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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横川     补天道txt下载     补天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二一 琼岛不夜天

    月上中天。

    皎洁的月光洒在琼岛上,为这本就秀美的岛屿披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轻纱

    琼岛是钟毓园中最大的湖碧波池中的一个岛,和湖岸没有桥梁相连,来往只靠舟楫。虽然不过百丈大,却是钟毓园的精华,岛上所栽,皆是取自各地的奇花异草,许多已经是孤本,外面见不到,岛上一口泉眼,更是一口灵泉,终年温润,灵气四溢,只有这口泉眼的泉水,可以浇灌岛上这些来自天涯海角的珍惜草木、

    在琼岛最中央,那一块集合九州精华的花圃上,凭空架起了一座台子,长宽不过三丈余,用巨大的原木搭建,细撒黄土,垂幔锦绣,却是御前试剑会的擂台。

    而观众席,也即是晚上的宴席,却布置在岛南面的一座假山上。假山是用巨大的花岗石堆出来的,山石之间,摆放着几桌酒宴。从酒桌上俯视看台,虽然略感遥远,但也清晰可见。

    姜期的座位,就在第三座山头上,离着皇帝还隔着一个山包。他落座以前环视了周围的情形,赞道:“这里还真是不错。”

    就听后面有人道:“胡说八道,这位置也算不错?分明差劲之极,简直没有比这更差的安排了。”

    姜期回头,就见吴王气咻咻走了过来。原来一个山头上设了两席,自己这边一席,上面竟安排了吴王,也不知谁安排的。

    吴王斜眼看着姜期,分明是挑事的神态,姜期只是一笑,让到一边,请吴王先过。

    吴王找不到他的破绽,只得过去,入了席,兀自咽不下这个口气,拍桌子道:“那小子,本王说你胡说八道,你听见没有?”

    姜期微微一笑,也不回答,吴王更怒,道:“本王问你,这里明明差劲之极,你说好在哪儿啊?”

    姜期懒的理会他,正要说一句:“既然是吾皇安排的,自然是好的。”但一抬头,突然看见吴王身后,眼睛一亮,含笑道:“依我看来处处都好,也不知吴王看出什么差错来?”

    吴王不意他也咬文嚼字,倒没准备好,总不能再反问回去,沦为“你说好在哪儿”、“你说差在哪儿”这样无意义的骂架,冷哼一声,道:“我等闷坐荒山,眼前都是这些青石沙土,倒叫他们在花圃上比武,别说哪个尊贵哪个卑贱,就说这些人砸下擂台来,砸坏了这些奇花异草,海内孤本,他们哪个值这么多钱?”

    姜期笑道:“看来殿下和陛下的观点不一致了。陛下既然这么安排,想来是宁可牺牲这些珍贵花草给诸位少年垫背也在所不惜。在陛下心中,草木有价,人才无价,只要挽救一位栋梁,花花草草又何足惜?真是天子气魄,旁人所不及。再说这座位,我等在高,他们在低,这难道不是高低之别?还是殿下宁愿坐在地下,仰头看人家在脑袋顶上奔跑跳跃,就是殿下眼里的尊贵了?”

    吴王大怒,拍腿道:“姜期,谁教你跟本王无礼?”说着身子站起,就要往姜期那里冲去。姜期坐在原地看着他。

    吴王虽然老迈昏聩,但还有些基本的判断力,眼见这次上来,众人都没带什么随从,自己这把老骨头,不够姜期拆的。

    他坐了下来,冷笑道:“就算是为了登高望低,也不用放在这么远的地方。这分明就是存心不叫人好好看比赛。”

    姜期道:“离得擂台稍微远点,固然为了视野,更为了安全。殿下固然身强力壮,不怕冷不丁射来的冷枪冷箭,但陛下万金之体,需要有一个距离缓冲。殿下若有忠君爱国之心,当然能够体谅。”

    吴王大怒,姜期平时沉默寡言,不爱与人争辩,吴王从不知道他如此能言善辩,一时说不出话来。

    其实说到这里,也该结尾了,但吴王偏有一股拧劲儿,不肯吃这个闷亏,反而搜肠刮肚起来。

    过了一会儿,吴王再次找到一个理由,道:“你看这黑灯瞎火的,成什么样子?月亮虽好,也照不到这么大的地方……”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

    光华大放。

    只见花圃中,亮起了一盏又一盏明灯,从山上看去,便如天上繁星坠落人间,如梦似幻。再仔细看去,花丛中簇拥着各色灯火,便如上元节的灯市一般,灯火辉煌,繁花似锦。

    紧接着,灯火闪了几闪,诸多灯光从地面冉冉升起,飘向空中,却是一盏盏孔明灯。那孔明灯飘上空中,到了一定高度缓缓停住,显然在下方有丝线牵引,如放风筝一般将孔明灯放在空中。

    与此同时,水面上飘去一盏盏荷花灯、莲花灯。每盏灯灯光烁烁,在黑沉沉的湖面上,并不能起到照明的作用,但一大片放出去,却是星罗棋布,满眼生花,点缀了整个夜空。

    陆地,水面,天空,无不灯火处处,相映生辉。钩织起一副梦幻般的光明世界

    姜期见此情形,不由得大笑,道:“殿下某非是节俭惯了?皇家夜晚照明,什么时候沦落到借用月光的地步了?若知道的是殿下尚勤俭,不知道的,以为殿下穷到了这样可惨的地步了,当真不似皇室中人。”

    吴王羞恼难言,终于啪的一声拍了拍桌子,道:“来人”

    今日晚宴,众人虽然带了是从上岛,但到山上观赛,每人只带了一个随身的仆从,并没前呼后应。吴王这一声来人,整个山头只有他后面一个小厮应声,道:“殿下。”

    吴王回头一看,不觉气短,这小厮虽然会武功,但显然不是什么高手,端茶倒水差不多,但想要让他跟姜期碰,只有自找倒霉,当下把那句到了嘴边的“拿下”强咽了下去,指着姜期道:“你去……不,我去回禀圣上。我要换个位置,不能跟这个目无尊上的小畜生坐在一起,我要见皇上”

    就听后面有人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吴王转头,就见马云非披着猩红色斗篷赶了大步走来,夜色之中,只觉她神采飞扬,英姿飒爽,登时叫道:“马都督来得正好,我要见皇上。”

    姜期都不由好笑,道:“殿下要见皇上,为什么马都督来得好?”

    马云非问明了经过,笑道:“殿下勿恼。此时此刻,为了这点小事去烦扰陛下,未免不恭。这样,我的座位就在隔壁山头,咱们私下里换一换,我坐这里,又遂了您的心愿,也不必惊扰他人,岂不正好?”

    吴王大喜,笑道:“如此麻烦贤侄女了。你也小心点,这小子无礼,分明是个瘟神。”说罢带着小厮匆匆去了。

    马云非等他走远,笑对姜期道:“姜兄好大的威风,把这老匹夫也挤兑走了。”

    姜期笑道:“若不是世妹暗示,我何须这样挤兑他?本来我也不擅长口舌。世妹请坐,怎么想起来跟我小聚了?”

    马云非笑吟吟的坐下,山头以上,只剩下他们两席四个人。也着实算是一片私密空间了。她先倒了一杯酒,遥遥相祝,笑道:“早就有心和姜兄单独聊聊。只是一直不得时机。这京城你知道,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我身份敏感,无风还起浪,若有行动落入人眼中,那还了得?”

    姜期也举杯饮尽,道:“正是。京城中有几个马蜂窝,千万捅不得。一个是唐氏,一个中山王,一个就是区区在下。世妹还在其次。”

    马云非道:“这正说明了世上谁的势力大。越是一举一动牵动苍生的人,越是敏感,小妹偏安南方,倒也不引人关注。要说这三个人里面,中山王纯是身份,唐氏是一半身份一半实力,而世兄是真正的实力派。”

    姜期摇了摇头,道:“我有什么实力?那是姜家的实力,父帅的实力。我敢只身入京,那是因为父帅坐镇后方,免我后顾之忧。世妹坐镇益州,只手擎天,为什么亲自进京?”

    马云非笑道:“我不亲身来不行。益州太偏僻,呆的太久了,不知天下英雄,不免坐井观天。这益州一辆大车全在我肩上,若是我也成了睁眼瞎,这大车就要叫我拉到沟里去。这回是个大好机会,我不亲眼来看一看,怎能确认哪个是真英雄,哪个是假英雄?”

    姜期状似无意道:“这已经数日了,世妹看见了什么?”

    马云非哂然道:“我看见多了。第一就是皇室的人越来越不成器了。老一辈儿的有吴王,年轻的有中山王。倘若皇室诸王都是如此,我们倒轻松了。“

    姜期未料到她直言这等犯禁的话,倒也佩服她口角直爽,道:“吴王年迈,中山王年轻,都非当打之年。只是相比起来,中山王比起吴王还是胜过许多

    马云非道:“他胜过吴王的地方,就是话不多。说起来,今天他的话尤其少。”

    姜期心中一凛,仔细回忆,低声道:“是了。话少,从今天开始,你听他说过一句话吗?”

    马云非摇了摇头,两人对视一眼,相顾变色。

    一时间场面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马云非不可思议的摇摇头,道:“莫不是……其中有诈?”

    姜期笑道:“到也别听风就是雨。就算有诈,众目睽睽,又能有什么诈?

    马云非道:“姜兄,你听过中山王家的传言么?”

    〖

二二二 各人各肚肠

    灯光已经亮起,鲜花已经绽放,舞台已经铺就——

    就等着演员了。

    皇帝目光扫去,花圃之中,坐着八个形貌各异的少年男女,即使从他这个角度,看不见他们的脸庞,但也猜得出那是一张张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面容

    他们就是经过一下午淘汰剩下的少年选手,也是一会儿在舞台上献技的人

    但皇帝要等的“演员”却不是他们。

    他的目光掠过舞台,飞过花圃,飞出了琼岛,往向那黑沉沉的水面——

    怎么还不来?

    那丫头怎么办的事?

    皇帝有自己的剧本。他为了准备这个试剑会,为了吸引出更多的底牌,亦真亦假的放了不少消息,最重要的消息当然是:这次试剑会会有升土令出现。

    为了这个消息听起来像真的,皇帝用了不少手段反复渲染,也因此吸引到了一部分真正的英才——即使不是全部的英才。因此,倘若最终的结果,证明升土令是一场大骗局,肯定是交代不过去的。

    皇帝自然也准备好了吸引注意力的办法。那就是往外淘一张让众人只顾着惊讶,完全想不起质疑的底牌。

    龙木观

    一直在诸侯之间流传,谁也不曾亲眼见过,相传是皇室底牌的龙木观,在众人面前打开冰山一角,并赏赐一件从太宗时期遗留下来的封印重宝,这个消息还不够大么?还不够抓住眼球么?还有人想起升土令那个传闻么?

    这是一举数得的事。一来平息传闻,转移视线。二来震慑宵小,让那些蠢蠢欲动的诸侯不敢轻动,三来就是让老祖宗们记清楚这些少年的脸,将来铲除威胁的时候,也更容易得手——只要计划顺利。

    可是为什么现在还不来人?

    皇帝当然不准备一开始就把底牌翻出来,他是有计划的。田景莹把老祖宗接出来以后,会给他发讯息,然后就在远处观赛,等到最后决赛开始前,才用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降临,震慑全场,完成这一场好戏。

    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了湖面,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件事牵扯太大,即使是他,也没办法冷静了,一丝汗水无声无息从他额头上滴下,同时心中暗自大骂田景莹办事不利。

    对于田景莹,他不愿意放手的原因,除了牵制那个不知身在何方的九皇弟以外,就是因为龙木观。

    按照道理说,龙木观除了隐世的田家人以外,和在朝的田家人是不联系的。能够见到那些老祖的,只有现任皇帝一个。但田景莹却打破了这个限制,因为出众的天资和一些撒娇的小手段,她成功的和龙木观的老祖建立起非常亲近的关系。

    皇帝对此不是不妒恨的,本来是直接掌握的资源,因为田景莹这一倒手,变成了二手的资源,让他如何不恼?但他也知道,那些老祖不喜欢自己,就算田景莹走了,自己也不会取代她在老祖心中的地位。

    他们喜欢田景珏,自己的弟弟。喜欢他出身高贵,血统纯正,最重要的是,才华横溢。

    因为田景莹站在自己这边,那些老祖也没表现出多喜欢九弟,但如果有朝一日田景莹走了,九弟与自己起了冲突,那些老祖能够按照惯例两不相帮就已经不错了,甚至有可能……

    因此,决不能放田景莹走。

    对于那个封印师的封国计划,虽然是他提出来的,但他一点儿也不重视。他只是从故纸堆里找出这个名词,让田景莹去运作,无非就是让她头脑不空,无暇他顾而已。他和很多诸侯想的一样——在权力的角力面前,除了手握军政大权的人,其他的人都是炮灰,可以拉拢,不值得倚重。

    包括龙木观中的老祖宗。

    以往的历任先皇,都是把龙木观那些老祖宗当菩萨一样敬着,好吃好喝好供奉,却什么也不要求。只等着自己国破家亡的时候,求老祖宗救命。

    笑话,以天子之身,被几个老棺材瓤子牵制,当真是枉为人君。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金银再好,放在库房里面能当吃喝么?既然是受了供奉,就要拉出来于活。皇帝早就有打算,把这些老头推到前台,给自己分担压力,也给朝廷挡挡风雨。必要的时候还要做暗杀,就像现在,正是用得着他们的时候。

    至于老祖宗会不会因此陨落,田氏的武脉会不会衰败,他根本不在意。田氏的根基在朝堂,只有枝叶为根基,没有根基为枝叶。朝廷不保,这几个老头难道还能独活?

    从今天开始,他要再开辟一个战场,搅动大齐的风云。

    眼望着黑沉沉的水面,点缀着一闪一闪的荷花灯火,皇帝的心越发急躁,突然,他的手一滑,一个茶杯摔落,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旁边的图太监忙着人捡起,自己躬身道:“陛下,您看时辰到了,这个…

    皇帝平缓了心情,冷冷道:“开始。”

    “陛下有旨,御前试剑会,开始——”

    “现在宣布规则……采用对阵……抽签决定次序,单循环进行,每一位俊才要比试七场……不限时间……武器不限……”

    随着洪亮声音在假山上空飘荡,马云非在下面默默计算,道:“八个人单循环,两两碰头,至少要比上二十八场。还不限时间,这一晚上哪够用啊?要是连续比上三四天,难道咱们真的在行宫里住上这么多天不成?”

    姜期笑道:“也未必要比上那么多天。听见说什么了么?不限武器,却没说点到为止,这是往死里作啊。这些孩子又都年轻气盛,打上三四轮后,打出真火来,到最后一轮还剩下几个完整的就难说了。或者只会比上一半儿就没人了。”

    马云非眉头深锁,道:“皇帝为人,果真如此……”她略一摇头,突然似笑非笑道,“姜兄,皇帝当然不心疼我们的人,我看你也只是轻描淡写,看来也是因为没有手下爱将参加这次比试的缘故。”

    姜期道:“是么?我说的轻描淡写么?对不住世妹。不过最近我手下确实是没人,要是有人,至少也要出来打个花唿哨的。”

    马云非眉毛微立,笑道:“姜兄跟我也这么说,那就没意思了。你姜家要是没人,咱们不都成了街上要饭的了?你不肯放人出来我也理解,可别跟咱们装穷,清水下杂面,你吃我也见,闷声发大财可好么?”

    姜期知道她性情泼辣,有一说一,在唐府对着手里有兵的王和胜也寸步不让,何况自己,因此也只有笑笑,道:“世妹别臊我了。好吧,其实这一次我确实没带人来,是为了减小风险。不过今天场上的八个人,也不是人人都和我无关。”

    马云非一怔,目光在花圃中搜索起来,突然目光盯住一人,用手指了指道:“那位,是不是你的人?人俊,功夫也俊俏。”她手一指,指向了一个身穿淡青色衣衫的小姑娘,道,“雍州崔别驾手下,雍州也是你们的地盘了,因此她是你的人。”

    姜期道:“多谢世妹夸奖,不过她实力一般,真的只是参与一下而已。倒是我看世妹手下那位高手叫苏醒的,大有可为。”

    马云非一笑,面上掠过一丝似有似无的阴翳,道:“这孩子实力很不错,不错到我都看不透。我倒希望这会能有能人,把他的实力探出个底来。”

    姜期没想到其中另有故事,又看了一眼那位叫苏醒的青年,就见他一身黑衣的坐在花圃之中,双目紧闭,仿佛老僧入定一般,把一张年轻的面孔衬得老气横秋。

    因为不解其中缘故,姜期也没多说,看向了众人之中衣着最华丽的年轻人,那人国字脸,浓眉大眼,虽然年轻,看来威风凛凛,已有大将之风。道:“没想到王和胜的亲孙子也来了,所有人里就他出身最高。”

    马云非看了一眼,道:“王启龙吧?我倒是早听说过王和胜有这么个宝贝天才孙子。但拉下身份来跟其他人比武,想来是因为王和胜要争御前的脸面。这等御前比武不派人是不成体统,但真派上心腹人却也过了,你我尚且留有后手,他连亲孙子也派上来。那老家伙越老越没格调,看不透这些面子事,误人误己。”

    姜期笑道:“王少帅实力确实不错,只是在这些少年英杰里,未必能出类拔萃,王将军未免太心急。这些人里我最注意的就是那位姓陆的少年。另外中山王手下的何复有点意思,虽然出手残忍,好像很浅薄,但我总觉得他还藏有一手。其他几位也有高手,但都不是那种一眼看不到底的人物。”

    马云非道:“所见略同。唉,看这些孩子,少则十五六,大了不过十**,却都已经是生风以上的修为,倒是自惭形秽了。我也二十**了,过两年就给年轻一辈超过去了。”

    姜期道:“世妹何尝不是天赋奇才?只是年少要扛起整个益州的军政,在武功方面花的心思少了,即使如此,也是这一代的佼佼者。”

    马云非道:“心累。这样的日子,我也未必要一直过下去。”

    姜期突然住口,心中不住的暗想她的意思,却听马云非笑道:“姜兄快看,好像开始了。”

    〖

二二三 刀风扬,大幕启

    金钟鸣响,这一场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试剑会终于开始了。

    八个少年每人抽了一支玉签,排定了位次。

    皇帝身边的图太监走上前来,一一核对签位,然后定下了每一场比赛的次序。只是他并不亲口宣布,只是交给了旁边一个络腮胡子的侍卫,自己又回到皇帝身边。

    那侍卫高大威猛,双目湛然有神,一看便知道是高手,想来是留下来镇场的。他大踏步走上台,高声叫道:“第一场,王启龙,对楚木狂。”

    剑眉星目的王启龙站起身来,从另一边也站起一人,身材高大,比本已颇为魁梧的王启龙还高上一个头,背后一把宽刃的大刀透出一股扑面而来的煞气

    王启龙根本没参加过下午的选拔会,是直接进的决选,但人人都知道他是王和胜的孙子,一见他出场,纷纷看向王和胜。

    王和胜大马金刀坐在席前,看着孙儿脸露微笑。他手中已有升土令,这一次是可来可不来的,但为了孙子的前途,为了他万一落选也能上朝堂,他还是让王启龙来了。在他看来,自己的孙儿天赋奇才,又有自己多年的悉心培养,只要露个脸面,还不挡者披靡?这是有益无害,刷声望的大好机会。

    看到那楚木狂比自己孙子还高大三分的身材,王和胜微微一惊,问道:“这是谁?”

    坐在他对面席位上的,正是唐旭,接口道:“这是楚木狂,今年一十七岁,乃是独行侠木龙行老爷子的高足。一手狂风快三刀还算上得了台面。”

    王和胜大惊——其他倒也罢了,这独行侠木龙行却是一个传奇人物,乃是武林中四大绝顶高手之一,传说中的人物。

    在江湖上,火山境界算得上超一流高手,但到这个境界的人,为数可是不少。基本上差不多的门派,说得上的世家,各地的诸侯,谁门中都有这个层次的强者坐镇。可是再进一步,要成为“虎啸”境界的绝顶高手,那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了。

    虎啸境界,就是先天境界的预备役,体内的气力已经向先天境界转化,实力更是到达了凡俗的巅峰,等哪一日时机一到,真气灌顶,仰天长啸,又是一个先天大师诞生。

    可以说,在火山境界上,卡死了九成九的武者,能被称得上是绝顶高手的,排除那些藏得太深的老怪物,江湖上数来数去,也只有四个。他们被称为“四大绝顶”。

    木龙行就是四大绝顶中的一个。虽然有人排名,他只能忝居绝顶末流,但那是神仙排位,不因为是个小神仙就不是神仙了,他与凡人还是有巨大的差距

    怎么多少年不露面的木龙行突然蹦出一个弟子来?还要和自己宝贝孙子放对?

    王和胜心一提,紧接着反应过来,喝道:“你怎么知道这些?难道……”

    唐旭道:“不巧,他正是我的门客。”

    王和胜叫道:“啊哈,好啊,你不显山不露水,原来还藏着这样的底牌。

    唐旭微微一笑,道:“底牌?你知道什么叫底牌?好好看戏吧。”

    这时两人已经对着皇帝行过礼,互相之间也行了一礼。

    楚木狂摘下背后背着的大刀,遥指对方,王启龙也摘下刀来,横在身前。

    两人都是大刀,双刀一摆,已经吸引眼球。但楚木狂的刀却比王启龙大上一轮,只从气势上,便已经输了。

    王和胜从没见过比自己刀还沉重的对手,顿觉心中憋气,目中闪过一丝焦躁。楚木狂本要进招,看出他的躁动,反而诡笑一声,勾了勾手指。

    王和胜大怒,长刀一摆,刀如飞龙一般,横扫而出

    他人虽急躁,刀却不急躁,天才之名并非幸致,这一刀狠辣犀利厚重俱全,仿佛撕裂空气一般,眨眼间已经到了眼前。

    人未到,刀风已到

    王和胜修为不到,刀上并无真正的罡气,但已经有尽尺长的刀气,刀气便如一条黄龙,咆哮不休。

    楚木狂长刀迎敌,也是一刀挥出,刀气大涨。他的刀既然叫“狂风“,刀气其次,刀风第一。刀气不过半尺,但一刀挥出,四面八方都是狂风,吹得人眼睛也睁不开。

    刀风与刀风的较量

    狂风长刀,能卷起暴风,但王和胜的刀,却是斩断气流的,中宫直进之下,眨眼间破开了碍事的狂风,已经到了近前

    砰

    刀气相交

    楚木狂晃了一下,倒退了半步。

    这一退,气势上就下来了,就再也扳不回先手,登时被压着打。王和胜一刀借着一刀,每一刀前进半步,每一刀比之前一刀更胜一筹,连续十几刀,越战越勇,气势近乎翻倍

    王和胜大叫道:“很好,就是这么打刀个头大又怎么样?个头大能赢,大家抬着门板上好了”

    唐旭和楚木狂没有血缘关系,自然不会那么情势关心,但看王和胜得意的样子,心中憋气,道:“木狂还没有拿出真本事来。”

    话音未落,只听刺啦一声,王启龙胸口衣衫被刀风绞碎,他倒退几步,惊疑不定。

    就见楚木狂左手中,又出现一把刀。这把刀个头小上许多,只比匕首长上一点儿。和那大刀一长一短,一前一后摆着,有一种奇妙的和谐感。

    王和胜拍桌子大骂道:“卑鄙竟然出暗手”

    唐旭道:“这是他的真本事,你没看两把刀是一套么?这怎么算暗手?”

    王和胜骂道:“你有真本事,我阿龙就没有么?上,让他看看。”

    唐旭道:“怎么着,他也有刀?”

    王启龙却是没有刀的,但他有掌

    刀中加掌,这就是他的真本事。

    楚木狂的两把刀是配套的,两刀都能引起狂风气流,一前一后,互相影响,刀风吹得如螺旋一般,不可近身,还能引起乱流,不知何时就从暗处撞了一下,比暗器还狠。

    王启龙的刀和掌,也是配套的。长刀矫健如飞龙,攻袭犀利,左掌稳健如盘龙,防守坚固,一攻一守,相得益彰。

    双方各出一手,又战在一处,竟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局面。王启龙更胜一筹,只是这次的优势和气势都不如之前,只是略占上风。

    但正因为他转向稳健,胜势不是靠一时气势,而是真的稳扎稳打赢来的,在一众高手眼中,反而更加可靠。姜期等在上坐着,都已经看好了这场比赛的胜果,都各自道:“看来楚木狂不出奇招,是扳不回这一局了。”

    楚木狂还有奇招么?

    唐旭阴沉着脸,道:“你们哪知道,楚木狂为什么叫狂风三快刀?”

    眼见王启龙胜券在握,突然,楚木狂双目圆睁,喝道:“刀”

    王启龙只觉不知所谓,刀光就在眼前,为什么又扯出刀来?突然便觉风声有异,大惊之下,半个铁板桥仰身,却绝下腹一疼,被一股大力撞得向后飞起

    他头脑一片空白,手中长刀脱手飞出

    这一招却不是他随意撒手,乃是他王家刀法的最后一招,叫做“天外飞龙”,是和敌人拼的同归于尽的撒手招数,这时含恨出手,只想能报的一箭之仇

    扑通一声,王启龙落地,小腹插着一把飞刀。

    楚木狂一刀得手,本是志得意满,却不想迎面飞来一把大刀。他连忙侧身要避,哪知道这一刀的速度惊人,轨迹更是诡异,他闪避不得,被一刀环切,肩膀登时被卸了下来,鲜血直喷,人也插着刀飞了出去。

    王和胜大叫一声:“阿龙”飞扑下山。山虽不高,也有十多米,他一跃而下,落地不过一个踉跄,立刻向前扑出,抱起孙儿,点了他几个穴道止血。

    这才第一场比赛,已经两败俱伤

    姜期看得暗中嗟呀,心道这样打下去,不用皇帝费心派人,这些年轻人自己就把自己给废了,正要给自家人传讯放弃。就听马云非道:“第一个伤的是王和胜的孙儿,不是小事,让他闹一闹,我们再敲敲边鼓,看能不能停了这无意义的比武。”

    姜期摇头,道:“恐怕难。皇帝心中有成算,别人说都不管用。”

    正在这时,只听啪的一声,原来是王和胜给了那做裁判的侍卫一巴掌,就听他骂道:“我孙儿现在生死未卜,你不来关心,竟来让我别于扰比赛,瞎了你的狗眼。我孙儿没事便罢,有半点差错,看我饶了哪一个?”

    他又仰天骂道:“唐旭,你这老不死,我和你没完”

    闹了好一会儿,还是皇帝出面安抚,图太监亲自带人将王启龙和王和胜一起送到后堂去,找最好的御医安置,这才暂时平息。

    至于楚木狂,跌下擂台时就已经死了。那一刀天外飞龙几乎把他劈成了两半。但唐旭没为他出头,其他人更不会在意,搭了下去,把血擦于净,就算抹除了一切痕迹。只有皇帝说了一句赏五十两银子丧葬费,这就是一个死掉的天才最后的价格。

    又过了片刻,络腮胡子的侍卫再次上来,叫道:“比赛继续,现在第二组,米预对谢柔青。”

    〖

二二四 碎骨手,湖上舟

    马云非在上面笑道:“是你的人上来了。无巧不成书,米预好像是吴王的人。你要小心他指使下狠手。”

    姜期道:“无妨,他不认得是我的人,且我虽不指望谢姑娘挤压众人,毕竟她实力也不凡,料想自保还是无碍的。”

    只见一个穿青衣,容貌秀美的少女登台。另外一边上来一个矮个子青年,脸色青白。所有选手都在二十岁以下,面上或多或少都带着少年的稚气,唯有这个青年,看着虽然不大,但明显过了青葱期,已经是个青年人了。

    那侍卫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多问了一句:“米少侠,你贵庚?”

    米预沙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二十。”然后直接拉开架势。

    那青衣少女谢柔青刷的一声,抽出背后的长剑,道:“你也亮兵刃吧。”

    米预冷笑一声,道:“我不用兵刃,我的手就是兵刃。”

    谢柔青不自觉的瞄了一眼他的手,那双手手指修长,但和他的皮肤一样白里泛青,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看得久了,让人从心底觉得寒冷。

    刷的一声,长剑圈回,谢柔青收回目光,道:“那就得罪了。”长剑已经出手。

    等她长剑刺出,剑光闪动,就见那剑刃闪烁不定,左右颤动,仿佛灵蛇一般活动。她的身法也如长剑一般飘忽不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擂台上团起一团清影,既迅捷,又曼妙。

    那米预全身蜷缩起来,身子半蹲,纯为守势。一剑过来,或者侧身闪避,或者蜷身躲过,在漫天剑影中自存其身,似乎毫无还手之力。

    姜期原本看得心情愉快,但越看越是心惊,眉头渐渐锁起,道:“不对…

    马云非突然笑道:“他说自己的手就是兵刃,可是这么长时间,他都没动过那兵刃……”

    话音未落,米预第一次亮出了他的兵刃。

    一双青白的手从衣袖中伸出,一手扣住了剑刃,一手扣住了谢柔青的手。

    咔咔咔——

    他的手快速的动了几下,仿佛是在折断,仿佛是在碾压。

    长剑亮如秋水,在他手中被搓成了一道圆弧,竟然还不折断,谢柔青的左手却被扭曲到了不可思议的角度,噗地一声,喷出了一团血雾。

    米预犹嫌不足,手肘圈回,卡住了谢柔青的脖子,将她还没出口的惨叫全部憋了回去。

    这本是胜负分明的结果,但事情没有完。米预碾挫谢柔青左手的手松开,丢下一只几乎不成形状的血团,再次上移,抓住了她的胳膊,咔的一声,再次拗断,白森森的骨头都透了出来。

    这场比赛的规则,本没有点到为止这一项。要分出胜负,要不然重伤倒地,被h,要不然跌出擂台,要么就是亲口认输。除此之外,只有皇帝能够阻止比赛进行,那场上充作裁判的侍卫,是没有权利中止比赛的。眼见米预就是让谢柔青想认输而不得,要将她活生生的折磨死。

    姜期知道以皇帝的恶毒,绝不可能下令中止比赛,吴王更不会约束手下,抄起桌上的茶杯就要扔下去。这一扔下去,不管后面用什么解释,都会被有心人利用,但此时此刻却也顾不得那许多。

    正在这时,只听湖面一声长啸。

    啸声悠长,龙吟不觉,开始啸时还远在湖对岸,渐渐地便觉来人迫近。

    众人都被啸声吸引,连米预也停下手,看了一眼。

    姜期看准机会,也不见他扬手,手中茶杯无声无息飞了出去,在黑夜中穿过数十丈距离,砸中了米预的后颈。

    米预被砸的向前一倒,还没有失去意识的谢柔青用仅存的力量狠狠的向后一记肘锤,撞在他胸口。米预连遭重击,身子往后倒,谢柔青趁机脱出他掌握,身子一滚,直接滚下了擂台。

    胜负已分

    那侍卫刚刚也走神了,并没有看到姜期扔茶杯,只道是谢柔青趁机奋起,离开了魔爪,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举起手道:“谢柔青出局,胜利者是米预。

    然而这时候谁还在乎这场比赛的结果,众人都盯着湖水,依稀的看见荷花灯笼罩下,水中有一小船,漂泊而来,只是到底天黑,距离又远,没人看的请来的是谁。

    刚刚姜期的小动作,只有马云非看见了。她心中也颇为惊异——从山上到山下的擂台,足足有数十丈,将近百米的距离,晚上山风又大,目标都看不清楚。以一只茶杯穿过这么长的距离,轻易地击中武功不弱的米预,修为当真可敬可畏。更别说他发暗器的手法,马云非压根也没看透。

    至少是火山修为,江湖上超一流高手,镇派镇宗的人物。

    马云非在心中掂量,笑道:“姜兄,你看来人是谁?”

    姜期早就在盘算这件事,道:“听啸声,来人的内力倒是悠长,但说修为多高也未必,依我看来,也就是金刚境界的顶峰。也有可能再进一步,到了火山期的门槛上。”

    马云非道:“我听着也是如此,还道自己听差了。那人这么高调,我还道他要以一人之力,把我们都给挑了。”

    姜期笑出声来,道:“确实。这人修为不错,但也不能力压群雄,皇帝在此,岂容一般人放肆?他必定另有所持,来的自有目的。咱们安心看戏便是。

    渐渐地,小船越来越近,船上的人已经清晰可见。

    但见船上除了摇橹的艄公以外,只有一人,十六七岁年纪,身长玉立,眉目俊朗。皎皎少年如日月皓辉,潇洒之中另有几分天潢贵胄的雍容气度。

    最令人惊异的,是那少年的衣服,头顶束发玉冠缀着指头大的明珠,已经很是名贵,那一身银色袍服上,用金线密织的是团龙图案

    团龙,是皇室才可用的图案

    姜期陡然想起一人,立刻回头,往最高山头上的龙椅上看去。

    皇帝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从姜期第一次认识皇帝到如今,连昭王时落魄的样子都算上,从没见过他脸色这么难看过。不但脸色铁青,眼珠子还瞪着,虽然看不清楚,但姜期感觉到了其中必然充满了血丝。

    那样子,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天敌。

    就听那少年朗声笑道:“六哥,小弟归来迟了。”说着遥遥拱手,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当真是说不出的潇洒倜傥。

    皇帝的脸色难看了一会儿,突然爆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道:“原来是九弟来了,想煞哥哥我了。众位爱卿,随我一起下去,迎接明王。”

    姜期道:“果然是九皇子明王景珏,不愧是传说中的人物,当得起皇室第一俊杰。世妹,咱们下去瞧瞧?”

    马云非笑着起身,道:“今天我算是来着了。”

    下了山去,皇帝打头,带着一众大员在花圃中央站定。那小船也在琼岛上靠岸,田景珏走下船来,到了皇帝面前,躬身行礼,道:“参见六哥。十年不见,六哥风采更胜当年。”

    皇帝见他一不行大礼,二不口称陛下,简直不把自己当成皇帝,心里怒火更盛,但面上还是笑的很和煦,双手相搀,道:“九弟,你回来就好。这些年你虽远在天涯,我的心却时时牵系着你,只有看见你平平安安站在眼前,我这一颗心就算放下了。”

    在场众人无不是权力场中的老人,饶是皇帝这番话说的极其恶心,也没有一个稍露异色,纷纷行礼道:“参见明王殿下。”

    明王微笑道:“众卿平身。”

    皇帝脸色终于变了一下,马上再次堆笑,道:“九弟,你回来的可真是时候。你看这花间的擂台,正确真正的奇才一展天赋。虽有几个少年英才,但没有你在,就像缺了定海神针一般。”

    明王目光一扫,又看见了剩下几个少年,虽然看见了,却视而不见,反而道:“皇兄,这就要考校我么?你知道我回来,不是为了小打小闹来的。”

    其他几位少年听到这样的话,无不眉立。

    皇帝道:“那个自然,我知道你看中的是什么——既然你看不上这里,那就上来与我一同观赛。”

    明王笑道:“观赛也不必……皇兄总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小事上。也罢,我就把这件事了结吧。”说着一转身,轻飘飘跃上了擂台,道,“你们几个一起上吧,一刻之内结束战斗。”

    几个少年听了,更是怒发冲冠,冲动的已经要上台,老成的还看着自己的主君。

    皇帝没想到不用自己挑拨,他就先将仇恨拉起来了,顺水推舟道:“好吧,就”

    话音未落,只听有人笑道:“且慢,人还没到齐,怎么能先开始?”

    这个声音来的突兀,不像刚刚田景珏的啸声,明明白白是从湖面上来的,这个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完全把握不到方向。

    皇帝喝道:“谁?又是谁来了?”

    众人同时向湖面上看去,想在湖水上找新出现的船,却只见稀稀落落的荷花灯的灯光,哪还有第二艘船在?

    难道有鬼了不成?

    姜期突然反应过来,叫道:“在天上”当先抬头看去,众人跟着抬头。

    这一抬头,登时目瞪口呆

    〖

二二五 不速客,群雄戏

    只见天空上,不知何时盘旋着一只巨大的飞鸟,黑羽长喙,宽宥十丈,阴影几乎覆盖了整片花圃,乍一看像一只巨大的乌鸦,庞大的体型有一种超越众生的震撼。

    乌鸦上面坐着几个人,被羽翼挡着,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在场的众人虽然是凡俗众人,但大部分见识超卓,愣了一下之后,各有猜测,皇帝首先道:“是大荒来的……大师么?”

    乌鸦在空中盘旋,却有两人起身,缓缓落下。紫裙飘飘,风姿翩翩。众人定睛看时,乃是一对青年男女,男的俊朗,女的秀雅,仿若一对璧人。

    那男子扫视了一眼,道:“在下鼎湖山叶孚星。这位是琵琶谷的玉淙淙玉师妹、大师不敢当,不过皇帝说对了,我们是大荒来的。”

    虽然在场都是有身份的人物,但叶孚星这么一报家门,还是引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大荒圣地的各种传闻,听得耳朵都起茧了,但谁又正面看过一个大荒来的人?今天不但见了,而且一次就是两个。

    两个大荒宗门的人,骤然出现,为了是什么?

    心中有数的人,自然已经找到了答案……升土大会

    不是明年才举行的么?现在大荒就来人了?

    皇帝的脸色不自然起来,他这个计划本来就是跟升土大会捣乱来的,且头两场也进行得很顺利,又废天才,又拉仇恨,这一轮比下去,这些天才非废了一大半不可。但这时候出来两个大荒的人搅局,说不定真要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叶孚星笑道:“各位这么努力,是为咱们升土大会打前站么?还是不用我们在场,你们自己就把整个大会了了?这只怕不合规矩吧?没有七大宗门在场,你们选出来的少年天才可是不作数的哟。”

    皇帝咳嗽一声,道:“大师明鉴,今天这个御前试剑会不过是个游戏,当然,也算个摸底,只是作不得数的,大师若是不喜,朕可以散去……”

    叶孚星道:“我有什么不喜的?也别不作数啊,作数,作数不是很好么?大荒的天才那么多,要我们一个个去找,可有多费心力?有大齐之主代劳,那不是很好么?依我说,这就算是一场升土令的预选赛了,反正家伙已经齐全,我们再给个认证,不就两全其美了?”

    皇帝尴尬至极,不知所措,倒是还没上台的几位选手都是脸露喜色。他们也不是傻子,刚刚的战斗那么惨烈,他们心中也有掂量——都是前途无量的天才,于嘛为了博权贵一笑打生打死?因此后面上场的都打算留手了,哪知道大荒来人一登场,事情大反转,别人的事,变成了自己的事,哪还有不摩拳擦掌的?

    皇帝这时已经转变过来,知道事情不可逆转,顺水推舟道:“那再好也不过了。朕这就把几位高人的位置收拾出来,然后吩咐他们重新开始。”

    叶孚星又笑道:“也别急着重新开始。我说了,你这场地不错,但人差了点。这里一共五个人,四个没上场,一个赢了的,哦,还有一位少年天才,是你弟弟。就算六个人罢了。恐怕数量上不够,质量上也难说圆满。”

    田景珏听他说到自己也只是随意的口吻,心中不悦,眉头已经挑起,但还是没开口。

    皇帝道:“既然如此,两位前辈稍坐,朕颁下旨意,召集京城符合条件的少年来比试,必然让两位满意。”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紫裙女子玉淙淙开口:“且慢。你现在召集,要花费多少时间?且来人必定良莠不齐,又要花我们多少时间来甄别?”

    皇帝道:“那依大师的意思?”

    叶孚星道:“不用你动手,我们这几个已经替你劳动,请来几位少年天才,加上这里的几位,也勉强凑够了一场预选赛了吧?”

    皇帝心头一喜一忧,忧的是这些少年直接入了大荒来人的法言,自己没赶上,喜的是这只是一场预选赛,自己看到了选手,在正式的升土大会之前,未始没有做手脚的空间。

    说到底,皇帝心心念念不忘的,就是怎么坑害人。

    当下,他道:“那请把几位天才请出来吧?”

    叶孚星扬声道:“牧师兄,你下来吧。”

    一声呼啸,巨大的乌鸦缓缓降落,一直落在花团锦簇的舞台上。那乌鸦收起翅膀,竟也把三丈宽的擂台占得满满的。

    坐在乌鸦背上有四个人,最显眼的就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胖子,虽然胖的都看不出年龄,但总之不是少年,或许便是那位“牧师兄”。

    另外乌鸦背上还坐着三个人。两男一女,都是货真价实的少年。

    其他人也罢了,马云非突然惊叫一声,道:“月非”

    她不顾自己站的位置靠后,挤出人群,冲那少女跑去,便叫道:“月非,你怎么在这里?”

    那三人中的少女站起身来,跃下乌鸦背,也向她扑去,笑道:“姐姐。”

    在场熟悉马云非的无不惊异,都知道马云非是马涛独女,哪里又出来了一个妹妹。

    马云非接到那少女,抓住她浑身打量了一遍,突然一抬手,一巴掌扇过去,骂道:“臭丫头你于什么来了?是不是又追着我来了?我告诉你叫你在益州好好呆着,那边正是离不开人的时候,你怎么这么任性?”

    那少女马月非揉着脸,轻声道:“人家就是担心你嘛。”

    马云非无奈,叶孚星一笑,道:“诸位,这回不用介绍了吧?这孩子是马都督的妹妹,天资聪颖,是个可造之材,她是玉师妹一眼看上的人。”

    众人都点头,看着马云非,心道:马家还有这样的隐藏人物,看来外面的信息都是唬人的,藏得够深的。

    马云非拉着妹妹的手,低声道:“你愿意参加这场比赛么?”

    马月非点头,道:“我自己要来的。”

    马云非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也罢。你小心。”

    叶孚星道:“下一个,龙小子,你下来。”

    两个少年其中一个缓缓走下,虽然只是一个下地的动作,却是凝重非常,有大将之风。那少年十**岁年纪,身材修长,不在刚刚楚木狂之下,但却不同于他的膀大腰圆,反而略显细瘦。但多看几眼就会发现,隐藏在那修长身形中的力量,实在是澎湃到惊人的地步,这个少年给人一种人形猛兽的感觉。

    叶孚星道:“这小子姓龙,自称叫小龙将,便这么称呼他吧。姓名不是很重要,一个代号而已。若是他真有踏入宗门的那一日,再细问也不迟。”

    姜期看着神色肃穆的小龙将,突然想起一人来,脱口而出道:“你与镇国将军什么关系?”

    小龙将肃容道:“那是我父亲——义父。”

    众人心中一凛。镇国将军龙城,是四大柱国之首。王和胜不过是四大柱国的第三位,龙城却以四十岁不到的年纪排名榜首,且他的威名更胜过王和胜百倍。那是真正从未尝一败的常胜将军,军神一样的人物。

    虽然朝廷已经不能辖制龙城,但龙城受过皇室大恩,甘心戍守边疆,绝无二心。有龙城镇守北疆一日,朝廷便如有了顶梁柱一般,无论如何摇摇欲坠,也能支持。人说大齐之所以气数未尽,就因为还有一个龙城。

    镇国将,名副其实。

    只是龙城孑然一身,不曾听说他有什么家眷,没想到还收下了一位义子。既然能收一个义子,就能收两个三个义子。想必他身边也不会缺少臂助和继承人了。这位小龙将若能进入大荒宗门,龙城更如虎添翼了。

    连续两人,都是朝廷大员的家人,且都是平时没听说过的人物,众人各有思量。看来能支撑一方的人物,没有一个水面下没人的。已到了关键时刻,这些平时秘不示人的高手、天才如礼花一样喷涌而出,让人目不暇接。众人心惊同时,也不免窃喜——有这么一次大会,把各家的珍藏都拉出来,大家都有防备,不至于将来措手不及。同时也思量自家的底牌不知道会不会被弄出来。

    当下,众人把目光放在第三个人身上,心道:这一位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也是哪一家藩镇的亲戚么?

    叶孚星倒也没让人失望,指着最后一位道:“你也下来,和大伙儿打个招呼吧。”

    那少年起身下地,众人一见之下,同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那少年脸上有两道极深的剑痕,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十”字,完全把他的五官破坏殆尽,连鼻子眼睛也因为伤口歪斜了,整个人如果用四个字形容,就是“不忍直视”。

    叶孚星也没看那少年,道:“这位国京……是何苍云的弟子。”

    众人心中又是一凛,小隐侠何苍云,是四大绝顶中排名第三的高手,比楚木狂的师父木龙行更高。

    叶孚星似乎也不想多说国京,飞快道:“我们几个带来的人你们看到了。可是还有几位师兄未到,咱们也等他一等。”

    皇帝突然道:“湖面上漂着的那位,也是大荒来的大师么?”

    〖

二二六 一苇渡,剑流星

    但见黑暗的水面上,有一物一晃一悠,往这边而来。虽然晃晃悠悠看来不快,但眨眼间已经从天边晃悠到了视线之内。

    看来水面上的物体,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船,然而这时靠的近了,却清清楚楚看到不是船,而是两个身形,在水面上如浮萍一样浮过来。

    叶孚星一眼看去,笑道:“是无止。”

    随着一**的水波流动,人形终于上岸。竟是一个和尚,牵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儿。那小孩儿脸上炭一样的黑,身材瘦小的豆丁一般,看着似乎只有十来岁,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四处乱看,似乎还算灵活。

    玉淙淙看了,不由抿嘴微笑,道:“啊哟,这倒是稀奇了。无止,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个泥猴儿?”

    那和尚上岸,就见他脚下踩的不过是一根芦苇,却载着他横穿了整个大湖。叶孚星赞道:“你这一苇渡江的轻功绝技,真有菩提谷祖师的风范。”

    无止合十道:“阿弥陀佛,不敢。”他用手搭住那孩子,道,“这孩儿叫小天真,是我在路上遇到的,是好孩子,我就带她来了。”

    玉淙淙失笑道:“当真是佛渡有缘人,你在街上撞到一个,也不问身份,也不管来历,看对上眼就带来了。好啊,别树一帜呢。”

    众人目光看向那小天真,当真是街上随处可见的小乞儿一般,不知这大宗门来的和尚看上他什么。但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菩提谷在七大派之中以苦修闻名,有穷有富,有僧有俗,都是一样的专心苦修,看破红尘,在他们眼中,只问有缘,其他一概不理。

    这小乞儿是交上好运了,但要让他和这么多训练有素的弟子比武,又吃大亏了。

    今晚之事,真有目不暇接之感,大荒的人一下子来了四个,看样子说不定是来满了七个人。不知道其他几个人又在哪里?

    无止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僧是不是来得最晚的?”

    叶孚星摇头道:“不是,就算不算那两位不一定来的,还有一个妙师妹没来……”话音刚落,只听得有人惊道:“有光——”

    天边,一点光亮如北极星一般亮起,来得更快,在天空划过一道亮线。众人耳鼓中,同时响起“嗖——”的一声。

    紧接着眼前一花,一道剑光已经悬在眼前。

    一个身着青衣的女郎站在一把悬在空中的剑上,双目漠然看着众人,整个人漠然中透着隐隐的锋锐,就像一把深藏鞘中的宝剑。

    飞剑

    这就是传说中一瞬千里,取敌首级于千里之外的飞剑和御剑术

    这难道不是神仙手段?先天大师有这样的本事么?

    若论风光,那女郎一把飞剑就将一众大荒来人的风头压的点滴不剩,她好像凭空比别人高出一个世界。

    众人呆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转向她身后。

    在她身后,另外站了一个少女,也是一脸漠然,嘴角隐隐下垂,她本来就是中人之姿,算不上美女,这一沉嘴角,越发显得难以亲近。

    这一回,轮到唐旭奔出人群,惊声道:“宁儿,你怎么在这里?”

    那少女嗯了一声,似乎听到唐旭的问话,但眼光悠远,似乎看向天边,根本不答他的问话。唐旭往前跑了几步,离那少女丈许的地方停住,似乎有些畏缩,不敢前进。

    叶孚星也露出讶异,看着两个女子,讶道:“难得妙太清也会看上新人,我还道你打算袖手旁观呢。这位莫不是唐旭的千金?”

    众人当然看出她必是唐家女,但没想到她长得其貌不扬。要知道唐家可是以出美女闻名,随便拿一个女儿出来,不说倾国倾城,至少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这少女既不美貌,又不和蔼,哪一点也不符合唐家女的风范。

    姜期等少数听过风声的,不免心中暗亮——或许这就是被唐家藏起来,寄予厚望的那位最天才的天才少女了。

    那青衣女郎妙太清淡淡道:“这是唐宁初,很好的孩子,有剑心。”

    叶孚星恍然,点头道:“难怪你也忍不住,有剑心的孩子,不是最适合你们洗剑谷么?今天你算来着了。”

    唐旭目光复杂的看着女儿,叹了口气,他这么多年花费无数,就为了把唐宁初送去大宗门,眼见机会近在眼前,却没用他的力量,他也说不上是欣慰还是失落了。眼见唐宁初一如往常,目光飘离,根本看不到自己一般,更是升起一股混合着沮丧的怒气。

    马云非低低道:“这真是前所未有的盛事啊。”

    叶孚星道:“人来齐了,咱们不妨……”

    妙太清打断道:“来齐了?你不等冼正真了么?”

    叶孚星愕然道:“他不是只要封印师么?他想来独来独往,还来咱们这等小会做什么?”

    妙太清淡淡道:“我不知道他来于什么,只知道他在我后面。”

    叶孚星等几个宗门弟子同时愕然,然后看向天空,却什么也没看见。叶孚星拱手道:“冼师兄,你可到了?别耍小弟们了,敢请现身。”

    就听有人道:“我早到了,是你们没看见我。”

    众人回头,果然见一人坐在山上,且坐的位置,就是皇帝的龙椅。

    那冼师兄一手拿着皇帝的点心,一手牵着一个秀美柔弱的少女,笑道:“我本来早来了,可是你们不找我,我看这个位置最宽敞,且一般人坐不得,显得有档次,因此坐了一坐。你别说,倒也不亏。你们要不要试一试?虽然不见得多舒服,但别的地方没有,图的就是一个新鲜。”

    皇帝脸色沉了一沉,便飞快的改颜以对,笑道:“既然是大师亲至,我又何惜这位置,尽管坐,坐上十年八年都无妨。”

    那冼师兄道:“十年八年无妨?你倒是无妨,我还不得犯了痔疮?还有什么大师不大师的,叫我一声风流倜傥冼公子,那才是拍马屁拍到了马屁股。”

    皇帝脸色一黑,叶孚星已经上前拱手,道:“冼师兄,你大驾光临,我等都是受宠若惊,怎么你来推荐新人么?这小姑娘……”

    那冼师兄摇手道:“我不是来送人的,我是来找人的。你们不必管我,我是来找人的。你们开大会,我开小会。我说,皇帝——”

    皇帝没想到他主动找上自己,道:“冼……公子,怎么了?”

    那冼师兄道:“你妹妹呢?我今天来接她参加我封印师的小会。”

    皇帝更加不乐意,明王田景珏突然出现,已经给他很大的压力,现在田景莹也要从自己手里飞走,这姓冼的还视自己为无物,只淡淡道:“她不在,让你白跑一趟了。”

    冼师兄道:“果然么?那你可要小心点,今天夜晚不比寻常,什么魑魅魍魉都往外走,令妹若不在这里,指不定就落到了哪个小鬼手里……”

    就听有人桀桀怪笑,道:“冼正真,你说的是我?”

    只见黑暗中爆开一朵黑云,一人从中跳了出来,那黑雾依旧不散,如一个屏风一样在他身后飘荡。

    大荒来人同时道:“阴斜花,你终于到了。”

    阴斜花怪笑道:“你们都到了,我却不到,这不是欺我泣血谷无人么?”

    众人心中默数一到七,在场七个人,当真是大荒七大宗门齐至

    而且皇帝称他们为大师,无人反驳,他们又以师兄弟相称呼,可见修为相仿,至少都是先天以上……

    七大宗门,七位先天大师

    这真是百年来从未有过的盛事

    皇帝本来暗自盘算自己的小算盘,这时反而想得清楚了,如此大势,自己这个皇帝也不能左右,索性放开来,大笑道:“大齐皇帝添景玉,见过诸位大荒来客,诸位千里而来,田某招待不周,当面赎罪。”

    除了阴斜花和冼正真,其他人或多或少还了礼。

    阴斜花却压根不管他说什么,突然伸手从黑烟里抓住一个人,往外一扔。那人飘飘忽忽,竟飘过数十丈的距离,往山上逆飞,直落在冼正真的身边,冼正真伸手一托,将那人拖下来,安然放在身边。

    皇帝一眼看清,正是田景莹,心中一惊,再看她落地之后,双目睁开,虽然毫无神采,但也看得出她并没有失去神志。

    田景莹爬起身,冼正真伸手搀扶,道:“田姑娘,你怎么样?”

    田景莹摇摇头,突然扬声叫道:“皇兄,叔祖们来不了了,你见机行事吧

    皇帝愕然,失声道:“你说老祖他们怎么了?”

    阴斜花接口道:“那老头儿么?他太不识时务,我教训丨了他一下,就叫他滚了,怎么,你还想念他?嘿嘿嘿。”怪笑了几声。

    皇帝脸色刷的惨白,盯着阴斜花,阴斜花理也不理,道:“我说各位,你们几个起了好大的热闹,里面有没有我这一份儿啊?”

    除了叶孚星,其他人或多或少露出厌恶神色,叶孚星大概是沟通的桥梁,当下笑道:“阴师兄又带人来,自然有你的一份儿,倘若没人来,那就劳驾你一边看着了。”

    阴斜花再次怪笑,道:“没我?没我你们怎么找出这些隐藏起来的天才来的?是我四处望风,带出这些萝泥,你们捡了去,倒要把我一脚踢开?知不知道饮水思源?好吧,现成的便宜你们拿走,我还就拿出点你们挖地三尺也找不到的宝贝来,上眼看好——”

    他又是往黑雾里一抓,抓出一人扔在地下,道:“这个人,你们可认识么

    〖

二二七 阴阳面,最候补

    那人倒卧在地,众人一时看不清他的容貌,但那身精致华贵的锦袍和头上镶着明珠的玉冠倒是似曾相识。

    阴斜花见无人应答,笑道:“亏你们还是大人物,这点儿眼力都没有?还要我挑明了么?”说着一伸手,已经扳住那人的面孔,扭了过来,道:“看清楚了么?”

    这一回,真是一片惊呼。

    从皇帝到以下藩镇,人人面上变色,还有人揉了揉眼睛,只道自己看错了

    只见那人双十年纪,细眉长目,相貌俊秀,与皇帝也有几分相似,却是中山王。

    慢着,中山王?

    众人同时向后看去,就见皇帝身后数尺,也是一个青年站在那里,面目宛然,分明也是一个中山王。

    哗啦一声,站在中山王旁边的人同时倒退,空出一个方圆丈许的圈子来。

    皇帝喝道:“这是中山王?那这是谁?”

    阴斜花笑道:“这也是中山王……嘿嘿嘿,我本来找的是你身后那个中山王,也就是平时不在人前露面的那个,我们就叫他中山王乙。那么平时出现的就是中山王甲。但没想到他们今天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中山王乙一改缩头乌龟的本色,正面出现,这中山王甲倒是藏在府里。我这一抓就抓错了。没办法,只好带着这位来找那位,怎么样,愿意现身么?”

    皇帝听出一点头绪,点头道:“原来一个是中山王,一个是替身,那也罢了。你们哪个是真货?”

    他身后那个中山王道:“我是。”

    皇帝刚要说话,就听那中山王又道:“他也是。”

    皇帝眉头大皱,道:“老老实实说出来,朕也不治你的罪过,有个替身不算什么,无非就是胆小怕死。你这是什么意思,还要戏耍君父么?”

    这时吴王插嘴道:“陛下问这话都多了,现在摆明了,中山王只有一个,现在又只有一个人能说话。他能说自己是假货么?就算是替身,也说自己是中山王,最好把那个真货当场杀了,以后就成功上位了。”

    这句话说得极其恶毒,中山王却只是扬了扬眉头,道:“我何须跟你说这些?我也不怕什么治罪。我和景全都是中山王,这是货真价实的事。”

    皇帝道:“哦?原来倒下的是景全。朕记得清清楚楚,先皇册封中山王的诏书上,写的是田景全的名字。既然他是田景全,你就是替身了?”

    中山王淡淡道:“诏书写的是谁的名字,这重要么?中山国的黎民都知道我们。我是田景玺,也是中山王。”

    皇帝眉头一皱,只觉得田景玺的名字在哪儿听过,但又想不出来。毕竟大齐皇室绵延三百年,同一代有爵位的也有几十上百人,他哪能一一记得清楚?

    反而吴王突然道:“你是田景全的双胞胎兄弟吧?夭折了的那个?陛下,你还记得么?田景全是有这么个兄弟的,一生出来好像是查明了什么什么体质,还惊动了龙木观里的老祖宗,说是一满周岁就要带回观中培养,声势比明王还要浩大,可惜没熬过一周岁就死了,当时武脉那边可心疼了。”

    皇帝到底年轻,对这段往事,他早已没有印象了,只是皱眉若有所思。倒是明王田景珏听了,嘴角微微一撇,显得甚是不快。

    田景玺道:“是啊,我一出生时,就因为根骨引起注意,引来的除了老祖宗,就是饿狼。若不是父王为我安排,我哪能活到现在?平安活了一十九岁,已经是侥天之幸,今天一朝暴露,自然再无安宁之日。我也有所准备,早该如此。我不怕他。”

    他说不怕他时,目光直视皇帝,似乎已经认定了皇帝就是他的仇人一般。

    皇帝心中大怒,本来田景玺的出现,就已经是当众打他的脸,毕竟今日宴会跟个西贝货呆了这么长时间,他却一无所知,已经很不光彩,那田景玺又如此桀骜,哪还有不拱火的?

    他只觉得今日处处不顺,田景珏出场,已经夺去了不少光彩,大荒众人露面,把他试剑会的目标打得一败涂地。各种隐藏的少年天才出世,叫他心中警惕又沮丧,最后又出现了真假中山王事件,这真是一巴掌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压了压马上喷出来的怒火,皇帝冷冷道:“你这是跟谁说话?自己疑神疑鬼,倒把君父当做了敌人,早已失却人臣之道。我念在你年轻识浅,不和你计较。你记住了,朝廷封的中山王,是谁的就是谁的,不是你们互相让来让去就行的。这等儿戏你们关起们来过家家还罢,出来再说,只会让臣工们笑话,丢我皇家脸面。现在你回去,回到你府里去。朕会命宗正查核你的身份,如果属实,为你补办玉牒。但你坏了朝廷的规矩,请封一事,已经不能,处分之事,有宗府下达。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皇帝一挥手,道:“送田景玺回去。”几名侍卫答应一声,已经围了上来。

    田景玺冷笑一声,负手而立,对侍卫视而不见。

    方轻衍一直冷眼旁观,只看得心花怒放,这时看到机会,立刻起身,直接抽出兵刃,嗖的一声,赶在侍卫之前拦在田景玺面前,道:“谁敢?殿下金枝玉叶,是你们碰的么?给我滚开,要造反么?”

    吴王冷笑道:“哟呵,什么时候陛下捉拿一个殿下,反而成了造反了?中山国是这么给造反下定义的么?”

    方轻衍身子一转,三尺青锋已经出鞘,拦在田景玺面前,端的是忠心耿耿、威风凛凛,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可惜中山王人少,不然一场大冲突便在酝酿之中。

    中山王始终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皇帝叫人拿他,他不动容,方轻衍出来挡灾,他也不动容。目光越过众人,牢牢地盯在皇帝身上。

    皇帝被他瞧得十分烦躁,正要挥手让众人强上,就听身后传来啪啪的声音

    阴斜花一面拍手,一面从众人前面走过,道:“真是一出好戏,我看的很是尽兴。不过你们是不是太投入了,以至于把在下给忘了?”

    皇帝一惊,阴斜花走到了中山王之前,道:“刚刚你自报今年一十九岁,是不是?”

    田景玺道:“是。”

    阴斜花一伸手,摸上了他的脖子,搂了过来,道:“诸位上眼,一十九岁,天生奇才,很符合规矩啊,他就是我推荐的选手了。不会比你们几位看上的差的。”

    皇帝脸色急变,阴斜花已经笑道:“怎么样,谁有不服么?说出来听听。

    田景玺道:“且慢,我……”

    阴斜花怪笑道:“怎么,别人没有意见,你反而有意见?我看你要放聪明点儿,皇帝……”他伸手一指皇帝,道,“我跟他不熟,但也看出来,他可是恨得你牙根痒痒。刚刚表面上说得好听,那是因为在人前,回头怎么处置你,还不是他说的算?你要是有脑子,就跟着我走,进了大荒宗门,别说你安全,就是你那个废柴哥哥,都有一重保障。要是还犹豫不决,那可是神仙也救你不得。”

    田景玺脸色一变,道:“受教了。”

    阴斜花见他答应,搂住脖子的手变成拉拽,将他从人群里拉到了那群少年的队伍中,又对方轻衍道:“你还归不归队了?”

    方轻衍咽了口吐沫,只得走回,暗中琢磨怎么让田景玺过不了关。

    阴斜花道:“我的人也到齐了,姓叶的,这里你算个头,你说怎么个比法

    叶孚星被阴斜花这一通眼花缭乱的组合拳弄得十分不爽,但既然事已至此,戏得继续进行下去,道:“好吧,咱们统计一下人数。这边是六个人,再加上咱们找来了六个人,一共是十二个人。咱们的目标是……八个人?”

    玉淙淙道:“八个人?难道不是七个人?一个门派一个?”

    叶孚星道:“那也不对,俗世中官府的高手都在这里,但俗世中还有一股江湖力量,也得考虑,今天选七个人,将来岂不没了余地?”

    玉淙淙摇头道:“今天选择七个人,回头在江湖势力里再选七个人,然后捉对厮杀,岂不正好?”

    无止道:“阿弥陀佛。璇玑山不与我等统招,还是选六个人便是。”

    妙太清道:“唐氏女有剑心,我定要她不可,她可以不参加争斗。”

    玉淙淙道:“若你这么说,月非我也很看好,她也不用参加争斗。”

    叶孚星道:“诸位,且别下结论,顾念一下大局。你们都先挑人,那余下的还比不比了?”

    这时,就听阴斜花怪笑连连,指着众人道:“各位,你们是不是傻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得,难道你们这几个大活人,会被尿憋死么?依我说,规矩当然要办,升土大会不是么?从三十二个人比起,然后十六,然后八,四二一这么决出冠军。按照惯例,冠军该给什么奖品,亚军给什么奖品,前四给什么奖品,也都给出去。你们缺这点儿钱吗?然后到了挑人的时候,该挑谁挑谁,跟名次有什么关系?名次指的是实力,挑人看的是心情,怎么能混为一谈?别给自己找别扭啦。”

    众人听他所说,简直岂有此理,但仔细想来,似乎又无从反驳,对视了一眼,犹豫不决。

    阴斜花道:“升土大会惯例是三十二个人,官府出十六个,江湖出十六个,岂不正好?今天就是十六人的初选。前面那两场不是决出了结果么?一场同归于尽,一场分出胜负。剩下再用十二个人比六场,再决出六个人,然后再从失败者里选一个,凑齐八个,带去江湖那边的八个组成新的决赛,一直到冠军为止。详细赛程当然可以商量,但大体就是这么个规划吧。”

    这时有人鼓掌,道:“好样的,到底是阴斜花,说起话来就是痛快。”

    却是璇玑山的特使冼正真,就见他起立道:“长老让我出来的时候,曾道便宜行事,不必受尘世拘束,堕了我等大荒宗门弟子的身份。如今看来,阴老弟已经深得其中三味也。不过我有一个问题,你的意思,刚刚那几人的比斗也算在正式比斗里面?”

    阴斜花道:“然也,这样省时间。”

    冼正真道:“那就少了一个人吧?原本有八个人,你们一人带来了一个,一共六个,加上不请自来的田景珏,还差一个人才能凑够十六个吧?”

    众人一算,果然少了一个人。阴斜花笑道:“我既然提到了这个标准,当然就有了准备,这个人,我也一起出了。”说这一招手,身后的浓雾再次分开,这回他倒是没往里面抓人,只说道,“那小子,你自己出来吧。”

    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从里面走出来,站在众人面前,圆脸上浮起一丝尴尬的笑容。

    姜期在后面看着,暗中惊异,心道:这小子居然在这里,真是想不到了。

    阴斜花笑道:“这回人齐了,介绍一下吧,这是我路上遇到的一位,叫做孟帅。”

    〖

二二八 千金诺,百窍心

    除了姜期以为,在场没一个认得孟帅的。皇帝按说跟他见过几次,但哪里会注意这等小人物,跟其他人一起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

    那璇玑山的冼正真哈哈一笑,道:“阴斜花,你可别为了凑数胡来,倒害了人家孩子一条性命。虽然有无止这个先例,但那也是因为菩提谷不同寻常。其他人都是选的名门之后,这孩子什么来头?有资格跟其他人并肩?”

    阴斜花笑道:“有来头啊,当然有来头。我虽然没细问,但也知道他的身份。他就是咸光堂,大齐下一任的国师啊。”

    众人同时哦了一声。

    咸光堂之名,众人早都知道,但咸光堂是七公主田景莹的事,却鲜为人知。众人只知道那咸光堂是朝廷中一个神秘的封印师,从来不露面。这时陡然听到来自大荒的大师指证,不免先入为主,已经信了五分。

    孟帅顿觉尴尬,皇帝更是又惊又怒,道:“开什么玩笑,他怎么……”

    就听有人道:“我可以证明。”

    众人往山上看去,只见冼正真身边的田景莹款款站起,道:“我证明,这位孟公子,就是大齐的国师。天下封印师都归他统领。不说公子才华横溢,能力卓越,就凭这样的身份,和这些人比肩,绰绰有余。”

    皇帝愕然看着田景莹,虽然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但也知道阴斜花不是顺口胡说,其中必有缘故,当下不便细问,只得闭嘴,把这件事先含糊过去,以后再说。

    但他不说话,众人自然理解为默认,一起看向孟帅。

    孟帅额头上冒汗,但这时断不能矢口否认,用了历练出来的镇定功夫,负手不语。众人见了,就觉他小小年纪如此镇定,倒真有几分本事。

    冼正真突然道:“慢来,你说他是国师?那么他是封印师了?是封印师就该参加我的斗印,怎么能跟你们这些人动手动脚的?”

    阴斜花笑道:“怎么见得封印师就要进你们璇玑山?他就不愿意进璇玑山,就想进我们泣血谷,不行么?”

    冼正真摇头道:“不对。只要是头脑正常的封印师,当然都愿意进璇玑山。璇玑山只招收正式封印师,进来都是平等的成员,不分什么内门外门,真传记名。大家一起平等的讨论封印学术,分享资源,没有其他门派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这样才能进步。有志向有能力的封印师都知道该怎么选择。不然这么多年,我们并没有特意阻止你们招揽封印师,为什么你们都找不到人?”

    阴斜花怪笑道:“我看你现在就在阻止我们招人。就这小子有眼光,就看不上你们璇玑山,愿意跟我们走,你怎么的吧?”

    这时大荒众弟子看向孟帅的眼光才透出一点兴趣来——虽然孟帅武功如何他们不知道,但他确实是封印师啊。而且既然是大齐的国师,应该还是不错的封印师。

    封印师在大荒也是稀缺资源,因为璇玑山这个怪物在,形成了规模效益,把封印师垄断了,众宗门内反而没什么封印师在。这回要是招不到最好的天才弟子,招一个年轻有为、武功不弱封印师回去,也可以交代。

    不过,即使如此,孟帅也是次选而已,这些弟子早就挑中了第一选择,若无意外,是不会挑选孟帅的。

    冼正真眉头一皱,道:“你想好了么?到底去哪家?”

    孟帅见说到自己头上,无奈道:“几位前辈,是说我选哪家,哪家就一定要我么?”

    冼正真一停,孟帅道:“在下本就是一个小人物,半分自决的能力都没有,随波逐流而已。前辈们斗气就不要撒在我身上了。若说选择,我本来哪一家不不敢高攀。”

    冼正真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阴斜花,你从哪里找来的小子,眼界高上天去了,七个大宗门都不放在眼里。”

    孟帅直接道:“大荒七大宗门都是朝思暮想的归宿。怎奈我跟七殿下有过约定,替她为大齐效力十年。我答应在先,没有反悔的余地。别说参加斗印,挤占殿下的名额,就算是参加比武,万一有个侥幸,也难免自食其言。”

    冼正真笑道:“说得冠冕堂皇,我看你是舍不得凡俗间的荣华富贵吧?”

    孟帅笑了起来,道:“在下今年还不到十五岁。难道前辈认为,我这个年纪,已经考虑到养老的事情了么?”

    摇了摇头,孟帅又笑道:“正常少年在晚辈这个年纪,都是热血沸腾、粪土荣华的时候。我在封印术和武功上不敢说有所成就,但也初窥门径,若连正常人的志向也没有,怎么会有今日?只是约定就是约定,我也没有办法。殿下安心便是。”

    田景莹在上面听了,突然开口道:“你不要坚持了,上来吧。对于你我,谁去璇玑山,谁留下来不是一样的么?你若想去,这名额我让给你又有何不可

    阴斜花突然大笑,道:“我明白了,你也不是守信重诺,也不是什么质朴君子,你是个多情种子。毛都没长齐,可学了一手戏文里的多情公子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样子。小子,你要学苦守王宝钏丨么?可别忘了薛平贵在外头转眼就纳了小的。我跟你说,他们璇玑山没事情做,男男女女在一起闲的五脊六兽,你猜能做出什么好事儿来?你为她苦苦相守的梦中情人,在山上被先师兄、后师兄什么的楼抱在怀里,你知道么……”

    冼正真暴喝道:“阴斜花,闭上你的臭嘴”光芒一闪,人已经骤然扑了下来。

    阴斜花身子一抖,后面盘成一团的黑烟浓雾一样扩散开来,自己身子已经隐没。那冼正真也扑入黑雾之中。

    就见黑雾中光芒时隐时现,显然两人在激烈交手,孟帅退在一旁,盯着局势,手心略感出汗。

    只听冼正真大喊一声“着”光芒大亮,一人从黑烟中飞出,就地滚了几滚,站起身来。正是阴斜花,看样子虽然没受伤,也闹了个灰头土脸。

    烟雾散去,冼正真的身形显露出来,衣衫一丝不乱,透着轻描淡写的潇洒。他伸手一指阴斜花,道:“小子,你要以为我们璇玑山都是不会动手的呆子,那就大错特错了。老子进入先天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玩儿泥巴呢。”说着返回山上,一手拉住一个少女,道,“你们慢慢玩儿吧。我们璇玑山,只有人想进而不得的,没有倒求着人的。好自为之。”说着身形一闪,已经没入了夜色之中。

    阴斜花从地上爬了起来,呸了一声,道:“装什么逼——比我进先天早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在守一境界前期一呆二十年,越呆越没希望,还不如我。不过仗着封印法器厉害欺负我赤手空拳罢了。你等着的。”

    大荒群弟子都讨厌他们两个,见他们起争执,心中都自快意,谁也不阻止,都冷眼旁观。

    阴斜花瞪了冼正真离去的方向一会儿,突然一伸手,提住了孟帅的脖子,道:“你又会封印术,又有漂亮姑娘相好,又迂腐无聊,简直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你想怎么,我还偏不允许你怎样。”

    说着他伸手把孟帅推入其他少年其中,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参赛吧。为了你那个可笑的约定,就让老子精心策划的比赛缺了一角,变的不完满,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阴斜花对叶孚星道:“怎么样,开始吧?”

    掸了掸衣服,叶孚星失笑道:“这一晚上,真够乱的。”

    孟帅坐在花圃中,幽幽的花香扑面而来,令人陷入一种沉醉的气氛中。

    这里是最后参加升土大会的选手的位置,之前孟帅一直被阴斜花绑架在小船上,远远的看着这里的情形,现在也坐了过来。

    从观众变成了演员了啊。

    场中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除了方轻衍用隐晦的目光跟孟帅打了个招呼,孟帅也回应了一个“安心”的眼神以外,其他人都警惕的看着周围,因为前后左右都是自己的对手。

    虽然知道在座的都是自己的对手,但没人知道下一个对手是谁。

    因为这个比赛的组织者很不靠谱,甚至连赛制还没打磨清楚,也没有叫人上去重新抽签。看他们嘀咕的样子,似乎不打算用相对公平的抽签形式,而是靠兴趣排出一张签位表来。

    简单地说,他们想要保的人,就放在好位置上,可有可无的人,就安排强力的对手弄下去。

    孟帅就是其中一枚可有可无的弃子。就连阴斜花也不看重他,何况其他人

    大概第一场就是硬仗吧,会被安排做某个种子选手的垫脚石。

    但是孟帅并不在乎,对他来说,胜利在一开始就已经取得。

    坐在这里,孟帅心中不无得意的——

    要比嘴炮,谁也放不过老子。

    刚刚那一连串的表演,也算是险而又险,但最终达到了他的目的——

    不是参加升土大会,这个对孟帅可有可无,而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确认他国师的地位。

    〖

二二九 一计落,一计升

    比起升土大会,和那个大荒宗门弟子的任务,孟帅更想当国师。冰@火!中文

    从一开始,不就是奔着这个来的么?

    那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与其小打小闹,破坏一两次封印师聚会,不如直接把这个灵官系统抓在手里,彻底从根上毁掉它,甚至不止毁掉它,要把它变成自己的工具,为自己服务。

    这本来是个再疯狂不过的狂想,根本没有实现的机会。国师早有人选,就算没有,找到德高望重的封印师为国师也不难,他算哪根葱?

    不过,当他听说田景莹有机会被选进大荒璇玑山的时候,心思就开始活动了。

    按照正常人的逻辑,国师虽好,比不上璇玑山的前途广大,何况田景莹身为公主,荣华富贵早已不稀罕,当然会选择去璇玑山。

    那么她就很可能需要一个代理的国师。

    孟帅从封印师大会就判断出来,田景莹手里没有第二个封印师,扶杨堂之类的,虽然帮着她,但毕竟不是心腹,只是次选。而她在马车上,对自己有明显的招揽之意。

    既然如此,就进宫见她一面,看看有什么机会。

    孟帅虽然自信,还没狂妄到想要一步成功的地步。他是打算靠近这个小公主,博取她的好感,被她引入系统,先博得一个辅助之类的角色。毕竟他自信在封印师会上,自己的辩才和谋虑,应该给她留下很正面的印象,只要能争取她的信任,在封印师系统里弄到一个军师一样的角色,应该不难。

    等进了系统,别管台面上摆的国师是谁,孟帅都有信心推举自己的计划,让那国师成为傀儡。

    至于争取信任么……说句诛心的话,对于一个被人骂几句就会哭泣的小姑娘来说,纵然她天纵英明,心防还是有许多破绽,孟帅若有心攻取,应该不难

    事情进展的相当顺利,老天爷也在帮他。唐羽初为他送来了助攻,救了无助的公主,和她一起分享了皇帝的阴谋,孟帅成功的让她说出了“以你为国师”这种终极目标。即使他对这个目标早有觊觎,他还是拿腔拿调,欲擒故纵,好像是被凭空来的差事砸得苦不堪言一般。

    如果说……有什么意外的话……

    孟帅脑海中不断的回忆起那句“我嫁给你”的承诺。

    是真情,还是假意?

    若是假意,那太好了,因为他是虚情,虚情配假意,正如丁三配二四,最合适不过。

    若是真情……

    妈蛋,那就不妙了。

    感情这东西,是世上最不可捉摸,也不可辜负的东西,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鬼知道它会奔向何方。

    孟帅不敢想象这个感情的结局,也不敢正视自己的心意,在心中隐隐后悔——当时不该拿乔拿的过了,刺激得田景莹把那句话说出来。

    不说出来,只是可以忽略的朦胧心意,说出来之后,一切就变了。

    孟帅现在的头脑,是吸收了许多精华合成的,成长到了非常成熟的地步,也因此,让他在感情上变得相当淡薄。

    这种变化是孟帅自己感觉到的,他已经变得不容易激动,无论喜、怒、哀、乐,心底总有一双眼睛在冷眼旁观。

    但当田景莹在水下表白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了内心的悸动。

    但若说他因为一个女孩子的直抒爱意,就也爱上了她,孟帅觉得,并没有

    感情、感动和冲动,他还是分得清的。

    至少现在还分得清。

    若是田景莹再前进下去,就麻烦了。

    他只想快点把这小公主弄走,让她去璇玑山,别打扰自己的计划。

    到了璇玑山,就如高中生升到大学一样,人的眼界一下子就开阔了,再回所谓的感情,或许也就觉得幼稚,渐渐就淡薄了。孟帅能分得清自己的感情,田景莹就不一定分得出真正的爱卿和青春的萌动。或许她对孟帅也只是一种青涩的好感,如少女怀春,过去了就看开了。

    但是,在田景莹通往璇玑山的路上,还有张瑶卿做对手。把张瑶卿推出来,和田景莹打擂台,也是孟帅的主意,目的是牵制田景莹的精力,让她无法在国师这一途上分心。当然,若是能将田景莹打下来,孟帅本也乐观其成。

    没想到这招随手布置的闲棋,也成了孟帅的障碍。问题是他不可能帮着田景莹。是他自己一手把张瑶卿捧上去的,要是现在再把她拉下来,打碎这执着女子的希望,别人不说,方轻衍就要先掐死他。

    这特么……就是一团乱麻。

    只好先不想了。

    抛开那条线,孟帅自己当国师这一条线,还是很正常,很顺利的。取得了田景莹的信任之后,孟帅的国师之路上最大的障碍当然就是皇帝。

    皇帝不但心机深沉,而且是个疑心病,连田景莹也未必完全信任,何况他人。就算孟帅说破了嘴皮,他也不会放心任用孟帅的。与其弄那些笨功夫,不如另辟蹊径。

    比如找一个皇帝也不敢得罪的人,来替孟帅背书。

    孟帅本来找的是皇族的老祖宗,他在龙木观用精湛的封印术折服了几个老头,然后又用口才说懵了唯一一个脑子比较清楚的老头。取得了龙木观整体的信任。如果再能拉一两个老头入伙,做明面上国师系统的吉祥物,这个任务就完成了一大半了。

    没想到,半途杀出来一个阴斜花,把他选定的靠山一招放倒,整个计划崩盘。

    后面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大戏,把孟帅看懵了。在黑暗的湖水里围观了全程的孟先生表示,他还从没看过这么杂乱的入场仪式。

    不过在入场的过程中,孟帅还是找到了一丝新的光亮——老祖宗背书不行,让七大宗门给我背书,行不行?

    还是那句话,老天都在帮他。

    把自己的身份和田景莹的身份委婉的告诉阴斜花之后,他果然替自己做了传声筒,把这件事广而告之。

    随着一番混乱的表演,这件事至少在表面上,尘埃落定。

    只是砸得不是很瓷实。

    孟帅倒是不担心,拉大旗作虎皮,他也算轻车熟路。到目前为止,他还是孤军奋战,还没弄到什么资源,靠自己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可以了。现在他登场亮相之后,不管如何,姜期已经知道了,也该活动活动了吧?通过各方面的周旋,把这个头衔拿下来,应该问题不大。

    不过……被弄到升土大会里当选手,孟帅倒是真没想到。

    稍微放点水,一脚被踢出去是很容易的。应该说,凭其他人的水平,就算孟帅不放水,也可能被踢出去。他要想留下来,哪怕一轮,也非得拼尽全力不可。

    问题是,要不要拼一把?

    孟帅一开始是无所谓的,反正走不到最后,到哪儿都一样,甚至第一轮被踢出去,也无所谓。

    但做到花圃之中,看到周围的少年的坚定神色,一种久违的斗志慢慢的升了起来。

    既然站在舞台上,却不全力以赴,甚至未虑胜先虑败,这还像个七尺男儿

    你能甘心么?

    同时,潜意识还有一个声音——那个突然出面、要求七大宗门收俗世弟子的大人物,或许真的跟自己有关。倘若自己不战自溃,或许会有什么不测的后果。

    但是……自己筹建的灵官计划,难道因此功亏一篑?

    比起临时起意的升土大会,那才是自己真正付出心血的计划。

    孟帅的心思飞快的转头,刚才一幕幕的情景,在心头闪过。

    突然,他心中一亮,闪过一个计划。

    正如方轻衍调侃的一样,他的计划从来都如下饺子一样,一锅一锅的。虽然下十锅,未必有一锅能成熟,但无论何时,他都不会束手无措。

    今天也是,他突然想到了一个疯狂大胆,乃至异想天开的计划。

    或许能够两全其美呢。

    大荒他要去,灵官制度,也要收。即使不能分身二用,他也要留下代理人

    这就需要用到……

    孟帅的目光在大荒弟子身上逡巡,暗暗盘算着其中的关系,在一团乱麻中找出那条可以抽丝剥茧的线头。

    应该就在那里

    孟帅一凛,从思虑中醒来,就见方轻衍冷眼看着自己。

    孟帅咳嗽一声,道:“什么?”

    方轻衍冷冷的看着他,道:“有妖气。”

    孟帅忙回头,喝道:“在哪里?”

    方轻衍道:“说的就是你。你坐在这里,端的妖风阵阵。你倒是矜持点,坏水差点从脑门上冒出来了。”

    孟帅额了一声,道:“冒出来了么?最近修炼有成,囟门大开,想必是要飞升了。”

    方轻衍摇头,就听有人道:“第一轮,何复对小龙将。”

    孟帅一惊,看到台上大荒弟子终于散开,想是商量好了。

    何复,就是方轻衍的化名,明面上中山王一个小小的门客。而小龙将则是镇国将军龙城的义子。

    没想到方轻衍运气这么不好,第一场就是硬仗,显然,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也被人划给种子选手做垫脚石了。

    方轻衍洒然起身,道:“第一个就是我,我先去了,你小心点。”

    孟帅点点头,目送他走向擂台。

    不管自己的计划能不能成,都有一个条件。

    展现出实力来

    在强敌环饲的舞台上,稍有分心,就会被无情打落,更别提什么计划了。

    全力以赴

二三零 纯阳体,烟雨行

    方轻衍登上擂台,对方已经等在擂台上。

    小龙将身形高挑,年纪更比方轻衍大上几岁,比他高出一个头。从这点来说,他气势先天已经压住了方轻衍,而方轻衍本身的气势,更弱了三分。如果再算上彼此身份带来的底蕴,差距更是天上地下。

    这是一场强弱分明的比赛。

    众人都是这么想的,同时觉得这一场比赛,应当是一场热身。

    如此安排很合理,一方是原本试剑会的选手,一方是后来跟着大荒来人的种子选手。双方都是男子,长得堂堂正正,不走邪路,也没被人特别偏好。比赛起来可谓光明正大,最适合开场——如果不算两人的实力差距的话。

    虽然两人的实力都没有展现在人前,但众人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为什么后来的选手之中,十之**都是名门之后?不是一方大员的亲人就是隐士高人的弟子?不是大荒来人太势力,而是有一个公认的事实,名师出高徒。

    同样的资质,拜在不同人的门下,几年之后成就便天差地别。

    不提资源,不提名师必有高等功法武功教导,就算平时练功的时候,名师随便一句指点,就可以⊥弟子少走十年弯路,何况朝夕相处,手把手的教导?若是拜在寻常武师乃至骗子门下,好好的弟子也能指到岔路上去。

    镇国将军龙城能以不惑之年位列四大柱国之首,除了用兵如神之外,武功也是出神入化,据说他十年之前就是超一流高手,而且最强大的是在生死线上磨砺出来的战斗力。龙城金刚境界,就可以越级斩杀火山境界,到了火山境界,说他能灭杀绝顶也毫不稀奇。

    龙城无子,所以他选择继承人必然是以能力为先,小龙将能在其中脱颖而出,冠以这三个字的称号,足以证明他是如何的优秀。

    他的师父是名师中的名师,他自己,亦是高徒中的高徒。

    胜负还有悬念么?

    如果有的话,那也只存在于个别人的心里。

    比如孟帅。

    只有孟帅知道,若论血统,论师承,论天赋,方轻衍应该不输与任何人。现在他什么修为自己虽然不知道,想来不会在自己之下。

    只是,方轻衍身负血海深仇,一直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不知道这回肯露出几分?

    场中一片寂静。

    方轻衍和小龙将遥遥相对,两人都摆开了最简单的拳术架势,没有取出兵刃的意思。互相凝视的对峙,仿佛没有尽头。

    孟帅坐在地下,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点不对。

    感觉有点不对。

    他疑惑的看向擂台,双方没有动,看不见什么动作。万籁俱寂,没有丝毫异响。

    鼻端传来的,还是幽幽的花香,甜丝丝的,从鼻子一直沉醉到心里。

    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

    是什么不对呢?

    突然,孟帅浑身一抖,发觉出了异常——温度

    虽然很细微,很细微,但是温度比之刚才,竟然升高了

    他的目光迅速焦聚在小龙将的手上,与此同时,小龙将的拳头猛地捶了出去,伴随着“喝——”的一声怒吼

    暴击狂吼

    拳风和声浪几乎要把地面掀翻。那是毫不留情,山崩地裂的直击,没有丝毫变化,没有丝毫花巧,笔直的重击

    速度、力量,都实在太惊人。

    然后,正因为轨迹太直,也并不难躲开。方轻衍身子一拔,已经跃起躲开

    轰——

    一拳砸在地上

    一般出拳对方躲开,当然要收拳或者改变去向,若是收拳不及,也大多停在空中,没多少人直接砸地的。但是小龙将这一拳,从上至下狠狠砸落,不带丝毫水分的砸在地下,发出了一声巨响

    孟帅听得声音,真替他手疼。但紧接着脸色都变了,这一回,他是明明白白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热风。整个空间的温度,都随着这一拳上升了。

    地面上,留下了一个大坑,坑上的空气明显与其他地方不同,留下了一股淡淡的暖风,如四月的天气,温暖而不酷热。

    怎么回事?罡气么?

    孟帅心头惊疑——罡气只是有形质,几乎没有其他物理属性,但天下罡气千百种,或许有那么几种带着温度的?

    紧接着,又是一拳——

    再爆

    小龙将的拳法,大开大合,中宫直进,似乎缺少变化。若是第二个人这么使拳,招数早该破掉。但他就不会。

    因为他的力气太大了

    拳风所及,处处碎裂,石粉乱飞,每一拳所向,摧毁一切,打出一条所向披靡的通路,让人望风难及。

    方轻衍的身法极快,在拳风中穿梭,倒也游刃有余。但明眼人都发现,他离着拳风越来越远,开始还能在尺许距离擦身而过,到后来甚至要退到一米以外,避开锋芒。小龙将虽然赤手空拳,但造成的效果,不啻于抱着丈许长的狼牙棒抡,就算没什么章法,光暴风就足以把对头扯碎拍扁。

    而且……温度的升高越来越明显了。

    孟帅已经不需要静下心来,才能感觉到空气的变化,现在连不会武功的宫女太监,都有感觉了。在小龙将的周围,形成了一个温暖的气场,向外扩散。

    但这气场并不炽热,和他那种横冲直撞的暴虐气质并不相配,反而是一种很自然,很平和的暖意,这时正值冬日,空气中温度上升,也不会感到炎热,只有一种舒心的暖意。

    这是什么原理?

    孟帅盯着他的手很久了,没有看到一丝罡气的痕迹。而且这种温暖也没有给他带来额外的破坏力,甚至如冬日之阳一般,给人一种暖洋洋的亲和力,他的攻击性主要还是源于那无与伦比的力量。

    见鬼,到底是什么?

    “是阳气”妙太清开口道,“他竟然是先天纯阳体。咱们先天境界多年,尚不能把体内的真气化为纯阴纯阳,他竟是天生就过了这条线。一旦先天,成就会在我等之上。”

    玉淙淙微微撇嘴,道:“因为是先天阳气,所以他阳极生阴尤为困难,未必过得去阴阳这个坎儿。”

    阴斜花怪笑道:“难么?一点儿也不难,找一个纯阴体双修不就行了?凭他的资质,门里的老怪物当然肯下这个本钱。”

    玉淙淙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叶孚星道:“可惜他只是内力深厚之后,有纯阳之气外漏,并没有主动使用纯阳之气,不然这场战斗还用打么?”

    玉淙淙道:“是力有不逮吧。不到先天境界,怎么控制阴阳之气?等我带他回门,好生传授,立刻就脱胎换骨。”

    妙太清道:“怎么你带他回门?我看他适合洗剑谷。”

    玉淙淙道:“你来抢人?那你那个身有剑心的好弟子就不要了么?”

    无止道:“阿弥陀佛,玉不琢不成器,他纯阳之体,若不在菩提谷好好的磨砺,实在可惜。”

    叶孚星道:“纯阳之体适合炼丹,我看他适合鼎湖山。”

    阴斜花突然哈哈笑道:“你们稍安勿躁,他未必就赢呢,别到时候给人一掌劈了,你们还抢个屁。”

    几人一怔,再往台上看去,都有些惊异。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方轻衍开始反击了。他也是出掌,声势却弱得多。

    虽然弱,却绝非无用。

    方轻衍的掌,如烟如雨,轻柔中带着一分潇洒,配合着他倒踩清风一样的步伐,端的妙化无穷。围绕在小龙将身边,东一掌,西一掌,引导对方的方向,竟慢慢在掌风中透出一丝胜算。

    场面一时呈现僵持了。

    孟帅在下面看着,只觉赏心悦目。小龙将势大力沉,所向无敌,但是没什么可看的,就算把他的招数看烂了,也没什么进步,倒是方轻衍的轻描淡写中,蕴含着一种对武道的深刻理解,是上境界的。

    但是看着看着,孟帅心底涌出一丝不妙的情绪,似乎在这场看似僵持住的情势里,蕴含了一丝杀机。

    谁?

    谁在酝酿?

    孟帅眯起眼睛,似乎这样就能看得清楚一样。

    “我说——这回你们走眼了吧?”

    阴斜花一向的强调又出来了,拖长了声音道:“谁说他不会用纯阳之气了?你们上眼看,一,二,三——”

    这个三字出口,小龙将一贯稳定的重心突然一沉,然后高高跃起,一腿曲起,再向外横扫——

    横扫千军

    这一招就如前面连续的直拳攻击一样,并非什么精妙的招数,但角度卡的很好,这一扫完全封住了方轻衍的退路。

    而且,这一招出现,场中的气氛立刻变了。

    酷热

    原本温和的暖风在一瞬间升温,升到了人类皮肤所不能忍受的程度。三月春风,立刻变成了六月酷暑,甚至还要更热。

    孟帅觉得喉咙一下子于裂,甚至眼睛都往外冒火。

    冬日之阳,变作夏日之阳,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目。那股神奇的力量,果然蕴藏着取人性命的杀机

    而最令人心惊的,是那擂台上的交锋。

    他清晰地看到,那一脚横扫千军,无与伦比的迅捷,无与伦比的霸道,出脚处,带出来如太阳火光一样的红色光芒,耀眼如斯

    轰

    整个擂台沸腾了

    〖

二三一 奇功法,大场面

    烟尘冲天而起,遮天蔽日,笼罩在擂台上空,久久不散。

    场下众人许多站了起来,死死盯着中央的情势。奈何烟云浓厚,视线无法穿过,侧耳倾听,也听不到多少声音。

    情形怎么样了?

    孟帅好奇之外,还多了一分担忧。刚刚那一招横扫千军,绝对突破了先天以下武功的界限,是确确实实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级别。

    听不到声音,说明战斗已经结束了?

    方轻衍已经被打倒了?或者说……死了?

    孟帅咬住牙,将这种恐怖的念头驱逐。

    不对,方轻衍有应付的招数,因为,他看见了

    烟雾缓缓散去,果然,擂台上只剩下一个站立的人。

    烟尘弥漫,沾染了他的衣衫,却掩不住那张俊朗的容貌。

    是方轻衍。

    场中的气氛凝住了,所有人都在消化这一战的结果——这个不可思议的结果。

    怎么可能?

    刚刚那一招惊天动地的横扫千军,结果就是破坏了擂台?还把自己放倒了

    那个文弱的少年,又是怎么支持下来的?

    孟帅也是又惊又喜,也比别人多一分了然——果然没错

    他看到了。

    在横扫千军之前的一瞬间,他看到了从擂台上升起的大量白烟,如云如雾,跟那一招烈日一般的横扫千军,不是一个路数的。

    白烟之后呢?

    之后就没有之后了。

    横扫千军势如雷霆,整个擂台已经被这一招充满,孟帅也没看清楚之后的动作。

    他相信看到白烟的不止他一个人,但旁人定然无法想到这背后的意义。

    三四年前,孟帅第一次遇到方轻衍,两人在河滩上打了一架,并未分出胜负,方轻衍夸口道自己有压箱底的绝学没用出来,可以⊥孟帅见识见识,然后就展示了一番奇景。

    虽然那招神秘武功因为方夫人的打断没能展示出来,但孟帅还清楚的记得,从方轻衍关节中冒出来的白烟,如云似雾,一如今日。

    刚刚,他一定用了那招压箱底的绝技。那一定是招神妙无双的武技,连那横扫千军都可以战而胜之。很可惜,孟帅还是没看见那招武技的影子。

    回过头,孟帅看向大荒弟子的聚集处——不知道他们看清楚了没有?

    “刚才,你们看清楚了么?”玉淙淙问道。

    叶孚星皱眉道:“看清楚了……也没看清。”

    阴斜花哈哈大笑,道:“姓叶的,谁和你参禅了?抢和尚的话说,也不嫌牙疼。明人不说暗话,这有什么可拽的?最后那一下弹腿,咱们都看清楚了,是模仿竹子弹动的武技,很厉害,没错。但是前面那一下闪避,让过那横扫千军那一下,谁都没搞懂,是不是?”

    妙太清道:“是。他闪避那一下,或许是我看差了,他身体发生了雾化?

    叶孚星眉头紧皱,道:“我也是这么看的。他身体和白烟同质化了,根本不受一点儿力道。后来也是由白烟凝起来,出现在小龙将背后,这才一击成功。这其中的奥妙,还真是……别说你我,就算是门中前辈,有大神通的,拔山填海容易,能化身白烟么?”

    玉淙淙摇头道:“前辈们的境界非我等所能揣测。或许能做到,但那都是什么境界?他只是个金刚境界,还没入先天的门槛,怎么做到的?”

    众人都是一副匪夷所思的神色,纷纷摇头。

    这时,一直沉默寡言的黑胖子,操纵巨鸦的牧之鹿突然开口道:“是幻影

    众人一怔,牧之鹿道:“白烟是障眼法,他利用烟和光制造了一个替身,真身隐藏起来,从后面偷袭,一举成功。”

    众人恍然,这确实是唯一合理的解释,纷纷道:“想必就是如此了,还是牧师兄看得清楚。那小龙将直愣愣的,被这样的障眼法骗了。”

    妙太清皱着眉头,暗道:刚刚连动用阳气的大杀招都破了,难道只是障眼法么?

    阴斜花嘿嘿笑道:“众位,你们纷纷争抢的天才被那小子废了,现在怎么办?我看他出手还挺狠,这一下那姓龙的怕是要缺零件了。这样你们也要么?

    叶孚星一惊,道:“去检查一下。”

    众弟子走到台前,就见擂台前半部被砸了一个大窟窿,而小龙将,就倒在被自己打出来的坑里。

    阴斜花瞧了一眼,哈哈笑道:“自己挖坑自己埋,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有幽默感。”

    叶孚星皱着眉头下去查看,手放在小龙将的头颈中,过了一会儿,道:“死了。”

    场面微微一震骚动,众人本来就想到,这一场比赛的结果会比较惨烈,但没想到,小龙将竟被直接打死了。这场比赛事先没有声明点到为止,几乎每一场比赛都有人死或者重伤,残酷程度一至于此。

    皇帝又惊又怒,瞪视着方轻衍。小龙将是龙城的义子兼继承人,而镇国将军龙城是大齐朝廷最重要的顶梁柱之一。小龙将出师未捷,身死皇城,龙城能不生怨尤么?一旦他生怨,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朝廷天下,又塌了一角。

    一定要找个人背黑锅才行。直接的凶手是个娃娃,分量不够,且万一进了大荒的宗门,让龙城去哪里找他?要找一个能垫背的。

    目光一动,皇帝盯上了中山王。

    就是他,不管是田景全还是田景玺,反正这叫何复的小子是他家手下,他就要为小龙将的死负责。让镇国将的怒火烧向中山国吧,把中山国烧成焦土,朕也不管。

    皇帝目中一闪而逝的凶光没有瞒过孟帅。他轻轻叹息一声——方轻衍的目的达到了。为了给中山王吸引仇恨,方轻衍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小子……有点儿走火入魔了。

    虽然刚刚大荒弟子对小龙将的纯阳体质十分看好,但死掉的天才不算是天才。对于一具冰冷的尸体,他们也只是叹息了一声,就抛到了脑后。

    玉淙淙道:“继续比吧?只是这擂台有点破了,可要换一个?”她指的是被那横扫千军扫烂的擂台。

    叶孚星上下打量了一遍,道:“也不必换,只要保留一半。我原本就说擂台太大,现在留下一半,正好。”

    玉淙淙道:“要我说,最好把这擂台动一动。架在花圃上,实在是砸坏了许多花草。这些花儿都可惜了。”说着伸手一指。

    但见花圃中奇花异草七零八落,显然被几场比赛破坏的不轻。最触目惊心的是靠近损坏擂台的那一片,不但砸进了许多碎石,还有一大片焦痕。花草被刚刚横扫千军那一下中蕴含的阳气烧焦了。

    叶孚星点点头,道:“移到哪里去呢?那边山上虽好,只是视野差了一点

    玉淙淙道:“水面上不好么?那边水不深,台底下的支架都是木头的。垫上去大概也能浮起来。”

    叶孚星飞身而起,一个起落到了湖水中央,脚尖在湖面上画了一个大圈,道:“在这里如何?就请妙师妹出手。”

    妙太清点点头,身子一动,横向移动了丈余,三尺青锋已经出鞘——

    一剑

    台下人甚至都没看清她如何出剑,就见青光一闪,各自半边脸颊都被剑光映的青白。

    嗖——轰

    一声清脆的轻响,紧接着就是巨大的轰鸣。半边损坏的擂台轰然倒塌,另外半边连同底下的支柱,完好无损。

    一剑,把三丈宽,一米厚的巨大石台劈成了两半

    紧接着,她再次出剑,这回是一挑,将整块完好的大石板挑飞在空中

    巨大的石板飞起数丈高,在空中翻滚,带起的狂风吹得人眼睛生疼。

    玉淙淙和无止各站在一边,同时挥掌,地下完好的木支架被掌风推出,平移百丈,到达了叶孚星脚边。

    叶孚星一足立在水面,袖子挥出,将飞来的木支架往下打去,一根根打入水中,丝毫不乱,眨眼之间,百余根丈许长的木架子整整齐齐的按照形状扎入水底。只在水面上露出若隐若现的木桩头。

    这时候,被挑飞的巨石板才堪堪落下。

    阴斜花怪笑道:“叶孚星,接着吧你——”伸足一踹,将巨石板踹得再次飞起,飞向湖水中央的叶孚星。

    巨大的石板压向叶孚星,仿佛泰山压顶一般。

    叶孚星的衣衫被迎面而来的烈风吹得飘起,神色淡然,道:“去——”长袖一拂,巨大的石板由横飞变成直落,向下砸去。

    眼见石板砸在水里,叶孚星再次出手,这次是双手托起,硬生生将往下砸的石板减速,以几乎静止的速度,落在木桩上,就如一片羽毛落下。

    木桩只是被石板的重量压的往下沉,没有一根摇晃,更没有一根倒塌。

    一直到石板的上沿高出水面不过半尺,木桩停止下沉,一切的运动静止了。只有湖水微波一浪一浪的冲刷着石板的边缘。

    一座水面上的擂台,已经搭建完毕。

    用时,不过几个呼吸。

    孟帅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这是一场表演,一场先天大师的表演,一场演员轻描淡写,观众震撼无已的表演

    这些大荒弟子,用他们最平常不过的动作,揭示了先天大师和寻常武者间的重大鸿沟。

    这场表演,足以⊥权贵们闭嘴,让少年们狂热

    每个将要站上擂台的少年燃起了非比寻常的斗志,他们仿佛在刚才那一串炫目恢弘的演出中看到了自己的将来。

    连孟帅都有些激动了,就算他曾见过许多梦幻一般的高手,但看到人能轻易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还是很激动。

    这种激动一直持续到……

    “下一场,孟帅对战付响。两位上台吧。”

    〖

二三二 灵龟变,活蛇手

    孟帅不意他们马上就点到自己的名字,条件反射的站起身来。

    与此同时,对面另外一人也站了起来。

    两人互相望了一眼,都知道对方就是对手。

    孟帅定睛一看,只见对方十七八岁年纪,眉毛细长,眼睛眯起,整个脸孔显得狭长。他身穿一件枣红色网格纹样的紧身衣,着装风格有点另类,但不出挑。

    在对方眼中,自己大概也是如此毫无特色吧。

    说起来,看这两次的对阵,应该还是规律分明的。一方是先来的试剑会,一方是后来的种子选手。按理说当然是大荒众人特别找来的种子选手要强,但第一场比赛方轻衍沉重的打击了这个说法,直接弄死了一个种子选手。

    这一场比赛,大概是为了给大家舒缓情绪,挑了两个最没看点的送做一堆儿,简直就像是空气比赛。

    这边孟帅,是后面几人中最后出来的,且是阴斜花拿来充数的。虽然有个国师的头衔,跟其他人一比,根本显不出光彩。他本人也似乎无意参加升土大会。种种表现,除了被无止带来的那个不知来路的小天真,似乎也就是他最差了。

    而对面那个付响,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应该说,前面几个试剑会的选手,个个都不出挑,唯一有印象的王启龙,已经被人打下来了。这付响也是其中平平无奇的一个。推荐他来的是徐州都督,此人在藩镇中间,也是毫无特色的一个。付响算是平凡到家了。

    按理说,这对孟帅是个利好消息,这代表他第一轮也许会很轻松。

    但孟帅一点也没感觉到庆幸,正好相反,他是感觉到一阵警惕。因为对方就像是——

    他自己一样。

    和自己相像的人对手,那绝非一个好的体验。孟帅自己知道,自己有多危险。

    站起身来,走到岛上。现在擂台已经被移到了湖水中央。这个距离可是不近,虽然叶孚星可以一步跨过去,但其他人还是没那个本事。

    玉淙淙站在湖边,道:“两位,你们怎么过去?是坐船过去,还是怎么自己想办法上去?”

    轻功中有踩水这一项,孟帅也学过,他若踩水,这点距离也能像河漂一样踩过去,只是终究要弄湿鞋袜。另外用两块木板掷出去,放在中途当做落脚点,自然也可以两下落到擂台上,如果用倒腾龙的轻功,那就只需要一块。

    不过……

    付响开口道:“前辈,我想坐船过去。”

    孟帅马上接口道:“我也是。”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恍若无事的移开视线——妈蛋,果然是一模一样的人啊。

    一艘小船将两人运到了擂台前,两人同时上了擂台,互相行了一礼。

    孟帅道:“要用兵刃么?”

    付响回答道:“想用就可以用吧?反正我不用。”

    孟帅道:“哦,那好吧。”拳头从袖子里伸了出来,他也没说用不用。

    付响道:“那我来了。”走到孟帅前三尺。

    其他比赛,双方对峙的安全距离,大概都在一丈以上,都留给对方几个步伐冲刺的距离。但这一场的对峙距离实在是很近,付响选择这个位置,看来他一定是近战技巧型的。

    这么巧?我也是

    付响脸色一肃,腰身一摆,手已经向孟帅抽了过来。

    真的是抽了过来。孟帅还第一次见到有人的胳膊能用这么直的角度抽过,且不是小臂为轴,而是肩膀为轴,旋风般的抽过。

    看这样子,好像是轮一个大圆要给孟帅一个惊天大嘴巴。

    孟帅愕然,只觉得这动作不合理,但是以不变应万变,还是一手向他手腕托去。

    这一招,是灵龟八卦变。

    这些年,孟帅收了不少近战的功法,一起揉进灵龟养志法中的灵龟变里。但无论怎么收集,感觉最全面,最基础的还是原先八卦掌融入的八卦变。只因那套掌法包罗万象,所有近战贴身用到的手法,无不包含,在先天以下,还没有能超出其中的。

    在这种情况下,孟帅以八卦变为基础,重新融合了各种近身近战的招数,融合成了全新的“大八卦变”,作为自己近身缠斗的看家本领。在黑土世界的辅助和多年的经验下,这套武功近乎完美。

    付响半途中被一掌托住,手肘立刻弯了下来,半个手臂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向孟帅戳了过去。

    又是一个奇怪的动作,戳。

    孟帅手掌转动,将这匪夷所思的一戳架住,擒住他的手腕。就见付响手指张开,五指如开闭的大嘴,往孟帅的胳膊咬去。

    快、准、刁,到了极致。仿佛一头猛兽的血盆大口,一下子就要把孟帅的胳膊咬下二两手来。且这个距离,他的动作落下,连一眨眼的功夫都不到。

    千钧一发的时刻,孟帅手一甩,整个人退开,见他甩到了一边。

    虽然人退到一边,但刚刚付响手中的动作却像慢镜头一样一遍一遍的回放,刚刚那种灵活到几乎诡异的动作,也在他意识里回放。

    蓦地,他清晰地抓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蛇”

    刚刚那种抽——戳——咬一气呵成的动作,正是模仿了自然界中蛇的动作。蛇咬一口,入骨三分,刚刚最后一下咬的动作,也正是如此。

    付响笑道:“你看出来了?我这正是蛇手,请你指教。”

    说着,他两手同时挥出,一起向孟帅打来。

    两条蛇

    这灵巧的左右双手,恰如两条活蛇,向孟帅打来。动作快且灵巧的不可思议。不止是如刚才那般戳,抽,咬,还有缠、窜、甩、盘等等蛇儿独有的攻击动作。

    蛇可能是自然界中攻击方式最灵巧,最狡猾的动物了。虽然大部分蛇平时的行进速度并不快捷,但攻击的那一瞬间,速度之快,角度之刁,简直如奇迹

    而付响的手法,似蛇而超越蛇,比蛇更刁钻,也更圆滑,更多了几分蛇所没有的矫健。且两手同时模拟蛇的状态,分心为二,丝毫不乱,互相不但不会于扰趋同,还能互相配合。前后左右,无所不至,让人没有喘息的空间。

    孟帅仿佛身处蛇阵之中,目不暇接,突然笑道:“有趣,你是蛇,我是龟,当年咱们合称玄武,很有缘分。如今异界相见。咱们斗一斗。”说着身子半蹲,八卦手收窄了范围,仿佛一只乌龟一般。

    灵龟八卦变

    龟之一物,可算是蛇的克星了。任那蛇儿利口,咬不动龟甲也是枉然。从攻击方式来看,蛇和龟的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不动时静静等待,动时一击必杀。若论进攻,龟不如蛇,若论防守,蛇远远不如龟。

    孟帅现在就在防守,像龟一样防守。八卦变虽然千变万化,脱不开灵龟二字。稳重、坚固、不动如山,是每一种灵龟变的根基。孟帅收窄八卦变的距离,就是为了凸出灵龟一样的坚固防守。

    场中的情形,就是如同蛇一样盘旋攻击的付响,围住向龟一样稳固防守的孟帅。一个动,一个静,若不是在这般情境下,倒像是一出配合良好的表演。

    从表面上来看,被困住的理应是压缩在龟壳里的孟帅,但人人都看出,时间持续下去,先扛不住的很可是是体力消耗过大的付响。

    付响也知道,所以他变了。

    他变出了第三条蛇。

    呼啸一声,他的身子一低,整个的盘了起来,然后窜了出去。从孟帅身边掠过,脚尖如同蛇尾,去缠孟帅的足踝。

    他竟以自身化作了第三条蛇。

    这不是蛇手,这是蛇行。

    蛇行蜿蜒,他的腰,腿,甚至背,无处不弯,无处不动,以一人之身,竟如环状灵蛇一样缠绕舞动,诡异非常,也带着一丝妖异的美感。

    除了美感,当然还有杀伤力。

    孟帅毕竟是人,不是龟。他没有硬壳,也没有无懈可击的防护罩,他只是用动作形成了坚实的防御而已。只要还在动,就一定有破绽。

    譬如下盘,譬如脚底。

    而付响的进攻无孔不入。

    孟帅本来缩在擂台的一角,一步未动,但紧接着,那如跗骨之蛆的蛇行就将他缠绕到无法自持的地步。

    所以他动了,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退了,蛇形立刻如影随形的跟上,占据了他刚刚的立足之地。并又往前扫了过去。

    所以他只好再退一步。

    一步,一步,再接着一步。

    擂台就只有那么大。擂台外,是湖水。

    虽然没有明说,但这样的擂台设置,显然落到外面,就没有回寰的余地。掉到水里还**的爬出来继续比赛,还要脸不要?

    所以付响把孟帅逼到水里,就算赢了。

    显然付响没有办法击破孟帅的防御,因此采取这样的策略,虽然不够华丽,但还算有效。

    孟帅从原地,退到水边,只需要一盏茶的功夫。

    再退半步,就是结束。

    付响那张沉默寡言的面孔,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笑起来,很像蛇,诡异中带着一丝丝……恶心

    “下去吧”他开口道,声音带着一分嘶哑,双手齐出——

    孟帅站在擂台边上,双目圆睁。

    然后他的眼睛弯了下来。

    这也是笑。笑的更加温暖,不像龟——他是暖血动物。

    “等你好久了。”

    倏地,原本挡在身前的双手突然上撩,一伸手,抓住了付响的腰带。

    付响那如蛇一样摇摆的身子,在他手中,陷入了停滞。

    噗通

    顺着孟帅的甩手,付响身子轻轻巧巧的落入水中,猛地沉了下去。

    〖

二三三 水面下,黑土中

    这一局,却是孟帅赢了。

    不过,没有惊呼,也没有掌声,正如这场比武的过程一样,平常二字而已

    虽然也算是逆转,但跟方轻衍的惊天大逆转差得远了。没有华丽的大招,没有炫目的效果,也没有死伤,甚至孟帅的形象也比不得方轻衍俊美潇洒,夺人眼球。这样的结局,也只是让众人了解,又一幕落下而已。

    孟帅见众人是不会上来献花了,便向台下鞠了一躬,带着几分灰溜溜,下了台来。在他身后,是光溜溜的擂台——刚刚的战斗,根本不足以对地面或者其他造成任何破坏。

    虽然他走的时候,没带走多少目光,但台上的几位大荒,还是有一点兴趣对他的表现进行了一场小讨论。

    “怎么样?有点意思吧?”阴斜花怪笑了一声,“虽然是随手拿来凑数的,可是说不定就是一匹黑马。”

    玉淙淙抱着肩膀,眉头微皱,难得的没反驳,道:“的确,有点儿看不透的感觉。比起刚才那个小子,他收敛的更加娴熟,不但谜底没漏出来,谜面也一点儿没漏。刚刚,你们感觉到了吧?场面和事实天壤之别。”

    叶孚星道:“我也看不出,他到底图什么?得好好看一看。下一场给他安排个强一点的对手,就能看出来了。”

    阴斜花笑道:“下一场,比赛人还没出一半儿呢——嗯,刚好一半儿吧,下一轮谁知道会怎么样?且看眼前。刚才这一场是不是太无聊了?要想找点儿乐子,安排一场台前幕后精彩非常的顶级决战如何?”

    “你图什么呢?”方轻衍皱眉看着孟帅,“他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一开头你就可以把他踹飞,根本不必拖到缠斗。难道你存心要让他输得体面一点,只打下湖水,不肯打到他?你已经腻歪到这种程度了?”

    孟帅笑了笑,道:“我还没疯。正如你所言,我是对他有点兴趣,才把他引下湖水。只是绝不是好意。”

    这事儿,不能说的太细。

    正如方轻衍和许多高人都看出来的,刚才那场比赛,根本不像场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势均力敌。事实上,孟帅对他是有绝对优势的。

    这种优势,不是来自龟与蛇的斗争,单纯是来自碾压式的实力差距。那小子的实力,根本不够孟帅打的。

    对他,孟帅不需要掏出底牌,也不用玩奇兵制胜,只要单纯的对打,十招之内必胜无疑。

    但是孟帅的脑子是不会空的,因为不必太焦虑胜败,他反而会空出一些精神,考虑一些局外的事情。

    比如说——这小子的招式,很有意思。

    第一次见到“蛇手”,他心中就是一动,再看几招,那颗初心简直就是大动而特动,动出一种渴望来

    我去,这个招数适合我

    他的太上五法身,虽然可以包容万物,但归根究底,可收天下招数,还是龟门的武功。龟门的精髓是什么?

    龟法自然

    越是贴近自然的招数,越容易被太上五法身吸收。

    只看五法身的名称就可知道一二。灵龟、鸷鸟、腾蛇、猛兽、灵蓍,无不取自自然万物。凡是能够模仿动物、植物乃至天象的武功,都极容易融入太上五法身中,并迸发出偌大的威力。

    可惜这样的武功,并不多。

    武功模仿自然,其实是比较原始的状态,最开始出现,是人类拿起武器,对抗和求索自然的形态。经过多年的改造,删减,自然之意已经散去,变具象为抽象,所针对的也是同为武功高手的人类,而不再有与自然抗争或融合的意味。精奥是精奥,但终究失去了那一点“真”味儿。

    孟帅不是没收集过模仿自然的武功,甚至问过博闻强识的百里晓,但这类武功大多数琐碎零散,粗陋不堪,很少有兼具自然和高明两态的武功。收集到一招两式,也不成气候,只可为皮毛,不能为筋骨,只能融入八卦变这样的大招数中稍作变化,不能自成一格。

    所以知道现在,他只有灵龟八卦变成气候。其他腾蛇实意法、鸷鸟散势法、猛兽转圆法等等,都还在原始的招数中,不曾有一变,简直是糟蹋了这一高深的绝学。

    今天,他就发现了一个有可能为腾蛇实意法一变骨架的好武功,就是付响这一套蛇手到蛇形的完整武功。

    一旦腾蛇变成形,他的近身战的攻击距离将大幅度增长,再也不必局限在灵龟法那种以静制动的框架里,而会有质的突破

    一定要弄到手

    孟帅平时,算得上清心寡欲,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但他一旦动了心,那就是全心追求,不弄到手誓不罢休的。

    所以他用了一小半精力在比斗,另外一大半精力在考虑,怎么把这套武功弄到手。

    比武之后去求买么?

    那是不可能的。武功的传授何等严格,武林中最重的就是门户之别,不是求能求到手的,不然那些空有钱财的土豪早个个成高手了。别说别人,倘若有人求购孟帅的龟门绝学,他焉能答应?

    事实是,只能用强。

    就是抢。

    不过,这东西抢也不好抢。这又不是游戏,一刀宰了还能爆功法。谁会把自己练习的功法书随身携带?除了方便小偷强盗,还有什么意义?

    只能用拷问的方法一句句的逼问出来。

    当然,这种方法也不一定可靠,正如郭靖改动九阴真经,练疯了欧阳锋,功法这么金贵的东西,随便改上几句,害人走火入魔,是轻而易举的事,到时候就是把人杀了泄愤,也已无可奈何。

    但是孟帅倒有自己的方法。

    当初在天幕中,那青袍客用精神控制的方法,让孟帅自己吐露过往经过,根本没有沉默的余地。后来孟帅想来,觉得这一招很有用处。

    他虽然不知道那青袍客用的什么手法,但当时的精神状态他记忆犹新。何况手中有灵蓍观神法这样直入精神的奇妙法门,也可以自己摸索一番。

    这几年的学习中,他结合了飞军府、影卫一些精神拷问的方法,包括前世心理学的一些知识,甚至向陈前请教了一些药物知识,终于也摸索出了一套控制人心的方法。虽不敢说如搜魂一般奇妙,但用的好了,有八成把握从旁人口中弄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既然有办法,就要赶紧把人控制在手里。

    虽然比赛结束之后,也不是不行,但是这场比赛还不知道持续到什么时候,自己又要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为避免夜长梦多,就应该提早下手。

    最好在比赛结束时就把他控制起来。

    控制他并不难,毕竟两人的武功差距在那儿摆着呢。但引起注意就不好了,他当然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拷问武功来路。

    要找个没人碍事的地方……比如把他拉入黑土世界中,先囚禁一阵子,等这件事结束了,再慢慢询问。

    但还是那个问题,现在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看着,要让众人接受一个大活人凭空失踪,也是件难事。

    除非……

    孟帅看到了周围的湖水。

    擂台架在湖水上,湖水也有几米深。从这里掉下去一个人,黑灯瞎火的,真会有人去找他么?

    何况掉下去的,是个失败者?

    主意已定,孟帅就在擂台上且战且退,一直往擂台边缘退去。他选择那个边缘当然也是有原因的,到了那个角落,付响的身躯和他的身子会形成了死角,挡住大多数视线。

    当两人一起到了边缘的时候,孟帅出手了。

    一方面,他突然出手,将付响打落水中,而另一方面,从黑土世界里,无声无息的伸出一根树藤,卷住了付响的腰。

    因为树藤是深颜色的,融入了夜幕之中,而观众席相隔的也比较远,就算是大荒弟子的眼力,也没能看清楚。

    然后,付响的身子落水。

    孟帅等了三秒钟,等到水花如常溅起,又如常消失,只剩下一圈一圈的涟漪时,才一收树藤,把付响收入了自己的世界。

    计划通

    这个过程,来来回回不过十几秒钟,但已经乾坤转移,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在世界上。

    果然是没有人在意啊。

    孟帅坐在台下,长叹了一口气。现在也过去了一会儿了,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付响没从水里出来,就算有人注意,也没人过问一声,更别说起意打捞了。连他的本主徐州都督,都没有多问。

    这就是失败者的下场吧。

    孟帅感叹之余,突然心中一动,想到了被方轻衍打死的小龙将。

    那位的尸体,收到哪里去了?回头看能不能找机会收起来。他并没打算害了付响性命,况且付响的资质料想也高不到哪里。小龙将可是天赋奇才,又是新死,若是能弄到手,对自己可是有很大的帮助。

    孟帅正在高兴地畅想自己又多了一分资质带来的种种好处,却被一声突兀的高音打断了所有的念头。

    “下一场比赛。明王田景珏对阵中山王田景玺。两位上台准备了。”

    〖

二三四 皇家子,天之骄

    惊呆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

    谁也没想到,大荒来使会在这个时候就安排一场这样的比赛。让两位皇室最耀眼的天才现在就对上。这简直是火星撞地球级别的精彩大战——尽管他们都不知道火星和地球是什么东西。

    孟帅在下面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暗道:恶趣味,这绝逼是恶趣味。还是有实力的好,等老子入了先天,我也找一堆天才来,在我面前一字排好,我随便给点甜头,叫他们给我打生打死。我看谁不顺眼,就把他们送做一堆,就只许一个活着,我管他是谁。

    当然,不是谁都有孟帅这样的精神,遇事先奔着主办者想的。皇室的两位少年,眼中就只有彼此。

    田景珏起身,掸了掸衣袖,冷笑道:“正合我意。”

    田景玺看了他一眼,虽然没有回言,但针锋相对之意,再明白也没有。

    两个相貌有三分相似,身材有五分相似的少年一起走上湖边,对面是黑沉沉的湖水。

    “过去?”田景珏斜了一眼对方。

    田景玺不答,突然一跃,向空中扑去。

    田景珏暗骂一声,也向空中跃去。

    孟帅一看他们跃起,心中一紧,紧接着聚精会神的看去。擂台离岸边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先天以下,很难一跃而过。中间至少要落下一次。

    这落下之后怎么起来,就要看功夫了。

    孟帅紧盯着他们,一是要看他们第一跃的距离,然后就是看他们怎么起来

    两人的身躯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已经可以隐隐看出落地的地点——都超过了湖水距离的一半,而且双方相差无几。

    孟帅心中暗紧——不用倒腾龙的话,这两人的轻功都超过了自己。

    主要是看下落。

    只听噗地一声,两人的身形几乎同时落水,然后——同时反弹

    就像踏在实地一样,两人都是毫无滞碍的再次跳起,飞出数丈,落在擂台

    同时起,同时落,不分胜败

    孟帅这回真吃了一惊,脑中一直闪着刚才两人直接踏水再飞起的情形。

    怎么回事?

    武功修到一定地步,要登萍渡水也不难,但要将气力凝聚脚底,保持一定速度走过去,慢了不行,快了也不行。慢了自然就沉底,快了更会重心不稳,更遑论跳下来了。且这个踩水也要漫过脚踝,不是用鞋底就踩过去的。像那无止和尚的一苇渡江,慢慢悠悠从水面滑过,固然是先天手段,而从天上落下直接弹起,同样不可思议。

    除非……

    孟帅立刻想到了一个可能——罡气

    除非把罡气凝聚在脚底,以罡气拍击水面,产生向上的力,等脚到了,便可以直接弹上去。只是罡气并非无形,多少有光泽在。但如今天黑,距离隔得远,又有跳下的水花于扰,一时没看见也是有的。

    这两个人,全都有罡气在身

    也就是说,这是两个货真价实的火山境界高手,超一流高手。

    有点可怕啊。

    两人之中,比较大的中山王田景玺,也不过十九岁,却已经成为江湖上镇派级别的高手。而那个田景珏更年轻——十六岁?还是十七岁?

    天才之名,名副其实?

    孟帅心里一阵后怕,便觉自己运气不错。刚刚遇到了一个修为远不如自己的对手,像这两个人,每一个的实力都比自己高出一块。他遇上了绝对有败无胜,甚至说不定这两个人,就是所有人中修为最高的。

    如果从单纯观众的角度看,两个如此了得的天才,在第一轮就要自相残杀,恐怕也是心中不平吧,相反,孟帅这平平无奇的人却被弱对手保送过关,未免太幸运,甚至有潜规则,走后门的嫌疑了。

    擂台上,明王田景珏和中山王田景玺相对而立。

    明王脸上倨傲的神色稍微收敛了一点儿,道:“不错啊。你居然也到了这个境界。虽然比我大上几岁,但也足以夸耀了。”

    中山王淡淡道:“怎么,你觉得再长两岁,你就能突破火山境界么?看你的样子,也才刚刚突破不久吧。倘若二十岁的时候,你也只是火山境界,又何来年长年幼之说?”

    明王哂道:“二十岁,还有三四年时间,到那时我自然已经虎啸龙吟,直上九天。绝顶高手算什么?就算是先天高手,也不一定没我的份儿。何况经此一役,我必然进入大荒宗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又何须担心像你一样停滞不前?”

    中山王道:“好自信。”

    明王冷笑道:“我当然有自信。我天生的自信,从不胆怯,也从没令自己失望过。和那些一生下来藏头露尾,连名字都不敢露,跟亲哥哥挤一张椅子的人完全不同。”

    中山王大怒,原本平和的眉目陡然上挑,道:“你说什么?你懂什么?你这天生含着金勺子长大的纨绔子弟,却在这里大放厥词,你也配么?我若有你的条件,成就早已远超过你,你无非就是沾了生得好的光罢了。”

    明王冷笑道:“我含着金勺子长大的?那你是街上要饭长大的么?就算藏在老鼠洞里,也没耽误你锦衣玉食吧?比我大三岁,还是同一个境界,修为也没比我高,纨绔子弟四个字原样奉还。你无非就是嫌我在龙木观里接受了老祖宗的指导,殊不知老祖宗本早就有意把你接来抚养。是你自己放弃了机会,还玩什么假死,现在又来说酸话。知道矫情是什么意思么?”

    中山王望天道:“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真是幸福。可惜我不能和你享受一样愚蠢带来的幸福了。我若和你一样无脑,早已死去多年了。被你的好父亲,好兄长杀死一百次都不够。”

    明王道:“我还不知道?你无非想说嫉妒杀人、怀璧其罪罢了。可笑,怕了这些,还怎么前进?我难道天资比你差,难道和皇室的关系比你和睦?皇家乌七八糟的事,我知道的只会比你多。可是我从没掩藏过自己的天资,压抑过自己的实力。因为我不怕那些小人。我能承受多少诋毁,就能担当多大的荣耀。其他小人弱者的妨害,挡不住我勇往直前的脚步。你无非是没这个器量罢了

    这番话说得虽然中二,但却有一股精气神支撑,让人听了觉得提气。

    孟帅在下面听了,暗道:有的,这也是个为主角而生的人物么。

    中山王听了,先是冷笑,随即转为大笑,以至于笑得前仰后合,停不下来,指着他的手指微微颤抖,道:“蠢货,蠢货,你懂个屁”

    明王道:“爆粗口就能显得你了不起了么?只会显得你档次低而已。还是早早闭嘴假装深沉,更显得厉害一点儿。好歹也是皇室嫡系血脉,别丢人了行么?”

    中山王的笑声戛然而止,死死地盯着明王,双目中泛起红色的血丝,道:“皇室嫡系,好一个皇室嫡系。就为这四个字,死了多少人,你知道么?我中山王一脉,又死了多少人,你知道么?”

    明王皱眉,道:“耸人听闻。你中山国一脉远在北方,离着朝廷中枢固然远了一点,却正好成全了你们偏安,不也是好事么?”

    中山王道:“所以我说你什么都不懂,只凭着一股娇惯出来的傻气,在这里大放厥词。不如问问你的皇兄,他比你知道得多。”隔了一会儿,他又冷笑道,“算了,你也不必问了。你皇兄很好的继承了历代大齐天子的心胸,你若问多了,小心把性命也赔进去。”

    两人在擂台上说话,离着湖岸虽然不近,但因中气十足,声音并不小,顺着湖面上传来的风,倒也清清楚楚的传到众人耳朵里。

    这番对话涉及到皇家隐秘,最是八卦的好题材,众人不免竖起耳朵来听。只有皇帝一人站在湖水边上,脸色阴沉的怕人。

    明王冷笑道:“越发危言耸听了。列祖列宗带你中山国都是天高地厚的恩德,无非是你家都跟你一般胆小,因为嫡系这个字眼,总以为上面要害你们,疑心生暗鬼,躲在被窝里发抖,不敢动弹罢了。”

    中山王道:“好一个天高地厚之恩,我只问你得了天高地厚之恩的人,该是什么下场?自初代中山王以降,除了三代、七代被赐死,有案可查以外,其余十余代中山王,竟无一人能活过不惑之年。你以为这是天命么?”

    明王道:“越说越离谱。凭你空口白牙,就能把我历代都打成罪人么?好大的胃口。你中山王家早已是破落户,还十多代……十多年远离中枢,朝廷上下就忘了你这个人了,你们就成了历史角落里的一堆垃圾。你们中山王有什么特别金贵的,就凭太祖嫡孙四个字,值得历代先皇念念不忘,大费周章?”

    中山王道:“动手吧。”

    明王失笑道:“说不过就动手?虽然一般是耍无赖,但也正合我意。”说着刷的一声,拔出剑来。

    中山王冷冷道:“我要你动手,除了教训丨你这张信口开河的臭嘴,还要让你看看,我们这一支有什么东西是留在血脉里,你们梦里都忘不了,求不得乃至毁不去的。”

二三五 明王指,神玄功

    剑拔弩张的一场战斗,终于开始。

    如果说其他场次的比赛,还带着一丝只关胜负,不关生死比赛的感觉,这一场比赛,从一开始就是你死我活。

    隔着湖水,也能听见呼呼的风声,两人都是用剑的,剑上都生出了两尺长的剑芒,同样是纯白,仅从剑气的浑厚来分,两人旗鼓相当。

    再仔细看时,剑招的路数竟也有三分相似,都是走长驱直入,点心破绽的数法,翻翻滚滚百余招,数次短兵相接,却又化险为夷,互不相让却也维持了微妙的平衡,端的惊绝,险绝,妙绝

    孟帅在下面看着,看到了两人相似的用剑方式和异曲同工的招数套路,心中若有明悟——田家果然是真正的武林世家,这必定是家传的剑法,只是经过皇室一支、中山王一支分别改良过而已。

    双方分别改良,各自都是上乘武功,还能保持原有的剑意,可见田氏武功的底蕴非比寻常。

    可正因为同出一源,又是两个天资、修为、斗志如此相似的少年使出来,要分出胜负,着实不易。

    不过显然,这只是开头的热身而已。

    要分出胜负,要么各出奇招,拿出田氏以外的武功,要么就更直接——

    拼罡气。

    现在附在剑上的,并不是罡气,充其量只是剑气更进一步的剑罡,凝成了实质,但还没脱离武器,和人本身结合。这还不是火山境界的威力。

    等到罡气出现,才是图穷匕见的时候。

    正在这时,明王田景珏动了。

    他的左手抬了起来。

    田景珏的左手,本来是掐着一个标准的剑诀,这时突然抬起,四指攥紧,余下一指缓缓地向空中点去。

    这一指来的不快,外人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若仔细看,中山王的剑,对上那一指的时候,略有晃动。

    连对着激烈的对剑都稳如泰山的中山王,竟然会因为那一指有所晃动?

    除非是——

    “大玉明王指”明王的双目陡然圆睁。

    那一指突然加速,往空中点去。

    指尖陡然出现一点亮光,亮光如烛光一样忽明忽暗,明灭不定,似乎只是一点微光。但这一点微光的出现,带着连锁的反应。

    乱流。

    一圈圈的乱流,以那一指为中心,扩散了开去,而明王指就如台风中的风暴眼,稳定的宛如静止。中山王的剑开始摇晃,从小小的颤动开始,前后的晃动,到最后,已经无法自持。

    那一点星光在指尖闪动,随着明王指一寸寸点向中心,乱流越来越大,越来越失控,中山王的身体随着剑一起晃动。

    嗖——

    中山王陡然撒手,三尺青锋如被狂风扫开的落叶一般,倒飞出去,远远的落在湖心。

    与此同时,中山王另一只手掐好的剑诀也陡然松开,拇指和食指环起,做了一个弹的动作。

    “弹指神玄功”

    伸指弹出——

    随着这只是两根指头的弹动,但众人眼中,这好像是一把射日神弓在开弓,巨大的力量和神奇的弹动韵律,在这一刻完美的融合——

    弹指与明王指,相对

    针尖对麦芒

    碰

    乱流,星光,巨力,集中于一点

    两根指头何等微小,隔着湖水恐怕看都看不清,但这两根指头的碰撞,却仿佛两头洪荒猛兽的对撼

    画面好像声音坏掉的大片荧幕一样,两人剧烈的晃动着,身体如触电一般摇晃,却只有微不可查的声音。众人甚至可以在脑海中补出激烈的碰撞音效。

    隔了好一会儿,晃动停止。

    两人分开。

    这分开的动作,好像是被一股斥力弹开,又好像是自己分开。总之,各自落地以后,倒退了几步,两人分别站稳了脚跟。

    从表面上看,两人的位置和刚刚没什么区别,神情也没有变化,明王骄傲,中山王冷漠。唯一不同的是,中山王的剑撒了手,左手藏在袖子里。明王还拿着剑,剑尖已经垂下,左手握拳,背在后面。

    虽然看似无损,想来两根手指应当都受了不轻的伤了。

    这一局,仍是半斤八两。

    明王骄傲的眉眼在一瞬间,有些舒缓,道:“行啊,倒有些本事。”

    中山王冷哼了一声,明王接着道:“可是你想让我看你血脉里的什么好东西,我是半点也没看见,别告诉我就是刚才那什么弹指功,那可太叫人失望了。到底是什么牛黄狗宝,你掏出来看看啊。”

    中山王阴森森道:“不必你说,我也会给你看的。洗于净脖子吧。”

    明王道:“好极。热身也该热完了,动真格的吧?”

    中山王道:“正有此意。”

    两人同时静默下来,不见什么动作,但是气势却在不住的上升,两人的衣襟无风自起,衣带向上飞舞,仿佛从身体里往外吹风。

    孟帅心中一紧,暗道:要动罡气了。真正的好戏要开始了。

    果然,两团光芒从湖心渐渐地亮了起来。

    两个人就如两团光源一般,散发着微光,也像风暴眼一样,卷起了狂风。风掠过湖水,直扑琼岛,吹得那些武功弱一些的人连连后退,眼睛也睁不开。

    两个火山期的对战,即使在刀光剑影的江湖中,也是不常见到的。那都是一派掌门那样的存在,除非到了倾门派之力的大战,且到了最后的大决战时,危急存亡的关键时刻才会出现。那种绝顶高手的典型模样,应当是须发皆白的老者,隐世高人的模样。

    而现在,这场顶级决战到了眼前。进行决战的,也只是两个不到弱冠年纪的年轻人。

    两人身上的罡气在慢慢加温,开始平静的慢慢外溢,然后开始翻滚,接着沸腾,到最后如燃烧的火焰一般,吞吐不休。

    在场上,两团纯白色的火焰在燃烧。

    是的,到了这个时候,两人还是脱不了一致性,譬如浑身的罡气,都是纯白色的,显然同出一源。浑厚的程度,也是一时难分高下。

    孟帅看着,只觉得心惊肉跳——这两个人的罡气,胜过了齐东山,甚至胜过了开眼状态下的陈前。若是自己遇上,怕是三下五除二,给人碾压过去。

    真有点……丢脸啊。

    即使孟帅比他们年纪小,即使他穿越过来只有三年时间,时间上处于劣势,但也改变不了那两位是更胜一筹的天才的事实。

    大齐有这样的天才,没道理大荒就没有。大宗门恐怕还有更不世出的天才吧?孟帅那点家底,实在是太薄了。

    同志,还需努力啊

    两道白色的光焰,同时停止了生长。虽然罡气还在吞吐,但量上,已经没有增加了。

    似乎已经到了平衡状态了。

    两人对视着,隔着罡气,两人的轮廓都有些扭曲,看起来比刚才更恐怖了

    明王开口道:“到这样就行了么?”

    中山王道:“听你的口气,就知道你还有后招。彼此彼此,你先请。”

    明王点点头,道:“看你的样子,是打算做那压轴的,来个好戏在后头。你可别弄巧成拙了。”一面说着,头顶的白气,渐渐有了变化。

    在一刹那看来,似乎白气有些散了。

    但仔细看来,罡气的浓郁并没有减弱,只是颜色变得透明,比之奶油一样的白色罡气,更显得纯净,甚至带了一丝融合自然的真意。

    “了不起”

    叶孚星在远处领先鼓掌,欣赏之色溢于言表,道:“奇才,真正的奇才,火山境界就开始探触自然之道。他已经在自发的融合先天真气了,想必是经过了顿悟了。先天之前,已无坎坷。这样的奇才,在我宗门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这孩子我要定了。”

    玉淙淙道:“这孩子谁不想要?他的归宿必有一番争执,叶师兄还是别先下结论的好。”

    妙太清道:“不错。”

    叶孚星道:“我鼎湖山最适合这样的天才,就是让他自己选,也必然选择我门。”

    眼见几人起了争端,阴斜花突然笑道:“各位,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们上一次争得那位天才什么下场来着?先看他过不过这一关再说吧。”

    叶孚星道:“这回难道还有意外?先天罡气都要出现了,还有其他人争锋

    中山王看着那虚化的罡气,目光中露出一丝艳羡神色,道:“或许,你确实是胜我一筹的天才。可惜……”

    明王不急着进攻,道:“可惜什么?不要故作深沉。刚刚你说的那个优异血统,快证明给我看啊。”

    中山王道:“我正要证明给你看——可惜你在血脉上,终究抵不过那个天然的鸿沟”

    说到这里,他头顶的罡气,也骤然发生了一丝变化。

    那丝变化,远比明王的透明化显眼。

    在白色的光焰顶端,骤然出现了一丝紫色。

    紧接着,紫色弥漫开来,整个纯白色的罡气刹那间变紫,紫光盈盈,浩浩然如紫气东来

    而原本静默燃烧的罡气,隐隐发出了响声,那响声好似来自天际,又好似来自眼前。

    那似乎是……龙吟?

    明王还在诧异,皇帝猛地向前一步,身子一晃,失声道:“紫微真龙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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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天道介绍: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勉其心志,锻其筋骨,赞其行为,给其金手指,然后看其脸色,任其胡作非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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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你好,我就是你要找的第一高手,听说你叫我补天?不好意思,咱俩又不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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