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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横川     补天道txt下载     补天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七零 鸟瞰全局只等闲

    一只巨鸟盘旋在皇宫上空,俯瞰着太极殿广场中发生的一切。<-》

    “这出戏,也渐渐到了高氵朝了。”说话的是一个女子,头发花白,身材却如女童,正是百鸣山的西华锦,她掩口笑道,“你方唱罢我登场,这走马灯一样的乱转,可真是一出好戏啊。”

    牧之鹿向下看去,就见王和胜的大军已经把皇城内外围了个水泄不通,道:“不行了,皇帝所有的路都封死了,他若不会上天入地,今天无论如何也进不了皇宫。看来田景玉的气数已尽,田氏的气数已尽。”

    在巨鸟的旁边,浮着一团血光,血光中有一秃头老者,乃是泣血谷的血塔老妖,道:“那个太后老太婆,抱着一个小娃娃,大概是田家的什么孙儿。那老太婆大概是打定主意改朝换代了,另立幼主了。呵呵,做她的美梦,现在什么年月,皇帝那个阴险鬼都坐不稳皇位,她一个老太婆抱着个吃奶的娃娃就能坐稳了?也不照照镜子。况且我连这个梦都不叫她做。那娃娃不错,细皮嫩肉,血一定好喝。”说着舔了舔嘴唇。

    西华锦听他“老太婆”长,“老太婆”短,十分不入耳,道:“局势够乱了,用不着你插手。倒是那皇帝,真个阴险,把我们都骗得团团转,要不是皇后走漏了风声,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他还活着。这是把我们当傻子糊弄呢。”

    在他们身边,另有一个老者踏剑横空,一个中年人凭虚而立,却是鼎湖山的叶陵和琵琶谷的赵心诚,四大派的人都到齐了,一同围观这场好戏。

    就听赵心诚道:“你们谁见过皇帝了?这人如此阴险狡诈,会不会想出办法,在绝境之中,弄出一线生机?”

    西华锦皱眉道:“有可能么?这可是绝路了。”她左思右想,想不出皇帝翻盘的机会,转头对牧之鹿道:“之鹿,你说有可能么?”

    虽然牧之鹿辈分最低,但众人皆知他脑子清楚,要有人能想出破局的方法,恐怕还就是他了。牧之鹿用胖乎乎的手指戳了戳下巴,道:“弟子也想了好久,想不出办法。这不是智慧能解决的,除非他真的上天入地……”

    说到这里,他突然表情一滞,身子也有一刹那僵硬。西华锦道:“怎么了,想到什么可怕的事儿了?”

    牧之鹿连忙摇头道:“没有。弟子想不出来。”心中暗道:“不应该吧?是我胡思乱想了,这是不可能的事。”

    为了转移话题,牧之鹿往下看了一眼,道:“看,姓王的开始攻击了。”

    地下的攻击果然开始了。当初刚刚围上皇宫的时候,双方也曾在太极殿前有过对峙,太后和皇后还曾在殿前对话,上面人虽然没听见具体说什么,料想也就是互相指责对骂的话,然后太后的车退出,攻击便正式开始。

    王和胜的大军里里外外总有数万,但太极殿前的广场摆不开,只能摆下两三千人,更没有骑兵,但即使如此,也数十倍于太极殿中的人,此战强弱分明。只是太极殿是巨石砌成,又有数十阶台阶居高临下,再加上内中指挥得当,竟然一时没有陷落。

    战斗进行了一会儿,突然从殿中冲出一小撮黑甲兵,直直的插入对面军队。西华锦在上面见了,不免掩口惊道:“这是于什么?以少对多,固守已经很难,居然还主动出击?真是疯子。”

    血塔老妖道:“那指挥就是个疯子,刚才他于了什么,咱们不都看见了么

    哪知道就是这么二十人的小队,在数千军队中穿插往复,势如破竹。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竟杀出一条血路来。那二十人一直杀到广场门口,并不突围,反身往回杀,再次杀的所向披靡,无人可挡。如此来往七次,血流成河,直杀得大军自动让出路来,没人敢与他们硬拼,甚至正南面一时空无一人。

    众人在上面看着,也不由赞叹。血塔老妖击节称赞,道:“痛快果然这疯子有些本领。有本领的疯子叫傲世奇才,没本事的疯子只配叫精神不正常的傻鸟。”

    赵心诚冷冷道:“没本事的疯子早死了。”

    等到小队回到太极殿,大军才缓过来,又从外面调了数百人把缺口补上,重新回到了合围之势。

    西华锦摇头道:“纵然快意,终究于事无补,人数差距太大。今日我们要见证一个傲世奇才的陨落了……”

    话说到这里,牧之鹿道:“快看——”

    只见京城的城外,一道黑压压的的乌云压到门前,却是一对骑兵。牧之鹿道:“这些人和那疯子的手下一样打扮,他的军队到了。”

    赵心诚冷声道:“我虽不懂军略,也知道骑兵不宜攻城。他的人马再强,没有攻城重器,京城又是城坚池深,哪能一时三刻进的来?”

    话音未落,就见吊桥放下,城门洞开,黑龙骑如龙卷风一样穿门而入,进了京城。

    血塔老妖哈哈大笑,道:“城池再高,也挡不住里应外合啊?我看这回是有好戏看了。你看这形势,中间几百人吸引住数万大军,再以精锐插对方后背,这叫什么战术来着……围点打援?”

    牧之鹿咳嗽一声,道:“师叔说反了,围点打援是对方的叫法。对那疯子来说,应该是中心开花。”不知不觉中,众人都站在了龙城的立场上。

    血塔道:“管他是什么,今天说不定不用见证傲世奇才的陨落了,哈哈哈

    不过片刻,黑龙骑已经顺着朱雀大街到了皇宫,立刻就发起了冲锋。战法和刚刚那小队神似,也是如尖刀一般插入大军之中,将对方血肉鲸吞席卷,势如闪电。外面的大军很快吃不消,往宫城内退缩,黑龙骑如影随形,立即跟上

    突然,宫门吊桥同时放下,显然是宫内传来了命令。这时皇宫外还有王和胜的大半军队。宫中的人却是顾不得了,宁愿舍弃大半力量,也要阻断龙城黑龙骑的道路。

    黑龙骑再威猛,终究不善攻城,且被皇宫外剩下的军队堵住,一时到不了城门之前。只得冲杀不止,先灭了外头的有生力量。

    地下是纯粹的消耗战,上面众人也看出门道来。西华锦道:“现在看哪一边先熬不住。要是里面的军队先把太极殿打下来,杀了皇后和那个将军,当然是里面人胜了。外面人若是先杀光挡路的军队,再攻进去,里面也是挡不住。现在就是看谁的手快,看谁的命大。”

    赵心诚道:“就是几万头猪,一时三刻也杀不完,我看那疯子没有胜算。

    牧之鹿看了他一眼,心道:那可未必。凡俗军队打仗,士气至关重要。那几万军队被统帅抛弃,后路无着,又面对这样令人绝望的杀神,一时三刻必然自溃。只是赵心诚到底是长辈,还是比较生疏、心胸不宽的长辈,自然不便当面顶撞。

    果然,一会儿工夫,王和胜军的阵脚已经不稳,零星的逃兵已经出现,再过一阵,军队队形越来越散,终于如雪崩一样崩溃了。一股股逃兵或跑步,或骑马,散入了京城各个道路当中,一路不知冲撞了多少房屋店铺。

    牧之鹿低声道:“早听说逃兵比强盗还恐怖,京城多了数万溃兵,怕是要遭一浩劫。”

    血塔老妖笑道:“与以田家的气数,京城早晚要丢,到时肯定要打一仗,说不定还给人焚城屠城。这一劫早晚要遭的,今天先试一试能怎么样?”

    赵心诚道:“可胜负还是没定。”

    数万大军一退,黑龙骑兵临城下。但吊桥早已竖起,他们面对的也是光溜溜的城墙。这支黑龙骑毕竟没人指挥,战场冲杀可以凭借丰富的经验自动执行,但攻城这样的大事,竟有些束手无措,只会向前冲锋。

    好在对方同样没什么守城的办法,滚木擂石一类更不齐全,只凭着居高临下的优势不断放箭,但黑龙骑有黑甲护身,箭矢根本无效,场面陷入了僵持。

    而皇宫内部,守殿之战还在继续,王和胜虽然加强了攻势,但龙城的布防没有破绽,偶尔派出来的小队更有威慑作用,广场上的几千军队硬是打不下一座太极殿。

    上面的众人倒是看得饶有趣味,几人已经开始打赌,到底哪一方能赢,到底还是押龙城的多。只有赵心诚向来与众不同,不肯和同列,一定要押王和胜

    正在这时,只听得有人叫道:“老祖,老祖——”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青年从远处飞来,却是叶孚星,他神色有些气急败坏,全无往日潇洒的样子。

    叶陵是鼎湖山的老祖,也是叶孚星本家的长辈,见了他这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喝道:“急什么?看你这毛躁的样子。”

    叶孚星行礼道:“弟子失礼。但是老祖,弟子得到一个天大的坏消息。”

    叶陵道:“天大的坏消息?门中出了什么事?”他想俗世无大事,叶孚星这么着急,必然是门中有变。

    叶孚星摇头道:“不是门中的事。我听说皇帝为了能回宫,找了冼正真师兄为外援。”

    叶陵哦了一声,道:“皇帝倒用心,冼正真倒是能帮上忙,可是他肯么?

    叶孚星道:“因为很难,所以皇帝做了极大的利益交换。”

    牧之鹿一定此言,登时合了自己先前的担心,失声道:“不好”

三七一 金光护体从天降

    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西华锦奇道:“什么不好?”

    牧之鹿咬牙道:“皇帝恐怕把那地方给卖了。”

    西华锦道:“什么地方……你说界门?”说到最后,陡然提高了八度。

    牧之鹿道:“是。我们疏忽了。七公主知道界门,皇帝也知道,只是他一直装死,我们没在意他。他如今深恨我们催逼他,另寻靠山,为了拖冼正真下水,把界门卖了。”

    血塔老妖咆哮道:“好啊,好啊,这皇帝有种,去杀了他。”

    赵心诚道:“去哪儿杀他?一会儿冼正真肯定保着他从天上飞过来,到时候我们截杀,将他们两个一起杀了?”

    血塔老妖难得和他心情一致,当先叫好,道:“一不做二不休,我们杀了冼正真保护的皇帝,必然和璇玑山翻脸。与其如此,不如连冼正真一起杀了,一了百了,也不用应对璇玑山的责问。”

    叶陵一皱眉,道:“果真要那么决绝?万一璇玑山已经得到讯息,我们不是要和他们不死不休了?”

    血塔老妖嗤之以鼻道:“婆婆妈妈,不成大事。锦师妹,看你怎么选?”

    牧之鹿插口道:“诸位师叔,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看皇帝不会被带着飞过来,他可能自己降下来……从天而降”

    西华锦皱眉道:“你是说……”见牧之鹿一手指天,脸色骤变,抬头看去

    她看的是天上秘境的方向。

    只见头顶上一片天空光华大放,一团光球从幕后降下,忽忽悠悠,往下坠落,忽忽悠悠,往京城的中心落下。

    众人盯着光芒的中心,西华锦道:“那是什么?”

    牧之鹿咽了口吐沫,道:“是机封。就像田公主那翅膀。皇帝打算脚踏祥云,金光护体,从天而降——这才证明他的真龙之身,谁也不敢反他。”

    血塔老妖叫道:“什么真龙天子,分明是狗屁——且看我给他一记血煞球,看他有什么护体?”说着手上凝了一层血光,仿佛火焰一般跳跃。

    牧之鹿略一迟疑,扑过去抱着血塔老妖的手,道:“师叔你三思——”

    血塔老妖大怒,就要抬脚踢他出去,顾念西华锦在,缓了一缓,喝道:“西华师妹,你不管管你门下弟子?”

    西华锦道:“老鬼你别冲动,之鹿必有缘故。之鹿你先放开老鬼,解释一下,为何阻止?”

    牧之鹿放开血塔老妖,躬身道:“几位师叔,血塔师叔,您现在要一下子击中那机封,皇帝必死无疑,可是您真的想好了要和璇玑山彻底翻脸?”

    血塔老妖道:“翻脸就翻脸,我们也不怕璇玑山。我连冼正真一起杀了。

    牧之鹿摇头道:“问题就是这样杀不了冼正真。冼正真肯定不在那机封上,您只要一动手,就再也见不到冼正真了。我敢肯定,皇帝明目张胆的从天而降,是冼正真的一次试探,要试探我们对璇玑山的敌意到底到了什么地步,会不会直接捕杀他本人。我们真敢动手,他立刻返还师门,到时候就是全面的开战。”

    赵心诚道:“冼正真肯定在秘境里监视动向,我们现在冲上去,永绝后患

    牧之鹿道:“恐怕已经不在了。他既然决定试探,肯定有安全的藏身之所,不至于叫咱们找到。他又是封印师,手段层出不穷,自有办法监视外面的情况。”他肃容道,“弟子已经说清楚了,若是几位师叔觉得,和璇玑山彻底翻脸也无所谓,那么现在就可动手。”

    几人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对方神情中的犹豫,血塔老妖动了动嘴唇,但“动手”两个字并没出唇,手中那团血光也越来越弱。

    最终叶陵道:“咱们来考虑一下这件事的收尾问题吧。”

    几人对视片刻,默默点头。

    天上的一切,不与地上相于。

    太极殿前,已是血流成河。守卫的众兵士人人浴血,更是人人带伤,连龙城也不能幸免,一身黑甲染得血红,身上也带了伤,只有那柄黑刀依旧锃亮。

    当又一次攻击被打退,龙城返还殿中的时候,马云非上前道:“将军辛苦了。”

    龙城沉声道:“三个时辰快到了。”

    马云非一愣,龙城冷冷道:“我说过,等陛下三个时辰,陛下不到,就是你矫诏。我必杀你。”

    马云非真正无语,这疯子果然不可以常理推断,都被人围着打成这样了,还记得这茬儿呢。当下道:“将军现在就可以杀了我。你提着我的人头去外面跟安国将军说,陛下已死,都是我的阴谋,你已经弃暗投明,双方和解。将军还有大功。”

    龙城冷冷道:“一事归一事,你不要胡搅蛮缠。”

    马云非心道:也不知谁胡搅蛮缠。当下自行走开。这龙城是没办法拉关系的,他要救人,就是以前有大恨也会救,他要杀人,再好的交情挡不住一记黑刀。索性不理他就是。

    这时皂沙卫过来道:“镇国将军,咱们死伤太多,东边顶不住了。”

    龙城道:“殿里有的是人,叫他们上去。”

    皂沙卫道:“那都是官员……就算不拿他们命当命,可他们大多手无缚鸡之力”

    龙城道:“当个肉盾也是好的。你拿着大刀逼着他们,不听命令就砍,自然不会有人违抗。文官在前,武官在后……”

    皂沙卫吃了一惊,道:“不应该是武官在前,文官在后么?”

    龙城不耐烦道:“说了是肉盾,越没用的人越在前面。趁他们被砍,武将还可以在后面出刀。还不快去?”皂沙卫只得领命去了。

    龙城目光扫到一人,举刀走过去,喝道:“姜期?”

    姜期正坐在殿角,看龙城过来,拱手道:“龙将军。”

    龙城用刀指着他,道:“你也是大将,竟在此躲懒,羞也不羞?”

    姜期无奈道:“在下受了点伤。”说着撸起衣袖,果然见臂上伤痕累累,都是拷问痕迹,自然是唐旭于的。他今日在广场上以惊人的毅力支持,面若无事,其实早已支持不住,现在只觉得精疲力竭。

    龙城毫不在意,道:“能动么?能动就上前顶着,总比那些肉盾强。”

    姜期只得撑起身子,道:“遵命。”他身上没有兵刃,从地上捡起一把刀来,支持着往殿门口走去。

    龙城突然道“你父亲的兵马到了没?”

    姜期一怔,道:“什么?”

    龙城道:“老朋友了。他一向盯着我,我既然进京,他必然来凑热闹。想必也该到了。”

    姜期道:“是么?那太好了。若是父亲早到,还可以替我收尸,若是晚到,晚辈骨肉成泥,怕是连尸骨还乡也做不到了。”说着拿着刀到了门口。

    龙城盯着他的背影,神色竟有一瞬间恍惚,心道:莫非我也要等老朋友来给我收尸?

    姜期到了门口,眼前一花,前排的人墙被冲开了口子,他连忙伸手举刀,重重几下,砍倒了冲进来的士卒,往前补上缺口。只这两刀,在平时毫不费力,这时却牵动伤口,只疼得眼前阵阵发黑,姜期心中暗道:此番命丧于此

    正在这时,只听有人叫道:“快看,那是什么?”

    虽然在厮杀之中,还是有不少人抬头看去,就见天上降下一团光芒,便如明星一样璀璨无比,光芒越来越近,正是往众人头顶上压来。

    众人哪里见过这等异象,一个个目瞪口呆,只听当啷当啷几声,几件刀枪落地,是有人震惊的拿不住兵器了。

    姜期也是看的呆了,他眼神更好,看的更清楚些,就见天上降下的是一团云彩,云彩旁边虚影盘旋,似乎是两条飞龙。云彩上面站着一人,头戴平天冠,身穿黄袍,手拿天子剑,正是皇帝。

    姜期也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只道自己看错了,身后却有人喊道:“好像是陛下”

    这一声惊醒了众人,不住的有人呼叫道:“是陛下,真的是陛下,陛下降临了”

    此时此刻,也唯有降临二字,可以形容皇帝的状态,他便如仙人下凡,脚踏祥云,金龙伴飞,宛如天神。

    只听扑通一声,有人跪倒,道:“陛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个动作仿佛能够传染一般,一人带头,众人跟随。正在交战的人再也无心恋战,纷纷投下武器,匍匐于地,高呼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顶礼膜拜,这是真正的顶礼膜拜,发自真心,全无一点矫饰。看到这样的神迹,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也心潮澎湃,何况普通士卒?

    姜期随众跪倒,心中却是一阵发寒——千算万算,没想到皇帝以这样的方式降临。虽然皇帝没带一兵一卒,却比被千军万马簇拥而来效果还要好,因为他不是以力压人,而是彻底摧垮了反抗帝王的人等的士气。

    就连姜期也有一瞬间动摇——皇帝真是天佑么?自己和父亲的野心,莫非是逆天而行?

    不过转瞬间他就又坚定起来——这其中必有古怪,世上有人力可以做到这样,譬如说——封印

    皇帝的祥云在空中停下,在众人头顶悬住,开口道:“王和胜,你知罪吗?”

三七二 天子一怒血漂橹

    皇帝的声音隆隆传下,比平时扩大百倍,比内力传声更清晰,直如莫测天威,深入人心。

    众人一惊,没想到皇帝开口就是问罪。姜期也是一惊:他本道皇帝刚刚降临,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到了此地,看到一片混战,恐怕连谁是谁都分不清,没想到皇帝直接点名王和胜,仿佛对这边的事情了若指掌,难道他真的神通广大,可以在千里之外料事如神?

    不……姜期定了定神,下了结论,如果从封印的角度来看,能够刺探远处情况的封印虽然珍贵,但并不罕见,至少远远比不上皇帝脚下踩的那腾云的封印器,皇帝既然能弄到这宝贝,当然也可以事先布置耳目,远远地观察这边的情况。

    总之,不是皇帝多神通广大,是他布置的好,准备充分,更身家豪阔,有如此多的封印。

    天子是天下第一家,天子不豪阔,天下还有富裕之人么?

    尽管姜期这么想,但旁人不会这么想,众人都觉得皇帝无所不知。殿内的人忍不住热泪盈眶,都觉得自己可以翻身,皇帝定为自己主持公道,而殿外众人尤其是王和胜的手下,只觉得一阵胆寒。

    王和胜本来是冲锋在前的,后来被龙城冲击几次,抵挡不住,心胆俱寒,且战且退,好在他至少是一个合格的统帅,没直接撤到广场以外,还在场内指挥。皇帝下来他当然看见了,旁人跪拜,他也跟着跪拜,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现在皇帝既然点名,他也藏不住,再加上旁人往他这里看,就暴露了他的位置,王和胜向前几步,颤巍巍道:“老臣……老臣……”

    皇帝也不看他,道:“私自领兵入宫,攻击太和殿,你要造反么?”

    王和胜道:“陛下,不是臣私自……乃是太后……”

    皇帝喝道:“你敢攀诬太后?分明是你这逆贼狼子野心,胁迫太后,散布谣言,私自带兵入宫。另立新君……嘿嘿……你要做个谋朝篡位的奸雄么?”他指着跪倒在地的皂沙卫大司命道,“你——带人快去解救太后,接到这里来,拆穿这逆贼的阴谋。对太后要恭敬,不可使她老人家受了二次惊吓。”

    王和胜又惊又怒,兼且惶恐,听皇帝的意思,是不打算和太后翻脸,那么所有的罪责当然要自己来背。一会儿太后来了,当然不会回护自己这个兄弟,为了活命,第一个踩自己的就是她。到时候太后和皇帝同声指责,自己的队伍人心就散了。

    与其这样,不如拼死一搏……

    只听外面一阵喧闹,太后的车驾远远过来了。王和胜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太后那里,突然站起身来,手中劲弩一闪,喝道:“王家儿郎,跟我讨贼——”说着当先射出一箭。

    他身后有王家的亲卫,都是王氏族人,是他的死士,平时令行禁止惯了的,这时竟也站起几十人,弓箭来开,数十箭矢齐射皇帝

    这个距离极近,而且因为角度问题,就算是先天高手在此,也不一定赶得及援救。

    皇帝站在光芒中,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第一支箭矢已到,撞在光芒上,便如撞在墙上,后面的箭矢自然同命,纷纷下落,在皇帝的脚下落了一地。皇帝身上的金光便如神威护体,刀枪不入。

    不等旁人反应过来,皇帝用手一指,只听轰的一声,那些王家弟子脚下陡然升起了一片爆炸云,数十人炸上天空,化为一对断肢血肉落下。

    神通……神仙手段

    刚刚被皇帝威慑过一次的众人更对皇帝的威能深信不疑,再次山呼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再次伸手一指,广场外升起一溜火光,巨大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皇宫被光芒和烟尘埋没。在连串的爆炸声中,只听得无数惨叫声掺杂其中,众人甚至还看到了鲜红的血气和少许的血肉,随着爆炸的气浪,在众人眼前飞过。

    皇帝于了什么?

    众人心眼聪明的大概已经猜出来了,皇帝清理了广场外的王家兵。宫墙外到处驻守的万余大军,经过这一轮轰炸,怕是活不下去几个人。

    旦夕之间,杀人无算。

    若是这些人是被刀枪杀的,恐怕是一场残酷之极的大屠杀,但因为皇帝做的惊天动地,不是凡俗手段,反而削弱了其中的残忍,只给人留下人鬼莫测的震撼和“天子一怒、流血漂橹”的战栗。

    连姜期也只能强迫自己想着:“这必然是封印”的把戏,一面难以抑制自己的心寒。如果他真是封印师,或者对封印颇有了解,能认出刚刚皇帝是怎么发动的,是哪种封印,这时当然胸有成竹,但他并不是。他甚至不确定刚刚是否是封印,对未知的恐惧是天生的,他也不能幸免。

    这一刻,在场的野心家都或多或少升起了“彼天命所归,人不可敌”的退缩念头。

    光芒闪烁,不过片刻功夫,但墙外连绵不断的惨叫声足足一顿饭功夫方息,在刚刚那场爆发中,有些幸运儿或者说不幸者并没直接炸死,而是被炸得肢体残疾,重伤流血。在一顿饭的功夫里,没人去救援他们,自然要么死了,要么昏过去,早晚是个死。

    在惨叫盈耳的环境中,皇帝端然站在云端,脸上并无快意或者愤怒,就像庙里的泥菩萨一样。惨叫本身已经足以威慑众人,他这样不露声色反而更显天威。

    如果今天他露面就是为了装神棍的话,那么这一出戏是十足十的成功。

    奇怪的事,王家军死了大半,王和胜还活着,皇帝没让他脚下起火,他就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只是刚才射皇帝的弩掉了下来。

    其实他并非不能动弹,也知道这个时候哪怕是跪下请罪也好,撒腿就跑也好,总之直挺挺的站着是不合适的。

    但是他动不了,身子好像不听他使唤,一根小指头都动弹不得,脸上的肌肉也一直绷着,仿佛中了风一般。

    皇帝处理了其他人,留着王和胜只是为了立威,当下先不理他,道:“龙城爱卿。”

    龙城一直在太极殿中默默看着这些情形,听得皇帝叫他,走出去道:“陛下。”

    皇帝上下打量一遍龙城,只见他浑身浴血,黑甲染成了暗红甲,也掩饰不住一股直透人心的杀气,心中一阵翻腾。龙城进京之后于了什么,他心里清楚,屠杀东山营时,皇帝就在远处看着,至今忘不了那种恐惧中带有愤怒的战栗感。当时他就决定,龙城此人,断不能留。

    但今天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龙城今日立有大功,最重要的是有数千黑龙骑陈兵在外,一个不谐立刻可以冲进来,只可安抚,不可严待,当下皇帝温言道:“爱卿辛苦了。今日能度过危机,保得天下太平,全仗爱卿。”

    龙城沉声道:“全托赖陛下洪福齐天。”

    皇帝这才舒服一点,觉得龙城好歹还会说人话,道:“只是天下未靖,尚有不少凶顽之徒等待大将扫平,还要仰赖爱卿出力。就是今日,你也有任务在身。”

    龙城眼光一斜,看向了王和胜,沉声道:“臣义不容辞。”

    皇帝点点头,喝道:“哪个拿下王和胜,赏千金,之前罪责,既往不咎。

    龙城一怔,皇帝此言,分明是号召王和胜的手下反水,并无让自己拿下王和胜之意,既然如此,皇帝刚才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不管他怎么想,皇帝的话有偌大的魔力,王和胜身边还有数百漏网之鱼,听到这话,一起看向王和胜,不怀好意。不知谁大叫一声,数十人闪出身形,纷纷扑向王和胜,立刻把这老儿压在身下,捆了个密密实实。

    王和胜被拥到皇帝面前,按倒在地,众人叫道:“启禀陛下,奸贼已除。

    皇帝看也不看,挥手道:“下狱,列数罪状,明正典刑。”

    收拾完王和胜,皇帝道:“小贼已除,大贼还在,皇后呢?”

    众人这才意识到,一直主持中枢的皇后不在此地,甚至好久没出现在视线之中。众人纷纷回头看,却根本找不到皇后的踪影,便有人道:“娘娘不见了

    “跑了?”皇帝的表情第一次被破坏了,五官扭曲成了一个狰狞的角度,喝道:“去——给我追,龙城,你全城通缉,把那贱人给我抓回来。”

    连龙城都愣住了,抬起看皇帝,露出了一丝惊异。

    然而在场最震惊的,却是姜期,皇帝这话对别人是莫名其妙,对他却如五雷轰顶一般。

    从皇帝恶狠狠的表情中,姜期已经明白——皇帝全知道了。

    他怎么知道的?岑弈风他们失风了么?

    然而一瞬间,他又明白了——皇帝现在掌握着大量的封印器,难道就没有能传递消息的?以皇帝的多疑,他能放心把皇宫一切托付给皇后?恐怕太极殿包括皇后的昭阳殿都被隐秘的监控着,所有的消息即时传入皇帝耳朵里。

    不怪岑弈风没想到,他只能从一般人的角度去谋划,可是皇帝突破了常规,掌握了他人没有的方法,纵然他们做的再隐秘,挡不住皇帝窃听的一清二楚

    既然他知道马云非,那么……

    姜期轻轻一闭眼,手已经攥住了身边的刀柄——他知道这是徒劳,周围都是黑甲士,还有龙城在附近,他也是重伤状态,只有垂死挣扎。

    果然,皇帝的目光扫了过来,开口道:“拿下……”

    后面是姜期两个字,姜期死死地盯着他,已经看到“姜”字的口型。

    正在这时,祥云的光芒突然一散,在空中轰然炸开。

    皇帝扑通一声,大头朝下栽了下来。

三七三 戛然而止终旧朝

    扑通一声,皇帝栽下来,头朝下磕到地上。

    皇帝的高度非常恰好,这个高度以人体承受来说是太高,但以救援的难度来说却是太矮,众人没反应过来,就见皇帝已经落地。

    而在同时,的人眼睛一花,似乎看到有东西在头顶上飞了过去,一闪而逝,但这时谁也无暇他顾,只看着那坠在场中的帝王发呆。

    怎么回事?什么就掉下来了?

    刚刚皇帝出场何等神威,金光护体,谈笑中樯橹灰飞烟灭,直如世外来人,众人心中敬畏膜拜到达顶点,只消皇帝一声令下,真敢赴汤蹈火。之前种种闹剧,登时烟消云散。过了近日,皇帝是真龙下凡的流言必然传遍朝野,成为一大传说,倒是人心所向,海内归心,大齐国运必然有一大转——

    但这一切光明预期,随着皇帝的坠落戛然而止。

    一阵安静之后,不知有谁大叫一声:“陛下呀”一群人抢出来,涌了上去。

    龙城大喝一声:“退后”这一声他用了真气,抢上去的众人登时被震得东倒西歪。他指挥黑甲士把周围围住,自己一步步的向前,走到皇帝身边。

    中间那堆落下来的东西,上面包裹着柔软的物质,就像一层棉被,龙城小心翼翼掀开覆盖层,只见底下露出了皇帝仰面朝天的身体。

    姜期在后面叫道:“龙帅,你别一个人靠的太近,以免说不清楚。”

    龙城冷冷道:“啰嗦。”反手扳过皇帝,看了一眼,脸色已经变了,再伸出手去,先探上了皇帝的脖子,又探他的鼻息,探过之后,手无力的垂下,道:“陛下……驾崩了。”他转过身,把皇帝的样子显露出来。

    毫无疑问,皇帝死了,因为一般人的脖子不可能扭曲到那种角度。看样子皇帝真的很倒霉,掉下来的角度实在不好,如果是脚先着地,说不定还能抢救一下。

    场中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有人哭道:“陛下”

    哭声四起,一人哭成万人哭,嚎啕之声响彻皇宫。这是皇宫在同一天第二次为皇帝痛哭,即使贵为天子,能得到这样待遇的人也不多。

    一番哭闹,让龙城心烦意乱,但他还真不好发作,毕竟皇帝真的死了,他若阻止众人哭泣于理不合。耐着性子等了一阵,哭声不曾减弱,反而越来越强,更觉恼怒,站起身来,走了几步。

    冷风一吹,刚刚那种烦躁消散许多,他才想起最重要的事——皇帝怎么死的?

    皇帝死亡的过程,那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并无他人谋害,很像是自己玩脱了,或者出了什么意外,但真相果然如此么?

    会不会是有人动了什么手脚?

    想到这里,龙城转身回去,伸手拿起那软绵绵的覆盖层,只觉得像捏着一团棉花,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来。这是封印器,他不是封印师,连这东西怎么飞上去的也不知道,更别提怎么掉下来了。

    再伸手,去拉皇帝的身体,他想从皇帝的伤口看出些蛛丝马迹,便有人喝道:“龙城,你要亵渎陛下的身体么?”

    龙城一怒,没听出这一声是谁说的,回头道:“什么?”

    说这话的却是老夫子卫默。他是文官之首,德高望重,就算龙城要求文官顶上去做肉盾,大司命还是没赶他去,因此他倒是毫发无损。只是这把年纪受此惊吓也一直很委顿,在殿里歇着。刚刚皇帝登场,他也只是走到了门口

    但这时他颤巍巍的出来,大有出面镇场的意思,步步走到龙城面前,道:“龙将军,你是外臣,怎能在此多事,退下,有太后娘娘做主。”

    这时,原本早就进了广场,但一直被晾在一边的太后终于又成了焦点,凤辇驶来,到当地停下,一个珠围翠绕的老妇颤巍巍走下,走一步以袖拭泪,哭道:“皇儿啊……”旁边众人又是哭声一片。

    哭了一阵,太后吩咐将皇帝收殓,又从车上叫下一个小孩儿来,叫他给皇帝磕头。这小孩儿是田景玉的侄儿,太后的孙子,刚刚她就是有意以此儿代替皇帝,被皇后骂了回去,现在再次叫下来,含义昭然若揭。

    但这时,已经没什么能阻止她了。

    眼见这场交接无人反对,太后扶着小儿,俨然一个垂帘听政的新主宰,虽然知道众势力不会让这件事如此轻易落定,龙城还是觉得一阵腻味。虽然他对皇帝谈不上忠心,但这种戏码是他讨厌的那种。这时,他突然怀念起皇后来,若有皇后在此,至少不会让老妇踩在皇帝的尸体上给自己夺权。

    但是皇帝死前最后一道命令,却是宣布皇后为逆贼,等于直接剥夺了皇后的一切权力,打入深渊不得翻身,还叫他搜捕锁拿,这其中的曲折龙城难以想透。

    莫非皇帝的死亡是皇后于的?怎么于的?

    抓过来问问就知道了。本来皇帝去了,他的命令还有没有用,要看继任者的处理,但龙城本人决定要把皇后抓到,哪怕是为了解惑。

    这时,就听有人道:“龙城,你在做什么,还不拜见太后?”

    龙城回过头,见太后已经站在太极殿前接受朝拜,虽然不耐,但还是依照最基本的礼节,道:“臣龙城拜见太后。”

    太后目光一闪,道:“龙城,你知罪么?”

    场中一静,众人心道:糟糕

    不是龙城要糟糕,是太后要糟糕

    太后后面才来,来的时候龙城已经被围住,没看到他的表演,众人可是看的清清楚楚,这整个就是个六亲不认的疯子,顺着安抚尚且不知怎样翻脸,太后要问罪,还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连卫默都吓坏了,连忙道:“太后,眼下正是用人之际……”

    太后道:“你与那贼妇人同进退,已经犯了从逆之罪,念在……”

    话没说完,龙城转身就走,把太后晾在原地。

    其实太后哪里是真要办了龙城?她也知道镇国将军是国家栋梁,无非是恩威并施,先给个罪名然后特赦,要其归心罢了。哪知道龙城和旁人不同,不吃这一套。太后被当众弄得下不来台,怒气勃发,喝道:“大胆,给我拿下。”

    众内外正在身边,闻言各自心惊,但到底还有几个悍不畏死的,也挨了过去。

    只听得马蹄声响起,在广场门口停下,数骑黑甲骑已经入场,前面一将带着另一匹神骏黑马,到了近前。却是外面的黑龙骑突破了外围,闯进宫来。进场的黑龙骑停住,翻身下马,齐声道:“大帅。”

    龙城微一点头,翻身上了黑马,道:“收队回营。”众骑士齐声答应,怎么来的怎么去,从头到尾没跟人打过招呼。

    太后直到他们走了,才从惊怒中反应过来,叫道:“逆贼,龙城反了,给我拿”

    卫默连忙拦下——王和胜数万大军还动不了龙城二十人,何况现在有了黑甲骑的龙城?劝道:“太后,大事要紧。”

    太后怒气少抑,知道如今情势紧迫,皇帝死讯几日内必然传遍天下,自己虽早一步掌握大义名分,实力却差太多,要抓紧时间布置才是,便道:“罢了。众位爱卿随我进殿。”

    山外,小谷。

    一片军营从谷口蔓延全谷,中军大帐正扎在山谷一侧。

    突然,一个物体从天而降,划着抛物线往山谷落下。

    早有瞭哨见了,呼喝一声,数百弓箭手闪身出来,张弓欲射。只见那东西越来越近,众人也越发看得清楚,此物乃是一人。

    早有校尉喝道:“敌人来袭,放箭”

    数百箭矢齐射,如暴雨一般飞向那人。就见半空中升起一阵绿光,箭矢到了那人身前,便如撞墙,不住下落,那人还在往山谷落下,看趋势,落点不会在营盘以外。众兵将虽然诧异他能防住箭雨,却依旧张弓射箭,非要把那人射下来方止。

    这时,中军帐出来一老者,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在帐门口负手而立。便有小校上前道:“大帅,有敌情,此人有些诡异,您先回帐。”

    那大帅抬手止住他的言语,抬头细看,就听得顺风之中,传过一丝怒骂,好像是“卧槽”之类的杂音,不由露出一丝好笑,笑道:“竟是自己人,有趣了。告诉前面,不必射了,等他落地告诉他咱们的番号,然后把他带进来。客气一点儿,他不会怎么样的。”

    说完那大帅径自回帐,坐在帅位静等。过了一会儿,大帐掀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走了进来,一张圆脸上还带着一丝晦气的神色。

    那大帅上下打量少年,就见他一身狼狈,倒不是受了伤,而是身上衣服皱皱巴巴,凌乱非常,好像从哪个被窝里滚过一遍,心中更觉好笑,但面上威严不减,也不说话。

    倒是那少年先行礼道:“标下见过姜大帅。”

    姜大帅点头,终于露出了一丝戏谑的神色,含笑道:“免礼。没想到再次见到你竟是这样,真是大出老夫的意外。孟帅,你从哪里来?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三七四 乾坤扭转功名藏

    孟帅心中颇为晦气,一切都还算顺利,最后这一下没什么光彩,差点被人凌空射成了筛子,连救苏醒都没用上的护身手串,白白浪费了一颗。

    他是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幸运的,但真给他在茫茫无际中找到了皇帝。就是那天看到的冼正真和钟不平的大战,结束之后,冼正真就回去,接上了皇帝。

    刚看到冼正真和皇帝在一起的时候,孟帅十分惊讶,不过很快就接受了事实——不接受怎么样,还能上去拆开他们么?然后他幸运的听到了一些对话,大概猜出了其中的原委。

    对于皇帝,孟帅也不得不称赞一句,思路真的很开阔,连冼正真这条线都能搭得上,而且能拿得出令人心动的条件。即使是皇帝,能打动大荒这些弟子的本钱也不多,但皇帝就能想出一个,就是云端以上的界门。

    冼正真虽然对皇家的事不感兴趣,但他无法抵抗界门的诱惑,因此答应了皇帝保护入京的祈求。两人约定好第二天从天而降。孟帅得知了计划之后,不打算跟在后面,而是绕到前面看有什么机会。

    临走之前,孟帅问邹浩,到底为什么给自己报信。在邹浩偷袭孟帅的时候,用的就是只有闪光没有为力的寻常封印,分明只是吸引他到此,看一场好戏,然而邹浩是冼正真收下的弟子,与孟帅并无交集,何故要特地冒风险来通知他?

    邹浩先还不答,临走的时候问了一句:“你知道百里先生吧?”

    孟帅恍然,道:“希望到大荒还有见面的时候。”

    冼正真和皇帝要从天而降,可不能从天上飞过去,直接钻入秘境,那非引起瞩目不可,他们也选择从龙木观下面绕过去。

    孟帅也要选择这条路,但是他手脚必须更快,第一要进入龙木观,第二要先进入秘境。好在他有特殊的赶路方法,就是抄近路。只有他自己知道怎么从龙木观的水底直接钻进皇陵,飞快的进入秘境。

    这段路途不近,孟帅紧赶慢赶,还是半夜才赶到。好在一到秘境,发现自己走到了前头,于是藏在小楼中,等待两人到来。

    等两人上来,基本上就是第二天早上了。显然冼正真不熟悉这里,竟然是皇帝带路。冼正真上了秘境,自然一心去研究界门,把皇帝撂在外面。

    孟帅当时就有机会杀了皇帝,也不怕冼正真追来,杀完皇帝往水池里一跳,从空中落到城里去,冼正真还能抓得住?

    但是这时邹浩也跟来,开始整理一件封印机,让孟帅改变了主意。

    孟帅一眼就看出那是一件祥云模样的飞行机封,是给皇帝做坐骑的,冼正真不打算出面,正如牧之鹿猜测的一样,他要做螳螂捕蝉以后的黄雀。至于皇帝这只蝉的死活倒不在意,但出于对交易的尊重,这件机封倒是非常不错,宽敞舒适,防御力强,样子也够唬人,倘若不熟悉封印的,就算是高人也可能被吓住。

    和邹浩打了个暗号,孟帅悄悄的钻进封印云底层,打算在最后时刻拆毁封印器。邹浩是不看好孟帅的动作的,好的封印器对其中封印都有极强的保护,不是谁想拆就能拆的。机封更远比器封精密,好的机封每一个封印都像齿轮一样咬在一起,还有防止拆毁的反制措施,一个不好甚至可能被反杀。

    孟帅并不在意,所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可以用来解释他的封印水平。像大型的机封限于境界他还做不出来,可是搞破坏绰绰有余。但问题是,搞完破坏要怎么脱身?让皇帝从众人眼前坠落,当然很爽,但是要把自己搭进去就不爽了。

    所以他只好再次玩了一招架线,把蜘蛛丝一头绑在秘境的大树上,另外一头挂在自己脚上,一会儿下坠到一定程度,就可以反弹起来,再次飞出去。当然身形是免不了暴露,但只要脸不暴露就无所谓,让他们找人去吧。

    不过自己钻入其中把线留在外面,可算一大冒险,孟帅只得在开头一段用最细的蛛丝,细到透明,只是这样效果虽好,却怕提不起来。也是冼正真一心顾着界门,不怎么在乎皇帝,又有邹浩策应,竟给他混了过去。

    皇帝从天而降,孟帅跟着降了下来,一切情况尽收眼底。他一面拆解那封印,一面判断什么时候砸锅最有效果。其实皇帝要求拿下王和胜的时候,孟帅就已经可以动手,不过在上面俯瞰众生的感觉挺爽,且一不做二不休,都到了这样的地步,还不选取最巧妙的时机砸场子?

    等到后来皇帝差点说出姜期的名字时,孟帅毫不犹豫的动手了,让他把那两个字说出来,死了都要遗祸无穷。

    总之后来的事就如那么多人亲眼看见的一样,皇帝坠落,孟帅从中飞出。实际的效果还不错,皇帝死得太突然,孟帅又飞得快,再加上姿势是低头抱膝成球状,倒有一大半人没注意到他,注意到的一时也想不出是什么东西。

    不过在空中飞的时候有点意外,本来孟帅也没想直上直下,再弹回秘境去,那是给冼正真送菜,他只想弹得足够远,但后来大概是树上的蛛丝太细,结果半途断了,改变了他的飞行轨迹,一路连滚带爬的飞了十几里到了小谷。

    要不是姜廷方及时认出了孟帅,他还真是要糟糕,即使没被射死,落入军营之中也可能被当做奸细就地正法,到时候一个改变天下命运的大手还没来得及载入史册,就糊里糊涂的被乱刀砍死,也算是一段奇谈。

    这其中的经过涉及了一些**,但大面上没什么可背人的,孟帅总体上实话实说,反正这件事他花费不小,还指望姜家给报销。

    最后孟帅道:“我离开的早,没看到结局如何。不知少帅脱险没有。”

    姜廷方听了,露出赞赏神色,道:“很好,有勇有谋,果然英雄出少年。期儿你不用担心,他应该是被文宇接走了。马姑娘开始便不见了,说明他们人已经到了,先接走了马姑娘。只是一时没靠近期儿,现在应该已经收尾了。”

    孟帅也是这么想的,心道:还真有高风亮节这种事?自己人不急着联络,先把友军带走,可真够意思的。

    姜廷方起身道:“你这一下,至少值一个万户侯。”

    要是别人听到这句承诺,自然心花怒放,但孟帅毫无感觉,他的根基不在俗世,别说万户侯,就是皇帝老儿给他也没用,但出于礼貌,道:“多谢大帅

    姜廷方自然看出他并非真心欢喜,倒也不生气,道:“听文宇说,你要去大荒了,想必是在俗世的时间所剩无几了。有些可惜了,接下来这几年,乱世已到,正是风云际会,鱼跃龙门的时机,以你的资质和能力,在军中锻炼起来,封公封王,指日可待。”

    孟帅一笑,道:“无论天下如何变化,只需一根定海神针,余者或珍珠、或砂砾,都是可有可无,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大帅如中流砥柱,属下没法借大帅的光,是属下的遗憾,不是大帅的遗憾。”

    姜廷方哈哈大笑,道:“以你这张巧嘴,就算没有乱世也拦不住你升迁。也罢,你去大荒,也是需要很多东西,我叫人给你准备。这几年要打大仗,物资紧张,可是你要的东西都是俗世用不上的,姜家几十年的珍藏正好用到刀刃

    孟帅也没有拒绝,若是拒绝了,反而是自己不近人情,要断了这门关系,毕竟兄长还在姜家,不是说就此一刀两断。当然要是到了五方世界,那就另外一说了。

    姜期拍了拍他,道:“下去休息吧。等文宇他们回来,在中军帐给你庆功。虽然不好大肆宣扬,但是绝不能委屈了你这功臣。”

    孟帅刚要回答,就听有人叫道:“孟帅。”

    声音虽不洪亮,却十分清晰,宛然就在头顶,孟帅神色一变,仔细辨认了一下,道:“是……牧前辈么?”

    姜廷方近在咫尺,却没听到这个声音,听到孟帅的话,也是皱眉,不自觉的往外看了一眼。

    那声音继续道:“是我,跟我出来。”

    孟帅迟疑了一下,道:“大帅,大荒来的前辈叫我出去。”

    姜廷方道:“那你就出去,走,咱们出去。”

    从大帐走出,就见一只大鸟在上方盘桓,弓箭手虽然瞄准,却不在射程之内。姜廷方挥手止住。

    一个人从大鸟上下来,正是牧之鹿,对孟帅道:“你果然在这里。跟我走吧,我们正要开会商量下一轮升土大会的事,跟我去听着吧。”

    孟帅对姜廷方道:“那我先告罪了。”

    姜廷方笑道:“快去吧。”

    牧之鹿一拉孟帅,带着他往天上飞去。姜廷方在下面看着他们离开,神色自若。

    过了一会儿,一个探哨回来,道:“大帅,那边动了。”

    姜廷方道:“哦,终于动了,很好。全军开拔,迂回到前面,给我那老朋友龙城一个惊喜。”

三七五 展翅高飞离纷壤

    到了天上,孟帅才发现盘旋的大鸟并非牧之鹿常常驱使的那一只,而是另外一只小一些的,看起来灵巧许多,堪堪能乘两三个人,西华锦也不在上面。

    坐在鸟上,牧之鹿一声呼啸,大鸟飞离,却不是往京城的方向,而是转折向南,往一个陌生的方向飞去。

    孟帅一面看风景,一面问道:“刚才您都看见了吧?”

    牧之鹿点点头,道:“你不应该在俗世卷入过深。若不是正好几位前辈对皇帝都没好感,也正要收拾他,你这一来就犯了大忌讳,百鸣山都不好收你。

    正如孟帅所料,牧之鹿他们在半天空看到了皇帝坠落,孟帅飞出的一幕。别人可能一时眼花看不清楚,但先天大师们可不是吃素的,早就把孟帅从上到下看个通透。

    杀了皇帝在大荒众人看来,倒不是什么大事,但终究有些犯忌讳,要不是百鸣山看在孟帅底细的面上坚持他已经入门,几个大师就算不顺手将他灭了,也不会让他进大荒一步,毕竟他是带了业障的。

    即使如此,牧之鹿还是飞快的跟了上来,直接到军营把孟帅捡起,就是怕他再多惹事。虽然孟帅不是惹是生非的性格,但于一票就玩大的,多玩几票百鸣山也吃不消了。

    孟帅也知道其中关节,举手道:“我再也不做这些事了,也不在俗世混了

    牧之鹿道:“是啊,最大的都被你弄死了,你还想于什么?我们百鸣山不会把你漏出去,但是其他人就不一定了。一旦风声走漏,你就是众矢之的,谁杀了你都算是正统,你还想在俗世混?老老实实跟我回山,好生闭门修炼才是

    孟帅道:“遵命。什么时候去大荒?”

    牧之鹿道:“就这一两日。我们本来就打算把京城打乱,借口把升土大会移回大荒举办,这样才好转移视线。结果京城倒是乱了,问题是冼正真已经发现了界门,也就谈不上转移视线了。反正升土大会是没法在这边办了,按照原计划转移回大荒才是。”

    孟帅道:“原来如此。那我还要准备升土大会。”

    牧之鹿道:“别准备了,你直接入门。为了保你,我们都快把你的地位提升到老祖的亲孙子的地步了,还参加升土大会是打我们脸么?直接进内门吧。

    孟帅笑道:“那多谢了,内门是挺了不起的吧?”

    牧之鹿道:“自然是重点培养的对象了,仅次于亲传弟子。按理说你也可以当亲传弟子,但亲传弟子都是要拜师的,我门中没人敢收你。”

    孟帅一头黑线,对亲传弟子还是内门弟子他倒是不在意,毕竟双方心知肚明,孟帅进百鸣山就是过度的,如果用现代的术语,不妨叫“下基层镀金”。百鸣山只要提供安静的环境和合适的资源,把孟帅送上去,到时候你好我也好,大家都很好。

    牧之鹿又道:“不过界门的事暴露之后,不但璇玑山要掺进来,洗剑谷和菩提谷也难免知晓消息,既然大家都知道消息,那么也没有四派抱团的必要,团结对外的借口也不存在,依我看来,这现在的联盟也要散架,到时还是回归本来状态,各凭本事。所以之后几年,门中的主力都要出来,把精力集中在这边,教导新弟子的事情也顾不上了。因此有师父没师父也差不了太多。”

    孟帅道:“这么说没人管我啦?”

    牧之鹿道:“我可以管你。”

    孟帅道:“不,我刚才的意思并不是表示遗憾。”

    牧之鹿笑了起来,道:“你道我愿意管你么?我有时间自己修炼不是更好?不过你算是个重点任务对象,总得有人来管你,与其是其他人,不如是我。大家还熟悉一点,省了许多麻烦。我也不管你武功,只是指点你在大荒的生活,还有就是驯丨兽的基础。当然你在武学修炼上有什么难题,可以来问我。”

    孟帅讶道:“驯丨兽?我还真要驯丨兽?”

    牧之鹿道:“当然,你逃不了这一课的。令那个有人关照过你,你将来去了五方世界,到了令……那里,也跟驯丨兽分离不开,那是生来注定的。还不如趁着现在就打基础,若是能选到好的幼兽,将来省去许多麻烦。”

    孟帅嘶了一声,道:“又要修炼,又要驯丨兽还有封印,什么时候才能先天

    牧之鹿道:“两年之内吧。”

    孟帅道:“两年?两年能修到后天顶峰就不错了,哪敢说一定能够跨过门槛呢?”

    牧之鹿道:“不是我吓唬你,两年时间也不是商量,就是个死线。不管你是废寝忘食也好,是顿悟飞跃也好,是嗑药吃丹也好,两年时间必须上先天。不然大家都别想好。”

    孟帅一皱眉,道:“两年之后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牧之鹿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这就是你必须走大荒一线的理由。哦,为了你的进度着想,我看你不妨先放弃封印,进了五方世界再补也不迟。”

    孟帅摇头道:“万万不可,要放弃了那才是谁都别想好。”这种事和别人说没用,还是要自己协调才是。不过以他的现状,资质资源都不是问题,两年时间突破先天也不算大事,大不了……

    他突然问道:“大荒之中,互相攻击杀伐的事情多不多?”

    牧之鹿道:“不少。门派之内好一点,这个看门风,我百鸣山就好不错,至少师兄弟们很少互相动手,更别提残杀。泣血谷之类的不提了,洗剑谷也有不少试剑杀人的。至于门派之间,那就多了,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有。只要不是重点弟子,门派不会追究。”他拍了拍孟帅,道,“不过你若是被人杀了,百鸣山一定为你报仇。”

    孟帅尴尬一笑,道:“荣幸之至。”心中却想,若有杀伐之事,说不定能弄到先天大师的尸体,自己的黑土世界还是一片荒芜呢。

    牧之鹿道:“到了大荒你就明白了。除非在门派,否则没有太平的地方。大齐虽然战乱,但若运气好,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也能终老,在大荒是不可想象的。没人庇护的人,实力差一点就会死于非命。尤其是先天以下的斗争。先天以上的弟子多自重身份,还不随意出手,先天以下的小弟子,为钱财为斗气,血流成河,日日可见。”

    孟帅道:“还挺可怕的。”

    牧之鹿笑道:“你不是外人,我才跟你说这些话。若是寻常入门的弟子,我绝不会多提醒,只会吹那些冠冕堂皇的好话,什么门中和谐,亲如一家之类。放他们去水里游泳,能醒悟过来的,就上了岸,不能醒悟的,脑子笨的,心肠软的,不知道进退的,淹死了与人无尤。”

    孟帅道:“这还算好门风?”

    牧之鹿笑道:“我又不会杀他们,不会抢他们的东西,不会杀他们练手,这还不算好门风?你进了门后,也要遵守门规,尽量不要杀自己人,真杀了也不要叫人发觉。在外面小心泣血谷和洗剑谷,不要惹璇玑山,这样就行了,出不了大错。”

    孟帅呵呵一笑,对大荒的期待感,再一次调低了。

    两人飞跃高山,渐渐出了京城境内,兀自一直往南,孟帅问道:“既然隔两日再去,我们现在去哪儿?”

    牧之鹿道:“长辈们还在京城拼杀,我们几个后辈弟子不便再留,先找个地方落脚,等升土大会的弟子赶到了,再一同回大荒。地点就选在豫州的珠阳城。”

    孟帅点头,道:“这么说大荒反而在大齐以南了,真是想不到。”

    牧之鹿道:“大荒十万大山包围着大齐,无所谓南北,不过我七大宗门大部分分布在大齐以南。百鸣山在西南。这次落脚点是我从大荒报信回来就联络好的,当然是给自己家方便。说起来这次也要谢你,本来西华师叔还要留我在京城做事,我借着送你的因由脱身了,毕竟你的安全也是大事,交给别人也不放心。”

    飞了大半日,才到了珠阳城。孟帅虽然学过地理,但是对这座小城真没印象,到了落地才发觉,这里叫城也太夸口了,别说和甘州这些大城相比,就是比沙陀口也差的太远,也就比瓜陵渡大点有限。

    进了城池,牧之鹿直往城主府而去,大摇大摆进了官府,就有两个少年人迎上来,道:“师叔回来了。”牧之鹿点头,进了中堂,堂中空无一人,他往主位上一坐,俨然就是一个城主。

    孟帅颇为惊讶,不知道百鸣山弟子什么时候悄没生息已经当上了一城之主,看样子原城主的下场堪忧。

    牧之鹿指着孟帅道:“这是你们孟帅师兄,去服侍他沐浴更衣。”

    两个少年上来行礼,孟帅忙还礼,见他们比自己还大上几岁,自己入门更在之后,不知怎么就做上师兄了。

    牧之鹿道:“他们都是外门的。那是李肃,那是梁筝。按照礼节,外门弟子管所有的内门弟子都叫师兄,他们行礼你还半礼便是。先去换衣服,回头我再跟你细说。”

三七六 闲暇时光话大荒

    沐浴之后,孟帅穿上了一身新衣服,颜色青中带灰,如灰老鼠一般,只在袖口滚了一层银边,但灰色和银色本来相似,如此搭配也够难看。

    在旁边的梁筝介绍道,这是百鸣山的制服,全山统一着装,外门弟子也是一样,只是袖口少层银边,最底层的杂役则是短打扮,下摆只到膝盖,不像内外门弟子的外衫长至脚踝。如果是真传弟子,还要在领口绣上自己师尊的标记,一眼就能看出是谁的门下。

    孟帅心道这门派的审美够扭曲的,开弟子大会那场面,恐怕如乌云集会一样不能看,问道:“怎么不见恩师牧前辈穿这个颜色?”

    梁筝道:“是先天的师叔,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孟帅啧了一声,道:“这倒不错,就算为了换衣服,也该早早进入先天才

    梁筝用羡慕混杂着嫉妒的目光看了一眼孟帅,内门弟子就可以说这样的大话,他们都是有资格早早冲击先天的天之骄子,而外门弟子始终矮了一截,先天大师的梦只敢偷偷地做,说出来恐怕还会惹祸。

    回到大厅,牧之鹿看来也沐浴更衣,换了一身更宽敞的衣裳,浑圆的身材显露无疑,看着孟帅笑道:“诶,你这身衣服就顺眼的多了。”

    孟帅无语,心道:你要是真心认同这衣服的审美,也该穿一身灰才对,于嘛要穿月白色的?当下道:“前辈……“

    牧之鹿打断他道:“叫师叔。“

    孟帅道:“是,牧师叔。”

    牧之鹿道:“本来以咱俩的关系,你叫我一声师兄也可。但门派上下的称呼都是如此,若是与众不同,反而麻烦,就按照正常的来吧。”将桌上一个革囊推过去,道:“这是给你的。”

    孟帅谢过,打开来看,见里面是一个腰牌,一个丹药瓶子,一本手册和一个圆环。腰牌上是百鸣山的标记,自然是身份证明。手册是百鸣山的门规和地图。圆环孟帅见过,是百鸣山特制的项圈,自然是驯丨兽用的。只丹药不知道是什么,孟帅打开来看,里面是灰扑扑的药丸,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非兰非麝,也不是药香,倒有一丝谷香。

    牧之鹿道:“还有一把剑,一册驯丨兽术详解和另外一个项圈,那是要在山门大典上作为礼物由掌门当场赐下的。这个项圈……”他突然压低了嗓子,道,“所有的内门弟子都比外门弟子多一个项圈,你这个却比别的高级,看这里

    他伸手指了一下项圈的一侧,道:“项圈的级别看其中的暗纹,你这个有七道暗纹,是七环的,就是长老的亲传弟子,也得十分得师父宠爱,且争气才能摸到。我那巨鸟上的项圈才六环,手上还有七环的,不舍得用。”

    孟帅懂得封印术,也懂得鉴别材料,一看就知这不是凡俗的材料,是大荒特产的蕴炼石,且用的是上品。上面是用类似于封印的手法炼制的秘纹,相当于九重封印。这就很了不起了,除非自产自用,不然九重封印在市面上有价无市。当下道:“多谢,是您的馈赠么?”

    牧之鹿摇头,笑道:“不说你也猜到了,我自己有这么一个项圈还宝贝着呢,哪能拿来送给你?这是……上面的意思。”说着伸手往上面一指。

    孟帅暗中咂舌,道:“多谢百鸣山的厚爱,弟子定不辜负。”

    牧之鹿见他知情识趣,微微一笑,道:“这宝贝虽好,可用得不好也浪费,毕竟一个项圈只能用一次,就算灵兽将来放生或战死,项圈也是毁了。我劝你先拿门派发的一环项圈练手,遇到实在心爱的灵兽才能出手。”

    孟帅点头,心道:原来普通弟子的项圈只有一环,质量自然天差地远,这意思可够重的。

    牧之鹿道:“我自己当然也有一点意思,在瓶子里呢。”

    孟帅打开丹药瓶子,将小小的灰色丹丸倒在手上,道:“这个?”

    牧之鹿点头,道:“这是谷饲丸,灵兽的口粮,也是咱们百鸣山的通货,人人都离不开的。”

    孟帅道:“就是钱财?这是您额外给的?”

    牧之鹿道:“每个弟子入门的时候,门派会配给三颗。内门弟子每月再给三颗,外门弟子一颗。”

    孟帅数了数,小瓶子里足有二十颗,牧之鹿可是给了不少,当下道谢道:“多谢师叔厚赐。”

    牧之鹿摇了摇手,道:“怕是给的太多了惹眼,不然百草九品的丹药对我现在来说,也不算特别珍贵了。”

    孟帅略知丹药的品级,知道先天以下的丹药都是以百草级别的材料炼制,也叫百草丹药,分一品至九品,九品为最低。谷饲丸只是百草九品,果然不算特别珍贵,但想来这东西能作为一般等价物,必然产量大,使用普遍,若太珍贵反而不宜。便问道:“这丹药可以用银两兑换么?怎么得到呢?”

    牧之鹿道:“倒是有兑换价,一颗一百两银子,俗世有钱的话,倒也买得起,只是这玩意儿消耗量大,用银子兑换金山银山不够填的。除了银子,你只好去卖卖,比如抓到幼兽卖给门派,或者用其他丹药兑换这样。”

    孟帅道:“有没有师门任务?”

    牧之鹿一怔,道:“什么师门任务?”

    孟帅道:“就是做任务拿贡献点,换奖励这个啊。”

    牧之鹿道:“贡献点,那是什么?”

    孟帅心道:好落后的门派,连这种基本配置也没有,便道:“就是师门贡献……那个,比如说给人看守药园啊,烧火炼丹啊,师门会给点什么赏赐之类的……”

    牧之鹿皱眉道:“说什么呢?我们百鸣山又不是鼎湖山,要什么看守药园、烧火炼丹的?况且身为师门弟子,师门要你做什么,师长们要你做什么,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还要什么东西换?师门每月给你谷饲丸,教你武功,助你进步又要你用什么东西换了?”

    孟帅咳嗽一声,道:“我也觉得应该,但架不住别人都是这样的。其实这样的也挺好,比较有人情味。”

    牧之鹿道:“自然,如果哪个师兄师叔让你帮忙,你完成的又好,他心里高兴,给你些谢礼也是正常的,那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孟帅点头,问道:“大荒不都是用谷饲丸交易吧?”

    牧之鹿点头道:“这个自然。你是封印师,自然知道璇玑山用的是标准印坯,谷饲丸和印坯的交换是一比十。鼎湖山用的是聚气丹,和标准印坯同价。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的等价物,后来大家商量了一下,在外面用同一种。”

    孟帅道:“聚气丹?”

    牧之鹿道:“你猜到了?”

    孟帅道:“蒙的,只有聚气丹每个人都能用,谷饲丸和标准印坯一般人拿了没用。”

    牧之鹿道:“你的思路跟大家一样啊。因为聚气丹应用广泛,人人都爱,所以大家一般默认如此。不过我们百鸣山也是大门派,用谷饲丸出去交换,一般人也不好拒绝。且谷饲丸价值最低,找零的时候常常用得到。”

    孟帅点点头,道:“咱们是驯丨兽师,是三灵殿中的好职业,应当很风光吧

    牧之鹿神色略变,咳嗽一声,道:“谁说的实话告诉你,咱们最穷了。炼丹师和封印师都是有产出的,赚钱容易。咱们驯丨兽师却难直接赚钱,饲养灵兽消耗多大啊?要想培育成长,简直就是无底洞。都说驯丨兽师学徒惨,我现在越来越觉得那时还好。没有自己的灵兽,帮着师长喂养灵兽卖苦力,虽然辛苦,至少不用花钱,还有进项。自己养了灵兽,才发现是个讨债鬼,一日日的只知吃喝,不知多少时间才能用上一回。谷饲丸多少都不够用,还要花钱买更高级的饲料,有时候窘迫的我都想把灵兽卖了。”

    孟帅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只觉上了贼船。

    牧之鹿道:“所以有些弟子挑选灵兽都不选战力强大的,反而选那些有特殊本领的,比如能追踪的银柳松鼠,能帮人找人。或者能钻地的大乌甲,可以帮种植灵草的炼丹师翻地,如此来挣钱。反正你也有两个项圈,不如拿出一个来养一只实用的灵兽,将来会好很多。”

    说到这里,牧之鹿突然一笑,拍了拍孟帅的肩膀,道:“到是我多虑了,你怎么可能缺钱呢?封印师最不会缺钱了。一件封印器出去,就是十倍二十倍的利润,到时候我说不定还要蒙你照拂呢。”

    孟帅道:“也没有……我做出来的封印器,有限的很。”

    牧之鹿道:“有限最好。听我一句,门派中想要封印器的师兄弟多了,光门中的活儿你就接不过来,门派外面的活儿就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碰的好。璇玑山小心眼儿的人太多。”

    孟帅道:“明白,不可捞过了界。”

    牧之鹿道:“不过说不定这次要和璇玑山开战,那到时候还讲什么规矩,到时候封印器肯定奇缺,你的春天就到了。”

    孟帅心道:什么我的春天,合着我就是去百鸣山做封印的么?有那时间我自己修炼好不好?想到此处,忙道:“牧师叔,我是封印师的事,还请替我保密,最好别让太多人知道。”

    牧之鹿略一沉吟,知道了他的意思,道:“也好。你愿意清净,不爱虚荣也是正途。这样,一会儿叶孚星他们就要到了,还有一些升土大会的选手,这些人都是没有正式弟子名分,只要好生准备比赛。你已经是我门中人了,我也不跟你客气,带着外门弟子负责些俗务吧。”

三七七 故人再遇道分扬

    又过了一天,叶孚星和玉淙淙带着人到了。孟帅身为入门弟子,当仁不让的承担了接待工作,安排他们分别入住休息。

    他们带来的,是东宫剩下的几个候选弟子,实在是所剩无几,只有三个,其中只有一个孟帅还有印象,就是马云非的妹妹马月非。另外两个孟帅记得他们好像分别叫陆苦和米预,但因为存在感太稀薄,脸和名字实在对不上。

    倒是有一人默默跟在叶孚星后面,孟帅大吃一惊,道:“喂,你怎么在这里?”

    对面的少年冷声道:“你怎么在这里?”却是陈前。

    孟帅呼了一口气,道:“嗯,我是怎么来的,你就是怎么来的。我替你说了,省了一句对话。里面请吧。”当下给他按照规矩安排了一间屋子。

    等忙完了一阵,再次见到陈前,发现他已经换成了一身青色,那是鼎湖山的制服,他竟和孟帅一样直接入门,并非参加大比,看来也是和孟帅一样走的后门。孟帅立刻想到了他的师父,三灵殿的炼丹高人,想必也是足够为他弄一个名额的。

    大喜之下,孟帅道:“妙极,我正愁一个人忙不过来,原来你和我一样,也可以做杂务。今天的晚饭你去安排,我去休息一会儿。”

    陈前冷然道:“荒谬。”把门一关,自己修炼去了。

    孟帅“卧槽“一声,在外面呆了片刻,道:“我是不是太好说话了?”

    后面有人道:“是。”

    孟帅一回头,就见另外一个熟人走了进来,却是许久不见的方轻衍。这回他真的又惊又喜,道:“你去哪儿去了?”走过去给了他一拳,道,“也不给我来个信。”

    方轻衍难得的一笑,道:“我给你报信?我到哪儿逮你去?比起我你可是神龙见首不见腚……”

    孟帅道:“不见尾……去你的吧。你怎么跑过来的?”

    方轻衍道:“忘了么?我本来就是候选的弟子啊。之前卷入了那场风波险些遭殃,师父把我带出来后,该做什么还得做什么。升土大会还得参加啊。”

    孟帅道:“这么说你还是候选弟子,不是像我这样恬不知耻的关系户?”

    方轻衍无语了一阵,道:“你可真豁得出去,倒省去了我讽刺你的时间。是啊,我还要参加升土大会。因此不能帮你准备晚饭了,如果你现在就要去厨房,我也不好拦着你,忙你的去吧。”

    孟帅拍了拍脑袋,道:“交友不慎啊。你晚上一定会拉肚子的。”说着往前院就走。

    方轻衍愣了一会儿,追上他道:“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么?”

    孟帅到厨房转了一圈,他到底也是内门弟子,算是管事的,琐碎的活计用不着他亲自动手,只需看好每一处的饮食按标准划分就是,每一位先天大师都有单独的食材份额,和一般弟子不同。孟帅数了一数,竟有四份,除了牧之鹿、叶孚星和玉淙淙,这里又到了一位先天大师。他本以为是阴斜花,却见那菜肴虽然精致,用料却是全素,分明是做的斋菜,奇道:“莫不是无止大师到了

    方轻衍从后面过来,道:“自然是无止大师,我跟他一起来的。”

    孟帅颇为诧异,自从叶孚星他们四个闯进龙木观,无形中形成了小团体,外面的妙太清和无止,都有点儿不带玩的感觉。现在无止居然也到了,难道说璇玑山的发现作用那么大,瞬间就把整个秘境解密了?四派联盟一朝解散,七大派现在回到同一起跑线上?

    不过无止既然肯来,应该是对四派的隐瞒没有特别生气的意思?如果冲突不剧烈,或者四派存心拉拢的话,那想象中的七派大混战应该也不会发生了吧

    紧接着,他又想起一事,道:“这么说,你是打算去菩提谷了么?”

    方轻衍轻轻点头,道:“虽然不是板上钉钉,倒也十拿九稳了。无止大师也说了,如果能从升土大会上脱颖而出,就会收我入谷。”

    孟帅道:“你要剃头了么?”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莫不是因为张瑶卿的死,方轻衍万念俱灰,要出家为僧?

    方轻衍皱眉道:“菩提谷又不是人人都出家,也有俗家弟子。那地方是七大派中最肃静的,最适合安安静静的闭关修炼,且能静心。师父说我的心不静,要在菩提谷清修两年,洗去沉渣,方可破而后立。”

    孟帅道:“说的也有道理。我也听人说了,要想一心学武,菩提谷和洗剑谷最好。”

    方轻衍道:“我一入菩提谷,要一心清修,两年之内没法联系了。两年之后若是运气好,能在战场再见。”

    孟帅一怔,道:“战场?什么战场?”

    方轻衍道:“大荒山战场,你不知道么?两年之后最重要的一件事。你竟不知道么?两年之后开界门,战场决胜,才有升五方世界的资格。”

    孟帅虽然还是不甚了解,但已经猜到了大概的因果,怪不得牧之鹿让他两年之内必须先天,想必就是为了那一刻,道:“原来如此。不过我看五方世界的界门关的也不是特别严,到处都是漏网之鱼,在街道上扔一块砖头砸到好几个。还需要特别开界门才能引人进去吗?”

    方轻衍皱眉道:“有么?你走的都是什么街道?我怎么没见到几个高人?况且往上的通道和往下的通道不一样。大荒战场的那个界门又和其他界门不一样。据说是独一无二的,一生只有一次机会,不走一次毕生遗憾。甚至有五方世界的年轻人,都会下来参加战场对战,就是为了走一次那个界门。”

    孟帅暗想道: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个人费尽心思绕了一个大圈,做下这样的安排,看来两年之内若不先天,真有不小的麻烦。

    方轻衍说到这里,突然笑想起一事,道:“说到战场,就在昨日京城附近发生了一场大战,倒是引起了轰动。”

    孟帅讶道:“谁和谁?”

    方轻衍道:“有人偷袭了龙城的军队。”

    孟帅道:“还有人敢偷袭龙城,那得多大的……”说到这里,突然戛然而止,因为他突然明白是谁偷袭的了,道:“战果怎么样?”

    方轻衍道:“黑龙骑损失不小,居然死了一半,龙城本人负伤逃走。我离开京城的时候消息纷纭,乱糟糟的没有准说法,不过综合来看应该是龙城败走。这可算震撼了吧?”

    孟帅点头,果然震撼,龙城虽然是个疯子,但战斗力实在非人,能让他吃这么大亏,就算是偷袭也了得了。姜廷方纵横天下多年,果然也不是吹得。又问道:“京城还有什么消息?这两天应该很精彩吧?”

    方轻衍道:“是啊,精彩纷呈。因为太多消息,反而不知道真假——皇后死了,你知道么?”

    孟帅摇摇头,他还真不知道,广场上那出戏他就最后出来了一下,前面的戏码全不知道,不过最精彩的高潮部分却是他一手导演,也是不枉了,问道:“唐羽初么?怎么死了?”

    方轻衍道:“我也不知道,总之他们父女俩一起死在皇宫,已经扣上了大逆不道,弑君造反种种罪名,要夷三族。现在皇宫好像是皇太后的天下,到处嚷嚷要另立新君,至于立谁,还真不知道。我也不太关心,当初主要是留意了一下中山王的消息,虽然没得到准信,但听说皇太后也送了他一顶阴谋篡上的帽子,革去王位,废为庶人,我觉得圆满了,就先走了。”

    孟帅道:“恭喜你了。”说完又觉得有些怪异,虽然是方轻衍仇恨得报,但说恭喜还是有些奇怪。

    方轻衍轻叹一声,道:“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吧。不过我的仇是永远报不完的,一直要报到死为止。这次去菩提谷算是个休息的机会,出来之后就要全身心投入我的毕生使命中去了,或者大仇得报,或者死而后已。”

    孟帅在他面上看出一似疲惫,想要劝慰几句,方轻衍已经抽身离开,甩下一句:“把饭送到我房里。”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孟帅自己做完一切工作之后,又去安排第二天的活动,也不知是能者多劳还是被人阴了,他俨然成了珠阳城的大管事,连续几天都忙的团团乱转。

    抽了一个空,孟帅问牧之鹿到底要呆到什么时候,牧之鹿回答道:“等几个俗世武林的人送弟子过来,人到齐了一起回大荒,也就十来日功夫。”

    孟帅脸色骤变,牧之鹿道:“明天开始你轮休吧,让鼎湖山姓陈的那孩子替你。”

    孟帅讶道:“他肯么?”

    牧之鹿道:“就是他自己提议的。你若觉得无聊,十来天工夫紧着点,还可以回家谈一次亲,可以去辞一辞家人。要知道这一走,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回来的。”

    孟帅道:“不用了,我就一个说得上来的亲人,还不知去向。到时候有机会再给他传信吧。”

    于是孟帅难得的有了几日闲暇时光,便去逛珠阳城。那珠阳城也就是小镇的规模,哪有什么好逛的?只半天功夫,就无处可去,只得拐入一条胡同里,找到一家口碑不错的摊子吃面。

    要了一碗卤蛋面,孟帅刚吃几口,就觉得旁边坐下一人,抬头看了一眼,差点被被面汤噎住。

三七八 血浓于水总分明

    只见对面坐着一个青袍人,相貌俊雅,气质出众,却是他在当初藏印楼见过的那个把龙虎玉佩交给自己的人。

    那个……神通广大,深深影响孟帅这两年走势的大人物。

    上次与他相见已经两年了,当年见面只能算来去匆匆,但这位的影子从没有远离过,没想到今日在这里遇到了,还是以这样突兀的方式。

    孟帅好容易把噎在嗓子里的那口面汤咽了下去,放下筷子,不知道说什么

    那青袍客神态却温和平淡,看着孟帅面前的碗,道:“吃饱了?”

    孟帅摇摇头,接着点点头,青袍客一笑,道:“那你等等,我还没吃呢。”说着从筷子筒里拿出筷子,老板端上了一碗大排面,他便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孟帅在旁边看着,发觉无论什么人吃起面来,都没什么不同,什么气质文雅,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倒是一阵阵面香钻入鼻端,不免食指大动,索性也拿起筷子继续吃了起来。

    两人闷声吃面,相对无言,就这么过了一顿饭功夫,那青袍客先放下筷子,拿出手巾擦手道:“好久没吃到这么可口的烟火食了。”

    孟帅“嗯”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叫过老板,道:“这位客官的面记在我账上。”说着用银两付过了帐。

    交完钱,孟帅试探道:“我先走了?”说着站起身。

    青袍客颇为好笑,慢条斯理道:“别走,坐下来聊聊。”

    孟帅道:“那就聊聊呗。”反正他也不认为此人突然出现是为了吃一碗面,既然他主动开口,倒省了自己费尽心思想怎么开口,这么尴尬的事情还是让他主动吧。

    青袍客出言之后,自己也难以继续开口,眉宇之间闪过了一丝犹豫甚至忸怩,似乎还带着若隐若现的胆怯,目光在孟帅的面上转了几圈,才道:“你其实早就知道我是谁了,是么?”

    孟帅回答道:“是吧。”

    能不知道么?孟帅可不是傻子。也许当时没反应过来,但经过一系列的事情,那青袍客为孟帅多方打算,处处安排,这种情况也只有发生在一种人身上,就是全天下唯一真心为对方付出,不求回报的那种人。

    就是父母。

    孟帅虽然心里清楚,但让他直接把那两个字叫出口,却也很难,他毕竟还有亲生父母在前世,人不可能有两对亲生父母。

    青袍客见他只回答了两个字,就不再说话,自然知道他心有障碍,却不知道障碍在哪儿,只以为是他幼年缺少关爱,至今怨恨自己,道:“事到如今,我只想尽到责任,但当年的事,对你造成的伤害,却是无论如何无法逆转,你要是不肯认,也是当然。”

    孟帅摇头道:“您别多心,我没有不肯承认的意思,就是有点难开口。”

    青袍客不由喜上眉梢,道:“是么?你心里不曾怨怪我么?”

    孟帅摇头——怎么可能,他又不是真钟二。钟二确实从小缺乏父母关爱,心中有缺失,以至于产生怨恨,不认父母都有可能。但孟帅并无这样的经历,也不会怨怪谁。

    可是话又说回来,钟二只要打开心结,因为血缘和对亲情的渴望,自然会顺理成章的认回父母,但孟帅却更困难,几乎不可能让他推翻前世的亲缘,彻底接受自己在这一世的血亲。

    但是不能彻底接受,并不代表拒绝。孟帅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能顺利走到今天,那青袍客对他有大恩。倘若他不认,当初就不该接受这些安排,既然接受了,就不能说再和青袍客毫无关系。享受了为人子女的好处,却拒绝为人子女的义务,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

    所以他决定至少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其他的事顺其自然。

    青袍客见他神色平静,心中不知是欢喜还是悲哀,但也知道不能要求再多了,长出一口气,道:“好,只要你不怨恨往事,哪怕现在难以开口,来日方长,总有那一日的。老板——”他伸手招来老板,道,“拿酒来。”

    这路边的小摊,哪有酒卖,那老板陪笑道:“客官,我们这里不卖酒,要不然再给您打碗面汤?”

    青袍客哈哈大笑,伸手甩出一块银子,对孟帅道:“换个地方去喝?”

    孟帅微笑道:“自然奉陪。”

    青袍客携住孟帅的手,两人同时离席而去。

    青袍客却没去几步之遥的酒肆,携着孟帅一路出城,两人从官道上一路前行,速度快逾奔马,青袍客不用说,如此速度直如闲庭信步般悠闲,孟帅也能跟得上。

    孟帅走了几里路,就知道对方绝非漫无目的的瞎走,而是有意把他带去什么地方,那地方想必就是他找自己的真正目的,心中略感好奇,却不担忧,他还是相信那青袍客绝无害自己的心思。

    走着走着,孟帅突然道:“敢问……您贵姓?”

    那青袍客脚步略一顿,道:“我叫孟会凌。”

    孟帅讶道:“您也姓孟?”

    孟会凌讶道:“怎么,你不是知道我姓孟,才给自己起名孟帅的么?”

    孟帅道:“不是啊,这名字是我自己……瞎编的。”

    孟会凌深深地看了一眼孟帅,握住他的手指一紧,道:“这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吧。”

    这话孟帅也承认,确实够巧,道:“是啊,很有缘分。这么说我也不用新起名字了。”

    孟会凌道:“我和你母亲曾经给你起过名字……不过,孟帅也很好,是个好名字,你喜欢就好。”

    孟帅心道:孟帅这名字好在哪儿?我怎么不知道?不过是用着习惯罢了。道:“也谈不上喜欢,就是熟了。等等……母亲?还有母亲?”这倒是没想到,当然有父亲还有母亲这是天经地义,只是孟帅没往那边想。现在平白无故又多了一位,他又觉得一阵头疼。

    孟会凌道:“自然,我有妻子……你自然有母亲。她是世上最美丽,最伟大的女人,没有第二个人可比。”

    孟帅自然不会将他的评论放在心上,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些话自然要打折扣。反正孟帅长得一张路人脸,孟会凌却是相貌俊雅,倘若他妻子也是大美女,那他们儿子的运气也够差的,一点儿没沾上父母的光。

    孟会凌轻声道:“可惜她已经去了。”

    孟帅身子一寒,道:“去了?怎么去的?”

    孟会凌道:“被仇家所杀。”

    孟帅道:“报仇了么?”

    孟会凌轻轻摇头,道:“当初她去的时候,仇家力量太大,我连你都护不住,何谈报仇?如今我为了报仇,已经准备了十多年,还要在准备几年,才能一举成功。到时候你要过来帮忙吗?”

    孟帅道:“有什么要不要的?责无旁贷吧?”

    孟会凌欣慰一笑,道:“很好。到时候你来龙虎山,咱们一起做这件大事

    孟帅点头,又道:“这么说,是因为仇家的缘故,才……”

    孟会凌道:“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也不只是如此。关键还是在我。倘若只是为了避祸,我自然有更好的安排,至少不会托付给钟不平。因此这都是我的过错。”

    孟帅暗自点头——这才合理。孟会凌身份奇高,按理说就算要藏匿儿子,也有更好的方法,不会只是丢给一个脾气古怪的犟老头。这些年不曾见他露过一面,更不见他有什么物质上的照顾,若非有钟少轩照应,孟帅的前身不知道被毁成什么样子,从这一点来说,就算那位前任真的怨恨生父,也是情有可原

    孟帅再问道:“钟不平是您的朋友?”虽然不是托付子女的好人选,就算只是权宜之计,至少也是信得过的人吧?

    孟会凌道:“是故人。”说完了三个字的评价,便想不到其他,过了一会儿道:“我们不太熟。”

    孟帅只觉得匪夷所思,道:“只是寻常交情?”

    孟会凌露出一丝苦笑,道:“不是——恐怕还谈不上交情。”

    孟帅愕然,孟会凌道:“听起来不可思议吧,但世上就是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想在想来,还觉得难以理解。回头我会告诉你。”

    说到这里,两人已经到了一座山脚下,那山虽然不高,但是山势奇特。如一根石柱一般笔直往上,四面都是峭壁。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蜿蜒而上。

    孟会凌道:“走,上去。”当先上山,孟帅在他后面走,见他脚步奇轻,如足不沾地一般,心道:我记得先天以上都会飞,这应该是漂浮上去的吧?

    孟帅虽没有这样的本事,但这种山壁还难不住他,也是轻松攀援而上。到了山顶,却见顶上倒有一处平台,约有三丈方圆,地势平坦,能一眼看到周围的风景。

    整个山顶寸草不生,一览无余,唯有最中央有一块大石头,显得十分突兀,大石上盘膝坐着一人,双目微合,像在打坐。

    孟帅一见这人,脸色顿变,叫道:“大哥?”抢上几步,就要过去。

    钟少轩原本神色淡漠,听到孟帅的声音,骤然睁开眼睛,喝道:“别过来。”

三七九 进退两难暗自伤

    孟帅吃了一惊,脚下停住,保持伸手向前的姿势。下一瞬间,就觉得指尖往前触的地方,传来一阵麻痹,紧接着这种触电的感觉向全身蔓延,整个人都定住了。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抓住孟帅的衣领,把他往后面拖了几步,道:“往后站。”正是孟会凌。

    孟帅坐倒在地,歇了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道:“这是什么?你于什么

    紧接着,他便明白,是钟少轩周围有一道看不见的墙,谁触碰谁就全身麻痹,这道墙不是封印,不然孟帅不会一点儿都没察觉,只可能是其他人用纯真气立的,那就只可能是——

    孟帅愤愤然看了孟会凌一眼,道:“你又要于什么?”

    孟会凌负手道:“没什么,只是让他安静地呆一会儿。你也别着急,坐下

    孟帅怒道:“这是第二次了,有完没完?”

    孟会凌眉头微动,道:“你知道这是第二次?”

    孟帅呸道:“傻子才不知道。快把他放了。这么大年纪还一而再再而三的玩这个,不嫌丢人么?”上一次从天幕出来,钟少轩一身是伤的躺在雪地里,孟帅当时没细想,后来一想就知道是这老家伙于的。原因也很简单,无非是你打我儿子我打你儿子的把戏,幼稚之极。

    只因那一次钟少轩没事,最后也没追究,但孟帅心中还是不满的,只是没说出来,这次再玩这个,孟帅真觉得自己要路人转黑。

    孟会凌悠然道:“看来你们兄弟的关系还不错。”

    孟帅怒道:“比和你的关系好。”

    孟会凌微笑道:“是么?”缓缓在原地坐倒。

    孟帅气得七窍生烟,又不知道如何是好,上去大骂或者动手,反正不是对手,不过是仗着对方绝不会伤害自己发泄一下,出口恶气,本质上与撒泼无异,于事无补。但若不动手,他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虽然是这具身体的生身父亲,但在孟帅心中,和钟少轩相比差得远了,若孟会凌真伤害了钟少轩,那还管什么父子不父子?

    这时钟少轩道:“二弟,你到这边来。”

    孟帅平静了一下心情,见孟会凌闭目养神,走了过去,停在墙外,道:“大哥?”

    钟少轩没睁开眼睛,道:“现在离开这里。”

    孟帅道:“那不可能。我在这里没有危险,反而一旦我离开,你就有危险了。我在的话,他总会有点顾忌。”

    钟少轩道:“我知道。我让你离开,是因为我怕你再出现在这里,会让我迁怒你。”

    孟帅只觉得心往下一沉,强笑道:“你不会的。”

    钟少轩道:“我也不想。但他把我抓过来,是为了让父亲出面。倘若父亲真有什么不测,我很难控制……说不定真的会迁怒你。”

    孟帅沉默了许久,缓缓地坐在他身边,道:“没关系,那就这样等价交换好了。他若杀了你父亲,你就杀了他儿子,你们就两清了。”

    钟少轩大怒,睁眼怒喝道:“混账东西,瞎说什么”似乎要站起来,但刚一动弹,身子一阵麻痹,再次坐倒。

    孟帅反而笑道:“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事,这样一来,做来做去都是赔本买卖,大家都亏了。我会阻止的。”

    钟少轩再次回复盘膝而坐的姿势,道:“随便你。”

    过了一会儿,钟少轩道:“你还记得上次你答应我的事么?”

    孟帅啊了一声,道:“什么?”

    钟少轩道:“我让你替我说你小时候的事,是……”说到这里停下,孟帅已经想起来了,钟少轩确实要求孟帅对外说自己小时候受到欺负都是钟少轩指使的,那个谣言很雷,但当时钟少轩少有的恳求他,他也答应了,当下点点头

    钟少轩道:“你现在还能答应么?”

    孟帅道:“当然……不过大哥,你真的坚持么?”他踌躇了一下,道。“我知道你为钟……老爷子的事宁可受过,但这样没用的。他又不傻。当时他把你放在雪地里,就有看我的反应,断定咱们兄弟关系的意思,何况还有今日。

    钟少轩道:“我知道。二弟,你一向聪明绝顶,令尊也必然是明察秋毫的人,我本没希望骗过他的。”

    渐渐地,钟少轩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道:“我完了,完全无能为力。令尊武功超绝,我远远不是对手,想出的计谋都蠢不可言,骗也骗不过他。无论智谋还是力量,我都一无是处。”说着缓缓的闭上眼,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孟帅骤然跳起来,暴躁道:“卧槽,卧槽,什么了不起大事至于弄到这个地步?”转身大步回到孟会凌身边,见他闭着眼睛老神在在,喝道:“你睁开眼睛,看着我。”

    孟会凌一只眼皮微抬,道:“看你什么?”

    孟帅道:“你看我现在的样子,不是没死没残么?也不缺胳膊少腿,人也是品学兼优,一身正气,也没长歪了吧?有我在这里,不就说明钟家好好的,无过而有功么?你于嘛闹得又是风又是雨,简直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说着,心中不免阴暗的想道:反正我是大好青年,以后做你儿子的人也是。当年你那儿子虽死了,不过那也不管钟家的事,是练我师父那鬼功练的。有本事你找正主去,真让你找我师父算账,谁死还不一定。

    孟会凌淡淡道:“你再这么跟我说话,信不信我打你板子。”

    孟帅噎住,气咻咻的转了一圈,放缓了口气,道:“我看您对钟先生没恶意吧?何不直言相告,省了好多误会。”

    孟会凌道:“哦,何以见得?”

    孟帅道:“刚刚您不是跟我自承,都是自己的错么?既然您肯这么说,说明您勇于承担责任,这样的人应该不会随意迁怒别人吧?若是只想用大哥把钟老先生引出来叙旧,那就不妨直言,何必吓唬人?”

    孟会凌道:“这个谁知道呢?倘若我自感有罪,杀了钟不平,难道不是赎罪的方法么?只要我心里过意的去,杀个把人算什么?”

    孟帅还要说话,孟会凌突然伸出一根手指,道:“人来了。”

    就见山下小道上来了一人,那人速度奇快无比,出现时远远卡在地平线上,眨眼之间已经到了山脚,身子一晃,如一道青烟一般窜上山来。

    孟帅一眼看见那人肘下注的两拐,如此行动,显然是钟不平。但和往日不同,他那头乱蓬蓬挡着脸的白发已经梳的整整齐齐,那一丛大胡子也修饰过,只剩下五绺长髯,一张面容完整的露了出来。竟然只像四十来岁年纪,眉目端正,相貌堂堂,和钟少轩颇为相像。两根拐杖架着,好似手持两柄出鞘的长剑,英气迫人。

    孟帅一直以为这老家伙就算是先天高手,武功也是走疯癫一流的,但这样看来,他竟好像传说中的世外剑仙一般,犀利却脱俗,气质不在孟会凌之下。

    孟帅转头看向孟会凌,见他露出一丝追忆之色,心知这恐怕才是钟不平当年的仪态。想来也是,谁会把孩子交给一个邋邋遢遢的老疯子?这样子倒是像个真正值得信任的高人。

    钟不平轻而易举的上了山崖,目光如电,扫过山顶,在孟会凌身上停了片刻,却没看孟帅一眼,双拐移动,往前两步,突然抬起一支拐,凌空一点。

    只听刺啦一声,半空中凭空浮起道道龟裂,透明的碎片落了下来,没落到地上,就如泡沫一般化为无形。

    钟少轩的身体往后一仰,用手撑地,道:“父亲。”却是身边的监牢已经解开。

    孟帅暗惊道:厉害刚刚我连那牢笼在哪儿都看不出来,就给麻痹了,在他手里竟然不堪一击。我那大哥也别为他父亲瞎担心了,这俩碰上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呢。

    击碎牢笼之后,钟不平一根拐杖点地,整个人向孟会凌这边扑过来,人在空中,另一支拐杖向这边凌空点来。

    孟帅只觉得凌厉的剑气扑面而来,便如几千把剑同时向自己脸上戳到,明明毫发无损,却感觉身上已经被戳了无数个窟窿。

    孟会凌伸手抓住孟帅,往旁边一甩,却是把他往钟少轩的方向扔出。

    钟少轩刚站起身,伸手把孟帅接住,放在地下,拉到自己身后,道:“小

    孟帅惊魂甫定,道:“厉害大哥,说不定到时不用我来求情,倒要你替我求情呢。”

    钟少轩脸色惨白,摇头道:“差的太远了。”

    正说着,那比青锋还锐利的拐杖已经戳到了孟会凌的面门,孟会凌坐在原地,神色不动,抬起一只手,这一抬手动作似乎缓慢,连孟帅都看的清清楚楚,但竟然后发先至,在拐杖戳来之前已经到位。

    紧接着,就见他三根指头如拈花一样一捏。

    剑气陡散

    那根拐杖被他捏住,如同捏住了一根绣花针。

    孟会凌抬手一甩,把钟不平重重摔在地上,伸脚一挑,将另一只拐杖挑飞,三根指头捏着的拐杖顺势往下一沉,拐杖另一头已经抵着钟不平的脖子。

    孟帅看的目瞪口呆,才知道钟少轩说的“差的太远”绝非虚言,即使同为先天高手,实力也有云泥之别。

    钟少轩神色惨然,扑过去跪倒,颤声道:“前辈,手下留情。”

    钟不平始终神色冷冷,似乎根本没感觉到威胁,见到钟少轩过来才露出一抹怒色,喝道:“滚开。”

三八零 千金一诺十二年

    随着钟不平的怒斥,孟会凌左手伸出,凌空一抓,登时把钟少轩抓离,这回却是把他甩给孟帅,道:“看着你哥哥。”

    孟帅一怔,扶住钟少轩之后,琢磨刚才那句话,心中已经有数。

    处置过钟少轩以后,孟会凌缓缓收回刺向钟不平的拐杖,往旁边一抛,道:“你来晚了。”

    钟不平坐直身子,闻言怒色浮上眉梢,道:“是你来晚了。”

    说着他一下子站起,脚下一晃,险些再次坐倒,手指一伸,倒下的拐杖飞来,撑住身子,道:“我等了你十二年,你今天才出现,竟还作天作地,显摆自家的臭威风。你还要脸么?”

    孟会凌轻叹一声,道:“是啊,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十二年了。当年见面时,你还那样英姿勃发,如青锋出鞘。这双腿是这些年中受伤的么?可惜了。

    钟不平冷冷道:“没人提醒你连时间都不知道?看来我虽然废了一双腿,你却废了脑子。别顾着可惜我了,先关爱一下自己吧。”

    这番话钟少轩听出一身冷汗来,孟会凌依旧没有生气,只是道:“老姜弥辣,你比当年还锐利。”

    钟不平露出明显的厌恶之色,道:“既然来了,把你家的小崽子赶紧领走,这些年我看他也看够了。”

    孟会凌道:“你就那么讨厌他?为什么?”

    钟不平道:“当然因为是你的儿子,光看见他想到你就够难受了,况且他占用了我的时间,就因为他,我在瓜陵渡一困十二年,剑道寸步未进。就为了你这个小崽子。”

    孟会凌道:“在瓜陵渡困了十二年,为什么?”

    钟不平怒气冲冠,喝道:“什么为什么,你真的忘了?”

    孟会凌露出了一丝尴尬之色,道:“我当初头脑受了点伤,很多事情都模模糊糊的,当时……啊”他突然浑身一震,道,“当年在街上……”

    钟不平呸道:“忘了就是忘了,拿着头脑受伤当借口,令人恶心。当年我不过在茶摊上坐一坐,你带着两三岁大的小崽子跑回来,对我是怎么说的?”

    孟会凌眉头紧锁,似乎在费力的将记忆从最深处一寸寸拽出来,道:“我当时说:±兄在这儿啊?太好了,我有点急事,你帮我看着这孩子,我去去就回。,”说到这里,他骇然道:“你为了这句话,在那里等了十二年?”

    钟不平呸了一声,道:“说去去就回,你什么时候回来了?老子把当年的茶摊买下来,盖了房子,寸步不离,一直等了十二年,就为了看着你那小崽子。老子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孟会凌脸色渐渐僵硬,道:“钟兄当时我们还不是朋友……”

    钟不平道:“当然不是,难道现在就是了?你这样的人品也配跟我为友?怪只怪你当时说完那句话,我说了一声:,就此给绑住。就算是阿猫阿狗,我有了承诺,也从没有说了不算的。要没那句承诺,老子早把那小崽子丢到街上去了,还留着给你?”

    孟帅在旁边听着骇然,钟不平不管别的人品如何,对守信一道真是做到了极致。对一个不是朋友的人的随口一句承诺,竟活活搭上了自己十多年的时光。这种事不要说一般人,就是那些自诩一诺千金的侠士,有几个人能做到?

    反正孟帅做不到,对于自己做不到的事,他是心存敬畏的。

    所以他对钟不平就心存敬畏,不是好感,但也是一种正面的情绪,至少部分扭转了他对钟不平的印象。

    孟会凌仰头望天,过了片刻,翻身跪倒,道:“是我对不起钟兄,委屈您了。多承大恩,难以报答。”说着重重叩首。

    钟不平神色稍霁,道:“谢不谢我不重要,赶紧把小崽子带走,早了结这一桩破事。”

    孟会凌起身,对孟帅道:“帅儿过来。”

    孟帅走过去,孟会凌道:“大礼谢过钟伯父的养育之恩。”

    孟帅心中略微不爽,他一向很烦钟不平,要是前几日让他给钟不平磕头他是万万不肯的,但现在他对钟不平的印象扭转不少,也不算排斥,便上前要行

    反而是钟不平道:“住了,谁要你行礼?我对你有什么养育之恩?你这一个头磕下去,我就成了你钟伯父,难道要恶心我一辈子?”

    孟帅气猛地往上冲,一句“卧槽”差点出口,刚刚对钟不平升起的一点儿好印象烟消云散。倒是钟少轩实在看不下去,轻声对钟少轩道:“父亲,不过是受一礼,您何必一味动怒,非把好事变成坏事呢?”

    钟不平道:“滚一边儿去,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么?好事个屁,明明是承诺,你们非要往恩义上扯,不觉得可笑么?”

    孟帅心中骂道:这老头是数疯狗的吧?逮谁咬谁?连自己儿子也咬,把别人都咬跑了,是不是还要在自己大腿上啃上几口才开心?

    孟会凌大概是在场的人中最心平气和的,始终没有因为钟不平的出口不逊而有变化,这时开口道:“不管你老兄如何说,我儿在你府上一衣一饭,寸丝寸缕,都是你所赐,不管你认不认,这都是你的恩德。”

    钟不平道:“怎么着?你儿子欠我的钱,你不打算还了么?要用恩德搪塞过去?”

    孟会凌道:“自然百倍偿还。”

    钟不平道:“你肯认就好。回头我会把你儿子的欠债单给你,记得你的承诺,百倍奉还。如今你家大业大,反正还得起。”

    孟帅听着,突然有些微妙的疑惑,总觉得钟不平事事和人情反着来,简直有些故意,竟有些不合道理了。这其中没有其他缘故么?

    孟会凌道:“既然你处处讨厌我儿,当初又何必把他养在家里?你就找个人家把他一送,给些钱财保他平安便是,也省了许多功夫。你坚持自己抚养,耗时耗力,这点点滴滴,不都是天大的恩德么?”

    钟不平道:“连你这个脑子有问题的人都能想到的主意,我能想不到?送人?我直接把他卖掉,给本地的大户为奴,何必给钱,还能挣钱。”

    孟会凌一直心平气和,这时也不由双眉一轩,道:“好在你悬崖勒马。”

    钟不平冷冷道:“要不是那不成器的孽障阻拦,你也不用付我的账单了,直接拿钱去赎人就行,倒是便宜很多。”

    钟少轩见孟会凌脸色渐渐沉下来,心知不好,钟不平说孟会凌什么,孟会凌都能忍,但他渐渐往孟帅身上戳,怕是犯了孟会凌的底线,急道:“前辈,父亲一向刀子嘴豆腐心,他心中也喜欢二弟……”

    钟不平冷冷道:“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打断你的腿。”

    孟会凌点头,对钟不平道:“你再说一个字,我就割了你的舌头。”接着淡淡道:“我相信钟不平少了舌头之后,绝对比现在招人喜欢。”

    孟帅在旁边暗道:附议。

    钟少轩再次求道:“前辈息怒。”

    孟会凌不再看钟不平,转而对钟少轩道:“今年多大了?”

    钟少轩一怔,答道:“二十。”

    孟会凌道:“很好,二十就有这样的修为,天资已经很出色,况且人品端正。真是看不出来你有那样的老子。”

    钟少轩低声道:“有父亲才有我。”

    孟会凌道:“龙生九子,尚有不同。钟不平生你一个已经是前世修来的。帅儿——”

    孟帅没反应过来,见孟会凌看向自己,才想到是叫自己,自从水思归离开就没人这么称呼过自己,颇觉不适,道:“什么?”

    孟会凌道:“你觉得钟少轩品行如何?”

    孟帅道:“比我强过百倍。”

    孟会凌一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我也觉得这孩子很不错。我两次试过,确实是纯孝友爱的好孩子。很好,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孟帅心中一亮,道:“好啊。”

    孟会凌气笑道:“我问少轩,没问你。”

    孟帅道:“我知道,但是我代表自己表态,好啊。”

    其实他真正说好,是因为孟会凌并无丝毫迁怒钟少轩的意思。之前两次折腾,害得钟少轩受伤不轻,孟帅一直担心这便宜老子是非不分,喜好迁怒。但倘若孟会凌一开始就有收徒之念,那这两次就不算刁难,更像是考验了。钟少轩通过了考验,孟会凌才会说今天这番话。

    这才是喜闻乐见的发展。

    虽然孟会凌忘了十二年前的承诺这件事,让孟帅觉得他实在脑子里缺根弦,但他确实是个高人,且还是龙虎山之主,想必也统领着不小的门派,倘若钟少轩能拜孟会凌为师,对他的发展极有好处。

    孟会凌问钟不平道:“钟兄觉得如何?”

    钟不平脸色呆板,哼了一声,道:“你问他自己。”

    孟帅心中一动,暗道:这是钟老头那臭脾气该说的话么?他好像很乐意的样子,莫非……

    突然之间,他脑海中闪过一丝明悟,暗道:没想到这老头还有这样的一面啊?

    孟会凌便笑着转头,再次问道:“少轩,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钟少轩垂下头,虽然语气恭谨,咬字却是极清晰,道:“晚辈不愿意。”

三八一 可怜天下父母心

    在场的几人呆了一下,最先反应过来的竟然是钟不平,喝道:“孽障,你说什么?”

    孟会凌抬眼看了一眼钟不平,淡淡道:“为什么?”

    钟少轩道:“请恕晚辈失礼,但我从没有拜在前辈门下的意思,不知前辈收我为徒之言,又从何来?”

    孟会凌道:“是因为我屡次逼迫你,你心存不满?”

    钟少轩道:“晚辈绝无不满之心,您和家父的事情本是陈年旧事,但家父年迈,若有什么事情,理应由晚辈承当。<-》”

    孟会凌道:“是你气不过我刚刚对你父亲无礼?”

    钟少轩又道:“绝无此意。那是前辈和父亲的事情,晚辈岂敢置喙。前辈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我也十分仰慕前辈,只是拜师一事,却非晚辈所愿

    孟会凌怔了一下,突然大笑,道:“好好好,那是我自作多情了。钟兄,你这儿子虽然涉及到外人感情用事,但是对自己的事情可是有主见的很哪。很好。”说着招呼孟帅过来,道:“帅儿,咱们走吧。回头钟兄把清单送过来。

    孟帅忙问道:“您不会生气了吧?”

    孟会凌摇摇头,道:“我没生气。帅儿,仔细想来是我的不对,有道是彼之蜜糖,我之砒霜。我还道自己收徒是大好事,可是架不住人家看我不上,可见人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好。”

    孟帅心道:你这是不生气么?这酸爽,简直不敢相信,多失了身份啊。这时,他目光瞥向一旁,脸色难看到极点的钟不平,心中若有所悟,暗道:原来如此,这不是跟小孩儿斗气一样么?

    眼见孟会凌带着孟帅离开,钟不平神色阴沉,脸上的肌肉抽搐几下,欲言又止。最终等孟会凌走到悬崖边上,张了张口,又合上,到底一个字也没说。

    孟会凌面对悬崖,站在突出的大石上,随时都要凌空飞去,但偏偏不飞,站在那里,也不转过身来。

    气氛一时僵持,最后孟帅忍不了了,使劲挠了挠头发,心道:这特么也太傻了。只得转过身,道:“大哥,我能和你说几句么?”

    钟少轩神色温和,道:“过来说。”

    孟帅走过去,道:“大哥,我这一去,万里相隔。你我兄弟就此分别了。

    钟少轩道:“你要自己保重。去了远处,若有危险我没法保护你了。”

    孟帅道:“大哥,你要是拜了……龙虎山主为师,咱们兄弟还能常见面。

    钟少轩笑着摇头,道:“这件事不行,臭小子,我还没管你,你先管起我来了。你去吧,好好修炼,将来那五方之土,我也会踏上一踏,却不是通过龙虎山。”

    孟帅紧盯了一句:“通过哪里?”

    钟少轩迟疑了一下,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孟帅顿时明白,钟少轩并非另有选择,而是单纯的不想拜师。其实想也是,钟少轩虽然性情温和,但到底年纪轻轻,自有年轻人的骄傲和热血。孟会凌纵然只是试探,钟少轩受的苦却是一点儿也不少,既有身体上的,也有精神上的。孟帅还记得钟少轩刚才在牢笼里,说自己无能为力时落得泪,可见心中何等绝望,焉知他没在心里立志要报此仇呢?

    老一辈人自有恩怨,一时相杀,一时合好,又置被卷入的年轻一辈于何地?谁也不是面捏的,连口气都没有。

    倘若是孟帅,也不可能因为别人几句话,就把往事一抛,欢天喜地的拜师,心里早就想好了七八个报复的计划。只是钟少轩又比孟帅恬退,大概说了不计较,就是真的不计较,但拜师还是不可能的。

    其实孟帅也不觉得拜师一定是好事,只是有些话该说出来还是要说出来。

    孟帅低声道:“兄长……要不然你为了钟先生委屈一下?”

    钟少轩皱眉道:“你说什么?”

    孟帅附耳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令尊多年的用心,不也是为了您有今日么?”

    他这话声音极低,几如蚊呐,但孟会凌等他一言出口,立刻朗声大笑,道:“钟兄,怎么样,你那点儿小心思,连小孩儿都看得出来。”

    钟不平呸了一声,双目望天,恍若未闻。

    钟少轩先是不解,默默地念了一遍孟帅的话,突然恍然。

    可怜天下父母心

    纵然钟不平性格古怪,脾气暴躁,平时也没见他关爱家人,但他还是个父亲,还有最本质的爱子之心。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

    钟不平为钟少轩的打算,一开始就在孟会凌那里。纵然他只看重承诺,也不是没有私心,他的私心就在如果孟会凌一去不返,那么一切休提,如果孟会凌回来,钟少轩可以跟着这位大能修行。

    为了这个,钟不平希望自己的儿子能真正得到孟会凌的喜欢,而不只是为了还自己的人情。所以他想最大程度的把这个人情留给儿子。

    当然,从钟不平种种表现来看,他是真的不喜欢孟帅,但一面毫不掩饰的表达对孟帅的厌恶,一面也纵容甚至鼓励钟少轩照顾孟帅,也是他有意为之,就是希望孟帅能认清谁对他好,并喜欢钟少轩。

    孟帅喜欢的,必然就是孟会凌喜欢的。只有孟会凌真心喜爱钟少轩,才会用心指点,把他当做亲传弟子看待。

    即使在和刚刚和孟会凌对峙的时候,钟不平也淋漓尽致的展现自己恶人的一面,虽然以他的性情,这只是本色出演,并非故作恶态,但最深的目的还是为了能推上自己的儿子。

    如此种种,虽然带了算计,但也是人之常情,谁没有私心?做父亲的为儿子打算天经地义,这一点可以算是钟不平身上难得的人性之光了。

    虽然钟不平用心极深,但孟会凌早已察觉出来,毕竟一样是做父亲的人,钟不平的心思他看得很清楚。而孟帅旁观者清,也能察觉出来。只有钟少轩被钟不平多年积威的影响太深,且当局者迷,尚不能体察。但他也是极聪明的人,一点就透。

    钟少轩怔在当地,神色一片惘然,或许这是他二十年的人生中头一次感觉到父爱,对他来说也是彻头彻尾的颠覆吧。

    孟会凌微微得意,他刚才故意要走,就是要激得这死犟的老儿主动开口求自己,没想到钟不平就是不肯低头,宁可错过这精心筹划的机会也不开口服软,倒叫他有点下不了台,这时趁着孟帅把话挑明,把这一场圆过去,还可以占到上风,笑道:“老钟头,你看我这儿子怎么样?”

    钟不平道:“心怀鬼胎,狡诈无比,有事没事能烦死人。跟你一样讨人嫌

    孟会凌笑容不止,道:“总而言之,你被我儿一眼看穿,输了之后口出怨言,我不怪你。”他摇摇头,道,“不过若论人品,我还是喜欢少轩,纯孝有爱,无可挑剔,有一颗难得的赤子之心。比我家的讨人喜欢。”

    钟不平冷冷道:“不必假客套。你们家的那小崽子才讨人喜欢。出去转一圈,不知道讨了多少人喜欢,带了多少高高低低的人另眼看他,这要是没点本事能行么?我那孽障也是怎么看那小子怎么顺眼,比我这爹还顺眼的多。”

    孟会凌越发笑不可遏,道:“钟兄,你怎么越活越小了,竟跟小孩子计较起来了?有人说返璞归真,你可是快到境界了。”

    说到这里,他便去看钟少轩,道:“少轩,话说到这里了,你要不要拜我为师?我真心喜欢你的为人,况且我也是驯丨兽师,你是驯丨兽师的好苗子。你若肯拜我,我必将一身绝艺倾囊教授。倘若不肯,那也罢了,虽然失去了一个好弟子,但能看到钟不平气得吐血,也是好事一件。”

    这番话可说殷切之情很是明显,现在他是真有意收下钟少轩。钟少轩回过神来,迟疑了一下,看了神色僵板的父亲一眼,终于上前跪倒道:“弟子钟少轩叩见师父。”

    孟会凌露出欣慰笑意,等他依照规矩磕了八个头,道:“很好。今日先定下名分,等回到龙虎山我再给你补一场风风光光的拜师之礼。西方之主收徒,总不能马虎了。”伸手抚上钟少轩头顶,道,“轩儿,为什么压制修为?”

    钟少轩回答道:“突破多有凶险,我是打算等二弟成年之后,心无挂碍这才实行。”

    孟会凌点头道:“确实,突破先天时无人护法,确实有很大凶险。不过有我在此,倒也不必担忧。今天不如就一步成功。”说着伸出一指,凌空往钟少轩身上一点。

    孟帅只觉的轰的一声,巨大的气浪扑面而来,钟少轩仿佛化身龙卷风,往四面八方散发无尽的气浪。

    孟帅连退三步,再抬头看时,原本如无形的风一样的气势渐渐凝实,化作道道白气往上冲去,在钟少轩头顶盘旋成团。

    “吼——”

    白气鼓荡,在空中咆哮着,发出了如山中猛兽嘶吼的声音。

    这是……虎啸

    虎啸境界

    那就是后天顶峰,突破先天先兆的虎啸境界。

    孟帅惊呆了,没想到自己这个性情温和,几乎从不动手的兄长竟如此深藏不露,二十年年纪就到了先天门槛,听他的口气,若非故意压制,恐怕早已突破,这真是如假包换的天才了。孟帅只论资质,比钟少轩还差得远呢。

    只顾着各种震惊,就听孟会凌喝道:“走什么神呢?先天突破的机会能见到几次,还不好好体悟?”

三八二 大名传遍,行迹深藏

    秋高气爽,鸿雁高飞。

    今天是个好日子,好天气,好运道。

    连绵的大山中,茂密的丛林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铺陈过去,一眼望不到尽

    山外有山,林外有林,无穷无尽,浩如沧海,这就是大荒。

    一株茂密的大榕树上,圆脸的少年坐在枝头,一面眺望风景,一面往嘴里塞猪肉萝丨的大包子。

    “无论怎么看,除了山还是山啊——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啊?”孟帅仰天长叹,叹气完了把最后一口包子塞了进去。

    在大荒行走已经第十天了。原本的新奇和忐忑基本上消磨殆尽,只剩下赶路的劳累和对单调景色的厌烦。

    十天之前,孟帅那便宜老子将他带到大荒的边缘,指了一个方向,给他一个连神仙都看不懂的真“草图”地图之后,就离开了,让他自行前去百鸣山,特意叮嘱他两年时间要好好修炼,尽量别出大事,等到两年之后在五方世界再见,就离开了。

    孟帅开始一个人的旅途,在一座座峻岭之间跋涉。

    在这个时候,就显出那地图的扯淡来了,两天弯弯曲曲的线,中间一个圈也敢说是地图,要按照那个走,那加上孟会凌指点的“看太阳辨别方向”的窍门,孟帅早不知道在哪里迷失了,说不定已经葬身凶兽之口。

    也亏了孟帅自己有心眼,早买下了指南针,又知道百鸣山的直线方向,虽无gpb辅助,到底也走了下来。

    他身上有的是各种辎重补给,不计重量,再加上身手敏捷,体力充沛,虽然在野外跋涉辛苦,也不觉得特别困难。

    只是这条路还有的走,按照孟帅估计,到百鸣山至少还有一半的路程。记得百鸣山开山门的大典还有十来日的时间,也就是掐着点儿赶到,若有什么事耽误了,甚至可能迟到。

    虽然他是走后门的“特别生”,就算错过了大典也能入门,但终究面上不好看,更要惹人侧目,他可是被再三叮嘱过,要特别小心,不要引人瞩目的。

    他还记得孟会凌离开之前曾问道:“你记得在乾坤云中城于过什么好事么

    孟帅一惊,道:“没有啊,我到过那里,但是安分守己,乃一介良民啊。

    孟会凌道:“岂有此理。你的通缉令飞满五方世界了。云中城把你当做头号要犯满世界缉拿,你倒是闻名天下了。若不是看见你出了如此大名,我也不会着急的从五方世界下来。”

    孟帅这才明白孟会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沉吟道:“莫非是乾坤血脉的事情?”当下把和血影那件事说了。

    孟会凌听了,点头道:“原来如此,这就难怪了。”

    孟帅道:“为什么我会有乾坤血脉?您也是乾坤家族的人么?”

    孟会凌道:“我不是。乾坤血脉的事早晚我会跟你说,但不是现在。血影……你再见到他时要尊敬一些,但也不必太过亲近,我们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孟帅心道:这么神神秘秘做什么?当我不懂么?父母两支血脉,既然您老不是乾坤家族的人,那血脉当然是来自母亲了。乾坤家族应该是这小子的母族。就是不知道我的便宜母亲是什么样的人……记得她好想去世了,不知道孟会凌和乾坤家族到底关系如何?

    孟会凌接着道:“通缉令的事情我往下压了压,没有扩散开来,也没有传到大荒。但保不准有些大荒宗门或者家族和上面关系密切,会得知这件事。百鸣山应当不会害你,你在山门中也不会受到影响。但若是出了山门可要小心有人拿你做文章。总之你在大荒这两年需谨言慎行,安心修炼,不要惹事。主要目标放在两年之后的大荒战场,其余的事不必理会。”

    孟帅答应了。他本来就不是好出风头的人,何况有麻烦在身,打定主意这两年潜心修炼,不做出头鸟。

    这次进山,他就没穿已经有资格穿戴的百鸣山弟子的制服,只穿了一件最普通的青衫,背着一个包袱,再加上他本身相貌不算出众,看起来再寻常不过

    辨认准方向,孟帅继续赶路。又走了三里多地,突然听到前面有人声。

    孟帅一惊,又复一喜。在大荒走了这几日,见过的活物只有天上的飞鸟,连走兽都没见过一只,更不必说人了,乍一听人声,忍不住激动万分。

    他险些就要呼喊一声,但随即停下,醒悟过来——这里是大荒,危机四伏的大荒。荒山野外遇到陌生人,可不一定是好事。

    袖中藏了一把匕首,孟帅稍微加快了脚步,并没有特意放轻步伐,也不怕被前面的人听见。

    走了片刻,前面脚步声已经清晰可闻。侧耳倾听,孟帅认出前面有两人,脚步稳重,比一般人轻盈,应当是练家子。

    又走了几步,脚步声一停。

    孟帅不以为怪——前面人想必发现了自己,停下来等自己过去。至于是好心还是歹意,现在还不清楚,不过就算是好心,恐怕也有警惕之意,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能在大荒野地里行走的,也不是寻常人物。

    带了一丝笑容,孟帅脚步频率不变,大大方方的走上前去,双手都露在袖外,显示坦荡而没有武器。只在右手上挂着一串碧玉珠子。

    走了几步,前面已经看见人影。只见林中并排站着两个少年,都是十五六岁年纪,一个肤色偏白,板着脸,嘴角往下沉,面如严霜。另一个却是一张笑脸,一团和气,像个好好先生。

    孟帅丝毫不带敌意,双手抱拳,笑吟吟道:“两位好。萍水相逢,真是有缘。”

    四只眼睛同时打量孟帅,见他孤身一人,又没带武器,神色都缓了下来。白脸少年双目望天,笑脸少年笑容更盛,道:“这位兄弟好啊。你也是来求学的弟子么?”

    孟帅知道每到大荒众派开山门的时候,大荒范围内的众弟子都会赶去山门求入门。大荒居民虽远不如大齐多,但大多和宗门沾亲带故,谁家都有几门宗门内的亲眷,入门反而更加容易,每次赶去的弟子也成百上千。当下笑道:“自然。我也去百鸣山,两位呢?”

    那白脸少年嗤了一声,道:“废话。”

    孟帅凭白被人鄙夷,不由愕然。

    笑脸少年笑嘻嘻道:“兄弟别在意,这位滕兄性子有些直。这条路本来就是通往百鸣山的求学路,咱们都是同路人,不往百鸣山还往哪儿呢?”

    孟帅一怔,道:“求学路?”

    笑脸少年见他真不知道,诧异之色一闪而过,但随即解释起来。原来大荒十万大山范围极广,大部分地方崎岖险峻,多有凶兽盘横,非常人能去。唯有几条要道是七大派联合清理出来的,一路上地势平缓,鸟兽罕至,相对安全得多。这几条路除了派与派之间的通路之外,就是固定的山村市集等凡人聚集点通往各山门,专给求学少年初次进山门走的“求学路”。孟帅现在就走的是百鸣山专属的求学路。

    孟帅这才恍然大悟,他就说么,传说中危机四伏的大荒怎么这么平静,连一头野兽都没有,他还道那些传说都是吓唬人的,原来是自己走到安全区来了。这么说他倒也走对了,没有转向。

    当下他略带尴尬道:“小弟孤陋寡闻了,两位兄台见谅。”

    笑脸少年笑道:“这有什么见谅不见谅的?小弟齐跃,这位是滕重立滕兄。敢问兄弟如何称呼?”

    孟帅道:“小弟孟帅。能与齐兄和滕兄相见,真是有缘。”

    齐跃沉吟一下,道:“恕小弟见识浅,百鸣山的内门世家之中,倒没听说有姓孟的,莫非孟兄和我一样是外家?”

    孟帅道:“我……不是内门世家。”心中暗道:内门世家是搞什么鬼?是山中把持高位的派阀么?我去,牧之鹿不是说百鸣山的派阀不是很严重么?难道他在骗我?

    齐跃听到他自承不是世家,脸上更多了几分亲近之色,道:“看来孟兄和我一样了。唉,咱们这些外家,都是去碰运气的,能被宗门选中的概率不足十一,可是不碰这运气也不甘心。不似滕兄,出自百鸣山内门五姓十三家中的滕家,进入门派板上钉钉,说不定还能直入内门,这样的事咱们就只好仰望了。

    孟帅点头道:“原来滕兄是世家子弟。”心中补上一句:怪不得眼睛长在头顶上。

    不过五姓十三家?百鸣山竟然有十八家世家?一共才多少人,就有这么多世家,得占多少坑?这还是门阀不严重的,那号称门阀最严重的鼎湖山得到什么地步?

    不过这也不关孟帅的事,从理论上来讲,谁的背景也不可能有孟帅深厚,他才是真正的“太子党”,只是不能明说罢了。

    齐跃见孟帅听到滕家,只是淡淡一句“原来是世家子弟”,略感诧异,也不知道他是没见识,不知道滕家的名声还是有底气,目光一转,道:“咱们都是同路求学的,相逢不易,不如同路而行如何?”

    孟帅略一沉吟,展颜笑道:“那好极了,小弟正转向呢。劳烦两位兄台带我一程。”

三八三 白衣魅影,林中杀机

    和人同行之后,孟帅明显感觉时间过得快了一些。

    那滕重立依旧沉默寡言,甚至于不屑于张口,倒是齐跃善于言谈,说话风趣,见识也不少,孟帅性情随和,两人也聊得来。

    孟帅编造了自己的身世,只道自己从小在大齐长大,过年前才被人接引如大荒,一个亲戚推荐自己走求学路。

    齐跃奇道:“你那亲戚就没有自家孩子了么?不是世家的话,一家二十年才有一个候选名额,男女都能用,给了你,他们怎么办?”

    孟帅顺口胡吹道:“是啊,本来是我表哥要去的,不过他受了重伤,无法行走了,只好把名额给了我,也算不浪费。”

    齐跃啧了一声,道:“也是孟兄弟你的运气。这名额若是自己家不用,往外卖,至少值得十枚谷饲丸,够一大家子轻轻松松生活十年。”

    孟帅继续编道:“我舅舅说,不如赌一把。我要是有造化进山门,甚至更进一步,那可不止十枚谷饲丸了。”

    一直板着脸的滕重立嗤了一声,道:“想得到挺美。”

    孟帅转头笑眯眯道:“滕兄有什么意见?”语气之中已经透出一股不善。

    齐跃忙拉过他,道:“孟兄,你别在意了,滕兄说话直了一点。”

    孟帅道:“直了一点?这么说他内容不错,只是态度问题了?你也觉得我选不上,只是没他说话率直,是不是?”

    齐跃笑道:“怎么会呢?我当然希望孟兄选上,我希望咱们都选上。不过……实话实说啊,孟兄知道咱们外家一共多少人应选,最终能选上多少个?”

    孟帅摇头,齐跃道:“每十年征选,去的各地少年总有十万之数,能够选上内门弟子的不足二十人,外门弟子能有个百来人已经不少了。”

    孟帅算了算淘汰的概率,道:“千中选一,还真是够少的。不对啊……我记得百鸣山有数万人,每十年选百来个弟子,哪儿积下这么多人来?”他记得牧之鹿说过,百鸣山有入门弟子三百余,但总人数数万,不是说内门有三百多人,外门有几万人?那至少一次得选个几千个入门弟子才像话呢。

    齐跃道:“入门弟子是只是这么多,还有杂役弟子呢……”

    孟帅道:“慢来,入门弟子指的是外门弟子加上内门弟子么?”

    齐跃奇道:“不然呢?外门弟子入门就可以学习驯丨兽术,发给项圈,每月还有谷饲丸,这样的待遇还不算入门?”

    孟帅心道:合着内门加外门弟子一共才三百来人——这不是小作坊么?剩下倒有几万个人于杂役,一百个人伺候一个人,这也太**了。

    齐跃道:“就算是世家弟子,也不敢说一定能入门,不过是十之**。而其他人可是要拼到底了。资质差一点儿,背景差一点,钱财差一点儿,都会被人踢下去。倒是杂役弟子,想当大概就能当上……你会留下来当杂役弟子么?

    孟帅呃了一声,他当然不会考虑过这个问题,反问道:“不知道……你呢

    齐跃道:“杂役弟子名分上还有弟子两个字,其实多是唬人的。于的活多,修炼的时间少,报酬更少。那唯一的福利转正的机会,几年才有一个,若有在众弟子之中拔得魁首的本事,早早就能入门了。在我看来,这个还不如直接当门派的雇佣杂役,虽然没有机会,但至少报酬是实在的,收入不菲。或者在选拔弟子当中活得好名次,这样可以拿的百鸣山的推荐信,去其他小门派就能更轻松入门了。”

    孟帅道:“还有这么一说……谁”

    最后一个谁字出口的同时,滕重立同时站住,喝道:“谁在偷偷摸摸的?

    齐跃晚了一步才发现,跟着两人看去,就见身后树林中,白衣一闪而逝,一个人影消失在视野之外。

    三人一同跑向前,钻入树林中,就见一片片树丛茂密无间,哪有人影?

    几人对视一眼,相顾骇然。孟帅蹲下去查看,道:“没有脚印,枯枝落叶也好端端的,没人踩过的样子。那小子轻功好极。”

    齐跃打了个寒战,道:“是轻功好么?轻功好能真的半点不留痕迹么?莫不是鬼祟么?”

    滕重立道:“笑话。”转头就走,把眼底那一丝惊疑之色深深压住。

    齐跃咬了咬牙,道:“孟兄弟,可要小心了。这求学路上有不少求学的少年,相互之间也不都是那么友好的。万一遇到凶恶的,动起手来要你死我活的

    孟帅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为什么许的呢?杀人也得图些什么吧?你我都是寻常人,要钱钱没有,要身份也不名一文,有什么值得成为目标的?”

    齐跃目光一闪,突然一拉孟帅,让他往后落下几步,凑在他耳边道:“我们当然不名一文,可是有人值得啊。”

    孟帅一怔,随即目光向前,看向了滕重立。

    齐跃压低了嗓子道:“滕兄身边,有百鸣山的信物,进去能直接入门,至少是个外门弟子,且谁拿了都能进去。这东西卖了,至少值得这个数。”伸手摆出个五的姿势。

    孟帅道:“五百?”

    齐跃瞪眼道:“五千谷饲丸,这还是少说。有钱没有地方买去。”

    孟帅“哦……”了一声,心道:真是物价虚浮。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道:“那你为什么还跟着他?”

    齐跃道:“什么意思?”

    孟帅道:“我们是无名小卒,本来不引人注意,可是跟着怀璧其罪的滕老兄,一下子变得危险起来,还有丢了性命的可能。与其这样,不如各走各的路,省了许多麻烦。”

    齐跃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滕兄虽然处境危险,可也不是万人瞩目。况且他是滕家的人,平时我等外家,哪有机会和他拉上关系?”

    孟帅道:“你要给他做保镖?他许了什么报酬?”

    齐跃道:“现在还谈不上保镖。毕竟他没有遇到危险,我不好要价。万一真有人来对付他,他应付不来的时候,我出手帮他,到时候再跟他谈条件,比现在强。”

    孟帅点点头,齐跃这小子倒有些心眼,道:“那我可不奉陪了。比起报酬,还是小命重要。我不敢冒险。你先走吧,我后面等一等再走。”

    齐跃急道:“孟兄慢走。你敢一个人落在后面?后面就有坠着跟踪的,他见你一落单,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你一刀杀了怎么办?”

    孟帅一惊,心道也有道理,道:“要不我去前面走?”

    齐跃道:“到这个时候了,分兵就是送菜,还是走在一起安全些。何况咱们俩人,一会儿出手之后跟滕重立谈判,也占优势。”

    孟帅哪有心思和滕重立谈判,但见齐跃急切,恐怕再次坚拒让他生疑,况且他说的也不错,如果有人坠上了,无论如何也逃不了,聚在一起还好些,当下顺水推舟道:“那……他能出到什么价?”

    齐跃知他心动,松了一口气,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咱们难道是为了钱么?当然是为了入门。”

    孟帅笑道:“他有这本事?一个人能带进去两个?”

    齐跃道:“当然不行,他自己能进去就行。他若进门,咱们就做杂役弟子,让他长期雇用咱们给他护院,那就不必于重活,还能修炼门中驯丨兽术。比外门弟子就差一点。将他他若有本事进了内门,权限更大了,提拔咱们入门也不是不可能。”

    孟帅心知这跟自己没关系,但现在也不妨如此应付,便道:“好,就这么办。”

    两人一起发力,赶了上去。滕重立眼角余光瞥见他们来了,嘴角微微一勾

    夜晚,三人在山中露宿。

    齐跃自白天事后,对滕重立更加殷勤,捡柴火自己去捡,生火让孟帅来,不用滕重立动一根手指。孟帅见他是打心底要靠上这颗大树了,暗自好笑。他虽无意巴结,但本是随意的人,这些小事无可无不可,三人同行总要做点什么,让他生火也就做了。

    三人围坐在火边,各自烤于粮吃。求学路上没有飞禽走兽,也谈不上野味,各自胡乱吃点就要休息。

    突然,一阵风吹过,火焰被吹得一晃。

    孟帅低头拨火,无意间一抬头,呼吸一停,激灵灵打了寒战。

    另外两人同时抬头看去,也是浑身一僵。

    就见树林中,一个白衣少年独自站着,往这边看,他那身白衣,俨然就是白日森林里一晃而过的那一件。

    这回三人看清楚了,那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面色白中透亮,不似人色,整个人都像是玉雕出来的。

    孟帅震惊的同时,突然心中一动,暗道:这人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那少年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三人,三人也没人动弹,场面一时冷住。

    突然,少年身形一动,往树林深处钻入。

    孟帅道:“站住了——”起身追了过去。

    齐跃犹豫了一下,身子没动,滕重立更是一直坐在火边。两人各自沉默,任由孟帅钻入树林消失。

三八四 黑夜险情,步步惊心

    篝火哔哔啵啵的燃烧,坐在火堆旁边的两个少年保持着沉默。dm

    过了好一会儿,孟帅从树林中返回,一脸的晦气,往篝火旁坐下。齐跃凑近了道:“怎么样?”

    孟帅道:“没找到人。跑得太快了。”

    齐跃笑道:“正常,那就是白天咱们见到的那个啊,不知道是哪位高人?

    孟帅道:“不知道。早知道白跑一趟,还不如和齐兄一样不动如山就好了

    齐跃心知他抱怨自己不跟他去查看,确实白天才劝孟帅和自己结盟,晚上立刻弃之不顾,有些说不过去,不过他生性伶俐,反而道:“其实我刚才就想劝老弟,你别这么冲动。求学路虽然安全,但既然有了敌踪,就要小心中了埋伏。你贸然进林,可能正中他们下怀,还不如以不变应万变,在大路中央守着,他们倒有了顾忌。”

    孟帅不想他反客为主来教训自己,呵呵一笑,道:“知道了。睡觉吧。”说着往后一靠,也不再和他说话。

    齐跃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异色闪过,身子也靠向身后的大树。滕重立盘膝而坐,闭起了眼睛。

    睡到半夜,孟帅耳边突然传过几声轻响,便如有人小心翼翼踩在落叶上的响动。他在这种情况下睡眠很浅,立刻惊醒。

    他现在也经验丰富,醒了之后身子不动,一只眼睛睁开一线,扫视周围。但见火堆已经熄灭,周围一片黑暗,影影绰绰见齐跃等两人卧倒在灰烬前。

    没人?风的声音?

    不对,人在后面——

    孟帅警兆突起,身子一挺,在原地打了个滚,正好让过背后刺来的一刀,就见黑夜里一个人影一闪,滚到林中去了。

    孟帅伸手入袖,掏出一大把铜钱,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散出,只听嗤嗤嗤数声,铜钱纷纷穿入树叶,凝神细听,唯有一声“噗”的闷响,似乎砸到了什么东西。他心情一振,再赶上几步,就见林中空荡荡的,再没有人影。

    看来那人也算机警,不再奔跑,反而躲藏起来,月黑风高,林深树密的,倒不好找他。

    正在这时,只听身后有人叫道:“孟兄弟,孟兄弟?”

    孟帅回过头,见齐跃在身后叫自己,他好歹也起身了,但是没进树林,守着篝火堆的灰烬招手叫自己。

    沉吟了一下,孟帅转身回去,齐跃摇头道:“孟兄,你怎么还是老脾气啊?说了遇林莫入,这深更半夜的,谁知道树林里有什么?还是别惹事吧。”

    孟帅走到灰烬边上,愤愤道:“不是我去惹他,分明是他来惹我。我要是再无动于衷,刀子都插到我脖子里去了。你说是什么意思?要是杀滕……也就罢了,为什么有人要杀我?我特么一穷二白,安善本分,招谁惹谁了?”

    齐跃道:“不知道……或许只是遇到了疯子,随便谁都下手。你运气不好

    孟帅哼了一声,道:“把火再烧起来吧,我看他敢不敢过来。”

    齐跃摇手道:“别找那个事儿了。现在已经将近四更,过一会儿天就亮了,再睡一会儿,天亮咱们好上路。”

    孟帅道:“好吧。”当下拔出短剑,放在自己的身侧,用剑而眠。

    后半夜倒是无事,第二天一早,孟帅第一个起身,到几步外的溪水旁洗漱。齐跃却是端了一盆水,打到滕重立面前,道:“你先洗吧。想吃什么?我去弄来。”

    孟帅见他完全变成了狗腿子做派,暗自摇头,道:“你们先洗漱。我去看看。”

    齐跃道:“你又要进树林?这个毛病改不了了么?昨天晚上偷袭的人早就走了,你以为隔了一晚上还能抓得住?”

    孟帅道:“人走了,总有痕迹留下。脚印什么的,血迹什么的,不是说抹掉就能抹掉的。你不愿进来就别来,我死了也不牵累你。”

    齐跃面色一沉,不悦之色已经溢于言表,正要说话,滕重立已经起身,道:“走吧。不想跟上来的人不必跟上。”说着径直往前面走。

    齐跃忙收拾东西跟上,回头道:“我告诉你,可别因小失大。”语气之中已经颇不客气。

    孟帅望着他们俩的背影,目光一闪,没有再进树林查看,而是跟在他们身后。

    现在已经不必查看了,他已经知道是谁于的了。

    滕重立——在黑暗中偷袭自己的就是他。昨天晚上他可是亲眼看到滕重立是如何趁着他再次卧倒之后溜回来的。自己第一次醒来,看到灰烬边上有两个人影,齐跃是真的躺在那儿,滕重立恐怕只是用衣服包做了人形,假装自己睡着,而本人已经绕到树林里偷袭自己,失败之后,再找机会溜回原地接着睡觉

    而且……齐跃也知道是滕重立。

    自己昨天晚上要点起火堆,就是要让滕重立现原形,那里睡的本是个假人,黑灯瞎火尚可蒙混,一旦篝火点起,必然真假立现。当时齐跃就阻止了自己。那还可以说是偶然,自己早上又试探了一回,要去林中查找线索,又是齐跃拒绝,而且险些和自己翻脸。

    一次还能说巧合,两次就得说其中大有文章。

    然而是为什么呢?

    是滕重立想要杀自己,齐跃因为巴结讨好,顺着帮忙遮掩,还是两人一开始就合谋害自己?

    孟帅倾向于齐跃并非合谋,滕重立私自决定要杀自己。齐跃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并没有随时杀掉自己的意思。那么滕重立要杀自己,且偷偷摸摸暗算是为什么?

    是孟帅内门弟子的身份曝光了么?

    还是……孟帅心中一紧:滕家也是世家之一,难道滕重立知道自己被一元万法宗通缉,要拿自己去换好处?

    其实这个猜测相当离奇,以孟帅的身份,知道底细的人要捉拿他,决不至于让一个小辈动手,但疑心生暗鬼,孟帅心头有事,不免见谁都多疑几分。

    既然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安危,孟帅就不能不多想了。

    隐患当然要消灭在萌芽阶段。好在他有的是手段,还有一张近乎作弊的底牌。

    经过早上一系列的事,这支三人小队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转变,原本比较谈得来的齐跃和孟帅,一下子安静生疏了起来。队伍的队形也发生了变化,由之前的并排走,改为前后跟随。

    这样的跟随也有不同的距离。滕重立昂首阔步走在第一个,齐跃落后半步走在第二个,位置已经完全和长随相似。孟帅落后一丈,跟在最后。这个位置也勉强算的上同队,但随时都可以脱队,只消落后两步,就可以江湖再见。

    这样的队伍当然气氛压抑。齐跃饶是伶牙俐齿,但无论说什么,滕重立都没有回应,他总不能老对着一堵墙说话,会被人认为是疯子,因此也只好闭嘴。孟帅在关注着两人的行进和动作,要全力集中精神,更不可能说话。

    这旅途比他之前十天的独自行进还枯燥苦闷,好处是大家心里有事,不觉得寂寞。

    到了晚上,又在山间露宿。这次孟帅更是打叠十二分精神,防备有人对自己下手。为了怕撑不住,他还把蛤蟆放出来给自己守夜。

    这一夜却又是平安无事。孟帅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蛤蟆在自己身边呼呼大睡,比自己睡得还香,愤愤不已,把蛤蟆扔回了黑土世界。

    看来滕重立是不打算马上再次动手了。想来也是,第一次下手失败,目标肯定有防备,要是马上动手岂不自投罗网。最危险的不是这几天,而是三五天之后,孟帅绷紧的心松下来,露出破绽的时刻,那时被人趁虚而入的可能性很大。

    可是机会不一定等得来。虽然说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人总会松懈。但是这一路毕竟有尽头,最多还有七八日就到了百鸣山,难道滕重立敢在山门内动手么?

    所以说,在到达百鸣山前的一两日,才是最危险的时候,图穷匕见。

    果然正如孟帅所料,一连两日,三人相安无事。这一日下午,孟帅老起脸皮问齐跃什么时候到达,得到的回答是“慢则三日,快则两日”。

    已经到了警戒区了。

    这一日晚间,众人继续生活露宿。滕重立站起身来,道:“我带了一些生米,现在可以煮粥了。我去打水。”

    齐跃忙道:“我去打水,你坐着就好。”

    滕重立淡淡道:“不必。你去拾柴火,孟帅你在这里看着行李。”也不管别人同意不同意,拎着水罐去了。

    齐跃只得去拾柴火,孟帅独自一人清理出篝火的场地,刚刚坐下,就见滕重立拿着水罐过来了。

    将水罐放在地下,滕重立目光闪烁,看向孟帅。

    这是两人少有的独处时刻,又是在如此紧张的时刻,孟帅立刻心生警兆,袖中匕首出鞘一寸,面上还保持着若无其事。

    滕重立目光游离,状似无意的问道:“你听说过五姓十三家么?”

    孟帅不意他如此询问,道:“略有耳闻。”其实他有什么耳闻,只听齐跃提过一句。

    滕重立道:“那你应该知道,五姓马、鲍、朱、侯、乌五家之中,数马姓和鲍姓最强,十三家中,以滕家和李家为首。”

    孟帅道:“哈哈,是啊。”

    滕重立道:“我母亲出自鲍姓,我是滕家的嫡系。”

    孟帅道:“你想说什么?”

    滕重立道:“你想不想归顺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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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天道介绍: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勉其心志,锻其筋骨,赞其行为,给其金手指,然后看其脸色,任其胡作非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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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你好,我就是你要找的第一高手,听说你叫我补天?不好意思,咱俩又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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