天数，太极为天地混元之始，大衍城果真是这个形状，也不稀奇。化神修士，当真有这等强大的力量？
灵玉直觉地不相信，修士到了化神的境界，可以调动天地元气，但也没这么夸张吧？不过，话说回来，她只是筑基修士，受困于见识，化神如何，只是典籍所载，前人所述，并未亲眼所见，怕不准确。
“既然是阴极生阳，那么，生路是不是就在那一点？”燕星指着灵玉刚才说的那一点。
“应该是。”萧正谊说。
“那我们还等什么？”燕星毫不犹豫，举步便走。
“确实没什么好等的，试试吧。”徐逆将紫雷剑收入剑匣，亦往前行。
他们两人这一动，其他人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总要做点什么，不能在这白等。
河水很浅，这其实并不是水，而死气太过纯净，凝结成了水，行走其中，阻力并不大。
只是他们几人，除了枯禅，全部失去了修为，只能靠双腿行走，不知道要走多久。如果他们是炼气修士，不能辟谷，只怕还没走到，就要饿死了。
“诸位，”枯禅道，“贫僧还有修为在身，不如先走一步。”
徐逆淡淡点头：“道友请。”
只是临时结伴，此时把枯禅拖住，毫无意义。况且，六人中只有枯禅还有修为在身，拿什么拖住他？他先走一步，其他人反而落得轻松。
枯禅不再多言，手持骨杖，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众人眼前了。
接下来几日，除了太过疲惫时休息一会儿，一行五人就是大河中不停地往前行。河道渐宽，可那光点却越发遥远。
尽管几人极力耐下性子，可焦躁的气氛不知不觉弥漫了整个小队。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到终点？会不会永远走不到？
就在焦躁的情绪快控制不住的时候，他们突然发现，前方有一个飞奔的影子。
“那是……”萧正谊脸色微变，难以置信。
“枯禅？”燕星惊讶不已地唤出声。
那影子停了下来，转过身。半披的僧袍，手持骨杖，胸前挂着骷髅头串，可不正是枯禅？
看到他们几人，枯禅一向无甚表情的脸上亦有了波动：“你们……”
双方面面相觑。他们分开已经好几天了，枯禅用飞的，他们用走的，怎么会赶上来了？
“枯禅道友，你莫不是在等我们吧？”好半天，燕星玩笑似地道。
枯禅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燕星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勉强，最后收了起来。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只是心存希望。
双方相遇，说明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想走到那一点，光靠腿是不行的，这里面有他们不知道的玄机。
205、揭露
就在此时，黑色大河中央那蒙蒙的一点，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光线。
这光线如虚似实，刺眼无比，带着令人颤抖的力量。这力量如白，如阳，如生，仿佛重逾千斤，又仿佛轻若鸿毛，在这光线之中，一切都被抚平，带着无尽的喜乐……
灵玉感到自己的精神开始恍惚，仿佛被胶住一般，难以挣脱。
这种感觉，好熟悉……
脑子里模模糊糊地出现这么一个念头，灵玉的手掌不知不觉地握紧。厌恶，憎恨，愤怒，负面情绪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与白光带来的喜乐交缠成难言的滋味。
就在这时，识海中灵光一点，灵玉陡然清醒过来。
再睁眼，入目的情景吓了她一跳。
刚才还在黑色大河中艰难前行，恍惚了这么一下，就换了个地方！
黑色大河变成了白色大雾，在周身弥漫，很像是仙气萦绕。而这白色大雾，散发着强烈的生机，正好与黑色大河相对。
灵玉抬眼望去，只见白色大雾被黑色大河环绕，形成了一个圆。
莫非这里就是阴阳鱼中心那一点，阴极生阳？
还未想明白，周身传来轻微的波动，徐逆警戒地看着四周，突然露出惊愕的神情。
灵玉心存疑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也呆住了。
只见白雾弥漫的圆圈内，密密麻麻地席地坐满了人，这些人形貌各异，衣着不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道有魔，有人有妖，围着圆心的那一点。共同点就是，他们散发出的气势都十分强大，最起码也有结丹修为。此时，每个人盘膝而坐，双目紧闭，似在调息。
这……最起码有几百人啊！
“那是……”妙颜目光一转，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人，吃惊唤道，“师父！”
只见她跌跌撞撞地跑进人群，在一名蓝衣女子身边跪下，拉着对方的衣袖：“师父，师父，您怎么了？”
那边都是阆风派的修士？灵玉看着妙颜跑过去，周围一圈的修士气息相似，衣着亦多为浅蓝袍服。
她的目光越过这一批修士，看过去。那是化阳门的门派服饰，还有赤霞宫的人，接着是幽冥教，真华仙门，紫霄剑派……
徐逆从她身边走过，走进紫霄剑派的人群中，在最前方一名三十来岁模样的英俊男子身边执剑单膝跪下，低声唤道：“剑君。”
那是昭明剑君？
灵玉刚刚闪过这个念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穿太白宗服饰的一群人。
“师父！”她也奔了过去。
多年未见，蔚无怏的面容没有半点变化，神态平和地盘膝坐着，双手放松，搁在膝盖上，呼吸平稳。
“老师！”萧正谊也找到了皇风书院的长辈。
燕星目光扫过：“掌门？林师伯？岳师叔？”她的师父早已陨落。
枯禅缓缓走进人群，在人数不多的白骨寺僧人旁跪坐下来，合十：“监院。”
蔚无怏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仍旧平稳打坐。灵玉抬头，视线越过他，看到越来越多熟悉的人：“丹锦师叔、蓝师叔、越秀师叔、方师伯……掌门！”
她脸色渐渐发白。无论她怎么唤，这些人都好像听不见似的，迳自打坐。可要说他们是死的，却分明气息如常，修为仍在。
“为什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那边妙颜终于控制不住，大声叫了起来。无论她做什么，她的师父都没有回应。
其他人亦是如此。
众人的视线终于交汇到一起，他们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这些二十多年前在战场失踪的高阶修士，居然都在这里！不知道他们遇到了什么，明明活着，却不言不动，有如活死人。
“会不会只是无暇分心？”燕星询问地看着他们。
“不可能。”萧正谊说，“结丹之后，神识何等强大，断不至于连告诉我们都做不到！”
是啊，灵玉甚至偷偷掐了一把，蔚无怏动也没动。她知道，蔚无怏不爱被人近身，若是以前，别说掐他一把，挨一个指头，他都会翻脸。就算他们无暇分心，属于高阶修士的自动防护也会发动。
不正常，目前这情况绝对不正常！
“不能动弹？”徐逆眼中闪过一道凶光，掌心情不自禁地握紧剑柄。若是如此的话……
不行，到了元婴，哪怕身体损毁，都能重新塑造，关键是元婴，筑基修为根本伤不了元婴。
这念头一闪而过，便熄灭了，徐逆收束好情绪，站起身来：“看来，此处就算不是大衍城，也跟大衍城有着莫大的关联。”
在场的修士，不是结丹就是元婴，甚至还有妖修，除了大衍城，还有谁能驱策他们？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妙颜的情绪快控制不住了，本来少言的她，说话却带着一股焦躁之气，“我们刚才还跑不过来，却突然被移到这里。这些人都不会动，总不会是假的吧？”
“假的？”萧正谊心中一动，说道，“还真有这个可能……”
“什么意思？”徐逆转头看着他。
萧正谊说：“或许，这是个投影……”
“投影？”燕星不信，“有这么真实的投影吗？这气势明明是真的啊！”
萧正谊解释不了，但他坚持：“为什么不能有？化神修士的手段，哪里是我们能预测的，光是这个地方的存在，就够诡异的。”
这倒是。其他人心中暗想，若非到了此地，他们都不相信这世上有这么奇怪的地方。
正想着，突然，圆心再次闪动光芒，一名素衣女子突然出现，看着他们，面露愕然：“你们……”
灵玉且惊且喜：“方师姐？”
这女子正是方心妍。她的情绪很快稳定下来，向他们微笑：“没想到你们也进来了。”
“方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心妍若无其事，向灵玉走过去：“我传送进来之后，找到了溟渊，发现下面有一件古怪的东西，像是法宝，然后就进来了……”
“站住！”她话音未落，人也还没走到灵玉旁边，徐逆突然迈前一步，抬剑挡在她面前。
方心妍缓缓抬起目光，露出笑容：“徐公子，虽然上次见面不大愉快，可我们之间没有深仇大恨，何必在此时寻仇？”
徐逆神情冷峻，目露寒光：“你还要骗人到什么时候？”
灵玉怔了怔，看着他们没动。
方心妍的笑容没变，眼睛眨也不眨：“徐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星罗海的时候，我怀疑是不是误会，但现在可以肯定，绝对不是了！”徐逆缓缓说道，“在星罗海溟渊绝地，你助傅长春脱身的手段，是妖族的替影术！”
“那又如何？”方心妍淡然道，“我由旁道踏上仙路，所学甚杂，这替影术又不是只有妖族才能学。”
“那你现在身上的妖修气息是怎么回事？”徐逆步步紧逼，“是不是跟人类相处得久了，连你自己都忘记自己是个妖了？”
此言一出，众皆大惊，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一点！尤其是灵玉，她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喃喃道：“这不可能，方师姐……”她仔细地回想，方心妍身上根本没有妖修的气息啊，在宗门相处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异常……
徐逆瞪了她一眼，目光冷厉。
“不可能。”灵玉不相信地摇头：“你是不是弄错了？方师姐是妖修，她怎么能入门？这些年来，她一直陪伴在方师伯身边，方师伯可是结丹圆满的修为啊……”
徐逆冷笑起来：“我不知道你们太白宗是怎么回事，但她现在明显有问题！难道你没有感觉到她身上熟悉的气息？”
熟悉的气息？灵玉看向方心妍。修为被禁，神识不存，但修士敏锐的觉识还在，方心妍的身上，确实有一股似有若无、非常淡的气息，有隐隐的熟悉感。
突然，灵玉脑中闪过一道青色的遁光，脱口道：“是那个妖修！”
见她意识到问题所在，徐逆的神情缓了下来，仍旧盯着方心妍，手中剑没退后半分：“在星罗海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你刚刚筑基，境界却十分稳定……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是草木一族，筑基丹由各种灵药炼成，与你的体质完全相合，能够完全吸收，所以才晋阶得那么稳定。”
方心妍淡淡道：“我身上的气息，又不是自己的，只能说明我在哪里沾上了妖修的气息。”
“如果你一开始这么说，说不定我会信。”徐逆嘲弄道，目光更冷。
“就凭这个，你认定我是妖修？”方心妍轻轻摇头，“徐公子，太牵强了吧？”
“是吗？那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跟你同行的那些妖修去了哪里？”
“我说过，他们……”
徐逆打断她的话：“仙城塔楼里，只有妖族的血，我们原本猜测，是妖修反目了，可后来却发现，你一个人身受重伤被留在仙城内，那些妖修都传送走了。”
“这有什么……”
“既然塔楼内你没有动手，那么血腥气应该在那些妖修的身上，可是，我在石柱上没有发现任何血腥气，反倒是你的身上……那些妖修，是被你杀了的吧？”
206、原因
方心妍沉默不语。
这种沉默，在灵玉看来，已是默认。
“方师姐……”至此，她已经相信了徐逆的判断，可想到几年相交，方心妍待她只有好没有坏，心里便像堵了块石头般难受。
方心妍的目光终于移到她的身上，神情仍如往常一样平静淡然，她笑道：“程师妹，我是真心与你相交，可惜……”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静静说道：“我草木一族，偏居天阿，既无化神为靠，又无天险可守，鸟兽一族早就对我们虎视眈眈。我天生灵体，诞生便有灵智，为了早日晋阶，干脆离开天阿，到人类中修行。本打算哪日晋阶元婴，再回天阿，没想到溟渊之祸这么快就爆发了……”
她看着徐逆，淡淡笑道：“徐公子，在这里，我们修为太低，无法抵御太极之力，真元没办法运转，何必刀剑相对？”
徐逆却毫不退缩：“真元没办法运转，可我是剑修。”没有真元，还有剑术在身，在这种情况下，剑修和武修占了极大的便宜。
不得不说，徐逆做事，从来都很靠谱。他敢做，就说明有把握。
“那么，徐公子想怎样？”哪怕剑已经指向自己，方心妍脸上也并无惧怕，“杀了我？”
“若是你无话可说的话，杀了你未尝不可！”
他话音刚落，灵玉不由张口道：“徐道友！”
徐逆转头，冷冷地看着她，却一句话也不说。
在他目光的逼视下，灵玉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出言阻止。方心妍若还是她的师姐，她自当竭力相护，可如今……徐逆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明白。
“呵……”这种情况下，方心妍竟笑了起来，她道，“你想知道什么，就直问吧。”
听到这句话，不止是徐逆缓了神情，灵玉也松了口气。
这种情况下，徐逆突然拔剑相对，不是真的想杀方心妍，身处这诡异之地，杀了方心妍也没有用，他的目的就在于，从方心妍口中得知更多的消息。只要方心妍肯说，双方就不是不能共存——被困在这里的，不仅是人类的结丹和元婴修士，亦有妖修。
“你是谁？这是哪里？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有什么秘密？”徐逆毫不客气，张口就问。
“我是谁？”方心妍淡淡道，“我很喜欢方心妍这个名字，就当我是方心妍吧，反正我是妖族中人，这个你们已经知道了。”
“至于这里……”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修士，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族，然后说出了一个大家并不意外的答案，“这里是大衍城。”
“为什么大衍城会是这个样子？”燕星迫不及待地问，“是不是大衍城出事了？出了什么事？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方心妍道：“你们问的，是一个问题。要说清楚，不如从百年前说起……”
“……大衍城为何建立，大家都清楚，可大衍城为何会建在溟渊之上，诸位未必知道。”方心妍顿了顿，“这是因为，倾天之祸过后，化神前辈们在溟渊发现了一件玄奥的通天灵宝！”
众人大吃一惊，想到他们下来之时，看到的那个东西……
“没错，我们现在就在通天灵宝的内部。”
“……原来，大衍城建在通天灵宝之内？”萧正谊喃喃自语，又困惑地敲了敲脑袋，“通天灵宝，不是最高级别的法宝么？传说中，只有那些合体大乘的修士才有那么一两件……”
低阶修士只知道法器分为灵器和法宝，各有低、中、高三阶，其实，这只是普通法宝的分类。萧正谊在书院文华阁内看过，普通法宝到达极致，就开始聚集灵性，产生灵识，衍化器灵。一开始，器灵是没有灵智的，只有淡薄的元灵，随着威力提升，元灵渐渐丰满，就成了有形无体的器灵。而当器灵修为日渐高深，最后就能修出灵体，成为与各族生物一般无二的存在，即灵族。
所以，灵族是数量最少、单体修为却最厉害的种族。他们要么是法宝成灵，要么是天地灵物衍化出灵识。等到产生灵体，最少也有炼虚的修为。到这个阶段，法宝才能称为通天灵宝。
倾天之祸后，沧溟界居然还存在一件通天灵宝？这倾覆了萧正谊的认知。他急急地追问：“那我们的性命，岂不是掌握于此法宝器灵之手？”
方心妍轻轻摇头：“并非如此。这件通天灵宝被发现的时候，器灵已经沉睡了，众前辈发现，其中力量古怪，似乎另有玄妙，他们经过多方考量，推衍天机，认为此物与沧溟界被隔绝有关，便在附近建立了大衍城，研究此宝。”
“——另外，大衍城并非建在通天灵宝之内，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百年前他们打破了灵宝表面，触动了灵宝的力量。”
灵玉想起他们下来的时候，法宝表面的裂口，想来就是那时打破的？
“之后，通天灵宝就好像活了一般，将大衍城往里拖。化神前辈们设下阵法，尽力维持大衍城的稳定，但是，在二十多年前，终于没能撑住，被拖进法宝之中……”
灵玉心中微动：“百年前，二十多年前……这么说，我们传送进来的，就是大衍城原先的位置？”
“正是。”方心妍颔首道，“大衍城突然被拖入通天灵宝当中，连附属仙城也一并被困住，化神前辈们连消息都传不出来。之后，镇守溟渊的力量失衡，导致溟渊异变，有几个地方被填平，还有几个地方溟渊之气外泄。正当此时，兽族繁衍过盛，便去西溟占些地盘。”
这番话，她有所隐瞒。事实是，兽族一直想占草族的地盘，草族一直在苦苦支撑，就在他们快撑不下去的时候，溟渊发生异变，东西溟得以通行，草族大喜过望，将祸水东引，用更加繁荣广阔的西溟诱惑兽族，最终导致了妖修入侵。
当然，这话方心妍不会告诉他们，要让他们知道，妖修入侵有草族的算计在内，谁知道徐逆会不会一剑杀来。
“那二十三年前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所有的高阶修士都失踪了？”
方心妍继续道：“大衍城被拖进来之后，花费了两年时间，化神前辈们勉强挣脱了灵宝的束缚之力，下令所有结丹以上修士来大衍城，助他们脱困。因为事发突然，所有高阶修士当时就被化神修士转移来此，因此未能告知门下弟子。之后……”
之后，他们知道事态严重，哪里还顾得上关在战场内的筑基、炼气弟子们？四大营地的阵法之门被毁，要重新开启既费时又费力，不如放一放。把他们和妖修关在一起，正好历练一番，他日战场开启，活下来的都是精英，虽有损失，但跟大衍城比起来，不值一提，至多百年就能恢复。
灵玉低头看着师父师叔们：“那他们……”
“他们正在跟灵宝之力抗衡。”方心妍说，“当年，战场内的高阶修士全部被转移来此，战场之外的，化神前辈力有未逮，只设下了数个传送阵，之后陆续来了一部分。”
“这么说，这里没我们的事？”听完这番话，燕星大松一口气。他们来寻大衍城，为的就是战场关闭的真相，现在从方心妍这里得知，高阶修士失踪、大衍城消失，都跟化神修士有关，那他们就没什么好忙的了。
“不错。以我们筑基的修为，在这里连法宝自主产生的干扰都排除不了，真元无法运转，又能帮上什么忙？”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徐逆问，到了此时，他对方心妍的态度仍然是敌对的。
方心妍踌躇片刻，道：“你们也是因为不久前那场风暴，才聚集在此的，其实，那场风暴的起因是，他们的力量积蓄够了，附属仙城挣脱了法宝的束缚。仙城之内，有传送阵通往大衍城原址，这使得进入大衍城的通道多了一条。”
“这与你何干？”
方心妍道：“兽族数量众多，并非万众一心。之前他们入侵西溟，是为了生存，后来大衍城出事，有部分兽族当即放弃入侵，到大衍城相助。但是，也有一部分认为，什么大衍城，根本不应该存在，就让它填了溟渊就是。”
“……”灵玉道，“难道他们不想沧溟界开启通途？就这么下去，沧溟界的修士，永远也无法突破化神。”
方心妍摇头：“程师妹，不是所有人会把目光放得这么远。那些兽族大多数没有什么高阶修士，当然想不到这么远。他们只觉得，有了西溟这么广阔的地盘，族人有了生存之地，修为自然会一日一日提高。至于化神之后，等自己化神了再说也不迟。”
“你就是为此而来？”徐逆的眼中充满了不信任，“你也不过筑基，来此何用？”
“求个心安啊！”方心妍笑，“徐公子，想必你也猜得到，我在草族有着不错的地位，不然无处得知这些秘辛。我们草族不比兽族，能够产生灵智的不多，化出形体的更少，性情也更平和。我们得知此事，打算来阻止那些兽族。我被卷来此处不久，就收到了消息，正打算来看看，正巧遇到了一帮蠢货……”她眼中掠过轻蔑，“他们首先发现了仙城，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就想来打劫，我便利用他们打开了城门。”
至于后续，她没有说，不过众人猜得到，那些兽族妖修，已经被她灭杀了。
207、元婴战
灵玉看着眼前的方心妍，这位相处数年的师姐，明明形貌熟悉无比，却有着全然陌生的神态。
她想起初次相见，那个白雪红梅般的女子，清逸美丽，耀人双目，谁能想得她竟是妖修。
此时此刻，她对方心妍没有怨，毕竟方心妍待她很好，就算有隐瞒，也没有伤害。但从此以后，再也不可能如以往一般亲近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尤其，这位方师姐有着深不可测的心机。这不禁让她感到怅然，原以为这世上的事，自己都可以潇洒以对，此时才发现，潇洒是因为那些东西并不是自己在意的。而在意的东西不得不放弃，滋味是如此难受……
“他们现在何处？”
虽然徐逆没有明指，但方心妍明白他说的是谁。
她道：“这件通天灵宝，似乎是镇守一类，整个大衍城，都被镇压在下面。被召来的结丹、元婴修士，均在阳极或阴极。这里是阴极，他们进来之后，去的阳极。”
“那么你呢？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此？”
“因为阳极那边已经动手了，我的修为只会成为拖累，所以我的部下将我送来阴极。”
“动手？”萧正谊叫了起来，“他们不能言不能动，岂不是会被杀尽？”
方心妍笑了起来：“萧道友，虽然化神前辈无法出手，可唤醒几位，并不是难事。”
萧正谊想想也是，既然化神前辈几年前可以将数以百计的高阶修士转移过来，现在自己没办法动手，唤醒几个对付他们也不难吧？
“这么说，我们在这等着就是，没有其他事了？”
萧正谊话音刚落，阴极的那一点又发出了亮光，这次出现的，是一个浑身沐浴着红光的妖修，强大的气势，说明了他的修为。
方心妍猛然后退，避到徐逆身后，伸手一拍，一片绿色的叶子陡然化成一个绿色虚影，将她全身笼罩。
感觉到这绿叶的气息，徐逆和灵玉同时愕然。他们意识到，方心妍手中有着那妖修给的护身秘术，刚才徐逆的剑万万伤不到她，只是，这秘术大概要留着必须的时候用，她才与他们用言语周旋。
而此刻，她避到徐逆身后，徐逆又手中持剑，只怕这妖修一缓过来，便会把徐逆当作第一击杀对象，给自己争取了时间。
举重若轻，嫁祸于人，致人于死地！
徐逆掌心握紧，一时间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却想不到一个可行之法。
灵玉目光复杂地看了方心妍一眼。她该感谢她没有躲到自己身后吗？
这妖修红发红衣，全身冒着红光，左臂鲜血淋漓，气息虚弱，可见受了重伤，连肢体自行修复都难。他看到方心妍，顿时怒发冲冠：“小贱人，要不是你算计，本大王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说着便要扑过来，看到徐逆站在方心妍身前，哪怕已经做出避让的姿态，还是一掌拍了过去。
红光闪动，尚未到达徐逆身上，只听不知道哪里传来的一声冷哼，红光顿时消散。与此同时，一道霸道无匹的剑气斜斜劈来。
红发妖修骇然，连忙闪躲，幸好这一剑真元不足，被他躲了过去。
然后，他们看到，原本盘坐在地、无知无觉的昭明剑君缓缓站了起来，手中握着一把紫气盎然的剑，目光凌厉：“敢动本剑君的人，也不掂量掂量！”
灵玉松了口气。徐逆可千万死不得，不然她也不会好过。
而徐逆，此时不知道是何滋味。他暗自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动手，不然，就算昭明剑君需要傀儡，也不会再留他了。这么多年，他一直将自己的心思隐瞒得很好，惧怕于昭明剑君的修为，却不得不服从于他，偶尔露出一些矛盾，让监视他的人透露过去，将一个心有不甘的傀儡角色刻画得入木三分。
只是，心中还是有些失望。自由之路，还是需要一步一步地去走，也许还要几百年……
阴极又接连闪动，大概十几名妖修出现之后，其中一名掐起法诀，将一道法术打在阴极那一点，然后站着不动了。
莫非这是阻止其他人传送过来？
灵玉看到这法术过后，阴极不再闪动，不禁紧张地握紧了手心。
阴极的修士，大概就是化神修士们直接从战场移出来的，结丹居多，元婴甚少。灵玉记得，战场关闭的二十年，各营地修士人员流动，明确了几个消息，其中一个就是，元婴修士都被元婴妖修绊住了，损伤极大。一个营地也就五六名元婴修士坐镇，再有损伤，能剩下多少？看阴极如今坐着的修士就明白了，算来算去，也就十几名！至于妖修，那就更少了，只占了一小块位置。化神前辈会把他们都唤醒吗？
“心有不甘的，原来就是你们啊！”又一个声音响起，妖修中站起了一名黄衣少年，他脸庞稚嫩，看起来最多十五六岁，却有着极其狠戾的目光。
“黄骁！”第一个过来的红发妖修狠狠地瞪着黄衣少年。
“正是小爷我！”黄衣少年轻蔑地扫过他，“玄鹤，多年不见，你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啊！”
红发妖修冷笑起来：“长进？现在的你，跟我谈长进？”
“你们几个小辈，是怎么进来的？”那边妖修正在唇枪舌剑，他们耳边忽然响起温和慈祥的声音。
灵玉扭头一看，却见太白宗这边，掌门顾清华睁开了双眼。
太白宗诸多元婴修士，她还没有资格拜见，真正见过的，只有师祖苍华真人，以及这位顾真人，其中顾真人还是在营地的时候远远见过的。
“弟子程灵玉，拜见掌门。”她急忙向顾真人揖了一礼，“我们为寻大衍城而来，不料……”
“寻大衍城？”顾真人长眉善目，笑问，“为何要寻大衍城？”
“因为……因为我们觉得战场被关闭，大概与大衍城有关，二十多年过去，始终没有音信，便来大衍城一试。”
“哦？”顾真人颇感意外，扫过在场诸位小辈，最后拈须微笑，“你叫程灵玉？可有师承？”
被掌门如此问询，应该算是好事吧？灵玉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略微有些激动：“弟子，弟子是观云峰蔚真人门下。”
顾真人扫了仍然盘坐在地的蔚无怏一眼：“你是无怏这小子的徒弟？”
“是。”
顾真人笑了起来：“还真是……师徒一脉相承啊，这胆大妄为的劲，跟你师父是一模一样。”
嗯？莫非师父也干过什么胆大妄为的事？
顾真人不再多问，一弹指，在后面施放出一个护罩：“你们都过去，小心波及。”
燕星、萧正谊等人感激地向顾真人揖了一礼，跑进护罩之内。
昭明剑君哼了一声，略带不满地道：“顾老鬼，你倒是会做好人！”
顾真人淡淡道：“只是没有你那么面狠心黑罢了。”
听到这句话，昭明剑君眼中闪过狠色：“显化可不在这里，你要不要多说几句？”
这已经是赤祼祼的威胁了，紫霄剑派只有昭明剑君一个元后修士，但却与其他几派并列最强的宗门之一，昭明剑君的强势不必多说。显化真人是元后修为，顾真人却是元中，以剑修的强势，面对修为被压制的顾真人，昭明剑君有着绝对的胜算。
顾真人布置的护罩中，灵玉同情地看了仍旧站在昭明剑君身前的徐逆一眼。难怪他的日子这么难过，昭明剑君何止是脾气暴躁，看看，其他人也有长辈清醒过来了，却只有他，昭明剑君没有发话，就不敢过来。
“我说昭明老鬼，你这以势压人的破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慢悠悠的语调，从森罗殿修士中传出来，紧接着站起来的，是一名白皙秀气的青年。看外貌，绝对看不出这人会是一名魔修，而且还是元婴修为，他清秀儒雅，青衫翩翩，十足的文士风采。
灵玉不禁想起星罗海初次见到森罗殿修士的情景，那个主持法会的筑基修士，也是文士模样，莫非森罗殿的修士都有装纯良的爱好？
“哼！说得好像你们森罗殿很正直似的！好好做你的魔修，装什么纯洁无辜？阎老儿，你不脸红我都替你脸红！”昭明剑君反唇相讥。
这森罗殿的青衫文士笑了起来，慢条斯理地道：“修炼到这个境界，还执着于表相？昭明老鬼，再不长进，小心后续无人啊！”
紫霄剑派这些年来，结婴的人不多，人才算得上凋零，这青衫文士一句话，正好戳中昭明剑君的痛脚，他大怒道：“与你何干？他日我紫霄剑派崛起，你可别眼红！”
青衫文士淡笑，扫了他身前的徐逆一眼：“你的宝贝孙儿倒是资质不错，不过，你得更小心了，千万别等不到那时候。”这话大有以后伺机对“徐正”下手的意思。
昭明剑君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与他多辩，一摊右手，放出一柄三寸大小的微型飞剑：“拿着，到那边等着。”
这句话是对徐逆说的，他接过飞剑，低低应了一声：“是。”
那边妖修吵完，已经动起手来了，一名真华仙门的元婴修士一挥手，施放出一个护罩，护住仍在打坐的修士，以免他们被斗法波及。
顾真人淡淡扫了独自在旁的方心妍一眼，掐起法诀，欲加入战团。
208、俱焚
化神前辈们唤醒的元婴修士不多，除了那个名唤黄骁的妖修少年，还有昭明剑君、顾真人，以及森罗殿的阎姓文士，总计也就七八人，人数上少了一半。
妙颜看着有些担心，拉着萧正谊低声问：“前辈们几乎以一敌二，没有问题吗？”
萧正谊还没回答，燕星已经说道：“无妨，这些妖修，大都有伤在身，实力不及全盛。至于几位前辈，他们应该都是元婴中期以上，嗯……没问题的。”
“燕道友怎么知道诸位前辈都是元婴中期以上？”
妙颜问的，正是灵玉想问的，只听燕星答道：“这也是我猜的，刚才那几位，紫霄剑派的昭明剑君，元婴后期大修士；太白宗掌门顾真人，元婴中期；森罗殿阎君前辈，元婴中期；还有那位前辈，按形貌猜测，大概是真华仙门的寒石真人，也是元婴中期……”
听她说完，萧正谊表示佩服：“燕道友果真见多识广。”
燕星宛然一笑：“不过是听得多罢了。”像他们这样在某个阶段停留许久的修士，不像新晋阶的修士那般，只关注修炼，反而会把大部分时间花在交流上面。
且不提他们，场中已经打得热火朝天。
真华仙门的寒石真人，擅长防御之术，他并未站在前方，而是身处后方，维持护罩，保护仍然在抵抗法宝之力的修士。
这些修士，大部分还在结丹期，十多名元婴修士斗法之威，万万抵挡不住。这跟被关在战场中的筑基弟子不一样，哪怕筑基弟子全部死于战火，对宗门而言，也不过百来年时光就能恢复如常，宗门运转也不会有任何问题。这些结丹修士若是陨落，影响的就是宗门的根基，教导弟子、维持宗门运转、镇守重要资源出产地……少则五、六百年，多则千年，元气才会慢慢恢复。当然，只要元婴修士还在，宗门就不会垮掉。
那名妖修首领玄鹤，一根火红的羽毛在手中缓缓现形，化成一柄红色利刺。他冷视着眼前的昭明剑君、顾真人、阎姓文士等人，一挥袖，红色利刺光芒闪动，越来越亮，仿若大片红霞，铺天盖地地向他们罩下。
昭明剑君轻哼一声，手中紫剑竖起，一道指诀打了出去。紫剑化为流光，闪烁着雷光，迎了上去。
剑化无形！灵玉看着眼热无比。剑化无形，元婴期才能达到的剑术！
炼气修剑气，筑基悟剑意，结丹凝剑心，到了元婴，剑修就会把剑化入自身，到时候，剑即我，我即剑，剑化无形，无形为剑，便能达到真正的随心所欲。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这场斗法，如饥似渴地感受高阶剑修御剑的玄妙，虽然只能看懂很少一点，但对筑基修士来说，已是极大的收获。
她曾见过伏元青等紫霄剑派弟子共同施展的剑阵紫气雷霆，震惊于它的威力，然而，直到亲眼看到昭明剑君的紫气雷霆，方才知道，仿冒的跟真的没得比。
只见昭明剑君伸手一指，紫气翻涌如汪洋大海，玄鹤的红刺法宝，如同汪洋中的小舟，起伏不定，仿佛下一刻就会覆没。
玄鹤身为头领，敢来这里捣乱，实力不可小觑，当下张口一吐，“扑扑扑”数道火焰跃出，盘旋着没入红刺，立时光芒大作，将紫气压了下来。
昭明剑君丝毫不惧，袖袍一挥，数百道粗如水桶的雷光由天而落，紫气翻涌得更加厉害，仿佛为雷光助威一般。
玄鹤一颤，咬紧牙关，勉力支撑。
他修为本就比昭明剑君逊色，何况对方还是剑修，打不过很正常。不过，他们现在可不是单打独斗！
不远处，顾真人将拂尘一指，一道细若游丝的绿线射出，乍看速度极慢，却在眨眼间将一名欲救援玄鹤的妖修阻了下来。
这妖修化为人身，女子外貌，身披雪白的裘衣，满头白发，身材高壮，不输男子。
面对顾真人射出的绿线，她提起拳头，毫无花巧地往前一击！只见拳影重重，如山岳压身，气势万钧地向顾真人压了下去。
顾真人不慌不忙，绿线突然团成一团，猛然暴击而出，化为青烟。
青烟与山岳，分明是完全不对等的双方，却谁也奈何不了谁，僵持在那里。
来捣乱的妖修本就占了人数优势，这女妖被缠住了，还有别人。一名瘦小如鼠的男子向着昭明剑君遥遥一指，一股黑烟翻涌着向紫气扑去。
灵玉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头晕目眩。这黑烟里，仿佛藏着许许多多负面的情绪，让人如鲠在喉，恶心欲呕。她视线撇开，只用余光打量，以免自己真的吐出来。
最清正的紫气，遇到这看似最污秽的黑烟，两者一相触，便互相吞噬，不死不休！
趁着紫气被黑烟压制的时期，玄鹤双手一合，红刺法宝倏然化出漫天红光，迎上雷光。
而另一边，又一名妖修出手，滔天巨浪滚滚而去。
昭明剑君以一敌三，且对方修为都不算弱，不禁露出疲态。紫气固然清正，雷霆亦是辟邪，可架不住他们三人配合无间。黑烟将紫气压制住，巨浪与红芒与雷霆抗衡。
看到昭明剑君晃了一下，灵玉奇道：“这几名妖修，莫非也是元婴后期？”修为太低，她只能依照气势和威压猜测。常理来说，元婴后期比中期战力强大许多，尤其昭明剑君是剑修，强悍的剑修同等阶以一敌三不算什么。
徐逆略一沉吟，指着玄鹤道：“看他的本命法宝威力，应该是元婴后期，但其他两个，要弱一些。”
“那为何昭明剑君勉力不支的样子？”
徐逆还未回答，方心妍已经开口：“程师妹，几位前辈在此二十多年，为使大衍濡脱离灵宝控制，耗费良多，自然不轻松。玄鹤他们可不傻，敢来这里，不可能没有一点胜算。化神前辈们被压在灵宝之下，多年前将诸多结丹、元婴修士移来此地，能力已经耗尽。而诸位结丹、元婴前辈，不能完全唤醒，必须留人抵御法宝之力，这一战，很难。”说到这里，她轻叹一声，“不知道阳极那里怎么样了……”
灵玉心说，这些妖修传来阴极，形容狼狈，想来在阳极没占到什么便宜。但她此时面对方心妍，没办法像对方一样坦然，干脆闭口不言。
形势渐渐顺着不好的方向发展。正如方心妍所说，他们耗费良多，状态不佳。最先露出疲态的，是森罗殿的阎姓文士，魔道功法，强于爆发而弱于持续，他以一敌二，渐渐不支。然后是妖修少年黄骁，他的功法与阎姓文士十分类似。另一边，在黑烟的持续削弱下，昭明剑君的剑势也慢慢弱了下来，久攻不下，难以持续。顾真人略好一些，但也只是略好而已。
眼看着胜利的天平往对方倾斜。昭明剑君耐不住了，喝道：“诸位还等什么？”
话音落，浩浩荡荡的紫气忽然一收，雷霆消散，重新化为飞剑，落到他的手中。他将剑横在眼前，双指擦过剑身，一点眉心，精血飞了出来。
他的行为，刺激了其他人。黄骁首先大喝一声，全身爆开血光，如同从修罗地狱走出来。
“修罗诀！”玄鹤神色微变。
阎姓文士紧跟在后，双掌一上一下，中间陡然出现一团黑雾，似有万鬼嚎哭，而后，他双掌一合，黑雾爆了开来，将他整个人淹没。鬼哭声渐渐停了，原来清醒的双眼好似失去了焦距，毫无感情地看着眼前的妖修。
“啪！”一条锁链横空，打了出去。
剑气纵横，真气破空，灵气波动剧烈。角落里的小辈们，就是在巨浪中漂浮的微尘，连小舟都算不上，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就连维持护罩的寒石真人，都显出了疲惫之色。这么多元婴修士一起动手，产生的灵气波动可不是开玩笑的。
昭明剑君等人爆了杀招，瞬间将局势翻转过来。只见紫气铺得比刚才还要浩荡，鬼影幢幢，绿线缠绕来去如鬼魅，将捣乱的妖修反压制住。
只听“噼啪”一声，那施放黑烟神通的瘦小妖修，被昭明剑君的紫雷劈个正着，一声惨叫，黑烟顿散。
昭明剑君精神一振，剑光一抖，合万为一，向另一名施展水系法术的女妖刺去。
他们以三敌一，其一已经被灭，若再灭掉这名女妖修，只留玄鹤，再难掀起风浪。
玄鹤岂会不知，红刺倏然变幻方向，支援女妖，不料，一条绿线鬼魅般出来，趁着紫雷闪动之时，悄无声息地刺中女妖。
这一刺，突如其来，别说玄鹤没有反应过来，就连昭明剑君都意料不到。但这不妨碍他落井下石，剑光横过，又是一妖陨落！
玄鹤顿住，红刺化成的光芒浮在身前，脸上泛一起血雾。
“这是……”方心妍一怔，忽然大声喊道，“小心，这是他的天赋神通，血影焚身！”
妖修各种族有着不同的天赋，玄鹤的种族，天生会一门辅助法诀。它燃烧血液，临时提升战力。炼气时，只能提升两三成，随着修为增长，效果慢慢增强，到了元婴，便可转为血影焚身，效果堪比元婴自爆！
昭明剑君等人从未遇到过玄鹤的种族，没有准备，听到方心妍的提醒，立时施展出自身的保命之术——
血光闪过，灵气动荡，巨大的声响后，留下满地鲜血。
209、剑亡人亡
“不好！”混乱中，灵玉听到方心妍的声音，随后就被掀飞了出去。
被掀飞的不止是她，徐逆、枯禅、燕星……无一人幸免，就连有保命秘术在身的方心妍，也是如此。
元婴自爆，其威力足以将数名同阶修士炸死，何况是他们这样的筑基修士。玄鹤在施展血影焚身的时候，诸位元婴修士就反应过来了，施展出保命之术，将威力挡了下来。尽管如此，护罩还是全部破灭了。
寒石真人一口鲜血呕了出来，经脉被血影焚身的威力震荡，护罩破碎。
至于灵玉他们，顾真人匆忙之间顾不上，哪及得上寒石真人持续施展的护罩强大？被寒石真人护住的那些结丹、元婴修士毫发无损，他们几人却受到了波及，重重摔了出去。
全身火辣辣地痛，灵玉觉得，自己上辈子八成没积德，不然怎么老是遇到这样的情况？从白水观开始，多少次惨遭池鱼之殃？这次要是没事，一定要窝起来好好修炼……咝，经脉好痛，大概被震裂了吧？
元婴后期的搏命一击，仅仅只是波及，就有这么大的威力。
阴极并不大，他们在这么一块小小的地方斗法，破坏力更强。血影焚身的一击，无论是昭明剑君，还是寒石真人，乃至那妖修少年黄骁，都施展出了压箱底的秘术，极力地将破坏控制住，免得伤到下面还在抵抗法宝之力的修士。这使得他们无可闪避，只能硬生生地承受伤害。
一击过后，没有一个人还能站着。不，确切地说，连妖也没有。玄鹤带来的那些妖修，同样不能幸免。
“呵呵！”跌坐在地的黄骁面如金纸，对着玄鹤冷笑，“玄鹤，落到这一步，你满意了？真不知道你纠结个什么，你也是一步化神的大妖，大衍城消失，对你有什么好处？”
“一步化神，一步化神！”血影焚身的后遗症是惊人的，玄鹤身上红光尽去，奄奄一息，然而他目光仍旧凶狠，笑得格外凄凉，“好个一步化神，这一步，我走了多少年？！”
他冷冷看着黄骁，说道：“你们黄岩一族，早年出了一位化神，受庇多年，岂知我们的难处？仙月湖乃我赤鹤族多年栖息之地，当年雪鹮族仗着势大，强行抢占，你们如何？袖手旁观不说，甚至落井下石！逼得我们万里迁移，离开生活多年的南荒，到东荒落脚。东荒穷山恶水，我们赤鹤族本就不易繁衍，经此动荡，历经多年，方才慢慢恢复生息！若非如此，我岂会冒着危险结婴，埋下后患！”
“哈！”听他此言，黄骁不但没有动容，甚至讥笑道，“玄鹤，你说这些，真是枉费活了几千年！我们妖族向来是强者为尊，自己实力弱，怪得了别人？再说，当年你一结婴，趁着雪鹮族内乱，抢回了仙月湖，我们说了什么没有？你堂堂一位大妖，像小娃娃一样哭诉，矫情不矫情？”
“好一个矫情！敢情这么多年，我处处受你们排挤，都是应该！”玄鹤怒极反笑，“好，就算我矫情，还不许我出口恶气？你们有化神秘术，你们有灵山福地，我就趁机抢一抢，那又如何？”
“你早这么说不就完了？”黄骁目光鄙弃，“我就知道，你化不了神，就凭你这样的心性，也想化神？”
玄鹤闻言大怒：“黄骁，其他人有资格说，你可没资格！当年是谁趁我闭关时夺我至宝，还将我击成重伤？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是你？不就是想打压我么？你做得初一，我做不得十五？”
“那也要你有本事！”被揭穿了，黄骁不甘示弱，“我们大荒就那么大，你修为越高，占的资源就越多，我便是打压你又怎样？这本来就是我们大荒的生存规则！”
“是啊，说到底，就是因为我没有化神撑腰！”玄鹤看着脚下，目光带着毛骨悚然的恨意，“所以说，大衍城，根本不应该存在！”
灵玉饮了一口长生水，缓过气来，就地盘坐调息。其他人也都纷纷吞服丹药疗伤，只是效用不一。他们在战场混迹这么多年，物资贫乏，哪怕有丹药剩下，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因此，只有灵玉和徐逆恢复得最快。
听着这二妖口舌相争，灵玉默然。原来，到了元婴这一步，仍然如此艰难？师父曾说过，修仙，就是与天争命，她虽然老老实实听训，却从来没放在心上。这不禁让她想起仙城中，徐逆对她说的那些话，莫非真是她得到的太多，所以失去了上进的锐气？看似自信，潇洒，勤奋，却从来没有拼尽全力，争夺那一线仙机的自觉。
仙机，原来真的只有一线。想这些妖修，寿元比他们人类长得多，尚且要这么拼命。这个名唤黄骁的妖修前辈，有化神长辈看顾，还要使尽心机，暗中算计。而没有靠山的玄鹤，举步维艰，以至于走到元婴后期，行事越发偏激，走上自毁的一步。
就算不提黄骁和玄鹤，单是此行的同伴，徐逆、燕星、枯禅，每个人都反衬出了她的缺失。徐逆奋力拼搏为求生机，燕星多年积累举重若轻，枯禅淡然自若不急不躁……就连方心妍，在妖族中地位不凡，却能抛弃一切，到人类中历练。
灵玉内心默默思索，若是能从战场出去，她就游历去吧，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问问自己的内心，修仙之于自己是什么，想要怎样的未来，该如何走下去……
“小心！”思索中，忽然听到徐逆的声音。
灵玉抬头，猛然看到，一道红光向自己的方向飞来。
却原来，玄鹤被黄骁刺激得暴怒不已，竟然不管不顾，将全身修为聚于本命法宝之上，打了出去。
黄骁重伤在身，匆忙间抬掌一挥，将红刺击碎。红刺化成的红光，如同烟花，四散开来。偏巧有那么一朵，飞向灵玉的方向。
一时间，灵玉脑中闪过许多应对之法，灵符、秘术，却无一可以付诸行动……真元无法运转！
想要闪开已经来不及了，没有真元的情况下，单凭肉身的速度，怎么也闪不掉元婴修士的一击，哪怕只是强弩之末，而且还是波及的一道流焰！
她仓促地抬起剑，试图挡一挡，或许，还保留了灵性的本命灵剑，可以化解大部分的威力，保住一条性命。
这一刻，灵玉的内心冷静无比。
一道绿线紧跟着飞来，在流焰撞上坎离剑的时候，击中了它。但，到底迟了一步，重伤在身的顾真人，没能把握好时机。
流焰消散了，灵玉只觉得手上一轻，流淌着浅紫剑光的坎离剑从中断裂，半截剑身坠了下来。
灵玉睁大眼，定定地看着坠落在地的半截剑身，上面浅紫剑光一消而散，黯淡下来。
剑……断了吗？
她忽然想起在下界，成为剑修的时候，听到的那句话：剑修之剑，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剑亡……人亡……
冥冥之中，奇妙的心灵相通的感觉，好像被生生地扯断了，痛不可抑。
直觉地伸出手，捂住疼痛的胸口，觉得喘不过气来，然后，从未有过的剧痛，从丹田传来，遍及四肢百骸。
“噗！”丹田碎裂，冲击着胸口，使她呕出了一口心头血。随之而来的，是整个人失去控制的无力感。
说不清这一刻是什么感觉，甚至，连疼痛都变得不重要了，空虚涌上心头，似乎什么都失去了，一无所有。
这是……要死的感觉吗？灵玉睁大眼，身体却不可控制地往后倒去。
“程灵玉！”她听到徐逆的声音，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他粗鲁地扯了起来，一颗丹药强行塞进嘴里。
但是没有用，她开始持续不断地呕血，丹药根本咽不下去。
本命灵剑已毁，丹田破碎，她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
对于修士而言，到这一步，与死亡无异。
不甘心，好不甘心啊，她刚刚决定，要认真地思考前程，却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要修仙，不如问问自己，仙是什么。
看着徐逆的脸，想到他在仙城中说的这句话。
仙是什么？她想起年幼时，总是出神地听着说书人说的神仙故事；她想起，白水山的三年，背诵的枯燥道经；她想起，玄渊观日复一日枯燥的锻体、练剑；她想起，费尽心机却倒在最后一步的韩抚宁；她想起入门法会时，走过的问仙路。
求仙之路，崎岖难行，时时刻刻如临深渊……
仙路难见尽头，你不知道你要走多久……
这条路只有你一个人走，没有人可以帮你……
“我……”她张口，轻轻说出当年曾经说过的话，“我想去更高的地方，感受更多的风雨，看更美的风景……”
原来，仙是什么，早就在她的心里，是她未能时时问心，以致失去了锐气。
“听着！”身体被蛮横地拉了起来，徐逆咬牙切齿地说，“程灵玉，你死不死我无所谓，但是，不要拖我后腿！否则，就算你死了，化成灰了，我都会笑话你，曾经有个不自量力的傻瓜，自以为天资过人，却连结丹都没走到，你……”
话未说完，只见她无声地张了张口，闭上双眼。
徐逆顿住，感到胸口血气翻涌，是同心契……
他牙关紧咬，强行将涌上心头的血气吞了下去，却仍然有鲜血溢出嘴角。
程灵玉！他在心里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跟你立了同心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