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年复一年
灵玉在做梦。
梦里,她是一名出身低微的小道童,在一间没落的道观里,日复一日地背诵道经,服侍师长。
如果不是后来那件意外,也许她这一生,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了。长大之后,继承师长的位置,打理着小小的道观,收几个徒弟,培养他们长大,自己老去,坐化……
但,意外来临,生生改变了她的命运。
这个小小的道观,曾经出过一名修士,留下一部修炼功法,招来他人觊觎。
道观一夜尽毁,只有几名小道童仓皇逃出。
她混迹于市井,一边挣扎着生存,一边打探仇敌的消息。仇敌是传说中的仙师,身为凡人的她,报仇无望,决意寻仙。
流浪过一座座城池,足迹踏过一个个国家,终于听到了仙人的消息。
她一步一叩首,感动了仙人,得以踏上仙路。
事实上,这位仙人,也不过是名偶得功法的散修。
抱着一本残缺的功法,靠着大毅力一步步修炼到炼气顶峰,寻到仇敌,报仇雪恨。
然后,了断尘缘的她,将道观交给寻回来的同门,去寻访真正的仙途。
……
时光飞逝,她当过散修,进过大宗门,吃过许多苦,也享过高高在上的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停止过追求的心。
随着修为的增长,眼界越来越开阔,见识得越来越多,神通也越来越强大。
终于有一日,她站在人界之巅,回到了当初的小道观。
最后,她如年幼时所期望的一般,打理着道观,收几个徒弟,只是,容颜如少,再也不会老去。
她凭一己之力,威压各界,成为一界之主。即使身居小道观,却有无数人顶礼膜拜,只求她回身一顾的一丝仙缘。
即使如此,她仍然孜孜追求着属于自己的仙途。
大道,度劫,飞升。
不惜一切。
……
太白宗,观云峰。
阿碧从休息室退出来,垂着头,唉声叹气。
不远处的大树下,蔚无怏靠在躺椅上,悠闲吹风。
“真人,”阿碧愁眉苦脸地禀报,“还是一样,没什么变化。”
“嗯。”蔚无怏应了一声,闭上眼继续吹风。
“真人……”阿碧的脸更苦了,“您好歹想想办法!”
过了好久,蔚无怏终于说话了:“办法不是早就想了?”
阿碧道:“可是没有用啊!”
“那我也没办法呀!”蔚无怏把手一摊,“本命法宝毁弃,导致的丹田碎裂,你以为是什么小毛病不成?”
“可是,主人她没有死啊!”阿碧低着头对手指,“既然没死,总是有办法的吧?”
“你这小藤妖,平时怎么不见你对她这么上心?”蔚无怏被缠得烦了,“丹田碎裂,能保住一条命已经不容易了!”
“我们之间有魂契,她死了,我还能活吗?”阿碧委委屈屈地说,“前些天那个谁,不是说那个药可以治,怎么也没见好……”
蔚无怏的极其光棍:“我怎么知道,反正药已经给她服下了,好不好,看天命吧。”
“真人!”阿碧顿足。
可惜,蔚无怏不理会了,翻了个身,开始睡午觉。
许久之后,阿碧终于撑不住,垂头丧气地离开。
蔚无怏却睁开眼,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能做的都已经做了,除了看天命,还能如何?”
他想起不久前,只身来到观云峰的那名青年。
“这枚丹药,是千年前的药王前辈所炼制,据传可以修复碎裂的丹田,还请蔚真人给她服下。”
金光流转的灵丹,用特殊的手段保存,历经千年,药性仍然保存完好。这让蔚无怏想到二十多年前,灵玉交给他的那些玉简:“就是你胁迫她去药王遗府的?”
身负剑匣的青年沉默许久,点头:“是。”
“你知道这颗丹药有多贵重吗?”
“知道。”
“你想得到什么?”蔚无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审视。
“晚辈……”许久之后,他说,“晚辈不想得到什么,只是还债罢了。”
蔚无怏的脸上没有任何笑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你来这里,昭明剑君知道吗?”
“知道。”
“那你手上这枚丹药,他知道吗?”
“……不知道。”
蔚无怏看着手中这颗金光流转的灵丹,半晌不语。站在下方的青年,面无表情,并不如传闻中那么高傲,甚至与昔年的印象有了不小的差距。
昭明那个老鬼,运气真不错。
蔚无怏心中有些酸溜溜的,道:“既是还债,此丹我就收下了,你回去吧。”
紫袍青年却没有挪动脚步:“晚辈有个请求,还请前辈成全。”
“哦?”蔚无怏带着‘终于来了’的表情,似笑非笑,“说说看。”
不料,听到的却是意料之外的话:“还请前辈立个誓,此丹一定会给她服下。”
蔚无怏脸上的笑顿住,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你……”想了想,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对方不信任他?能治疗丹田毁损之伤的灵丹,价值何其高,足够结丹修士搏命抢夺,他若将此丹昧下,也很正常。
“我若不立誓,又当如何?”蔚无怏忽然想看看他的反应。
却见眼前的青年昂起头,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重复:“我家剑君,还不知道此丹的存在。”
“……”蔚无怏双手拢在袖中,内心感叹,果然还是名门公子的脾气,宁愿玉石俱焚,也不愿意向他低一低头。也罢,既然他并不是存有不可告人之心,应下又如何?收这个徒弟,虽然是为了自己功法的缺失,但也不是毫无情分,能救就救吧,也全了这份师徒之情。
“立誓,是不可能的。”看到他乍然变色的脸,蔚无怏心中暗笑,慢悠悠地继续说道,“不过,我可以让你亲眼看着她服下此丹。”
……
休息室内,灵玉正在沉睡。
她面无血色,气息微弱,一身修为尽毁,经脉寸寸断裂,丹田破碎,能不能清醒都不知道。只有一点灵丹之力,悬浮在她破碎的丹田之中,缓慢地释放出药力,一点一点进行着修复。
谁也没有发现,她的某个乾坤袋自动开启,一道暗金色的光一跃而起,没入她的眉心。
时光如水,一年一年飞逝,渐渐地,宗门里不再有人记得,观云峰的蔚真人,曾经有一名弟子……
阿碧没精打采地坐在草地上,看着众多的执事弟子们忙来忙去。
十年前,她终于筑基成功,成为一名筑基妖修。七十岁筑基成功,对人类来说,这个时间很慢,不过她是灵宠,慢一点也很正常。
当然,阿碧是不会承认,很多灵宠,因为有丹药可吃,初期晋阶时间都不会很长。
她坐在那里,时不时地有弟子过来请教:“阿碧师叔,这个……”
“随便啦!”阿碧听都没听,挥手。
“阿碧师叔,那个……”
“我都说随便啦!”阿碧不耐烦。
弟子们敢怒不敢言,偏又不敢不问。蔚真人没有弟子,只有这么一只灵宠,要是不问,惹得蔚真人不满意,就糟糕了。
这些新入门的弟子,从未见过灵玉,自然不知道阿碧的主人另有其人。
阿碧很烦,非常烦。
其实这些年,她日子过得不错。灵玉半死不活,蔚无怏是闲事不理的个性,没有人管她,那些弟子们,都以为她是蔚无怏的灵宠,更加不敢得罪,任由她胡天胡地。
但是,她没忘记自己是灵宠。
什么叫灵宠?跟人类立了魂契,一生忠于主人,不得背叛。若是主人身死,自己也会跟着死亡。
现在她的主人半死不活,随时可能全死,叫她怎么过得安稳?
她只后悔,当初认主的时候,怎么就没有问清楚呢?稀里糊涂就立下了契约。怪只怪,她当初太单纯,而她的这个主人,太奸诈!
只可惜,后悔也迟了,她只能祈祷奸诈的主人能够好好地活下来,这样自己才能活得长久。
一只手轻轻地在她肩上拍了拍:“阿碧……”
“我说随便没听到吗?”阿碧大怒,想个心事都三番两次地被打断,这些小弟子真是不懂眼色!
她刚要怒斥,一转头,就呆住了。
“你说什么?”
眼前这人,高挑清瘦,白衣翩然,眉目若漆,风姿潇洒。她高高的挑着眉头,望着阿碧。
阿碧“嗷呜”一声跳了起来,手指颤抖地指着前方:“我……我没看错吧?该不会是做梦吧?”说着就去揉眼睛。
“做梦?”这人慢条斯理地捋袖子,“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知道,是不是在做梦,要不要试试?”
她还未付诸行动,阿碧已经扑上去,一把抱住,摸来摸去:“活的?真是活的?会不会是真人在骗我?呜……”
摸到最后,阿碧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哽咽着说:“老娘差点被你害死了……”
正要把她推开的手停住,灵玉悠长地叹了一声。听到阿碧自称‘老娘’,竟没有出言教训。
好半天,阿碧才停下抹泪,从她身上下来,瞪着眼睛问:“你好了?没事了吗?丹田修复了?修为恢复了?”
“叫主人!”灵玉敲了她的头一下,淡淡道,“丹田是修复了,不过,修为大概是没有了。”
阿碧大惊:“什么意思?”
灵玉微微笑,在阿碧惊恐的目光中说:“意思就是,你的主人我,现在大概、可能、也许,是个普通人……”
211、教训
灵玉神情平静,拂衣下跪:“徒儿谢师父多年看护之恩。”
坐在上首的,是个形容秀美的少年,他目光复杂地看着跪在下面的徒弟,好半天,轻叹一声:“起来吧。”
她却没有起来,继续道:“徒儿恭贺师父,结婴大喜。”
不错,结婴。她昏睡多年,蔚无怏已经成功突破瓶颈,晋阶元婴了。
这对大半高阶修士留在大衍城的太白宗来说,是天大的喜事。
当年大衍城出事,召集众多高阶修士前去相助。之后有一群妖修,从中捣乱,致使一众修士身受重伤,无力为继。后来,由众位元后大修士牵头,召集整个沧溟的高阶修士,对大衍城之事重新进行安排。
随后,众修士排下轮换表,众高阶修士替换相助。然后,战场的禁制开启,妖修与人类划定分界,和平共处——大衍城固然重要,沧溟界的稳定发展,同样重要。谁也不知道,将大衍城拖出通天灵宝的控制,需要多少年,修仙界若没有了传承,这个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
蔚无怏是十年之后结婴的。他回到太白山未久,便开始闭关,一举结婴,如今算来,已有二十年了。
未等蔚无怏回答,灵玉又苦着脸道:“可惜徒儿如今身无长物,没什么东西可做贺礼。”
蔚无怏露出微微的笑意:“你醒来,已经是最大的贺礼。”顿了顿,佯怒道,“哼!故意这么说,就是想赖掉这笔贺礼吧?”
灵玉嘻嘻笑,站起身,毫不客气地挨在下首坐了,厚着脸皮说:“徒儿穷得什么也没有,只好先赖帐了。”
蔚无怏的态度,难得地温柔,甚至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这个称得上和蔼可亲的动作,吓了灵玉一跳,拜师这么多年,蔚无怏待她不是不好,可从来没有过如此亲近的时候,好像把她当成小孩子似的,露出如此慈爱的表情——您老人家虽然快四百岁了,可还是少年模样,这么做很不和谐知道吗?
当然,这话她不敢说出来,师父把她当正经晚辈,这是好事,她没有那么不知好歹。
“来,我看看。”蔚无怏向她摊开掌心。
灵玉会意,将手腕伸过去。
蔚无怏按住她的脉门,分出一缕真元,探了进去。知道灵玉修为尽毁,他的动作很轻柔,水系功法本就温和,他晋阶元婴后,掌控能力更是精微。
过了一会儿,他松开手,点头:“很好,修复得很完美,不愧是药王所遗灵药。”
灵玉一怔:“药王?”
“是啊,”蔚无怏笑得分外可亲,“莫非阿碧没有告诉你,你的伤是怎么好的?”
阿碧那个家伙,抱着她哭哭啼啼,哪还记得这个。她口中说:“没有。”
蔚无怏道:“当日你本命灵剑毁弃,引发丹田暗伤,整个丹田碎裂,差点身死,有个人气血攻心,为你吐血,你居然不知道?”
“吐血……”灵玉茫然了好一会儿,跳了起来,“徐……徐正?”险些说出徐逆。
蔚无怏摸着下巴,可惜自己没胡子,做不出高人姿态。他道:“就知道有问题,果然如此。”
灵玉心说,徐逆哪是为她吐血,是因为同心契牵动好么?那会儿她命悬一线,所以同心契开始发作,使得他气血攻心吧?
“他怎么样?”
“哦,活着。”蔚无怏故作轻描淡写,“掌门及时出手,保住了你一条小命,之后为师送你回来,他就回紫霄剑派了。嗯,没过多久,就送了灵药过来,说是药王遗物,可修复损毁的丹田。”
徐逆,药王遗物,修复丹田的灵药!
三个词联系到一起,灵玉冒出一个念头:好啊!当初在药王遗府,她没有清醒之前,他根本就已经把最珍贵的东西收起来。哼,真是奸诈!她还以为自己占了便宜呢!
“对了,他有句话要转告你。”
“什么?”灵玉摸了颗灵果啃着,思索要不要向徐逆讨点债。嗯,当初徐逆欠她一笔债,给她送药算是还了,但是,他昧下这药的事……
蔚无怏作出面无表情的样子,模仿徐逆的语气:“她若醒了,请您转告她一句话:不要拖我后腿!”
“咳,咳咳!”灵玉顿时被呛到,好一会儿缓过来,怒道,“什么破人,老子差点死了,还叫我不要拖后腿?!”
“嗯?”蔚无怏眼睛斜过来一点,“你对谁说老子?”
灵玉连忙举手:“抱歉,师父,口误,口误!”
蔚无怏收回目光,若无其事:“不必在意他,自从送了药过来,他几十年都没有出现过,想必早就忘在脑后了。”
灵玉心道,才怪!以徐逆那小心眼的个性,八成时时记在心上,生怕她挂了害自己重伤,就是不敢来打听消息,生怕落了把柄在昭明剑君手里。
——等等,师父那安慰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她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小心地瞧了蔚无怏一眼:“师父,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有吗?”蔚无怏满脸惊讶,若无其事
“师父……”算了算了,免得越说越扯不清,反正她确信,跟徐逆不会再有瓜葛,那位正牌的徐公子,就是完全不认识。
“不提这个。”蔚无怏说,“你知道你现在什么情况吗?”
灵玉放下手,点头。
除了最开始的重伤时期,其实她的意识一直是清醒的。清醒地感觉到周围发生的事,清醒地听着阿碧在她旁边唠唠叨叨。
当年在大衍城,她被流焰波及,坎离剑及时挡住了一击,但是造成了灵剑损毁的后果。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这句话并不是开玩笑,她的丹田当时就开始碎裂,引动前些年的暗伤,直接导致她重伤若死。后来,还是顾真人及时出手,保住了她的心脉。
之后不久,蔚无怏带她回到太白宗。丹田碎裂这种伤,基本可以宣告不治,蔚无怏这么做,无非尽人事,听天命。
只是没想到,她服了徐逆送来的丹药,养着养着,竟好了大半。之后,蔚无怏结婴,按照药王玉简上所言,不间断地给她温养经脉,慢慢救了过来。
本来灵玉以为,那颗丹药也是蔚无怏寻来的,没想到会是徐逆的功劳。这位可怜的“徐公子”,倒是说话算话的人,当年说欠她一份人情,就在关键的时刻出现了。只是,想到这丹药的来历……
不管怎样,她现在活过来了,尽管丹田空空如也,修为尽失。
“那,你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灵玉陷入沉思。
“……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死定了,觉得好遗憾。”
蔚无怏看着她,静静地听着。
“我想……”她抬起头,轻声说,“我想去更高的地方,感受更多的风雨,看更美的风景……我绝对不想,修仙之路,到此为止。”
蔚无怏轻轻弹动着指间的水珠,提醒她:“可是,你修为已经没有了。”
“可我还活着。”灵玉露出笑容,没有半点伤怀,目光无比地坚定,“虽然我修为没有了,但经过筑基的身体,仍然是完好的。筑基期有两百年到四百年的寿元,我受过如此重伤,寿元不可能很长,就算是两百年吧。如今……嗯,我还未到百岁,有一百年的时光,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你知道这有多难吗?”蔚无怏说,“你想寻回原先的修为,这已经很不容易了。为师替你推算过,若是重新修炼,少则一二十年,多则三四十年,你才能完全恢复,更不用说结丹……”
结丹,才是最难过的一关。哪怕像蔚无怏这样的修炼天才,从来一帆风顺,也是经过了诸多磨砺,过了百岁后才结丹成功。
灵玉只会更难。她丹田受过重伤,需要长年温养,恢复修为,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单是如此,就要花费许多时光。然后,修炼到筑基后期,筑基圆满,寻找结丹契机……
就算是正常的修士,也不敢肯定,自己能在百年内做到。
“我知道。”灵玉斟酌着,慢慢说道,“可是师父,总要尽力去做,才能够无憾结束,是不是?”
蔚无怏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忽然笑出声来,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总算,长大了……”
他看着她,感怀道:“你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天资、才智、决断、毅力,几乎没有什么缺憾,可就是拥有得太多了,单凭小聪明就能处理大部分的危机,因而忘记了更重要的、修炼的智慧。为师本来想着,等你从战场出来,再让你四处游历,切身体会修仙的残酷,慢慢就会懂了,没想到……”
“没想到我自己先栽了个大跟头。”灵玉笑了起来。
“你看,修仙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像你这样,天资不错,运气也好,凡事顺风顺水,还会栽这么大一个跟头,险些把命丢了。人总有走背运的时候,运气不佳,都没地方说理去。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是尽力准备好,让自己拥有更大的生存下去的资本。”
蔚无怏注视着她:“现在你知道了吗?修仙,就是与天争命,容不得一丝半刻的懈怠。哪怕你之前走得再顺,运气再好,只要跌倒那么一次,就有可能永远也爬不起来。”
212、路
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不能了悟?若不是顾真人及时出手,此时的灵玉,已经成了一堆枯骨。
听着蔚无怏的谆谆教导,灵玉始终带着微笑,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记下。
以往她不是认真,只是,正如蔚无怏所言,太仰仗自己的小聪明,轻视了更该有的大智慧,舍本逐末。
修仙之路,从来不是一蹴而就。长达数百年,乃至数几千年的岁月,若是不能时不时自省,再好的心境,也会道心蒙尘。
这一次,她失去的东西很重要,可得到的更重要。
灵玉低头,看着自己不能再施展任何术法的手,紧紧地攥起拳头。
她所剩的时间不多了。一百年,最多一百年,如果她不能结成金丹,就会和凡人一样,化为尘土……
这一次,不再有任何侥幸,没有了领先的优势,她成了一个追赶者,除了拼尽全力,别无他法!
这是以往的她,从来没有过的紧迫感,只要有些许轻忽,就有可能无力回天。好不容易抢回了这条性命,她如何甘心这样结局?
“不过,你也要做好准备。”蔚无怏道,“丹田之伤,不容小觑。多少人因丹田受损断却仙途,你能救回来,不知道有多么幸运。虽有灵药,你的身体还是用了三十年时间温养,才能恢复到如今这境况。接下来,你修炼的同时,还要继续温养,万万不可轻忽。”
“是,徒儿明白。”
蔚无怏微微一笑:“将来的路要怎么走,为师能给你的只是指点,到底如何,还是要你自己想清楚。好了,去休息吧,我们不急在这一时。”
“徒儿遵命。”
回到自己的休息室,灵玉习惯性地在蒲团上盘坐好。
但她没有开始修炼,而是拿起来了旁边的断剑。
坎离剑断了,温养了几十年,那种心灵相通的感觉再也不会有了。她抚摸过冰冷的剑身,温柔得像是抚摸情人。
没有紫光流转,甚至连材质本身具有的灵性都感觉不到了。
剑修的剑毁掉,原来是这种感觉。
灵玉闭上眼,将剑身贴在自己脸上。本命法宝废弃,只能成为一堆废铁,能够提取出来的材料都少之又少。这柄陪伴她几十年的坎离剑,终于要离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把断剑放下,就像放下自己的过往。
失去了剑的剑修,再也不能称之为剑修。剑修程灵玉,将成为永远也回不去的过去。
…………
“你想好了吗?”蔚无怏盘坐在上,问着下方的灵玉。
尽管还是不喜欢门人弟子随侍在侧,结婴之后的蔚无怏,还是多了那股以前不会有的威势,哪怕只是这么随意地盘坐着。
“是。”
“说说看。”
灵玉慢慢说道:“现在摆在徒儿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重新选一把剑认主,再走剑修之路。二是放弃认主灵剑,走另一条路。”
“这两条路各有优劣。”蔚无怏说。
“是。”灵玉轻轻点头,“选择第一条路,我的身体是筑基了的,也领悟了剑意,到结丹之前,都是轻车熟路,不会有瓶颈,这是优;而剑修晋阶之难,有目共睹,尤其是结丹这一步,有些人,在筑基圆满花费上百年,才找到凝结剑心之路。”
“至于第二条路……”灵玉声音微微一顿,接下去说,“虽然筑基瓶颈同样不会存在,但重新走一条路,总是比走老路更难些。不知道这条路适不适合自己,许多习惯都要调整过来……”
“但是,这条路如果走得好,你以前的隐患将会全部消除,打下更坚实的基础,甚至于,提高结丹的机率。”蔚无怏接过话,注视着她,“你选哪一条?”
灵玉微微一笑,说:“徒儿要走第三条路。”
蔚无怏眼睛一眯:“什么意思?”
灵玉看着自己的手,说:“本命灵剑断裂的感觉,对剑修来说,是无法回首的伤痛,我不想再体验一次了,但是,如果不能面对过去的痛,就没办法重新站起来。”她抬起头,望着蔚无怏,“师父,剑我会继续练的,但是,我不会再选择另一把本命灵剑。”
“你……”蔚无怏直视着她,“从根本上断绝失去灵剑的可能?”
灵玉笑,摇头:“师父,这不是逃避,我只是发现,也许有一条更适合我走的路。”
“哦?”
“其实我对于剑道,并没有那么狂热的爱好,之所以成为剑修,是因为当年在下界,教导我的师叔说,我很适合做剑修。可现在想来,上佳的根骨、果决的判断,对任何修士而言,都是重要的。因为没有完整的剑修传承,我之前一直修得七零八落,来到上界,为了成为‘正统’的剑修,努力地把自己往剑修的方向调整,甚至包括性格……现在想来,这么做反而流于下乘。”
蔚无怏露出微微的笑意:“你能这么说,可见是真的认真想过了。”
“……究其原因,一是我自己失当,二是这条路只怕未必适合于我。”她仔细地剖析自己的内心,“就像师父你说的那样,我拥有得太多,很多时候,并不是自己想要得到什么,然后去争取,而是别人告诉我,我可以得到什么,于是顺其自然就这么做了。修仙,这是我自己要做的事,但修剑,却从来不是多么迫切的渴望。”
她只是想变得强大而已,而不局限于成为剑修。仔细想来,就连罗蕴都比不上,哪怕罗蕴的资质并不适合成为剑修,但他却有一颗真正的剑修的心。
——说起来,罗蕴筑基也有几十年了,他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挣扎了三十多年,终于在知天命之前,踏入了筑基期。
“你说来说去,只是说明你不想再做剑修,这跟第三条路什么关系?”
灵玉笑道:“徒儿只是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剑修,不如就做个不纯粹的吧!”
“不纯粹的?”蔚无怏端着茶杯的手顿住,声音略带困惑。
“嗯。”灵玉重重点头,“修了这么多年的剑,徒儿自认自己在剑道上还是有点天赋的,放弃了未免可惜。但是成为纯粹的剑修,又不在符合我的个性,既如此,我就做个不纯粹的。剑道继续修,但不会再认主本命灵剑了。”
蔚无怏若有所思:“所以,你还是要成为……法修?”
“这样说也没错。”灵玉仔细地数着自己的优点,“师父您看,徒儿在符术上有些天赋,又喜欢玩弄小聪明,耍些小手段,这不正是法修的长处么?我真正要修的,是成仙之道,又何必纠结于纯粹不纯粹呢?”
“……”蔚无怏长叹一声,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你学会了自己思考,很好。”
剑修与法修差别在何处?要说功法,大家都是求仙问道,不过是殊途同归。不过是剑修要求得更纯粹,只修一剑,不起二心。
正是这一条,与灵玉本身的性格并不相合。就像她自己说的,归根结底,她求的是仙道,而不是剑道。
“……而且,徒儿只有这百年的机会,与其用一颗不纯粹的心去追求剑道,不如用一颗纯粹的心去追求仙道。”
她轻轻的声音,拉回了蔚无怏的注意,尽管脸色平静,但还是有着无法避免的伤怀。曾经,她二十一岁筑基,是名符其实的精英弟子,如今却只剩下百年的时间,要从炼气直入结丹。剑修结丹之难,世人皆有所见,可她怎么耗得起这光阴?这是她现在最缺的东西了。
“也罢,就按你说的去做吧。”蔚无怏思忖一番,道,“至于功法,为师已是元婴修士,九大圣典受门规所限,不能传你,但稍次一等的没有问题。若是你要走为师这条路,那更是容易。”
灵玉道:“功法之事,师父暂且不必挂心,若有需要,徒儿一定开口。”
蔚无怏点头,淡淡道:“为师能给你的,不会很多。等到你恢复修为,想要什么,只能自己凭能力去换。”
“徒儿明白。”身为元婴修士,现在的蔚无怏完全可以提供给她到结丹的所有需要,但这样的话,就失去了求仙的意义。
结丹,是仙路上一个很重要的门槛,到了结丹期,粗通天地之则,真正接触那个玄妙的世界。如果靠别人走上这一步,她的心境始终有所缺失。
师者,传道授业,而不是包办一切。
“至于恢复修为之前,你只管放心。”蔚无怏忽然笑了起来:“当日收你为徒,是为师在结婴这道关口遭遇了瓶颈,急需一人作为参照,寻找问题所在,你的体质正合要求。后来能顺利结婴,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不管如何,这个大师姐的名分,肯定会留给你。”
“啊?”灵玉微怔,“师父你要开始收徒了吗?”
“自然,哪有元婴真人不收徒的。”蔚无怏说,“而且,百年内,沧溟界急需新鲜血液,以求脱困,这不仅仅是我们太白宗一门之事。”
213、新洞府
醒来不久,蔚无怏给灵玉重新安排了住处。
这也是灵玉的要求,即将开始收徒的蔚无怏,要扩展洞府,到时候一堆人住在一起,对她重新修炼不利。所以,她这个大师姐势必要做一段时间的隐形人了。
结丹时就已经很嚣张的蔚无怏,元婴后更是如此,很轻松地给她这个废了修为的徒弟弄到了一座独立的小峰。尽管这座山峰很小,最多只能开个小洞府,但也是一座独立的山峰啊!
当然了,蔚无怏用的是自己的名头,元婴真人要个别院算什么?至于这个别院做什么,别人就管不着了。
这个小峰,名唤天池峰,方圆不过十几里,顶峰是奇特的温泉地貌。这眼温泉占据大半个峰顶,周围有着天然的屏障。
因为灵脉不错,还有一眼温泉,虽然不适合元婴修士开辟洞府,宗门内却有许多结丹修士看中了这里。蔚无怏抢了天池峰建别院,被一众结丹修士腹诽了很久,可惜,他是蔚无怏啊,结丹的时候就够嚣张了,元婴了还能让着别人?抢了没商量。
于是这座天池峰就记录在了他的名下,还很奢侈地给了筑基徒弟住。
要了天池峰后,蔚无怏派人在温泉旁建了几间石屋,给她当修炼室,然后送了阿碧来服侍打理,就没再管过她,除了每月差人送来必备的温养修炼所需。
灵玉也不在意,蔚无怏占下这座天池峰,本来就是为了她,这里的温泉,带着天然温和的灵气,正适合她温养身体。身为师父,做到这个份上,还要如何?师徒情分,不需要流于表面。
…………
灵玉全身光裸,盘坐于温泉之内,任由水流带着温和的灵气冲刷过全身。
水温颇热,使得水面浮着一层雾气,挡住了外泄的春光。至于上空,有着蔚无怏设下的禁制,不怕被人偷窥。
她双目紧闭,放松地感受轻微的灵气随着水流透过毛孔,进入身体温养的感觉。
决定重走法修之路,将剑道作为一个分支来修炼,她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
本来,继续修炼的两条路,都有很适合她的功法。继续做剑修,有徐逆那里得来的《先天紫气诀》,转为法修,完全可以走蔚无怏的道路,有元婴师父的传承,至少不用走弯路。
但是,她与别人不同,有另一个选择。
灵玉的识海之内,一本仙书悬浮着缓缓流转。
休养的这三十年,灵玉并不是一直都昏迷着,服下徐逆送来的丹药后,她的丹田被修复得差不多,意识就清醒了,只是伤太重,出不了识海。
正是因为如此,她发现,不知道怎么搞的,仙书自动进了她的识海。
修复丹田的过程,漫长而疼痛。一开始,她只能默默忍受,后来发现,意识竟然能跟识海中的仙书交流,这才知道,仙书有着她不知道的秘密。
现在的仙书,深植在她的识海之中,里面的内容,不用眼睛看,便能了然于心。
不知道为什么,重伤之后,仙书里已经出现的内容全部被抹掉了。《太素紫云心经》、《炼神术》、《御剑诀》、《水火剑诀》、《五行万剑诀》以及那些密技,被抹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篇篇枯燥乏味的道经。
灵玉觉得困惑无比。这些道经,有的收录于《道藏》之中,有的闻所未闻,仙书上的版本,有着独特的魅力,就好像,她听过的其他版本,都是不完全的。
那三十年,她就是这么过来的。一边修复丹田,温养身体,一边在识海里一遍遍地读着道经,焦躁与不甘一遍遍地被抚平。若不是如此,她哪能昏迷三十年,清醒之后心情恢复得如此之快?
就在她清醒的前夕,仙书里的道经忽然全部消失了,出现的却是一篇功法。
《云笈玄真谱》,真正的,与书名相合的功法!
从字到图,详尽无比,其玄奥精微,胜过她见过的所有功法,能与之一比的,大概只有《先天紫气诀》了。更重要的是,这部功法一出现就直达元婴,看它不急不徐的铺垫,肯定有化神的内容,只是还没出现。
而这部功法,她念诵一遍,就了然于心,仿佛字字句句,都是为自己量身订做一般。
这才是她决定转修的根本原因!
一部好的功法,是修炼的基础。《先天紫气诀》固然强大,但与她始终隔着一层,尤其是以身修剑那里,注定了修炼之人,必须是个纯粹的剑修。至于蔚无怏的功法,身为宗门九大圣典之一,自然是好,但她始终觉得,专修一系,不大适合自己。
仙书出现了这么一套功法,简直天助她也,转修变得理所当然。
《先天紫气诀》不是不可以练,其玄妙之处,哪怕不修剑,也能有所收获。只不过,那必须是以《云笈玄真谱》为基,修炼有成之后再做的事。徐逆当时给她提了个好建议,修出纯粹的紫气,存入封剑盒,威力抵得过同阶剑修的全力一击!
当然了,这是结丹之后的事,到了结丹期,她才有足够的实力驭使法宝。这一切一切的基础,都建立在她恢复修为,结成金丹之后。
禁制忽然传来波动,有人往里传递消息。
不多时,阿碧过来了:“喏,有人来访。”
灵玉接过一看,是钱家乐的传讯符,不禁心中一喜:“去请进来。”然后停下温养身体,从温泉出来。
整理好装束,阿碧引着钱家乐进来了。
多年未见,钱家乐的样貌有了少许的变化,仍然美丽,但有了青年的俊朗。
两人乍然相见,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仔细算来,他们已经有……五十多年没见面了吧?灵玉养伤的三十年,再加上战场失散的二十多年。
再火热的感情,都抵不过时间,何部这五十多年,他们经历得这样多。
许久,钱家乐终开口:“程师妹,好久不见。”
这一句话,瞬间打破了五十多年的隔阂,灵玉笑了起来:“钱师兄,别来无恙?”
钱家乐也笑了,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表情,让他们的感情迅速回温。
随意寒暄了几句,灵玉请钱家乐在温泉旁坐了,两人随意闲话。
这五十多年,钱家乐可没白过,他已经筑基后期,只待修炼到圆满,就出去游历,磨砺心境,求取结丹的机缘。
战场关闭的二十多年间,他跟灵玉一样,杀出一条活路,熬到了最后。当年灵玉他们到大衍城不久,战场的禁制就开启了,他才回到宗门。
知道灵玉出了事,也曾经来看过,但那个时候,灵玉完全昏迷,根本没有知觉。
后来这三十年,钱家乐经常外出游历,每次回山,都会到观云峰看望。
炼气时曾经守过山门,灵玉在宗门之内,认识的人不算少,可惜时光飞逝,真正留下印记的很少。筑基后没多久,就去了战场,她真正的朋友,只有钱家乐和方心妍两个人,可惜,方心妍她……
“对了,方师姐是怎么回事?她在宗门的弟子陨落名单之内,但是听我越秀师姐的话,好像有什么隐情。”
灵玉低头看着茶杯,笑了笑:“方师姐……嗯,钱师兄,我说之前,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钱家乐奇道:“难道有什么曲折的经历?”说起来,他跟方心妍之间关系并不算密切,因为他们都是灵玉的朋友,才走到一起,还没建立起感情,就因为战场关闭而分开了。
灵玉调整了一下心情,说:“方师姐……其实是妖修。”
半晌没等到钱家乐说话,她抬头一瞧,却见他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灵玉就笑了:“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吧?我当初也被吓了一跳。”
好一会儿,钱家乐缓过来,拽了拽头发,说:“怎么可能?方师姐身上根本没有妖气……就算她有什么秘宝,可以隐藏妖气,可能瞒得过方师伯吗?”
灵玉道:“我也不大清楚,听我师父说,她这是天生灵体,所以与人类无异。”
“天生灵体?”
“嗯。”灵玉缓缓道,“人类的身材,最适合修炼,妖修化形,原因就基于此。但妖修并不是化形之后,就真的具备灵体了。他们化了形,还需要常年累月地修炼,才能一步步脱去天生的妖气,修成纯粹的灵体。我师父说,大部分妖修到了化神,经历天地元气淬体,才能化出真正的灵体。”
“那方师姐……”钱家乐感觉自己好像在听天书。
灵玉说:“方师姐是个特别的例子,她是草木化胎,天生灵体,所以看不出差别。而且,她很早就到人类中生活,无论是行为还是思想,都与人类无异,我们分辨不出很正常。”
花了好一会儿,钱家乐才慢慢消化了这个消息。他问:“那方师姐呢?被击毙了?”
“没有。”灵玉说,“她在妖族中身份不凡,后来被接回去了。”
“……”钱家乐更加恍惚了。
“不提这个了。”当年大衍城再遇,方心妍身份揭穿,她们之间的情分也就到了。三十年过去,灵玉也不再纠结于此,她笑道:“钱师兄,这些年你过得如何?到处游历,想必见识很丰富吧?说来给我听听。”
214、客来
钱家乐在天池峰留了整整一天,两人谈天说地,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候。
似乎来之前就想过了,钱家乐始终没有提及她如何受伤之事,也没有问过她将来要怎么办。剑修失去了剑,哪怕丹田养好了,都是不可触碰的伤痛。
尤其,钱家乐自己是剑修,更能体会这一点。
直到告别时,眼看灵玉并无半点伤怀,钱家乐才感叹着说道:“程师妹,你跟以前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又好像还是一样。”
“哦?”灵玉笑问,“哪里不一样?又长俊了吗?”
钱家乐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你这是刺激我吗?”
灵玉大笑,她从来就是这样,要笑就坦率地笑,不会遮遮掩掩。
“其实不是这样。”钱家乐又仔细地看了几眼,“以前没发现,程师妹长得这么好,若是换上钗环,定然美貌。”
灵玉笑着摆手:“表相如何,有什么要紧?况且,正如你说的,我长得这么好,看不顺眼的都是嫉妒!”
钱家乐跟着笑了起来,笑罢,认真地道:“我知道哪里不一样了,师妹你好像比以前多了一种光芒,就好像……千百个人里,仍然会一眼看到你似的。”以前的灵玉,虽然皮相极好,却不见得多么耀目,现在的灵玉,似乎从骨子里透出一种东西,自然而然地吸引他人的目光。
这种吸引,发自内心,无关男女,这让他觉得,其实灵玉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样伤痛。于是,话脱口而出:“程师妹,不久之后,我筑基圆满,便会为了结丹出行,希望有一天,我们仍然能够并肩同行。”
“钱师兄放心。”灵玉收敛了笑容,眼中带着坚定的自信,“会有这么一天的。”
钱家乐宽慰一笑,欣然告辞。
离走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灵玉到底哪里不一样了。
以前的灵玉,也很自信,但那就像琉璃在阳光下闪烁的光芒。而此时的灵玉,无须阳光,也没有的琉璃的脆弱,她本身就在发光。
或许,本命灵剑碎裂,对程师妹来说,并不是坏事?钱家乐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感到自己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相信,那个敢打敢拼的程灵玉还在,希望也还在。
此次会面不久,钱家乐就离山了。
灵玉过起了深居简出,修养复修炼的日子,无事从不踏出天池峰半步。
她熟悉的朋友不多,宗门之内,只有钱家乐算是。而宗门之外,与罗蕴常有通信,知道他过得不错。大衍城一别,萧正谊和妙颜夫妇也有带信过来,对她很是关切。还有个缘修,偶尔也会托人捎个口信来,听说混得风生水起,得意万分。最让灵玉觉得挂心的是,留在星罗海的范闲书,与她失去了联系,他没有再留在当初的拍卖行,也没有告知她自己去了哪里,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最让灵玉感到遗憾的,是屠秋容。她清醒过后,派阿碧回了揽月峰,得到的是屠秋容已经陨落的消息。
灵玉呆了很久。
屠秋容并不是陨落于战场中的。从战场回来,已经筑基圆满的她,为了一圆多年的梦想,开始冲击结丹。就在一次离山外出,寻找契机的时候,再也没能回来。
她回想起初入门时,那个威严不可侵犯的屠师叔;她筑基时,那个殷殷叮嘱没有半点不耐的屠师姐;战场中,对她关怀教导、时时提携的屠师姐……没想到,她在险恶的战场中活下来了,却陨落于寻道之途。
金丹大道。灵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这四个字的沉重。
在它面前,没有任何侥幸可言,踏错一步,都是末路。
它沉沉地压下来,重逾山岳。它带来的压力如影随形,却又看不到摸不着。
要努力啊程灵玉!她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不仅仅努力,还要尽力,想要去更高的地方,看更美的风景,就要有更大的勇气,付出更多的汗水。不要以为自己会走运到底。
…………
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灵玉开始着手修炼。
据她研究,仙书应该是一件法宝,而且是已经具备了灵性,有可能衍化出器灵的法宝。除了同名的功法,更有着各种妙用。比如,拥有聚灵功效,对灵气十分勉强,可以将周身的灵气有序地控制住,形成灵网。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妙用摸不透。至少她敢肯定,没有仙书,她的伤可能要拖更久,更不可能在三十年昏迷之后,还维持如此平和的心境。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跟她梦里的那个修士有什么关系?莫非真是某位大能前辈的法宝?
仙书不会开口说话,她也得不到答案。她想,也许哪一天,自己站得足够高了,才有可能追寻到仙书的来历吧?
又是一天泡在温泉里,一边温养经脉,一边炼气打坐。
阿碧坐在温泉边,拿着本道经背得摇头晃脑。
灵玉听着,时不时地将她背得七零八落的内容拉回正题。
好不容易背完了,阿碧眼巴巴地瞅着她:“我可不可以出去玩了?”
灵玉瞥了她一眼:“身为妖族,修炼已经比人类慢了,你还这么懒,以后怎么办?”
阿碧无所谓地说:“你都说我是妖了,寿元比人类长得多,就算你结了丹,我没结丹,也能跟你活得一样长,干嘛修炼得那么勤快?”
灵玉怒发冲冠:“你有点出息好不好?难道你一辈子就这么混吃等死地过去?瞧瞧你,结丹就先别想了,连个内丹都没修出来!”
内丹不是金丹,它是属于妖族特殊的修炼方式,天赋异禀的妖修,炼气都能结出内丹,以内丹修炼,速度快得多。
阿碧不甘示弱地把精元珠子吐出来:“这就是我的内丹!”
灵玉掩面。没见过这么自欺欺人不上进的妖!可悲的是,她现在没有修为,连教训都做不到……
“算了算了,你去玩吧!真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好玩的……”
阿碧跳起来,急忙忙收拾东西:“听说今天有金丹大典,可遇不可求啊!”
“金丹大典?谁结丹了?”
“是掌门的徒弟。”阿碧想了想,“好像姓纪。”
“纪承天?”灵玉想到这个曾经在战功榜上仅次于缘修的名字。
“对,就是他!”
说起来,宗门当年曾经发布过一道命令,战功前三的筑基弟子,可入战令堂正部。后来战场关闭二十年,重新开启之后,战功不方便算,就将所有弟子列到一起,综合各方面能力,挑选出最出色的三名,给予他们这个称号。
最后中选的是,纪承天、宋诩、陆盈风。
彼时灵玉半死不活,当然失去了这个资格。
这让她觉得很遗憾,真传弟子,这可宗门无上的荣耀呢!
不过,仅止于此。她知道她现在最重要的事,不是争取荣誉,而是走好自己的每一步。与其把心放在不现实的荣誉上,不如做好自己的事。真传弟子,有机会她一定好好争取,但如果没机会,也不会纠结于此。毕竟,她没有很多的时间,每一天都很重要。
“没想到他已经结丹了……”这个消息,还是让灵玉感怀了一下。
当年她筑基时,纪承天已经快结丹了,如今五十多年过去,没结丹才奇怪。
“我走啦!”阿碧欢快地打开峰顶的禁制,刚要出门,却发现两道遁光从天际而来,在她面前落下。
有访客?阿碧奇怪极了,自从她们搬来天池峰,除了钱家乐偶尔来看看,就只有送物资的执事弟子每月必到,她闲得都快抓跳蚤了。
这两个人都是筑基修为,一个是她最常见的执事,身后跟着一名身穿紫衣背负剑匣的青年。
“阿碧。”这执事是替蔚无怏打理洞府的,与阿碧很熟,一向直呼名字。
“陈执事,有事吗?”阿碧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视线落在他背后面无表情的紫衣青年身上。好像有点眼熟啊,是不是哪里见过?
没等她想出来,陈执事已向旁边让了让:“程师叔可在?这位徐道友来访。”
“在倒是在,只是……”灵玉闭门修炼,这也是蔚无怏的意思,阿碧拿不定主意。
陈执事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说:“是蔚真人的意思,你放心去通报吧。”
也是,没有蔚无怏的指示,陈执事哪敢把人往这边带。阿碧想罢,向二人福一福:“贵客稍等。”
灵玉听到阿碧的回报,睁开双眼。姓徐,紫衣,背负剑匣,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她从温泉里出来,披上衣衫,道:“请他们进来吧。”
陈执事带着客人进来,看到温泉雾气弥漫中,白袍简约的灵玉坐在树下,明明身上什么饰物也没有,却唇红齿白地让人移不开眼。
“参见程师叔。”
灵玉起身,回了一礼:“有劳陈执事。”虽然是同样的修为,可蔚无怏晋阶了元婴,她也跟着鸡犬升天了。
“不敢。”陈执事匆忙地说了一句,“这位徐道友来拜访程师叔,真人命我送贵客至此。”
“多谢你了。”灵玉向阿碧使了个眼色。
阿碧连忙上前,热情地招呼着陈执事,悄悄塞了点辛苦费。虽然蔚无怏并不是如传闻所说,把她这个废弃的徒弟放逐了,可别人不知道,陈执事管理着蔚无怏洞府杂事,打好交道以后好办事。
215、凤求凰
陈执事很快就走了,他杂事繁多,不可能久留。
阿碧记挂着金丹大典,坐不住,灵玉看着碍眼,就打发她出去了。
没有阿碧,只能自己亲手沏茶,还好她当初被蔚无怏操练过,手艺虽然有点生疏,总算还记得。
“徐道友,别来无恙。”灵玉将一杯茶放到徐逆面前。
真正地用手放。
徐逆看着她的手,还是稳稳的,纹丝不动,却没有了真元,只能用手托杯,放到他面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慢慢地饮了一口。
灵玉面带微笑,看着眼前的徐逆。三十年没见,徐逆还是老样子,只是眉宇的冷意更浓,哪怕坐在温泉边上,都像万年不化的冰山,从里到外地冷。
看到徐逆放下茶杯,灵玉替他换了一杯,口中道:“怎么,多年不见,你就是来发呆的?”
徐逆缓缓抬起头,看着她。
他的目光似乎很平静,却又有着说不清的东西,看得异常认真。
灵玉干脆也不说话了,靠在石桌上,双手支颐,大大方方由着他看。
好久好久,徐逆说:“我……我是来参加金丹大典的。”
灵玉微一挑眉。只是金丹大典,又不是元婴大典,好像一般情况下,只有很亲近的友派弟子才会来参加,徐逆跟那位纪承天纪师兄很熟吗?
徐逆只比她年长八岁,在寿数几百的修仙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那位纪师兄,在她筑基的时候,就快结丹了,应该跟他没什么交情才对。
“听说你醒了,就过来看看。”
灵玉点点头,也不多问。虽然三十年没见面,但“徐公子”什么个性,她清楚得很,他不想说,问也没用。
“你……还好吗?”
“你觉得呢?”大概很久没见生人了,即使面对徐逆这张平素有点讨厌的脸,灵玉都觉得有些欢喜。
活着的感觉真好。
徐逆又用那样认真得可怕的目光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就在灵玉以为他又不说话的时候,他开口了:“你,好像变得更好了。”
这句话让她一怔,不禁笑道:“更好?莫非徐……徐道友以前也觉得我好不成?”想说徐公子,又想起他不喜欢她这样唤他,好像总是带着嘲讽,便收住了话头。
徐逆没理会她的疑问,继续道:“修为没有了,肉身都没有变,想来,蔚真人这些年一直用珍稀灵药给你温养吧?”
七八十岁的筑基修士,除非服用过驻颜丹药,或者修炼了驻颜功效的功法,容貌已经开始慢慢转变了,尽管衰老的速度很慢很慢。比如钱家乐,他的样貌由少年转向青年,如今看起来,比当初年长了两三岁。
徐逆没有变化,想来他修炼的功法那么高明,大概有驻颜的功效,就算没有,他名义上是昭明剑君的爱孙,正牌的徐公子是什么样子,他就是什么样子,几枚驻颜丹不值一提。
灵玉的样貌,同样没有任何变化,仍是十七八岁少年模样,只是气度风姿,有着些微差异。
“嗯。”灵玉说,“师父待我极好,这些年为我温差身体,不知费了多少心力。”
“那就好。”徐逆说罢,继续低头饮茶,不再说话。
忍了一会儿,灵玉实在不想再陪他继续伤感忧愁了,这出戏实在不适合他们好不好?
她道:“你到底来干什么的?要看的话人已经看到了,别这么怪模怪样的,看得我心里发毛。”
“……”徐逆抬起头,盯了好一会儿,面无表情地道,“我果然不应该指望你变得温柔一点。”
“温柔?你脑子没坏吧?”灵玉双手抱胸,“我凭什么对你温柔啊?徐……算了。”她很想嘲讽一下,但徐逆的身份太特殊,这嘲讽就变得说不出口。往人家心窝里扎刀子的事,偶尔干那么一两回就好,干得多了,人品会流失的。
徐逆的眉毛抖了抖,终于维持不住面无表情的模样,看起来很郁闷。
他说:“程灵玉,好歹你能好好地坐在这里,有我的一份功劳,能对我好一点吗?”
灵玉笑:“功劳。”随后笑容一收,“我还没问你呢,那丹药哪来的?是不是你趁着我没醒,偷偷收起来的?”
“……”徐逆理直气壮地说,“是又怎么样?难道你指望我看到天材地宝,都分你一半?别这么天真行不行?”
这下换灵玉郁闷了。其实她明白这个道理,见者有份,当时她还没醒,徐逆趁机收走好东西很正常。要是换别人,她肯定不会说出口,可是面对徐逆,她忍不住。
“都说女人爱占便宜,可像你这么斤斤计较的还真少见,每次见面,不是算帐就是准备算帐,你能有点出息吗?”
“徐逆!”灵玉用力一拍桌,怒视着他。
听到她叫这个名字,徐逆脸上的表情微不可见地一松。
紧接着,就见灵玉倾过身,对着他笑得分外温柔:“要我坦白地告诉你吗?那些女人不跟你计较,是因为看上你的脸吧?”
刚刚放松的面部肌肉陡然一紧,徐逆咬牙:“程灵玉!”明知道他讨厌这张脸,根本不属于自己的脸!
“谢谢啊,我知道我叫程灵玉,不用你提醒我。”
“……”徐逆郁闷无比地扭开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说:“我很想找你打一架,可是你现在不能打架了。”
“……”灵玉转过视线,发现他是真的郁闷,而不是被她气的。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能找谁……”
灵玉说:“我说过,你的事我不会插手。”
“我知道。”徐逆伸手捂住脸,“可我真的不知道跟谁说。”
“别告诉我,”灵玉拒绝得飞快,“我还想活得久一点。”
“程灵玉!”徐逆再次大怒,放下手瞪视着她,“你就不能配合一点?”
“对一个曾经想杀我灭口的人,我要怎么配合?”不要怪她没有同情心,心理阴影啊!
徐逆没词了,恹恹地坐着,盯着温泉旁边的树发呆。
过了许久,大概心情平静了,他说:“你会用树叶吹曲子是吗?能不能吹一曲给我听?”记得以前守卫的时候,她经常无聊地吹着各种树叶。
“……”灵玉看出来了,徐逆真的心情非常不好,很可能到了崩溃的边缘,不然,她刚才那么气他,早该翻脸了。可他不但没有,还叫她吹曲子。
她想了想,说:“你太高看我了,我只会胡乱地吹点声音出来,根本吹不成曲子。”
就在徐逆郁闷得无以复加的时候,听到她说:“不过,笛子什么的,倒是会一点,不介意的话,随便听听。”
“……嗯。”
灵玉起身,从屋里翻出笛子。杂七杂八的东西,她会得不少,但仅仅只是会而已。清醒之后,蔚无怏曾经说过,她会有一段很长很孤独的日子,如果觉得心情烦躁,可以读读道经,喝喝茶,弹弹琴,这些都是排解的手段。所以,她让阿碧每天读些道经,既是为了磨练阿碧,也是为了疏解自己的心情。
笛声清亮,但她吹的这首曲子,带着特别的温柔意味,让徐逆想起一个词,缠绵悱恻。
他默默地听着,听得很专注,又好像根本没用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笛声停了,他回过神:“怎么不吹了?”
“……”灵玉道,“吹完了。”
“哦,很好听。”他竟夸奖了一句。
“……”灵玉更加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样的徐逆太可怕了!
她想了想,说:“你知道我刚才吹的什么曲子吗?”
徐逆很上道地问:“什么曲子?”
灵玉沉默了一息,答:“凤求凰。”
徐逆也沉默了一息,不多时,天池峰响起一声怒喝:“程灵玉!”
灵玉放声大笑,笑到直不起腰来。
要是别人,肯定不会多想,可他是谁啊?徐逆可从来不会认为她怀有好心,自然就以为她吹这曲子,是故意嘲讽。
天地良心,真实原因是,她只会这一曲。
“好了好了,用得着这么生气吗?莫非听个凤求凰,你就成凰了?就算你想当凰我还不想凤呢!”
徐逆怒视着她:“你跟凤有什么两样吗?”
“徐逆!”又换她怒了,戳她痛脚很好玩是吧?他心情不好就可以口不择言?
“你又生什么气?”徐逆斜着眼看她,“不是早习惯了吗?”
“我……”她是习惯了没错,可别人能说,他不能说!被他嘲笑这种事不能忍!“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领只凤给你看看!”
“别开玩笑了!”徐逆压根不信,“有男人看得上你?”
“凭什么没有?”灵玉奇了,“我哪里不好?”
“你哪里好?”
灵玉指着自己的脸:“我长得不好吗?”
“呃……”
又指自己的脑袋:“就算不是聪明绝顶,可也不笨吧?”
“……”
“好歹我也有筑基……”正想说,也有筑基修为,话却顿在了这里。
是啊,她现在没有修为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未来。
沉默,连徐逆也不说话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灵玉听到他轻轻的声音:“抱歉。”
216、绝望
“我……不该这样说你。”徐逆道,“你很好,虽然总爱戳人伤疤……”
“……”
“待人不错,就是有点小心眼。”
“……”
“长得也好,就是……”
“喂!”灵玉竖起眉毛,“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徐逆看着她,没说话。
好一会儿,他才轻咳一声:“好吧,让你想起伤心事了,很抱歉。”
灵玉瞪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真的低着头,一脸忏悔的表情,不知怎么的,就笑了起来。
“没什么,”灵玉说,这事没什么好纠结的,只是想起来郁闷而已,“我现在没有了修为,可很快就会恢复的。”
徐逆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她。
灵玉笑道:“别这么看我,不然我真的会以为,你想当我的凰。”
“……”这次徐逆没有生气,反而跟着笑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沿着温泉慢慢地走过去。
他看着雾气弥漫的温泉,默默地出神。虽然刚才被气个半死,但郁气也散了很多。在紫霄剑派,他永远不敢这样大声怒喝,甚至连皱个眉头都不敢。
说起来,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这样把真实的情绪表露在外,原来,他还能表达出自己的情绪……
灵玉想了想,跟了上去。
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圈又一圈,就在灵玉以为,徐逆千里迢迢跑到太白宗,就是为了给她的洞府夯土的时候,徐逆突然停住了。
“我娘没了。”低低的声音传来,有些听不清。
灵玉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去看。
徐逆合上眼,伸手盖住了脸庞,不让她看到。
灵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跟徐逆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很少,谈及这些事情就更少了。但她一直以为,他母亲早就死了,他虽没有明说,可言语举动,都说明了这一点。若是他母亲还活着,他又怎么会不知道父亲是谁?
徐逆转过身,在温泉边席地坐了下来。
灵玉犹豫了一下,在他身边坐下:“你……原来之前你娘还在……”她不由自主想,如果他母亲一直还活着,是用怎样的心情面对他?明明是自己的孩子,却有着别人的脸。没办法给他未来,只能看着他挣扎在不属于自己的命运里。
“不是那个意思。当年,剑君带我娘回到紫霄剑派的时候,我娘就已经性命垂危,剑君用秘术拖延,然后换掉……”他顿了顿,继续道,“后来,我娘再也没有清醒过。”
“……”灵玉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情况,已经不能算是活人了吧?
“这么多年,我忍受一切屈辱,承担这样的命运,就是希望有一天,能把我娘救出来,不管是生是死,都有个归宿。可是……”
他始终没有面对她,侧过脸,看着雾气弥漫的温泉。
“前些天,我终于知道,我娘的身体,被剑君毁掉了。”
“……”灵玉想想觉得不对,“既然你娘一直半生不死,为什么他要留着你娘的身体,直到现在才毁掉?”
“他只是以防万一,好牵制于我,至于毁掉,也是一件意外。”说着嘲弄地一笑,“剑君脾气暴躁,想必我放走袁师兄,让他很生气。”
“……”灵玉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了。安慰这是意外?拜托,那是他母亲。痛骂昭明剑君?虽然昭明真不是个好人,但这样有用吗……
“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了。”徐逆低着头,说,“我那么拼命,到底是为了什么?自由?没错,我想要自由,可如果……”
“活了这么多年,我只见过我娘几次,每次她都躺在那里,不言不动……我很想知道,她要是睁开眼睛,会用怎样的眼神看我,会用怎样的声音唤我……可现在,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轻柔,灵玉从来不知道,徐逆也可以有这么充满感情的声音,而不是那样冷冰冰的。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我有父亲,有母亲,但是,却又不是他们的孩子。有时候,我甚至无法面对自己的脸,像是戴了一张永远都脱不下来的面具,就算我自由了又怎么样?我……我还是不能成为一个正常人。”
“徐逆……”
他没有理她,继续说:“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没有发生这一切,我会是什么样子?也许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修士,挣扎着筑基,面对着遥不可及的结丹……可这些都是空想。我连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灵玉的声音传来:“你心境已乱,小心走火入魔。”
徐逆发出一声轻笑,却仍然没有面对她:“你看,连你都看出来了。我连自我都找不到了,何求本心?谈何结丹?如何元婴?到哪里求自由?这样下去,也许我连利用价值也没有了……”
灵玉从来就不是滥好人,可这样的徐逆,让她觉得很可怜……
第一次遇到徐逆,他还是“徐公子”,容颜俊美,高傲冷漠,带着名门子弟特有的高高在上。彼时他已筑基,她刚从下界上来,只是一个炼气小修士,根本不在他的眼中。
第二次,她已入了太白宗,拜入蔚无怏门下,筑基成功。他终于把她看在眼里了,二话不说将她扯入他和伏元青的恩怨中,利用她制造假相。
第三次……她无意中揭穿了他的身份,让他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拔剑相向。之后,无奈立下同心契,将秘密埋在心里,好像什么也不知道地当了三年同伴。
最后是大衍城内,她被流焰波及,毁了灵剑。她记得那个时候,第一个扑上来的人是他,拼命地想把药喂进去,保住她的性命。虽然她知道,他做这些,只是因为他们之间存在同心契。
不管是“徐公子”还是徐逆,他都是冷漠理智的,当机立断而毫不留情,无论对别人还是对自己,都那样冷酷。不管是什么,只要挡了他的路,他都会一剑斩去。
而现在,挡住前路的人,是他自己。这些年来,昭明剑君对他的要求有多严格,他对自己的要求就有多严格,拼尽全力地前进,就是为了早日拥有足够的力量。
这样的徐逆,她怎么才能觉得不可怜?他对她向来很冷淡,不是当没看到,就是嫌弃地挑三捡四,可他却在她面前示弱了,把自己的伤疤,活生生地揭给她看。
现在的他,到底有多软弱,才会需要用这样的手段,让自己痛不可抑,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徐逆坐在那里,明明对着她说话,却始终没有把头转过来。他怕自己一旦转过头,就没有勇气说出这些话了。
灵玉坐在他身边,默默地摩挲着自己的指节。
许久,她问:“你……是不是该结丹了?”
徐逆一顿,缓慢而沉重地点头:“对。”三十年过去,他已经筑基圆满,一切都准备好了。
“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结丹。”
“……不错。”剑修结丹凝剑心,需要在结丹之时,将对剑道的领悟融入其中,淬炼出一颗通明剑心。剑心淬炼得越是剔透,结丹后的实力就越强,这是剑修与法修最明确的分界线。所以,剑修结丹,比其他人更难。
徐逆想要复仇,这一步绝对不能走错,差上一点,他将来达到的成就追不上昭明剑君,那一切都是空谈。
可他现在这样的状态,别说淬炼剑心,连结丹要求的心境都达不到。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低着头的徐逆,发出一声轻笑:“除了你,我还能找谁?段师弟他们……我是他们的支柱,不能在他们面前表现出一点点软弱,否则……”
段飞羽对徐逆的信赖,灵玉都看在眼里。他们这个团体中,徐逆是不可动摇的核心,如果他崩溃了,人心就会散掉。
别的人就更不用说了,他的秘密,不能对别人说出口。
“我……没办法为你做什么。”灵玉说,低垂着头看自己的手,现在的她,自顾不暇,连自己的结丹之路在哪都不知道。
眼角的紫袍拂动了一下,徐逆转过身,然后她就被陌生的温度包围了。
“喂——”她叫,双手直觉地抬起,隔在两人之间。
他没有多做什么,只是抱着她,在她耳边说:“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灵玉想生气,却发现自己气不起来。虽然这个拥抱吓了她一跳,但他的手很规矩,只是这种亲近让她很不适:“……干什么?”
“不要……”他的气息吐在她的耳边,声音带着深深的绝望,“不要忘了我。”
灵玉僵住了。
“如果……如果我就这么死了,段师弟他们,也会被剑君清理干净,到时候,这世上知道我存在过的人,只有你了……”
后背微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眼泪,她听到他用绝望的声音说:“我,不是徐正,或许也不应该叫徐逆,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一旦死了,连个牌位也不会有,更不会有人怀念。我只希望,我死后,有个人知道,我在这个世界……存在过……”
…………
不知道过了多久,灵玉忽然用力,一把将他推开。
“开什么玩笑?”她用冷漠的声音说,“我为什么要记住你?”
217、自我
徐逆不言不动,这张不属于自己的脸上,带着从来没有过的浓烈的情绪。灰暗的、悲伤的、绝望的……好像再也不会有未来。
灵玉没有回避,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冰冷:“你是我的什么人?我为什么要记住你?”
他没有张口,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失望,已经这样绝望的人,又怎么会失望?
紧接着,听到灵玉说:“没有人知道你存在过?这世上那么多人,难道每个人都必须别人知道才能存在吗?就算我知道你存在过,那又怎么样?我知道存在过的人多了,难道那些人死了,我也会记着他们?他们跟我有半点关系吗?”
“……”
“呵……对我们修仙之人来说,别人的知道,有什么意义?你告诉我,有哪怕一丁点的意义吗?”
徐逆沉默。修仙,他们为什么要修仙?就是为了让自己长久地存在,甚至永生不死。
“别说是你,就算是那些元婴前辈,他们有朝一日陨落了,别人又能记住他们多久?真正会为他们伤心、怀念的人,恐怕只有他们的亲人而已。”
“你以为,你现在请求一下,我就不会忘了你?等我恢复了修为,结了丹,意气风发,哪里还会想起你?”灵玉冷笑,“别这么天真,以为说几句话,我就会一辈子记得,有个可怜的家伙,没有身份没有姓名地活过!”
“……”
“而等你结丹、元婴、乃至化神,遇到很多很多的人,做很多很多的事,达到前人从未达到的成就,自然会有一堆人忘不了你。不必你请求,他们会为你歌功颂德,将你记入典籍,在茶馆酒楼拿你的事迹吹牛,语气里都是满满的荣耀,尽管你根本不认识他们。”
“……”
“或者,你会遇到些知己好友,臭味相投,结伴同行。你们一起身处险境,出生入死,将后背交给对方。一旦你有危险,他们会拼命地来救你,如果你死了,他们会尽力完成你的心愿,并且时时怀念你。”
“又或者,你会爱上某个女子,给她吹凤求凰,与她结伴仙路同行,不离不弃。也许你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如果哪一天你出事了,他们会为你伤心断肠,怀念一生……”
“至于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模样……他们只会记着,你是他们的好友、爱人、亲人。”
徐逆缓缓抬起头,看着她,目光认真而专注,仿佛要把她看进心里。
“……只有这些人,会记住你。”
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西边泛起了红霞,远处传来金丹大典结束的钟声。
终于,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慢慢握成拳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紫袍拂动,他站了起来,仍是那副淡漠中带着高傲的表情,属于徐正……不,应该是徐逆的表情。
“我要走了。”灵玉听到他说,没有起身,只是抬起头。
徐逆身姿如松,背脊挺直,仿佛刚才的悲伤绝望都是幻觉,神情淡淡的,带着一贯的镇定自若。
“从太白宗离开,我会直接去游历,寻找结丹的契机。”
“你……”灵玉忧虑地看着他,这个样子真的没有问题吗?
“如果哪一天,你修为恢复了,不要轻易结丹。要么我死了,要么我结丹了,总之,先确定我的状态,再进行闭关。”徐逆顿了顿,说,“闭关结丹,不能有任何干扰。”
意思是说,万一她结丹的时候,他突然身故,会影响到她吗?
灵玉缓缓地收回脚,站起身:“我记住了。”
徐逆点点头,转身往出口走去。
没走两步,他停住,指了指搁在石桌上的笛子:“这个,可以送我吗?”
灵玉一怔。
他没有看她,说:“如果我以后有了心爱的女子,会记得给她吹凤求凰。”
“……”灵玉忽然就笑了,大方地挥挥手,“拿去吧。”
徐逆伸手一招,将笛子摄入手中。
站了一会儿,他还是没走,似乎有些犹豫,最后说:“我……我身上被剑君下了禁制,以后不会再随便来找你了。”
灵玉看着他的背影:“……嗯。”
“你……你叫什么名字?”
这句话,让她一怔,什么意思?
“我记得,你说过,灵玉是你的道号。”
灵玉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说:“君影,君影草的君影。”
“程……君影?”他将手中的笛子握紧,“我知道了,再会。”
说着,他举步迈出洞府,化为遁光,消失在天际。
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灵玉一个人站了很久,直到阿碧回来,才回过神。
她再一次在温泉边坐了下来,托着下巴怔怔地看着泉水。
其实,她不是不能理解徐逆的痛苦,但这样的痛苦,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够解决。
徐逆的身世太特别,别人根本无法开解。
他从出生,就活在别人的阴影里,身份不是自己的,姓名不是自己的,甚至连脸都不是自己的。他是一个没有自我的人,存在的惟一意义,就是成为别人的影子。尽管她不知道昭明剑君想做什么,但,培养这样一个影子,肯定不会是好事,最大的可能,就是代人受过。也就是说,徐逆是一颗随时都有可能被牺牲的棋子。
在这个世上,他找不到归属。他说,他的脸是真的,他不算他父母真正的孩子,虽然她不知道是怎样的经过,但想也明白,这具身体,跟昭明剑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果他正常地出生,不会是这样的身份,也不会是这张脸。
这般说来,他就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人。
人生而有父母,妖亦是如此,哪怕是灵族,也有托生之物。他明明像人一样,有父母,有血肉,却没有根源。
一个无根无源的人,在天地间没有任何寄托,他的空虚可想而知。在此之前,他的母亲被他寄予了无限的希望,代表着根源的希望,让他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还是有点联系的。哪怕她不会醒来,根本算不得活人。
突然间得知母亲的身体毁了,于是这仅剩的寄托也没有了,他跟这个世界的联系也断了。
强硬的人崩溃起来往往特别快,因为这种人之所以坚强,是因为内心有寄托有支柱,而一旦寄托消失支柱崩塌,整个信念就消失了,连生存的意义都找不到。
对很多人来说,修仙,为的是长生,为的是地位,为了很多很多东西。但对徐逆来说,修仙只意味着一样,那就是力量,能够让他脱离昭明剑君的掌控,获得自由的力量。
可获得自由之后呢?没有亲人,没有根源,甚至没有自己。
修仙修心,心是什么?心就是自我啊!只有确认自我,才能一点点去磨练心境。
一个失去自我的人,是根本不可能成仙的,连结丹都走不到。
可她能做什么呢?做徐逆另一个寄托?别开玩笑了,她有这样的能力吗?
她没有,所以,只能让他自己去找寄托。
这个寄托,可以是自身的声名,可以是希望邂逅的朋友,可以是期盼中的妻儿,只要他内心还有希望,便还能找到自我。
所以,她说了那些话。
扪心自问,她不想徐逆就这么毁掉。如果说,当初立同心契的时候,他们还是互相对立的,到如今已经没有了对立的必要。就像徐逆离去前说的,她结丹之前,都要先确认一下他的状态,这样共生的关系,让他们成为彼此最信任的人。如果她想好好地走下去,最好徐逆也活得好好的。
灵玉长叹一声,仰头看着青天白日:“但愿你能想明白……”
离开天池峰的徐逆,并没有直奔山门,而是在半空停住了。
他回头看着天池峰,默默地出神。
来找灵玉,是逼不得已的选择。隐忍这么多年,他的情绪一直被自己掩饰得很好,可这种掩饰下面,是多年以来积累下的暴戾与恨意。他很清楚,这些不良情绪对自己有多大的坏处,如果任由这些情绪累积起来,他将永远也无法迈入结丹。
可他身份特殊,这世上可以安慰他的人,他不能让对方知晓,而知晓的人,却不能安慰他。
于是,路过太白山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拐进来了。
那个时候,他真的很绝望,一个人活在世上,却没有任何人或物跟自己相关,这种绝望很难有人体会。不仅仅是昭明剑君的压迫,更是自我意识地失去。
他是谁?徐正?不,真正的徐正好好地活着,他才是昭明剑君的孙儿。徐逆?这个人又是谁?这么古怪而晦涩的名字,正好说明他不该存在。逆,是颠倒,是背叛,正如他的生命,强行将天命扭曲,创造出来的怪物。
一个连自我都没有人,谈什么心境修为,谈什么成仙大道?
这种绝望,一直持续到她用那么冷冰冰的话刺伤他,就像当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是啊,就算她知道徐逆这个人存在过又怎么样?她为什么记住他?就像当年她在大衍城受伤一样,如果她当时死去了,现在也早就被人忘在脑后了。
想证明自己的存在,只能靠自己,用经历,用成就,用感情,证明自己存在过。
他握着手中粗陋的竹笛,露出淡淡的一抹笑,而后身化剑光,消失在天际。
218、功法
灵玉坐在修炼室内,身前摆着一张桌案,案上搁着笔墨纸砚,正在奋笔疾书。
受伤之后,归入识海的仙书拿不出来了,她只能一字一字地把《云笈玄真谱》的内容记下来,方便推敲。
这部功法,目前只到元婴,但其中高深玄妙,不足为外人道。
灵玉抄完之后,默念数遍,越念越是感叹,她不曾见过宗门九大圣典,但与《五行万剑诀》相比,不知高明了多少倍。要知道,《五行万剑诀》已经属于高级功法,除非结丹,可以选修九大圣典,否则最多只能修炼这个程度的功法。
太白宗内,最基础的功法是《太白经》,众多炼气弟子,皆以此入门,当日在下界,灵玉得了《太白经》,还曾经感叹过,此书不愧为上界宗门之物,将玄渊观的入门功法比得狗屁不如。如今再看,换成《太白宗》被比得狗屁不如。真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结丹、元婴之后的部分,她境界未到,看得半懂不懂,但炼气、筑基的部分,她已有切身体会,十分容易理解。按这部功法修炼,最起码可以节约一半的时间。最玄妙的是,从表面看来,这部功法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走的是最普通的堂堂正正吸纳灵气的道路,不像某些功法,修炼速度飞快,是因为特殊的法门。
“真要修炼这部功法?”灵玉轻敲桌案,思忖。
看了这部功法之后,再去修炼其他功法,怎么也不甘心。可要修炼这部功法,该怎么对师父说呢?
之前,她跟蔚无怏说的是,功法她会自己考虑,好了再跟他说。不管为了什么原因收她为徒,蔚无怏尽到了一个师父的责任,她丹田碎裂,更是耗费众多灵药,为她温养三十年。三十年,不是三个月,也不是三年,这需要多大的耐心,多少的灵药?她清醒之后,还为她恢复修为而独占一峰。他视她如子,她自当敬之如父。
这件事不说,她于心难安,但要说的话……该怎么解释这部功法的来历?仙书的存在,她不准备跟任何人说,并非不信任师父,而是,她直觉地认为,仙书与她之间有着天大的关系,不管是谁,都不要说为好。
思索半晌,想不出个究竟来,灵玉干脆不想了,去见了师父再说吧,想不出理由,那就不说呗!
“阿碧!”将桌案上的东西收拾了一番,灵玉拿起那部抄下来的功法,将阿碧唤来,去往观云峰。
倘若她此刻有些许修为,就能借助宗门的代步灵鹤飞行,但很可惜,她的修为废弃得很彻底,重新修复后的丹田空空如也,连乘坐灵鹤都很危险,所以只能靠阿碧。
到达观云峰,蔚无怏的洞府与昔日大不相同。
原先那个小小的山谷,开出了一条通道,遍植奇花异草,香气袭人。
灵玉和阿碧正要入内,忽然听到有人喊:“站住!”
她们转头一瞧,一名值守弟子急冲冲地跑来:“你们是何人?胆敢擅闯蔚真人洞府!”
“喂!”阿碧不快,蔚无怏一向不管事,她在观云峰从来横着走,哪怕是苍华真人的随侍,都会看在蔚无怏的面上对她客气相待,几时被人这么吼过?“你是谁啊?这么凶干什么?”
这名值守弟子扫视了她一遍。虽然阿碧的修为超过他,但妖气很明显,在太白宗之内,身为妖身而四处行走,只可能是灵宠。既是灵宠,修为再高又怎么样?他可是蔚真人洞府的值守呢!
这么一想,他眼带轻蔑地道:“倒要问你们是谁,不知道这里是蔚真人的洞府吗?就算前来拜访,也要有个章程!”至于灵玉,感觉不到她身上的灵气,就这么被他忽略了。
阿碧更怒:“我们……”
“说吧,你们来拜访谁?没有问题的话替你们通报。”值守弟子昂着头说。
“蔚真人!”阿碧气鼓鼓地说。
“什么?想见蔚真人?”值守弟子又上下打量她们,“莫非你们是替哪位元婴真人来传话的?”
“不是,是我们自己要见蔚真人。”阿碧硬梆梆地说。
“你们自己?”值守弟子眼中的轻蔑更明显了,“这位师叔,元婴真人可不是谁都能见的。”说到师叔二字,眼中十分不甘,灵宠的地位虽然及不上正式弟子,可筑基之后,那也是记入宗门名册的。
阿碧大怒:“你知道我们是谁吗?老娘在观云峰的时候你还不知道……”
话音未落,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阿碧?”
阿碧声音一停,转头一瞧,陈执事正快步走来,面带笑容:“还道是谁,原来是程师叔来了。快请进来。”
值守弟子顿时呆了,急急道:“陈师叔,她们……”
陈执事皱着眉头道:“这位是真人首徒程师叔,就算不认识,也要问清楚吧?如此不懂规矩,明天你就回去吧!”
“啊?”值守弟子愣了愣,急道,“陈师叔,我,我……”
陈执事没听他的,向灵玉歉然道:“程师叔海涵,小弟子不懂规矩,我这就训诫他。”
灵玉笑笑:“轻忽了我倒是无妨,要是轻忽了别人,小心坏了师父名声。”
“是,程师叔教训的是……”
灵玉举步入内,没再理会。至于这名值守弟子,陈执事会处理好。
踏入蔚无怏的洞府,里面开阔了十倍不止,原先他们师徒居住的两排屋子,都移到旁边去了,看起来蔚无怏也不住这里了。
陈执事果然没有停下,引着她往里面走去。
到达洞府深处,灵玉不禁眼前一亮。
只见一汪深潭之中,浮着一座小型宫殿,外面罩着一层透明的结界,仿佛一个巨大的气泡,载沉载浮。
她不禁赞道:“这是谁想出来的?好特别。”
“自然是真人。”陈执事说,“程师叔请。”
说罢,手中令牌激发潭边的传送法阵。
灵玉踏上传送阵,回头道:“烦请陈执事看着阿碧一些,免得她又惹祸。”
“程师叔放心。”阿碧的性子,陈执事哪会不知?他替蔚无怏打理洞府也有几十年了,与阿碧是老熟人。
传送阵光芒亮起,灵玉的身影消失了。
“唔……”尽管传送阵的距离很短,灵玉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她的身体强度还是筑基期的,尚能承受传送阵的压力,但丹田和经脉却有些脆弱。
“灵玉?”殿里传来蔚无怏的声音。
灵玉举步迈入殿中,却见蔚无怏盘坐其上,下首站着二男一女三名筑基弟子。这三人,样貌都很年轻,自身年纪应该也不大,修为从初期到中期不等,看到灵玉进来,面带好奇。
“徒儿拜见师父。”灵玉躬身行礼。
蔚无怏摆摆手:“不必多礼。”说着,指了指那三人,“你来得正好,见一见你的师弟师妹吧。”
灵玉转过身,面对那三人。
三人中,形容举止最稳重的青年率先拱手:“小弟姓丁,名皓玄,见过师姐。”
紧接着是另一名眉目飞扬的少年,态度很是敷衍:“我叫孟希,见过师姐。”
最后是那名少女,神情跟孟希一般:“冷青琼,见过师姐。”
灵玉一一还礼。看得出来,三人都没怎么把她当回事。丁皓玄倒罢了,还能维持表面的礼敬,孟希与冷青琼二人,只差没在脸上写着不屑二字。
这也很正常,她如今修为尽废,一般人不会把她当回事。
“你们先退下吧。”蔚无怏淡然吩咐。
“是,师父。”三人施了一礼,鱼贯从殿中退出。
等他们离开,蔚无怏认真地瞧了灵玉一番,最后满意地点头:“不错,天池峰果然适合温养锻体。”
灵玉大大咧咧地在蔚无怏下首一坐,嘻嘻笑道:“这还要多谢师父以强谋私。”
蔚无怏也不在意,闲闲地说:“哪一日你要元婴了,同样可以如此。”
大概是收徒的心境不同,在另外三名徒儿面前,蔚无怏正经得多。当然了,他们三人面对这位元婴师父,哪敢放肆?说话做事难免拘谨,不像灵玉,师父还没发话就敢坐了。
“对了,师父。”灵玉自动自发地从蔚无怏身边拿了颗仙果,一边啃一边道,“你现在是元婴真人,怎么收的还是筑基徒弟?”
蔚无怏横了她一眼:“还不是因为你?”
“我?”
“废话!你占了大师姐的名头,为师要是收的结丹弟子,岂不乱套?”
嗯,结了丹就是真人了,有独立开洞府的资格,地位大大不同。要是蔚无怏收的是结丹期的徒弟,对方恐怕连师姐都不愿意叫。
本以为灵玉会感动一下,不料,却听她惊讶地说:“师父,原来你也怕乱套啊?徒儿还以为你眼中没有‘套’这种东西,真是误会您了。”
“胡言乱语,胆子肥了!”蔚无怏笑骂一声。
师徒二人闲扯几句,蔚无怏问:“没事你肯定不会过来,说吧,有什么事需要为师出手?”
“是有件事……”灵玉还是没想出怎么解释,干脆直接把功法抄本呈了上去,“师父,您给看看,这功法怎么样。”
219、功法来历
当初灵玉说,功法之事不必他挂心的时候,蔚无怏就猜到她另有功法来源,只是没想到,会是一部直达元婴的功法。
太白宗的功法,初级中级的炼气筑基弟子均可按规矩借阅;高级的收在秘藏室,由妙法长老看守,需要结丹真人才能借阅,所以能修习的都是精英弟子;九大圣典由掌门亲自保管,结丹方可挑选其一。
这些功法,九大圣典直入元婴,据说化神部分也有,但那需要化神之后,亲自到大衍城向本门前辈求教。高级功法中,少部分有元婴功法,但跟九大圣典没得比。
修仙界中,直达元婴的功法很少,大部分人都是到了一个境界,换一部功法。哪怕是太白宗这样的大宗门,也是如此。通常情况下,只有一些大宗门,或是传承很久的家族,才会有元婴功法。
至于坊市间,就算能买到元婴功法,也是天价,而且基本没货。
蔚无怏接过这部功法,先是惊讶了一下,再仔细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一口气看完,半晌没说出话来:“这功法……”
“师父,有问题?”
蔚无怏好一会儿没说话,沉思良久,眉头才舒展开来:“你可知道,九大圣典中,有一部功法叫做《明尘经》?”
灵玉点头。九大圣典筑基弟子没资格看,但名字还是知道的。
蔚无怏弹了弹手中的纸张:“你这部功法,与《明尘经》十分相似。”
“啊?”灵玉吃了一惊。这仙书到底是什么来历,居然会跟宗门九大圣典之一相似?
“不过……”蔚无怏踌躇,“依我所见,这部功法比《明尘经》更高明。”
灵玉已经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她不曾见过九大圣典,只觉得《云笈玄真谱》比《五行万剑诀》高明很多,还以为能与九大圣典相比,没想到……
“师父,那《明尘经》是什么来历?”灵玉脑子快速运转,如果知道《明尘经》是什么来历,说不定就追溯出仙书的来源。
“这《明尘经》,是一部很有来头的功法。”蔚无怏扬了扬下巴,示意她重新泡茶来,摆出讲故事的姿态。
灵玉二话没说,殷勤无比地将茶水重新沏过:“师父请。”
蔚无怏接过,喝了一口,不太满意:“手艺生疏了。”
灵玉立刻狗腿地站过去,给他捶背捏肩:“徒儿回去一定好好练。”
看在她这么殷勤的份上,蔚无怏暂时放过她了,开始讲古:“沧溟界没被封闭之前,与诸界素有来往,虽然没出过大乘真君,但有合体大能,一点不比其他大千世界差。《明尘经》就是那个时候传下来的。”
“莫非这部功法是合体大能所创?”灵玉大惊。
蔚无怏白了她一眼:“为师有这么说吗?”
“呃……”灵玉连忙忏悔,“徒儿知错,师父请说。”
蔚无怏继续道:“《明尘经》并不是本界的东西,而是别的大千世界传来的。你应该在典籍中看过,整个人界分成诸多小界,各界被虚空隔绝,修为不到一定程度,无法来往。这《明尘经》就是从明尘界传来的。”
“《明尘经》,明尘界……”灵玉若有所思,“以界之名为名,看来这部功法很了不得。”
“不错。”蔚无怏颔首,“人界修道,始于三大道祖。道祖门下,弟子众多。陨世之战后,三大道祖失去踪迹,有人说他们飞升了,也有人说他们陨落了。他们的诸多弟子,大部分在陨世之战中陨落,剩下的仍旧大打出手,将诸界进行划分,此为分界之战。”
灵玉听说过陨世之战,分界之战只记得徐逆讲过,那时说的是鸿元道祖门下的紫郢天君。
“分界之战后,众位大能分界而居。接下来,这些道祖门下要么死于天劫,要么死于暗斗,几百万年过去,只剩下寥寥几位。而新晋的大乘真君,延续了这个传统,分界而居,互不侵犯。”
“……明尘界,就是这么一位大乘真君的道场。”
灵玉更吃惊了:“《明尘经》是大乘真君的传承?”
蔚无怏轻轻点头:“不错。”顿了顿,他又道,“这位应该称元君,她是一位女修。”
灵玉眼前晃过自己的梦境。女修,果然是女修!莫非仙书跟这位明尘界的元君有关?
“这位元君……有个称号,她的本名倒是没什么人记得了。”蔚无怏笑道,“典籍上说,这位元君生性霸道,说一不二,在明尘界设下道场后,周围诸界臣服,因她居于丹霄观,故称丹霄帝君。”
“丹霄……帝君?”灵玉想起那个梦境。观主,丹霄观……
“是不是很霸气?丹霄帝君门下弟子不多,但她既然是大乘元君,几十万年下来,传下道统不少,这《明尘经》就是由丹霄观传出,明尘界修士的入门功法……”
“这还只是入门啊?”灵玉感叹。
“谁叫他们命好,生在大乘元君所居之界呢?”蔚无怏摇头一笑,继续道,“这部《明尘经》对明尘界的修士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别的界的修士而言,十分珍贵。我们太白宗的《明尘经》,就是某位前辈从明尘界带来的。”
“……原来如此。”灵玉思索,《云笈玄真谱》与《明尘经》相似,估计是一个道统的东西。而丹霄帝君的描述,与她梦中的仙书主人有几分类似……莫非仙书主人就是这位大乘元君?
“师父,这位丹霄帝君还活着吗?”
“唔……”蔚无怏皱眉道,“应该活着吧,到了大乘,除非陨落于天劫之下,否则寿元无尽。沧溟界隔绝万年,我们无从得到消息。”
灵玉心道,或许这万年间,丹霄帝君出了什么事也不一定。这本仙书,显然是十分重要的宝物,梦中的仙书主人,斗法时手段频出,最倚仗的还是这本仙书。如果她还好好的,怎么会不来寻找仙书呢?
……万一有一天,丹霄帝君跑来找仙书,她该不该拿出来呢?想来到了大乘这个境界,她藏也没有用吧?
“你这部功法,比《明尘经》更高明,修炼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只是……”
“只是什么?”
蔚无怏沉吟:“总要向宗门交代一下。”
来了!灵玉心口一跳,她该怎么交代功法的来历?要编得圆满才行……
“这样吧!”蔚无怏沉吟已毕,说道,“你现在修为太低,不好出这个风头,就由为师代为出面,将此功法献给宗门。至于得的师门贡献,亦会划入为师名下。这么一部功法,足以凌驾九大圣典之上,贡献极多,对你来说不是好事。等你结丹之后,为师再将这些贡献划到你名下。”
“啊?”灵玉愣了。
“嗯?”蔚无怏挑眉,“怎么,不愿意?”
灵玉连忙摇头,有些困惑地问:“师父,您不问我这功法哪来的?”
蔚无怏不在意地挥挥手:“你自有你的机缘,愿意就说,不愿意也可以闭口不言。问了又怎么样?莫非还贪图你的机缘不成?一点气度也没有……”
灵玉无语,原来是她想差了,不是所有事都需要交代理由的。
至于蔚无怏说的方案,她当然是同意了。正如他所说,一部足以凌驾九大圣典之上的功法,能换的师门贡献惊人无比,假如她有了这笔师门贡献,什么也不干,随便换东西,足以修炼到结丹,她还需要出去历练吗?而且,这么多的贡献瞒不了别人,没有足够的实力,出风头不是好事。
“那徒儿回去修炼了?”
蔚无怏点点头:“去吧,修炼之初,记得让阿碧守着你,如有意外,立刻停止。”
“是,徒儿知道。”
又交待了几句话,灵玉从泡泡宫殿传出来,正要找阿碧回去,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吵闹声。
“把我的灵心草还来!”这是个略显尖锐的声音。
“不还不还就不还,灵心草又不是你的,凭什么给你?”这是阿碧的声音。
“你……你不过是个小小的灵宠,竟敢与我争辩?”气呼呼的女声。
灵玉转了方向,向冲突之处走去。
只见药园之侧,阿碧和一名女修正在争论,陈执事一个头两个大地站在旁边,想劝这个,没说话就被瞪回来,想劝那个,根本不由他开口。
见到灵玉,他大喜:“程师叔!”
灵玉过去一瞧,跟阿碧争吵的,不就是那位师妹冷青琼么?刚才看这位小师妹冷冷淡淡的,还以为她是个高傲不喜言辞的性子,没想到这么火爆,跟阿碧都能吵起来。
阿碧看到她过来,也是大喜,一把揪住灵玉的衣袖,抢先告状:“她抢我的灵心草,还说是她的!”
“什么抢……”冷青琼大怒,没等灵玉说道,又快又急地道,“这是我师父的药园,我要用什么,是他老人家恩准的!”
“灵心草一直是我零食,真人从来都随便我吃,你凭什么不准?”阿碧毫不客气地堵了回去。
“那是以前!”冷青琼气呼呼道,指着阿碧,“你这个灵宠,懂不懂尊卑啊?”
阿碧当然不懂尊卑,就算对着正牌主人灵玉,她也敢这么说话,而蔚无怏,一向不怎么管她,换句话说,就是放纵。
220、回来了
转眼阿碧和冷青琼又吵起来了。
陈执事眼巴巴地看着灵玉。
灵玉无法,冷青琼怎么样,她管不着,阿碧可是她的灵宠。
“阿碧。”
一人一妖争吵声停了。
灵玉淡淡道:“什么好东西,也值得你吵吵嚷嚷?说出去丢我的人。喏,这瓶固神丹拿去,不比灵心草好吃?”
阿碧先是不快,再是欢喜,接过灵玉扔来的丹瓶,满脸带笑:“真的给我吃?”
“什么时候骗过你?”
“哇唬!”阿碧高兴得跳起来,把丹瓶揣进怀里,不忘对冷青琼挑衅地扔个眼神。
冷青琼脸色顿时涨得通红。灵玉没教训她,但她就觉得那句话甩在了自己脸上。
一只灵宠抢灵心草,算是丢脸,那她呢?堂堂元婴修士的弟子,跟只灵宠抢灵心草?
“站住!”看她们转身走人,冷青琼喝道。
灵玉管也没管,继续走。
“喂,说你呢!”
灵玉脚步一顿,转回身看着她:“叫我?”
“不然呢?”冷青琼昂着头,气冲冲地瞪着她。
灵玉语气淡淡地道:“容我提醒你一下,如果是叫我,请叫师姐。”
“你……”冷青琼很想说,你凭什么做我师姐,但是,她好歹也是筑基了的人,知道这话要真的说出去,对蔚无怏就有些不敬了,可她真心不想叫师姐,便道,“你既知自己是师姐,为何纵容灵宠欺我?”
灵玉顿了一下,然后就笑了:“冷师妹,你年纪不大吧?”
“……”冷青琼愣了一下,她年纪确实不大,不过二十出头,若非筑基甚早,功法又对了蔚无怏的路数,也不会拜在他门下。
“跟你那位丁师兄学学吧,什么都放在脸上的人,会死得很惨。”说罢,带着阿碧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住,“对了,身为师姐,我劝你,珍惜现在美好的时光,不然你会后悔的……师父可是很会磨练弟子的哦!”
冷青琼咬了咬唇,有心把话顶回去,又担忧不远处的蔚无怏知道,坏了印象。直到丁皓玄出来,皱着眉头对她说:“冷师妹,还不快回来。”
“……丁师兄。”丁皓玄无论是修为还是年纪,都在她之上,在他面前,冷青琼不敢放肆。
丁皓玄道:“就算你不把她放在眼里,面子上也要敬着。将来的事谁都说不好,她今日修为废了,焉知明日如何?再说,师父还在呢。”
“……多谢丁师兄。”冷青琼知道丁皓玄所劝有理,但想到刚才灵玉甩下的那句话,就觉得不爽,她可以看在师父面上唤一声师姐,可一只灵宠也有资格爬到她头上?
又说了几句话,师兄妹二人各自回去修炼。
宫殿之中,蔚无怏端着茶杯笑,自言自语:“教徒弟,可真是麻烦呀——”
然后将剩下的茶水慢慢饮尽了,伸指一弹,袖中玉瓶内,飞出三世镜:“唔,重新提炼过,果然好了很多,明日就试试……”
灵玉压根不知道,因为这小小的插曲,蔚无怏临时调整了教导弟子的计划,将三名徒弟整得死去活来。他的想法很简单,没有实力,有些委屈就只能受着,所以,他不会帮灵玉出头,也不会放纵那几名新弟子。修为还上不了台面,就得学会低调,筑了基就把尾巴翘上天……三世镜是个好地方。
回了天池峰,阿碧正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会儿丹瓶,珍惜无比地打开瓶塞,倒了一颗丹药出来,顿时就愣了。好一会儿,她叫道:“怎么是聚气丹?你拿错了……”
“没拿错。”灵玉重新铺出笔墨,将功法要点记录下来,准备明后天就开始修炼。
“可你说是固神丹——”阿碧惨叫,知道自己受骗了。聚气丹是炼气期的丹药,对已经筑基的她来说,只能算是零嘴,比灵心草还不如。
“不说是固神丹,怎么充面子?”灵玉奇道。
“不管,你骗我,我要固神丹!”阿碧挨上去,想去摸她袖子。
灵玉闪身:“卧槽,你个败家灵宠,知道固神丹多少钱吗?你主人我,在战场混了二十多年,口袋空空;睡了三十年,连寄存在师父那的宝贝也都消耗光了,穷得叮当响,只能靠月例混日子,你身为灵宠有点自觉好不好?”
“……你骗我!”阿碧说不过她,只能重复这句话。
“傻不傻啊你?”灵玉一本正经训斥她,“你就不会偷溜回去,找陈执事要灵心草?跟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当面吵架,丢人又丢份!她怎么说也是师父的弟子,身份比你高,正面对上你就得吃亏。向陈执事要就不同了,这些事都扣在了他手里,以他跟我们的交情,拿些灵心草算什么?他知道师父对你的态度,自然不会亏待你。”
阿碧眨眨眼,半懂不懂。
灵玉谆谆教导:“面子这种事,当然要顾了。但是,自己弱的时候,正面对上又没有好处,咱们还是暗中把便宜占了再说。”
“……是这样吗?”
“废话!你主人我说的,能没有道理?回去要灵心草吧,咱们对陈执事一向礼敬,偶尔拜托他点小事,还能拉近关系。以后在这里恐怕要住个几十年,琐事还要靠他照应。”
“哦……”阿碧回去观云峰了。灵玉看着她的背影,笑了起来,又很快把笑容收住,摸了摸乾坤袋。
不是她小气,实在是现在太穷了,等日后献功法得的贡献划到自己名下,再好好犒劳阿碧吧。
修炼艰难,要节约着过啊!
第二日,蔚无怏便让人把自己做的功法注解送了过来。元婴修士到底是元婴修士,这份注解,比灵玉自己做的不知道详尽多少倍,许多地方,微妙玄通,看得她击节叹赏。她当即把自己做的丢一边去,将蔚无怏送来的翻来覆去地看,仔细琢磨。
如此数日,整个炼气期的功法都了然于心,身体也调整到了最佳的状态。她唤过阿碧,将天池峰禁制全部关闭,打算闭关修炼。
虽然是从引气入体开始,但她的身体仍然保持在筑基状态,这一步理论来说不难。况且,还有阿碧看着,她好歹也是个筑基妖修,打架这种高技术的活不成,看个炼气入体,小菜一碟。
灵玉盘坐在温泉之中,身旁布置了一个小小的固灵阵法。
引气入体,灵气主要在稳。天池峰的温泉,灵气稳定温和,通过水流来吸收,比直接通过空气吸收效果更佳。再加上这个固灵阵,能够保证灵气流动变缓,这样,尚且脆弱的经脉能够自如地控制灵气。
至于阿碧,一直守在岸边,如有意外,立刻动手阻止。
灵玉闭上眼,在心中将功法默念数遍,确认自己心平气和,方才抱元守一,进入观想状态——
尽管眼睛没有睁开,她看不到周围的景物,然而,灵觉中,周围的灵气好像具有了生命,如何分布,如何流动,一清二楚。
她静静地呼吸,将之慢慢调整,进入某种和谐而微妙的韵律。
这种韵律中,周围的灵气被调动起来,按照某个规律,缓缓运转。
饱含灵气的水流,停留在肌肤的表面,顺着呼吸,挤入毛孔之中。
有水流的缓冲,灵气越发温和,进入肌肤时,几乎没有阻碍。之后,一点一点,透过毛孔,涌入经脉。
一道细细的灵气在经脉中汇集,灵玉感到微微的痛楚,但她没有停止,仍然继续吸纳。
她的身体,仍是筑基的强度,曾经身为剑修,比法修更强悍一些,重新引气入体,几乎没有什么不适。最大的问题,就在于重新修复的经脉和丹田,是否能适应灵气的流转。这个过程,肯定是痛苦的。试问,经脉处处断裂,丹田整个破碎,再一点一点粘合起来,还能和没有受伤前一样坚韧吗?这就是蔚无怏把天池峰占下的原因,减少适应不良的可能。
灵气汇集成团,然后变成气流,在经脉中缓缓的运转。
灵玉的额头鼻尖,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经脉的敏感程度,超过了她的想像,但她还是咬牙忍了下来。
这是可以预见的痛苦,曾经重伤碎裂的地方,哪怕伤好了,也会比原来更敏感。
阿碧目不转睛地盯着,有些紧张。她爱吃爱玩,但不代表她不知轻重。灵玉能不能重新成为修士,影响到她的未来。暂且不说灵玉修为越高,她的地位就越高,单说寿元,假如灵玉不能把修为修炼回来,她到时候只能跟着一起化为尘土。
不知道过了多久,灵玉的表情由痛苦慢慢变得平静。阿碧长出一口气,看样子,第一步是成了。只要经脉能够重新适应灵气,修炼回来就不成问题。
此时的灵玉,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她的眼睛明明是闭着的,却好像能看到周围的景物,不是花不是树也不是温泉,而是深浅不一的灰白色。这些灰白色在空中涌动,按照某一种规律缓缓游动。
这就是灵气的世界。
她的表情,从一开始的痛苦,变成了平静。
这是她熟悉的世界,终于又回来了。
221、处处难关
灵玉睁开眼睛。
阿碧紧张地问:“怎么样?”
灵玉的视线缓缓移到她脸上,突然说:“有点饿了。”
“啊?”阿碧眨眨眼。好多年没听到这话,很不适应啊!
“我说我饿了。”
阿碧愣愣地道:“你不是辟谷了吗?”
“感觉上饿了。”
“……”阿碧抓抓头发,“那,我去找点东西吃?”
“去吧。”把阿碧打发走,灵玉从温泉里起身,套上衣袍,绾上头发。
重回修炼之路,出乎意料地顺利,除了功法如鱼得水之外,更重要的是心态的平和。
或许是走得太顺,她一直不觉得走上仙路有什么特别,直到失去了修为,险些丢了性命,活死人一般躺了三十年,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喜欢这样的人生。
那三十年里,她并不是一直都昏迷着,意识困在识海中,日日夜夜地听着那些道经,内心的焦躁痛苦被慢慢抚平。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道经上的这句话,反反复香在她心中冲刷。冲虚自然,和光同尘。或许,她缺少的就是这种心态,不曾融入到这个修仙世界中去。
当她苏醒,睁开双眼,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心情反而平静了。原来的她,太过超脱,反而过于虚浮,现在,是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体验大多数人要体会的挣扎。
仙路上没有必胜之人,就连屠师姐那般人物,都陨落其中。她与屠师姐相比,差了多少?当真容不得一点侥幸。
不多时,阿碧回来了,忙活着从食盒里端菜肴。她说:“懒得自己做了,从膳堂拿回来的。”
不管怎样,灵玉现在是记录在册的筑基弟子,膳堂的饮食随意供应。只不过,大部分筑基弟子可以辟谷,就不再进食了。五谷杂粮吃多了,难免堆积烟火之气,没有丝毫杂质的食物太过难得,只有结丹以上真人才会分得些许,不可能随意给弟子服用。
阿碧摆好了满桌美食,却见灵玉坐在那发呆,不禁奇道:“你不是说肚子饿了吗?”
肚子饿不过是个说辞,其实是她心有感慨。
灵玉接过阿碧递来的碗筷,吃了几口,停了箸:“转眼我离家也有七十来年了,想必爹娘已经过世了吧?说不定,连弟妹也不在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对凡人来说,活到这个岁数,不知要多大的福气,她今年正好八十,若非踏上仙路,已经成了冢中枯骨,哪里还会是这副青春年少的模样。
“咦,你也有家人?”阿碧吃得稀里呼噜,抽空问了她一句。
“废话,人生而有父母,你一只藤妖还有根本呢!”灵玉白了她一眼。
“……”阿碧不答话了,继续埋头苦吃。
结果这一桌子美食,几乎都进了阿碧的肚子。灵玉奇道:“你不是筑基了吗?为什么还这么能吃?”
阿碧打了个饱嗝:“我看你不吃,浪费啊!”
“……”灵玉摇摇头,“算了,收拾了吧。”难得想回味一下凡人时的生活,结果就被阿碧破坏得点滴不剩。
阿碧抹抹嘴,随便施个小法术,把东西收拾好,摸着滚圆的肚皮问:“你们人啊,真是麻烦,整天想这个想那个,想不开了就玩命,真搞不懂……”
灵玉听得笑了起来:“想不开了就玩命?什么意思?”
“怎么,你不知道吗?”阿碧眨着眼睛说,“听说那位陆师叔因为男人悔婚,去了大梦泽。”
“陆师叔?”灵玉想了想,“你说的莫非是显化师伯之徒陆盈风?”
“对啊,就是她!”
灵玉饶有兴趣:“她怎么了?”陆盈风可是真正的天之骄子,风光无比,炼气时拜入太白宗第一高手显化真人门下,二十出头筑基成功,在战场混迹多年,不但活下来了,战功还排进了前三名,进入战令堂正部,有望成为真传弟子。如今好像已经筑基后期了,估计二三十年后,就会结丹。身份高,天资好,人长得美,性格也不错,几乎没有缺点。这样的人物,不知道惹得多少人又羡又妒。
阿碧说:“陆师叔不是跟端木师叔青梅竹马吗?听说端木师叔不愿成婚,离开宗门远行,陆师叔一怒之下,去了大梦泽,说是不结丹不回来。”
“……”灵玉道,“那位端木师兄为什么不愿成婚?”
“不知道,大概是陆师叔太厉害了,有压力吧。”
“有压力?”
“大家都这么说。”阿碧拍开一坛酒,一口气喝了半坛。
“……”灵玉与他们二人没有什么交情,不过当初在三世镜里遇到过蔚无怏捏出来的假人,后来也听过,这两人确实存在感情纠葛。
灵玉想着想着,笑了起来:“感情之事,真是何必呢?这位陆师姐,能有这番成绩,想必是个心思灵透的人,居然也堪不破。”
阿碧附和:“是啊,我也不明白,咱们太白宗,多少男弟子排着队等着陆师叔挑啊!就算是结丹师叔,喜欢陆师叔的不少,何必吊死在一棵歪脖树上?”
这番话倒是说得像模像样的,灵玉便笑:“也是,感情之事,你最洒脱。”第一次遇到阿碧,她还是给人做妾的。她那时化形不久,懵懵懂懂,其实并不了解什么叫感情。
阿碧不屑地撇撇嘴:“我后来才明白,齐俊卿对我好,不过就是为了美色,什么感情……哼!”
灵玉心道,谁叫你长得漂亮,看起来又好骗?不过,阿碧这些年进步也很大啊,以前哪懂得这些事,现在居然也会一套一套地讲道理了。
她不禁想到那日离去的徐逆,但愿他不会走上这样一条路,找到了寄托,却更加地偏执,那就不妙了。
默默地想了一会儿,灵玉摇摇头,叹息一声。
或许是人心太过复杂,仙路上,面对的难题总是比妖修多得多。放不下的俗世亲事,丢不开的感情纠葛,还有忘不了的执念回忆……就算什么都没有,还有避不掉的艰难险阻,能够走到最后的人,实在太幸运了。
优秀如陆盈风,困于感情,决绝如徐逆,囚于执念,而什么都好的屠秋容,死于寻道之途。太多的诱惑,太多的意外,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这让她想起当年走问仙路的时候,遇到的悬崖。运气好的人,可以一跃而过,运气不好的人,只能跌落下去,死无葬身之地。
以前她不曾深思,如今仔细想来,这些艰险,其实一直摆在面前,她没有遇到,并不是不存在。
万一哪一天,她也像陆盈风一样,爱上某个男子呢?这种可能性虽低,但不代表不存在啊!至于执念,更是防不胜防。她之前的状态,也可以说是一种执念,因为性格缺陷,所思所想过于偏狭,却一直没有意识到。
“不能松懈啊!”再一次对自己这样说,灵玉握紧了拳头。
比起陆盈风和徐逆,她的筹码更少,寿元就横亘在第一步。
“修炼去。”她站起身,回修炼室。
“喂,要不要我守着?”阿碧在身后问。
“不用,你也认真点,别等我结丹了,还在筑基混。”
“灵宠修炼当然会慢点了……”
不去管阿碧,已经适应了灵气入体的经脉丹田,不会再有危险。灵玉回到修炼室内,再次进入吸纳灵气当中。
…………
此时此刻,掌门顾真人的洞府之内,聚集了几名元婴修士。
三十年前,顾真人在大衍城受了伤,便回宗门镇守,由显化、显宣两位真人带领一批高阶修士,去大衍城相助,苍华真人也在其中。
所以,蔚无怏直接找上了顾真人和宗门另一名元后大修士杨真人。
一本手抄功法翻完,杨真人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过,他将东西丢给顾真人,问蔚无怏:“这功法哪来的?”
蔚无怏答道:“是我一名弟子所得,只是眼下她修为尚低,不好出面。”
杨真人思忖道:“你顾虑得有道理,这样一部功法,若是由筑基弟子拿出来,一则不利于宗门形象,二则不利于弟子成长。”
“所以,请两位师兄应允,上交功法所得师门贡献,先冻结我的名下,他日她有足够的实力,再发到她手上。”
“此事有先例可循,蔚师弟不必担心。至于贡献数值么……”顾真人沉思着,说了一个数字。
蔚无怏不满道:“两位师兄也太小气了,这部功法有多大的意义,想必不用我多说,这么点贡献,哪里配得上?”
顾真人闻言笑道:“蔚师弟,话可不能这么说。真要说等价,上交这样的功法,便是把真传弟子的名额直接授予,也没什么大不了。可一名筑基弟子,得到太多未必是福。除非有一日元婴……”
“顾师兄,照你这么说,注定要吃亏了?这可不行……”
两人丝毫不顾虑元婴真人的面子,讨价还价,不管什么鸡毛蒜皮的理由都拿出来扯一扯,直到最后,杨真人听不下去了:“你们两个,不嫌累得慌。这样吧,依我所见,这师门贡献可以多给,但要一级一级地冻结,到元婴全部发放。”
虽然最后的数值蔚无怏不是很满意,但还是退了一步,达成了共识。毕竟,问题摆在面前,现在的灵玉,不能推到前台。
谈完了,顾真人抚着这本粗陋得没有装订的功法,满脸欣喜:“有了这部功法,太白宗也算是大乘元君的道统了!”
222、流年如水
灵玉不知道,她献上的一部功法,引发了太白宗元婴修士内部的一场风波。
《云笈玄真谱》的玄妙之处,非九大圣典可比,让他们看到了更强大的力量,窥到了更玄奥的天道,如何能弃?偏偏这部功法,只到元婴期,若是化神,便无以为继。
九大圣典何以为九大圣典?除了它们微妙高深之外,更因为它们有后续的功法,到了化神之境,便可去往大衍城,向宗门前辈求教。
虽然说,他们中绝大部分,甚至所有人都不会达到化神,但是,只要有希望,就不能忽视这种可能。
此时的灵玉,适应了灵气入体,进入到疯狂的修炼当中。
天池峰的禁制一直关闭着,除了每月陈执事派人来送弟子份例,从不开启,甚至连阿碧也不再外出,一心一意地陪她修炼。
而蔚无怏,从不召见于她,更不用说踏足于此。
灵玉就好像被遗忘了一般,整个太白宗都不记得有这个人的存在。
时光一年一年,一刻不停地飞逝……
又是三十年。
这三十年间,发生了很多事情。
比如,挣扎了几十年,大衍城到底没能从那件通天灵宝中挣脱出来,反而拖住了沧溟界大部分高阶修士,使得诸年间少有修士结婴。
眼见无力回天,化神前辈们终于将这个计划搁置,否则,千年间,恐怕沧溟再难出化神修士。
于是,他们开始布下大局,将这件灵宝封印起来,以待将来,再出一批化神修士,能将此局破开。
此事至此而终,却又未能停止。
大衍城消失,溟渊出现漏洞,妖族繁衍过多……这些问题都要解决。最终,人妖两族达成协议,原来的战场,仍旧开辟出来,供筑基以下修士历练,生死由命,高级修士不得干涉。而出了战场,两族旧怨不再提起。如此,妖族和人族可以消耗过多的人口,活下来的获得更多资源和历练。
这样做看似冷酷,却已经是最好的处置方法。
溟渊之事暂时搁置,东溟修仙界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太白宗也一如往昔。
当年,钱家乐外出游历,十来年后方才归来,之后闭关苦练,直到筑基圆满。至于结丹机缘,可遇不可求,并非一朝一夕的事。
罗蕴偶有传信来,他修为进步虽慢,但始终稳步提升,如今刚刚筑基中期。
除了他们,当年的同阶弟子,亦一个个迈向结丹之路。
其中最快结丹的,是元宁子的徒弟宋诩。
灵玉记得,宋诩筑基时间只比她早了一点点,如此算来,从筑基走到结丹,连一百年都没到。
当年进入战令堂正部的三名弟子,已经有两名结丹了。他们这样从战场上历练出来的,结丹机率比寻常高些。听说,这一批战令堂正部的弟子,除了他们,还有两位结丹成功。四成的比例,实在令人惊讶。
灵玉暗想,战令堂果然是宗门精英汇集之地,想必他们内部有什么特殊的手段可以增加结丹机率?师父和戒律长老蓝师叔交好,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弄出来……
至于当年最风光的两名天之骄子,端木澄和陆盈风,却迟迟未能结丹。端木澄多数时候留在宗门内,陆盈风却离开十几年之久了。
就在这些人停留在结丹门口,等待着结丹的契机到来时,灵玉竭尽全力地追赶着。
这是她最好的时机,一旦错过,将永远被这些人抛在后面。
她的修为在快速增长,可丹田碎裂的后遗症仍然存在,别人达到筑基圆满,少说也有三百的寿元,她却最多只有两百。如此算来,她的寿元已经不足百,就算蔚无怏肯帮她寻些增加寿元之物,大概也就加个十年二十年,增加更多寿元的灵药,不是她这个修为的修士能够得到的。时不待我,不可轻忽。
…………
灵玉从温泉中出来,接过阿碧递来的传音符,随手一捏,里面传来蔚无怏的声音:“速来观云峰。”
这三十年间,蔚无怏除了隔一段时间,会过来检查一下她的修为和身体,几乎都不管她,好像忘了她这个徒弟的存在,这次竟然正经传讯来,实在难得。
收拾了一番,把阿碧留下看家,灵玉身化剑光,去往观云峰。
“来者何人,请出示令牌!”未入蔚无怏的洞府,灵玉便被拦住了。这名值守弟子倒是像模像样,虽然言辞冰冷,但没有不敬之意,颇显元婴洞府的气派。
灵玉将弟子令牌递过去。
有师承的弟子,令牌上亦有标记,这名弟子确认无误,不由地仔细打量了她两眼,才将令牌还回来,拱手道:“原来程师叔,真人正在殿内,师叔请进。”
“多谢。”她举步入内,听到后面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不是说这位程师叔早年修为被废,已经成了废人吗?”
另一人同样低声回:“传闻而已,怎么能当真?”
“可是,我们接了这件差事将近十年,也没有见过她呢……”
“现在见到了?这不干我们的事,别多管……”
灵玉摇头暗笑。几十年没有出来走动,原来她也成了传闻中的人物。
三十年过去,蔚无怏的洞府越发气派了,替他打理洞府的,仍然是陈执事。与三十年前相比,陈执事的面相老了些。他本来就是过了两百岁,修为迟迟没有进步,几乎断绝了结丹的希望,才会放下修炼,替高阶修士打理洞府的。如今算来,他也快三百岁了吧?寿元也就几十年了。
“程师叔,多年不见,风采依旧啊!”看到她,陈执事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招呼。
他比其他人都清楚,她关在天池峰,并不是被放逐,而是重新修炼。只是,彼时他总有些不以为然。丹田破碎之伤,即便好了,重新修炼回来,谈何容易?没想到三十年过去,再见灵玉,她的修为不但恢复了,甚至还有精进。
这让陈执事有些恍惚。修为尽废,居然也能修炼回来,自己当年,是不是放弃得太早了?
“托陈执事的福。”灵玉亦笑,随意闲聊了几句。
陈执事将传送阵打开:“程师叔请。”
灵玉谢过,踏入其中。
刚刚传送过去,蔚无怏的声音便传了出来:“进来吧。”
灵玉进入殿中,发现三位师弟师妹都在场,与上次来的情景一模一样。
只不过,三十年过去,各人修为都有进步。丁皓玄灵气充盈,离后期只有一步之遥,孟希和冷青琼进入了筑基中期。
这个修炼速度,算不上快,也算不上慢,蔚无怏虽有天才之名,教徒却并不强调修炼速度,这点灵玉有切身体会。其中孟希和冷青琼二人比当年稳重得多,一看就知道被蔚无怏狠狠收拾过。
灵玉心中暗暗同情。蔚无怏的手段,她可是见识过的,当年跟在他身边修炼,不过短短几年,险些被折腾得精神崩溃,更不用说他们跟了足足三十年……
“徒儿拜见师父。”灵玉恭敬行礼。
蔚无怏面相仍如少年,只是眉宇间多了些威势,看着更像个元婴真人了。他目光如电,神识扫过灵玉,微微颔首:“不错,没有偷懒。”
“师父一片苦心,徒儿怎敢偷懒。”灵玉答得顺口无比。
看到她出现,一旁候着的师弟师妹们,都呆住了。
这位师姐,自从当年一见,三十年没有冒头,也从未听师尊提起,他们还以为是被发配了,没料到她会突然从天池峰归来,而且身上灵息如海,深不可测,竟比丁皓玄还要高深。
莫非她已经后期了?丁皓玄在心中思忖了一下,最后否定了这个想法。不对,明明跟他一样,还停留在筑基中期,可为何气息会如此绵长深沉?
冷青琼更是震惊。当年小小的冲突之后,她没把此事放心上,一是灵玉再也不到观云峰来,二是她以为灵玉修为已废,根本不足挂心。怎么也没想到,三十年过去,再来观云峰的灵玉,居然恢复了修为!丁师兄所言果然不错,将来的事,谁都说不好。
三个人各怀心思,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放在蔚无怏身上,试图看出点端倪。
师徒俩简短地谈了两句,丁皓玄等人满腹疑问,招呼见礼:“程师姐。”
灵玉一一回礼。
见过礼,蔚无怏示意他们坐下,说道:“皓玄接了个任务,为师想起来,你修为已复,也该出去走动走动了。”
灵玉顿了顿:“师父,我……”
见她面有迟疑,蔚无怏摆摆手:“没想到你正好在冲击后期的关口,你若是想缓缓,为师也不反对。”
灵玉松了口气。她之前修为废了个干净,《云笈玄真谱》从头开始修炼,正好摒除了其他干扰,修为进步飞速。因为丹田受伤的缘故,她修炼之中,一直用锻脉丹保护经脉,为避免丹毒积累太多,就没有服食聚气丹等加快修炼速度。如此,花了十年时间,她才回到筑基期。之后二十年,不敢有丝毫松懈,不但恢复了原先的修为,还更有进益,估计再过一年半载,便能突破至后期。
丁皓玄三人听了暗暗吃惊。孟希和冷青琼二人不提,丁皓玄之所以接这个任务,就是因为后期始终不能突破,这才起了出去走走的心思。如此说来,这位曾经修为被废的师姐,岂不是会比他更快达到筑基后期?
蔚无怏说:“不过,这件事还是先告诉你吧。”他顿了顿,道,“皓玄接的任务是,去紫霄剑派参加金丹大典。”
223、事有反常
金丹大典?通常情况下,大宗门的金丹大典并不邀请外客,为何紫霄剑派的这个金丹大典,宗门会派人去参加?
“师父,不过是个金丹大典,为何需要我们去参加?”
蔚无怏闲闲地扣着茶盏,道:“谁叫结丹的人非同一般呢?”语气里有哂笑的意味。
灵玉微怔,低声道:“莫非是他……”
“就是那位徐公子,”蔚无怏淡淡道,“不过百岁出头,又是剑修,这就结丹成功了,不愧是剑心之体。”
“果真是他……”灵玉松了口气,随后又提起了心,这位到底是正牌的徐正,还是徐逆?
自从三十年前一别,她就再也没见过徐逆,亦不曾听闻他的消息。如果这是徐逆,他挣脱了往事,成功结丹,自己也能安心地寻找结丹之路,不必担心被连累,如果这是徐正……不知道徐逆怎么样了。
“师父,他怎么会这么快就结丹的?剑修寻找结丹契机,不是通常要好些年吗?百年也不稀奇,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找不到凝练剑心的机缘……”
“这个为师怎会知晓?”蔚无怏摇头而笑,“倒是你,当年他外出游历,不是来找过你么?”
三名弟子听到此言,有些惊讶,目光转到灵玉身上。他们的大师姐,原来跟那位徐公子有旧啊,难怪师父要把她唤来了。
“说到这个……”灵玉道,“当年我瞧他心绪烦乱,心魔缠身,还以为结丹没那么容易……”
“哦?”蔚无怏若有所思,“难怪他那时有些不对……”
“罢了,不提这个。这位徐公子是你旧识,当年你能修复丹田,多亏了他千里迢迢送来灵丹。既然是他结丹,你去恭贺一声,也不为过。不过,你即将冲击后期,不去也无事。你自己决定吧。”
“……”灵玉思忖片刻,“去也无妨……虽说离后期只有一步之遥,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出去走走,说不定反而快些。”
“嗯。”蔚无怏轻轻颔首,“既如此,你便与皓玄他们一起去吧。”
“是,师父。”
此事议定,挥退三名弟子,蔚无怏单独留下了灵玉。
“师父,还有什么事要交待的?”
蔚无怏似笑非笑地瞅着她:“就算为师不留你下来,你也会赖下来吧?”
灵玉嘿嘿一笑,被看穿了心思,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她坦然道:“徒儿一身家当毁得干净,既然要出门,只能求师父先赏赐些许了。”
在战场二十多年,无论是灵石还是丹药灵符,都用得干干净净,而寄存在蔚无怏这里的东西……她修复丹田花了三十年,不知道花用了多少灵药,哪里好意思管蔚无怏要?至于这些年的弟子份例,全部投入到修炼当中,几乎没有剩下。
一穷二白,只能请师父大人先从手指缝里漏点给她,总不能真的口袋空空的出去闯荡吧?
蔚无怏轻轻敲着扶手,沉吟:“你的剑已经毁了,如今手上有什么灵器?”
灵玉一脸无奈:“徒儿原是剑修,哪有什么灵器?本命灵剑已毁,如今手上只有一把代步的飞剑……”
这还是她当初在战场上捡回来的,品质很一般的低阶灵器,打架用不上,一直丢着,后来坎离剑毁了,就拿来代步了。
“如此的话,确实需要几件灵器防身。”蔚无怏略一思索,一拂衣袖,几件灵器出现在她面前。
一柄剑,一面小镜,以及一块透明的晶石。
“你虽然转了法修,然而这些年一心修炼,斗法之技未曾专修,不如还是以剑术为止。”
灵玉接过三件东西,剑和镜子都是高阶灵器,晶石却不知道是什么,看起来,并非炼器之物。
她摸着那柄剑爱不释手。做了几十年的剑修,对剑的喜爱已经刻到了骨子里,这柄剑,剑光幽冷,湛如青冥,锻造得十分出色。
“青空剑。”手指滑过剑身,感觉那冷冷的剑意,灵玉赞叹,“真是把好剑。”
对蔚无怏来说,再好也不过是件灵器,只能用来赏赐弟子门人。看灵玉摸了又摸,他内心有些感怀,到底是个剑修啊!
摸完了剑,灵玉拿过那块晶石和镜子:“师父,这两件是什么?怎么用?”
“这镜名为还神,有宁心定性,破除禁制之效。你于禁制之道所知甚少,有此镜在手,免得措手不及。至于此物——”蔚无怏点了点那枚晶石,“为师取冰魄之晶,将自身真元灌注其中,炼成秘术,可挡结丹修士一击,如此,关键时刻,可保你一条小命。不过,你要记住,此物只能使用三次,三次之后,便会消散,千万别仗着此物去挑衅结丹修士。”
灵玉闻言大喜:“多谢师父!师父大恩,徒儿日后必报。”
蔚无怏轻笑一声,懒洋洋道:“别,为师只希望,永远都不需要你报答。”
他好歹是个元婴修士,需要灵玉报答,那混得也太惨了。就算他不惨,是灵玉太长进,输给徒弟太多也不是好事啊!
慢悠悠喝了一会儿茶,蔚无怏忽然道:“徐公子都结丹了,你就没有什么想法?”
“想法?”灵玉不明白他的意思。
蔚无怏一脸高深莫测:“或许你不知道,当年为了给你送药,那位徐公子被昭明老鬼重罚了。”
“啊?”灵玉吃了一惊,这事,徐逆没跟她说过啊!
仔细地盯了她好半晌,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蔚无怏点头:“很好,你气息未乱,想来心思纯净,并未起情爱之念。”
灵玉无语:“师父……”
“非是为师小瞧了你,也不是情爱沾不得,只是,这位徐公子绝对不是一个好对象。”蔚无怏顿了顿,“昭明老鬼对他的宝贝孙儿寄予厚望,将来若是有什么事,很有可能迁怒于他人。紫霄剑派的疯子,能不招惹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说到这个,灵玉想起一件事:“对了,师父,我一直弄不明白,昭明剑君为什么要这么对……徐正?一边宠爱如明珠,一边又严苛至极。”
“这个啊……”蔚无怏回想,“嗯,为师曾经听过,徐正还未出生,身在大衍城的紫霄剑派前辈,便送回了一封信函,内容似乎是他们推衍天数,发现有人身负天命出世。不久之后,徐正出生,身怀剑心之体,昭明便一心认为,天命之人就是徐正,他必能使紫霄剑派重现辉煌。”
“……”
“当然,这只是传闻。”蔚无怏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依为师所见,什么大衍城的天数,不一定是真的。不过,昭明老儿对他寄予重望,这个不是假的。”
“原来如此……”灵玉暗想,按这说法,身负剑心之体的,八成是正牌徐公子,那么,徐逆呢?他说他出生之前,被昭明剑君动过手脚,是不是也有剑心之体?还是说,正因为没有,才被昭明剑君强迫着接受高强度的历练?
——昭明剑君创造徐逆,到底为了什么?因为对徐正抱有极大的期望,所以创造出一个徐逆,又弄一堆的剑侍给他挡灾吗?这么个培养方法,也真是奇葩……
“当年你重伤而归,为师没有心思计较什么。后来,徐公子送来灵丹,为师才想到另一个可能,便派人仔细打听了一番。”蔚无怏道,“因你之事,昭明老儿将他重罚,直到他筑基圆满,方才许他出行。”
“……”这些事,当年徐逆来的时候,一个字也没有透露。
“灵玉。”蔚无怏忽然唤她名字,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很正经。
“师父?”
蔚无怏一脸正色地问:“假如,他说喜欢你,你会不会动心?”
灵玉茫然了一下,摇摇头:“师父,这算什么问题?不可能的。”
“假如就是如此呢?”
“……”灵玉仔细回想了一下与徐逆相处的情形,再检视自己的内心,最后肯定地说,“我对他并无情爱之念。”
蔚无怏舒了口气:“如此便好。”说罢,慢悠悠道,“为师想告诉你一个消息。”
灵玉听到他一字一字地说:“他,确实向昭明老儿承认,喜欢你。”
…………
过了一会儿,蔚无怏问,“你不惊讶?”
灵玉老实承认:“有点,不过,这是他的事,跟我没关系啊!”
“……好吧。”蔚无怏无趣至极,原本他担心灵玉被那小子骗了,后来确信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反而觉得没意思,“既然你能把持住,为师就不多言了。”
“那徒儿告退了?”
“去吧。”
拿着蔚无怏赐下的灵器,灵玉从殿中退出,然后,脚步停住,眉头叠起。
这事情不对。
师父说,徐公子向昭明剑君承认喜欢她,这说明,这个徐公子是徐逆。
别人不知道徐逆的身份,她却知道他的处境。假如徐逆真的喜欢她,绝对不会向昭明剑君承认,把弱点送到仇敌手上。但如果是假的,徐逆这么做的目的何在?他们之间存在同心契,他巴不得别人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看来,她真的有必要去一趟紫霄剑派。
224、平海城
回到天池峰,灵玉唤过阿碧:“我有事外出,你要不要随我同行?”
阿碧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要,你自己去吧。”
“……”灵玉无奈,“你拒绝得也太快了吧?”
阿碧说:“我又不是人类,结丹不需要心境修炼,出去干什么?”
妖修确实不需要什么心境修炼,不过有一长必有一短,他们的修炼速度要慢上许多,据说过天劫时,陨落于天劫之下的也比人类要多。
看阿碧答得理所当然的样子,灵玉恨不得踹她一脚:“有点出息行不?天天就知道吃吃睡睡玩玩……”
“我是灵宠啊,不吃不睡不玩干什么?”阿碧答得更加理所当然了。
灵玉瞪了她好一会儿,摇头叹气:“算了,跟你计较这个没意思。”阿碧已经筑基了,若是跟在身边,好歹是个助力。不过,她本就不是认真修炼的性子,会的法术也不多,陪着自己在天池峰关了这些年,也不容易,由她去吧。
这么一想,灵玉就觉得没什么好气的了。阿碧这个爱玩的性子,陪她关了三十年,还有什么好要求的?
“帮我收拾下东西,过几天就走。”想了想,又嘱咐,“我不在,你回观云峰呆着,少惹祸。”
“知道了。”阿碧兴高采烈。
“……”看她这样,灵玉有着小小的郁闷。看看人家的灵宠,整天粘着主人,她这灵宠倒好,如非必要连声主人都不爱叫。
正想着,回到修炼室,阿碧摸了进来,递给她几枚青色的果子。
“这是什么?”灵玉拿起来一瞧,说是果子吧,又没有皮肉,倒是粗壮的藤条缠在一起。
“这是我的藤根啊,里面封了缠绕术。”阿碧说,“应该还挺好用的,我拿它结个藤网睡觉,可结实呢!”
“……”
“我听说外面险恶得很,你拿着打架,也多个手段。”
听到这句话,灵玉的心一下子软了,阿碧对她还是有感情的。
紧接着,听到阿碧说:“喏,我都有临行礼物送给你,你回来的时候要记得给我带礼物啊!”
“……”灵玉郁闷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她收回前言,这就是只眼里没主人的灵宠!
…………
光芒在小小的修炼室内流转,悬在半空中的还神镜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等到还神镜留下自己的真元印记,灵玉收功。
师父赐下的法宝,无论是青空剑还是还神镜,都是锻造极其出色的高阶灵器,而且,两者十分契合她的真元属性,想必是蔚无怏早就准备好给她的。
灵玉有些感动,平心而论,蔚无怏实在是个好师父,平素不大管她,但该有的一项不缺。
有了这两件灵器,再加上《云笈玄真谱》自带的法术,料想大部分情况都能应付,何况她自身还准备了一大把灵符。
说起来,这灵符也算是意外之喜。关在天池峰的这三十年,偶尔心绪烦乱,她便用画符来化解,不知不觉中,制符之术长进了很多——有药王遗府得来的梦回石和砚台,符术想不长进也难。如今手头有一大把四阶灵符,全是多年积累下来的,就算自己不用,拿去卖钱也不错。
多年没有出门,有点激动啊!灵玉发现自己竟然很期待出门,不禁有些好笑。真是关太久了,该出去放放风了。
数日后,丁皓玄派人相请。
灵玉前去观云峰与他会合,然后辞别了蔚无怏,前往凌云城。
这次接任务的是丁皓玄和冷青琼两人,再算上灵玉,这个阵容已经够了。金丹大典而已,用不着太在意,他们虽然没一个结丹期,但有元婴修士弟子的名头,不会有人轻忽。
师兄妹三人乘坐飞舟,前往凌云城,再通过传送阵,传到紫霄剑派最近的仙城平海城,到时候,自有紫霄剑派的飞舟接送。
说到平海城这个名字,很有些意思。两皇山脉位于陵苍西部,西皇山为南北走向,真华仙门在南,极意宗在北。中皇山东西横贯,将西皇山截断,紫霄剑派就位于中皇山之上。
按地形,这里都是高山,根本就没有海。平海城之所以叫平海城,是因为中皇山之南原有一个大湖泊,占地数千亩,一眼望不到边,与海无异。后来,有两名大能修士在此动手,移山倒海的法术,将这个大湖填了一半,之后,仙城建立,就叫做平海城。
“哇,这风景真特别!”虽然一路上对灵玉不冷不热的,冷青琼到底是个没什么城府的姑娘,一到平海城,看到一半是湖一半是城的奇特景色,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他们到达时,正好是夜晚,只见满城灯火,无数小舟在湖中穿梭,点点如萤。这样的景色,是别的仙城看不到的。
来接他们的紫霄剑派执事笑道:“过几日,正好是平海城的灯花节,冷道友若是有兴趣,不妨等到那个时候来走走,比现在还热闹呢!”
“灯花节,那是什么?”冷青琼饶有兴趣地问。
“灯花节是平海城特有的节日。中皇山的春天来得晚,每年四月,冰雪方才消融,五月百花开放,因此就有了灯花节。这个时候,满城都是鲜花,灯光彻夜不熄,日日赏花看灯,足足半月才歇。算起来,金丹大典过后,就是灯花节了。”这名执事看年纪并不是很大,冷青琼怎么着也是个美貌女子,举止间有献殷勤的意思。
“冷道友若是感兴趣,容在下尽一尽地主之谊。”
冷青琼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到时候再说吧。”
被看出心思,这执事也不觉得尴尬,反而坦然道:“灯花节因有花前月下之意,每到此时,许多人会邀请自己的意中人一起游玩。据说,一起过灯花节的情人,会白头到老。”
“白头到老?修士也信这个?”冷青琼奇道。
这名执事笑道:“信不信的,只在乎一心。美好的祝愿,明知道不是真的,也有人愿意去相信。”
这句话得了冷青琼好感,她点头道:“若我到时候没走,一定找你。”
这人大喜,忙把自己的联络玉符给了她。
灵玉看着好笑,不禁摇了摇头。
在平海城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他们乘坐着紫霄剑派的飞舟,前往他们的宗门驻地。
比起太白山,中皇山要冷峻得多。到处是嶙峋陡峭的山壁、险绝奇诡的山峰,带着孤高的傲意,冷视着来来往往的修士。
灵玉抬起头,看着其中最高的一座山峰,笔直如剑,直入云霄,峰顶尚有积雪未曾消融。
“那是紫剑峰。”那名接待他们的执事侯天和看到她目光所在,笑着解释。因为冷青琼的关系,对他们一行特别热络。
“原来那里就是紫剑峰!”灵玉感叹,“如此气势,难怪!”
侯天和笑了起来,与有荣焉:“据传我派开山祖师,当年途经紫剑峰,一剑劈下,将自身佩剑插入山峰之中,因此整座山峰充满凛冽的剑意。”
紫霄剑派与太白宗不同,它没有掌门,或者说,它的掌门有着独特的称谓,便是剑君。惟有接任掌门之位,方可称为剑君,居紫剑峰。能够住在紫剑峰,不仅仅代表着超脱的地位,更代表着无上的权力。
这一代的剑君昭明,已经在紫剑峰住了五百年。
其他人也加入了谈话,说着说着,便把话题引到金丹大典的主角,徐正的身上。灵玉越听越是惊叹。
没来过紫霄剑派,真不知道“徐正”的风头有多劲,也不知道昭明剑君有多变态。
无论哪个阶段,昭明剑君对他的要求永远是第一,绝对不可以输给同阶修士,甚至要以一对多,一旦有什么不如他的意,等待着“徐正”的永远是严苛的惩罚。而“徐正”也从来没让他失望过,炼气、筑基,无论哪个境界,都是最强的。就算结丹,他也不输给任何天才前辈。
灵玉一边听他们谈论“徐正”的事迹,一边猜测到底是徐正还是徐逆干的。
她越听越觉得有意思。别人不知道,她却能轻易地分出来。那种危险性十足,九死一生的,应该是徐逆干的,昭明剑君肯定舍不得宝贝孙儿冒这样的风险。至于危险性一般的那种,多半是真正的徐正干的,因为中间还会穿插他的风流事迹。
这两个人,行事作风分明不同,为什么没有人察觉?就算是他身边的剑侍,好像也是后来才慢慢察觉出来的。
她难以想象,徐逆那个冷冰冰、开口没好话的性子,居然有人相信他怜香惜玉。面对方心妍那样的美人,他都能视而不见,哪有半点怜惜?
——突然发现一个难题。她想见的是徐逆,可要直接去拜访,见到的多半是徐正吧?有什么办法能见到徐逆,而避开徐正呢?
还有,师父说,徐逆对昭明剑君承认喜欢她,她现在找上门,昭明剑君会不会误会?以徐逆特殊的身份,他应该不会容许这种的事情发生。她好歹是太白宗弟子,元婴修士的徒弟,紫霄剑派不会明着对她下手,安全没问题。可要怎么见到徐逆,就是个大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