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二一四 黄金生结界,义气荡层云
水思归的谈话时间不长,但散去的时候,气氛异常凝重。
回到了翡翠岛小世界,三人方透过气来。互相对视一眼,均觉对方脸色难看。
段凌夜长出一口气,道:“真他娘的不爽。”
三人同时点头,只有在自己同辈面前的时候,才会把这样的不爽说出来。
为什么不爽?因为命运操于人手,无法抵抗。就算明知是死路,也不得不自投罗网。即使是为了大义,这种被压迫的感觉也令三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满心不快。
水思归显然对人皇保持敬意,而三人则没有。尤其是孟帅,不知是他自己想的,还是哪里继承的,都对人皇隐含敌意。
陈前道:“你说我们和人皇差距有多大?”
段凌夜诧异道:“你还真敢想。之前你不是感受过了么?在她一个化身面前,你能喘一口大气吗?我还只想着逃跑,你就想硬扛了。”
孟帅也道:“这就别想了,硬杠也要遵守基本法。不是一个层次的。”他想了想,道:“我说句自大的话,给我足够的时间,给我足够的资源,我或许能在遥远的某一天获得一战之力。但我们没有时间了。旅途的终点就在眼前。拖个一年半载,对活了几千几万年的她来说好比一瞬间。于事无补。”
陈前道:“你不是能调动时间?”
孟帅道:“那也是小打小闹……”说到这里,他突然心中一动,时间法则因为过度调动被封了之后,他还真的很少动了,现在也该解封了。他又有了长足的进步,以神的力量调动神的力量,应该更得心应手才对。就是不知道能做到什么地步。
想了想,他还是摇头道:“就算把黄金眼废了也是够呛。指望真的不大。”
陈前道:“再加上爆发呢?”
孟帅大奇,道:“爆发?怎么爆发?像你那般开眼么?我可不是你,我不会爆发。”
陈前道:“你有我这样的眼睛,你也能爆发。”
孟帅好笑,道:“这不是没有么。这又不是火影的世界,眼睛骨头血统什么的随便乱按,按上谁就能用。”
陈前道:“总有办法的。”说罢转身离开。
孟帅愣了一下,叫道:“喂——喂,你不是开玩笑吧?”他转头对段凌夜道:“他开玩笑吧?”
段凌夜抱着胳膊,道:“开不开玩笑,全看需不需要,我觉得他做得出来。”他正色道,“你努力吧,作为我们的希望,我们所有人都会全力支持你的。”说罢也返回自己的岛上。
孟帅悬在空中,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哪怕遇到生死关头,他也没这么难以承受,但当背负着亲友的期望时,压力真的如千钧压顶一般。
调整了一下心神,孟帅也回到了岛上。坐在自己的静室内,轻声道:“白兄。”
一道绿光,白也出现在他面前。
水镜界是个密地,谁也不能进来,除了白也。白也是拦不住的,任何禁制于他都如无物。不过近些年孟帅专心修炼,几乎没怎么见过他,似乎白也如泡沫一样消失了。但孟帅又觉得他还在,尝试呼唤他一下,果然还是出现了。
白也已经很多年没变化了,一直保持着青年模样,神色淡淡的,眼睛没什么情绪。
孟帅道:“白兄,你先看看,我有什么不同吗?”
白也难得露出疑惑之色,打量了他半日,道:“什么不同。”
孟帅松了口气,道:“还好,我还怕……”
白也突然站了起来,道:“你遇到她了?”
孟帅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道:“有什么问题吗?我就知道……”
白也道:“没有什么问题。你想有什么问题?我只是说,你身上有她的气息。”
孟帅有些拿不准道:“我就是说气息啊,我好想给她打进一道气息,说是祝福什么的。”
白也道:“应该没事。”虽然如此说,他还是走上一步,手指按在孟帅印堂上,绿光闪烁,过了一会儿,方道:“祝福而已,这道气息会让你修为提升的更快,悟性更高。如果你不想要,我可以给你抽出来。”
孟帅道:“那烦你帮忙了。”
白也道:“当真要如此?其实大可不必。她虽然不是什么……但你还没到她用心思的地步。”
孟帅道:“我还是不想要,你帮我个忙吧。”
白也不再做声,绿光在孟帅额上一转,一丝白色顺着绿光流了出来,像水银珠子一样流到他手中。白也把玩着白色的流光,道:“又变得强大很多。”
孟帅看着他信手玩着那道祝福,问道:“比你怎么样?”
白也摇了摇头,道:“我不行。”
孟帅叹了口气,虽然知道作为唯一的天生神祗,人皇无人能及,可是他还是希望深不可测,现在都看不出跟脚的白也能至少抗衡一下,现在看来果然还是不行。他也不再寄希望他人,只道:“上次我问你,你说没想到自己是谁,现在想起来了么?”
白也依旧摇摇头,道:“不知道。”
孟帅道:“你连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还知道她长进了,这么说一些细节你也了如指掌,为什么想不起自己是谁呢?”
白也道:“想不起来。我也没办法。”
孟帅道:“你介意我帮你穷举一下么?能和人皇有交集的,无非就是那些先天神祗。日神、月神、雷神……你不会是地神吧?”
白也一怔,摇头道:“不是……不知道。”他突然带了些异样的情绪,声音也落地,沉了下来,“我是谁都不要紧。当年必然是她的手下败将。你看到废墟了么?那就是失败者的下场。现在我还是比不过她,当年不是荣光,现在不是荣耀,想不想的起来无关紧要。”
他突然变得沉重,孟帅反而要安慰他,道:“当年输了不要紧,现在赢回来也不迟……”
白也道:“你替我赢回来。”
孟帅诧异,这话不稀奇,稀奇的是白也的口气,白也甚少对孟帅要求什么,有时简直就像一本书,静静地放置在一边,不翻开就不知道里面蕴含着海一样的知识,道:“我也想。哪怕不是为你报仇,我也想有一战之力,不任人宰割。可是事实如此。”
白也道:“我帮你,尽全力。”
孟帅道:“怎么帮?就算你有通天之力,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白也盘坐在地上,目光一片明亮,隐隐然透出一片碧绿色,掐指暗算,道:“以现在的航行速度,还有一年的时间。如果加上半路的搏杀和战斗,能推半年。最好不超过半年,这样赶到时便排在中游。若落到最后几位,反而显眼。”
孟帅点头,道:“不知道最后还有几个能平安到达。”
他本是一句感叹,白也却当成了问句,道:“不会很多的。平安到达的不知道多少,但最后经过混战能登上不周山的,不超过一手之数。”
孟帅诧异道:“五个?那够用吗?神土兼并的时候损失很大。能保留下来的神土有一半就不错了,最后剩下的神兽越少,补天的材料越少。到时候别都填进去也补不回来,那就糟了。”
白也确信道:“一定会少,多了她嫌麻烦。甚至她会将胜利者减少到一个。”
孟帅道:“孤注一掷么?太冒险了吧?”
白也重复道:“她有办法。人越少她越高兴。如果你想要成为最后一个幸存者,那么普通的修炼加上我帮你就可以,如果想要更进一步,能偷得命运的一线生机,那需要更多的手段。”
孟帅道:“我的目标当然不是成为独一无二的倒霉蛋了。”
白也点头,道:“你的黄金眼拿来。”
孟帅之前就已经想过在扭曲时间的黄金眼上打主意,手指一转,金光流动,两只眼球在他手中转动。这两只眼睛之前完全融入了他的身体,不过他成神之后,身体寄托于神魂,完全受神魂操纵,已经能随心所欲的改变形态,自然也能把两只眼睛剥离出来。
白也接过,道:“毁了它,你介意吗?”
孟帅道:“身外之物,何足言道?”
白也点头,道:“我会用它布置一个结界,时间的结界。分三层,内外的时间比试十、一百、一千。”
孟帅讶道:“一比一千?一年等于一千年,能做到么?”时间的改变,当然是幅度越大越困难,当初他只是气武道,对黄金眼只觉得深不可测,但当他达到神的境界时,对神器的强度已经有了概念,黄金眼能做到的事情毕竟还是有底线的。
白也道:“我希望用不到一千的,那付出的代价会很大,维持的时间也会很短。除非实在赶不上。主要以百年结界为主。你的朋友也要来,他们在外层结界修炼。我希望这段时间你专心修炼,别管外面,那些挑战要由他们替你接着,所以他们一定要提高实力,不能叫你分心。”
孟帅道:“我相信他们的实力。但是光有时间不够吧?一百年时间也不多,究竟修炼什么才能提高到那种脱胎换骨几十轮的程度?”
白也道:“非关筋骨,你需要的是大彻大悟。”(未完待续。)
千一二五 大海有时尽,尽头皆獠牙
海上的风遮蔽了日月,遮不住岁月变迁。转眼之中,一年时间将要过去。
大海也有尽头,正如时光也有终点。
当看到无穷无尽的黑暗风暴渐渐平息的时候,神龟上的人心中皆百感交集——这一路辛苦,终于到了尽头。
这是辛苦的一路,也是凶险的一路。这一年的时间,没有一天是平静的。即使看到终点,有一种对未知的恐惧,却也有一种对一路旅途辛苦的解脱感。
段凌夜有些好奇的看向海尽头。他还没见过不周山,连白也伪造的都没见过,虽然如不周山今非昔比,却也是擎天柱,应该也是一番壮丽景色吧?
然而天不遂人愿,无论他怎么看,天尽头除了一团乌黑,就是稀薄的雾气。雾气一丝丝飘来,渐渐将海面全部盖住。
“这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么?”段凌夜遗憾的摇摇头,被人推了一把。
他很不耐烦道:“干什么?”如此蛮横无理,自然只有陈前了。
陈前冷声道:“你还在这里发愣?进来看看,翻天了。”
段凌夜一惊,回到神龟世界,刚一进去,便觉得一阵震动。
天地抖成一团,所有的东西都在动摇,让他想起了那场天塌地陷的大地动。然而地动那次只是一波高峰,塌陷之后就只剩下余震,而这一次在不停地动荡,仿佛天地在瑟瑟发抖。天地一动,万物跟着动,摇得日月无光,山河崩碎。
段凌夜先是一惊,紧接着暗道:“坏了!”忙道:“五方世界怎么办?大荒呢?”他们在水镜界摇得再厉害,毕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最多适应一下也罢了,五方世界和大荒世界难免伤亡惨重,上一次地裂天崩的惨状历历在目。
陈前道:“不知道——去抢救一下吧。”
就听有人道:“等你们去抢救,天都成土豆球了。”却见水思归匆匆赶来。
水思归的身形有些模糊,看样子不像真人,像个影子。段凌夜和陈前见的多了,知道这是水思归的化身,至于水思归的真身,大概去五方世界安抚众人了。
果然如水思归所说,这几个人中,也就水思归还有些主神的自觉。虽然他已经不是主神,退位之后,责任本该比任何人都轻,但真有大事,还要劳烦他出马,后面的小辈全不管事儿。
愤怒的瞪了两人一眼,他喝道:“你们还在这里干嘛?”
段凌夜好歹有点崩不住,道:“我去五方替您吧……哪里去?”
水思归喝道:“谁让你们去五方世界?还不快去外面看看情况?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这里我先看着,若有外敌乘虚而入,你们就是死也要拿尸体把门给我堵死了。”
段凌夜挥了挥手,道:“得令。”转身和陈前出去了。
又回到了海上,天还黑着,雾气更浓了。之前在海上,也曾暗无天日,但习惯了黑暗,抵御住风暴,他们也能看个几百里远,但如今雾气浓郁,还是如此黑暗,双重遮蔽下,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可能是眼睛看不清楚,耳朵就分外灵敏,雾气中传来“呜呜”的声音,一缕缕钻入耳膜。
那不是风声,风已经停了。也不是其他任何来自自然界的声音,那是……
“咆哮——”
陈前皱眉道:“谁在鬼叫?”
不必段凌夜回答,他自己也知道,能在雾中嚎叫的,必定也是神兽,听声音似乎很远,但雾里的空间感一片混乱,谁也不知道声音从何处而来,只知道听起来不像好事,明明有威慑力的吼叫声,听起来像是挣扎嘶叫,悲怆而凄厉。
段凌夜揉了揉鼻子,道:“听起来不妙啊。”
白也对最后名额的分析,孟帅也说给过两人知道,只是那毕竟只是分析,毫无证据,全凭白也一张口。孟帅还挺相信白也的,其他人未必这么想,段凌夜就将信将疑。
然而此情此景,那一声悲吼,配合愁云惨雾,着实渲染出了悲凉的气氛。
“倘若真有淘汰,是面对考验,还是继续互相残杀?”他自语道。
陈前道:“怕什么,就是战。”
段凌夜挑眉道:“谁怕了?这一路上我难道出力比你少?难道我输过么?你看……这不就来了?”
黑雾中,两道光芒亮起,仿佛灯塔上的海灯。
那不是灯光,那是神兽的眼睛,亮如恒星,扫视四方。
段凌夜和陈前对视一眼,都感觉到了对方一瞬间的放松。
即使是一往无前的陈前,叫他选择,也宁肯面对同样的神兽。毕竟多少年来,神兽对抗,战斗过不知道多少次,再凶横强大的也有,两人从没怕过,也从未输过。就算换了一个环境,来了一群更凶猛的神兽,他们又有何惧?
然而若直面人皇的刁难,又是另一回事了。最可怕的就是未知,何况还是人皇这样高高在上的存在。不得不说,水思归在这一年中没起到什么好作用,讲述人皇故事,总将之描述的无所不能,强大到不可思议。段凌夜和陈前再不服输,也还是人,总会收到潜移默化的影响,何况孟帅也珍而重之的全力修炼,一派宁为玉碎的姿态,或多或少都影响了两人的心理。这一来二去,面对人皇都有些发憷。
好在现在面对的还是神兽。
按照约定,孟帅要应对的是人皇,其余的障碍两人会尽力扫除,獠牙猛兽当直面相迎,粉身碎骨,死不旋踵。现在来的敌人,还在他们的防线之前。他们不倒下去,防线就不会崩溃。
虽然听来惨烈,但两人都没有感觉到悲壮,反而很兴奋,他们都想知道,能和他们一样走到最后的神兽,和之前那些横死路边的炮灰,究竟有什么不同?
“你不觉得么?这神兽忒小了。”陈前率先发现了问题。
确实,到了后来那些神兽早就不是兽型了,个个比天地还大,一只眼睛如一轮圆月,这双眼睛却只是小山大小,在世俗可能算庞然大物,在海上却像芝麻一样,早该被冲垮了。
段凌夜的声音有些发紧:“不奇怪,你往后看。”
陈前回头一看,大吃一惊。
只见背后的海面上,静静地趴着一只巨龟。
那巨龟确实巨大,将海面挡住了一大片,和小岛一样。然而再大,也看得到边际,头颅和身躯分明,是十足的兽形。
陈前瞪大了眼睛,看了又看,道:“神龟?”
无怪他震惊,神龟虽然是神龟,但存在的形态不是这样的。
神龟的形态多变,自从孟帅进入时间结界,神龟又再次收敛了风貌,化作一团水土,在暴风中飘荡。在水思归和孟帅的庇护下,这样的形态几乎不会给人发觉。
就算发觉了,神龟还有战斗形态,那是在海上漂浮的巨大八卦图,阴阳轮转,卦象漂浮,在暴风雨中稳定如恒,更高深莫测,给对手巨大的心理压力。
不管什么形态,神龟都是不会露出兽形的,其他神兽也不会,一旦露出,等于神土世界都暴露在外,基本就是垂死挣扎了。
但现在,还没什么战斗,神龟居然露出本象,简直不可思议。而且神龟的身躯比眼前这个要大上百倍,绝不可能仅此而已。
段凌夜此时平静下来,紧锁眉头,竖起两根指头,道:“两个可能。”
陈前道:“本质还原?”
段凌夜点头,道:“或者只是幻象。”他隐隐有些担忧,如果是雾气把神龟的本象以兽形幻化出来作为符号,那还没什么问题,倘若是本质还原,就是把神龟世界的一切打散,恢复到当初的神土状态,那么神龟世界之中已经生灵涂炭了。
不过这不是他该考虑的。神龟世界若真有难,需要他们帮忙水思归自会来呼唤,既然没有,他们就不该回去。倘若劫难大到连水思归报信的时间都没有,那显然他们回去也晚了,还不如专心站好自己这班岗。
陈前突然冷笑,道:“不管是幻象还是本质,既然恢复了兽形,想必她要的就是神兽之间的搏杀吧?这是把这里当斗兽场啊?然而斗人还是斗兽,还不由她做主。”
段凌夜颔首表示同意,突然道:“不管怎么样,靠得这么近了,还是对她尊重些吧,又不少块肉。”
陈前冷笑道:“你的口气难道尊重了么?”
此时,那巨大眼睛的主人已经从黑雾深处靠近。
雾气似乎稍微稀薄了一点,能看见对方庞大的阴影。
那是一头巨大的鳄鱼,也是完整的兽形,覆盖方圆百里的庞然大物。它大半个身躯沉在水下,唯独一双眼睛暴露在水面上,黄澄澄的闪着凶光。
鳄鱼的周围,并没有其他人,没有像段凌夜他们一样浮在世界以外的进攻手。这和之前海上的众世界一样,神只有最后才会出现,毕竟大多数世界只有一个神,无非是强大不强大。像神龟世界这样的权力结构是很少见的。
鳄鱼微微张口,露出了满口獠牙,显然是在为斗兽做准备。
而神龟世界没有獠牙。
不过它有刀,刀为世界之牙。
“上吧,陈前。”段凌夜道,“用刀先崩它一口。”(未完待续。)
千一二六 规则由人定,生死随神心
神兽为体,刀锋是牙。
刀光划过了迷雾,往鳄鱼的巨吻上劈去。
刺啦——迷雾向两旁散开,天地间唯有刀光。
如今的陈前已经不再用实体刀,他早与刀融为一体。神武道的精髓在神魂,神魂的根本在凭依。陈前的魂魄寄托在刀上,魂中有刀,外物之刀便不值一提。他为刀的世界,早已超过了领域。
虽然陈前需要的时候,可以制造全是刀的世界,但他始终坚持天地之间,唯有一刀。
这一刀,就是世界的终极。
刀锋所致,那巨鳄明显感觉到了压力,张开大口,想用利齿挡住刀锋的侵袭。
挡得住么?
刀锋越来越近,巨鳄虽然没躲开,但显然起了一身战栗,甚至变得有些闪避,巨大的眼睛里透出恐惧来。
突然,一道光芒闪烁,一个人影出现在巨鳄身前。
主神!
主神出现了,显然是兽形本身扛不住压力了。陈前一刀,就把对方隐藏在幕后的主神逼了出来。
那主神是个瘦弱道人模样,手中一把拂尘,微微一摇,万千尘丝化作巨网,向陈前缠去。
段凌夜略挑了挑眉,他还是有些惊讶的,毕竟那巨鳄气势十足,似乎走锋利一流,竟然是个柔性的主神。不过想想他们背后是乌龟,陈前又哪里和乌龟相似了?只是陈前不是主神,孟帅才是,孟帅和乌龟倒是能对得上。
“百炼钢和绕指柔啊,看看谁能克谁。”段凌夜带着近乎幸灾乐祸的神情看着。
啪啪啪——
万千柔丝瞬间结成了密不透风的网,将刀光锁在其中,迷雾中看不见刀光,只看见一丝丝的白丝。
然而虽然看不见,却能听得到。段凌夜耳边不断响起啪啪啪的声音,那是柔丝被刀光崩断的声音。只是柔丝无穷无尽,被砍断了多少都看不出来。而神武道的交锋也不看一城一地的得失,要看的是“大势”。
刷——
一道刀光切开万千银丝,冲破而出,光耀四方,连漆黑的海洋和层层的迷雾都为之一肃。
段凌夜一眯眼,身子一动,往前斜了一步。
这一步看似不大,却已经跨过了几十丈的距离,正好到了一个奇妙的角度,他一伸手,抓住了一个从柔丝中偷渡出来的身影。
那身影看样子极其稀薄,却不是化身,而是真正的本体,乃是个小个子,速度奇快,却被段凌夜手以手刀的姿态架住脖颈。
段凌夜笑道:“一个打完了一个才能打,不然不合规矩。我讨厌不守规矩而且失败的人。”
显然,那身影就是对方世界出来偷袭的人,大概和段凌夜及陈前的位置差不多,不是主神,但同担负着守护世界的责任,他刚刚想要从柔丝的掩护下偷出一个空隙,却被段凌夜一手拿下,且死死地卡住,动弹不得。
眼见对方挣扎不已,段凌夜道:“急什么,一会儿就完。等那家伙给收拾了,就换你上去送死。”
正说着,只听嗤嗤嗤几声,柔丝被镰刀一样的刀光扫过,几道丝网一起崩断。陈前化身为刀光,横指对方。
那道人现出身形,此时他手上的拂尘光秃秃的,被陈前崩断,但身上笼罩一层光芒,依旧氤氲缥缈,神秘莫测,身后的神兽一样威风凛凛,自然还有一战之力。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停止了进攻,抬手道:“且慢。”
陈前刀光一顿,身影半隐半现,保持着半人半刀的形态,道:“嗯?”
那道人缓缓道:“你们的实力我知道了,很强。你觉得我实力如何?”
段凌夜不发表评价,陈前道:“还可以。”别看他刚刚占尽上风,究竟给对方造成了几分破坏,他自己知道。对方的实力确实还可以,在海上的众世界中数一数二。
那道人颔首,道:“我还留了几分实力。我知道你们也没拿出全部实力。既然如此,是否还要打下去?”
陈前皱眉道:“什么意思?”
那道人道:“意思就是,我们是否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互相残杀?谁规定了我们一定要你死我活了?虽然这个雾气很浓,像个阴暗的斗兽场,但是我们并非野兽,也不想做其他人的棋子,何不就此别过,各寻天地?”
陈前默不作声,段凌夜笑道:“倘若不是我们强大,你肯定是不会说这样的话吧?”
那道人并不否认,道:“倘若我的实力弱小,你们会停下进攻,听我说话么?都是一路拼杀过来的,弱肉强食,天经地义。老虎会毫不犹豫的吃掉羔羊,但未必一定要和狮子硬拼。谁知道之后的路上还有什么?何必定要两败俱伤?”
陈前厌烦的皱了皱眉头。他从来不想什么顾全大局,打断他的攻击就是不爽。只是这种时候他一般会交给更专业的人去处理,有孟帅就是孟帅,没有孟帅段凌夜也行。
段凌夜略一偏头,突然冷笑道:“不怎么样……去死!”突然手中一用力,那小矮人的脑袋呼的一声飞起,坠落在海中。
那道人目呲欲裂,喝道:“我要杀了你们——”道袍鼓荡,万道金光冲天而起,巨鳄跟着大吼一声,气势提升了何止百倍。
陈前有些诧异,不知道段凌夜为什么如此果断,但这是合他心意的,再次刀光腾起。
突然,只听砰地一声,对面炸了。
那道人、那巨鳄,一神一兽。同时爆炸了,毫无征兆的炸成了一团血肉。
巨大的爆炸波及了段凌夜和陈前,两人同时身体虚化,撤离了风暴中心,饶是如此,也被爆炸气浪牵连,往后退了百丈,一直退到了神龟面前。
再看对面,刚刚占地百里的庞大身躯已经炸成了肉酱,正在缓缓下沉,血肉铺开海岸,在昏暗的光线下变成了一滩暗红色,惨不忍睹。
双方一死一活,应该是活着的人赢了。是神龟世界赢了。然而两人一点儿都没轻松。
陈前迟疑道:“你做的?”
段凌夜道:“你觉得呢?”
当然不可能,两人同时沉默下来。突然,一阵风吹过。
仿佛头上打开了一个开关,就听有人道:“你们做的不错,还算守规矩。”
两人同时一震,认出了那是人皇的声音。然而人皇并没有露面,声音也从天上传来,到耳边嗡嗡直响。
“然而我还要再重复一句。这是补天大业,非尔等私人游戏。尔等自当遵守规则,执意向前。私自苟合串联者,杀无赦!”
冷冷的声音在耳边盘桓一遍,便即消失。只余下袅袅尾音在耳边回响不绝。
声音停止好久,两人才反应过来,段凌夜转身拉开返回的通道,甩了一句:“回去。”钻入了过度空间之中。
两人穿过了两个过渡空间,陈前已经忍耐不住,道:“什么玩意儿!”
段凌夜也神色阴沉,道:“我建议你说话小声点,你也想脑袋像西瓜一样爆掉么?我是拦不住她,你别牵连无辜。”
陈前突然冷笑道:“所以你坚决的不肯和那人商量,是猜到了背后有人皇监视?你不敢违抗人皇的命令,才积极动手?”
段凌夜提高了声音,道:“没错!我早就知道不能在海上跟人皇对着干,不能给人皇动手的借口,所以我当了她的马前卒——怎么?我选择有错么?你是不是明知故犯,要用你的刀和人皇硬拼啊?你要是能硬拼,能把人皇一刀两断,我现在出去把她骂个狗血淋头,你去给我挡灾。你行吗你?不行就给我闭嘴!”
说到最后,他咆哮得歇斯底里,第一次比陈前更加强硬,目中全是血丝。
陈前不再做声,反身离开过渡空间,回到了神龟世界之中,一向意气风发,连生死边缘都不能半点示弱的他,此时显得十分颓丧。
段凌夜很能理解他,正如他以前也是肆无忌惮的性格,受不得半点委屈。那时候就算遇到了打不过的敌人,他也只会觉得愤怒,粉身碎骨也不会想到屈服。
但后来他开始慢慢转变,开始承担责任,尤其是替孟帅承担了平衡和稳定的责任,他顾虑的也越来越多,性情也不再如以前锋锐。甚至有时陈前讥刺他成了第二个孟帅。
但他自己知道,他承担这份责任比孟帅更辛苦,天生的平缓性情要比把棱角关进笼子里一点一点儿砍光好的太多。也许孟帅和他异地相处,很容易做出的决定,对他来说却是千难万难。
段凌夜有些后悔,当时孟帅退了一步,如果他也退一步,那前进的一步,会不会落在陈前头上?那时就是他殚精极虑,自己肆无忌惮了。
略一畅想,段凌夜苦笑着摇头,事已至此,除非自己死了,否则重担交不出去。
也许等自己死了,陈前就知道迫不得已的痛苦了。
等等……
他不快的想到:为什么我要想到自己死?虽然压力巨大,虽然有强大到绝望的敌人,但不是孟帅出来,自己就解放了吗?
“该死的孟帅,你他么赶紧出来吧。我他娘的也像不分青红皂白干上一场。”一面狠狠地想着,一面推开过渡空间,回到了神龟世界。(未完待续。)
千一二七 眼前无明路,背后无光阴
水镜界中一片蔚蓝,刚刚的震动已经平静下来,景色与往日没什么不同。
水思归坐在水中央,神色平静,在他身后,是一点金光,那是时间结界,还在继续运转。
一切的一切,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段凌夜见此情形,现实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心又提了起来——这么平静,反而诡异了。别的不说,刚刚持续的震动,晃得乱七八糟,难道就一点事儿也没有么?
水思归知道他们回来,抬起眼睛,道:“回来了?看你们的神色不大好啊。”
陈前沉默,段凌夜道:“没什么了不起的。那人已经解决了。我还道到了最后的对手会有什么不同呢,其实也不过如此。家里怎么样?”
水思归自然能分辨出来什么是故作轻松,但没有多问,道:“家里没有必要担忧,担忧也无用。我已经用了最后的方法。”
段凌夜心往下一沉,道:“什么叫最后的方法?”
水思归道:“我斩断了五方世界和水镜界的时间节点。”
段凌夜道:“也就是说……”
水思归道:“除了水镜界之外,神州陷入了永恒的停顿。除非我或者孟帅来解封,所有的一切都到此为止,在节点中出不来了。”
陈前道:“如果你和孟帅都没了,五方世界也无药可救了么?”
他说得直白,水思归也不以为意,道:“我和孟帅都死了,难道五方世界还能存在么?世界都毁灭了,时间也没有意义了。”
段凌夜道:“说得好。此时我们不拖累他们,他们也不拖累我们,让我们专心战斗到最后一刻就好。”
陈前道:“孟帅还在里面?他什么时候出关?”
水思归道:“我也不知道。你们在外面拼命,他还在里面……”
陈前打断他,道:“我们的责任不同,我知道,我没有催促他的意思。我想要在他出关之前见他一面。最好在时间结界里。”
段凌夜心中一震,看了他一眼,大概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但此时他也阻挡不了,只是有些犹疑——是否刚刚那一幕刺激了他,让他选择了不归路?
他皱眉,不得不开口道:“你想好了?”
陈前道:“放心吧,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看你向孟帅转化之后,未必还能冲锋陷阵,我会战斗到最后的。”
两人的对话,水思归未必能全都理解,但也知道了其中必有深意,道:“那时间结界我无法干涉,你要想进去,不妨试试自己走进去。”
陈前道:“知道了。”
两人相继离去,水思归的眼睛也眯了起来,道:“到了最后时刻了么?也该押上我最后的筹码了。”
战斗还在继续。
第一场战斗因为人皇的干涉戛然而止,而那巨鳄的本身实力也不过尔尔,两人对进入雾气场中的群兽实力并无太大的紧张,之前一路杀来,和这巨鳄实力不相上下甚至犹有过之者也不在少数,因此两人的心思主要放在人皇那里,并非十分在意对手。
但后面的战斗给两人敲响了警钟。比起之前的巨鳄,迷雾中还藏着各种更凶狠的敌人。以兽形形式存在的各神兽,在海上搏杀真的凶残如囚笼中的野兽,极尽惨烈。连陈前和段凌夜都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几次遇险,两人都依靠联手作战扛了下来,最终有惊无险。甚至到了绝境,九死一生,却都没有后退一步,哪怕负伤也最后也将对方撕成了碎片。
好在水镜界中有一个时间结界,给了他们很大的助力。时间的缩短,让伤势更快恢复,经验更容易吸收,成长起来也比别人快。越到后面反而优势越大,再加上可以轮流上阵,也可以并肩携手,到后面熟练之后,遇险渐渐减少。只是这些成长全是凭他们努力修炼,消化经验一分分涨出来的,没有从迷雾中得到一点好处。
段凌夜曾道这人皇还不如看斗兽场的牢头大方,野兽打赢了还有一顿好吃的,这人皇像养蛊一样放这么多兽类厮杀,却是一毛不拔。
陈前冷笑道:“因为她只想淘汰些老弱病残,并没有打算培养强者。就算她给点残羹剩饭,你敢要?不一定藏了什么剧毒。”
陈前这话也是一针见血,可惜于事无补。他们依旧只能在黑暗阴沉的雾气中摸索前行,不知道曙光在何处。
这样混乱残酷的战斗一直持续了几个月,就在陈前他们以为会一直持续到麻木的时候,终于起了变化。
某一天,海上的迷雾裂开了一点缝隙。一道暗红色的光线从中射出。
对于阴暗的没有一丝亮色的海洋,这一抹并不鲜艳的暗红色已经足够夺目,甚至耀眼了,就好像空中燃烧着一团火焰,烧透了半面天海。
段凌夜轮值瞭望,第一个便发现了此中情况,正要出去查看,却是水思归拉住了他,道:“不要出去了。你和陈前还有其他人谁也不许出去,就留在这里。”
段凌夜一怔,水思归道:“你没感觉到么?第一阶段的斗兽就要结束了。所有的神兽都恢复了最原始的形态,一排排走向最后的终点。终点前会发生什么,现在还不得而知,但你若出去,恐怕会被当做尘埃清理掉。”
段凌夜吐出口气,道:“好吧,那我这尘埃就躲在龟背里,等着最后的审判?”
水思归道:“审判这个词,用得很好。现在这里归我掌控,你休息去吧。”
段凌夜愕然,水思归自从把重担交给孟帅之后,就再没管过水镜界的事,之前世界大难,水思归不满意两人顾头不顾尾,也是把他们踢出去管外,自己管内,怎么到了这个时候,突然要来收权?
他带着几分疑惑道:“怎么,信不过我?”
水思归道:“自然是信不过。这里有我做主,用得着你的时候,我自然会叫你。”
这也算够不客气了,饶是段凌夜和水思归情谊一般,也有些动气,动气之余,也有些怀疑,道:“你知道后面会怎么样?”
水思归道:“我怎么会知道?难道人皇会告诉我?若她真告诉我,倒是一件幸事了。你回时间结界里去,时间不多了,能提高一点儿是一点儿了。”
段凌夜还是觉得别扭,但水思归在神龟世界有极大的权力,若是将他的权力收了,也没他反对的余地,只道:“好,一言为定。”
水思归倒是一怔,道:“什么一言为定?”
段凌夜道:“有事叫我。”说罢转身离开。
水思归等他走后,长叹一声,道:“凤凰不与乌鸦为伴,天底下还是有好孩子的,可惜时间不够了。”
段凌夜不知道水思归的评价,径自回到了时间结界中,看到了陈前在修炼。最近一段时间,他几乎都留在时间结界中修炼,连战斗都很少参与了。若非靠近终点这段时间有一段相对的空白期,遇到的挑战并不大,段凌夜一个人也能应付,不然段凌夜早把他踢起来干活去。
其实段凌夜不打扰陈前,也有一个原因——他心里隐隐感到恐惧,不是恐惧外界的压力,而是恐惧陈前。
恐惧陈前,也不是因为恐惧陈前的实力,恰恰相反,是因为陈前在这段时间内毫无寸进。
这是非常不正常的,以两人的天资、现在的资源条件还有磨砺机会,正该是修为飞涨的时期。段凌夜自认天赋异禀,却也从没觉得陈前差过自己,何况陈前还有眼睛这个加速器。陈前诡异的停滞,有两个可能。
第一,就是他货真价实的遇到了瓶颈。毕竟天才也有一时徘徊,只是陈前运气不好,正好赶上最关键的时刻。那样段凌夜也没办法,只有祝福。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陈前有意为之。若是这样,段凌夜无法往深处去想。
来到陈前百丈之外,就见一个刀光形成的漩涡正在团团转动,形成了一个凌厉的漩涡,把陈前护在中央。段凌夜迟疑一下,并没有打扰他。陈前却已经发现了,神色不变,道:“到了头了?”
段凌夜道:“谁知道呢?老水头把我赶回来了,最后一程归他指挥。我可是连外面的情况都不知道了。”
陈前道:“你想知道么?”说着眼前竖起了一面镜子,镜中隐隐能看见黑压压的云雾。
段凌夜诧异道:“可以啊,你还有这一手。”
和水镜界里的黑土世界有望海台不同,神龟世界与大海几乎是不通消息的,那么大的风暴,开一个小口子就是天祸,哪能随便观望?唯有过渡空间前面有一面镜子,和陈前这面差不多,才能看到外面一点儿世界。
陈前道:“不是我的手段。白也造的。”
段凌夜道:“白也么,那就难怪……等等,你见过白也了?”一向只有孟帅能“召唤”白也,随着孟帅的闭关,白也消失很久了,陈前怎么见到的?
莫非……
陈前没回答,反而道:“有东西出来了。”
只见镜子中,那一抹暗红越来越清晰,暗红中一角阴影若隐若现。
那阴影大概只有某个部分,独立看见毫不成形,段凌夜仔细看了半日,道:“什么鬼。”
陈前看了一眼,却是斩钉截铁道:“丹鼎。”(未完待续。)
千一二八 人皇补天时,众生皆子民
火红的丹鼎就这么如火山一样矗立在迷雾之中,庞大、妖冶、瑰丽,以夺目的色彩将迷雾变成了放置神器的舞台。
它静静的耸立着,俯瞰着脚下游来的碎末。
那些碎末一样的东西,就是之前还庞大到足以负载世界的众神兽。
那些巨大的神兽,现在在鼎足以下,是如此的渺小。一来这丹鼎实在太巨大了,山海在它面前都不值一提,另一个原因,是神兽变小了。
自从进入迷雾以来,神兽是在不停地变小的,背后的神土也渐渐萎缩,去掉了多年建造的繁华,越来越靠近本真——说好听是本真,不好听的就是蛮荒。繁荣的文明被打散,茂盛的草木已凋零,只剩下神土和神兽,从第一次补天就存在的元素,默默地存在着。
在这种情况下,众神兽和主神当然有不甘心,也有许多措施,想要奋力挣扎,但从他们现在以近乎蝼蚁的形态出现在丹鼎脚下来看,都是失败了。好点如水思归,斩断了世俗与神界的时间节点,让过去的繁华永远封存在过去,差的真的只有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悲哀。
一个神,连自己的世界也庇护不了,这算是无能了,但是在人皇之威下,又有什么办法?鬼知道有多少主神从绝望到麻木,又有多少主神试图挣扎,被人皇处决,反正最后来到丹鼎下的,都是一群被塑好了形状的禽兽。
这样的神兽不多,大概有十多个,从宽阔的大洋上汇聚到最后,也有小小一堆。但这样一堆比起当年海上搏杀几乎无处不在的野兽们,已经是九牛一毛,甚至跟当初隐藏在迷雾中无时无刻准备偷袭的暗杀者相比,也是十不存一。
一万个神兽,不一定有一个能到达迷雾彼岸,而十个进入迷雾的,也未必有一个到达丹鼎之下,这个淘汰率实在是惊人了,也足够残酷了。剩下的神兽虽然壮大了自己,其实也身心俱疲了。
问题是,对于人皇,这足够了么?
众神兽停在鼎足之下,沉默着。周围都是同类,有着强大气息和一身鲜血气味的同类。若在迷雾中偶遇,早已捉对厮杀,但现在它们都安静如温顺的羔羊,疲惫如老迈的骡马,半沉在水中,等待最后的结果。
腾——
一声轻响,一团火焰从丹鼎下燃烧起来。
对丹鼎来说,那团火焰不过有鼎足的一半高,火舌跃起,看看触及鼎的下部,并不算烈火,但对于如豆一样小的众神兽来说,望下那团火就如森林中的野兽看到席卷而来的山火,只有吓得四散溃逃的份儿。然而比起野兽它们更不幸,它们无路可逃。
火焰虽然巨大,但颜色出奇的纯正,并没有各种异火的光怪陆离,甚至达不到“炉火纯青”的颜色,就像所有木中火一样红中包黄,噼噼啵啵的燃烧着。
如果孟帅在这里,他一定会叫一声:“火种!”
水镜界的海尽头,他也曾看见元化闻从丹鼎中燃起一团火种,和这团火种何其相似。只是比这火光,那团火焰连萤烛之火都算不上。
火焰燃烧着,火光中闪过无数幻影,朦朦胧胧,却也看出大意,就像焦距模糊了电影。天地初分、海天分离、不周山起、人皇造人……
这一幕幕情景在火光中闪过,气势恢宏,远胜于所有的电影。因为它们是真实发生的上古纪事,是历史的源头,即使被缩小在一团火光中,尽管众神兽沮丧低迷,依旧可以形成震动人心的效果。
一幕幕上古的奇迹之后,火焰一变,气氛急转直下,灾难陡生。
透过火光,只见天崩地裂,火雷降世,天地间一片狼藉,生灵涂炭。百姓哀嚎,群兽奔逃,所有的生灵都难逃席卷而来的劫难,被吞噬……
火焰中的播放,有超乎寻常的感染力。众神兽尽管自身难保,看到这样的情形,皆感同身受,甚至落泪。它们的主神也个个受到感染,悲伤难抑。
突然,一道圣洁的光芒从天而降,神人手托丹鼎,直面天漏,挡在众生之前。
那是人皇!
人皇降落,飘逸的衣裙温柔的覆盖住了满目苍夷。她一言不发,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却能看出悲天悯人的圣洁。
她挥手,不周山落下五彩石,落入丹鼎中,火焰升起,五彩云雾升腾。一道彩色蒸腾而起,往天洞处补去。这一幕如此神圣,如此优美,众神兽几乎沉醉其中,顶礼膜拜之心油然升起。
然而,天的漏洞似乎太大了。那层五彩石似乎远远填不上无底洞,不周山的落石越来越多,渐渐摇摇欲坠。
眼见山崩,天也难救,人皇充满悲悯却也漠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不同的神色。她皱了皱眉,似乎在思索,突然眉头舒展开。
她手伸到了袖子里,再拿出的时候,手中已经握住了一把利刃。
难道她要……
不!
一声呐喊从众主神心中想起,同一个念头如此清晰——要她伤害自己,不如我去死!
这种在之前,绝不会被众神想起的念头,此时如此清晰。甚至神兽之中引起了一片骚动——一些神兽自发的离着火种近了一些,似乎要奋不顾身的投入火焰中,只为了拯救心中的神。
然而鲜血还是流了下来,人皇的血是红色的,但和凡人不一样,红中带着神圣的金色,每一滴都仿佛圣物。
每一滴血落下,都仿佛在碾动神兽的心,不知不觉中,一滴滴眼泪从各种巨大的眼睛中滴落,滚入海洋之中。
“不……”
一声呻吟同时从水思归口中响起,作为主神,他已经和神龟同享了感官,只在水镜界中心的一处小小空间幻化出一个本体观看着情况。那本体也不是他的本体,是他意志和情感的集合,不算他的魂魄或者精神,但能反应他的状态。
此时,水思归的幻象正痛苦的抵住额头,不断地抵御情绪给他的变化。从刚刚火焰情景放映开始,他就觉得情绪不对了,有外来的因素在干扰他情绪的变化,这种失控是他不能接受的,他不断地和干扰做着斗争,却已经岌岌可危。
因为在刚才,看到人皇伤害自己的一幕时,他脑海中也闪过了这个念头——为保护她平安,就算为她死,粉身碎骨也值得了。
水思归仅存的一点理智告诉他,这是危险的信号,可是他无法抵抗,只有深深的痛苦着。
“师父……师父?”
一声冷静的声音传来。如冷气吹进了燥热的心,立刻为他的理智打开了一丝裂隙。
“孟帅?”水思归骇然回头,只见孟帅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
“你怎么来了?”震惊之后,便是大怒,水思归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愤怒过,气的浑身发抖,一把像孟帅转去,“孽障!谁叫你来的?你怎么进来的?”
但这一把捞了个空,他的手穿过孟帅的身体,仿佛两个世界。
水思归苦笑,他想起了自己不是本体了,受到迷雾影响,他最终和神龟化为一体,此时只是一团虚幻,怎能抓住孟帅?
定睛一看,孟帅似乎也不是本体,他的身体边缘界限也很模糊,不过比起水思归仅仅是情绪的集合,孟帅更像是精神的化身。
如此看来,孟帅应该还留在时间结界里,水思归心中稍微舒服了一点儿,但依旧用严厉的口气吼道:“滚回去,这里是你来的地方么?”
孟帅神色平静,似乎没听到水思归的话,又似乎听到了,浑不在意,他淡声道:“一会儿我就回去。”
水思归接着急声道:“现在就回去。你为什么出来?”
孟帅道:“心有所感,出来看看。”
他说的如此平淡,一丝感情都没有,水思归反而觉得一震,无法多说一句。
这时,孟帅道:“师父,你没办法还原了么?”
水思归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谁知道呢?我之前也和神龟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现在彻底融合也是正路。何况我还能保持这样一个化身,和之前有什么不同?”
孟帅静静地看着他,道:“你这样会死的。”
水思归嘴角微挑,道:“沉舟侧畔千帆过,怕什么?你不是还在么?何况我也未必就死。总要看丹鼎之后有什么把戏,能不能奈何的了我。”
孟帅闻言,目光似乎动了一下,但仔细看来,眼神异常冷漠,并没有什么悲伤地情绪,水思归总觉得的这样的神色十分熟悉,遽然一惊,想起来为何似曾相识——孟帅的神情,有些幻影中人皇的味道。
他百感交集,孟帅在时间结界中,外面是一年,里面不知过了多少年,谁知道他在里面经历了什么,变成了这幅样子。之前孟帅的成长,性情越来越稳重,但骨子里的开朗随性还在,绝不是如此,变成了完全的神明面孔。
虽然孟帅可以说成长了,但也不是孟帅了,水思归回不去了,之前的孟帅又何尝能回来?
“这么说,这是我和您最后一次见面了。”孟帅说着,缓缓坐到他身边,“我来陪您最后一程。”(未完待续。)
千一二九 千呼又万唤,大悲复大喜
不管神兽如何反应,一滴滴神血落下,落在了丹炉中。
呼——
五彩的光芒大放,比之之前壮丽万倍,一道道神光冲天而起,卷着五彩石像天缝冲去。
天缝似乎瑟缩了一下,就算是倾天劫难,也为人皇的决心所慑服。
五彩岩浆霎时间灌入了天缝中,天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起来,咆哮的海渐渐平息,滔天的火焰缓缓熄灭,天一点点亮了起来,万物焕发了生机。
补天成!得救了!
世界仿佛一下子鲜活起来,尽管这是火光中再现的上古情形,依旧令人振奋。连各个神兽都忍不住欢呼起来,它们的欢呼化作鸣叫,响彻海面。这是丹鼎之下第一次有杂音出现。
然而,欢呼声只进行到了一半,变成了惊呼。
放过神血的人皇,从天上坠落,如流星落地。
火光一黯,光影涣散了下去,周围一片呜咽声。
水思归也感觉阵阵心痛,霎时有不能呼吸的感觉。但转瞬间,这种感觉消失了,似乎有人在他后面吹了口冷气,一下子将所有的情绪降到了冰点。
他背后……是孟帅么?
不等他回头,火焰再次亮了起来,这一回没有什么人物和故事,只是映照出了万里河山,青山绿水,万木葱茏。一切恢复了太平,一副平安喜乐的画卷徐徐展开。
大好河山,今有见矣。
虽然没有故事,该明白的已经明白了。人皇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换来了人间太平。
“这空镜头不错。”背后孟帅突然说道。
水思归一怔,摸不准孟帅的意思,但突然有些惊喜。因为这句话实在是太典型,是孟帅的语言。孟帅常常蹦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词语,这时候,若回头看时,就能看见孟帅标志性的表情,就是笑的表情。
若是对自己人,就是玩笑的表情,若是对敌人,就是嘲讽冷笑的表情,无论如何,孟帅总是在笑的。
笑了的孟帅,才是熟悉的孟帅,水思归尽管压力重重,依旧回头去看,想看到那样熟悉的面孔。
然而他失望了,一回头,只看见孟帅冷漠而平静的眼睛。
孟帅看到了水思归在看自己,眉毛也没有动一下,道:“镜头语言很不错,气氛渲染的很不错。”连续两个很不错之后,他就是闭上了口,不再多说一个字。
水思归回过头去,长叹一声——因为他只是情绪的集合体,几乎没有什么思索的能力,有的只是直观且敏感的慨叹。唯一的好处是,因为孟帅的打岔,让他的情绪从火焰构筑的世界中完全抽离出来。
此时火焰中已经闪过了不知多少美好的画面,把绝大多数神兽都带入了平静祥和的气氛中。
突然,一个炸雷响起。
雷声不是从火焰光影中传来,而是从天上传来的。
迷雾中被遮蔽了的天窟窿,突然再次显现出来,一声又一声的雷音从天空传来。
而同时,火焰中的光影也同时展现了天崩的场面。刚刚祥和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比之前更深重的灾难。
比刚刚更惨的景象一幕幕的在火光中呈现,无数火焰降落,地动山摇,世界一个个毁灭,生灵一片片死去。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黑暗。
一阵阵悲哀和绝望从众神心中升起,更胜过之前十倍百倍。这不仅仅是因为欢乐之后被再次打下低谷加倍的痛苦,更是因为那一声声炸雷,提醒着他们这一次的劫难不再是故事,而是正在发生的事实。
如果之前看劫难是在流泪,这一次就是流血。
然而,能有这种血已流干,生无可恋的痛苦,毕竟还是有入侵的情绪直接干扰吧。
水思归觉得自己的情绪如过山车,时而被拖往火焰的深渊,时而被背后的冷气拖回现实,来来回回,就像打摆子一样冷热交替,难受至极。
唯一让他比较好受的,是孟帅竟然可以把自己从情绪中拉回来,他自己自然更不受影响,不管怎么说,应该有了至少自保的资本。
孟帅目光不动,道:“有些本事,还声情并茂呢。雕虫小技,她出来了。”
说这句话的同时,火焰已经黯淡到了最低点,突然砰地一声,暴起一团光焰,火焰熊熊燃烧,漫过了丹鼎。从远处看来,仿佛一个冲天而起的火炬。
在火焰燃烧到最顶点的时候,忽然往外一分,一个曼妙的身影从中走了出来。
一时间万籁俱寂,连火焰燃烧轻微的空气声都消失了,天上地下只有这一个身影。
人皇!
这不是虚幻中那个光影交错的人皇,是活生生的,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上的人皇。她静静站在那里,所有人都看得见她,所有人都看不清她,只知道她是神祗,是日月,是高出众生之上的存在。
众神兽垂下头,将身体与海面平齐,只余下半个脑袋露出水面,目光低垂,这是海上众生面对主宰最高的礼仪。
人皇落在众生之前,神色淡漠中带着一丝悲悯,正是这丝悲悯,让她看来和世界有了链接的纽带,一丝亲切感从众生血脉中诞生,一直深入灵魂,引起了丝丝震颤。
她不仅是神祗、是主宰,也是我们的母亲!她创造我们,给了我们生命,我们身上流着她的血液。
这个念头出现在每个神兽心中,也感染了与神兽心血相连的主神。
霎时间,神兽原本敬畏和战栗的目光露出一丝亲近,这丝亲近如春风化雨,一点点融化了海上肃杀的气氛。
低低的呜咽声又开始响起,不过这一次声音低沉,情感却更丰富,甚至包含着游子对母亲的眷恋。
唯一例外的,大概就是神龟了。
水思归和神龟已经化为一体,按照这里的规则,神龟的情绪应该更为主导,然而此时水思归的情绪占了上风,他自从开始时沦陷之后,孟帅出现以来,便越来越清醒,到了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因为完全冷静了,他听到一声声充满孺慕之情的呜咽,不觉得感同身受,反而一阵阵肉麻,忙让神龟垂下头,静静地伏在水里,并不出挑。
然而,不知是否错觉,他突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仿佛被野兽盯住了。自从他正位守护神之后,这种感觉久违了,倒是他常常带给别人这样的感觉,高低相克无非如此。
这只是他心中的感觉,事实上人皇没有任何动作,眼睛也没有多余的移动,从始至终,凌空俯瞰着脚下众生。
“你们……”人皇开口了,声音空灵却威严,犹如天籁,“都很好。”
“我的孩子们,你们是最优秀的。”
孟帅突然嗤的笑了一声,这是他出现以来第一次发笑。但这笑声和他本来的笑完全不同,听起来毫无温度,即使是林岭也不可能笑的更冷。
人皇继续出声,只是口气中威严渐减,变得娓娓道来,似乎说话的已经不是神祗,而真是一个“母亲”,道:“自上古以来,众神陨落,神位空悬,日月星辰无人驾驭,山海光阴放任自流,这个世界,是无序的世界。我镇守不周山,常常在想,世界失序的这个地步,是否是我的责任?我专注于眼前,专注于守护世界的安危,是否忽略了对安稳现世的引导?”
“神位不该空缺,没有神引导的世界,必将走向崩溃。我曾经不止一次的想召回你们,召回我的孩子。我想让你们代替上古的神祗,重新将世界导向正轨。”
“可是我又很犹豫。我有这么多孩子,谁来正就神位?我不相信凭空挑选的继承人,我只相信血海中诞生的强者。你们的前辈,我的同辈,那些神祗就是强者,它们强大而且坚定。手握无上的权柄,能一怒之下掀起万丈波澜,也能够为世界流尽最后一滴血。而我的孩子们,你们能不能做到?”
“我相信你们中有能做到的,不光是眼下,一千年前,一万年前你们就存在,那时你们中的佼佼者就能做到。”
“可是我没召回你们,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因为不忍心。”
“你们已经离开我太久了。你们建立了自己的世界,找到了适合驾驭世界的人,和他们携手创造自己的过去和未来。或许因为先天的缘故,这个世界扩展有其极限,但你们的快乐的,逍遥的,充满希望的。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要彻底称霸海洋的,不过时机未到,应该是没有吧。再过一万年或者更久,肯定有真正的霸主脱颖而出,成为海神。”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从不周山上下来,亲自接见它,那位海洋的主宰。它将证明它是我最优秀的孩子,我真挚的祝福它,热切的盼望它,静静地等待它。”
“这就是我一直在想的。要我召集所有的孩子,进行残酷的流血战争,挑选神的继承人,我不忍心。所以我宁愿等,等你们中的王者脱颖而出。”
“可惜,我不忍心做的事情,现在要亲手做了,做的比我想象的更决绝。”
“我没有时间了。”
“天漏了。”(未完待续。)
千一三零 人言补天道,鼎开地狱门
“天漏了。”
人皇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威严、亲近以外,又多了一丝悲哀。
“这是天灾,是劫难,是我也无法预测、无法控制甚至很难挽救的大劫。”
“我曾想,作为天地人唯一存在的主神,将所有的灾难一力解决,就像多年前一样。但我发现我已经力不从心。我的神力多年与不周山纠缠在一起,已经难以分割。如果我用不周山石补天,神力受到削弱,难以支持炼化与修补。如果不取不周山石,天漏无从修补。”
“这是多么令人痛心的事实。我不可能完成力不从心的大业,也不可能看着不周山被耗尽,天柱倒塌,但天漏不能不修补,世界若是崩塌,我和上辈神祗的大业毁于一旦。”
“所以我想到了你们,我的孩子们。”
“补天是如此艰巨的任务,那本是神祗的责任。但你们是我的孩子,是神的血统,责无旁贷。我不得不打扰你们,让你们来帮助我。我想,你们也会愿意为我分忧。”
她的长篇大论中,这是一句难得的问句,略一停顿,就收到了回应。
“呜——”长长的低鸣声,那是赞同且拥戴的呼声。连神龟这次也没有例外,所有的神兽如人皇所说,证明了自己为神裔的责任感。
人皇似乎笑了,其实谁也看不见她的容貌,但就是感觉到她笑了,“很好,我知道你们是可爱的孩子们。可惜我虽然需要你们的帮助,但我不需要太多。”
“我想要一个或者几个最强壮的孩子来帮我,用它们的神土,用它们的神力,帮我构建新得伟业。它们要做出一定的牺牲,多年的努力化为流水,但同样获得巨大的荣耀和功勋。它们将成为新神,得到永生。”
她抬起手,往下指去,似乎指向了空处,但众生都觉得她指的是自己:“我不知道最强壮的,是你,还是你。总之是你们中间的一个。能在万千生灵之中脱颖而出的,就是最强者,是海洋之王,是天帝。”‘
天帝两个字她声音提高了一些,两个字如同两声雷霆,声震万里,在海面上一层层的传了出去。
“是的。这个世界,要诞生新的天帝了。”
“上古的天皇、地皇都已经陨落,众神位玄虚多年,早该有主了。我的两件心事,天漏与神位,该到了一起解决的时候。我现在就宣布,能战胜所有对手,登上不周山者,是海中之王。站上不周山,为补天立下首功者,是为天帝。是众生主宰,万王之王!”
“除此之外,我会选择八位正神,分别掌握地、水、火、风、雷、光、生命和死亡。它们会继承上古神祗的衣钵,成为世界规则的引导者。想要成为这些神明,第一,是成为同辈之中的佼佼者。所有神祗都要超脱于众生之上,也在神兽之上,所以它们要强大。最弱小的神祗也要比最强大的凡人更强。所以我只会选择胜利的那个。”
“第二个要求。所有神都需要在这场补天中立下功勋。”
“神祗的荣誉,固然是因为祂们的强大,更是因为祂们的责任。为天地、法则、秩序,奉献所有,如我,为了补天如果需要投身熔炉,义不容辞。而你们,我的孩子们,只有无私与承担,才能证明你们配成为新神。”
“在场的所有神兽,能从万千神兽中脱颖而出,已经证明了强大。但还是不够,还要再经历一遍水与火的洗礼,留下最强大,最坚强也最能承担重任的十个。现在留下的有四十五个,还有八成会丧失机会。很遗憾,但这是天下最严肃的选拔,面对的是严酷的考验,即使你们是万中无一的强者,还是只有十位能够站在我身边。”
“现在,我问你们——”她的目光扫视四方。
“有谁,想要退出么?”
海面上一片寂静,只有人皇的声音回荡着,“没有关系,到了这一步,你们已经是最强之一,选择退出也可以。”
“你们不要以为退出会遭受我的惩罚,我不会强迫任何一个人。补天本是最神圣不过的责任,有心者从不逃避。无心于此的,我强迫它又有什么用?神位上本来也不该坐无心者。事实上,现在外海中还有许多生灵,也是我的血脉,游弋在海洋中,不曾赶来这里。我当然不认为它们是我的骄傲,但它们依旧是我的孩子。我并没有惩罚它们,让它们在外海游荡下去,也是我作为母亲的心意。”
“比起它们,你们更勇敢也更强大,已经走到了这里,足以成为我优秀的孩子。我希望你们更进一步,也原谅你们选择后退,只要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她说着,背后的火锅扭曲成一个沙漏的形状:“所有众生,在沙漏落尽之前退出,便可安然离开。”说完,身影后退,退入了火光之中。
万籁俱寂,数十道目光汇聚在那沙漏中。
“如果真有人退出,会怎么样呢?”水思归突然问道。
他并没有在问谁,只是反问一句,孟帅后面回答道:“没人会退出的。”
水思归道:“确实。”
在场的大概都不会离开。一是到了这个地步,能留下来的都是经历了地狱磨难的强者,别管他们之前是否自愿,如今已经投入了太多,也舍不得、放不下了。即使是最强者,也和凡人一样有弱点,难舍难得,这是人之常情。而天帝这个位置的诱惑并不小,尤其是当它们仰望主宰一切的神皇时,想要得到地位和力量的渴望更加强烈,也更加期望成为真正的神明。
何况,这里还不算人皇本身的煽动力。人皇用语言和气势引导,不知不觉就把之前养蛊一样操纵众生所聚集的怨气抹平,让它们反而被她牵动,甘愿按照她的意志执行。
即使水思归不受真正的控制,也不想离开,突然道:“气势现在若主神依旧是你,那也不错。若真有天帝之位,你也适合。”
孟帅缓缓道:“是啊,若真有天帝之位……”
半句话说出,半句话咽下,所有意味尽在其中。
沙漏一点点儿漏下,周围安安静静的,没有人选择退出。
沙漏落下最后一粒沙,火光忽的一声卷起,将沙漏吞没,人皇的身影再次出现。
“很好。我很高兴,你们都是有勇气的孩子。”她的声音更加柔和了起来,“所以,你们每个都有成神的资格。好了,现在——”
丹鼎的三个鼎足微微一震,各自打开了一个缺口,火焰也分开了三条路。
“有意的孩子们,分成三列进来。丹炉中有成神的阶梯。”
人皇的声音响起,神兽按照她的指示分别列队,一个个进入丹鼎之中。
神龟也按照队列前进,排在不前不后的位置,就像排队等候进场的观众。只是他们不是观众,而是演员,或者说是演出道具,正在排队登上舞台。
水思归看着丹鼎处的入口,一阵阵不详的感觉升起。不管入口开在哪里,那幽暗的深邃感就像吞噬食物的巨口。
“这不会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太阳吧?”来到入口下,他这么想着,然后回头——和他融为一体的巨龟回头,看向天边。
然而天边并没有太阳,头上是一片乌云,乌云尽头是天漏,闪耀着无穷无尽的烈火和雷电。
他忘了,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太阳了。
回过头,再转回来,洞口已经近在眼前。
此时,已经无法回头了。
头顶一黑,神龟没入了丹鼎。然后眼前一亮,一片火光。
丹鼎之中,是一片火海,前面先进来的神兽停在火海边缘不能前进,后面的神兽还在进入,拥堵在一起。
轰——火海炸裂,分化出一道道火光,往众神兽身上射去。
众神兽没有一个躲避,任由火光罩在身上。神龟身上也罩上一朵。火焰如光团一样笼罩了每一寸表皮。
水思归和神兽同享感官,陡然觉得浑身一震,充满了力量。神龟被火焰包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热意,反而如被火焰滋润了一般,力量暴增。
然而,这不仅是力量的增长,水思归便觉一股焦躁之情往上涌来,几乎要吞没他的理智,恨不得立刻咆哮一声,往前冲去。
此时,耳边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咆哮声,如月夜狼啸,那是野兽欲望的嚎叫。万千神兽这一刻都沦陷了。
大概是因为水思归之情受到的影响小,现在还保持着清醒,却也感觉到一阵阵火气上涌,心中暗惊:本以为还要有一个名义上的过程,没想到她竟然上来就用这样的杀手,莫非我要死了?
突然一抬眼,见孟帅还是面无表情,他想说什么,只见孟帅目光闪动,两行泪水无声无息落了下来。
这还是水思归第一次见到孟帅哭,何况是已经冷漠得如同人皇一样的孟帅,他心中也是一酸,摇了摇头,道:“我要死了吧?”
孟帅没有说话,缓缓伸出手去,去拉水思归的手。
水思归也想伸手去抓孟帅的手,然而伸出一半,突然感觉心中的火焰要炸裂,知道来不及了,吼道:“回去——”
砰地一声,情绪与理智化成的水思归消散,神龟彻底被火焰所吞没。(未完待续。)
千一三一 万般皆灰烬,何处是归途
丹鼎中,是修罗场。
被火焰烧灼的神兽,一个个丧失了神智,不要命的往火焰中扑去。在那里,有一条火焰形成的通道,联通着丹鼎的上方,不用人皇宣布规则,神兽就像疯了一样,拼命去争抢通道。
突然,火焰中跳出一点红光,那是一粒丹药,色彩绚烂,仙气盎然。
这一粒丹药的出现,仿佛在滚油中滴了一滴冷水,瞬间开了锅,所有的神兽扑了过去,争抢那一粒仙丹。为了靠近仙丹,不得不把其他神兽踩下去,此时神兽早已疯狂,就算是父母子女都要咬来吃了,何况这些所谓名义上的“血亲”自然更加疯狂。
孟帅坐在神龟的头脑空间中,一动不动,也没有尝试去控制神龟。事实上,也不用他控制,水思归还在控制。
水思归还在,他的身体和魂魄寄托在神龟上,神龟不死,水思归不会死的,但他已经没有了感情和理智,只留下欲念和本能。现在神龟就在本能的驱使下力争上游,除非孟帅将水思归的印记都消磨掉,那样神龟还在,水思归就真死了。
然而现在,对孟帅来说,水思归也已经死了。意志不在,只剩下行尸走肉,何况那个躯壳也不是师父本人。
孟帅呆呆坐了很久,一直坐到眼泪无风自干,站起身来。
走出了空间,外面是水镜界。
此时的水镜界已经一片混乱,所有的建筑物都已经倒塌,如同废墟。原本离着建筑自成分割的水已经全面入侵,世界一片汪洋。
蔚蓝之中,只有一点金黄,那是时间结界。
没入时间结界中,孟帅一眼看见了段凌夜。
段凌夜站在结界中,盯着他,神色很奇怪,有些忌惮,有些恼恨,也有些失魂落魄。
孟帅依旧没有笑容,微不可察的点点头,似乎在致意,但点头很轻,也没有任何笑容,漠然的和段凌夜擦肩而过。
段凌夜突然开口道:“水思归怎么样了?”
孟帅道:“没了。”说话非常简单,也没有情绪,似乎说的是和他无关的人。
段凌夜道:“陈前也没了?”
孟帅道:“还在。”
段凌夜道:“还好?”
孟帅道:“不好。”
段凌夜沉默片刻,道:“他之外,该轮到我了。”
孟帅道:“有你什么事?”
段凌夜道:“我本一个废物,什么也管不了,确实没我什么事儿。但水思归去了,神龟若不能在所有神兽中力争上游,岂非和你的大计不合?水思归留下的力量不够,还有我的力量,保你最后脱颖而出便是。”
孟帅脚步一停,神色不变,道:“应该用不上你。”
段凌夜道:“最好用得上我。所有人都去了,就我不去,我觉得很没意义。我会去准备。剩下的交给你了,孟帅。”说罢离开了时间结界。
离开了结界,段凌夜停了下来,突然用手捂住了脸,缓缓坐倒,此时他的神情,若让一元万法宗的人看到,是万万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号称魔王的大师兄的。
“死了……全都死了……”段凌夜的声音嘶哑而颤抖,似乎是在呜咽,但干涸如砂石,“陈前已经死了,孟帅……也算是死了。所有人都死了。该死的——”
他本以为自己没有悲痛这种情绪,现在才发现,并肩战斗的朋友去了,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尤其是早就知道他们会死,却无法阻止,甚至不该阻止。
伙伴前赴后继的离去,让段凌夜煎熬之余也起了极大地变化,他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甚至必须牺牲些什么。巨大的痛苦让他有了自毁的倾向。刚刚跟孟帅说的话,也是他肺腑之言。
然而,他还有一个疑虑,并没有说出来。
现在的孟帅,还是孟帅么?
说孟帅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他并不奇怪。他是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性情是怎么急转直下的。孟帅身处漩涡中心,虽然说他们都为了保证孟帅,一心为他牺牲,但孟帅却因此承担了巨大的压力,光想象一下,都觉得难以呼吸。尤其是陈前的举动,把性命也压给了孟帅,纵然孟帅心再宽,再满不在乎,被这种重压压崩溃了也不奇怪。至于性情大变,更不必说了。
然而段凌夜还是觉得很奇怪,孟帅变化的方向,实在太眼熟了。
白也……
孟帅的神态、情绪,简直就像白也的翻版。段凌夜甚至有个念头一直在闪——眼前的人是孟帅,还是白也?孟帅和白也独自在黄金结界中呆了上百年,期间只有陈前走进去过,且走进去了,就再没出来。再出来时,只有性情截然不同的孟帅,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变故?
孟帅信任白也,段凌夜可是从来没信任过,正好相反,因为白也神出鬼没,神通广大却又意味不明,段凌夜一直怀疑他,怀疑他暗藏阴谋。这一次的怀疑,不过是一直以来积攒怀疑的总爆发而已。
若是孟帅,哪怕他性情再变,哪怕他不是当初的孟帅,段凌夜也自当尽责,粉身碎骨,也要铺出一条路来。但若是白也……
若是白也又怎么样呢?
和此时的白也拼命,是要搭上一条性命的。而支持神龟进入丹鼎世界,也需要一条性命。段凌夜只有一条命,怎能分成两半?
他在地上坐了很久,慢慢起身,去他一早就准备去的地方。临去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时间结界——若不出意外,那也是他最后一次和孟帅见面了。
时光结界中,一片灰暗。
外面看来黄金梦幻的时光结界,在内中却是黯淡阴沉。这和时光结界的能量在不断消失有关,也和孟帅对黄金结界的建设有关。
他在结界中带了几百年了,在这里的时间早已超过两世为人所有的岁月,这里已经是他建设的自我乐园。所有的记忆中的东西都会在这里展现。
尤其是神武道的修行,注重神魂,也就是注重精神,修到后面,虚空造物,掌控法则轻而易举。孟帅为了彻悟,在这个结界中不断地放飞精神,幻象一个个的生成,世界被不断地建造、生成、毁灭然后刷新。
现在世界中满是钢筋水泥,摩天大厦,都是孟帅前世的回忆。这些回忆并不美好,但却是他记忆最深处的东西。他从出生以来见的这些,都已经刻在他脑海里,伴随他的青少年,人只能出生一次,成长一次,这段经历对他无可替代。
而且,钢筋水泥的世界虽然令人压抑,但符合他如今的心境,他心中的色调本就灰暗,越是黯淡,水泥都市扩张的越厉害,到后来一栋栋大楼密密麻麻,如同丛林。在大厦挡住所有光的角落中,他反而能获得片刻宁静。
何况那里还有……
某座公寓上,有一个房间的灯始终亮着。孟帅心情烦躁到极点的时候,会站在楼下往上看,只一直望着灯光,却始终不上楼,就像小时候做错了事,在街角徘徊不敢回家一样,不同的是,当初徘徊许久,终究还是会战战兢兢回家的,现在确实永远也不能推开那扇门了。
这一次,他也是来到楼下,驻足良久。
如果说临近终点,他的情绪一直都不好,那这一天的经历,可以说是他经历过的最低点,两世为人受过的打击加起来,也没有今日多。
其实有些打击是他早有准备的,这一百年,他就是为了能承受这些打击在努力,然而直到这一天真的来了,他依旧觉得身心俱疲。
疲惫,比悲痛更可悲,孟帅一面保持着面如平湖,一面觉得自己异常可悲。
但可悲也只是他现在的感受而已,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倘若做不成,那就不是他自己觉得自己可悲,而是所有人都觉得他可笑了,贻笑大方,即是如此。
在楼下看了很久,孟帅转身离去。
从水泥丛林中出来,来到一座独立的金属堡垒前面。那金属堡垒仿佛一块整个的金属打造的,像一块黑金色砖头。堡垒看似拔地而起,其实在地面上悬浮,有三尺距离,和土地分开。
这不是孟帅记忆里的建筑,是他的臆造品,专门造出来用作他用。
来到堡垒下,孟帅随手一挥,大门扎扎打开,露出黑黝黝的甬道。甬道是一条心通到底,旁边连一扇门都没有。
他进了甬道,后面大门自动关上,把所有光线挡在外面,孟帅就如同进入了一个棺材,和阳世隔绝。
一路向内走,直到路途尽头,又一扇大门打开。
大门里面还是门,不过不像外面的那扇门一样厚入墙壁,相对来说薄一点,门上又有一扇窗,能够推开,露出小小的窗口。无论门还是窗,设计的都犹如监牢一般。
事实上,这确实是孟帅参考前世的监牢造出来的。
窗户打开一条缝,里面又是一扇窗,这窗上镶着薄薄的金属片窗叶,透明的可以看见里面,却依旧是金属。
孟帅打开了外面,屈指敲了敲窗户,淡淡道:“我来了。白也,你想起来没有?”(未完待续。)
千一三二 掌托无常鼎,信手点众神
黑暗中静默了很久,才有一个声音传来:“我想不出来。”
咚——
一个拳头狠狠地砸在窗户上,孟帅万年不变的脸色终于变得异常扭曲,咬牙道:“你为什么想不出来?你凭什么想不出来?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在死去,只有你死气活样的鬼样子,我没有时间了,你知道么?”
又是一阵沉默,对方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我知道。我在想,你逼我也没用。”
孟帅狠狠地砸着门,一声接一声,仿佛在发泄心中的苦闷,过了好一会儿才停手,像凡人一样气喘吁吁,哑声道:“最后给你一点儿时间。不然就……玉石俱焚吧。”
不周山上,人皇独坐宝座。在她面前。是一个小小的丹鼎。
丹鼎只有巴掌大,鼎下燃着如豆般的火焰,一缕缕烟气从中升腾开来。她的手肘靠在扶手上,抵住下颚,斜坐着看着丹鼎下的火苗。
小小丹鼎,其中却有惊天动地的大战正在发生,那喷出来的丝丝烟气,带着血腥气。
而那些烟气飘荡出来,并未散去,而是往另一个容器,摆在丹鼎旁边的小小水罐中集去。那水罐也不过半尺来高,敞口圆肚,像个笔洗,里面是一盏清水,水中放置有大大小小的石块,色彩斑斓,映照的水面也五光十色起来。
不过那水面本是清澈的,但烟气不断的注入,渐渐浑浊起来,到后来甚至变得粘稠,犹如一盏****,只是颜色偏暗红,像泛起的血浆。
“不愧是我的孩子。搏杀留下的力量,还是这么精纯。”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在空中形成一道长长的烟柱。
是的,所有的神兽,那些曾经的庞然大物,正在她案上这尊小鼎中残杀。
这就如养蛊一般,将所有的毒虫放在容器中,盖上盖子,任由自相残杀,到时候一掀开盖子,存活下来的就是蛊王,和此时此刻一模一样,不但形式一样,规模都一样。之前众神兽在海上看到的巨大丹鼎,其实也不过眼前一小件,之所以它们觉得大,不过是因为自己太过渺小罢了。
而人皇……自始至终,它们看见的人皇不过是个虚影。真正的人皇始终坐在宝座上,悠闲地欣赏着鼎中战斗。
突然,小鼎一震,鼎盖打开了一条缝隙,从中飞出一物。人皇舒开手指,那物就落在她指尖。那是一颗小小的,圆圆的东西,如被河水冲刷多年的鹅卵石。
舍利。神武舍利。
不过在这里,应该叫做神兽舍利。
神兽在特殊条件下死去,身躯被丹鼎瞬间炼化成舍利,一身实力精华完整的锁在一个舍利里,就成了人皇手中这一战利品。
偌大神兽,加上神土才熬出这么大一个舍利,其珍贵可想而知。在所有的地方,哪怕是生死都可以买到的墟市,倾尽所有也换不来这么一块。然而对于神皇来说,却只是她一天中得到的数十块中的一块。
更不必说之前在海上还得到了更多的残次品。
随手轻轻一抛,舍利也落入水盏之中。和化在水中的烟气不同,舍利一落下,立刻沉入水底,和那些堆满水盏的五彩石块不同,舍利渺小如砂砾,一下子就落到水底,连个水花都看不见。
人皇像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继续看那丹鼎,神色安详,像睡着了一般。
直到下一个舍利飞出来,她才略一扬眉,显得有些诧异,自语道:“是那个海蛇?那个小胖子?亏了我还看好他。”
人皇说着,手指一点,空中出现了一串名单,名单不是很长,有七八个名字,大部分名字上划了一条横线,显示消除。现在排名第二的那个名字上也被人皇划了一条横线。
现在,整个名单只剩下一个名字了。最上面那个,缀了:“神龟、笑脸”四个字。
“我是不是老了?眼光差了?”修长的手指点了点额头,人皇摇了摇头,“我看好的几个种子,表现都很一般。这些孩子真是太不努力了。还剩下一个,别叫我失望啊……”她微微搓了一下指头,指头之间是闪烁的红光。
红光闪了一下,又熄灭了,人皇摇了摇头,“这不行,我要的是最强壮的那个,即使我再看好他,不行就是不行,不能帮他。”
突然,丹鼎的侧面亮起了一点,一个图案浮现在丹鼎上。那是一道雷电的形状。
人皇诧异道:“这一回给我的惊喜是越来越多了。第一个出现的竟然是雷神。嗯,倒也有些用处。”
话音未落,一道光影从丹鼎中射出,落在地上。那光影幻化出一个人的形态。那人的相貌是完全的人,只是背后多了一双翅膀,背后多了个尾巴,皮肤也光滑非常,隐隐有鳞片的形态,看起来像半个禽兽。
那人出来之后,神色安详,根本不像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厮杀,看着人皇的目光充满了崇敬和狂热,恭敬道:“人皇陛下!”
人皇微笑,道:“你可以称呼我为母皇。过来,我的孩子。”
那人带着狂信徒一样的热情靠近,缓缓走到人皇面前,在她脚边跪了下去,五体投地。
人皇满意的笑了笑,她知道对方的状态。这丹鼎可不是一般的试炼场,是一个真正的熔炉。进去的是原材料,出来的是成品,是炼好的丹药。
譬如这些神兽,进去之前,还需要人皇做长篇大论的演讲,还是有人皇血统的神兽和有意识、知进退,明得失的理性主神,其实都是两个个体,各有所长。然而等到进入丹鼎之后,被火种锻炼,死的人就死了,活着的却已经合二为一。
现在从里面出来的,是神兽与主神的融合体。身体变成了人和兽的结合体,而精神上则保留了神兽对人皇的忠诚和主神的智慧。但主要以神兽为主。因为主神的记忆、性情、好恶已经被全部抹去,相当于把一个人的理智加入了神兽脑海中,其中还要加入神皇自己的意志——对神皇绝对的服从、亲近、敬慕,就像刚从蛋壳里孵出来的小鸡,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它的母亲。
人皇微笑道:“抬起头来。”
那人颤颤悠悠的抬头,双目下垂,不敢看人皇,人皇伸出手指,在那人头上一点。
霎时间,一个蓝色的雷电符号出现在那人额头,一闪而没。那人周围霎时间笼罩了一层雷光,轰然冲天而起,一瞬间将那人的身躯全部淹没。
过了许久,雷光消散,那人还在原地,然而衣着打扮已经截然不同。他穿着一身华丽的衮袍,仿佛人间帝王,只是比帝王更多了几分飘渺的的神秘气质。
若是单独看他,确实是帝王气象,但是站在人皇旁边便毫不起眼。人皇如皇冠上最璀璨的明珠,耀眼放光,任何人站在她面前,都夺不走她一丝风采。
她缓缓道:“今赐你雷霆之位。赐名‘鸣’,位列人皇座下。”
那位“鸣”躬身答谢,退了下去,站在人皇一侧,他并没有得到人皇的具体指示,却似乎天生就知道该粘在哪里。
人皇冲他笑了笑,算是鼓励,这也是她最后的致意,此后她再次看向丹鼎,一切照旧,并没有在意身边多出来的雷神。
紧接着,丹鼎上的符号一个个亮了起来,那些人皇许诺的神位,一个个有了主人。按照神皇的规则,分别从鼎中出来,接受敕封,站在了人皇之测。
不过是一日的功夫,人皇的两侧站满了众神,每个神明都有独特的服饰和异象,不周山顶也有了真正神庭的气象。
然而,最重要的一个还没有到来。
丹鼎不断地冒着烟气,代表了战斗还在继续。这场惨烈的厮杀,还有最后一个幸存者没有诞生。
说是幸存者,这个幸存者的身份又不同寻常,因为那是天帝,是人皇之下最高的神明。
人皇本是悠然无事,然而丹鼎中不断持续的战斗让她渐渐蹙眉,显然这场战斗的拖延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微一掐指,算到鼎中只剩两位,手指一动,又再次忍住。
即使已经接近尾声,她依旧不能干涉,第一是她制定的原则,她只要最强者。第二个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丹鼎,也不是她想要干涉就能干涉的。
轰隆隆——
一个炸雷在空中响起,远处的天际线上,火红色的裂缝一张一合,又喷出无数火雷,不周山微微摇晃,耳边传来咔嚓咔嚓,仿佛山体崩裂的声音。
人皇的眉毛拧得更厉害了,突然道:“天帝不出,天劫又降,是尔等尽力的时刻了。”众神躬身应命。
人皇一挥袖,水盏中的五彩石分为八道光芒,落在八人身上,道:“尔等去山巅,按八卦方位站好,等我的命令。”众神毫不迟疑,纷纷奔出,山巅一时又恢复了清净。
众神散尽,人皇的眉毛蹙在一处,道:“难道这一次当真借不上……”
正说着,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丹鼎在桌上摇晃了一下,仿佛炸鼎了一般。
人皇不惊反喜,道:“我们的天帝,终于诞生了!”(未完待续。)
千一三三 鼎中花开落,山上人回归
丹鼎中的火焰摇摇欲坠。
混乱的厮杀,已经到了尾声。无数血腥的战斗之后,最后一只怪兽被撕成碎片。
撕成碎片的怪兽身体并没有落下,立刻被一道火光卷走。那火光将神兽的身体凝练,霎时间化作一颗舍利,被吸出丹鼎之外。
幸存者对这一切见怪不怪,平时这时候,应该目不旁视,毫不在意,继续埋头厮杀,然而此时,战斗却停了下来。
因为没有对手了。
所有的神兽都有了归宿,大半死了,还有一些成功找到了神的印记,离开成为了新神,丹鼎中,只剩下一只神兽。
那是一个巨大的神龟。
不过说是神龟也不合适,因为那神龟现在已经具备一些人的特征,除了龟壳和尾巴,其他部分已经和人无异。这是丹炉锻炼的结果。进了丹炉,被火种过身之后,神兽们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变异。神龟一开始有所抵抗,随着不断地战斗,血与火侵入身体终于也和其他神兽一样了。
此时的神龟,只看面孔,有些像水思归,但神色的野性与疯狂和水思归完全不同,禽兽的神态始终是禽兽,就算长着一张人脸,依旧是禽兽。
突然,原本黯淡的火焰瞬间明亮了起来,上方一道天光照下,带来了火光完全不同的明亮。
头顶上那扇门,已经打开了!
神龟一震,往头上看去,不由自主的飞了起来。
就算是蝇虫也会趋光,何况它并不笨。它也知道,最后天帝的位置在向他招手。那张充满原始野性的面容上露出了兴奋。
它缓缓上升,突然,虚空中一个身影出现,落在神龟头顶上。
神龟显然没有记忆,它不认得这个人,以为又是挑战者,立刻疯狂甩头,要把对方甩下去,但对方身躯比它小太多,又是稳占了它的盲点,几乎无法有效的动作。
如果它有记忆,它可能不会如此敌意,因为它会认得此人叫做段凌夜。
但如果它有理智,它还是会警惕,因为段凌夜的眼中全是杀意。
“抱歉,水先生。你已经死了,你活着,但你已经死了。你只剩下躯壳,和神龟在一起,变成了怪物。我知道这非你本愿,但你已经是个货真价实的怪物了。”
“我不能让你出去。你不仅仅是个怪物,还是个傀儡,是那女人的傀儡。你出去之后,会按照她的意思登上天帝之位,成为她的马前卒,不管你生前是怎么想的,现在都站在那女人那边。你已经是敌人了。”
“别的敌人我不管,你不行。你还长着这张脸。孟帅虽然已经变了,但他还是很念旧情的人。如果他顾念你,不能亲手杀了你,你就是他的弱点,是那女人合格的炮灰。我不能让你走出去,你要留在这里。”
“再见了——”
段凌夜的杀意毫不掩饰,神色却并不狰狞,反而异常平静,刚刚的一番述说也娓娓道来,就像在分享自己的心情,丹炉虽然光影斑驳,但其实是没有噪音的,只有他的声音在回荡,就像舞台中央,万千灯光焦距下一场独白。说完之后,他举起了手,手中升起妖冶的金属花朵,那是美丽却残酷的花。
“死吧——”随着声音的结束,花朵绚丽的绽放。
丹鼎轰的一声,喷出大量的烟雾。
烟雾浓重的往四方散去,并没有像之前一样汇聚在水盏中,反而一直冲向天空。整个不周山都在人皇的控制之下,偏偏烟雾不受控制。
人皇却十分欣喜,大声道:“天帝诞生了!”
已经四散分开的众神又悄然停住了脚步。仿佛要留下来一起观睹天帝的风采。
这不是他们敢于违抗人皇的命令,而恰恰相反,他们是真切的感受到了人皇的意志,才停下脚步的。此时他们宛如人皇的分身一般,一举一动都被人皇影响,虽然不是完全的提线木偶,但被控制的程度也差不多了。
突然,丹鼎晃了几晃,扑通一声,从人皇的扶手上掉了下去。人皇诧异,伸手去接,手指触碰到丹鼎的瞬间,丹鼎突然诡异的一变线,离开了人皇的手。
这可算一个尴尬的失误了,人皇向来气定神闲,生杀予夺只在鼓掌之间,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失误,神色微微一变。
紧接着,就见那小鼎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拉着,悠悠的向前飞,速度不快,却恰好躲过了人皇的掌握,飞出几十丈远去。
人皇神色真的变了,虽然她可以从宝座上起来去追,但她还是选择喝道:“拦住它!”
众神立刻扑上。这些神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只是似乎有些生涩不协调,但这种不协调又完全不影响他们的速度和灵活,八个人瞬间以各个方向将小鼎围拢,伸手上去捞。
然而,眼见几只手一起摸上了小鼎,却不知怎的一变线,小鼎再次从他们中间穿过,继续上飞。仿佛来抓的人不是神通广大的众神,而是一群嬉戏的顽童。
人皇面如寒霜,轻轻一挥手,凭空出现了一只大手,像丹鼎抓去。那大手出现遮天蔽日,险些要将空间抓下一块,然而丹鼎再次走出了诡异的弧线,硬从空间中挤出一丝空隙,飞了出去。大手活生生扯下一块空间之后,再次消失。
人皇连用几次神通,竟奈何不得小小一个丹鼎,终于拍案而起。大袖一拂,人已经在几百丈外。
然而,她移动到的地方,虽然是丹鼎刚刚在的地方,但等她到了,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丹鼎已经再次移位,这一动,已经到了千丈以外,视线所及,不过一个小点。
人皇看到那丹鼎移动的方向,神色陡然一变,无声的以口形吐出几个字:“是他么?”突然拔地而起,向丹鼎抓去。
这一次她不仅身子动,空间也动,丹鼎所在的空间登时生出一层隔膜,与外界脱离。这样小鼎所在的空间与世界被斩断,断不能再次移动。
控制住了小鼎,人皇落在前面,伸手去拿。
就在指尖碰到小鼎的一瞬间,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将丹鼎先一步抓到手里。
人皇错愕,一抬头,看到一双淡漠的眼睛,紧接着再看,就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
那是一个相貌清秀的青年,看来二十多岁,气质清新如空山灵雨,不染分毫世俗,尤其是一双眼睛,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似乎哪里都没看,又似乎倒映着全世界。
人皇虽然几次动容,但从没有像这次一样变颜变色,她震了一下,身子起了一层战栗,向后退了一步。
此时,若有人仔细看的话,会愕然发现,能够看清她的容貌了。一直以来,所有人都能看见她,却又都看不清她,她就像云中月,水中花,模模糊糊笼罩着一层氤氲光芒。然而所有人都觉得她容貌绝色无双,任何人都无法相比。
当这层朦胧的烟雾消散,露出女子的相貌,果然惊艳非常,是几乎没有缺点的无双美人。但美人再美,也不如想象中的美。只要看见真容,终究只是美人,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女神。
何况这个美人还脸色铁青,目光灼人,稍稍为她容貌减了一分颜色。
不只是她反应奇大,那青年人同样有所反应,原本那一双游荡在天外,毫无焦距的目光在看到人皇的刹那聚焦了。一个焦距的改变,让他整个人变得不同,原本略显恍惚的神色为之一振,变得目光如炬,神采飞扬。
两人互相对视,时间一刹那停滞了,周围的众神如提线木偶一般僵住了,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
良久,人皇先开口,道:“你没死?”
那青年道:“我为什么会死?我是不灭的。”
人皇愕然之后,冷笑起来,道:“大言不惭,当年是谁形神俱毁,被打落神座,现在好不容易爬回来,倒是会吹牛了。”
那青年淡淡道:“一切都是经历,历劫之后,浴火重生,神是如此,人亦是如此。我从黄泉归来,来拿回我应得的东西。”
人皇震惊之后,反而不动声色,只冷笑道:“你有什么东西?什么是你应得的?无非是抢掠天功,据为己有。东西给我。”
那青年道:“什么?”
人皇道:“人皇鼎。还有天帝。难道这也是你的?”
那青年道:“天帝?你说罐儿里那个?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用这种方法选天帝,选出一个帝蛊么?”
人皇道:“我怎么选择天帝,岂容你来置喙?还是你一意孤行,要阻止天帝诞生?你看看天——”她用手指了指天边的漏洞,“天帝不生,万物同悲。白也,你要拖着世界一起毁灭吗?”
白也淡淡道:“你当真是为了天帝?还是你想操纵天帝?放弃吧,你没有那个本事,也没有那个资格。想通过人皇鼎强求,必遭反噬。”
人皇提高了声音,道:“我为什么不能?天帝本由人皇出,古老的神谕你都忘了吗?”
白也道:“我当然知道。可是你又不是人皇。”(未完待续。)
千一三四 罪过从何始,灾难哪里来
如果这里有足够多的人的话,这句话就像往人流最密集的地方扔一个炸弹吧。
任何一个有理智,懂得一点历史的人都该知道,白也的指控是多么严重,可惜这里没有正常人,众神闻言,似乎耸动了一下,但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大概仅存的理智和对人皇的忠诚隔空碰撞了一下,迅速败下阵来。
反应最大的,竟然是人皇本人,人皇的神色瞬间扭曲了起来,美丽的容光再次褪色,她尖叫道:“我不是人皇?你说什么?我就是人皇!天上地下,四海八方,只有一个人皇,那就是我!”
白也口吻还是很冷静,道:“你是人皇,为什么不能控制人皇鼎?若能控制人皇鼎,你早就自兼天帝之位,何必管什么神谕?难道你真有一片丹心?”
人皇暴怒,大道:“谁说我不能控制人皇鼎?你把人皇鼎给我,我自然控制给你看。”
白也将手摊开,道:“人皇鼎就在这里,你能控制,就把他叫走吧。”
人皇盯着白也手中的人皇鼎,突然伸手去抓,白也手一松,人皇鼎无风自动,往不周山顶上飞去。
人皇大怒,手指并不撤回,向白也抓去。白也身子一虚,化为绿色光芒,也跟着人皇鼎往山上跑去。人皇咬牙,跟着追上。
他们的速度自然奇快,快到众神都只能看到一个淡淡的影子,但谁都没有在身法之外,采用咫尺天涯、空间移动这样的神通手段,反而老老实实向山上跑去。不周山实在太大了,越往上走,两人的身形越慢,渐渐慢到和常人无异的地步,甚至因为爬山疾奔,出现了如常人一般的气喘。
人皇一面奔驰,一面瞪着白也,道:“你既然偷生,为什么不去逍遥,还要跑回来送死?难道你以为自己是我对手?”
白也道:“我说了,拿回我的东西。我不像你,什么都想要,权柄尽握还不满足,还要做名正言顺的天地人皇。我只要拿回自己的东西。”
人皇大笑,道:“你的东西?什么是你的东西?地皇的遗产么?真是好笑,你说我不是人皇,难道你就是地皇?别开玩笑了,你和我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希望继承老一代神祗的后来者,要我说,你还不如我。我是从人皇身体中诞生的女儿,你不过是个山神而已。何况你现在也不是山神了。你说我不能控制人皇鼎,你难道还能控制不周山吗?”
白也道:“我是不周山灵,也是地皇亲自指定的继承人,继承了他的神性和责任,继承了他的权柄和义务。而你只是从人皇身体中诞生的异体。她从来没有承认过你。”
人皇显然被戳到了痛点,身子微震,落了几步,但紧接着赶了上来,道:“不过是一面之词而已。你终究不过一个山灵,连山神都不是,不过是冒名顶替的伪劣品。我是真正的人皇血脉,比你这自称的继承者高贵万倍。”
白也淡淡道:“你刚刚说那些神兽也是你的血脉,你觉得它们很高贵?你怎么看它们,人皇就怎么看你。”
人皇道:“我是人皇血统,你说我和禽兽一样,那你这样的山灵,岂不是禽兽不如?那你还有脸说,你继承了地皇权柄神位?你怕是觊觎神位,趁火打劫吧?无耻的盗贼,当年我审判你,只打你下黄泉,还是宽恕你了。”
白也道:“既然你是人皇亲女,你怎么不能打劫?还是你顾忌母女关系,不肯接收你母亲的遗产?就算她没留下遗言,你自认为是她的继承人,不周山又以你独尊,为什么这么多年还不能继承人皇鼎,以至于坐看天漏束手无策?”
人皇一时语塞,白也冷笑道:“其实很简单,你没能继承,是因为人皇在防着你。”
人皇脚步一停,一时间闪过一丝失落,似乎真的被一头冷水浇头,浑身都僵住了,突然她神色缓过来,冷笑一声,道:“你懂个屁。”
白也道:“我别的不懂,只懂人皇是万恶之源。”
人皇高声喝道:“你说谁?”
白也不耐烦道:“不是说你——我说了,你不是人皇。比起人皇,你的罪恶不过是小打小闹。那些神兽不过罪过于天!”
这句话如同雷震,从不周山上一路传下去,声震百里。然而百里千里以外,无人围观,如此严厉的指控也只好像是一句吵架的挑衅,收获对方一声冷笑而已。人皇冷笑道:“谋逆?你说地皇?人皇和地皇确实曾有战争,那是神战,包括你我的战争都是人地之战的延续,可那又怎么样?人皇和地皇同为天皇生成,论出身论功绩论权位并无上下。他们的战争并无上下,要说起因,还是地皇先动手,当然你可以不承认。但就算是人皇毁灭地皇,那也扯不上谋逆,你倒是敢用词。”
白也道:“谁跟你说地皇?我说天皇!”
人皇一震,冷笑道:“你说什么都可以,别说人皇弑了天皇,就算你说天塌是人皇造的,也没人管你了。”
白也道:“难道不是?”
人皇真情实意的笑了起来,因为她真的觉得白也的话好笑,道:“你真的认为是人皇捅漏了天?好,你喜欢就好。”
白也道:“你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瞥了一眼人皇的神情,道:“看来你真不知道。即使从人皇身体中诞生,她不肯把记忆传承给你也是枉然。”
人皇道:“哦,那我不知道,地皇又把什么样的记忆传承给你了?”她一方面厌恶地皇和地皇一脉,一方面对前任人皇也有复杂的感情,能听到人皇的历史,她甚至不介意让白也多活一时片刻。
白也道:“不用传承,我亲眼所见。彼时我已经在不周山上诞生,亲眼看见人皇如何偷袭天皇的。天皇本是开天的神祗,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人皇虽然也是第一代神祗,如何能和他老人家相比?还是依靠偷袭。她以迅雷之势将天皇刺杀,夺取了他的座,又处理了他的身体。天皇的身体和天连结在一起,若夺取天皇身体,天必然崩塌。人皇也知道轻重,夺去了座之后,将天皇的神躯化掉。”
“本来如此,她也可以暂时逃脱弑天的诅咒,可她心犹不足,看上了天皇的神躯中最神圣的一部分。她看上了天皇的头骨。”
人皇悚然一惊,喝道:“你说什么?”
白也没理会人皇,按照自己的节奏叙述下去。“她被欲望冲昏了头脑,终于下手夺取了天皇的头骨,将它练成一件法宝。”
不看人皇难看的神色,白也道:“对,就是人皇鼎。”
人皇的目光不自觉的往山峰上看去,隔得老远,还能看见那小小的丹鼎在跳跃。
白也继续道:“当夺取天帝之骨的时候,天就已经开始塌了。人皇执迷不悟,一心等人皇鼎炼成方亡羊补牢,引发了天地大劫。那时已经沉睡在不周山下多年的地皇苏醒,赶到不周山之巅。”
“那人皇还想用借口搪塞,但人皇鼎还在炼制,天皇气息未散。地皇已经发现了端倪,向人皇质问。人皇借口拖延,又把天塌之事指给地皇。地皇心系天地,被人皇偷袭,又重演了天皇陨落的那一幕。”
人皇突然冷笑道:“你将地皇说的大义凛然,可记得地皇与天皇的争端?不是地皇如何高尚,不过技不如人罢了。反而人皇一日之内连胜两神——假如你说的是真的,那么她的地位难道不该出于所有神明之上?”
白也道:“我只说我看见的,你这么想也可以。人皇法力非凡,可是地皇同样有所准备,即使被偷袭,他依旧进行反击,和人皇几乎同归于尽。倘若人皇毫发无损,你也不可能从她的伤口中诞生。”
人皇淡淡道:“诚然,但我不会感激地皇的。”
白也道:“地皇不用你感激,他若继续搏杀,是可能与人皇玉石俱焚的。但那时天崩地陷,大难临头,地皇以大局为重,以自身神力化作不周山五彩石,成为补天之材,最后尽到了他的责任,然后把衣钵传给了我。人皇杀了他,也答应了他的要求,完成补天的大业,算是尽了人皇的本分。然而人皇在补天过程中依旧假公济私,致使众神纷纷陨落,那也是后话了。”
人皇淡淡道:“你随意编排人皇,我无话可说,毕竟你亲眼所见。然而到了此时,我也已经诞生,同样是见证人,就不容你胡说八道。那些众神一个个愚蠢自私,谁也不想补天,纷纷以邻为壑,尔虞我诈,只想着害死他人。他们死的罪有应得,你也要栽在人皇身上?”
白也道:“我没说人皇错了,如你所说,他们都是一丘之貉,死就死了吧。那我们就说你我都亲眼看见的一幕吧。人皇补天险些失败,最危急的时刻,人皇鼎出世,你还记得么?”
人皇轻哼了一声,白也道:“对,就是‘天帝将生,万象更新’的神谕出世的那一刻。”(未完待续。)
千一三五 上有神皇事,下有补天劫
“那神谕不是天皇留下的,也不是地皇留下的,是人皇鼎打开一的瞬间诞生的。大概就是天地的法则吧。”
“连人皇都承认这个神谕。补天时看到神谕,说了一句:‘原来早就安排好了。’突然投身丹鼎,融入五彩石流中,最后一炉五彩石出炉,将天补齐,这才弥补了一场大祸。所以我虽然说她是万恶之源,却不认为她如何低劣。她是一个强大、霸道、城府深沉而手段果辣的神祗,无论如何,还是神祗。她不但最后完成了使命,还意识到你可能是祸害,还想带着你一起投炉。”
人皇冷笑道:“你自管说你喜欢的吧。她从没想着带我走,离开之前,她嘱托我将不周山余土和众生安排妥当,你说地皇留下衣钵,她将这样的职责给我,难道不是选我做继承人么?”
白也道:“是与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她给你法喻,也只有安置万类生灵而已。倘若她选择你做继承人,怎么会不给你留下哪怕一条长远的法喻?叫你如何改变世界,叫你怎么应付下一次天劫,甚至叫你辅佐天帝。这些都是人皇该做的,你一条也做不了。”
“你之前说这个世界是失序的世界,当然,众神陨落,当然是失序的世界,但之所以多年无法恢复秩序,是因为你无力引导。你没有神座,神位上的事你管不着,你只能管和你血统的众生。所以你将所有人都驱逐出了不周山,就怕不周山出现了其他因素,戳破你对不周山的主宰虚幻。”
人皇神色漠然,漠然的十分恐怖,道:“你说我无法控制不周山?你说我没有神座?你说我的主宰是虚幻?那你可以带着虚幻去死了。”
白也道:“我说的是人皇鼎和人皇神座。人皇若选你,自然会把人皇鼎给你,神座她不特别拦你,你坐上轻而易举。然而你就是坐不上,因为她不愿意让你坐。如果她让你坐,你也不会急切的发动第二次神战,对我下手了。”
人皇道:“是你自己自不量力。小小的山灵,也敢觊觎神座。我若不杀你,你还当神位是蝼蚁都可以成神,你对神的力量一无所知。”
白也冷笑道:“神的力量?当年的神战,你很轻松么?”
人皇道:“轻松不轻松,当初被打下黄泉的也不是我。这一次万劫不复的依旧不是我。你既然敢来,就做好形神俱灭的准备。”
白也道:“我知道你要杀我,你怎么还不动手?”
人皇道:“你很急着死?”
白也道:“你不敢动手,是顾忌天帝将诞吧。”
人皇神色微不可察的一凝,紧接着放声大笑:“天帝?我畏惧天帝?天帝是什么?是我的血脉关在笼子里,像养蛊一样养出来的毒王,生死全在我掌握。我之前杀掉的妄图搞鬼的蠢货们,说不定就有两个天帝的种子。现在的天帝之前我若手紧一紧,早已经扼杀了。我为什么要怕我养出来的虫子?”
“还有你——”人皇嘴角噙着冷笑,看着白也,“你跟我这里大义凛然,仿佛天道自然的代言人,然则你就想要天帝诞生么?你的野心难道在我之下?当年神战,我固然首先发动,难道你是被我打了个措手不及?你早就有准备,不过是没抢先而已。你敢说当年的神战,你是义战,我是不义的么?”
白也道:“名不正,则言不顺。我比你正。不过神战从不计较义战。”
人皇冷笑道:“你知道就好。天皇地皇人皇三分权柄,只要有机会,谁不想独揽大权。当年若是你赢了,我的下场会好么?你也早就谋求那至高无上的神皇之位了吧。你顾忌我,想要扶持一个新天帝来打压我,我若被天帝镇压,你和天帝的神战指日可待。”
白也抬头,天边是一抹红色的光辉,那是天漏的景象。无数黑云和闪电正在源源不断的喷出,天地之间黯淡无比。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个。”白也的声音鄙夷中多少透出点悲伤,“你自己说的,天漏了。苍天有祸,众生得咎。此时此刻你除了争夺权位,没有其他念头么?神皇也好,权柄也罢,那都是和平时期大家消遣的玩意儿。此时天劫才是第一,难道天地倾覆了,你这人皇就能独善其身吗?”
他转头看着人皇,道:“我可以告诉你。不管将来怎样,按照神谕,为了补天,天帝一定要诞生。如果你阻挡,那我就拼死拖你一起再下黄泉。不过我想,你和人皇一样,即使私心重,也还不至于蠢到自毁的地步吧。”
人皇怒不可遏,但还没有失去理智,道:“希望你真是为了深明大义。”
虽然如此说,人皇追赶人皇鼎的脚步也略慢了一点儿,似乎把刚刚那口气放了,也就默许了天帝诞生了,或许她另有考虑,但明面上不再和白也急着翻脸。
小鼎一路上山,人皇的神色越来越凝重,也充满了挣扎,突然开口道:“你知道新天帝是什么人么?”
白也道:“你应该比我知道。所有生灵不都是被你关起来的么?”
人皇道:“我知道里面是谁,但不了解。我知道你了解。你从黄泉中爬出来,心心念念复仇,却现在才站在我面前,这些年去做什么了?恐怕就是看准神谕是唯一翻身的机会,挑选天帝的种子,最后算这一局吧。”
白也指了指脑袋,道:“我说今天才想起你是谁,你信么?”
人皇道:“你自己信么?我是你的噩梦。你就算忘了我的名字,永远摆脱不了我给你的阴影,你永远在想要怎样打败我,哪怕不是以打败我的名义。”
白也露出嘲讽的笑容,紧接着,那缕笑容慢慢消失,道:“你说的没错。”
人皇道:“我刚刚听你的声音,满满都是笃定,都是对天帝的信心。你可不是一个盲目的人,一道神谕就让你深信不疑。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你知道天帝是谁,对他有信心,对他的实力有信心,也对他一定站在你这边有信心。你知道出来的一定是个强大的可靠地盟友。”
白也道:“若是你一心认为如此,那就是如此吧。”
人皇冷笑道:“你哪里来的信心?无论如何,那天帝诞生于人皇鼎,受人皇鼎辖制,也受我辖制,之前的众神你看见了么?和人偶一样。现在多了最大的人偶,即使最强大,依旧是我手中的傀儡,你以前和他的交情,都一笔抹去,你凭什么认定他会站在你那一边?”
白也道:“人皇鼎?你说你能控制那些众神——如果他们配叫众神的话,是因为人皇鼎?”
人皇道:“事实上我已经掌握了一部分人皇鼎,你不肯正视现实罢了。”
白也笑了一声,道:“人皇鼎……难道不是封印么?”
人皇轻轻地哼了一声,白也道:“封印之道,受命于天!封印本是在天之后诞生的,和地皇与人皇同时。有了封印,才有神性,才有神位。水火风雷的神印,本来就是八个最强大的封印,是世上第一批完全印。那是天皇法力最本质的传承。谁掌握了封印,谁就是下一个天皇。哪怕掌握了其中一个,也足以控制真正的神。”
“当年天皇陨落,所有的神印本源就落到了人皇手中,人皇又将之融入人皇鼎中,要以人皇鼎作为控制众神的中枢。不过到了她也消散时,终究没完成。众神后来一一陨落,神印本体归你所有。虽然你控制不了本源,但你能控制留下来的神印。它们又是你的血统,你把神印打在它们身上,自然就归你控制。”
“可是本体终究不是本源,有了本源,想要多少本体都可以。但只有本体,会被本源剥夺神印的地位。除非你能从人皇鼎中把封印本源剥离出来。“
“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你既不能驱动人皇鼎,也不会封印。”
人皇道:“难道你会?”
白也道:“我当然也不会,神无法学会封印。”
人皇嗤的一笑,道:“是。这大概是天皇那老家伙留下的诅咒。所有的神都不行。倒是那些凡人,几个人里面就有一个能学会封印,甚至能把那天皇的本事摆弄的出神入化。人明明是人皇的作品,却被天皇青睐,倒是怪事。”
白也道:“也许人本就是天皇的作品,只是假人皇之手创造罢了。所以天帝才会在人中诞生。”
人皇道:“要说按照你说,人是天的作品。那么人皇即是天皇了?”
白也略一恍惚,道:“人皇即天皇?天皇即人皇?说的真好。刚刚那句话,怕也是天皇假你的口说的吧。”
人皇轻哼,突然反应过来,道:“人?你说下一任天帝是人?”
白也道:“那你说是什么?”
人皇道:“当然是神兽。人只是给神兽提供智慧的胚子。天帝诞生在我的血统之中,神兽即位天皇。”
白也哈哈大笑,这是他第一次畅快的露出笑容,道:“是么?那你不妨看看,那是什么?”(未完待续。)
千一三六 山巅有神座,鼎中出帝皇
此时,已经到了山巅。
不周山通天接地,本来应该没有山巅的,但偏偏丹鼎已经到了山巅。
在某一个节点,天地断开一个口子,不周山的山顶突然出现了一片虚空,高山在此封顶,天空在此收止,这里是天与地的交界,是不周山顶峰中的顶峰。
连人皇看到山巅,都十分惊叹。因为她没见过不周山的山顶。
当年的不周山顶,是天皇的居所。后来人皇袭击天皇,天皇驾崩之后,不周山峰就再没人能上来。作为战地皇时才出现的她,根本没有亲眼见过山巅。
人皇都没能稳坐的山巅,她千回百折找不到的顶峰,现在突兀的出现在眼前,即使人皇也不由得闪过一个念头——天帝即人皇。这莫非是冥冥中的真理?
进了山巅,一道灿烂的光华从山上升起。
那是宝座。
山巅上,有一座山石堆起来的宝座,形制十分质朴,甚至几乎算不得作品,就像一堆乱石,但人皇莫名觉得,这宝座才是天生的神座,自己的人皇宝座在它面前,多了许多小器。
人皇鼎一路上山,顺利的往上滚,滚到了宝座上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咆哮,那是从远古而来,自天地初开而起,穿越漫长的时间与空间,瞬间到达耳畔的一声咆哮。天地万物为之一震,日月星辰无不颤抖。人皇后退了一步,离着宝座更远了一些。
那声咆哮之后,人皇鼎晃了一晃,栽倒在地。
鼎盖裂开一条缝隙,扑通一声,彻底跌落,只剩下黑黝黝的鼎口。
天帝诞生……了么?
在这一瞬间,人皇几乎化作了雕像。她仿佛看见,传说中的紫薇星从鼎中诞生,举手投足,惊天动地,随手一挥,将天地的漏洞补上,再一挥手,将自己的基业一扫而空,把她打落黄泉,永世不得超生……
瞬间,她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然而……
鼎落地之后,鼎盖滚了几滚,落地不动。鼎口空荡荡的,宛如一个黑洞。什么都没有出来。
这样的僵持大概停了几个呼吸,人皇反应过来,喝道:“什么……”
突然,一阵风迎面吹来。
那种风好像是三月春日,在山顶上踏青,迎面吹来的一股杨柳风,微寒,更多的是清新,不觉得凛然,只有十二分的心旷神怡。
人皇眨了眨眼,就看见鼎中飞出一大片彩色碎片,就像天女散花一般,五彩缤纷。
她也不奇怪,真是天降异象,别说飞出花朵,就是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也毫不奇怪。然而现在的情形,声势似乎不过如此。
定睛一看,飞出来的不是什么碎花,而是一片片羽毛。五颜六色的羽毛飞舞打转,有一两片落在人皇脚下。
“凤翎……”
人皇厌恶的皱了皱眉头,她自然一眼就看出那是什么,天地间的神兽,没有一种不是她烂熟于心的。
然而所有神兽中,她最讨厌龙凤。倒不是因为龙凤不是她或者人皇创造,当年地皇和人皇诞生时,本来也伴随诞生了一批神兽,游离于神祗之外,龙凤就是其中佼佼者。而在神战中,一部分神兽没有参与,另一部分则选择了阵营。龙凤就在其列。
龙选择的是地皇,凤选择的是人皇,也就是她的母亲。当年凤凰是人皇的坐骑,伴随人皇立下了不少功劳。
本来她们应该是同一阵营,但她如白也所说,并不是人皇。
人皇去后,她固然自认为正统,那凤凰也不服她,双方在和白也战斗之前,就已经战斗过一次。那一场倒不算激烈,人皇顾忌后面的战斗,凤凰也非一定要把她怎样,无非彻底一拍两散而已。
后来她和白也战斗时,为了解决这个隐患,特意挑动龙去斗凤,效果相当不错,让双方两败俱伤。龙虽然是敌人,她却没管,只将凤凰亲手斩成了五段。
但凤凰虽然四分五裂,并没有彻底消散,反而一分为五,化为五色凤鸟坠落海洋,人皇去找过两次,也没有找到残骸,大概是去哪里蛰伏了。这是除了白也之外,她又一个心病。
此次见到凤凰的羽毛,人皇心中一震,暗道:这么一个个全出来了?莫非是故意玩我?还是凤凰投靠了天帝?
她心中忌惮,却没想到天帝是凤凰,或许白也那句天帝是人让她切实信了,心中只想凤凰多年前和自己过不去,现在果然又要投靠天帝,和自己过不去。
然而,这一波羽毛过去,风也停了,依旧不见天帝露面。
直到清风带来的清新气息彻底散尽,一股奇怪的气味才传来出来。那是禽兽特有的腥气,带着最原始的粗犷,绝不是人,甚至神兽的气息,那是从蛮荒中爬出来,最原始、最古老的巨兽的味道。
人皇掩鼻,暗道:莫非是……
一个巨大的头颅从人皇鼎中伸出,丑陋而野蛮,紧接着,庞大的身躯从鼎中钻了出来。小鼎并没有因此变大,鼎口维持拳头大小,偏偏如山一样的体型,从中钻出,毫无困难。
那是一头巨龟,巨大的身体,如山一般的硬壳,巨大的眼睛中露出凶猛的光,那是只属于野兽,毫无顾忌,只有残忍和食欲的光芒。
人皇心中有些不快。这是洪荒巨龟,她早就知道,那是和神兽一起诞生的凶兽,实力强大,能抗龙凤。然而对此时的她来说,并不算特别厉害。她只是单纯厌恶这帮丑陋粗鄙的凶兽而已。同时,她也略带鄙夷——新天帝的坐骑,怎么这么上不得台面?
在她旁边,白也也看到了巨龟,他明显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收敛了,人皇并没有看见。
那巨龟出了丹鼎,咆哮一声,大海刮过一阵风,掀起了层层巨浪。
然而,人皇不在意风浪,她只往巨龟身后看去。要看看坐在巨龟背上的新天帝,到底是什么形象。
但她看了许久,一直看到那巨龟完全离了丹鼎,丹鼎咚的一声,坠落在地,表面的花纹失去颜色,褪去光泽,黯淡无华,显然已经完成了使命,依旧没有看到天帝的影子。
她目光上移,看向巨龟的额头,只见巨龟额上,有一个繁复的图案。
那是一个封印图,这个图案她之前就见过,真实的见过一面,后来便在梦里见过不知道多少次。那封印图就如同噩梦,一直在她脑海中萦绕,她一直忘不了那个跨越了时间与空间,超出了神与人界限的强大封印。
然而现在她再看见那符号,简直想笑。因为那代表至高无上的神权的符号,竟在一只乌龟的脑袋上。巨大的脑袋顶着小小的符号,就像无盐女头上一点鲜红胭脂,看来十分滑稽。
这乌龟……难道竟然是天帝?
“哈哈哈哈……”人皇一向城府极深,被白也几次戳破弱点,也不过冷笑和变色而已,此时却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她用手指了指乌龟,想说什么,回头又去指白也,终于把几乎因为大笑咽下去的话说了出来:“这就是天帝?这就是你说的天帝?这就是神谕里说的补天的天帝?”
白也盯着那巨龟,嘴唇微微一动,说了句什么,没有声音,看嘴唇的动作,似乎是:“他在做什么?”
人皇也不管他,继续道:“神谕中怎么说来着?天帝将生,万物更新,天难无边,天帝为天。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这乌龟就是天?”
“你不是说天帝是人么?人有长甲壳的?还是洪荒遗留的脏种?就算是我要用人皇鼎炼的众神,神兽与它们的主神合一,也没有这个德性的。这要是天帝,那么天的格调也低了。”
她这么肆无忌惮的嘲笑着,白也神色却也不好看,并不是受她的影响,而是本身异常震惊与疑惑,以至于死死地盯着那乌龟,看起来就像输了之后不甘心的赌徒一般。
他这样的凝重,让人皇感到异常痛快,道:“你费心扶植的天帝看来是没了。好在天帝也没有失约,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来,你想让天帝为你做什么,大胆上去说。说不定这位新天帝更通人性,和你配合更亲密无间呢?”
白也没有理会她,盯着那巨大的乌龟,口中喃喃自语,似乎在纠结什么。
人皇突然笑了起来,道:“你还要不要这天帝了?若是不要,就交给我了。”
白也道:“交给你?你要干什么?”
人皇笑眯眯的,此时她的笑容发自真心,看来人也比之前更完美,道:“千回百转,看来我之前猜测的神谕是对的,眼前的情形也证明了。白也,你之前种种无礼我可以先放一放,你来帮我做这件大事,我放你自由。”
白也皱眉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人皇道:“你怎么解读的神谕?你是不是认为,大劫来临,天帝应该补天?”
白也道:“当然,你怎么解读?”
人皇摇头,道:“不,不用天帝补天。应该是——用天帝补天!”(未完待续。)
千一三七 也自龟上落,泉从白中生
白也呆了一阵,道:“你说什么?”
人皇嘴角的笑容持续上扬,露出了智珠在握的自信,道:“这本就是我一开始的计划,也是唯一可行的计划。”
“天本是天皇,天皇也是天。现在天残缺了,就是天皇残缺。只有天才能补天!”
“所谓五彩石补天,是用地材补天,就好比用石补玉,鱼目混珠,焉能持久?当年补天,牺牲了地皇,我母亲亲自投身熔炉,不过保了几万年太平。现在再用所剩无几的五彩石弥补,几千年后再漏一次,谁来补天?与其抱残守缺,不如釜底抽薪。”
白也喃喃道:“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人皇道:“难道不是么?本来我就有这个打算,现在看来,天也给了我答案。天帝,一畜生何德何能为天帝?倒是与天融合,是块补天的材料。怎么,你还要坚持么?”
她以胜利者的姿态看了白也一眼,道:“你打算和乌龟天帝联手战我,然后你们手拉手去补天,还是跟我暂时联手,锻炼了这块补天的材料?”
白也突然跨过她,往那巨龟处走去。人皇在原地袖手而观。她还猜不到白也做什么决定,然而她不在意。一路来,她不关心白也的往事,也不特别关心白也的目的,她唯一关心的是白也的实力。抛去天帝这个变数,双方的实力才是唯一决定之后走向的关键。
现在,她已经有所称量,对白也的实力有了大概的预测。之前她还怕天帝和白也联手,会给自己造成威胁,现在已经不怕了。白也现在要做什么她都不怕。之所以邀请白也联手,不过是为了少些麻烦,暂时不必两线作战而已。
如果白也不识抬举,她一点儿也不在乎,无非多费些手段。
白也来到神龟面前,伸手去碰触那个神龟的头颅。
对比起来,他的身躯比之神龟,就像蝇虫比山峰,但他一伸手,就摸到了神龟的脖子。
紧接着,修长白皙的手指收了起来,死死地掐住。
白也在掐神龟的脖子,这本身是很奇怪甚至好笑的一幕,就好像蚂蚁伸出腿来,要绊倒大象。然而他确实掐住了,而且神色狰狞,几乎就想要吃人。
“你——”他低低的吼道:“你要干什么?孟帅呢?孟帅去哪儿了?”
人皇挑了挑眉头,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孟帅的名字,但已经能把孟帅和自己想的那个人对起来了。看到白也的表情,她扬了扬嘴角,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白也掐住了神龟的脖子,那神龟先是一动不动,仿佛被几根针一样的手指辖制住了,考虑到双方出身差距,连人皇都觉得再正常不过。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巨大的头颅略一扬,发出了一声巨吼——
那是如此惊天动地的吼声,比之前从鼎中释放出来的咆哮还要震撼百倍,看不见的声浪一波波退出。人皇罕见的退后了一步,似也不敢挫其锋芒。
就在这一声吼叫的同时,龟首一动,向白也咬了下去。
人皇微微一怔,但只是冷眼看着,那巨龟咬下的动作固然突兀,固然暴力,在她看来速度不快,威胁也不大。如果那巨龟对她下口,左不过是小狗想要咬主人,随意踢一脚,就能踢得远远地。白也固然不如她,也不至于怎么样。她只是很有兴趣,白也和这巨龟天帝翻脸,先打上一场也没什么不好。
然而,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人皇的预料。
白也果然没有被震住,反手拂袖道:“放肆——”
突然,那巨****上释放出一道强光。强光不是来自于乌龟的力量,而是来自于它头上的封印。那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维度的封印陡然绽放光华,时空在瞬间凝滞,仿佛牢笼一样,将白也囚禁在其中。
白也虽然未能恢复鼎盛,可记忆恢复之后,也找回了一部分实力,何况本身还有山野与黄泉两道,然而在时空的封锁中,却显得无能无力,一瞬间身体僵住了。
紧接着,就见白也的身躯急剧变色,原本洁白的皮肤迅速的扬起一层黑气,黑色浓稠,如烟如雾,一丝丝往外发散。
人皇诧异之余,捂住了口鼻,嫌恶之色毫不掩饰,道:“黄泉——你不但下黄泉,还被黄泉气息沾染的这么深,已经是不人不鬼的东西了。就这样还敢回不周山,不怕天地间最高贵的土壤被玷污么?”
在某一瞬间,白也突然一震,彻底分裂,变成两部分。
这一次分裂,并不是从中间一分为二,而是他身体中,有另一个身体挣扎着爬出来。就像寄生虫从本体中成年,脱离寄生体,那种挣扎与扭曲,触目惊心。爬出来的白也身上冒着层层黑气,令人望而生畏,而原本的白也仿佛木偶一样,只有本能的挣扎,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这个蜕变的过程实在有些恶心,人皇厌恶地皱着眉头,虽然白也和她敌对,但说到底,恐怕是最接近她“同类”的人了,物伤其类,她都有些冲动,想要替白也解决这个危机。
然而,还没等她有所行动,那黑色白也已经跳出了白也的身躯。白也的躯壳自然而然的向下坠落,就像从树上坠落的枯叶。
还没等枯叶落地,那巨龟就伸出口来,大张着口,将白也整个吞了进去。白也没有任何反应,就像鱼肉一样,被巨龟吞下,再无踪影。
人皇闪过一丝悲哀,随即冷笑,把目光转向了黑气形成的白也。
那白也已经站了起来,也不再冒黑烟,浑身上下干干净净,和以前的白也一模一样,然而站在他面前,就能感觉两个白也的气质天壤之别,这一个哪怕站在最明朗的日光下,也仿佛行进在最幽深的地狱里。
“你是……”人皇掩口的手还不曾放下,仿佛放下了就不能表现她的厌恶,“黄泉的那个……”
白也开口道:“我是黄泉。”
人皇道:“果然是你。你这天下最污秽最阴暗的东西,竟然也敢现身。”
“白也”笑了起来,他一笑,口唇露出一线黑色,仿佛要喷出无数黑气,声音也寒如深夜,道:“污秽?阴暗?这是你想象出来的么?最好少说,这是你对前辈的态度么?”
人皇皱眉道:“前辈?”
“白也”轻笑道:“我是你的前辈,长你不止一辈。就是你母亲,也要让我一辈。我与天皇同寿,一体两面,你不过是小字辈儿中的小字辈儿罢了。”
人皇道:“好大的口气。纵然你早诞生几日,又有什么资格摆谱?天地初生时,伴生诞生的存在多了。我母亲诞生的时候,也伴生了许多物种,包括那恶心的乌龟。那又怎样?伴生了也不过是些畜生,我要杀了祭天,也就祭了,有何高贵之处?”
“白也”道:“我说了,我是天皇的背面。上有苍天,下有黄泉。海洋和不周山都在其后,至于人和生灵,更不必提了。”
人皇道:“所以你说你古老高贵?既然与天皇并肩,为什么藏在阴影中不见出来?为什么专注收集阴秽之气,编造最肮脏的世界?为什么几次神战不见你出面,连出场得些好处也不敢?为什么和白也这么个连神都算不上的山灵共用一个身体?不嫌自降身份么?”
“白也”摇了摇头,道:“浅薄、幼稚、无知、狂妄。人皇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女儿?神战我不在,也不足为奇,因为我已经输过一次了。”
人皇对他的指责当然是恼火的,但神情漠然,道:“原来是失败者,怪不得你与白也这丧家犬惺惺相惜,好到共用身体。谁打败了你?天皇么?”
“白也”道:“神祗地位高贵,并不说明他们品德高贵。譬如天皇,譬如我。当年我被拆散成千万份儿,化入不周山中,又随着补天石遁入深海,一点灵昧埋在深渊深处,孤寂万年,想清楚了许多事。你说的没错,白也不过一个区区山灵,我选择他共用一个身体,确实是因为我们经历相似,难免惺惺相惜。”
人皇道:“惺惺相惜,就是利用之后,再一脚踹开,毁了他?”
“白也”道:“毁他?那是你在先。你毁他和天皇毁我一般,都是斩草除根。为了救他,帮他了却宿怨,我耗费了万年积攒下来的神力,将重生的机会让给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人皇道:“殚精竭虑是真的。养猪千日,杀猪一时。”
“白也”道:“其实我不在意我们谁活着。我在意的是怎样能报仇。他一心执着于天皇留下来的神谕,想要补天,第二才想要报仇,我不喜欢。不过我也没反对,因为他的计划成功率高。我说了,谁为主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成功。”
人皇挑唇,道:“理解。不愧是万年老神,真是务实。所以现在,你看他的计划成功不了,打算自己上了?”
“白也”摇头叹息,道:“这个小蠢货,明显是被天皇这老东西骗了。他留下的哪里是什么救世神谕,分明是一篇挑事的胡言。还是我的想法没错——所有的权柄,要靠抢回来。”(未完待续。)
千一三八 黄泉烧不尽,斩断又新生
人皇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我同意——所以你把他踢下来,是为了神战?”
“白也”摇头,道:“我不是你对手。”
人皇讶道:“说了这么半天,这句倒挺诚实的。那么你是来俯首称臣的么?”
“白也”再次摇头,道:“我是来——拖你走的!”话音未落,他突然身子虚化,化作无数黑烟,迸射开来。
仔细看来,黑烟不是烟,而是雾气,无数水珠凝结成的大团雾气。那是天下最阴暗,最重的水滴形成的雾气。
黄泉迷雾。
人皇大怒,道:“你怎么敢——用黄泉玷污不周山?!”她最生气的就是这个,至于那黄泉水本身的威胁,反而并不在意。正如黄泉自己说的,他不是她的对手。
黄泉雾气迅速将人皇围了起来,人皇皱眉之余,却没什么表示,只道:“风来——”
这句话却不是神通或者咒语,而是命令。给风神的命令。
一句话说完,天空突然一闪,风神已经出现,手持神器摇扇,一扇之下,狂风平地而起,将雾气吹散一个小口子。
然而狂风占上风只是一瞬间,下一瞬间,雾气倒卷回来,瞬间将风神淹没。
狂风立刻止歇,人皇随即变色,却是她压在风神上的风之神印突然失效,离开了她的掌握。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各项神印落在人皇手中,就一直寄藏在她的神性之中,从未分离。她调动风之印加持新神,其实神印本体未曾离手,只是印过去一个化体而已,就算风神陨落,风神印也还在她手中。
然而,现在神印竟然失效了,不是一时失效,是彻彻底底得失去了联系,她的神性中,永远的失去了一枚神印,八枚神印被卸走一枚,出现了空挡。
人皇神色急变,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印法本源!是白也提到过的神印本源!
紧接着,没有风阻拦的雾气疯狂的反扑回来,将人皇围在当中。
人皇掩鼻,若非迫不得已,她实在不愿意碰触这些污秽之物。不是她矫情,这本是她天性的一部分。她出身高贵,传承正统,成长在不周山,一生从未踏足污浊之地,好恶随心,爱欲其生,恨欲其死,不喜欢的东西就厌恶到了极处,对一些对手如此,对黄泉也是如此。她恶心是真恶心,不情愿也是真不情愿。为了这个不情愿,她甚至耽误了一弹指的时间用来掩口。
按理说,这一弹指的时间不算什么,黄泉天下至毒,可是毒不过她。人皇甚至不需要如何防御,就能免疫黄泉的侵害,因此她的选择看来没错。
然而就是这个没错,让她付出了始料不及的代价。
在某一瞬间,她浑身一震,脸色从所未有的变了。
因为那一刻,她神性中几乎不可分割的八个神印,一起脱离了她的控制,虽然那本来是不属于她的东西,但跟她的时间久了,就好像她的一部分,也确实是她权柄的一部分,突然消失,就好像心脏被人挖去了一块,痛彻心扉。
她一向平稳的心境终于被打破了,无数念头狂喷而出——神印本源,他掌握了神印本源!
只有神印本源,才能如此克制神印本体,甚至直接剥夺神印本体的权利。
然而……神印本源在人皇鼎中,难道神鼎被控制了么?
被谁?被白也?还是黄泉?
一想到人皇鼎落在白也手中,人皇就觉得头皮发炸,她的实力让她一直智珠在握,但唯有人皇鼎是她的死穴,她可以暂时忍耐人皇鼎不归她控制,但落到其他人手中却是最恐怖不过的事儿了。
她几乎大声吼道:“黄泉——你敢动我的人皇鼎?”
回答她的,是一个阴森的鬼头。
铺天盖地的黄泉水卷了上来,黄泉中,一个巨大的鬼头浮出来。那鬼头正是黄泉中最常见的恶鬼,但却比一般的恶鬼更凶恶,更丑陋。那鬼头充满了原始的攻击欲望,向着人皇狠狠地咬下。
“火种——”一丛火苗燃烧起来,她用手托着,好像托着一轮骄阳。
黄泉水立刻退开,仿佛冰雪见到阳光融化。然而不知何时,黄泉已经淹没了整个世界,四方上下一片漆黑,火种虽然开启了方圆百里的光明,在无边的黑暗中,仍然只如一星火光,照亮方寸大的地面。
人皇举着灯火,就像在黑暗中引路的导师,独自撑起了一片光明。
恶鬼被火光一招,显然有些畏缩,但它紧接着仿佛得到了什么命令,疯狂的扑了上来。
“还真是放肆——”火种在手,人皇就像重新找到了本性一般,收敛了一切仿佛凡人一样的弱点,变得高大而冷漠,“斩——”
言出法随。
虚空中突然出现两具镰刀,从左右方向分别向恶鬼砍来。就像收割生命的死神,瞬间,恶鬼就被砍断,身体像割裂的草席,瞬间飞出去。
然而,鬼身裂开,却没有解体,从中再生出一道影子,像人皇扑来。
这道影子从鬼身上诞生的方式,和黄泉从白也身上出现的方式如出一辙,但速度快上百倍。几乎一瞬间,黑影出现,下一瞬间,已经扑向了人皇。
人皇显然也感到意外,手指一晃,火种往那黑影处照耀。
那是天下万火之极,纯阳之源,火焰中的火焰,最辟邪的圣火,任何污秽邪恶遇到都会烟消云散,刚刚万里黄泉,也在一点火星中退散百里。
那黑影明显也受到影响,在空中顿了一顿。
就在这一停顿时,火光照明了黑影的样子,五官分明,正是黄泉。他的五官清晰,和黑气融为一体,让烟雾也有了魂魄。
人皇没想到是他的本体,怔了一下,就见那烟雾已经扑了上来。火种就在她手上,然而这样的凶猛之势,已经不是火焰能阻挡的。
人皇在一瞬间,也没有反应过来,竟然被黑影扑在身上,瞬间被一片黑色淹没。
在某一瞬间,火种的光芒完全被淹没,黑暗吞噬了光明,不周山陷入了无边黑幕中。
这一瞬间似乎很漫长,如同永恒,但又似乎很短,只是一眨眼的时间。
闭上眼,世界暗了,睁开眼,世界亮了。
黑暗最深处,爆发出最极限的光芒,和刚刚星星之火完全不同,那是天下皆白的大光明。所有的黑暗在瞬间被驱散,露出光明普照的世界。不周山的景色如画卷一般徐徐展开。
光明之中,绝美的身影缓缓出现,就像光与电,瞬间出现,如同梦幻。
人皇从中缓步而出,神色冷漠中透出冷峻,显得倨傲起来。此时她换了一身衣衫。原本华丽厚重的礼服全部消失,换了一身飘逸而轻薄的衣裙,颜色由暗红和黑转为淡红,比之前显得青春而俏丽,然而与她人皇的冠冕相比,还是显得单薄了。再仔细看去,她的容貌更清晰了,清晰到肌肤隐隐透出青色,皮下能看到流动的血液,她不止像个凡人,甚至像个病人。
此时的人皇跟之前判若两人,就像一个假人被剥下了外面那一层蜡壳,露出里面的胚胎来。好在她的胚胎依旧风华绝代,独立于光明世界中,依旧如同唯一的太阳般耀眼。
“哈……哈哈哈……”冷漠在瞬间解体,她仰头大笑起来,笑的肆无忌惮。
此时,她全身上下都光鲜无比,一尘不染,唯独抬起的右手上有一团黑气,黑气似乎是活的,在她手中挣扎不已,但她只是五指虚握着,甚至没有合拢,就可以捏住看似无法捏紧的黑雾,所有的雾气被她圈在手中,动弹不得。
她一边笑,一边大声说着,声音因为笑声变形,变得尖锐刺耳:“黄泉,你服了么?”
“你的实力不错,没想到你还留了这么一手,黄泉的力量确实有些特色。你为了发动这一击,而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吧?抽取黄泉水,布置黄泉杀阵,毁了黄泉的根基,这黄泉一道,该在世上灭绝了吧?那些死掉的孤魂野鬼,要去哪里投胎呢?”
“不过没关系,人类要死绝了,我也不打算创造新的人,既然如此,就叫他们彻底魂消魄散也罢。黄泉是天生的神祗,也需要千万人陪葬的。”
她说和有些声嘶力竭,显然以光明破黑暗,终究是耗费精神的事情。她虽然强大,但黄泉压上了整个黄泉世界的力量,也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她那层礼服不是白脱的,脱了华丽的衮冕,她就跌下了宝座,恢复到了刚出生时的状态。
不过她不在乎。
最棘手的敌人去了,就算自损八百,还剩下二百也是独一无二的。现在她只要驱散余毒,就可以回到既定轨道,牺牲新的所谓“天帝”,补上天漏,立下不世功德,加冕神皇。
因此她心情愉悦,挥手让光明稍暗,往回看去。
一看之下,她微微一怔,那乌龟竟然不见了。
莫非趁机逃跑了?
人皇皱眉,觉得不快,但也没放在心上,乌龟也有神智,大概预感到自己的命运了。它跑,捉回来就是了。
正要回头去抓那“天帝”,她突然悚然,猛然回头,往山巅上“座”的方向看去,喝道:“谁——谁在上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