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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横川     补天道txt下载     补天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五五 云龙不见帝无踪

    孟帅在天空中飞的,无着无落,口鼻处灌满了风,心还砰砰乱跳。

    这还是他第一次没有被人抓着就能主动飞行——可惜下落的时候还是不够主动。

    他能飞出来,完全靠的是逆天的道具,也就是蜘蛛丝的弹力。一头拴在大树上的蛛丝,就像一个弹弓一样拽着他。本来蛛丝就不够支持他从藏身处到玲珑塔的,他落到塔上已经绷住了丝线,最后往下跳的那一下,向下的冲击力不可小觑,已经把蛛丝拉伸到了极限。等到下坠之势骤然停止,就仿佛弹弓松开,他如弹丸一样弹了出去。

    这也是他为什么直把桥架到玲珑塔的第四层,因为藏身之地大概和玲珑塔第五层平齐,他这样假设是给了蛛丝一个向下的角度,再弹出去的时候自然就会往上抛。这个仰角不能太大,不然真把他抛到高空下坠不是玩的。

    一个拉直了有百丈的皮筋,弹出去的力量有多大,弹丸能弹出去多远?孟帅也不知道,不过他马上就会知道。

    孟帅足足被甩出去十多里路,速度依旧不减,只是轨迹改为下坠,他也不由心慌,要不是有罡气护身,这一番破空之力就够他喝一壶的。好在在空中飞行的时间足够他做出种种应对,反而不如坠楼凶险。

    抛物线过了顶点,就要往下坠落,孟帅忙抛出蛛丝,挂住底下的树枝减缓落势,只听哗啦一声,一棵合抱大树被蛛丝拉倒,孟帅顺势撒手,只觉得手臂被拽的生疼,飞行的速度果然缓了一缓。

    如此数次,孟帅控制住了速度,眼见就要落地,他故技重施,往地下打了一掌,利用反冲之力,将剩余的速度减弱,人也稳稳地落在地下。

    脚下一落地,孟帅便觉得一阵虚浮,刚才的发动只是一瞬间,在空中也不过飞了少许功夫,但这中间耗费的心力可是不小,尤其是大功告成之后,难免心有余悸。

    他落下的地方,也是一片森林,这是早就计算好的。长春苑附近没有高山,也没有农田,只有一片片丛林,两条官道笔直的通往京城,其他地方则连小道也没有。孟帅落地的地方离着长春苑有二十里路,早过了警戒区,荒无人烟

    孟帅直接坐在大树下,擦汗休息,从黑土世界里取水畅饮。恢复了疲劳以后,孟帅再去看苏醒,见他果然还活着。也只是活着而已,比死人只多了一口游丝般的气息,全身筋骨都断了,显然遭了酷刑。

    这小子……真是够倒霉了。

    孟帅真心服了他的运气,这么短的时间内被捉了两次,一次比一次惨,这才是灾星笼罩,命途多舛。

    像这么重的伤势,孟帅的树屋肯定救他不得,只有先维持住了生命,等白也出来再说。

    不管怎么说,苏醒已经救回来了,孟帅的任务也完成了。长春苑那边真正的大事,估计也该有了结果。

    不管是成是败,都该有分晓,但都和孟帅无关。

    从感情上来讲,孟帅还是希望姜家能赢,皇帝最好去死,但若皇帝技高一筹,偏偏不死,甚至坐稳了皇位,扫平了天下,孟帅也不能拿他如何,翻盘的钥匙不在他手里。

    现在他唯一担心的是钟少轩,刚刚强压下的担心,现在又浮了起来,也不知兄长到底有什么遭遇,现在境况如何。

    把苏醒收起来,孟帅琢磨着一会儿再弄辆大车把他装起来,毕竟他不能从黑土世界里往外掏人。若是白也能在他回去之前出来,苏醒能完整的回去,不然只好半死不活的回去,以慕容佩的医术,应当不会叫他落下什么残疾。

    “不管怎么说,你两次三番受工伤,单位肯定要给你贴补。还有这次发现皇帝的功劳,按理说也要算在你头上,希望他们能够提供给你足够的报酬……

    说到这里,孟帅陡然一惊,感觉到了不对。

    皇帝在长春苑,应该没有问题。没有皇帝的行宫是什么德行,孟帅已经看到过了,这样戒备森严的行宫,肯定有御驾驻跸。

    或者说,曾经有御驾驻跸。

    苏醒失陷的时间,是昨天晚上之前,而被挂出来,是隔了一整天之后。这中间的时间,难道就没发生什么么?

    皇帝还能在长春苑么?

    仔细想想,孟帅觉得,不可能。倘若苏醒只是被押了起来,那么皇帝很可能按兵不动,但苏醒已经被挂出来了,明明白白就是个诱饵,不是诱使人去劫他,而是告诉外头的人,我们这里就是皇帝藏身的地方,快来动手。

    欲盖弥彰

    皇帝不是傻子,相反狡猾而谨慎。苏醒一被抓住,他就应该知道自己的行迹被人发现了,即使苏醒什么都没说,他也该心中有数,难道还会留在原地等着别人扑上来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应当连夜转移,至于手下怎么设套抓住背后的黑手,与皇帝无关,皇帝只要一门心思平安回城就够了。

    所以,虞沫他们的行动,一定会失败。最好的结果是力战歼敌,扑了个空,差一点就会全军覆没,被人包了饺子。

    倘若岑奕风在,比在苏醒被挂在玲珑塔的一瞬间应该就会察觉这个陷阱,阻止这次行动。但这次行动是虞沫指挥,她看到苏醒只会想到让孟帅救人,自己还是毫无防备的冲进去,这个时间恐怕已经身陷包围,神仙难救了。

    孟帅抽了口凉气,心中郁结,虽然他已经放开了这边的事,但是眼见自己最不想出现的结果出现了,还是十分不爽。

    真的没救了么?

    从长春苑回去,有直道通往京城,快马只需几个时辰。一日一夜时间,皇帝应当早已回城,一进城门,大概就安全了。

    从常理推断,理当如此,可是孟帅不想这样,就算是也好,他也希望脑补出一个皇帝没回城的自我安慰情节。

    只有在什么情况下,皇帝才能滞留城外呢?

    如果皇帝足够谨慎,认为通过直道回京,恐怕会遭到埋伏。毕竟对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藏身之处,当然要把自己的后路封死,不可能让他顺利抵京。所以他不会走那条最安全最快捷的道路。

    想到这里,孟帅突然一惊,心道:说不定还真有这事。岑先生是用兵的大家,怎么会没考虑到皇帝的退路?只怕那直道上还真有埋伏。皇帝若走那条道,决不能活着进京。反而是我傻乎乎的,什么都没考虑到。

    如果皇帝跟孟帅一个水平,只顾着逃命,那么他已经死了,不必理会。如果他一开始就料到了前路有包围,那么他应该往哪儿去呢?

    孟帅略一沉吟,轻轻一拍腿,道:“北边,东山营”

    经此一事,皇帝也知道自己的行踪被人发觉,他在城外,没有城墙的保护已经十分危险,那么他必定要寻找最可靠的地方保护。

    那只有军队。

    只有大军之中万无一失,他之前没去,大概是因为那地方招摇,或者有什么其他缘故,但现在情势危急,只有军中才能安心。他必定往北去了。

    还有一点,就是孟帅知道,龙城进京了。龙城当然是皇帝调过来的,调来的原因无非是为大事撑腰。龙城若进京,自然是从北边草原过来,时间就在这一两日,皇帝可能最想汇合的,不是东山营,而是镇国将军龙城的大军。

    有龙城护驾,谁还能伤他一根汗毛?就算是先天大师,恐怕也要掂量掂量

    如果皇帝现在已经赶到军中和龙城汇合了,那就好比进了固若金汤的京城,不,比京城还安全,京城现在还一团乱呢。皇帝稳坐中军帐,观京城虎斗,关键时刻再压轴出场,一下子稳定住局面,就又有安生日子过了。

    果然是没希望了么?

    孟帅突然眼睛一亮——皇帝想要去和龙城汇合?他敢么?

    龙城昨天晚上赶到,连夜屠了东山营,杀得血流成河,皇帝现在赶去,他能看见什么?

    尸山血海,还堆在那里呢。

    皇帝虽然心机不错,可他不是马上皇帝,只是个深宫长大的王侯,纵然这些年历险,也见过一些场面,但又哪里真的见过这种血淋淋的场景?

    况且龙城本不是皇帝心腹,他们估计面都没有见过。而皇帝又是猜忌之人,看到龙城屠杀东山营,哪有不生疑忌之心的道理?自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龙城想造反,只怕吓得掉头就跑,哪敢回去?

    所以他很有可能……还在外面。

    孟帅眼睛一亮,站起身来,继续暗道:如果他看到了东山营的情况,他当然会回来,一来一回,时间不短,他没那么容易找到下家。那么他可能就会选择撤回长春苑,毕竟这里还有他的手下在。

    去北道的路上堵他,应该能堵上

    不过也有可能皇帝不想这么回来,毕竟这边的事情未了结,他怕惹上麻烦,也许会在中间某一处休息,等待时机。

    那么……他就会在……

    孟帅精神一震,在树下转了一圈,道:“咱也试试,有没有载入史册的机会。”说着一旋身,已经进入林中。

三五六 天恸地哭剑气横

    从长春苑道秋荻行宫只有一条大路,却有数条小路,孟帅沿着小路找了过去。

    几条小路几乎平行,孟帅不能一条路找到黑,找了一段之后,如果没发现线索,立刻从林中转场,往下一条路而去。

    他要找的,是车辙印、脚印、遗弃品或者其他痕迹。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第四条小路上,他还真看见了两道浅浅的车辙印。

    那道印看起来已经不那么清晰,至少过了一日的时间。也就是说,这条车辙比他从秋荻行宫回来的时间还早。

    算算时间,这应该是苏醒失陷之后没多久,就有人从秋荻行宫出来,如果不出意外,应当是皇帝的转场。

    如果他那天晚上就出发了,应该还来得及观摩龙城出场的那场“盛宴”吧

    孟帅还恶意的猜测,如果皇帝去得够早,在龙城还没到之前就进了东山营,会不会被黑龙骑顺手宰了?不过这种概率不大,要真发生就好比中了大乐透

    虽然找到了车辙,但孟帅并没有完成任务。能找到皇帝去的车辙没有用,他要找到的是皇帝回来的痕迹。

    如果能找到,证明皇帝看到龙城的屠杀之后,可能原路返回,回到长春苑,或者至少在沿路的什么地方休息。但如果没找到,说明皇帝没回来,可能留在秋荻行宫或者沿着其他路线跑了,那就是天大地大,没地方逮他了。

    沿着道路一直找下去,越来越接近秋荻行宫,孟帅的心也一路沉了下去。

    这条道路依旧是一条单行线,不见任何回程的痕迹。

    看来……皇帝真的没有走回头路。

    孟帅站在山林的出口处,不再往前走,再往前就是龙城部队驻扎的地方。虽然他只是一个人,不一定会被军队发现,但他打心眼里不愿意去那个地方,龙城呆过的地方仿佛有一种气场,让方圆十里的人靠近了都觉得不舒服。

    所以……

    皇帝到底去哪儿了呢?

    孟帅站在边缘地带,才发觉自己想得简单了。这么多条路,靠自己一个人找,简直不可能找到。自己又为什么要一个人找?这明明是应该广撒网的事,靠自己一根连鱼饵都没有的直钩钓竿,哪能钓得起皇帝这么大条胖头鱼?

    早知道还不如回去告诉岑弈风,问问他的意见。

    岑弈风虽然足智多谋,但他掌握的信息毕竟是有限度的,譬如龙城入京的事情他当然不知道,苏醒被当做诱饵皇帝早就先撤了这事,若不看现场,也很难凭空推断出来。造成的结果就是前后方脱节,形势从有利急转直下到一塌糊涂。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么?孟帅摇头,回去也没什么人手了,好容易从益州挖来了一批人,恐怕也扔到长春苑那边了。不知虞沫的下场如何,说不定比苏醒还惨,苏醒还有孟帅去救他,虞沫若是失陷了,有谁去救她?

    正在这时,孟帅突然心生警兆,目光在树林中一闪,道:“出来。”

    只听嗖嗖嗖几声,几件东西飞来,直奔孟帅面门而来。

    孟帅目光一凝,立刻看出来的是几块玉石,对他来说,这却比刀子更可怕,因为玉石很可能是……封印

    不及细想,孟帅一个倒腾龙翻了出去,就见那堆封印噗噗噗落在草地上,轰然爆炸,大团大团的光芒爆开,便如炸了百十个烟花,五光十色,声势逼人

    孟帅倒转身体,落在一颗大树上,伸手扣住了八颗八宝铁莲子,却没出手,只是冷冷道:“不错的招呼,滚出来。”

    茂密的灌木丛中,一个身影一闪而逝,显然是走了。

    一击不中,立刻远遁,很像是杀手作风,也很像是……陷阱。

    这可能是拖刀计,要将孟帅引诱到埋伏圈,再一举合围。孟帅沉吟了一下,扫了一眼兀自爆炸不休的封印,一手将一个空镜印抓住,又将蜘蛛丝挂在树上,这才追了上去。

    那人身形灵活,轻功不弱。但孟帅还是要更快一些,追了一阵,反而压制了速度,索性就要看看那人到底要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

    在林中奔了一阵,那人突然脚步一停,也落在一棵大树的树梢上,转过身来,正面面对孟帅。

    孟帅略一观察,并没发现周围有埋伏的痕迹,反而感觉沉重,看向那人,道:“你是……是你?”

    只见那人年纪不大,五官整齐,眉梢眼角带着浓浓的傲色,倒也算是个半熟脸,却是璇玑山的弟子邹浩。

    当初冼正真选拔弟子的时候,最后进入决赛的就是邹浩和田景莹,田景莹本来占据上风,但被孟帅揭穿之后,自行逃脱,只留下邹浩一人,成了最后的胜利者。虽然冼正真对结果很不满意,但还是言出必行的带走了邹浩,现在他已经是璇玑山的正式弟子。孟帅回来之后,还不曾见过他。

    看清楚是熟人之后,孟帅反而更不解了。他虽然认识不少人,但大部分人跟他八竿子打不着,邹浩就是如此。两人甚至没说过一句话,如果不算在东宫邹浩对孟帅放的无差别嘲讽的话。

    为什么邹浩会突然出来袭击孟帅呢?莫非他也是皇帝的人,跟小天真一样

    不对。如果他是朝廷的人,就不会在广场与田景莹死命相拼了。把公主踩下去,就算以前是朝廷的人,现在恐怕也不是了。

    邹浩依旧是满脸的傲色,看不出好意,但也看不出敌意,盯着孟帅。孟帅不明所以,道:“你引我来,到底……”

    话音未落,只听旁边轰的一声,一道光芒狠狠下落。整片树林的树木都在晃动,孟帅一时不备,险些从树上坠下来。

    心中一惊,孟帅抬头,就见树林上浮着一团光芒,形如花冠,仿佛数道剑光编制而成,刚刚坠luo的就是光圈中的一道剑光,现在各色剑光还在律动,随时准备下落。

    那是……先天剑气?

    有先天高手在此

    孟帅惊怒交集,盯着邹浩,心道自己果然中计,这里竟有先天高手等着自己

    然而就在这时,林中穿了一声尖啸。

    那尖啸凄厉非常,似人之嘶叫,又似刮锅底挠玻璃的声音,却放大了千倍万倍,刺人耳鼓,还有真气混杂其中,惨烈之外,更添威慑。

    头顶上排列有序的剑光也被这一声尖啸震动,剑气队形出现了混乱,紧接着,光芒抖了一抖,无数剑气如下饺子一样纷纷砸落。林中又是一片烟尘滚滚,光芒四爆。

    孟帅反应过来,不是先天高手等他,而是此地有先天高手争斗。

    “刚才那个是……天恸印,莫非是冼前辈在此?”孟帅急问道。

    邹浩这回有了反应,微微颔首。

    孟帅道:“冼前辈在此,与我何于?为什么把我带来?”

    邹浩却不回答。

    那边的战斗气势越来越大,虽然隔着数里的森林,扑面而来的罡风依旧猛烈,孟帅心念一动,已经撑起了一片罡气,问道:“是谁在跟冼前辈争斗?”

    邹浩依旧不答,孟帅哼了一声,道:“你不说话?我走了。”

    邹浩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道:“着什么急?我得看看结果才能决定告不告诉你。”

    孟帅道:“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来找我吧——希望冼公子旗开得胜。”说着跳下树来。

    邹浩道:“不仅仅我希望,你也应该真心希望冼公子得胜才对。”

    孟帅刚要回答,突然听得林中一声长笑,道:“好好好,一个守一前期的小孩子能和我战这么长时间,到底是一代新人换旧人了。”

    孟帅脸色一变,暗骂道:卧槽?他怎么在这里?

    这个声音虽然很久没听到过了,但实在太熟悉,正是钟不平

    钟不平竟然在此?而且还跟冼正真大战?什么跟什么?

    倘若只有冼正真在此,孟帅可能会犹豫一下,他刚才要走,也有作态之意,但有钟不平在,他不走是不行了,一抱拳道:“后会有期。”

    邹浩一纵身,拦在孟帅身前,道:“且慢,这时候就走,怕你将来追悔莫及。”

    孟帅眉头一挑,道:“我倒要看你叫我怎样追悔莫及?”手一背,长鞭已经在手,而另一手的蜘蛛丝也已经准备停当。

    就听冼正真清朗的声音道:“前辈修为远在我之上,我全靠封印才能勉力支持,再打下去恐怕在下不是敌手。可我也劝您一句,逆天而行有悖天理,前辈若坚持做这样大逆之事,恐怕将来与寿数无益。”

    就听钟不平放声大笑,笑声隆隆,经久不绝。孟帅心道:你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钟老头的性子我还不知道?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能听人言语就怪了。

    哪知笑声骤停,钟不平道:“你说的有道理,今日就到这里,后会有期。”紧接着上面剑光一散,声息全无,似乎人已经走远。

    孟帅呆住,心里只道:这什么呀?怎么就走了?

    本以为是场战斗大片,没想到是荒诞闹剧。

    似乎冼正真也被惊住了,那边树林中久久无声。

    倒是邹浩先被雷住片刻,接着反应过来,走上前来,道:“看来上天都在庇佑你。既然事情顺利,那么就是你的好处来了。”

三五七 野谷无人玄土影

    一只小小的白鸽扑棱着翅膀,晃晃悠悠飞向村落,飞到离着村落数是丈处,翅膀无力的扇了两扇,扑的一声,落了下来。

    村口闪出一人,一伸手把白鸽拾起,手指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他惊道:“是自家鸽子,受了伤,快报给先生。”

    另一人答应一声,带着鸽子飞快的赶回,进了村口一路奔走,往主屋跑去

    在路上,就听一人道:“哪里去?”

    那人一怔,就见一个身子如标枪一般笔直的少年站在门口,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认得是飞军府的陈前,虽然年轻,但身份不俗,还在自己之上,叉手道:“陈大人,有信传来。”手中鸽子一扬。

    陈前伸手道:“拿来我看。”

    那人脸色一变,道:“陈大人,这是机密信,只有岑先生能看。”

    陈前竖眉道:“谁要看信,把鸽子拿过来我看。”

    那人迟疑了一下,手中一轻,信鸽已经被陈前夹手夺过,他竟不知道陈前如何动手的。

    陈前看了一眼信鸽的伤口,目光中寒意一闪而逝,道:“是有人割出来的伤口,后面必有人跟来。该死的——你去通知岑先生,我去外面抓人。”说着身子一闪,已经消失在村口。

    那人也是一凛,正要回头,就听身后人道:“原来如此,失了风了。”

    那人回头,只见岑弈风缓步而出,神色淡漠,忙抢上前去道:“先生,陈大人说……外面有人来,您先避一避吧。”

    岑弈风道:“不必。倘若果然失了风,自然有天罗地网,避与不避也没什么差别。”

    那人忙道:“先生,属下等保护你冲出去。”

    岑弈风微笑道:“是冲出去还是留下来,还要看看再说。走,出去看看。

    那人拦住道:“先生,前面有危险,先生不宜”话音未落,就见一袭白衣从身边飘过,眨眼之间已经掠过数丈距离。他心中暗震,只想:原来先生竟有这样的身手

    村落之外,已经满地鲜血。

    陈前举刀凝立不动,在他身前,是两个身首异处的尸身,鲜血一滴滴从刀尖上滑落,渗入土地里。

    岑弈风袖手走来,道:“如何?”

    陈前道:“点子来了三个,我斩杀了一个,走了一个。我没有追。您走吧。”以他的性格本是要追杀到底的,但毕竟他还是飞军府的军人,也知道自己的职责,考虑到岑弈风的安全才没有离开。

    岑弈风道:“不必追了。咱们一起走吧。”

    话音刚落,只听通的一声,前方树林中有号炮升起,在空中炸响,接着就听阵阵脚步声从林中传来。

    陈前喝道:“前面有人接应——咱们往后方撤走。”

    然而就在这时,又是通的一声,后面再次升起了号炮。

    旁边的暗哨惊道:“后面竟然也有人……这……这……”

    陈前皱眉道:“看来是被包围了,只好向前拼杀,有死而已。”说着长刀一摆,已经风于的鲜血在空中划过一道殷红的轨迹。

    岑弈风目光一凝,随即微笑道:“要我岑弈风的性命,可以,但这点小把戏还不行。小陈,咱们从后面走,走之前别忘了放火。”

    火焰腾空而起,几人的身影消失在森林之外。

    陈前在前方开路,本是为了防备前面埋伏的敌人,且速度不能太快,怕身后的岑弈风他们跟不上。哪知道走了片刻,不但没看见敌人的影子,岑弈风也不疾不徐的跟在后面,不但没被甩开,也不见如何吃力。

    行了一阵,陈前终于开口道:“先生,你早知道后面没有埋伏?”

    岑弈风道:“他们都是跟着鸽子来的,鸽子不落地,他们连我们在哪里都不知道,焉能提前做好包围?在后面放炮,要造成十面埋伏的情形,自然是欲盖弥彰。”

    陈前点头道:“先生说的不错。然而后面应当也有人在,不然那号炮是谁放的?”

    岑弈风道:“是啊。所以我们还可以再快一点,让可能已经跟来的人无法正面堵截。”

    陈前目光微动,轻轻的闭上了一只眼睛。

    他的火元天眼,可以全开,也可以半开。全开的是双目一起变色,整个人境界全然提高,状态爆发,几乎可以算无敌,只是负担极大,若无必要不能轻动。那半开却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一种应用,闭上一只眼睛,以一只眼睛的视力勾动火元天眼一丝威力,对本身实力没有提高,却能大幅度提高视野、洞察力和分析能力,对身体的负担也小。

    今天这个时候,正当其时。

    陈前眼球一动,已经扫过了大半边的树丛。

    扫过某一点时,他的目光骤然一凝,眼睛眯了起来,脚步就要停下。

    正这时,就听耳边有人传音道:“别停下来,继续走。”

    陈前心中一凛,认得是岑弈风的传音,回道:“好。先生你也发现了?”

    岑弈风在他身后跟着,双手笼袖,一派悠然,传音道:“我不如你,什么也没发现。我只知道你必有发现,没关系,心里知道就行,不必理会。”

    陈前皱眉,他虽然是岑弈风的下属,但并非直属,对岑弈风的判断并非完全信服,依旧道:“现在只有一人撵上来,他还在不停地发信号。我们拖得越久,赶上来的人越多。轻功比我们这队好的人太多了。依我看来,速战速决才

    岑弈风微笑道:“无妨,拖得越久,我们越有利。”突然扬声道:“小陈

    陈前一停,暗道:不是你叫我继续走的么,倒来叫我?不免有些没好气,道:“先生何事?”

    岑弈风笑道:“你辛苦了,到后面去吧,我在前面。”

    陈前愕然,道:“可是……太危险。”

    岑弈风脸色一沉,道:“前面明摆着没人埋伏,后面却可能有追兵。你说到底是走前面危险,还是走后面危险?你身为护卫,把上峰置于危险之地,是什么道理?”

    陈前呆了一下,随即让开道路,道:“既然如此,你先走。”

    岑弈风大摇大摆的走在前面,陈前落后三步,后面两个暗哨分左右保护。其中一个凑上来道:“陈大人,这样没问题么?”

    陈前翻了翻眼皮,道:“有问题也不是我的问题。”

    四人这一路从天色将晚走到夜幕深沉,一路往山中行走,渐渐看到了山口。过了山口,是一处比较低平的峡谷,再往前就是官道。

    岑弈风显然也熟知附近的地形,道:“今天我们就在山谷中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出山赶路。”

    陈前一皱眉,什么也没说,倒是他身后的暗哨道:“请恕属下无礼,但这山谷地形复杂,口小肚大,中间低四周高,谷口如同关卡,容易埋伏,贸然进去怕有危险。”

    岑弈风大笑道:“如今的岁月是怎么了?一个毛头小子也来指点岑某人用兵了。你是说有人为我们四个,在谷中埋伏了十万大军么?”

    那暗哨满脸通红,道:“属下失礼。”

    岑弈风道:“你既然怀疑,那就进去看看,到底有没有大军埋伏,进去啊

    那暗哨道:“这个……不用了。”

    倒是陈前在旁边听不下去,喝道:“让你去前面踩路,什么用不用的?”

    那暗哨这才恍然,忙躬身道:“遵命。”独自一人往谷口冲去。

    过了许久,山口处夜色沉郁,谷口吹出的山风,吹得人心底生凉。树林中一定动静都没有,只有远处传来一声夜枭叫,嘎嘎几声,诡异非常。

    余下那名暗哨道:“老雷去了这么久……怎么也没有动静?莫不是真有大兵埋伏?我也进去看看?”

    陈前眉立,道:“不用,你护好先生——朋友,都到齐了,还藏头露尾的做什么?”

    只听树林中嗖嗖嗖数声,几道人影从林中穿过,停留在枝繁叶茂的树枝上,并不现身,只有一个带了黑纱斗笠的人缓步而出,沉默而立。

    陈前道:“来了八个人?剩下的还藏着于什么?好不痛快。”

    那斗笠人沉声道:“看出八个人,你还不错。”

    陈前冷笑道:“就凭你们这点水准,你还不错,这种话轮不到你来评价

    那斗笠人低声道:“狂妄。”

    岑弈风这时开口笑道:“原来如此,这就是五内卫中最神秘的玄土内卫。洪大司命一向可好?”

    那斗笠人沉默了一下,道:“很好,原来你连玄土卫都知道,很好。这么说陛下一直心心念念的心腹大患就是你了。你是凉州的人,是不是?”

    岑弈风笑而不答,陈前道:“先生退开,这厮有些真本事。待我将他们擒来。”

    那斗笠人再次低低道:“狂妄。”一拍手,树上跳下四人,站了四个方位,遥遥将他们的各个出路全部堵死。

    陈前眉头一皱,对方显然是要一对多了,这自然卑劣之极,但他不愿做这些口舌之争,长刀一摆,冷冷道:“一起上,能奈我何?”

    这时,岑弈风突然伸出一只手,搭住陈前的刀。陈前大怒,差点就翻过来一刀把岑弈风砍翻,但忍了又忍,这才没动。

    岑弈风不知自己差点被友军痛击,微笑道:“慢来,他们要以多欺少,分明是欺我家无人啊。其实比人多,我等岂落人后?”突然伸手轻轻一拍。

    只听轰的一声,后面的山坡上,亮起了一大片灯火。

三五八 千里奔袭铸铁牢

    灯火星星点点,如繁星一般从山坡往后延伸,一直蔓延到山谷,一望无际,不知有多少火种。与火把点亮同时发起的,还有整齐的脚步声。

    斗笠人一惊,登时失声道:“中计”他反应极快,身子不退反进,如鬼魅一般扑出来,先向岑弈风抓去,显然要擒住岑弈风,在逆境之中翻身。

    然而陈前早已防备这一招,长刀一闪,已经拦住他的去路。

    只听“噗——”的一声,长刀与一物相交,发出一声闷响。陈前就觉得手中的刀沉得收不回来,一股暗劲冲上来,就要往后退开。

    但陈前的性子就是死战不退,一步也不肯退后,脚下死死踩住,硬生生以身体抗住了这一推力,登时额角青筋暴起。定睛一看,原来那斗笠人手中的兵刃圆圆的,竟也像一个斗笠。他咬牙笑道:“倒也别致,看刀”脚下一跺,长刀顺势摆过,再次进攻。

    那斗笠人没想到他如此神勇,他手中这斗笠是奇门兵刃,出招的时候还在飞速的旋转,操控不易,但力道远胜其他兵刃,更不必说他本人功力深厚,没想到竟给陈前扛了下来,斗笠一转,又是一击。

    只听“噗噗噗”数声,两人的刀和斗笠在空中碰撞了七下。这七下几乎是一眨眼间完成的,速度之快,可想而知。那斗笠人的斗笠本就算短兵器,又在飞速旋转,速度已经快到了极致,但陈前的刀也尽自跟得上。

    虽然跟得上,但陈前的力道却是落了下风。每一刀陈前都受一次震动,但每一刀他都不退反进,步步向前。

    这七下,陈前进了七步他生生的将斗笠人带离了岑弈风身边三丈之地。

    然而这七步的代价,却是陈前的内府受了七次震荡,其中的坏处一时三刻就要爆发,陈前却不在乎,只为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无妨。

    那斗笠人心下暗喜,这样的节奏下去,只需要两三刀,陈前必溃。

    两道火龙已经从山坡上蜿蜒而下,斗笠人心知包围正在形成,时间已经不许丝毫浪费,突然口中嘬哨。

    在旁边的四个斗笠人突然同时摘下斗笠,向前扔出,四个边缘犀利的斗笠旋转着飞向陈前

    陈前一人一身,正与斗笠人死斗,哪能同时顾念四方?

    眼见已成必死之局

    就听有人喝道:“大胆”

    一股巨力从天而降,众人就见一个稀薄的巨手影子在头顶一抓,四个斗笠同时破碎。四个扔斗笠的人一起狂喷鲜血,仰天就倒。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镇住了,包括那斗笠人——但不包括陈前

    斗笠人的震惊,让他愣了一下,而这一下就是他生死的分界,因为陈前在战斗中从不分心

    刷的一刀,将斗笠从中劈成两段,刀势依旧不减,刀尖下落,直直的戳进了斗笠下的那种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脸孔。

    鲜血四溅

    陈前眼看刀已砍中,不再停留,脚步在对方身上一蹬,落在地上,刀还稳稳地托在手上。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陈前的内伤也爆发了。他依旧如笔直的标枪一般站着,似乎刚才吐出的鲜血对他只是一种释放,完全没有影响到他的状态。

    就听身后有人道:“不错,真是神勇无双。那小将,你上来给我看看。”

    陈前没回答,岑弈风在后面道:“小陈,大帅叫你上去。”

    陈前这才吃了一惊,道:“大帅?”

    就听上面那声音道:“文宇,你也上来。”声音威严而有力,令人难生违抗旨意。

    岑弈风上前携了陈前的手,道:“走吧,我和你一起进去。”

    两人进了山谷,但见谷中灯火辉煌,两边山坡上尽是火把,也不知有多少人。在山谷中间,几匹马圈成了一个圈子,好似栅栏一般,中间有一人端坐,英气勃勃,不怒自威,正是甘凉老帅姜廷方。

    岑弈风走到跟前,欠身道:“参见大帅。”陈前却是行的军礼。

    姜廷方点头,示意让岑弈风到自己身边来,饶有兴趣的看着陈前,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原来你还这么年轻。”陈前身材高挑,与成年人无异,但毕竟才不到十六岁,离近了看能看出稚气来。

    陈前却不如孟帅能够应付自如,抿了抿嘴,道:“是。”

    姜廷方哈哈一笑,道:“好好干,你小子前途无量。你还在飞军府没有职司么?我看这次回去,便可以给你一个参将,好好于,不过三五年时间便可以独当一面。”

    岑弈风在旁边笑道:“难得大帅如此赏识你。还未上战场立下军功就有这样的提拔。在飞军府你们这一批孩子里面可算是头一个。你那好朋友孟帅现在还没有职司,将来他倒要追赶你了。”

    陈前难得的脸色一红,道:“多谢大帅。”

    姜期对陈前和孟帅的关系也闪过一丝感兴趣的神色,却笑道:“岂能说没有军功,今天你把文宇安全的带过来,便胜过万军之中斩敌上将的功劳。”

    岑弈风脸色一凝,翻身跪倒,道:“大帅,这次属下办事不利,不但于大计无益,少帅也深陷敌境,更劳动大帅亲至远征,实在是有罪,请大帅降罪。

    姜期摆手道:“罢了。天时地利,皆不在我,也难为你了。况且事情还没有结束。我本来就相信,即使我不到,你也能做完这件事。我这次来,倒不是不放心这边,而是因为外围出了点小事。”说着挽起岑弈风。

    岑弈风皱眉道:“外围——”

    姜期道:“嗯,我的一个老朋友,突然有了动作。”

    岑弈风一凛,道:“莫不是……”

    姜期笑道:“正是冀州那位老朋友,龙城。皇帝的胆子不小,竟敢把他放进京城,这可真是抱薪救火,只等把京城烧成废墟才能了结。”

    岑弈风眉头紧锁,道:“龙城进京,带了多少人?”

    姜期道:“把他的黑龙骑全带上了,倒是有年头没见过他这样兴师动众的远征了。”

    岑弈风轻声道:“就是当年长途奔袭八百里,深入大漠全歼北胡七部的黑龙骑?”

    姜期道:“正是,所以我说是老朋友中的老朋友了。当年在大漠,我和他虽然神离,却还貌合,只是以战绩比过一次,并不曾真正对面战过,这一次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

    岑弈风道:“大帅,以属下之见,若能不战还是不战罢。此地乃是敌境,是龙城的主场,没必要在此时此地做无畏的损耗。”

    姜期道:“是他的主场?龙城最大的本事,就是把自己的主场变成敌境。大概是觉得举世皆敌,大杀四方很痛快吧?我也不想现在就和他主力对决,只等他先和朝廷打一场,再来收拾残局便是。”

    岑弈风不如姜期了解龙城,因此即使以他的智力,也无法明白弄清楚姜期这番话的内在逻辑,只得绕过这个话题,道:“现在关键的落点还在京城。且只有一日的期限了,若明日不成,这一局终究败了。属下请求一支精兵,潜入城中行事。”

    姜期道:“城外没有可为了么?”

    岑弈风道:“九死一生。想必皇帝现在已经在军中了。”

    姜期道:“倘若皇帝还有三分天命庇佑,就该不在龙城军中。若他真在,那才是气数已尽。不过我知道你从不虚言,你说九死一生,那一生应当也有所指吧?”

    岑弈风道:“现在所有人的消息都是清楚的,唯有两个人,不,三个人我还不清楚,若有一线转机,或许就在其中吧。”

    姜期道:“哦?哪三人?”

    岑弈风道:“钟老先生,钟总师,还有孟帅那小子。”

    姜期笑了起来,道:“还真是一家人,有趣了。城里情况如何?”

    岑弈风道:“属下调了上百人手进去,只传回过两次消息,虽然不曾被发觉,但还没什么进展,有人混进了少帅被囚禁的府邸,只是暂时还没能跟少帅本人联系上。皇宫里面没有我们的人,但有马都督的人,倒还保持着联系。”

    姜期点头道:“已经不错了。”

    岑弈风道:“本来不知大帅亲至,属下是打算走最后一步,破釜沉舟的,如今大帅既在,不知您如何吩咐?”

    姜期捻须道:“你尽可以当我不在,我只给你提供人手,其余的事情都在你。我只带了一百影卫,尽可以归你调遣。至于我的这只队伍——铁牢军,却不能动,他们只战龙城,龙城不在,宁可返回凉州。”

    岑弈风深吸一口气,道:“好,那属下就背水一战了。”

    姜期神色怡然,道:“尽管去,若是事情能成,期儿也能平安归来,这就是老夫最后一次亲临战场。后面的事也该交给你们年轻人了。”

    岑弈风目光一跳,低声道:“是。属下必然接引少帅平安归来。”

    陈前本只是听着,突然开口道:“大帅,先生,属下也想要进城。”

    姜期道:“本来也要你去,文宇身边该有你这个人来保护。”

    陈前摇头道:“不,属下想要自己走一趟。”

三五九 雨打天街夜深沉

    后半夜,京城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势越来越大,一个炸雷之后,雨点密密麻麻的打下,打在地上发出阵阵爆响,很快天就像漏了一般,倾泻下如注洪水,崇墉百雉的京城便成了泽国。

    雨声夹杂着雷声,在殿外呼啸,唐羽初在心与天气一般,压抑而起伏不定

    她正坐在太极殿高高的龙位上,这本不是她的座位,但一个月以来,她一直坐在这里,就像大齐朝至尊无上的天子一样。

    但今天晚上,是唐羽初在这里坐的最后一晚,明天她就要换个位子。

    换到哪里去呢?

    唐羽初望着窗外的坠luo的雨丝,怅然出神,她也不知道自己明天的命运走向哪里。或许和之前一样,回到昭阳殿享受皇后的荣光,或许变成了阶下囚,或许

    或许她没有明天了。

    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唐羽初拉紧了身上的氅衣,心中泛上一丝苦涩——当初自己就是心太高,胆子太大,不肯甘于平凡,也多少缺了些自知之明,才会一步步落入今天这样的境地。向前半步就是万丈深渊,落之必粉身碎骨,就算退后,依然要在钢丝上行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否则不知哪天又会万劫不复。

    这样的日子何日才是尽头?

    然而顾影自怜,悲悲切切乃至束手待毙,岂是她唐羽初所为?事已至此,作儿女态,效怨妇状,又有何益?

    唐羽初站起身来,悲伤地神色收敛,立刻再次恢复平静,甚至在平静之下,还有一丝兴奋难抑的暗潮——纵然万劫不复,她要先打赢眼前这一仗,至不济,要往寒潭深处先推下几个对手,给自己试试水温。

    沉下声音,唐羽初开口问道:“宁初有消息么?”

    旁边一个女子上前一步,低声道:“小姐还没有消息。”

    唐羽初嗯了一声。唐宁初是她的底牌,是唯一一个有着特殊作用,不属于皇帝或者其他人,只听她的话的重要人物,因此她让这个妹妹去做一件重要的事。

    这件事是皇帝反对的,可是她还是做了,因为为自身计,这件事非做不可。即使她已经被皇帝绑在船上,非倾覆不得逃离,但她还是想要牢牢地攥住哪怕一根救命稻草。

    希望妹妹不会让自己失望。

    放下了这件私事,她才转头来提公事,道:“请三位大司命进来。”

    大殿中走进三人,三人都是一身黑衣,殿中昏暗的烛火中,他们的脸色都晦暗不明,神情刻板,宛如僵尸。

    唐羽初脸色肃然,这是皇帝交到她手上最重要的一支力量,也是在此局面下筹谋行动的主力,这么多天来,她都是通过这几个人来调动人手,安排行动

    这就是皇宫五大内卫:黑泥卫、玄土卫、青石卫、皂沙卫和墨尘卫。这五卫都是皇帝最贴身的护卫力量,默默无闻的侍奉皇室数百年,外人从不得知。只有黑泥卫稍有名声,几乎成为了所有内卫传说的主角。

    而如今黑泥卫却是最先衰落的。上一任黑泥卫大司命神秘重病,继任的小天真死在暗渠之中,现在尸首还没被人发现,黑泥卫群龙无首,已经退出了一线内卫的行列。剩下的四卫之中,皇帝随身带着玄土卫在城外,剩下的三卫人马都归了唐羽初节制。

    现在,整个京城的安危,都掌握在这三卫手中。

    唐羽初先问左边青石卫司命道:“宫中可还平静?”

    青石卫司命道:“回皇后,一切平静。”

    唐羽初问这一句,本是白问。皇宫的戍卫本是黑泥卫负责,黑泥卫散了之后临时归了青石卫,但其实没什么可戍卫的,最要紧的东宫他们进不去,几处好地方被大荒来的先天大师们占据了,把这些护卫赶得远远地,根本不让他们靠近。唐羽初无奈之下,只得叫他们以外围防护为要,宫内的事情不必多管。

    问了前面那句,唐羽初道:“城中可还平静?”

    青石卫道:“暗潮汹涌。这三天来,臣已经加派人手,把各个城门都把守,城中也始终都在搜索,已经查处可疑人物三百一十二人,能够断定来历的一百九十人,余下的来历不明,但都是奸细无疑。”

    唐羽初嗯了一声,道:“捉住了多少不要紧,我只问你,明天能保证所有的奸细都不能靠近皇城么?”

    青石卫道:“臣当尽力。”

    唐羽初对他的回答颇为不满——尽力,当然就是保证不了了。其实她也明白,遵从皇帝的命令对各方藩镇进行扣押之后,必然迎来疯狂的反扑。各方留在城里城外的人手疯狂的动了起来,不知道有多少高手,靠青石卫强拦哪能拦得住?

    她沉声道:“无论如何,明天一天,不许有威胁的人靠近皇城,打扰陛下出场的仪式,这是我的底线,也是陛下的底线。”

    青石卫脸色如真如青石一般生硬,只短短的吐出一个字:“是。”

    唐羽初微松了一口气,转而问中间那位皂沙卫,道:“那几个外地的诸侯,现在可还省心?”

    皂沙卫道:“回皇后,昨天晚上闹了一场,监禁的府里混入了奸细,引发了一场冲突,有人受了伤。”

    唐羽初心一紧,道:“有人跑了没?死人了么?”

    皂沙卫道:“没人死,也没人跑。不过有人受了伤。雍州别驾崔符,吴王还有……”

    唐羽初皱眉道:“详细的不必回我,这些家伙不安分,受点伤是应该的,只要没死就行。你去警告他们,老老实实呆着,明天之后就放他们,不然休怪本宫无情。”

    皂沙卫道:“是。不过受伤的人里面有唐都督……”

    唐羽初一惊,问道:“受伤如何?”

    皂沙卫道:“腿上着了一下,并无大碍,只是明天的典礼说不定要拄着拐杖来。”

    唐羽初脸色沉了一下,紧接着道:“没事,这老家伙最好惹事,给他个教训丨也好,也震慑一下其他人。连唐都督都不能幸免,看谁还敢心存侥幸。”

    皂沙卫道:“是。”

    唐羽初道:“姜家那个姜期怎么样?还老实么?”

    皂沙卫道:“非常老实。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有出逃的意思,只有他没有,当时起乱的时候,众人都躲藏,唯独他在不躲,还主动维持秩序。众都督已然服他。”

    唐羽初闻言不但不放心,反而更皱了眉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姜期我知道,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凭什么这么笃定?难道有什么内情?”过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相比而言,老家伙多么丢人啊。”

    过了一会儿,她正色道:“不管他们怎么闹,都可以不管,但明天早上给我把这十六个人一起拉过来在广场上站好,不许缺少任何一个。他们是见证陛下出场的重要人证,等完这一茬,再听陛下处置。”

    那皂沙卫道:“是。”

    唐羽初长吸一口气,看向最后一人,墨尘卫。

    “明天的大典在太极殿前的广场举办,辰时开始,到时所有人都在场,正是陛下浓墨重彩登场之际。这些——你都跟陛下说了吗?”唐羽初问道。

    墨尘卫大司命回答道:“是。”

    唐羽初道:“陛下现在安好?”

    墨尘卫道:“是。”

    唐羽初道:“陛下要如何返回?”

    墨尘卫道:“臣不知。”

    唐羽初一阵憋气——虽然说这回是帝后联手,但皇帝一直对自己留了一手。即使是皇后,也只知道皇帝在城外蛰伏,不知道他在哪里,何时返回,如何返回。一切的一切,都要靠墨尘卫来转达。

    这让她心底愤愤难平,她为了皇帝辛辛苦苦支持偌大的朝廷,背负巨大的风险,耗尽心力,可算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吧?皇帝居然还这样防备她说什么为安全计,其实还不是猜疑?这点儿信任都没有,当真令人心寒

    若是一般人,或者一般妻子,被枕边人如此怀疑,早已甩手不于,可她不行,她是政治人物,一身前途全系在皇帝身上,不得不委曲求全,支持这个烂摊子。只是在她心中,渐渐有了事后报复的念头和计划。

    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唐羽初道:“我听说龙城屠了东山营,陛下怎么说?

    墨尘卫道:“陛下命令龙城军队在东山营原地驻扎。”

    唐羽初心道:他果然忍了这口气,不知道回头要如何发作,又问道:“龙城已经派人来要求明天进城,陛下如何处置?”

    墨尘卫道:“大军不许进城,龙城可带二十人以下护卫入城。”

    唐羽初眉头一挑,心道:既然大军不许入城,皇帝果然是不会随军入城了。她本来也不知道皇帝如何入城,但根据她对皇帝的了解,认为皇帝应该是随军队入城,在龙城抵京之前,她也是以为皇帝要跟着龙城的军队的。

    但昨天龙城屠杀东山营的军报进来,她立刻就知道事情将有大变,龙城的跋扈残忍固然大出她的意料之外,但她更好奇的是皇帝会如何变更计划。要知道在这风云际会的时刻,能够安全入城的道路可不多,她甚至想过,皇帝会不会主动叫她迎出城来,把他接回去。

    如今看来,皇帝还是要瞒着她,应当是另有良策了,真令人好奇,到底他还有什么底牌?

    不过,作为皇帝的盟友,这样的好奇也只是好奇,她又不想埋伏刺杀,只希望皇帝不要玩脱了才好。

    唐羽初又嘱咐了几句事项,挥手让三人下去,独自一人在殿中静坐。

    窗外的雨不但没停,反而越下越大,像这样的雨天,在户外行动数个时辰,一定是巨大的遭罪。

    可是皇帝不会取消典礼,就算下刀子也不会,一场盛大的、惊天动地的朝会将在暴雨中进行。

    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三六零 冒雨随风潜入夜

    时至深夜,窗外大雨如注,南城小巷里,家家关门闭户,街面上一片素清

    就在这时,一道虚影从雨幕中划过,影子融入夜色中,时隐时现。

    “咔嚓——”一道闪电划过,天地顿白,街上被电光照的纤毫毕现,只是这时遍寻天地,却没了那道虚影,与此同时,小巷子的一个院落中,从天而降下一位不速之客。

    一个少年的身影落在地上,大雨天他没打伞,也没穿戴蓑衣斗笠,雨水落在他的头上、身上,汇成道道水线落下,而他的身躯依旧如同铁枪般笔直。

    屋中灯光亮起,一个胖胖的中年人推门而出,一眼看到了雨中的少年,吃了一惊,忙招手道:“陈公子快请进来,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

    陈前点头致意,进了屋子,在门口站着,让身上的雨水顺势落在,在门口汇集成了一小片水洼。

    那胖中年人立刻拿来了毛巾和热水,道:“这么大的雨,公子怎么不打个伞?这么淋着多难受啊?”

    陈前不在意道:“打伞?太麻烦,意志薄弱。”

    那胖中年人无法理解陈前的思想,只得将他让到里面,沏上热茶,道:“陈公子冒雨前来,可是有事?莫不是见过我家公子了?”

    陈前喝了一口滚热的茶水,却没有入座,道:“见过了。百里先生让我带的话,我也带到了。”

    百里晓心下大慰,道:“公子现在如何了?”

    陈前道:“不知道。”

    百里晓呆住,道:“你不知道?公子不会在说笑话吧?”

    陈前道:“他听了消息之后,就出去了,至今未回。”

    百里晓叹道:“原来如此,他去找皇帝去了。其实这件事哪用得着他亲自出面?姜家没人了么?为了姜家的事以身犯险,实在是不值,别耽误他的修行。他早一日进入先天,我也早一日解脱。”

    陈前道:“我走了。”

    百里晓一怔,道:“公子哪里去?”

    陈前道:“我答应你,有孟帅的消息前来告知,现在消息带到,我该走了

    百里晓呆了一呆,道:“公子稍坐,雨停了再出去吧。”

    陈前摇头,道:“我还有约会。再会了。”

    百里晓不好强留,只叹道:“陈公子一去,咱们自无再会之期。老朽有一事厚颜相求。”

    陈前从不求人,也没给过别人机会求过自己,却没想到这个没什么交情的人会求到自己头上,倒觉得新鲜,道:“何事?”

    百里晓笑道:“我家公子马上就要进入先天,必将去更远的地方,我却不能随他去了。我看陈公子也非池中物,说不定将来还能和公子见面,到那时,若有能力请照顾他一二。”

    陈前道:“孟帅何曾需要我照顾?况他若有事找我,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在大荒,自然都会来找我,又何须别人托付?”

    百里晓讶然,本来他说的更远的地方值得上两人早晚要登上五方世界,没想到陈前却提到了大荒,突然心中一动,道:“难道说陈公子要去见的人,和大荒有关系?莫非……就是这次大荒来的先天大师之一?”

    陈前不意他如此敏锐,这本是他自己的秘密,从不与外人道,然而以他的性格,被人说破之后,没有否认和回避的习惯,快速的点了点头。

    百里晓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我真有一事相求了。能不能请你给你要见的那位带一句话?”

    陈前没答应也没拒绝,反道:“为什么?”

    百里晓深知陈前不似孟帅那样好说话,不给出理由恐怕头也不回就走了,道:“老朽并无所求,当然也没有什么私事需要拜托。只是我家公子如果真心在意皇帝那摊事儿,我这句话或许能帮上他一点儿忙。”

    陈前道:“那么你说。”

    百里晓道:“皇帝恐怕跟璇玑山的人勾搭人了。或许那就是他明日归来的依仗。”

    陈前呆住,道:“怎么可能?”

    陈前本不是刨根问底的性格,只是当传话筒,根本不会深究其中缘由,但百里晓说的话前车太大,又太不合逻辑,连陈前这不在第一线的人都觉得不对,因此怎么可能四个字脱口而出。

    既然问了,陈前索性多问一句,道:“璇玑山因为田家公主吃了大亏,几乎颜面扫地,他怎能和皇帝再勾结?”

    百里晓道:“正因为如此,皇帝要向璇玑山卖一个重大秘密。关于田氏,也关于大荒。”

    陈前道:“是什么?”

    百里晓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若是大荒的人,或许会知道。”

    陈前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百里晓微笑道:“因为我有内线。”

    这个陈前倒是不怀疑,当初谁都不知道皇帝的去处,唯有百里晓能知道,简直比情报网遍布天下的姜家还厉害,若说没有内线,实难叫人相信。当然,能在皇帝身边有内线,本身也说明百里晓的了得。

    陈前道:“这个消息我收到了,会给你带到。”说着躬身为礼,反身穿入茫茫雨幕当中,恰如来时。

    百里晓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轻声道:“这场混战,也该落下帷幕了。只不知最后留在台上的会是谁。”

    东宫。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少女临窗而坐,看着外面的水世界出神。

    突然,就听得对面窗户嗡嗡作响,好像是风,又好像有人在摇动。

    那少女骤然回过神,一手扣住桌案,身子却没移动,侧耳仔细分辨窗户摇动的声音频率,停了片刻,这才放下心来,缓缓走到后面,打开了后窗。

    窗户刚打开,一人从外面跃了进来,满头满身的水珠落在地上,打湿了一大片地面。

    那少女又是惊讶,又是紧张,连忙先把窗户关严实了,才道:“你是……

    那人抖于净了身上头上的水珠,原来是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因为被大雨从头到脚浇透,显得颇为狼狈,但也掩饰不住本身的睿智飘逸气度。

    那书生伸手从袖中取出一个玉坠,在少女面前一晃,拱手道:“晚生岑弈风,见过马姑娘。夤夜来访,唐突姑娘了。”

    那马姑娘咦了一声,道:“原来你是那个……你怎么来了?是来找我姊姊的么?”

    岑弈风整了整湿漉漉的衣裳,道:“正要拜见马都督。”

    那马姑娘点点头,进去了一阵,出来道:“先生请。”

    岑弈风自己也是高手,正用内力将衣服蒸于,跟着马姑娘进了内室,就见英姿飒爽的马云非在门口相迎,道:“岑先生,你怎么亲自到了?可是有要事

    岑弈风道:“若无要事,也不敢来打扰都督。”

    马云非道:“月非,你去外面看着,我与先生有事相谈。”

    马月非点了点头,推出房门,随手把内室门关上。到了外厅,依旧坐在厅外观雨。

    岑弈风这时的衣服于了大半,坐在桌边,道:“亲眼看见都督无恙,在下也就放心了。”

    马云非叹道:“如今京城除了东宫,哪还有安全的地方?也是我运气好,那日正好去的晚了,躲过一劫,乔装改扮混入东宫,到月非这里躲藏。也亏了月非这孩子得了琵琶谷玉前辈的赏识,有她老人家周全,方有我这立锥之地。

    岑弈风道:“还是都督有上天庇佑,我家少帅就没有这样的福气。”

    马云非吃了一惊,道:“姜兄还没被救出来么?真的有那么棘手?”

    岑弈风摇头苦笑道:“一言难尽……马都督不是外人,我就实说了吧。我们的人已经进了监禁的地方,联系上了少帅,还在昨晚闹了一场,但少帅自己不愿意出来。”

    马云非皱眉道:“却是为何?”

    岑弈风道:“他说现在出去,除了暂时安全之外,于大计无益。少帅决定留到明天,在典礼上出现,多一个人多一分机会,或许还能出一分力。”

    马云非赞道:“姜兄如此不计个人安危,果然英雄。”说到这里,她已经明白,岑弈风这是故意说出来,明显是要她跟进的,当下微笑道:“先生是从密道入宫的吧?”

    岑弈风道:“是。我家那孩子走了以后,密道倒是原封不动的保留下来。

    马云非道:“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岑先生亲自入宫,总不会是来看我一眼的吧?可是有大事要做?”

    岑弈风笑道:“自然是大事,现在天下的大事不就这一样么?”

    马云非道:“这么说你还是认为皇帝在宫里?或者说皇帝在明天大典之前要先回宫?你打算利用最后时刻动手?”

    岑弈风摇头道:“皇帝恐怕在典礼之前不会回宫了。也怪我们打草惊蛇,皇帝现在是惊弓之鸟,不信任何人,他必然在最后关头才敢露面,而且是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

    马云非道:“什么方式。”

    岑弈风道:“既然是意想不到,学生是无法想象了。”见马云非皱眉,笑道,“学生也反思了一下自己的布置,实在是被皇帝牵着鼻子走,我不想跟他玩追逐游戏了。不如翻过身来,另起炉灶。”

    马云非道:“愿闻其详。”

    岑弈风道:“我们都关注皇帝,却忘了另外一个关键人物,在皇宫中,她不是更容易得手么?我这次来,带了一百精锐,就是做这件大事的。倘若我做不成,都督只当我今天没来过,倘若侥幸得手,倒是还请都督稍微配合一下。”

三六一 辞去红尘别家园

    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来临了。

    皇后冒雨回到昭阳殿,她要在这里换一件衣服。把穿戴多日的皇帝冠服脱下,传回皇后的凤冠翟衣,预备明日的大典。

    为她更衣的,都是最心腹的侍女,这几个人陪着她度过了皇帝不在最难熬的日子。

    中单宽毕,她这样换上翟衣,就听得隐隐绰绰飘来几个字:“姐姐。”

    唐羽初一惊,道:“谁在叫嚷?”

    她身处密室之中,外面的声音轻易进不来,几个侍女都摇头说没听见。

    唐羽初将信将疑,再要说什么,耳边传来一声清晰的“姐姐”

    这一回再无差错,唐羽初推开周围的人,道:“宁初来了,我去见她。”

    出了密室,唐羽初一路来到正殿,殿中空无一人,只有风声雨声交加,哗啦啦如瀑布轰鸣。

    她不见妹妹,忙大声叫道:“宁初,是你么?你在哪儿?”

    老远的,唐宁初的声音穿透了雨声,飘飘摇摇:“姐姐”

    在外面

    唐羽初顾不得外面的雨,跑出大殿,在檐下停住,就见唐宁初远远地站在殿外,脱下了往日的宫装,穿着一身简洁的素衣,头顶上带了一个斗笠。瓢泼大雨中,她一人遗世独立,看来身影分外单弱。

    皇后叫道:“宁儿,你在外面于什么,快进来。”

    唐宁初摇了摇头,道:“姐姐,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皇后一惊,道:“什么告别?你要去哪儿?”

    唐宁初道:“去洗剑谷。”

    皇后松了一口气,唐宁初被洗剑谷挑上,她当然知道,这本是水到渠成的事儿,紧接着,她又觉得不对,道:“什么时候,今天?”

    唐宁初道:“是,今天晚上就走,现在向您辞行。”

    皇后问道:“怎么这么突然?这几天你都没说这件事啊?”

    唐宁初道:“是刚刚才决定的。妙前辈要我今天晚上就走。”

    皇后道:“是出了什么事么?”

    唐宁初道:“今天,我去告诉妙前辈那件事……”

    皇后心中一紧——果然是因为此事。她是派唐羽初跟妙太清透露一点口风,透露皇帝没死的事实。

    这件事违背了皇帝的本意,他是想在登场之前,把所有人都瞒得风雨不透的,包括大荒的那些高人。皇后却不能苟同。只因为皇帝不在宫里,没有直面那些先天大师的压力,当然说得容易,可是皇后身在宫中,常与这些人打交道,知道他们的实力深厚到什么地步,也知道他们对皇帝的权威无视到什么地步

    如果真像皇帝那样,先出现,再转圜,简直就是在刀尖上跳舞。皇后敢肯定,那些先天大师得知被骗了之后,才不会管什么场合,当场就会发飙。到时候皇帝能不能从典礼上活着退下还在两可。

    为皇帝计,为自身计,皇后还是让自己的妹妹在比较宠爱她的先天前辈面前漏一点口风,以便给诸位前辈打个预防针。

    其实若要安抚众前辈的情绪,应当早早开始透风,循序渐进,把这件事和缓的一点点解释给前辈知道。可是那样被泄露的可能性就太大了,这几个前辈未必对这件事多重视,但诸侯中有的是一叶知秋的聪明人,更有爪牙遍布内外,随意起一点风,第二天就能传的满京城都知道,到时候皇帝处境就危险了。

    这中间的平衡,实在难以把握,即使是皇后也觉得两难,让唐羽初去递话,已经是百般比较之后最中庸的法子了。

    这样……还是引来那边的大怒么?

    果然,唐宁初道:“我把这件事告诉妙前辈,妙前辈大怒,说姐姐和姐夫是反复无常、卑鄙下流的小人,还狂妄大胆,竟然和大荒七宗一起对着于,简直是自寻死路,命不久长。叫我立刻和你断绝关系,随她去大荒。”

    皇后如遭雷震,倒退了几步,道:“真的……如此……”

    唐宁初见姐姐如此,心中也不好受,雨水顺着斗笠留下,在她眼前形成一道模糊的雨帘,接着道:“我求前辈在其他前辈面前说和,她不肯,她还说…

    皇后道:“说什么?”

    唐宁初道:“她说你们早于嘛去了?又想瞒得风雨不透耍弄天下人,又想糊弄前辈让他们给你们做靠山,实在糊弄不过去,才偷偷的玩这些小手段蒙混过关,两边的便宜都要占,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做了事情就别想推卸责任,她不替你们顶这个雷。让姐姐和姐夫自求多福。”

    皇后脸色苍白,只觉得仿佛被一双透视眼盯上,上上下下被看得精光,心底的防线哗啦一声,碎成碎片。

    唐宁初见姐姐如此,默默无言,两人一在廊下,一在院中,都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有滂沱的大雨一直在下,雨的声音冲淡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这时,雨中一人喝道:“宁儿,辞也辞了,还在磨蹭什么?还不过来。”

    皇后一抬头,就见对面屋檐上立着一个身形,一身青衣,高洁如云,正是妙太清。

    唐宁初慌了一下,随即对皇后深深一礼,道:“姐姐保重,我……去了。”说着身子一翻,已经投向了妙太清站得地方。两人携手消失在雨幕当中。

    皇后怔然望着这一切,良久,才觉得寒意从心底升起,低声道:“我……我要死了。”

    她突然回头,踉踉跄跄的往后殿跑去,边跑边道:“春雨,给我更衣。”

    是更那件象征着母仪天下的翟衣,去尽她的使命,还是换一身衣服,换一身粗布衣,连夜从皇宫出逃,保全性命?两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不住穿插,让她越发彷徨。

    跌跌撞撞来到后殿密室,推开门,就见那身华丽的翟衣还挂在那里,皇后走过去,悉心抚摸,顺滑的丝绸在她手中拂过,如同温柔的春水,唤醒了她的神智。

    果然……这还是最适合自己的衣裳……

    不对

    皇后身子一直,脸色煞白——春雨呢?自己的几个贴身侍女呢?刚刚明明在这里,而现在……

    有鬼

    这是皇后最后一个念头,一只手准确无误的切中了她的脖子,她的身子软软的倒了下来。

    两个黑衣人将她的身子拖了过来,跟藏在屏风后的几个侍女放在一起,起身叉手行礼道:“先生,一切顺利。”

    岑弈风从隔壁室走出来,扫视了一眼内殿的情况点了点头,转头道:“都督请看。”

    马云非跟在他后面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倒地的皇后,笑道:“没想到这么顺利。皇帝也真是,自己行踪诡秘,守卫森严,也不知给皇后多派几个人守卫

    岑弈风笑道:“这也是误区了。皇帝在深山,不安全,需要人守卫,皇后在深宫,安全,不需要人守卫。殊不知只要突破了皇宫的外围,皇后要更容易得手。”

    马云非道:“只是要注意到突破口,却也不容易,毕竟所有人的思路都黏在皇帝身上,一刻也脱不开,倒是岑先生独出心裁。”她用手抚摸了一下翟衣,道,“真有趣,没想到能以这样的方式过一把母仪天下的瘾。”

    岑弈风含笑道:“明天就拜托马都督了。”

    马云非道:“那倒没什么,事情你的人都办了,化妆的事也要麻烦乔娘,我还有什么事?我倒是希望皇帝能提前回来,与皇后私下里见一面,嘱咐明天的事,这样就不用闹到大庭广众之下去了。”

    岑弈风微笑道:“不大可能。”

    马云非也道:“我知道不可能,皇帝摆明了不信皇后,不可能留下余地。也不知道皇帝能信谁。这么说,只好我在众人面前动手了?行刺皇帝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我亲自动手,将来天下不知要如何议论。”

    岑弈风道:“那自然是议论皇后蛇蝎心肠,刺杀君上,罪不容诛了。再有,就是唐旭居心叵测,养女为祸,可见早有反意。天下诸侯人人皆可诛之。荆州本在益州之侧,到时候替天讨逆,都督责无旁贷。”

    马云非失笑道:“岑先生想得太远了吧?我今日和你们做同一条船,那是事急从权,难道出去之后,还要给你们当牛做马不成?”

    岑弈风笑道:“何言牛马?都督是女中巾帼,敢想敢为,到时候凤鸣九天,鱼跃于渊,自有一番大作为。吾主能与都督纵马共驰在天下英雄之前,也感荣幸。”

    马云非淡笑一声,道:“以后的事谁知道呢?还是先看眼前吧。”

    岑弈风看着马云非,心中暗动,他其实早就筹划了让马云非和姜氏进一步结盟的步骤,不过那一步更不可说,说了恐怕坏事,但有这么一出双方合谋弑君的故事,两家就等于互有把柄在手,拆分不开了。这也是为什么他不让乔紫烟或者其他人冒充皇后,非要请马云非做外援的原因。

    马云非也不提其他,将翟衣披在身上,虽然略窄了一点儿,外面倒也不看不出来,对镜自视,雍容气度不下皇后,点了点头,道:“是成是败也就一日。把皇后唤醒吧,我还要具体问问典礼的流程呢。”

三六二 终场大幕徐徐开

    无论这一夜有多长,终究会过去。

    因为下雨的缘故,这一日的清晨比往常灰暗的多,但白日的天色和夜晚终究是不一样的,而且经过一夜的倾泻,大雨已经渐渐减小,只余下淅淅沥沥的雨点。

    卯时,宫门缓缓打开。

    今日是朔日,惯例大朝。且今日因为有要事宣布,更为隆重。平时要上朝朝觐天子的文武官固然早已列队,皇后还准备了一群特殊的客人——各家诸侯,当然他们是下旨请来的,不过来的方式稍微有点身不由己。

    皇后的车驾从昭阳宫起驾,辘辘行进在宫道上,一如平时。不过今天的时辰,不是往日的时辰,人,也不是往日的人。

    马云非坐在车驾上,颇觉不适,仿佛这华丽舒适的凤辇比烈马的马背还要颠簸,头顶上那镶金点翠的凤冠比头盔还要沉重。

    今天她上的是大妆,而且是双层。先按照皇后的样子细致化妆,然后再上一层大妆。那大妆上出来,五官都失了形状,看起来一色惨白。就算是面对面恐怕都认不清人,这也给她更添一层保护。

    今天……是至关重要的一天。她摸着袖中的匕首,匕首因为体温的传导,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寒凉之意,但依旧锋利无匹。

    突然,她皱起了眉头,感觉到了有人来。但她不能动,皇后的武功不算太好,不可能察觉出这么远的动静。

    且等着。

    袖中匕首出鞘一寸,马云非闭目等待,过了一会儿,就听宫女道:“皂沙卫司命求见娘娘。”

    他怎么来了?事情不对

    马云非冒充唐羽初,虽然匆匆而为,但功课是做足的,知道皇后虽然统领三卫,但都只在密室召见,从不宣之于众,今日皂沙卫光明正大拦住马车,与常理不符。

    难道是看穿了我,故意靠近来捉拿?

    要不说做贼必心虚,马云非整个人在礼服下已经绷紧了,但面上还撑得住,只道:“请过来。”又对旁边的侍女道:“挑起一层帘子。”

    凤辇本有两层帘子,外面的帘子挑开,底下还有一层珠帘,即使靠近了里面人影也是若隐若现,马云非也不虞他敢靠的多近。

    皂沙卫过来,先向皇后行礼,马云非看他虽然面无表情,但额头上颇见汗水,似有惊惶之意,倒不像是假装,问道:“大司命如此着急,可有变故?”身为高手,收紧声带学另外一个人说话并不为难,这方面她并无破绽。

    皂沙卫低声道:“臣该死。昨天晚上,诸侯那边又起了乱子,有人逃出去了。”

    马云非一惊,道:“是谁?”

    皂沙卫道:“以唐大帅为首,逃出去五六个。臣的手下折损了好几个。臣闻信之后,点齐人马去追,追上了两个,余下的人早躲藏了。”

    马云非皱眉,倘若是唐宁初听到这消息,不知要多么惊怒,她虽不是皇后,但心中也是不爽,这当口最怕的就是变数,她自己就是一大变数,却怕其他人扰乱了自己的计划。

    不过,也是个机会。他们本来就要把罪名推给唐旭,唐旭自己惹出乱子来,岂不是正合适?有他这么一逃,就算皇帝不死,也第一个先抓他。不管今天皇帝会不会死,唐家一定是倒霉定了的。

    沉默了片刻,马云非问道:“姜期逃出去没有?”

    皂沙卫道:“姜期本来没逃,但被唐旭抓走了。臣等去追的时候,亲眼看见唐旭架着姜期逃窜,臣等无能,追赶不及,让两人一起逃了。”

    马云非这才吃惊,姜期这几日一直被关着,要想逃走早有机会,可他一直不动,不就是为了在今日大典上留下有用之身么?怎么在最后关头还是逃了?前面的隐忍岂非功亏一篑?

    想了想,她有些明白:昨晚的机会想必极好,说不定已经到了不逃走都不像话的地步。唐旭逃了,姜期若不逃,恐怕不是安分守己,而是欲盖弥彰了,再待下去落了刻意,只得从权先撤退。

    至于落到唐旭手里云云,马云非是不信的,无非是姜期的把戏,想要给自己逃离加上几分“无奈”的色彩。

    这么说,在一会儿的大典上,自己少了一个潜在的友军,说不定真要落到孤军奋战的境地,就算事成,要抽身而退恐也艰难。

    真是……马云非手在袖中握紧,心中更添烦意,道:“你……加紧人手,给我搜查——把漏网之鱼给我都搜出来。”

    皂沙卫道:“是。”

    马云非道:“你去把,典礼上加派人手,别给我出乱子。”皂沙卫退下。

    马云非坐在车上,任由宫车前行,突然车一停,紧接着又向前走。她一怔,旁边一个侍女已经滴上一张纸条,道:“娘娘。”

    马云非心知肚明,这是姜家给安排的人,刚才一定是姜家递消息进来了,也罢,昨夜出了那么大的事,自己还一头雾水,看他们怎么说。

    打开纸条,但见上面一条短讯:“唐旭必闯宫,不必深拦,顺其自然。”

    车驾一路前行,出了大齐门,太极殿的广场已经赫然在目。

    这时雨越发小了,只有三五丝飘落的雨星,有内侍上来请皇后下车,换成肩舆。马云非下了车,坐在十六个人抬的肩舆上,带着队伍浩浩荡荡往广场而去。

    以往朝会,都是在太极殿中举行,只有朔望日的大朝要在广场,这时两边已经整整齐齐的站满了文武百官,场面虽大,却是鸦雀不闻。

    马云非虽然保持着仪态的庄重,目光却也扫过群臣,心中暗道:怪不得人人想做皇帝,也就是皇帝能正大光明摆出这样的排场,还叫做天家威严。若是其他人,哪怕是我在益州已经做了土皇帝,若搞出这样的仪式来,还是会被人笑做沐猴而冠,东施效颦。

    目光越过百官的身形,马云非看到了站在前排的人,穿着与别个不同。这些就是被押来的诸侯,都在前三排站着。大概是因为不方便,也没让他们人人都换上官服,大部分人还穿着赴宴那天穿的华服,看来十分突兀。这些人也没有特别束缚,但个个站着不同,大概是点了穴道吧。

    能把这些封疆大吏弄到这里如此对待,不管之后如何收场,至少眼前算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壮举。可惜的是,里面少了几个熟面孔,没有天下三杰“姜廷方、唐旭、马云非”在场,说是群雄聚会便有些名不副实。倒是几个被扣下的田氏王爷都在,都还穿着王族冠服,站在前列,想必是拘禁的时候稍有体面。

    到了乾阳门下,只听得有人高宣道:“皇后娘娘驾到。”

    巨大的肩舆从乾阳门一路抬出,登上中央。皇后上朝行进的路线是特别规划的,因为以往上朝,根本不可能出现皇后的身影,一般重大的朝会也不需要皇后的出场。但今天皇后例外出现,为了符合仪制,是专门查了典籍的。当初前朝有一段“二圣临朝”时期,那位皇后每次就是通过现在皇后的路线上朝的,这一回也不过是复制当初的盛况罢了。

    “也是蛮拼的。”马云非想。

    今天朝会有皇后出场,这是早已知会众人的,因此底下百官到没有质疑。倒是诸侯之中有几人望向皇后,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

    马云非心知,这些都是不带玩儿的。现在市面上流言如沸,共有三种,层次由浅到深,从知道哪种能看出这些人对这场游戏的参与度如何。最浅层的就是皇后被皇帝囚禁了,这是市井流言,皇帝放出来当烟幕的。下一层就是皇帝死了,皇后在硬撑,这一层是皇帝真正想达到的效果。最后就是皇帝没死,且藏在暗中反算诸侯,这才是真相,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的真相。现在幕后的角力,也就是这一小撮人的斗争。

    身为一方诸侯,认识还停留在皇后可能被拘禁的状态下,真不知道怎么说他们。

    时间差不多了,马云非一抬手,内侍官长声道:“上朝——”

    群臣登时耸动起来,虽然皇后出席并没引起争论,但皇帝不来,朝会就开始实在是有悖礼制。这时内侍官已经再次宣道:“拜。”

    群臣稀稀落落拜下去,最终还是顺利的三跪九叩,山呼万岁。皇后一人也受了“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山呼。

    带着笑意享受了本该唐羽初享受的一切,马云非示意内侍官再次宣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群臣中立刻闪出一人,须发皆白,道:“臣卫默有本。”

    此人站在群臣的头一排,乃是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三朝元老,在朝中颇有声望。虽然说现在朝廷的存在感低到一定程度,连带着百官也不怎么知名,但仅就朝廷内部,这位老夫子确实有超然的地位。连皇帝也要敬他三分。只是他已经到了致仕的年纪,平时已经少在朝堂上发言,不知怎的今日先说话了。

    马云非并无示意,按照一般的规矩,这就是允许他奏本,内侍官刚要宣,那卫默已经自行大声道:“老臣敢问皇后娘娘,陛下何在?”

三六三 众口纷纭销金骨

    马云非一怔,道:“什么?”这句话她差点忘了收缩声带,声音似是而非,好在隔得远,说话又短,倒也没人能够反应过来。

    卫默挺直了腰杆,白须吹动,竟也颇有威势,道:“臣请问皇上何在?外面流言纷纷,对我主颇有不祥之言,臣耳朵也传过一两句,当然不信。但如此传言,对我主不利,还请陛下出面,正本清源,以安群臣之心。”

    马云非道:“安群臣之心?卫老夫子想必是代表群臣了?”

    卫默身后站出一人,也是御史台的御史,道:“臣也是这么想的。最近京城颇有动荡,朝野上下惶惶不安,皆是谣言纷扰之故。自然,我等臣工深受皇恩,决不能相信那些无稽之谈,但陛下出面,确实能安群臣之心啊。”

    马云非见他出来,反而安心,身子微微一松,暗道:这才对了。

    这个御史却是皇后唐羽初安排的。

    这次大朝会的目的,是请出皇帝安众人之心,也顺带打击那些兴风作浪的势力,且是欲擒故纵,因此最开始必须有人主动提到外面的谣言,且最好闹起来。

    这个实在是很麻烦。因为如果不是大荒的人逼得紧,这件事本该顺其自然的。让那些心怀叵测之人自己串联,皇家内卫侦查之后引导,让他们在朝中发难,皇帝再出来收拾残局,水到渠成。

    可是大荒来人出面,一下子把时间缩短了,这一来,底下那些势力的串联根本没成熟,也不会自然发难,要想让他们闹起来,引诱都不行,只能强行施压。

    所以就要找个人先闹起来,皇后找的就是这位姓蔡的御史。

    按照皇后本来的布置,蔡御史就是出来煽动情绪,把事情闹大,反正让那些认定皇帝已死,借机搅事的人现形就好。

    没想到卫默这个老头自己跳了出来,以他的威望在前面顶雷,后面那些野心家跳出来也放心些。要是唐羽初在此,定然会高兴。不过马云非就无所谓了,她只管看戏。不过看热闹不嫌事大,若是有机会,她倒不介意推波助澜。

    果然,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何况现在第一个、第二个都有了,只缺第三个、第四个。跟风从中又不需要勇气,登时一个又一个的官员从队伍中走出来,加入质疑的队伍。所说的话大抵相同,什么臣等绝不相信谣言,但请陛下出来以正视听,安慰朝野上下民心。口径之一致,说不是串联都没人信。

    马云非静静地坐着,身子向后仰,这个姿势让她看起来心虚弱势,更助长了质疑者的气势,当下众人的诘问此起彼伏,用词从恭敬渐渐变得尖锐,声音更是提高了八度,把一个好好地朝会搅得与菜市场相似。

    马云非细细听了,竟没听见一个为皇后说话的,也不知是皇后为了放纵故意约束了手下,还是唐羽初做了这么久皇后,无能到一个心腹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眼见没有新的反对者跳出来,马云非觉得差不多到时候了,咳嗽一声,道:“众位。”

    可惜众人吵嚷的热情太高,根本听不见上面的话。马云非喊了三次,也没有引起重视,她又不能用内力喊话,只等身边的内侍官大吼:“肃静。”周围的声音才渐渐低了下来。

    马云非缓缓道:“众臣工,你们忧国忧民,我十分佩服。大齐有你们这样的臣子在,实在是社稷之福。不过我有一事不明——刚刚你们说朝野流言纷纷,为什么我从没听到什么流言?因为没听过,所以你们刚才这些谏言,我只听懂一半,谁来跟我解释一下,流言到底是什么内容?”

    众人登时哑然。谁都知道流言指的是皇帝已死,现在皇宫归皇后掌握这件事,但这种话,谁能大声说出来?皇帝的死活,还真不是臣子能说的。

    马云非见他们不言语,笑了起来,继续出言激将道:“这么说,你们也不知道流言的内容?大家都不知道,诸位怎么就这么激愤?我劝诸位,回去详详细细的将流言誊写下来,写折子呈上来,陛下才好有针对性的出来说话啊?”

    这句虽然是激将之言,不过马云非不指望能钓上鱼来,毕竟能混到大朝上的官员,还不至于冲动到如此地步,但下面居然有人高声叫道:“这谁不知道?都说皇帝死了,大齐现在已经是你唐羽初当家。”

    众人一起扭头,想看看这个“敢为天下先”的冒失鬼是谁?

    但见前排一个特殊的区域里,须发皆白的吴王正站在那里,气鼓鼓的盯着皇后。

    这吴王也是被软禁起来的那一批诸侯中的一个,刚刚被放出来,戳在这里当背景的,没想到他会先发声。

    马云非很诧异。之所以没把这些诸侯的嘴堵起来,就是为了煽动闹事的时候把这些人牵扯进来,最后拿到他们是幕后黑手的口实。

    其实一开始马云非觉得这个安排很荒谬。毕竟这些诸侯都是被抓过的,还有内卫在一旁监视,但凡为自己的小命计,都不会乱说话的。唐羽初当初抓他们,就已经断了让他们露出破绽的后路。没想到还真有这样的傻子,这样的情况还敢跳出来。

    这老小子别是有什么阴谋?

    马云非仔细观看吴王,眼见他额上青筋暴起,就像要吃人的样子,心中一动,暗道:恐怕不是阴谋,他就是蠢。

    她便笑问道:“哦,吴王是这么听说的?”

    吴王哼了一声,道:“我听说的还多着呢,我听说你利用皇位中空的空挡在宫中独断专行,倒行逆施,专做大逆不道之事。你囚禁皇亲国戚,侮辱诸侯,派出内卫在朝内外铲除异己,大肆捞钱揽权,对不服从者杀无赦。你利用你父亲将我们这些人引诱到一起,趁机捉拿,现在又把我们拉出来给你作证,你倒想得好我吴王在此说明,哪怕身死也不受你威胁,出违心之言,坠了田氏子孙的清名”

    这番话掷地有声,倘若果真是他心中所想,马云非倒要佩服他了,这老儿虽昏聩胡涂,到底还有几分骨气在,也不愧是皇家老王。

    只是吴王不知道,他能平安说完这一番话,也靠马云非周旋。皂沙卫的高手至少有三次想向他出手,都是马云非拦下,不然吴王说完之前,脑袋和脖子早已分离。

    听完吴王的话,马云非看了一眼刚才吵闹的众臣。在他们脸上分明有两种神色,一种是鄙视,这种比较多,只在卫默等几个老臣面上,出现了欣赏的神色。

    这也算是分类吧。能欣赏吴王这番话,至少说明出来指责皇后还有几分公心,当真是为皇帝忧虑,而不是只为自己的小算盘。卫默这样德高望重的老臣,毕竟还是有几分责任感在的,也有文官的气节。对于皇帝,这样的臣子算是宝贝,对马云非这样的人来说,他们是一群讨厌的绊脚石。

    马云非继续扮演唐羽初,道:“吴王指责我,诸位节度使大人,你们怎么说?”

    吴王身后,是和他“共患难”的几位节度使,也都是威震一方的人物,不过里面少了最具威慑力的几张面孔。剩下的几位在地方上算是个人物,到了中央就不算什么了。

    只听后面的节度使道:“臣下……没什么可说的。”

    马云非道:“怎么会没什么可说的呢?你说刚刚吴王指责我的话,是真还是假?”

    那节度使一下子变了脸色,道:“这个……恐怕……可能……”

    吴王喝道:“李坦,你怕她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她若敢动手,更坐实了她的罪行。”

    马云非笑道:“是啊,怕什么?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譬如李都督,好好地站在这里,回答我的话,这难道不是天恩有常的证据?难道他还能说出大逆的言论么?”

    那节度使道:“这个……自然是……”

    马云非道:“吴王的话,是真是假?”

    那节度使停了一下,道:“不……不是真的。”

    马云非道:“那是假的?”

    那节度使道:“是假的。”只要选择了立场,原本的犹豫便不见了。他立刻说话顺溜了不少。

    马云非道:“很好,那么吴王说我囚禁诸侯,当然也是假的了?”

    那节度使道:“自然是假的。”

    马云非笑道:“我问你,你从哪里来?”

    那节度使道:“自然从自己府里来。”

    马云非道:“在京城住得惯么?”

    那节度使道:“托陛下和娘娘的洪福,臣一切安好。”

    马云非笑道:“各位,以小见大。吴王说眼前的事已经在撒谎,何况其他?由此可见,他的指责是一派胡言。”

    吴王大怒,叫道:“唐羽初,你这贱人。你敢说冒充皇帝揽权是假的?你敢说囚禁诸侯,大加侮辱是假的?”

    公开辱骂皇后是贱人,这可算是天下罕有的大事,众臣纷纷为之侧目,倒是马云非不在乎,反正骂的不是她,她只笑道:“我说是假的,有李节度使证明,你说不是假的,谁来证明?”

    就听有人喝道:“老夫来证明。”

    就听脚步声响,广场上大踏步走来一群人,气势汹汹,近乎凶猛,为首的全身戎装,只在头上缠了一条白色布带,腰悬宝剑,胡子花白,正是唐旭。

三六四 恸哭百官尽缟素

    唐旭雄赳赳气昂昂闯进来,立刻引来一场大乱。

    御前侍卫、皂沙卫内卫等明暗守卫一下子围上来,把唐旭一行人围在当中,只等皇后一声令下,便即锁拿。众文官却是纷纷后退,远离闯进来的丘八老爷。

    唐旭身后是数十个全副武装的军士,在偌大的广场上却不显人多,被数百侍卫围住之后,已经颇有些陷入重围的感觉,他却昂然站立,一手扶住腰间宝剑,一手指着皇后,道:“皇后,你还认得我么?”

    马云非好笑,却又有些凝重,她能知道唐羽初在众人面前如何表现,却不能很好的拿捏唐家父女如何相处,尤其是这种情况下,若是表现不好,恐露了破绽。当下慢慢站起身来,伸手一压,阻止了皂沙卫的进一步围攻,看着唐旭不说话。

    唐旭冷冷道:“你还认得我么?”

    吴王突然阴阳怪气道:“我认得你,你不就是那贱人的父亲和帮手么?现在又上来挺她了?没用的,那贱人已是众矢之的,凭你这点人还想要翻天么?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马云非,连忙伸手一招,一个侍卫出现,她立刻低声吩咐道:“唐旭进来带了人手,外面肯定还有他的人,找青石卫看看外面的情形,不可酿成大乱。”她想前门肯定有一场厮杀,若是唐旭赢了,皇后即使不死,也会被控制起来,于她大为不利,真要让唐旭翻了盘,也只好放弃使命,保全自己为上了。

    唐旭听了吴王指责,不由大怒,道:“你说我是她的帮手?”

    吴王道:“大伙儿看的明明白白,你不就是为她把我们这些人关在一起么?当然为了避嫌疑,自己假装也被关起来。不过昨天晚上忍不住了吧?假装逃脱,现在又带人来给女儿撑腰,真是好算计。”

    唐旭先还恼怒,后来却觉得这人是个浑人,不值得和他生气,反而转向皇后。盯着皇后那张因为厚厚的妆容完全不分喜怒的脸,他只觉得恨恨难平,自己这个女儿寄托了自己多少希望和雄心,本指望她在中枢为唐家撑腰,却不想女生外向,不过三五年的功夫,她就全面倒向皇家,把自己当成敌人。

    若不是今日还有借助她的地方,他真恨不得亲手清理门户。

    吴王见唐旭不还口,继续道:“囚禁我等,侮辱皇族这还罢了,你唐家父女弑君谋逆,才是大罪。”

    唐旭陡然一震,喝道:“你说什么?”

    吴王道:“我说你女儿弑君,你是帮凶。”

    唐旭道:“胡说八道,你竟敢诬陷功臣?”

    吴王道:“什么诬陷?你父女做的好事,连三岁小孩儿都知道。别看在场的只有我一个人说话,别人都怕你,但心里都明镜一般,知道是你指使女儿弑君,你来摘桃子。当初你嫁女儿就不怀好心,为了今天这一刻带兵谋反。可惜你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的样子像一朝人王帝主不像?纵然今天给你坐上龙椅,最多坐上三天五天,回头千刀万剐无有下场那是指日可见的事。”

    他说话的时候,唐旭就想杀了他,但眼见四周都是内卫,自己不争气的女儿也不做声,自己冲上去杀人根本砍不动,徒然惹人笑话,因此握着剑在原地不动,反而气势逼人,等吴王放过厥词,沉声道:“老贼,你敢说这样的话,想必是有证据吧?你今日有本事指证我,老夫在这里自刎,若是空口栽赃,就将你碎尸于此,我看哪个敢拦我?”

    吴王道:“还要什么证据?唐旭,你敢说陛下还活着么?”

    唐旭眉头一皱,道:“陛下活不活,和我弑君并无关系。”

    吴王道:“这么说,你觉得陛下驾崩了?”

    唐旭心中咯噔一下,暗道:莫非阴沟翻船,被这老狗绕进去了?我若说皇帝活着,他必定要我找皇帝出来,然而皇帝确实死了,我去哪儿找?罢了,横竖我也是为这个来的,正好借机发作,道:“陛下驾崩了,自然是天下的不幸

    众人哗然,虽然大部分人都觉得皇帝死了,但斩钉截铁的说出来的,还是唐旭。

    吴王也没料到他说得如此肯定,道:“果然,若不是你弑君,怎能如此清楚。”

    唐旭不再理他,指着自己头上的白布,道:“陛下去了,老臣这是在为先皇戴孝。”

    众人顺着他头上看,果然头上是孝带的样式,更面面相觑,还没说话,唐旭走上两步,突然扑通一声跪倒,身上甲叶哗楞楞作响,就听他嚎啕大哭道:“陛下,万岁,你怎么去了呢?真是出师未捷,壮志未酬,天下同悲啊。陛下呀,您为何抛弃天下臣民先去了呢?老臣恨不能追随地下,永世辅佐您呀陛下……”说着捶胸顿足,放声大嚎。

    这样的急转直下,众人都傻眼了。吴王脸色抽搐,看着呼天抢地的唐旭不知如何是好,连马云非都被他这一番作态惊得目瞪口呆,不知他到底是何意。

    就听有人抽泣道:“陛下……您真的去了么?”又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哭泣起来。

    马云非没想到还真有捧唐旭的,转头一看,却是老臣卫默,只是他哭得比唐旭真实的多,声泪俱下,显然动了真情,倒非作态。

    他这一哭可坏了,要知道唐旭哭是作态,但卫默这么一哭却是开了气氛,旁人不哭,显得不够忠心,当下众人齐声嚎哭,此起彼伏。且哭着哭着,状态上来,只是掉泪哀嚎便显得诚意不够,边有人伏地泣血,以头抢地,连连砸下,种种情状不一而足,相比之下,唐旭一开始的状态也不十分显眼了。

    马云非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水,觉得局面有点失控,虽然她不在意什么大局,但这样下去真不知如何发展,喝道:“诸位臣工,不要在这里啼哭,陛下的生死岂是臣下能揣测的?唐都督也未必……”

    唐旭突然停了哭声,道:“娘娘,您不用再说了,我知道您忍辱负重,不肯明说,是怕打草惊蛇,让弑君凶手警觉,对天下不利。不过老臣已经于昨晚将真凶擒拿,并已经带来,您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马云非没料到有如此转折,一怔道:“你抓到了弑君凶手?”

    吴王刚刚见大势所趋,也跟着哭来着,一时忘了继续追究唐旭,这时道:“什么?你抓到了行刺的先天高手?就凭你?”

    唐旭道:“别管什么高手,都不过是他人手中之刀,我抓住了幕后指使,刀不刀的也无所谓。”

    吴王冷笑道:“幕后主使不是你么?还抓了别人来顶罪?”

    唐旭不再理睬,喝道:“带上来”

    他身后军士立刻分开,推出一个人来,那人被五花大绑,身上只有一见薄衣,血迹斑斑,狼狈非常。众人刚刚见唐旭戎装出场,身后也都是甲胄之士,只以为带的都是护卫,没料到还藏着其他人,都争相看去,这么一看,就有认出来的,议论道:“是姜期,甘凉节度使姜廷方的儿子。”

    马云非大吃一惊,差点站起来,好在及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道:“唐……这是姜期?”

    唐旭露出一丝笑意,道:“正是。这就是谋逆反贼,天下至恶的恶徒姜期,老臣费了一番功夫才查明真相,又花费了好大的手脚,才将他抓住,今日带他来,一是要分明他的罪行,二就是当堂明正典刑,以慰陛下在天之灵。”

    马云非再三看向姜期,见他脸如金纸,人事不省,心提了起来,又忍不住暗自埋怨岑奕风无用,连自家的少帅都护不住,就算姜期自己不愿离开,至少要留下足够的人手保护,不至于落入宵小之手。也埋怨姜期托大,竟把自身安危当做儿戏,以至于遭今日之辱,问道:“姜期……还活着么?”

    唐旭道:“自然还活着,老臣捉到他之后,就想着要把他公开处刑,因此不曾杀他,今日朝会上才是他的死期。皇后娘娘,凶手在此,你下令处死他吧

    马云非心中紧张,她扮演的唐羽初不可能为姜期说话,只得隐晦的看了吴王一眼。

    好在吴王没令她失望,冷笑道:“父女俩合谋灭口,看你们这恬不知耻的样子。”

    唐旭喝道:“老贼闭嘴。你要阻止处死反贼,难道你是反贼一伙儿的?”

    吴王道:“你说是反贼就是反贼?我只看见你带人闯宫,更像反贼。他被你控制,一句话也不能说,任由你编排罪名,谁能信服?你当我们都是傻子么

    唐旭呵呵一笑,道:“皇后娘娘,此人有罪状在此,请你观看。”说着伸手示意,让人拿出一张纸,道,“这是此人亲口招认,还能有假?”

    吴王不屑道:“屈打成招,何谓真假?”

    唐旭道:“娘娘,这罪状你看不看?”说着往上走了几步。

    立刻有两个内卫上前拦住,道:“放肆,退下。”

    唐旭随手把罪状递上,道:“交给娘娘。”

    内卫见皇后默许,便拿了罪状,上去交给马云非。

    马云非一看,上面有两张纸,上面一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下面一张却是只有五个字:“快刀斩乱麻”。

三四五 各咬银牙指一端

    马云非心中雪亮,不管吴王如何刺激,唐旭都不可能和姜期对质,更不可能叫醒姜期。这又不是过家家,又不是过堂审问,还真要证据口供不成?

    唐旭所倚仗的,就是自己气势汹汹上来,以兵势逼住众人,再串通唐羽初,强行杀了姜期,把姜家罪名办成铁案,落下口实。至于事情到底如何,谁会在意?今天在场的人,除了多嘴多舌的吴王,没人会反对,就算是吴王,也不是真的要帮姜期,纯粹是恶心唐旭罢了。到时候战场刀兵相见,难道还现进行一番推理演绎不成?

    如果真是唐羽初在此,她或许真的便如唐旭所希望的,来个快刀斩乱麻,即使明知道姜期是冤枉的,明知皇帝现在未必想让姜期死,也会顺水推舟。毕竟这件事对唐家有利,对唐羽初本人无害。不过以她的性情,大概会表现得更无奈一些,把所有的责任推到唐旭身上,将来也好和皇帝解释——压力所致,不得不如此。

    即使皇帝再不希望姜期死,难道会为了姜期打破计划,提前出现?那也太可笑了。

    然而马云非不是唐羽初,她可不能按照唐旭的想法,糊里糊涂办了姜期,不然过后没法向姜家交代。但若让她救援姜期,那又力有不逮,现在她的任务第一是要占住了皇后位,以待将来,其他的都要靠后。

    沉吟了一下,马云非抚摸着那封“认罪书”,道:“看来罪证确凿。”

    唐旭心中暗喜,这女儿虽然叛逆,但关键时候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当下道:“请皇后娘娘下令诛杀。”

    马云非心道:你倒是不客气,自己竟不担这个罪责,让皇后替你顶着。当下道:“来人。”

    立刻有内卫出来,马云非道:“把姜期拖过来。”

    内卫上前去拖姜期,唐旭犹豫了一下,不曾阻止。

    将姜期拖出来,马云非心稍微放下,淡淡道:“打入大牢审问。”

    唐旭吃了一惊,喝道:“皇后,你要把他打入大牢?”

    马云非道:“对付这样的乱臣贼子,自然要公开罪行,明正典刑,不然呢

    唐旭大怒,心知皇后这是要保姜期。顿觉这个女儿分外可恶。他根本没想过皇后被人替换,只想这必然是皇帝的意思,皇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只知道跟着皇帝的意思走——然而皇帝不是死了么?皇后这时候还跟皇帝,莫非不打算靠母家的势力保存性命了么?

    蓦地,他感觉出一丝不对来。

    吴王在旁边叫道:“打入大牢做什么?要当中询问,现在就对质,大伙儿都听得明明白白。是姜家于的就说是姜家,是唐家于的就说是唐家,总比拉下去不明不白的丢出个口供来得好。”

    唐旭森然道:“倘若是你吴王做的呢?”

    吴王道:“倘若姜期指正是我做的,我就出来和你对质,只怕他不肯指证。反而一口咬定了是你。”

    唐旭哼了一声,道:“皇后,你果真要如此犹豫么?若是不杀此此贼,恐怕有人会说娘娘没有决断,也会说老臣不够忠心。”

    马云非沉下了脸,道:“唐公的忠心我知道了。把姜期弄醒,大家索性说开了。”

    唐旭冷冷道:“皇后是信不过老臣了?”说着一挥手,手下众兵围拢上去,作势就要冲上。

    这边群侍卫早已排成屏风,挡在面前,不但把皇后挡住,连姜期也挡在后面。两边到了相隔两丈的距离处同时不动,气氛已经剑拔弩张。

    马云非悠悠道:“不是信不过唐公,而是唐公的话令人匪夷所思,实难取信。我多问几句,也是为了唐公好。”

    话说到这里,差不多已经翻脸。固然有人对她父女堂上翻脸啧啧称奇,但也没人怀疑唐羽初是假的。实在是一般人很难从这个角度去想。唐旭也没想到,只是气得呼哧呼哧喘气,也亏了唐羽初从来不是孝女,也减弱了唐旭的疑心

    说话间,那边皂沙卫已经将姜期的绑缚解下,被封的穴道也解开几道,只是几个关键大穴未解,又不知弄了什么东西,让姜期缓缓醒转。

    唐旭看见姜期醒了,心中已知难以顺利杀人,只恨自己动手太晚,又恨女儿背叛自己,冷笑道:“这逆贼醒了,必然反咬一口,在大殿上撒泼,到时候娘娘别误信谬论才是。”一面示意自己后面的军士准备,随时一拥而上,将场中局面控制下来。

    吴王道:“好哇,原来你知道姜期必然要说出你的罪行,提前给咱们预防呢。”

    唐旭不再理他,道:“姜期,你可听着?在大庭广众之下,有什么说什么,若是多嘴多舌,谁也救不了你。”

    这两句话也就说说而已,以唐旭对姜期的了解,这两句话恐怕还吓不住姜期,哪怕是虚弱的姜期,就像如果是旁人绑了自己再放开,也休想凭借当时之威将自己怎样摆布。在他想来,姜期不反咬自己是不可能的,他本来也没指望打赢口水官司。

    最重要的是……

    唐旭竖耳朵听外面的动静——自己藏在京城内外的八百甲士,今日已经全部进城。靠这么点人手控制京城当然是笑话,但趁着今日一鼓作气控制皇城,挟持皇后百官倒也不难。只消闭了宫门等一二日,自己停在水边的精骑便可入京,打通道路之后,荆州大军更能越境而来,趁着京城无主,先坐稳了中央再说。

    现在,自己的甲士正与内卫在午门外拼杀,自己只消稳住,等他们冲进来便可。

    想到这里,他倒不怕姜期多说什么,姜期多说些时间,给自己争取时间,就算他说出什么落人口实的话也不怕,只要自己兵马一到,铁证如山也能翻云覆雨。

    何况他能说出什么铁证了?唐旭自己知道,皇帝本来就不是自己杀的,姜期就算造证据都没地方造,还怕他空口白牙的胡说么?

    倒是姜家——说不定弑君真有他们的份儿,这么说自己歪倒正着,说不定还真为先君报仇了。

    姜期咋一醒来,咳嗽不止,听得唐旭危险之言,诧异的看着他。

    吴王大声笑道:“姜期贤侄,你怕他做甚?他是死鸭子嘴硬,你老老实实的说,有什么就说什么,咱们一起把这个乱臣贼子揪出来,叫他现原形。”

    姜期更是惊奇,道:“什么?吴王殿下要我说什么?”

    吴王道:“说皇帝,谁杀了皇帝?”

    姜期惊惧不已,道:“陛下驾崩了?”

    这句话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因为朝会到现在,皇帝已经死了这个事实已经被所有人默认——不,不能说默认,应该是明着承认,大家哭都哭过了。现在姜期来这么一句,便如天外来客一般,吴王道:“喂,你是来消遣我们的吗

    姜期摇头道:“不是,不,陛下驾崩了?不不不,陛下洪福齐天,春秋正盛,怎能驾崩?”

    吴王道:“春秋正盛,难道就不能被人刺杀吗?”

    姜期道:“什么?是被刺杀的,谁于的?”

    吴王道:“当然是……混账,我让你说。”

    姜期道:“我说什么?”

    吴王指着唐旭道:“当然是说他……混账,你特么真不是来消遣老子的?

    唐旭在旁边听得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吴王老匹夫,姜期知道不是本王于的,你再诱导又能怎样?别以为你出去咬人,别人就要跟你一起龇牙,你哪有那么多骨头分?”

    吴王暴跳如雷,道:“你傻了是不是?唐旭弑君的罪名,你不能作证么?你想想他是怎么对你的?”

    姜期深深看了一眼唐旭,目光中寒意一闪而逝,道:“唐旭对我种种无礼——但即使如此,做臣子的就能诅咒君父么?”

    吴王怒道:“你的意思,唐旭无罪了?”

    姜期道:“陛下无恙,何谈弑君之罪?”

    唐旭听得神清气爽,便觉姜期比自己女儿还有用些。心道:这小子倒聪明,想必是刚才听到我的威胁,心中害怕,不敢指证我。嗯,他用的角度也新奇,说皇帝没死,所以大家都没罪,我指证他弑君当然也是假的了。一面剖白自己,一面也不落入吴王的圈套,亏他想得周全。可惜这小子今日非死不可,不然就凭他落吴王老狗的脸面,我也可以饶他一命。

    哪知姜期道:“然唐旭虽然未曾弑君,但几款大罪罪犯滔天,实为国贼。”他转头对皇后道:“还请皇后娘娘明察。”

    吴王大喜,道:“说的不错,他作恶多年,大罪不知几凡,你快一一说来,叫朝臣共知。”

    唐旭微微冷笑,心道姜期果然不知好歹,到底要检举自己,那就别管自己辣手。

    马云非也不知姜期要说什么,不过对于姜期意识清醒之后,快速摆脱纠缠的能力很是佩服,不过几句话,便把主动权夺了回来,顺势道:“姜将军,你要说什么?”

    姜期来到马云非面前,两人对视一眼,马云非不知道姜期是否知道岑弈风的计划,不过直觉上觉得姜期已经认出了自己。

    姜期一眼之后就垂下头——毕竟外臣老盯着皇后看太过无礼,道:“娘娘,唐旭私自囚禁同僚,刑求外臣,已经是大不敬之罪。”

    唐旭嗤了一声,道:“我打你一顿就是大不敬,你父子把雍州端了是不是要千刀万剐啊?”

    这话虽然强词夺理,倒也是现实,皇家已经不管节度使互相征伐很久了,一个节度使抓了一个节度使,甚至杀了都是底下的事儿,皇家只管睁一眼闭一眼。姜期要用这个罪名告唐旭,简直是笑话——尤其皇后还是唐旭的女儿。

    哪知姜期继续道:“为了朝廷大局安稳,臣受什么委屈也是应当的。但这次臣被抓住之后,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得知了唐旭的一桩大阴谋。”

    马云非道:“什么?”

    姜期道:“唐旭大胆,竟然私藏钦犯中山王。”

三五六 你方唱罢我登场

    唐旭一怔,压根没反应过来,道:“什么中山王?”

    马云非也是吃了一惊,道:“中山王?”她紧接着想起了自己是唐羽初,忙进入角色,喝道:“你说中山王在唐旭手里?”

    姜期道:“臣虽然没直接见到,但从些许线索来看,中山王这钦犯,必然藏在唐旭那里。”

    唐旭又惊又怒,但又觉得奇怪,中山王是哪儿冒出来的?这个罪名不但来的莫名其妙,而且不知道目的为何,倘若姜期指证他弑君,即使唐旭没于,也不会感到奇怪,偏偏姜期拿出这么个罪名,他反而摸不着头脑。

    吴王也奇怪,道:“中山王……那小子不是给下了大狱了么?”满殿文武没几个反应过来的,都是匪夷所思,凡是那面露若有所思神色的,都是头脑灵光,政治敏感性远超侪辈的人物。

    马云非思索着姜期是什么意思,但既然她坐在这里,就可以顺水推舟,道:“姜大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等大罪,若无真凭实据,你反而要坐诬告之罪。”

    姜期道:“臣知道。但若臣不指证吴王,那又成了不忠之臣。因此臣不得不禀报。”

    唐旭见他越说越奇怪,心中也发毛,他本来不屑辩驳这等罪名,但看皇后的样子,总觉得这是一个大关节,自己不能认下,忙喝道:“你休要信口雌黄,什么中山王,我一点儿也不熟悉。”

    姜期笑了起来,道:“这句话别人说还可,唐大帅说未免欲盖弥彰。我还记得大帅进京第一天,可是和中山王同乘一车,亲自搀扶中山王下车接受百官朝见的。这样的盛事朝野都记忆犹新,大帅自己就先忘了?”

    唐旭脸色一变,道:“胡说八道……那不过是顺路罢了。”

    姜期道:“之后的宴请,中山王也是您座上宾。临走的时候,我记得唐帅还请女儿相送,一直送到了中山王赐邸,如此殷勤,又岂是一般?”

    唐旭刚才也想起这一出了,当时送一个庶女给中山王,固然有拉拢之意,但更重要的为了升土大会,所以他也没公开,若不是王和胜那老愣头青在街上把唐家女挑了出来,唐家和中山王这笔交易根本不会公之于众。

    只是这件事却不好解释,当时皇帝没问是没问,但若问了,他也得解答,当时他也准备了答案,道:“那女儿是随着中山王回去取一件重要东西,取完之后就回家了。你若不信,我叫她进宫来,你看她是谁的人。”

    姜期讶道:“什么重要的东西,要劳动唐家千金亲自去取?”

    唐旭道:“是我唐家的传家宝,不能经外人的手,有什么问题?”

    姜期呵呵一笑,道:“没问题,只是觉得唐家传家宝,竟然落在中山王府,真是奇怪。”

    唐旭气咻咻的瞪了他一眼,若论口才,他实不是对手,倘若真有唐羽初在此,以她的伶俐口齿,自然能帮唐旭转圜几句,但马云非就别想了,正津津有味的看他的笑话。

    马云非等唐旭脸色好看一点,才继续问道:“虽然唐公与中山王交往甚密,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过去大家同殿为臣,有亲有疏,与谁相交都算正常。姜大人说中山王在唐府,可有证据?”

    姜期道:“臣没有物证,但唐旭囚禁臣的时候,离着中山王的住处只有一墙之隔,臣晚上醒来,还曾听到中山王与唐旭的对话。想来也是他们将我看成将死之人,并未隐瞒。现在娘娘主持人去他府上搜查,臣可以指路,必然一举擒获。”

    唐旭喝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信口雌黄。”

    马云非也是心中纳罕,她也知道姜期在胡说八道,不仅仅是从唐旭的脸色看出来,更是因为中山王是她和姜期共同谋划绑起来的,没有人比他们更知道中山王的下落了。姜期突然空口白牙的死咬唐旭是什么意思?

    姜期道:“是真是假,娘娘一搜便知。”

    马云非头脑中灵光一闪,立刻明了——是了,姜期既然敢咬死这件事,那么现在去搜唐府,肯定能搜到中山王。

    这是姜期设的局。

    怪不得姜期昨天愿意被唐旭所掳呢,原来是为了充当引子,把这件大案,栽到唐旭身上。要知道姜期的实力不说,姜家的人早已经联络上了他,若不是他早有定算,唐旭那点本事,怎么能抓住他?

    姜期之所以甘冒奇险,甚至几乎被唐旭所杀也要布这个局,自然是为姜家谋求退路了。今天这事,若成,皇帝身死固然皆大欢喜,若不成,总要谋求退路。皇帝诈死不成,中山王还是要找的,他这回必以雷霆手段逼迫诸侯。反正之前已经囚禁过一次,也不差第二次。

    要将姜家抽出战场,必须要把这个黑锅扣在别人头上,只有唐旭最合适。唐旭之前与中山王种种勾连,这回藏匿此人也是顺理成章。再说他又有实力,和皇帝关系密切,顶了这个雷,让他们互相残杀才是最有利的。

    虽然是匆忙布局,很多证据都不充分,但只要人确实在唐府,一搜之下人赃并获,唐旭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马云非真心佩服姜期,别说短短一夜时间把局布好需要什么手段,只凭他孤身犯险的胆魄,就出于众人之上,将来姜廷方去了,姜家也不会衰落。

    想到这里,马云非突然感觉有趣,天下节度使三杰,姜唐马三家,现在齐聚在广场短兵相接,本该是一场震动天下大事,只是因为她的面具,众人都没有意识到这是场前所未有的风云际会吧。

    马云非对唐旭道:“唐公,姜大人指证你窝藏钦犯,你怎么说?”

    唐旭哼了一声,道:“此人胡说八道,应该拔了舌头下油锅。皇后娘娘怎么说?”

    马云非沉吟道:“这件事非同小可,理当等陛下来解决……”

    唐旭暗自点头,皇帝早死了,谁能解决,皇后这是在帮自己,哪知道皇后接着道:“可是这件事又贵在时效,中山王一个活人,随时可能走脱,却不可不防。这样吧,姜大人也别领路了,唐都督派给人领着内卫去转一圈,我个人是相信唐大人的,也不用兴师动众,劳动太多人马了。”

    唐旭勃然大怒,每当他觉得唐羽初还顾念着自己的出身时,那贱人就出来打自己的脸,这一戏码都上演了好几次了,他只觉得颜面无光,指着皇后道:“你要搜我的府?好好好,我看你试试,你别遭了天谴。”

    到这个时候,他还没往别处想,根本没发觉马云非的身份,说话用上了父亲训丨斥女儿的口气。

    马云非心知这是图穷匕见的时候,先把这件事办成铁案再说,也站起身来,道:“唐公,我是给你面子,请你的人带路,要不然你们谁也别走了,统统留下来,我再派人去查。可别因此冤枉了哪个,又放过了哪个。”

    唐旭放声大笑,笑得须发乱颤,道:“祖宗无德,家门不幸,好好好——今日我算看透了,和你说话只是浪费时间,儿郎们”身后众人齐声喝道:“有”当啷当啷的声音响起,已然是刀枪出鞘。

    马云非一挥手,内卫同时围上来,也是白刃出鞘,严阵以待。只是侍卫所持都是段兵刃,和军士所持长枪大刀想必,不免落了下风。但若论人数,侍卫这边又是数倍于军士,若论实力,还是这边高出一筹。

    两边对峙着,靠的越发近了。唐旭却是暗喜,他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发难,并非是头脑发热,而是实实在在听着外面的动静。

    外面他的手下正跟皇宫内卫争斗,隔得很远,声音传不到广场,他也听不见什么响声。但就在刚才,他听到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正往这边行来,从频率来看,绝对是训练有素的带甲之士。绝非皇宫这些侍卫所有。

    他的后援,终于到了。

    虽然只有八百兵士,刚刚混战还消耗掉一些,但这些都是真正的精锐部队,非对面半吊子可比。或许内卫单体来说都是高手,但他们正面冲击,绝打不过真正的虎狼之师。只要他的兵一到,先控制局势,把这些人抓起来。

    他虽恨眼前几人恨得要死,打算一动手就给他们酷头尝尝,却知道还不是杀人的时候。譬如姜期,可以拿来威胁他老子,譬如皇后——虽然是忤逆种子,但可以以大齐皇后的身份发退位诏书,甚至找个皇家幼儿来,先扶上皇位,再让她以太后的身份发禅让诏书。等一系列程序走完了,再把她杀了以正家风

    一切想好,唐旭再次大叫道:“儿郎们——给我把场上奸臣恶贼抓起来。

    只听嚓嚓嚓的声音响起,脚步声越来越大,连百官都听见了,一起往广场上看去。

    只见一队黑衣黑甲的军士大步而进,盔甲和刀剑同时反射着微寒光芒。

    唐旭瞳孔一缩,这不是他的人,而是……

    马云非也失声道:“镇国将……龙城”

    领头的黑甲将军停在广场中,沉声道:“奸臣贼人在哪里?”

三五七 百无禁忌杀人刀

    广场,一片肃然。

    被全副武装的甲士闯进来,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但这一次更比上一次不同。上一次唐旭进来时,众人更多是震惊,而这一次,却人人升起一股寒意,从头冷到脚。

    要说人数,这次进来不过二十余人,比上一次还人数少些,更没有那种气势汹汹,恨不得来挑场子的蛮横劲儿。但这些甲士进场之后默默站立,如一尊尊黑金刚,无形的沉默中透出如泰山压顶般的压力,如寒冰塞川般的寒意,令人不寒而栗。

    为首的黑甲将军站在中央,面如泥塑,容貌平平无奇,但身上的气势,却压住了近在咫尺的唐旭,和高高在上的皇后。

    马云非脸色骤变,她知道眼前来的人是谁了,虽然并未见过,但是久仰大名,作为一方统帅,天底下有几个人是绝对要知道的,这龙城就是其中之一。简直可以说,她从小是听着龙城的名声长起来的。

    当年龙城名声之盛,几乎可以止儿夜啼,这是更年轻一辈如孟帅他们不可想象的。即使这几年龙城没有那么锋芒毕露,但当年的威名如一道阴影深深地压在马云非心中。尤其是知道了他屠尽东山营大军的消息,她对于龙城的凶名再有体会。

    然而她毕竟也是执掌一方的节度使,纵有恐惧之情,也能压制住不失态,况且如今的情势,不容她放松自己,要支持起场面来,何况她现在不是马云非,而是大齐皇后唐羽初。

    以别人的身份支持,她便觉得轻松不少,站起身来,道:“镇国公,你来了。”

    龙城沉默了一阵,叉手道:“臣龙城见过皇后。”

    马云非松了一口气,虽然龙城没行大礼,但也没太出格,至少还知道上面做的是皇后,道:“镇国公免礼——你何时进的京?”

    龙城回答道:“早上。”

    只两个字的回答,双方便难以为继,龙城转过头,凝视唐旭道:“奸臣贼人在哪里?”

    唐旭被他一看,也有些胆寒,但只是一闪而逝,他也是身经百战出来的,又不似马云非年轻,龙城那些煞气还吓不住他,因此只是冷冷道:“乱臣贼子?那边有一个,这里有一个。”

    龙城目光一动,扫向姜期。姜期虽然虚弱,倒也不惧和他对视。龙城的目光没在姜期身上多做停留,反而回来盯着唐旭,道:“你说哪个?”

    唐旭道:“直闯禁宫,剑履上殿,甲胄不除,气势逼人,这样还不是乱臣贼子?”

    马云非忍不住想笑,唐旭这些话,原样奉还自家,都不带改一个字的。

    龙城道:“刚刚外面那些是你的人?”

    唐旭道:“我的……你?你什么意思?”他陡然想起了留在外面的八百甲士。

    龙城似乎不喜多言,压着嗓子道:“外面那些兵”

    唐旭喝道:“你把他们怎么样了么?你的人留在外面对战么?”他想起自己是放着大部队在外面和侍卫作战,自己带着一批人闯进来压局面,登时想到龙城可能也是这么做的。心头不由紧张,他的兵虽然是麾下精兵,但和龙城纵横天下的无双强兵比起来,真没什么优势,况且龙城也是朝廷的人,可能和侍卫一起联手攻击自己,那自己这边岂不凶多吉少?

    龙城道:“我外面没人。”

    唐旭松了口气,正要说话,突然想到了另一层意思,惊道:“你说……没人是什么意思?我的人都给……都给……”

    龙城冷冷道:“乱臣贼子,留他们何用?”

    唐旭惊怒道:“你杀了他们?凭什么……不对,怎么做到的?”龙城不屑说谎,他说外面没人,说明外面真的没有额外的手下,可是自己外面有八百甲士

    马云非心里也是咯噔一下,道:“镇国公,我记得陛下有旨,只许你带二十人进京。”

    龙城道:“二十人足矣。”

    唐旭怒极反笑,指着他道:“你说你二十人杀我八百精兵,你狂妄怎么……怎么可能?”说到最后,语气渐低,显然也有些胆寒。

    龙城冷冷道:“你承认外面反贼是你手下?”

    唐旭心中一凛,手按剑柄,道:“你要怎样?”

    龙城道:“逆贼——杀”杀字出口,仓地一声,二十柄马刀同时出鞘。二十刀只有一个声音,整齐如一人。

    唐旭也喝道:“龙城造反,杀——”一言未落,只见一团黑云扑面而来,二十黑甲士持刀冲过,他早已拔剑在手,却不管他人,剑尖所向,唯有龙城

    龙城当然也冲过来了,他多年领兵,从来身先士卒,这次也不例外,一把墨黑的长刀砍向唐旭。唐旭举剑相迎。

    刀剑相交,擦地一声,一半剑刃落地。唐旭手中竟只剩下断剑,大骇之下,就地一滚,滚到了一边。

    唐旭心中大恨,刚才刀剑相交,两人心中都有分较,龙城力量比自己大,可功力精纯未必赶得上自己,这一碰谁胜谁败还不可知。但龙城手中的黑刀锋利无匹,乃是一把宝刀,甚至可能加了封印,自己的宝剑也不是凡品,竟给一剑斩断。

    这一阵自己不是输在本领上,不过是兵刃不及罢了。

    就见龙城一步步走过来,倒也不着急,仿佛自己是待宰羔羊一般,不由大怒,喝道:“龙城,你有本事换过兵刃,咱们再……”

    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唐旭已经看清楚了场上的情况。

    自己周围一圈,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全都是黑甲士,一个自己的人都没有。

    自己的人在哪里?

    从他的角度,根本看不到一个站立的自己人,倒是能从间隙间看见横七竖八的几只脚,以及一地的鲜血。

    唐旭只觉得呼吸都停止了——自己虽然带着的五十人,短短的时间之内,全给杀了?

    要知道,五十人虽然不多,可是龙城人等的两倍还带零头,自己给龙城劈出去不过一时三刻,这么多人都没能抵抗一下,就被斩尽杀绝?

    蓦地,他相信了龙城所谓的二十人破八百的话。

    不过,即使如此,他也不信自己这边是正面对战被杀绝,恐怕是正在作战,队形分散,八百人不能首尾相顾,被这样精悍的二十人冲击一阵,难以抵挡才死绝的吧。

    自己的人都完了,自己……大概也快了吧?

    龙城已经走近,像刽子手处决死刑犯一样举起黑刀,随时都会落下。

    “慢着”马云非高声叫道。

    龙城手微微停了一下,黑刀举在空中不动。

    马云非略松了一口气,不是她想要阻止龙城,而是她的身份要求她必须阻止。无论怎么说,唐旭是唐羽初的父亲,翻脸是一回事,要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被斩于刀下而不阻止,与情理不合。

    她尽量放缓了声音,道:“镇国公辛苦了。唐旭确有罪责,你拿下他是为朝廷戡乱,大功一件。不过他毕竟是镇守一方的节度使,又是皇亲,就算处置,还得公开问罪方能服众。不如将他暂且押入大牢,三司会审如何?”

    即使是皇后,这时也得用商量的口气,马云非不想引火烧身。

    龙城手中的刀一停,似乎在犹豫,在下一刻,突然势如破竹一般往下一落

    噗——血光四溅。

    唐旭的脑袋被一刀劈开,鲜血脑浆一起喷出,人栽倒在地。

    龙城还刀入鞘,转头对皇后道:“不必,这等逆贼,就地处决即可。”

    卧槽?

    疯子疯子疯子

    马云非脑海中闪过一连串念头,统统只有疯子二字。龙城的举动实在不是正常人能够理解的,他竟然真的当众砍杀了皇帝的老丈人。

    场上众人也呆若木鸡,连姜期都看傻了,看着黑甲罩身的龙城,众人除了不可理解,就是从心底发寒。

    正如当初孟帅想的那样,所有人都害怕一个从另外世界来的人,一个不可沟通的天外屠夫。

    龙城再次回来,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谁都怕这疯子因为自己多看他一眼就把自己斩杀。

    龙城来到中央站定,看向皇后,道:“皇后娘娘。”

    马云非心中一突,不自主的站直了身子,道:“怎么?”到这时她也顾不得扮演唐羽初,表现父亲被杀的悲伤之情了,全副身心都在防备这疯子。

    龙城沉声道:“我只带二十人入京,是陛下的旨意?”

    马云非道:“自然。”

    龙城道:“那陛下何在?”

    马云非只觉得一股寒意涌上,道:“现在还没到。”

    龙城道:“既然是陛下招臣前来,又是大朝会之期,为何陛下不在?”

    马云非肃然道:“陛下自然另有打算,你要追究陛下的责任么?”

    龙城道:“臣听从陛下的旨意,从冀州回京调防,又是听陛下传旨,才与本队分离,带少量人前来。哪知到了宫中,不见陛下踪影,只见纷乱不堪,唐旭之流跳梁小丑多有放肆,朝廷之上毫无纪律法度可言。联想到前日的流言蜚语,臣难免心中疑惑。”

    马云非道:“你疑惑什么?”

    龙城道:“臣疑惑——难道臣接到的旨意,是皇后矫诏么?”

三五八 图穷匕见分黑白

    此话一出口,空气中的温度又下降几度。

    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什么意思?龙城为什么这么问?

    要是别人问出这句话,众人肯定会被内容吸引,把焦点集中在皇后那里,想皇后是不是矫诏。但龙城这么问话,众人第一个念头是——龙城你想于什么

    难道是想坐实皇后的罪名,把皇后也砍了么?

    若是别人,这个念头简直荒谬,但对于龙城却不奇怪。众人刚刚已经见证了这位镇国将军是何等的疯狂,如果说他再一鼓作气连皇后也杀了,虽然举世震惊,却不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现在龙城身上,还凝结着一股杀气。

    马云非也感受到了这种威胁,刚才龙城和唐旭一战,她看的清楚,自忖与龙城面对面厮杀,倒未必占了下风,毕竟唐旭不知道宝刀锋利,算是被暗算了,她若提前有准备,倒也能支持。但广场上的内卫不是龙城甲兵的对手,若陷入了二十多个疯子的重围,连她也不能保证全身而退。

    该死,怎么会遇到这么个疯子。

    马云非以皇后的声线沉声道:“龙城,你是在质疑我对陛下的忠诚么?”

    龙城道:“但愿是臣错了。”

    马云非道:“你接的每一道旨意,都是陛下手书。”

    龙城道:“娘娘可敢立誓?”

    马云非道:“你以臣身逼皇后立誓,已是大不敬。但若本宫不敢立誓,倒像是心虚。如今本宫非向你立誓,而是向陛下立誓,向大齐列祖列宗立誓,以唐羽初的名义和唐家满门上下起誓,若有矫诏,全家不得善终。”

    这番话铿锵有力,有理有节,连龙城身上的寒气都消散了些,但真实情况只有马云非自己知道,唐羽初和唐家和她没半毛钱关系,全家不得好死跟她也无所谓,拿来发誓比吃白菜还简单。

    龙城静静的立着,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过了一会儿,他返回身去,从血泊里拣出一条布带,原本是白色的,现在已经变得血红,道:“这是什么

    马云非扫了一眼,道:“唐公遗物。”

    龙城道:“唐旭给陛下戴孝,众臣似乎也哭过了,莫非哭的是陛下?”说着目光向后扫去。

    当初众臣争相哭皇帝,现在虽然不哭了,但泪痕犹在,衣衫不整,更别说刚刚有那发挥超常的,以头抢地抢出血来,现在更是惹眼之极。

    马云非淡淡道:“是有这么一出。唐旭引出来的,本宫很是头疼。”

    龙城道:“既然是哭陛下,莫非陛下已经驾崩?”他又回头扫了一眼众臣,又道,“若无皇后许可,群臣岂敢如此放肆?娘娘没宣布陛下的死讯么?”

    马云非往前走了几步,目光扫视众人,道:“本宫说过么?关于陛下的任何一个字?”

    这一问,倒把众人全问住了。

    虽然朝会闹到现在,大戏一波接一波,众人基本上已经认定了皇帝已死的事实,但皇后要刨根究底,问个明白,众人才想到,皇后从没有承认皇帝已死,甚至众人闹成这样,也没说过一句凿实的话。

    马云非见众人哑口无言,继续问道:“卫老夫子,你来说说,是谁说陛下死了?”

    卫默哑然,嗫嚅了一下,额头上见了汗珠。

    其实皇后在今天一系列表现,确实有误导的作用,简直是纵容众人往那方面联想,但是最后想想,她又着实没说什么,也没有把柄可抓。无论她做了什么暗示,只要没说出那决定性的话语,尽可以一推二五六,把自己撇的于于净净。

    这样,有罪的就是众人了。

    妄议皇帝生死,本就是大罪。如果陛下活着,那还多了一项诅咒君父,十恶不赦。在场的刚刚哭的越凶,越是有罪,就是没尽情表演的,刚刚那出戏没站出来指责众人的,当然也有连带罪责,至少是不够忠心。

    可以说,刚刚整个朝会就是一个巨大的套子,被套进去的就是场上百官、旁听的诸侯乃至死去的唐旭。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统统罪大恶极。皇帝回来想发落谁,都是顺理成章的,不需要额外的罪名。

    不……也不是人人都入套了。毕竟还有一人坚持皇帝没死……就是姜期。

    反应过这件事来的人额上无不落汗,有几个胆子小的便浑身发软,摇摇欲坠。卫默定了定神,道:“依娘娘所说……陛下还活着?”

    马云非道:“什么叫还活着?难道陛下有过什么不测么?”

    卫默擦了擦额上汗水,道:“那么娘娘,陛下何在?”

    马云非道:“我刚刚说了,陛下还不在。但只要陛下人在,难道你们还怕见不到么?”

    正在这时,就听一人叫道:“你说陛下活着,就是活着么?”

    马云非皱眉,没想到这当口还有搅事的,仔细一看,却是吴王,心头烦躁,也只有这个不知死活的老儿在这个时候还要跳出来,喝道:“吴王,你什么意思?难道你希望陛下去了么?”

    吴王出来,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觉得心底一寒,就见龙城横在中央,虽没转头,一个背影竟给他莫大的压力,只得退后几步,道:“我自然希望陛下万寿无疆,然生死有命,不在人手。死生这事也是能糊弄的?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难道真龙天子就能长生不死?”

    马云非道:“死者不能复生,陛下若死,我强行说生,又能改变什么?又有何益?难道是骗人骗己,哄着众臣和我一起逗着玩么?你是说我精神不正常么?”

    吴王道:“你骗人可不是为了自己玩儿,你是不得已的。你若说陛下死了,龙城就把你杀了,你只好继续骗下去。只要把龙城骗走,你没了性命之忧,自然再说什么都可以。譬如说陛下回来了,然后又猝死,谁还能指证你?”

    话说到这里,吴王突然转过头,道:“众位,你们被骗的还不够惨么?别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明明是你们为陛下举哀,被她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倒成了罪人。你们不质疑,就只好背着她扣下的帽子,领天大的罪过。她假惺惺的大赦一场,你们还得感恩戴德。其实你们根本就是对的,只是又被她迷惑了,一时恍惚罢了。还不如一起起来,戳破她的谎言,叫她无处遁形,这样大家不但无罪,还人人有功劳,还是匡扶社稷之功,拨乱反正之功,从龙之功,功在千秋。”

    虽然在最后泄露了他的野心,但这番话却有煽动力。这是叫人出来赌一把,赌皇帝是不是真死。若真死了,就如吴王所言,人人有功劳,甚至升官发财,唾手可得。但若皇帝没死,那么罪加一等,活罪变成了死罪,杀罪变成了刮罪。

    众臣面面相觑,被吴王说的不知所措。有的蠢蠢欲动,有的如稳重的不为所动。还有的四处乱看,显然是自己没主意,要看场上的形势才敢决定。

    吴王道:“卫老夫子,你是群臣之首,你出来说说,皇后之言,是不是欺诈言语?”

    卫默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但以袖掩面,似乎在拭泪。

    吴王见了立刻道:“卫老夫子哭了,他是为陛下伤心啊。众位,你们还不相信么?”说着拔出剑来,道:“皇后逆天而行,是大齐罪人,愿意跟我一起讨伐的,站在我后面。”

    渐渐地,有人出队,往吴王这里靠近。有了一个,便有了下一个,人数越来越多,吴王索性往中间靠了靠,这样众人只需走出一步甚至半步,就可以站在他身后,动作越小,越能让那些犹豫的人做出来。

    渐渐地,他已经站在了众人之前,从上面的角度看去,所有人都站在他身后,文武百官不管是真愿意还是假愿意,都已经认同了他的立场。就是有不愿意的,出于从众心理,也不敢表示异议。

    吴王志得意满,仰天大笑,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就是如此——国家养士百年,尽忠报国,就在今日。随我来,拿下唐羽初,拨乱反正。”说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往上走。

    但他要上前,龙城还正站在他的前方。

    吴王走了两步,见龙城毫无避让的样子,一口气有点泄了,停在几步外,道:“龙城,人心向背,你看不出来吗?难道你要逆天而行么?”

    龙城没转过身,只冷冷道:“滚。”

    吴王大怒,在原地喝道:“简直狂妄,简直狂妄”但说了好几遍,都没往前一步,他虽然浮躁,却不是傻子,找死的事儿还做不出来。他有心让其他人去质疑,但谁看到龙城的样子,都不敢当这出头的傻鸟。

    眼见事情进入僵局,卫默也放下一直拭泪的袖子,长叹道:“龙城,如果陛下死了,你还会死保皇后么?”

    龙城不答,直视皇后,道:“陛下什么时候来?”

    马云非道:“今日必到。”

    龙城用手一掷,将手中黑刀插在地上,划出一道线,道:“我等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内,谁也不许过线半步。三个时辰之后,陛下到了,一切休提,陛下不到,我必杀你,祭陛下英灵。”

三五九 大兵压境迫眉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广场上的气氛沉闷的像要爆炸一样。

    所有人都保持静默,无论是站是坐,都不敢轻易移动。很多老臣年纪大了,在广场一站数个时辰,又激动又压抑,已经摇摇晃晃支持不住。

    只有龙城和他的黑甲士,依旧站立如松,一如当初。

    马云非神色庄重,喜怒不形于色,但她心里是相当不爽的,即使她久历沙场,精神坚强,却也在这场消磨中感受到了压力,不是不紧张。最可气的是,这些压力本来应该唐羽初背负,却被她沾上,而且想甩也甩不掉。

    突然,只听咕咚一声,一个老头栽倒在地,正是卫默。

    一个侍卫跑上来,检查了一番,道:“启禀娘娘,卫大人晕倒了。”

    马云非皱了皱眉头,道:“卫大人年事已高,也到了极限了,搀下去歇着吧。”

    侍卫答应,正要将卫默扶起,龙城突然道:“放下。”

    那侍卫不知所措,马云非道:“镇国将军是何意?”

    龙城道:“这老儿是罪魁之一,不能跑。倘若陛下不来,让他去医治。倘若陛下到了,某先杀了他。”

    吴王听了,心中一冷,这罪魁祸首连卫默都算上,当然跑不了他,若皇帝出现,只怕就是他的死期。他往四周看了一眼,寻找退路。

    马云非也感到一阵寒意,龙城杀人真比喝水吃饭还容易,看来他无论结果如何,少不了大开杀戒了。一个外来的将军带着二十个人就要在皇宫杀人,对旁人是天方夜谭,对龙城则是顺理成章。

    不管别人死不死,马云非当然不想死,更不想在这个时候糊里糊涂死在龙城手里,关键时刻,哪怕是暴露身份也得跑。

    她也在找退路,不自觉的,目光看向姜期。姜期是真的状态不好,一直就坐在地上,盘膝打坐,双眼合起,对其他的事情漠不关心。本来马云非是拿他当队友的,不管看这个样子,队友的状态堪忧。

    其他的人……皇家内卫对她来说是炮灰,必然的时候当然是挡在前面的,并非真正的队友,但她现在不知道队友到了何处。

    姜家的人呢?他们来接应自己,谁知道藏在哪里?岑弈风号称神机妙算,如果在远处看到这样的情形,难道就没有应对?

    莫非是抛弃了自己?

    马云非目光中寒光一闪——毕竟不是自己的手下,盟友之类不过因利而合,利尽而散,抛弃自己也很寻常。不过姜期还在这里,自己居高临下看得明白,并没有什么人靠近他,也没人和他联络,难道甘凉道的人做缩头乌龟,连自家少帅也顾不得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

    龙城进广场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如今昼短夜长,再等三个时辰基本上就能等到日落西山了。如今抬头看时,太阳已经中午偏西,过了将近两个时辰,一秒钟一秒钟,更接近死亡时限了。

    马云非开口道:“已经这个时候了,众臣工也是辛苦。如今摆膳不方便,吩咐膳房预备点心吧,大家也休息一下。”

    龙城道:“不用。”说完闭上嘴。

    众人无不暗自大骂:你不用,可问过我们没有?但众人都不敢提出异议,只得默默忍着几乎冒烟的嗓子继续等着。

    突然,龙城身子一旋,目光往后方扫去,身后众人无不惶恐。但龙城却没看向他们任何一人,反而越过人墙,看向后方。

    他哼了一声,手按黑刀,突然大踏步登上台阶,哑声道:“皇后。”

    突然皇后也站起身来,道:“将军,你可听见了什么?有兵马调动的声音

    龙城眉头微松,他正是听到外面的人马声音,只道是皇后调兵来围剿自己,这才上来,现在皇后反而提出来了,虽然可能是掩饰,但毕竟还是减轻了嫌疑,道:“有异动。”

    马云非当然知道不是自己调兵过来的,道:“四面八方……人数不少,是谁?”

    龙城嗯了一声,心道:皇后的修为不错,还胜过她老子。

    其实这时马云非已经露出破绽,唐羽初哪有她的修为?只是龙城哪能知道唐羽初本来的实力,因此也没起疑心。

    马云非叫道:“内卫——大司命,将人手调集起来,护驾。派人出去看看。”刚才唐旭和龙城两拨闯宫,都是数十人飞快的卷进来,场中内卫没时间调动,但这次外面却是风雷隐隐,似有大兵压境之感,动作也不快,有时间派人去探查。

    大司命答应一声,他也早听到声音,立刻将留在广场上的人手集合,先不管那些文武臣,列队围在皇后身边。另有一人出去查探。龙城虽无示意,黑甲士中也有一人出队,往广场外查看。

    马云非见姜期睁开了眼睛,立刻向他投出询问的目光,见姜期微微摇头,也露出凝重之色,心中一紧——姜期示意说,外面不是姜家的人,也就是彻头彻尾的敌人

    她张口就要调兵布防,但立刻发觉不对,自己不可露出太多破绽,心中一动,对龙城道:“镇国将军,若有乱臣逼宫,妾与皇宫的危在旦夕,大齐危在旦夕,一切就拜托将军了。”

    龙城虽未正面回应,但握住黑刀的手一紧,转过身去,面对广场,而背对皇后。

    广场上已经开始乱了,文武官已经有些预感不对,开始交头接耳,甚至还开始微微骚乱,龙城道:“谁敢离开原地,就死。”

    吴王已经叫道:“万一真有大军冲进来,你要我们站在原地等死么?”

    龙城不理他,重复了一遍,“谁离开原地,就死。”

    正这时,一黑甲士从外面进来,虽然身披沉重黑甲,却也健步如飞,到了跟前道:“大帅,外面是安国将。”

    马云非惊道:“王和胜?谁调他来的?”

    龙城问道:“还有谁?”

    黑甲士道:“标下远远看着,有太后娘娘的辇车。”

    马云非又惊道:“太后?”定了定神,才心道:太后怎么出现了?是了,王和胜是太后的亲兄弟,是太后调他来的。他们来于什么?也是来质问皇后的么?还是说来夺权的?

    虽然不熟悉宫闱事,马云非也知道皇帝非太后亲生,且皇后和太后的关系好不了。两人背后各有军阀势力,能和平相处已经不易。而从皇后名闻天下而太后毫无存在感来看,日常的斗争,必是皇后占上风。

    但是太后没有存在感,不代表她不存在,她不但还是皇宫中名义上最尊贵的女人,还是王和胜的姐姐,也有调兵的本事。

    与皇后只有依靠皇帝不同,太后可不一定需要皇帝活着,反正这个皇帝也不是她亲生,还未必恭顺,换一个有什么了不起?

    如果皇帝死了,有资格另立新帝的是谁?

    唯有太后

    因此她动了,在众人都认为皇帝死了的时候,她按耐不住,要粉墨登场,扮演主持大局的角色了。

    该死,这是唐羽初的疏忽

    马云非不知道太后的出现是不是这场引蛇出洞计划的一环,如果不是,说明唐羽初疏忽大意,露了这么一个重要人物,如果是,也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嫌疑,太后这条鱼可能太大,大的连网也撑不住了。

    虽然眼前危机,如果皇帝出面,也可迎刃而解,但若皇帝不出来呢?皇帝若是不及时赶到,皇后被杀了也就杀了,最后得一纸追封,平反昭雪,就是她想要的?

    何况……

    马云非突然一惊,脱口道:“他们封锁皇宫,皇帝怎么进来?”

    龙城一凛,回头看向马云非,马云非意识到口气不对,喝道:“镇国将军,他们要弑君。陛下在宫外未回,他们阻断宫城入口,叫陛下滞留宫外,恐遭不测。这是真正的阴谋宫变,如之奈何?”

    龙城沉声道:“进殿。”

    马云非回头一看,背后正是太极殿,点了点头,她也熟知兵法,这时果然还是躲在掩体中比较好。道:“大司命——随我进殿。”

    龙城道:“凡是带甲之士,都留下断后。”

    皂沙卫大司命一皱眉,马云非已经道:“好——大司命,你要听镇国将军调遣。将军——”她按住龙城手中黑刀,道:“将军借刀一用。”

    她不等龙城说话,袖子往上一裹,割下一大片翟衣,道,“将军,妾无佩剑,没有尚方宝剑赠予,且以此袖权作充数。将军刀上裹此袍袖,便如我亲自授权,皇宫内卫悉听指挥,若有不遵,尽可先斩后奏。一切拜托将军。”说着转身进殿。

    龙城望着手中衣袖,目光闪动,叉手道:“是。”这是他第一次做出遵令之态。转头便对大司命道:“你的人手都调过来,在太极殿四周护卫。”

    大司命只得道:“是。”也松了一口气,知道龙城没把他的人当敢死队冲锋用,也许是瞧不上他那点战斗力。

    龙城下了台阶,道:“文武百官排队进殿,乱走者死。”

    吴王悻悻道:“刚才还不是让我们原地……”话音未落,只见黑刃扑面,未及惊呼,已经被捅个透心凉。

    吴王到底,众人呆若木鸡,龙城收刀,冷冷道:“多嘴多舌,杀了于净。

    众人栗栗,都知道龙城平时就杀人如麻,到了这样的紧张时刻,更是残酷,说不定轻咳嗽一声都犯了杀头的罪过。虽然恨不得个个争先躲入殿内,却也不敢乱动,老老实实排队跟着走。

    等最后一人从广场撤出,就听脚步声如雷,广场上出现一条黑线,王和胜的大军终于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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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勉其心志,锻其筋骨,赞其行为,给其金手指,然后看其脸色,任其胡作非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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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你好,我就是你要找的第一高手,听说你叫我补天?不好意思,咱俩又不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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