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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横川     补天道txt下载     补天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六一 来说是非者

    司徒景先是一怔,道:“你说什么?”

    孟帅道:“我早就恨透了陈前。当初和他一起住的时候就恨他。他为非作歹,无所不为,给我带来的极大地伤害。

    司徒景看着孟帅,好像看着什么稀奇古怪的动物,孟帅倒背着手,在房间中走来走去,道:“你知道他有多可恶么?我这么多年住宿舍,每天几点起,什么时候用厕所,怎么用水,坐在哪里都要严格规定。他把水杯都做了刻度,要是稍微超过,就要非打即骂,甚至整夜的发疯,我跟他住在一起都要发疯。”孟帅一面想着谢耳朵的生活细节,一面肆意胡编。

    司徒景听着,忍不住伸手掏了掏耳朵,见孟帅一边滔滔不绝,一边在房中转圈,突然道:“够了。”

    孟帅转过身,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你明白我的恨么?”

    司徒景咽了口吐沫,道:“你是来耍我的么?不,其实是你们两个勾结起来耍我么?他叫你来我这里做卧底,要陷害我么?”

    孟帅一脸无辜,道:“你怎么能这么想……”他目光终于落在了司徒景身上,突然眼睛一亮,道,“那不就白费我花时间想出来的一番说辞了?”

    司徒景哼道:“你花时间……等等,你承认了?”他这才反应过来,孟帅干脆利索的承认自己胡编乱造了。

    孟帅笑吟吟道:“我干嘛不承认?本就如此啊。”他笑吟吟的走上几步坐在床上,道:”陈前确实叫我来做卧底来着的。我这个卧底做的可合格?”

    司徒景喝道:“不许坐在我床上。”接着道,“蠢死了。你这样蠢货还能指望我会上当?”

    孟帅摊了摊手,突然道:“在你看来,我蠢到那种地步?我刚刚可也躲过了你的那一击吧?”

    司徒景停了一会儿,道:“什么意思?你是主动让我看穿的?”

    孟帅点点头,笑道:“其实陈前确实让我来做卧底,但我还没决定做不做。我也没想到你们俩之间,我该站在哪一边。”

    司徒景道:“你不是从以前开始,就站在自己一边么?

    孟帅道:“是啊,所以我才没决定,哪个才是我的盟友。简单来说,我也没决定,哪个对我才更有利。”

    司徒景听了,反而怀疑之心稍减,毕竟他也是这样的人,道:“你果然这么想?陈前可是救了你的命,我差点杀了你。”

    孟帅道:“别逗了。我来问你,倘若当时不是有机会杀了你,他会出手么?换句话说,倘若是要杀了我才有机会杀你,你觉得他会吝惜对我挥出另外一刀么?当然,我不是说你是好人。你差点杀了我,这当然不是友谊。不过如果你看到陈前杀了我之后露出破绽,你会吝惜给他一剑替我报仇么?同样的场景,稍微发生偏差就会发生倒置。我选择盟友的时候,从没把这种事情纳入考虑。说我恨他入骨,当然是扯淡,但若说我和他有什么交情,同样不值一提。”

    司徒景闻言暗自心惊,暗道:好冷静的小子,好毒辣的小子,说话当真入骨三分。当初真是小瞧他了。这等人物可不能放松了警惕,当下道:“你倒是直言不讳。那么你刚刚见过陈前,现在来见我,双方你都见了,现在你做出选择了么?”

    孟帅道:“没有。但我现在偏向你。”

    司徒景道:“凭什么?不管怎么说,我比他认识你的时间还短得多。不,我们根本就没认识过。”

    孟帅道:“我当然想说——因为你形象好,譬如说脸上那个黄金面具贵重番茄,身上的衣服雍容华贵,连身上的气味儿都比别人好闻,费洛蒙分泌更是卓尔不群……但是你知道那是胡说八道,是不是?”

    司徒景脸色抽搐了一下,因为在黄金面具下,所以外人看不出来,其实他是被孟帅的黄金面具一说勾起了新仇旧恨,暗道:我被损伤面容,你也是罪魁祸首之一,你还道你说两句好话就能一笔勾销么?且等着,若有利益我先利用你一把,将来也将你一发碎尸万段。

    孟帅就算是有穿透眼,也不可能穿透他的面具看出他面目全非的面孔下隐藏的情绪,当下继续道:“其实是因为陈前拒绝了我。也不算拒绝吧,如果我要倒贴,他当然不会拒绝。但他不肯给我许诺好处,反而一味的催我为他办事,以救命恩人自居,好似我与他为盟足占了天大的便宜。这还成什么样子?难道我就那么贱么?你来我往才是伙伴,不然就是主人和奴仆了。我还没想过委身他人,因此我不想和他做盟友了。”

    司徒景听了片刻,终于道:“明白了,你向我要价钱,是不是?”

    孟帅道:“诚然。我想看看你怎么对待潜在的盟友。”

    司徒景沉默片刻,道:“我是什么身份,你知道么?”

    孟帅道:“不知道。现在还不想知道。咱们困在一个房子里,什么身份根本没用。我想知道你现在能掏出来的价钱。譬如说,丹药之类的。”

    司徒景道:“丹药?你要那个东西干嘛?”

    孟帅道:“我最近遇到瓶颈了。想要丹药辅助。陈前手里有丹药,但他一直不肯给我,我便不求他。难道离了张屠户,就要吃带毛猪么?”

    司徒景道:“我这里也没有……”他说到这里,突然住口,心中懊悔不该把底牌说出来。

    孟帅摇头道:“没有?那么草药呢?我也可以凑合。”

    司徒景道:“你可以凑合,我没地方给你凑合去。草药也没有。”

    孟帅道:“你也跟我藏私?窗台上放的不是草药么?香气扑鼻,一闻就是上好的草药。你身上带的香囊都是草药味儿的,难道不是一个擅长用药的人么?听说你曾经是药师府的高材生?”

    司徒景道:“你听谁说的?真是好笑。我会用草药?我本身就是不世出的天才,药物对我如同泥渣。药师府当然想要我,哪个军府不想要我这样的天才?但我对药师府没有半点兴趣。说白了吧,我就是进天工营也不进药师府。机关还是杀人,学熬药煎药这样的东西纯属浪费时间。”

    他看了一眼窗台,发现自己治疗伤势的药材放在窗台上。本来就是给自己治脸的,但治了之后,效果并不好,他就不肯再用,都扔在窗台上,冷笑道,“你要真喜欢草药,窗台上有的是,就都拿去吧。”

    孟帅起身从窗台上拿起一包,打开细细看了,用鼻子闻了闻,又用手指搓起来几枚,似乎在检查,过了一会儿,道:“真是好东西,我生受了不要紧么?”

    司徒景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给你了,给你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心中一动,顺水推舟道:“价钱已经拿了。你该把自己的诚意亮一亮了吧?要是只拿钱不办事,别说陈前,我也不乐意要你。”

    孟帅嘴角一勾,道:“早就准备好了。这个给你——”当下将一张纸递过去。

    司徒景瞄了一眼,道:“课表?”当下随手接过,道,“是了,外面的学宫还没有放弃我们,所以还有这个课表,安排的还算周到。”突然发现背后还有字,翻过来看时,不由得皱眉,道,“这是什么?陈前的资料?”只见上面一行行排列的都是陈前的喜好和生活习惯,包括爱吃什么,喝什么,几点睡觉等等。

    司徒景细细瞄了一眼,反手将纸张搓成一团,随意抛出,道:“这是你的诚意?可惜这东西我不需要。我不知道他爱吃什么,也不想知道他爱吃甜还是爱吃咸,照样能将他砍成几遍。”

    孟帅道:“不是吧?这个不重要,还有什么重要?我给你提供的资料,很适合你暗算他啊。”

    司徒景冷笑道:“暗算?你说我会暗算?我会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我当然是面对面和他厮杀。难不成……他打算暗算我?”

    孟帅道:“从我掌握的节奏来看,暂时还没有。”

    司徒景道:“我料想他不至于如此。倘若真是如此,倒是我看看错了他了。我和他的仇恨从刀剑上来,自然也要回归到刀剑上去。你去告诉他,要战便战,今天,明天或者哪一天,我都等着他来……”

    孟帅突然开口道:“你且等一下,我能问一个问题么?我想确认一个事。”

    司徒景道:“什么意思?”

    孟帅道:“你刚刚不是说我诚意不足么?我很想马上显示出诚意来,就是提供非常有价值的情报。但我首先要确认你知不知道这个情报,不然的话,万一我说出一番话来,你来一句听过了,就要把我的功劳抹杀,我怎么办?”

    司徒景气笑了,道:“你简直是个鸡贼。好吧,你要问什么?”

    孟帅问道:“第一个,你知道那姓熊的是干什么的么?

    司徒景冷冷道:“他是世外来的高入。这一次看上我,要收我为徒。怎么,这个你都想卖给我?”

    孟帅重复一遍:“世外高人。”当下点点头,道:“我心里有数了。第二点,你知道你和陈前之间的游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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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必是是非人

    司徒景一怔,道:“什么?什么游戏?”

    孟帅道:“生死游戏啊。熊先生没说过么?”

    司徒景思索片刻,还是难以索解,终于喝道:“你说什么呢?乱七八糟的。”

    孟帅意味深长的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他就传给你经书了吧?是不是这一本?”

    司徒景先是一怔,看向他手中的书时,但见上面端端正正写着《百毒经》三个字,稍微一惊,迈前一步,喝问道:“你从哪里弄来的?”

    孟帅道:“就放在你那些药包的最底下。我看你用来垫药材,混不重视,我就拿过来了,怎么,冒犯了?”

    司徒景哼道:“不告而取?很好,你倒是乖觉。”

    孟帅道:“那我一会儿还你。不过你先告诉我,是不是那熊前辈传你的经书?”

    司徒景道:“是便如何。其实我也不放在心上,你要是想要,只要付得起价格,你就拿走。我还真不稀罕这东西。我要想学,药师府的典籍早就任我取用了。但你也别想白占我便宜。我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

    孟帅一笑,道:“放心吧,无论我拿你多少东西,我都能让你感到物超所值。好险,好险,你差点给人坑死,亏了有我。现在是时候了。”

    司徒景看他神秘莫测的样子,心中又是好奇又是反感,只做不耐,喝道:“你别鬼鬼祟祟的,要说就说……”

    话音未落,只听砰地一声,大门分开两边,一道刀气席卷而入。

    孟帅叫道:“啊哟。”连人带椅子向后就倒,只听撕拉一声,椅子被劈为两半,孟帅本人倒是倒翻出去稳稳落地,也没受什么伤害。

    但见陈前迈步进来,刀托在手上,脸色阴沉中带着几分狰狞,看着孟帅道:“你竟然背叛我?”

    孟帅,晾悸之色一闪而过,紧接着笑道:“从未合作,何来背叛?”

    陈前点头道:“那你去死——”刷的-)9,向前劈去。

    司徒景未料到两人竟然在自己眼前打了起来,又惊又喜,倒退一步,道:“很好,姓孟的,你要投名状是不是?给我击退了他……”

    话音未落,孟帅身子凭空一转,猛地向他扑来,道:“还是你先庇护我吧。”

    司徒景喝道:“放屁——”袖子一抖,贴身带着的长剑飞出,就要向孟帅刺去他是无所谓,孟帅和陈前都是他心恨的人,杀了谁都无所谓。现在有机会前后夹击杀了孟帅,然后再杀陈前,也合了他的心意。

    哪知道孟帅这一扑看似威猛,其实甚弱,到了一半力竭落地,紧接着腾空翻起,倒飞出数丈,竟脱开战场!倒腾龙!孟帅这一脱离战场,司徒景直接面对的,就是陈前的刀锋。司徒景暗骂一声,但事己至此,无可闪避,双剑一架,架开了对方的刀锋。两人紧接着缠斗在一起。

    他们两个早在数日前打过一场,那时冇就分不出胜负,现在再打,也照样是平手。且ji烈之势只比当初更胜。

    司徒景却是恼火至极,他伤势虽然痊愈,身子却因为躺了多日,有些懒散,总觉得出招都别扭。况且刚刚和孟帅谈了一段话,自己西里呼噜,说出去不少东西,倒是孟帅正要说到关键时刻,被陈前冲上来打断了,不上不下的悬在那里,心里十分焦躁,心态也不如当初好,便觉得自己越来越压在下风。

    他心情郁结,不免更心恨孟帅——若不是他胡来搅和,就算陈前踹门进来,劈面就打,自己又何至于束手无措?

    突然,他想到——若是孟帅在旁边偷袭,对自己又是一大威胁。

    当下他目光在四处逡巡,要捕捉孟帅的身形,却见房间中空无一人,只有房门大开。

    莫非给他逃了?

    当下司徒景暴喝道:“孟帅逃走了!”

    陈前压根没理会他说什么,又是一刀,将他逼得倒退几步,险些腿软。司徒景心中有气,边打边道:“我说孟帅逃了。”

    陈前手中招数延绵不绝,道:“管他呢。”

    司徒景给气的七窍生烟,明明陈前第一个要杀的是孟帅,这时便成了自己顶雷,原地呼吸了几口气,突然心中一清,暗道:我也蠢了,纠结这些细枝末节干什么?我司徒景还在乎对手是谁么?秋后算账归秋后算账,现在先让眼前的对手死无葬身之地才是!

    当下他打叠精神,手中双剑恢复了当初的犀利,与陈前死死缠斗。

    孟帅从那房间出来,听到背后呼呼的风声,打了个响指,道:“搞定。没想到这一切别我想的还要顺利。”

    但紧接着,他的脸色就变了,变得异常紧张而小心。推门进了对面陈前的房间,坐在桌子上。

    他从怀中掏出两本经书,并排摆放在桌子上,一页一页对照着翻看,终于各翻到一页上,用镇纸压住不动,再三确认,终于长吁了口气,道:“果然如此。我还真是英明神武。”

    当下他又掏出一物,正是从司徒景那里弄来的两包草药,小心的拆开包装,在里面翻动。拣出些药材,搓成一堆,然后仰头一口气全吞了。

    生药材吃下去,跟吃草没什么区别,反而没有什么苦味,他又有龟法自然的心法帮助消化,一口气将药材在腹中分解了,坐在桌上闭目调和内息,内视之下,果然一切如自己所想,不由点头微笑。

    就听旁边有人道:“满意了?”

    孟帅一惊,霍然转头,鼻子险些碰到另一个鼻子,“哈?”的一声惊呼,身子往后仰,从桌子上直接翻了下去,这才看清,原来那熊先生就站在自己的桌子前面,俯身看着自己。

    孟帅惊出一身白毛汗来,强迫自己稳住心神,站直了身子,抱拳道:“原来是熊前辈到了,晚辈孟帅见过前辈。”

    那熊前辈还穿着当日那件大红袍,脸色红润,头发尖儿也是红的,以至于孟帅总觉得他就要“砰——”的一声烧起来,他目光在桌上两本书上扫过,道,“孟帅?很好,很好。我竟没看出来,你小子才是最聪明的。把他们两个玩弄在股掌中,可以啊你。”

    孟帅感觉到他的压迫,额头也冒汗,但还是笑道:“我武功比不上他们,果断比不上他们,前途也比不上他们。卷入这场风波本就是意外,擦边而己,哪里说得上什么玩弄?”

    那熊前辈抱着肩膀道:“武功?果断?那东西有时有用,有时没用。看看你的成绩吧。”他伸手向桌上的药包和两本经书一指,道:“我准备的东西都到了你手里,也就是说他们俩的性命都捏在你手里。这样还不够?你都成了精了吧。”他连带笑意的说完,突然骤然收敛了神色,喝道,“你坏了本座大事,你知道么?”

    孟帅被他震得往后跳了一小步,接着抬头笑道:“没有啊。”

    那熊前辈倒是颇感惊奇,道:“我测试两个孩子的小游戏,被你弄得乌烟瘴气,你还说没有?你很无辜么?”

    孟帅道:“我是坚持贯彻前辈你的既定指导方针,坚决拥护陈前为新一代接班人。只要大方向没错,过程中偶有曲折,也是难免的吧。”

    那熊前辈目光一动,嘴角一扬,道:“越发有意思了。你说说看,凭什么觉得陈前才是我冇认定的弟子呢?”

    孟帅道:“很明显,陈前更招人喜欢啊。”

    那熊前辈笑道:“少给我打马虎眼,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你休想竖着出去。我的心思也是你随便猜的么?”

    孟帅道:“我可不是猜的。你的偏心再明显不过了。司徒景对您明显一无所知啊。他只知道您是高人,连您炼丹都不知道。而另一边陈前却知道您来自三灵殿。司徒景只知道您想要收他为徒,却不知道陈前是另一个候选人。更不知道两人之间有生死竞争,还说出斗争留在明天,后天这等不紧不慢的话来。陈前却已经虎视眈眈久矣。一方有心,一方无心。很明显无心的一方是被坑了。所以在我看来,您早就决定了继承人,竞争游戏只是个幌子。”

    他最后道,“当然,在与陈前完全有利的情况下,倘若他还输,那就是自己的问题。不过我坚决认为您的眼神无差,赢得肯定是陈前。我在这里提前鼓掌欢迎了。”

    熊前辈盯着他,过了一会儿,道:“有意思。好家伙,这回太有意思了。你说的不错,我还真属意陈前,倒不是他多招人喜欢,是因为他有特殊的天赋。不过我现在也属意于你,你也拜我为师如何?”

    孟帅心道:擦,又来?立刻推辞道:“千万不可,我在丹药上没有半点才能,专会糟蹋东西。你收我就是嫌家里的材料太多了。”

    熊前辈道:“无妨,我东西多,就是不怕糟蹋,你跟我去瞧瞧,保管你爱上炼丹。”说着一伸手,向孟帅抓去。

    孟帅心中大叫道:“雅蠛蝶!”往后一退,就觉得身后被人一拉,轻飘飘的往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门边。

    但见一个白衣白发的身影拦在他身前,冷冷道:“熊心,过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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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疯狂的猜测

    孟帅头一次感觉,自己有主角的光环护体,千钧一发有高人出手相救,从大魔王手里逃脱,爽爆了有没有!

    当然真正的主角一般都是救人而不是被别人救,这一点可以忽略不计。

    就听那熊心笑道:“林岭,你出来的够及时的。你说什么,过界?我怎么不知道咱们约定过什么界限?”

    林岭面无表情,道:“耍赖?”

    熊心被他淡淡的两个字说的脸色涨红,道:“混账!你才耍赖。依你的说法,你看上的人别人就不能碰了?倘若你要收陈前为徒,我也乐见其成。”

    林岭道:“没兴趣。”

    熊心咽了一口吐沫,道:“这孩子很聪明,他可以兼顾炼丹和封印术。”

    林岭道:“没时间。”

    孟帅大乐,头一次觉得林岭这种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的说话方式很有意思。看熊心难看的脸色就知道。

    熊心运了一口气,腮帮子鼓了一鼓,又恢复如初,冷冷的扫了一眼林岭,道:“林岭,你好像老觉得自己高我一筹,端的什么臭架子?还是你觉得谁说话少,谁就高贵些?若论地位,我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岭道:“不觉得。”

    孟帅差点乐出声来,心道:让他这么一说,连我也觉得,似乎真的是谁说话少谁就高贵了。看来我话太多,还真的要少说几句,不然跌份儿。

    熊心大怒欲狂,指着林岭道:“你小觑三灵殿么?我知道你,你不就是‘雪山三冷’之一么?名头虽然不小,但说到底雪山本来就偏僻,根本没什么像样的人物,就让你们出了名,其实位列五方,恐怕旁人不服吧?再说,你也不是那位真正闯下名头来的‘千古孤独’,有什么可得意的?”

    他缓了口气,道,“虽然我暂驻五方世界,但你也知道,我们三灵殿比起你们,根本不是一个层次。我将来大有可为,甚至能突破界限,到达那个地方,那时你连我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你道我惹不起你么?”

    林岭道:“惹得起我。”几个字平平淡淡,若说认输,也没什么毛病,却见他伸手按住孟帅,道:“惹不起他。”

    孟帅愣住,心道:这怎么还有我的事儿呢?

    熊心道:“你跟我玩笑?”

    林岭道:“我从不收徒。”

    熊心琢磨了半响,把他的语意补全——我从不收徒,这回破例收他,还是主动赶来,倘若他没有大来头,我岂会如此多事?

    这么一说,倒也有理有据,熊心心中暗自嘀咕,看着孟帅暗道:“他果然有什么来头?”但口中只道:“他有背景?那背景怎么不自己收徒?”

    林岭道:“封印。”

    熊心道:“倘若是封印,想必就不是东方那些人了。是哪一方的,他又是男孩,不能是南方那群人。是西方?难道是中冇央那群乌眼儿鸡?”

    他略一沉吟,已经冷笑道:冇“我不猜了。你虚张声势。就算不是虚张声势,拿五万的人吓唬我,你以为我会忌惮?不说我升任的事,就算现在,我也不怕你们这些土人。”

    林岭转头,问孟帅道:“师从何门?”

    孟帅颇感莫名,但一想到双方在对峙自己的出身,心中隐隐有一种奇特的预感,回答道:“龟门。”

    林岭再问道:“尊师上下?”

    孟帅正色道:“姓水,讳上思下归。”

    林岭伸出手来,白的如纸一样的手在空中接了一个印,道:“何印?”

    孟帅大吃一惊,原来林岭比划的正是自己所学的空镜印,虽然只是形似,但已经十分精准,手法不在孟帅自己使用之下。当下暗自心道:到底是封印大师,不是我可以比的。当下回答道:“空镜印。”

    林岭问完这三个问题,就此停住,回过头看向熊心。

    熊心见他静静的看着自己,仿佛他说完了这三个问题,自己就该会意一样,但他实在没懂。然而让他承认自己不懂,再问林岭要提示,他也拉不下脸来,自己重复道:“龟门……水思归……空镜印……”

    突然,灵光闪过,一道若有若无的细线拴住了这三个线索,熊心如遭雷击,全身僵硬,连瞳仁都失去了色彩,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并且很快的恍若无事,冷笑道:“荒谬。”

    似乎急着解释他的观点,熊心用手指着孟帅,道:“你有什么证据?不过是只言片语的联想,竟然做如此大胆的猜测。我来问你,倘若他不是那人呢?”

    林岭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道:“倘若他是那人呢?”

    两人一起沉默,熊心一甩袖子,道:“罢了。”当下往外就走。

    孟帅听他们俩的对话,也在暗自琢磨,当然没琢磨出来什么东西,只知道他们约莫在说水思归。最后熊心放弃离开,自然也是摄于那个猜测中的身冇份,孟帅惊异之余,补了一句,道:“其实陈前挺不错的。”

    熊心闻言,心中一动,转过身来,道:“那小子,刚刚你可没有说实话。”

    孟帅道:“什么?”

    熊心道:“对我一开始就选陈前的迹象,你并没有说完。你大概对我设下的整个局都有了数了吧?不然那些关键的东西不会一个不拉,都落在你手上。”

    孟帅道:“我替陈前拿的。”

    熊心道:“是么?那你一会儿会还给陈前了?”

    孟帅道:“自然,我干嘛要占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便宜?”

    熊心道:“你会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

    孟帅道:“以陈前的智商,他应该已经洞若观火了。只是不像我这么饶舌而己,前辈,你选陈前真是选对了。”对于替自己顶雷的人,当然要不厌其烦的推荐,直到把事情砸瓷实才好。

    熊心呵呵两声,道:“是么?我还是希望你把来龙去脉跟他解释了,别引起误会

    孟帅道:“明白,尤其是解释您的良苦用心。”

    熊心道:“你明白就好。”当下转身就走。

    孟帅目送他离去,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他当然会把事情解释清楚。毕竟,他和陈前打了一个赌,输赢还不知道。如果他赢了的话,赌金他是一定会收的。

    当然要等那边打完了才行——不知道结果如何?

    噗的一声,刀气席卷,凉意浸透了身体。

    ))尖划破了衣服,鲜血飙出。

    司徒景往后一跃,暂时脱出战团,一手剑前横,护住周身,低头检验伤势。

    肩上划了一道口子,这没有什么。

    司徒景双手一动,正要再上,就听耳边传来一声轻响。

    “咔嚓——”

    声音很轻,但听到他耳朵中,却犹如雷击。

    那是金属破裂的声音。

    在他身上,只有一件东西能发出这样的声音,而这件东西始终像阴影一样压在他心口,不由得他想不起来。

    那是他的面具。

    在司徒景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已经一片模糊,金光闪过,一片金星飞舞,接着就听稀里哗啦的声音响过,金色的碎片落了满地。面具碎了。这么说……我完全没有遮挡了?我这张脸……这张脸……司徒景浑身都在发抖,他目光微抬,就看到陈前看他的眼神。陈前的眼神,一向是最犀利坚定地,几乎不反应任何情绪,永远充满了昂扬的斗志。但在这一瞬间,司徒景冇发现了其中充满了诡异,以及一丝……可惜。

    他果然看到了,看到了我鬼怪一样的模样,而且……他居然还怜悯我!

    我司徒景……从来高高在上,那些比我年长的人,也只配跪倒在我脚下,今时今日,却要别人来怜悯我!而且是我的敌人,害我到如此地步的敌人!

    这是何等的……悲剧!

    我竟然也有今天!

    啊啊啊啊啊——

    司徒景按住脑袋,绝望的尖叫着。

    可惜了……这个人废了。

    陈前有些遗憾的看着眼前发疯的人。

    在陈前看来,长相之类的没分别。他虽然不修禅,但眼中红粉骷髅也没什么差别。诚然,司徒景面具下的脸确实触目惊心,那条如巨蟒一样贯穿的血红疤痕令人看着恶心,但就算他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腐尸,也不可能令陈前动容。

    真正让他觉得有点可惜的,是这个人的表现。

    不过是碎了一层面具而己,又是发呆,又是发疯,忘了对手,忘了战斗,一味的沉浸在疯狂中不可自拔——

    意志bo弱!

    真正的武者,既要有摒弃荣华富贵的意志,又要有生死置之度外的决心,死亡尚且不顾,为了一张破脸要死要活的又算什么?

    这个人彻底废了,可惜,本来还以为算个好对手呢。

    既然如此,留他没用,了结了吧。

    他宛如审判一样举起)9锋,下一瞬间,)j刃就要滑过司徒景的脖子,结束他已经一文不值的生命。

    就在这时,司徒景突然抬起头。陈前还以为他回过神,却见他神态说不出僵硬,脸色由红转白,又转铁青,早己不是人色。

    就听他喉头眼珠凸了出来,一道鲜血顺着嘴角流出,紧接着大量的鲜血狂涌而出,将地板染红了一片。司徒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子一软,倒在地上,永远不会动了。

    〖

一六四 分明的结果

    门一开,陈前走了进来。

    孟帅本来坐在桌边翻看一卷书册,见陈前进来,道:“如何?”

    陈前道:“司徒景死了。”

    孟帅道:“然后?”

    陈前盯着他,过了一会儿,道:“我杀了他。”

    孟帅点头,道:“这么说的话……”

    陈前道:“我赢了。”

    两人四目相对,孟帅开口道:“陈前。你就是你,那个刚直不阿,勇往直前的陈前。不会说谎的你才是真实的你,你如果跟我一样说假话连眼睛都不眨,那就不是陈前了。”

    陈前道:,“我刚刚……眨眼了?”

    孟帅道:“你脸都扭曲了。我觉得你以后对着镜子练练,不是说要你学说谎,而是以后万一有什么关键时刻,不要露馅,坏了大事。”

    陈前怒道:“放屁。”一屁股坐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他哼了一声,道:“好吧。你赢了。他的尸体就在那儿,你想要收取,随时可以收取。,

    孟帅道:“得嘞。”当即跑出门去。

    过了一会儿,孟帅高高兴兴的回来,道:“收获不错。”

    司徒景的尸身已经入袋。

    陈前道:“臭肉一堆,算什么收获?话说回来,真的你杀了他?”

    孟帅道:,“依你说来,你没杀他,倘若不是我杀了,难道是他自己暴死?”

    陈前道:“也未可知。除非你告诉我你怎么动手。”他当然不会觉得司徒景那种死法是因为脑溢血,只是自己辛辛苦苦打了半日,最后司徒景竟然死在孟帅之手,颇觉不甘,这才细问详情。

    孟帅道:“我本来就要告诉你。在此之前,你可以把桌上的茶喝了。,

    陈前果然看见桌上有一茶杯,里面泡着的好似树叶一样的东西,颇有异香,当下拿来喝了一口,道:“那是什么?

    孟帅道:“你的解药。”

    陈前仰头饮尽,道:“你果然弄到了。这么说你之前的推断完全没错了。”

    孟帅道:“自然没错。当时我就说过,你中了毒,解药一定藏在司徒景那里。就像司徒景中的毒,解药一定在你这里。因为打到对方才能弄到解药,这才是生死游戏的意义。”

    陈前道:“这种魑魅魍魉的思维,只有你才能理解。”

    孟帅道:“可不是吗,我一肚子花花肠子。不过如果你要好好的看那本百草经,看到那里有解毒的篇章,就用不着我来发现关键了。”

    陈前道:,“那本书几百页,等我看到关键早就死了。”

    孟帅道:“那里面夹着书签好么?你根本一页都没看。”他随手拿出一片枯燥的叶子,道:“这东西就充作书签夹在百草经里,也是解司徒景毒的毒药。他只要把书拿走,连解药的方法加解药本身都是他的,他就赢了。,

    陈前道:“他拿不走。”

    孟帅道:,“他拿不走是因为你那师父偏心,压根没告诉他中毒的事。他要想知道自己中毒,除非看他的那本百毒经,看到自己中毒的症状,然后再看到解药,想到解药可能在你这里,才能过来拿。比起发现这一点的困难,他用武力抢夺这个过程都不算什么了。”

    陈前道:“你说那老疯子私心偏向我?别开玩笑了。”

    孟帅道:“一点不开玩笑。从中毒的方式就能看出来。你是怎么中毒的?是一只会动的蝎子,一眼看出不对来。还是间接沾染。他却是在服药治伤的时候,毒药就随着伤药一日日的灌了下去,这么多日,已经深入骨髓,我都怀疑还有没有救了。”

    陈前道:“你怎么知道他如何中毒?”

    孟帅道:“进去一闻就知道。梦游草,初闻有甜香,须臾转而为酸,发作日久,人渐木讷,形如白痴。这种味道很是好认,你进去你也知道,如果你好好看百草经的话。”

    陈前哼道:“这种东西除了你,谁还会看?”

    孟帅笑道:“正因为你们都不看,便宜了我。我跟你打赌谁能先杀了他,本来是没什么把握的,但架不住他愚蠢。我去骗他做卧底……”

    陈前道:“说到这一点,我也觉得很奇怪。你去投靠他,他竟然相信,这不是荒谬之极么?”

    孟帅道:“可不就是荒谬之极?正常人是绝不会接受的。我说,如果我是司徒景的同伴,不,不说司徒景的同伴,假如我是葛虎,突然跑过来说我要跟你混了,还举出一堆跟着你混的理由,你怎么想?”

    陈前道:“莫名其妙,杀了。”

    孟帅道:“你这绝逼不是正常人,好不好?如果是我的话,会认为对方不正常,让他滚蛋。但司徒景也不是正常人

    陈前道:,“他不是正常人,是白痴。”

    孟帅道:“我同意,虽然还不到病态,但丫脑子有问题。还记得他因为脸被划了一道口子向你宣战,然后又问我们站在哪一边么?一般人会这么问吗?会这么问,说明他一来自恋,二来有斗争或者站队的妄想症。”

    他竖起指头道,“就跟有些女人会认为自己是公主,有些男人的会认为自己会有白富美倒贴,司徒景觉得每一个地方都在斗争,斗争就要站队,而他自己就是正义的一方。谁跟自己作对,就要被排挤孤立到死。这可能是受了什么故事影响,生活戏剧化了,往轻了说,就叫脑补过度,往重了说,心理学肯定有他这么一种病例名称,估计叫什么什么型妄想症或者强迫症之类的。”

    陈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你会想这些,说明你也不是正常人。,

    孟帅道:“你这么一说,说不定我还真不是正常人,我他么是阴谋论者,经常过度解读。可能别人看着也很搞笑,这就是当局者迷了。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猜对了吧。他看到露出投靠之意,也没觉得我有毛病,也没觉得我小题大做,最多只怀疑我的立场。所以我就拿到了关键的东西。”

    陈前道:“我知道,你拿到了百毒经和解药,拿到之后你就给我信号,我就进去杀散了这一场无聊的骗局了。但是他是怎么死的?”

    孟帅道:“中毒。”

    陈前道:“你给他下毒了?你会玩这个?”

    孟帅道:“我本来不会。不过那美人面蝎子在我手里。我是临时起意的。你那个师父组织游戏很是精心,他留下了胜负手。”

    陈前道:,“什么胜负手?”

    孟帅道:“就是百毒经里面,提到过刺激蝎子毒药,虎心莲蕊。用那个玩意,原本一日才发作的毒药很快就会发作。那莲蕊也藏在那包药里,分量并不少。还是那句话,如果他好好读百毒经,你早就死了。”

    陈前道:“还是那句话,除了你,谁会读这种东西?不务正业,意志薄弱。”

    孟帅道:“和意志薄弱有毛线关系?是了,这是你的口头禅,无关理解。同样的,如果你细看百草经,也会发现有促进梦游草毒法的药引,也可以提前结束你们的争斗。在我看来,熊先生既然是一代丹药宗师,自然是希望你们用武力之外的东西分出胜负,因此他留足了足够的线索。”

    陈前冷笑道:“扯淡的线索,正常人绝不会想到。那你是怎生下毒?”

    孟帅道:“就把蝎子毒下在课表上,递给他就行了。那毒药本来就如跗骨之蛆,沾一点就爬一片,我不用怕下不牢靠。他接了课表,还把纸张团成一团,这是自己找死。”

    陈前道:“如果这样,你拿着纸张的时候,也会中毒吧?可做了什么防护?”

    孟帅道:“我不是专业的,当然没什么防护。不过当时我已经从药包里拿到了解药,就算自己染上一点半点毒药,也不打紧。”

    陈前道:“原来如此。你为了赢我,还真是拼命了。等等,既然是蝎子毒,他应该跟我一样隔一日才发作,为什么会死得那么快?”

    孟帅停了一停,道:“你自己想去吧。反正你将来是要学炼丹的,若是想出来了,或许真会觉得这一行奇妙呢?”

    陈前怒道:“你收了老疯子什么好处,时时处处都在替他吹捧?况且这是什么难题?你刚刚不是说了么,有刺激蝎子毒的药物,且在他手上,自然是你取来一起下了,才刺激的他短命。”

    孟帅笑了起来,道:“对了一半。你想去吧,我何必下刺激的药物?”

    陈前一怔,回忆起来,突然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你说刺激蝎子毒的药物和梦游草一样,都是混在他的药包里?”

    孟帅道:“是。那些汤药本来是给他治疗脸伤的药,他吃了好几日了。所以他早在中毒之前,就日日在吃刺激药物了。别人是毒药等刺激,他是刺激等毒药。他就像个火药桶,蝎子毒就像火星,火星一点,砰地一声,他就炸了。”他肯定的说,“所以这绝对是你师父私心留给你的大彩蛋。你也不用费心找什么药物,只需要捡起蝎子,往他脸上一扔,他肯定死在你前面。”

    陈前道:“这还有些意思……现在我可以确定了。”他霍然站起,指着孟帅道:“你丫肯定收了老疯子的好处了。”

    孟帅哈哈大笑,道:“我这可不是收了好处,而是我自己被人逼得当了徒儿,我一定要你也尝尝这样的滋味儿。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你若安好,那还了得?”

    陈前气的瞪着他,过了一会儿,道:“要在当初,我就一刀劈了你。”

    孟帅道:,“行了,好好加油吧,明天开始就有做双份功课了。你看我一百二十道基础封印一点儿没背,我说什么了?”

    〖

一六五 北风卷白草

    过了一个月.落羽学宫封闭已久的独栋房子打开了封闭已久的大门.里面遗落的两个少年加入队伍.正式完成日常的训

    三个月之后.第一次测试展开。<冰火#中文年级最小的孟帅排名众人中的中游.第二小的陈前却已经在前三之列。第一名是飞军府天才少女容倩心。

    六个月之后.第一次淘汰.五名成绩最差的弟子被打入杂役行列。

    九个月后.第二次测试展开.孟帅名次上升至前五.陈前以一招之差.惜败于容倩心.再次与冠军无缘。

    一年之后.第一批学员允许走出山谷出简单的任何.名单共有七人.包括陈前和孟帅。

    同样一年以后.不为人知的是.林岭和熊心同时悄然离开了学宫。临走时没有引起外人的注意.大部分学员早忘了有他们这个人了。

    又过了半年.七个人中有三个人回到了学宫.另外四个人并没有再回来.据说是表现良好.提前脱离了学员的行列。年仅十四岁的孟帅和陈前赫然在列

    如此.已经过了将近两年。

    隆冬腊月.白雪飘飞。

    冀州地面。

    今年的冬天异常寒冷.大雪从十月就开始下.默默地下了半月有余。地上的白雪积了数尺.底层的雪成了冰.一层层冻上来.分不清哪些是雪.哪些是冰。

    这一日早间.虽然出了太阳.但天寒地冻.一股细细的北风卷过.卷的人身子缩在在夹衣内瑟瑟抖。

    对于柳云瑞来说.心寒犹胜天寒。

    他本不是寻常人.提起柳云瑞的名字.或许还不那么出名.但提起“杨柳风”的大名.在冀州安城可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果提起“沾衣浴血杏花雨.刀剑深寒杨柳风”的大名.在方圆百里以内.可以止儿夜啼。

    是的.别看杨柳风柳云瑞长得白白净净.保养得宜.五十来岁的人.看起来还像三十来岁的白面书生一般的温文尔雅.他却是安城往西二十里安基山响马领“风雨双盗”之一.寒风寨的大寨主。

    说起来.虽然他和一枝花寨的大寨主“杏花雨”花杏儿齐名.两个寨子也在一座山中互为犄角.结盟共处.共同统领安城群盗已有十多年.但他心里一向是看不起那女人的。那女人年纪轻轻.平素里风流浪荡.无所不为.只因为继承父业.平白成了大寨主.又凭着一股子风骚劲儿.长袖善舞.笼络群贼.才支持了她偌大的功业.若论真实本领.在自己手下走不了三招两式。

    不管别人怎么评价.他一向是这么深信不疑的.所以当他听说一枝花寨一夜之间覆灭的时候.他还不怎么惊慌。

    好吧.说一点都不惊慌肯定是假的.到底是立寨过半百的大寨.根基比他寒风寨还要深厚.不过一夕之间.给人夷为平地.哪能不令人惊悚?

    他也曾差人去打听.只听说寨子里血流成河.死伤惨重。据说杏花雨那天晚上不翼而飞.然后第二天早上被人现.被冻在山下的排水沟的冰里.身异处。

    更可虑的事.那天白天山上山下一片平静.而一枝花寨下的几处暗哨也保存完整.没有被攻破的痕迹。除了最后一道暗卡被人拔了.倒数第二道暗卡甚至回忆说.自己晚上没听到什么大的动静。

    不是大队人马攻山.不是敌对的大寨火并.恐怕是从外面来了来无影去无踪的高手.一出手就抹杀了一个山寨

    一想到终年无事的安基山.突然来了这么一个洪水猛兽.柳云瑞就害怕的睡不着觉哦不.是殚精竭虑.废寝忘食.一心只为山寨的将来考虑。

    哆哆嗦嗦的想了一整天.柳云瑞终于得出了结论——事实绝非如此

    什么外面来的神龙见不见尾的高人.那都是流言蜚语.靠不住的小道消息.谁看见了?谁听说了?凭什么就往最不可靠的方向去猜?就不能脚踏实地.猜点更可行的么?

    譬如说……以那女人的品行而论.她被杀的地方.很可能是床上。

    没错.柳云瑞早就想过.以花杏儿的水性杨花.迟早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她可能是勾搭上什么不可靠的人.在床上因为那种事起了争执.被人一刀宰了.头颅被人割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至于一枝花山寨.恐怕是毁于……内讧对.就是内讧寨主风流快活被人一刀杀了.手下人争夺寨主.你杀我.我杀你.杀的血流成河.杀的偌大一个山寨风流云散。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什么好好一个山寨会破败的那般无声无息?

    想通了这一点.他一直悬着的心就放下来了.似乎也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但他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惶恐不安的声音在问他自己:倘若一枝花寨果然是一夜之间被高手屠灭.那自己的寒风寨能抵挡几日?

    或者说.自己这条性命.能留几日?

    虽然一直对手下装的恍若无事.他还是悄然行动起来了.修碉堡.派暗哨.加强戒备自然不必说。他偷偷拿出自己一直藏在暗室中那秘不示人的宝贝箭筒.藏在自己身边.昼夜不离。这箭筒当真是一个宝贝.不过一只茶杯大小.里面藏了一百零八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机括一动.足以把一头会飞的大象瞬间打成筛子。就算银针射完了.里面还有半桶毒水.**蚀骨.无药可解.是他最后保命的底牌。

    即使如此.他还是觉得不够.偷偷的溜下山去.找了个很灵的老先生.给自己算了一卦.卦上说自己还有四十年寿命.今年虽有小厄.但不过咫尺小沟.一跃可过.终究还是会吉人只有天相的。

    算命的消息当然被封锁了.如果让寨子里的兄弟知道大寨主病急乱投医.都求助于算命先生了.恐怕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人心不能散啊.在保住性命的前提下.他还是希望尽量保住山寨的。当然如果保不住山寨.只保住性命也差强人意。

    想来他在寒风刀法上浸淫数十年.又有几百兄弟做……肉盾.只是单纯的想逃命的话.世界上能阻挡的人也不多吧。

    直到今天晚上.他才现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这世上.自己不能抵挡的存在.实在是太多了。

    从半夜听到第一声惨叫开始.直到他穿上衣服.急急忙忙奔出门外.惨叫声不绝于耳.听得他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响马头子腿都软。即便如此.他还是拔出刀来.冲了上去。

    输人不输阵

    他本可以英勇的冲上第一线.带领弟兄们抵抗来敌。直到他看到了比自己只逊一筹的二寨主被看不清来路的刀光一刀放倒。

    杀神来了

    或许是这些天来的疑虑骤然爆.柳云瑞现自己比想象中的怕死.他呆立了几秒钟.就看见了对面那道鬼神一样的刀光冲着自己来了。

    我要死

    我不要死

    好在柳云瑞身边就有一个三寨主.他一伸手拉过自己的这位数十年同甘共苦的兄弟.给自己挡了一刀.趁着这么一瞬间的功夫.展开前所未有的轻功.如大鹏展翅一般飞跃而去。

    夜色之中.他一边奔跑一边脱衣服.脱下寨主才能穿的光滑锦袍.换上了小喽啰才穿的粗布衣服——至于衣服是怎么来的.当然是他一路跑一路“拿”过来的。

    一路奔出山寨.柳云瑞计算了一下方位.继续往下跑。他轻功不弱.又无比熟悉山中的情况.一会儿工夫跑出好几里地去。

    蓦然回头.山寨已经被山林树木遮挡得严严实实。对方并没有放火.夜晚的山林也并不安静.这一场厮杀在数里之外就变得遥远起来。

    这就是一枝花寨被覆灭的实况重现么?当初一枝花山寨旁的山林.就是这样静悄悄的吧.直到鲜血流淌成河.从山上留下来.被人现。

    毕竟是自己几十年的心血.柳云瑞只觉得一阵心绞痛.蹲在地上很久没起来.一直暗暗琢磨:我这是得罪了哪一个?遭此横祸……

    突然.他心中一动.大叫道:“不好”

    他突然想起来.一枝花寨的寨主.不就是死在山寨以外的么?山寨覆灭的时候.她不在山里.反而来到山脚下.难道不是逃命的缘故么?

    此情此景.与那时是多么相似?

    自己孤身逃出山寨.倘若死在外面.又有谁能知道?

    想到这里.柳云瑞又觉得脚软了.四周看了一圈.现这里倒非荒山野外.对面一株大树下.有一个窝棚.那是他寒风寨的暗哨。

    略松了一口气.柳云瑞整了整衣服.就要开口召唤.这时候有一个人在旁边听喝也是好的.关键时刻还能挡刀。

    然而.他刚一张嘴.又是一股寒意.又想到一事——一枝花寨的暗哨.不是也给拔除了一个么?

    难道……这里也是……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吱呀一声.窝棚的草扉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人走了出来。

    但见这人身材中等.一身单衣.一张圆脸.眼睛弯弯.似乎带着不尽的笑意.若仔细看时.能现他年纪不大.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

    柳云瑞抽了一口气——这人他果然从来没有见过。

    那少年不等柳云瑞反应过来.微笑道:“寨主好.在下孟帅.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一六六 杯酒庆升平

    柳云瑞指着他道:“你……你是何人?”其实刚刚孟帅已经自报家门,但他想问的不是这个。对方虽然笑眯眯的,看来和气可亲,但既然拦路,必非好事。只是人都有侥幸心理,他还存着万一的指望,指望对方只是……路过……

    孟帅笑道:“你比我想的还要晚一点过来,我还道你来不了了呢。”柳云瑞听他口气中并无恶意,道:“你……我想问你一件事……”

    孟帅道:“好,不过尽快。因为你来得晚了,所以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咱们快一点结束。”柳云瑞听得心里一寒,又看了一眼他笑眯眯的样子,心里闪过“笑面虎”三个字,他本来还抱有侥幸万一的心思,只希望此人并非自己的敌对,但现在已经不作他想,手按刀把,刀法呼之欲出,道:“我来问你,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孟帅道:“我一直等着你呢。”柳云瑞道:“我的行踪是谁透露给你的?可是我身边有内奸?”但是他走这条路,没跟任何人商量,就算是内奸也没用,他又道,“难道是你们每人守着一条道路,把整个山头都给围住了?”孟帅笑道:“我们人手不宽裕。”柳云瑞心中有喜有忧,喜的是对方直承人手不多,自己不必以寡敌众,过了这小子的一关,想必没有人来支援。忧的是对方手段莫测,竟然能算准自己临时决定的路线,难道他当真神机妙算么?孟帅见他执意想不通,笑道:“其实说来也简单。你算命的时候,那老人不是说你小有灾厄,唯有奔向西方大吉么?”柳云瑞愕然,接着恍然道:“那老头……”孟帅道:“恩,是我安排的。”柳云瑞呆了片刻,道:“你安排的好深……可我根本没想到那老头的话,倘若我一闪念,往东边走呢?”孟帅道:“我很难给你解释心理暗示这种东西,不过你可以理解成,在你自己意识不到的时候,已经被我冇操纵了。柳云瑞道:“那花杏儿她……”孟帅道:“原理差不多,不过因为你们性格不同,撒的诱饵有区别。恩,时间快到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柳云瑞道:“没有了,你去死吧——”死字一出口,刀光出鞘,最后那个“吧”字吐出,刀已经劈到了孟帅眼前。

    几十年的苦功,他的刀一点也不慢。

    不过刚刚那句话,也是他在世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了。

    在他的刀光闪过之前,一道黑影卷过,勒住了他的脖子,那是一条蛇一样的鞭子。那鞭子勒住他脖子之后,立刻反向圈过,将他身子提起,向后一甩

    啪!

    如同绞刑犯的绳子太长一样,他的头颅因为用力过猛的原因,飞快的从鞭圈中脱离,如铅球一样飞了出去,落入草丛中再也不见,只在地上留下了一具无头尸体,和一地鲜艳的扇形血痕。

    孟帅的鞭冇子在空中空挥几次,出了啪啪几声轻响,鞭梢头本来就不多的几滴血珠顺着空气的流动被甩了出去,鞭子干干净净,一色黝黑,仿佛一条墨龙。

    满意的将鞭子收回,孟帅转过头去,道:“嘿,你来了?那边都解决了?”

    灌木丛中,走出另一个少年,比起圆脸的孟帅,他的相貌更加成熟,棱角分明的脸如大理石雕像一般精美。他扫了一眼地上的无头尸,面无表情的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孟帅叫道:“稍等,陈前。”

    陈前愣了一下,孟帅笑道:“不要这么快散伙吧?这可是咱们睽违一年之久的再度合作,而且任务很成功,不是么?一个月内剿灭安城贼寨,咱们可是只用了匕天时间。难道不值得庆祝?上次我杀了那花姑娘,你看了一眼就走了。我可以理解为时间紧任务重,这回任务算完结了吧?你还这么不声不响的,太严于律己了吧?”

    陈前哼了一声,终于开口道:“两人都是你杀的,与我何干?”

    孟帅道:“兄弟你这么说忒不够意思了。为了凸显你英明神武的风姿,我默默在底下堵漏,把偌大两个山寨变成了你一个人的舞台。我不过截杀了两个人,还都是你不要的。难道就这么点本事,还在你眼里么?”陈前道:“两个人,还都是寨主?”孟帅挠了挠脸,道:“怪了,怎么都是寨主?这几率好晾人!是了,是了,定然是你不肯独占功劳,看找一个人在下面怪可怜的,特意放了两条大鱼来给我,这是白送我功劳。见义忘利,义bo云天,当真是我辈楷模。”

    陈前看了他一眼,破天荒的露出一丝无奈来,一甩手道:“罢了。”转身就走。孟帅却再次拦住,道:“慢来,公事办完,下面是庆祝时间了吧?一别一年,咱们哥们儿都没有时间好好聚聚。明天以后,又不知道哪日才会相逢。我在安城现了一家馆子,里面的黄焖鸡,改刀肉,味道那叫一个赞。我在那儿订了一桌酒席,今天无事,咱们去那里痛饮一场,如何?”

    陈前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喝酒。”从他身边走过

    孟帅绕了半个圈,又拦在他身前,道:“我也不大喝酒,你没听我把重点放在美食上了么?冀州虽然不是美食之都,但你要有一双现美食的眼睛,就一定会有惊喜。”陈前道:“我不去。”孟帅道:“我去,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吧?我钱都付过了,你不去酒席的银子是肯定回不来了。银子还是小事,关键是我的脸面,你要不去,就等于啪啪打我的脸么。走一趟吧?”

    陈前道:“我若不去,你待怎样?”说着眼睛一翻,已经换了凌厉神色。

    孟帅见他翻脸,丝毫没有正经的样子,目光一转,道:“你要不去,我就坐下不起来……”说着往道路上一坐,双手抱膝。

    陈前停了一会儿,笑意一闪而过,却冷然道:“你的诚意呢?一般都要说‘跪着不起来’吧?”

    孟帅道:“跪着多累啊?况且你不是老天爷,又不是灶王爷,吃不住我一跪。我这一跪下去,你来个减寿十年,倒是我对不住你了。再说你要真不去,我还真跪着不起来么?像坐着,转圜的余地就大得多了。”陈前再也绷不住,上去踢了他一脚,道:“滚起来,还不够丢人的呢?去吧。”

    孟帅大喜,道:“走吧,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对了,我提醒一句,这里是冀州地面,不是咱们甘凉道,咱们是在异乡或者说敌方的地盘,你可别太招摇,留心招来黑狗子

    陈前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道:“我用你来提醒?管好你自己吧。别忘了把耳朵割下标记功劳。”

    两人下了山,进了安城。

    安城不过是一个县城,在冀州中南部,相当靠近司州,也就是大齐京师。虽然城池不大,但因为冀州本来富裕,倒也是物阜民丰,颇有兴盛之象。

    孟帅推荐的那家青云楼,就在长街之尾,两层的酒楼,是安城头一份儿。孟帅订的是酒楼最好的齐楚阁儿,靠着窗边。

    当下两人上楼,楼上已经摆上了四碟干果,一壶清茶。孟帅让陈前坐下,便即叫上菜。那伙计答应一声,回头先送上烫好的酒,又送上一盘凉菜。

    孟帅奇道:冇“我没点这个菜啊。”

    那伙计道:“是,这个是每桌都有的,叫做‘普天向庆

    孟帅看了一眼,一大碟子菜看着五颜六色,很是鲜亮,但细细辨认,也不过是些鸡蛋、木耳、菜、萝卜等等寻常菜色,拼在一起成了个杂烩拼盘,笑道:“这菜还罢了,就是名字起的很喜庆。”那伙计笑道:“能不喜庆么?这是为了庆祝咱们万岁登基大典的好日子,最近这一个月,每一桌菜色上都有这个。

    陈前瞥了一眼,道:“又登基?皇帝又换人了?”

    孟帅也是一愣,当今皇帝年号兆元,就是他见过的昭王,已经登基一年了。昭王赶到京冇城,不知道经过了什么复杂斗争,总之在京冇城滞留几个月之后,终于还是登上帝位,改元兆元,立了荆州节度使唐旭之女也就是唐羽初为后。据说这位皇帝登基以后,至少在京师施展了一番拳脚,换了一批朝臣,也引起了一片纷争。孟帅这一年东奔西走,也没关注这些事情,但据说皇帝还是慢慢坐稳了皇位,怎么会突然换人了?他一瞥那伙计的脸色,心中有数,笑道:“不要胡说,皇帝稳坐龙位,哪有什么变故?但圣上的承天祭祀大典一直没办,这回要进行了,是不是?”那伙计正被陈前大逆不道的言冇论吓得六神无主,连忙接下话头,道:“是是是。正是要办盛大的登基大典,这才普天同庆么。听说这个排场可大了,要宣天下藩镇入京朝贺呢

    孟帅和陈前对视一眼,笑道:“好极,我等吃了这个菜,恭祝我主万万年。你去催菜吧。”

    等他走了,孟帅道:“有乱子瞧了。”

    陈前道:“与我何干?”

    孟帅道:“正是,与我们何干?”给陈前和自己分别倒上一杯酒,道:“咱们先喝一杯。”

    两人饮尽一杯,孟帅笑问道:“时隔一年,别来无恙?”

一六七 一言重千金

    陈前道:“有什么分别?无非是年龄又长了一岁。”

    孟帅笑道:“怎么能没分别?一年之前,我们都是象牙塔里的学生,现在不管如何,也算在江湖出道,有没有名声另说,至少也是有了事业了。”陈前道:“学武之人,要事业何用?”孟帅笑着又倒了一杯酒,道:“那我先说了。小弟一年来辗转于制军府、飞军府还有那个不能说的地方……”陈前道:“影卫?”孟帅道:“不要这么大喇喇的说出来吧?那地方对外面部秘而不宣的,甚至三大军府都有人不知道。…

    陈前道:“那是以前,现在越来越光明正大了。就是越来越没格调了。我以前也在那里。应当是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不过后来就转到飞军府了。”

    孟帅道:“巧的很,大家都是这个顺序吧。我也是先影卫后飞军府。不过中间有一段时间在制军府的军营。上个月刚到的飞军府。我一到飞军府,就听到你的大名了。有名的煞星“有进无退’陈前。”他一面说一面举杯敬他,道,“没想到临终一年大测验,我竟然分来给你做搭档,这绝对是抱你大冇腿了。没说的,我敬你这一杯。”

    陈前端起杯子,突然道:“是你主动申请跟我一组的吧?”见孟帅怔住,酒杯往前一递,和孟帅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

    孟帅愣了一下,也干了这一杯。

    陈前放下酒杯,道:“我平时做事,不考虑太多,但并非心中没数。你……交朋友到你这个地步,够了。”孟帅怔住,紧接着释然一笑,道:“能得陈前这一句话,我也够了。’

    正如陈前所说,这一次两人能有合作,确实是孟帅申请的。

    自从离开落羽学宫,孟帅和陈前都先进了影卫。

    影卫是帅府所有部门中最为神秘的一个部分,主要职责就是保护姜家的成员安全,也做一些特殊的守护或者刺杀等等任务,管理严格,任务量大,瓜葛却少。对于这些志向学武的学员来说,是比较对口,能够学以致用的地方,还能够进一步观察学员的各方面素质,选拔其中的尖子。

    孟帅和陈前经过半年严格的淘汰筛选,都顺利脱颖而出,正式得到认可。陈前不必说,孟帅自从得到了司徒景的资质之后,头脑虽然没有得到加强,但练武的禀赋有了质的飞跃,几乎可以说没有短板。他外挂又多,还有辅助领悟武功的妙药,修为端的一日千里,在同一批学员中不必说,就是与影卫那些出色的卫士相比也毫不逊色。且在武功之外,侦查,刺探,易容,谋划这些手段他也是一学就会,进度遥遥领先。

    半年以后,最出色的的学员毕业,就可以调出影卫。毕竟影卫武功厉害,但一直留在暗处,展的空间并不大。帅府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培养这批尖子,不是为了冇多几个可靠地保镖。这批孛员按照计划,最好的分到飞军府,次一等的留在影卫,最次的到铁汉帮。

    飞军府也不在三大军府之列,对外也是不提名字,但真正是帅府全权处理江湖事的部门,和影卫可以说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但飞军府的势力多延伸于其他藩镇,错综复杂,从事很多类似间谍的外事工作,锻炼机会也更多。虽然危险眭还在影卫之上,却有便宜行事之权。能在飞军府做到一方头目,才是真正独当一面。

    从这一点来说,铁汉帮虽然也是姜家放在江湖上的一支势力,且大佬多有军中下来的人,但终究入了江湖帮会,层次就降了太多。

    然而孟帅的情况略有不同,虽然按时在飞军府挂籍,却被制军府借调了过去,在军营中服役半年。其实只是他自己知道,他并没有从军,而是在姜氏与雍州蔡节度使的大战中第一次从事了军事情报的工作,虽然一开始在打下手,但经过几次任务,甚至经历了九死一生的险境,他成长的很迅,短短半年时间,便如脱胎换骨了一般。

    姜氏和蔡氏的战争以姜氏的大获全胜而告终,节度使蔡璧十万甲士荡然无存,本人带领残存亲兵越境而逃,据说一路逃到了西戎。短短半年分出胜负,真如摧枯拉朽一般。虽然没有得到朝廷的认可,但雍州也实实在在纳入姜氏掌控。

    孟帅也圆满结束了任务,回到了飞军府。

    这半年以来,他人虽不在飞军府,但职位挂在那里,又有军功的加分,回来的时候,地位反比一直在飞军府的同辈高。自然同辈中也有议论之声,但孟帅无论性情,能力,背景都是一等一的,他也会混,不过月余就混成了众望所归的翘楚。在这时他也听到了陈前的消息。

    陈前的能力没的说,在飞军府是数一数二的。同样,他的人缘也没的说,够得上“声名狼藉”四个字。

    以陈前那种我行我素和宁折不弯的性情,在飞军府其实有些不合适了,毕竟飞军府深入敌后,有时候需要更多冷静自持,而飞军府的人普遍性情也和陈前格格不入。不但同僚排挤,连他的上司也不喜他。这里不是羽林府,也没有倪统领护着,陈前往往被打去做一些危险甚至明摆着就是坑人的任务,甚至还有同出任务中使绊子的情况出现。

    当然陈前根本不在乎这些小诡计,再困难的任务也都能出色完成,但每次始终吃力不讨好。无论怎么漂亮的完成任务,都会在最后因为性情闹到不欢而散。这半年他就在原地兜圈子,始终不见更进一步。

    孟帅回到飞军府,转眼过了一月,就到了一年期的考核

    这一次年终考核,对于旁人来说还罢了,但对于第一年入府的新人却十分重要。因为飞军府是最重要的外事部门,只留精英中的精英,第一年考核不满意,主管的指挥就可以由面把人退回帅府,那样下场基本上要么是参军,要么就是铁汉帮。

    这点还罢了,考核的题目,有的必须结队进行的,如果连队伍都组不起来,那直接就可以打不合格。

    陈前就被分派到一个三人组队完成的任务,而且难度极大,要深入敌境,剿灭匪帮。据传,这是所有分派给新人的考核任务中,唯一一个需要潜入敌境的。而且潜入的地方对于飞军府是荒地,本地压根没有码头接应。

    这就像是专门用来坑人的任务,坑的不是别人,只是陈前。

    其实以陈前的能力,就是独身一人完成,纵有困难,大抵也是无妨。但这个任务要求有人组队,他当然可以自己一人完成,但指挥只要指出这个缺陷,可以在他完美完成的情况下打不合格,还叫人无话可说。

    可想而知,没人想和陈前组成一队。指挥也全没有为他强行指派一个队友的意思,所有人都等着他不合格,然后把他一脚踢走。

    这时候,也只有孟帅站了出来。

    孟帅申请这个任务,自然是有风险的,倒不是完不成任务的风险,凭他们俩的实力,再艰难的任何也总有办法。只是他公然破坏了赶走陈前的机会,几乎是把一个月攒的人缘一气毁掉,连指挥对他也不会有好印象。

    另外,他主动申请将这个任务变成两人任务冇,避免了没有其他人肯来组队的尴尬,这也极度消耗了他的人脉资源。池是有军功在身的人,又有比较深的背景,因此指挥才给他这个面子,但这个人情也不好还,将来说不定还对他前途有妨碍。

    这些孟帅当然没告诉陈前,但不代表陈前不知道。

    这次见了陈前,孟帅明显的感到他阴沉了很多,几乎不开口说话。陈前虽然不说废话,不开玩笑,但并不代表他沉默寡言。他和林岭那种天生的无口不一样,说到自己的志向的时候,也滔滔不绝,遇到讨厌的人时,也会放嘴炮,比起方轻衍又是另一种毒舌的风格。

    但这一次,孟帅觉他从内到外的阴沉了下来,不但不说话,看人的眼神也寒冷中带着阴郁。

    即使坚定如陈前,遭到所有人长时间的排挤和毁谤,也不可能毫无反应,不然那就不是人了。毁谤和排挤他的人,不再只是那些只能仰望他的蝼蚁,而是一些可以掌握他命运,本领也不在他之下的人,对他打击的力度,前所未有。

    陈前已经陷入恶性循环中,往天煞孤星的路上一路滑下,至于会不会滑到反人类的级别,还看造化。

    孟帅不想看到陈前如此,两人算是伙伴,也是朋友。那种大杀天下,万人皆敌的性格,只需要出现在小说里,孟帅不希望落在自己人身上。

    因此和陈前相处的时候,孟帅尽量不刺冇ji他,且主动了接下堵漏策应的任务,连繁琐的先期侦查和后勤的任务也一并接下,只将最喜欢的正面冲锋的任务完整的留给陈前。平时两人说话,倘若有冲突,甚至有陈前主动挑衅,孟帅只插科打诨,或者玩笑,或者转移话题,尽量将气氛圆过去,不落到阴郁的氛围中去。正如他坐在地上让陈前跟他出去喝酒,不是他轻浮无聊到这个地步,事实上经过半年锻炼,他的性情反而沉稳了许多,只是为了圆场,需要如此做而已。

    这些,陈前也不是不知道。有时他反而比孟帅更明白。

    知道,不说出来,未必是不放在心上。

    孟帅满饮一杯,道:“经过此役,咱们的身冇份就在飞军府定下来了。到时候我要申请外勤,离开甘凉道,找个危险但充满机遇的地方施展一番拳脚。你怎么样?”陈前道:“一样。你往哪里去?”孟帅道:“刚刚你也听到了,天下又要有变。最乱的地方,当然就是京师,不知道那里有没有任务?”

    陈前道:“你何必找麻烦?我看你已经在生风境界顶峰,早早突破金刚,成一流高手,岂不大有可为?”孟帅道:“要是顺风顺水,我也早想找个小地方安心练功。正是遇到了瓶颈,我才想到入世找机会,越是危险的地方,战斗越多,突破的机会也越多。”他打量了一番陈前,道,“要是像你这样势如破竹就好了,已经是一流高手了。

    陈前道:“你资质不在我之下,只是在不该用心思的事隋上用心太多。还有封印木也拖累了你,不如炼丹术。”

    孟帅道:“可惜我不能吃丹药,不然把你炼制的丹药给我几丸,我说不定就突破了。”

    陈前道:“要丹药何难?只是你们师门规矩古怪……”

    正说到这里,只听脚步声响起,一人道:“你不要哕哕嗦嗦介绍菜肴,我说过,只把最简单最方便的饭菜准备下来,回头我要赶路。”孟帅听得声音好熟,回过头来,只见一人走上楼来,果然是自己想的那人,暗道:当真是巧遇!

一六八 二桃杀三士

    只见上来的那人身长玉立,劲装结束,乍一看好似个俊美少年,但仔细分辨,能看出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女。孟帅两年前与她有一面之缘,认得是姜府的大小冇姐姜勤

    这两年他在姜家各部门流转,有时还要跟钟少轩去应酬,各方面该见的人都见到了,他却惟独没见过这位大小冇姐。一是他从没进过护军府,二是姜勤一直在外练兵,三来她身为姜府大小冇姐,不必也不方便出席各种应酬场合。

    两年不见,姜勤容颜不见丝毫改变,但终究多了几分风霜之色,今天她的状态也不好,不但颇有疲惫之色,情绪似乎也颇为焦虑。

    眼见她如此神色,孟帅就知道她必有大事在身,似乎不是打扰的时刻。但眼见她一路走到自己座位旁边的那张桌子,神色恍惚的坐下,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自己。

    孟帅迟疑了一下,还是打招呼道:“您好。”

    姜勤一抬头,看见孟帅,怔了一下,才道:“是你啊。好久不见,你长高了。”身子略侧过,往这边坐了一点。

    孟帅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这两年个头蹿得厉害,现在已经不逊于一般成人,当下笑着点头,道:“您忙啊?”

    姜勤道:“忙。”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孟帅道:“敬您一杯?”说着端着酒杯坐到她的桌子上,给姜勤倒了一杯。他没让陈前过来,料想姜勤没有见陌生人的兴致,陈前压根不会管姜勤是谁。

    姜勤一饮而尽,道:“多谢你了。我听过了你的事,干得不错。”

    这时伙计上菜,因为姜勤吩咐只要快些,那伙计也就上了一碗烩面,两碟子卤菜,姜勤拿了筷子,对孟帅道:“你回到位子上去吧。今天我还有事,就不跟你说话了孟帅道:“好。”姜勤道:“倘若有人问你见没见过我……”说到这里,她迟疑了一下,道:“罢了。想必也瞒不住,如果是自己人问你,你就如实回答。”

    孟帅点点头,回到座位上,着实的松了口气。

    好在姜勤没找他。他当然也不会问姜勤要做什么,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一定有天大的麻烦事,而且很可能是自找麻烦。

    以孟帅对姜勤的了解,她可是很情绪化的,虽然表面上看着精明强干,但其实颇有热血少女的冲动,经常脑子一热,干些自作主张的事。私自和昭王去凉州找印宝是一例,独自去玉剑关外追昭王和唐羽初是一例,虽然过后能反应过来自省,但当时做事可是不管不顾的。

    上次被拉去一起追昭王,孟帅就险些被坑爹了,要不是姜期赶到,还不知道怎么收场,这回他当然不想再重蹈覆辙。好在他们这时身冇份不同,孟帅出于纪律,本来就不该问姜勤的行踪来路,以免泄露机密,他理所当然的回避了可能缠上身来的麻烦。

    回到座位上,陈前冇果然一句话没问,这时酒菜也陆陆续续上来,孟帅照样吃菜喝酒。

    这边姜勤吃完了饭,起身就走,走到楼梯口,突然停住,回头看了孟帅一眼,犹豫了一下,道:“小孟。”

    孟帅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躲不开了么?

    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走过去道:“您有什么吩咐?”

    姜勤道:“你现在在忙什么?”

    孟帅道:“没忙什么。”说着这一句,他登时觉得会给自己找麻烦,又低声道,“只跟勤姐说,我是来做年终任务的。现在任务完成,正要回去交差。”

    姜勤略一迟疑,道:“交差是要回银宁?”

    孟帅道:“是吧。”

    姜勤道:“需要多久?”

    孟帅道:“时间是一个月,离着期限还有半个月。现在赶回去,大概需要一天时间。”

    姜勤道:“半个月时间……好,我有一件事跟你说。”

    孟帅心道:来了,我了个大去。但不管是私人交情,还是公事关系,姜勤的话都不能无动于衷,他也只好笑道:“怎么了?”

    姜勤看了看天色,道:“这里不好说。咱们下去。”当下对店伙道:“你这里后面是住店么?给我开个房。”

    孟帅心中暗道:好极了,混了两辈子,终于有美女带我去开房了。

    陈前本来不在意,这时见孟帅和姜勤要开房,也站了起来。姜勤先下楼梯,孟帅跟在后面,陈前赶上了,和孟帅并肩的一瞬间,传音道:“似乎有人偷窥。”

    孟帅神色不变,传音回道:“谁?”

    陈前道:“不知道。我起身的一瞬间才有感觉,因此才说似乎。”

    孟帅微微动容,道:“连你的直觉都发觉不了,真是高手啊。我们似乎在找麻烦

    陈前道:“若不是你多事,本不会有麻烦。”

    孟帅懂得他指的是这个麻烦多半是姜勤带来的,倘若他不打招呼,也不会被卷进来,只是笑道:“没事。反正无论怎样,都与你无关。”

    陈前道:“都这个时候了,不是你说无关就行的。麻烦。”虽然说是麻烦,但他既然这么说,就是决意出手帮忙了。

    三人到了后面,进了一间房子,孟帅刚进去,就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姜勤坐在中间看着他。

    孟帅仔细观察了每一个角落以后,道:“应该没事,这里没有危险,隔音效果还凑活。”

    姜勤点点头,陈前从外面进来,道:“外头也没人。倘若有人埋伏了我没看出来,那么……”

    孟帅一笑,道:“说明咱们和人家压根不是一个段位,洗净了脖子挨宰吧。”说着手一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姜勤微笑道:“两年不见,你当真成长了很多。”她也是系统里出来的,自然知道孟帅他们是如何侦查行事的,且经验丰富,能判断出孟帅他们学到了什么水平。

    孟帅笑道:“痴长了两岁,要说有什么长进,也是教习和先生的功劳。”当下将陈前介绍给姜勤。

    姜勤听到陈前也是飞军府的人,点了点头,陈前连点头也免了,自行走到门口,也不知道是望风还是单纯懒得理这样的事。

    孟帅笑道:“勤姐知道我的,反正我就是这么一块材料,勤姐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

    姜勤道:“今天我来的本来就突兀,麻烦你了。现在我说的话,对外人当然要保密,但若是自家人查起来,你都可以照直说,没关系的。”

    孟帅心里松了口气,感到姜勤也通情达理,被突然叫过来的抵触消散不少,道:“勤姐但说无妨,您有什么吩咐?”

    姜勤道:“新皇登基,招天下各藩镇入京,你知道么?”她说到新皇的时候,神色微现怪异,但语气还算平淡。

    孟帅道:“略有耳闻。”说刚刚在酒桌上听店小二说得,这种感觉格调略低,他紧接着补了一句,“如今是什么年月,朝廷哪还指挥的动这些节度使?就算是皇帝,也不可能说招那些藩镇入京,就招他们入京吧。难道那些都督都傻了不成,坐拥雄兵不知自爱,反而孤身涉险?”

    姜勤道:“话是这么说。倒也没这么邪乎。大齐天子还是金字招牌,各地节度使终究没有称王。就凭这个,皇帝下旨入京,又有正当理由,也不可能置之不理。你可知道,朝廷透出的口风,是要将藩镇地盘重新划定冇。”

    孟帅道:“朝廷还有这个权威?节度使的疆界是皇帝划得?”

    姜勤道:“不是,但朝廷并没有要乾坤大挪移。只是对各州边境重新划定。这是个口实,倘若朝廷重新划得与哪一州有利,那一州节度使正好以此为借口,吞下肥肉,名正言顺。反之失却土地或者背上逆名,那也是相当的不利。更何况,有传言说朝廷为了安抚人心,要把王畿四州拿出一部分来封赏功臣,那都是天下闻名富庶的好地方。许多人为了这个也得上京走一趟。”

    孟帅道:“这不是利令智昏么?连这简单的‘二桃杀三士’的伎俩都看不出来?

    姜勤道:“可不是都昏了头了么?当然只身入京的,都是些小鱼或者皇族,真正有实力的藩镇都是按兵不动的。也有人去的时候带上兵马,但也难,除了和四州接壤的几个藩镇,其他人要想带兵入京,都要从其他人地盘上过去,这怎么可能?”

    孟帅道:“便宜了周围几个都督,趁势起兵势压京都,说不定连一只脚都要踏进皇城了……”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姜勤匆匆赶路的目的,忍不住道:“咱们帅府呢?大帅向来稳坐钓鱼台,当年护送昭王的时候都不进京,这回难道反而进京了?”

    倘若真的如此,那就是姜廷方年老糊涂了,也成了鼠目寸光的碌碌之徒中的一员。可是若不是如此,怎能解释姜勤郁闷焦虑的神色?

    姜勤哭笑着摇头,道:“爹爹怎能前去?他老人家不出甘州也好几年了,这些年连凉州和并州都没去过,何况其他,但咱们不是刚刚结束了和雍州的战争么?雍州打下来了,可是名义上还是蔡璧的。要想名正言顺,还须朝廷一步认可。这个时候若对征召置之不理,恐怕为人所乘。”

    孟帅道:“难道说真去了不成?或者是……”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心中一惊。

    姜勤咬牙道:“是。爹爹自己不去,却让兄长轻骑入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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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鸿雁非来宾

    孟帅“啊”了一声,道:“这……这倒也是不失为一个方法。就是太危险了一点。”

    姜勤怒喝道:“岂有此理,什么叫是一个办法?又怎么是危险了一点儿?分明是九死一生。”

    孟帅道:“抱歉。”想了一想,又道,“其实也不至于如此吧。这回进京的藩镇不是一个两个,皇帝要把他们都杀了么?那还不弄成众矢之的?就算都杀了,外头还有没来的节度使们虎视眈眈,那些都是实力派,皇帝要给他们做嫁衣么?”

    姜勤道:“我们家和别人家不一样的。皇帝的为人难道我还不清楚么?他是狠心绝情的人。昭王当初和我们家有约,共同进京,当时就背叛过一次,这一次是第二次。他一定会让兄长有去无回的。我断不能让兄长失陷在京冇城。”

    孟帅点点头,道:“皇帝确实……不过勤姐是自己猜测的,还是有什么依据?”倘若只是姜勤想当然,那孟帅只能认为姜勤和昭王余情未了,因爱生恨了。昭王虽然是个讨厌的家伙,但可不会如姜勤一般感情用事,姜勤的判断不能作准。

    姜勤叹道:“我自然有依据。”她双手交叉在颔下,神色凄然道,“我还有自己的分析。其实收到上京的邀请的,不只是帅府,还有我个人。”

    孟帅道:“有人邀请你?是谁,是皇帝?”

    姜勤道:“我本来也以为是的。那日天使来宣召,召爹爹入京时,随衍的有一个宫娥,偷偷摸摸送给我一封信,说是宫中秘密给我的。”

    孟帅道:“鸿雁传书?”

    姜勤瞪了他一眼,道:“别说这样恶心的话。那种人哪配用这样的词?好吧,唉,当时我接到信的时候,有一瞬间还是挺高兴的。是我自己傻,虽然恼恨他,但骤然得到他的消息,居然还觉得喜悦。”说到这里,面上一阵恍惚。

    孟帅心道:到底是女子,情感这样脆弱。看样子确实是余情未了了。

    姜勤道:“当天晚上,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偷偷看那封信,就见信上说,他十分想念我,他在京冇城当皇帝,面上风光,但遇到了许多不愉快的事情,觉得还不如当初在凉州的日子好。他又说,他和唐羽初相处的很不和谐,唐羽初处处逼迫他,只为唐家考虑,从不将他放在心上,他已经烦透了那女人,却碍于唐旭的势力不得不虚以委蛇。”

    孟帅心道:将自己说的那样惨,多半是为了ji的你母性大发。原来如此,他果然是把妹的老手,新技能获得。

    姜勤道:“末了,他还跟我说,他要我秘密入京。让我父兄在明,我在暗处,一起将那女人杀了,再将唐旭制住。从新立我为后,再封爹爹为丞相,兄长为大司马,统领天下藩镇。他和我共掌天下。”

    孟帅道:“条件真是优hou啊。”

    姜勤道:“听起来很好冇是不是?只是太好了,就觉得假了。唉,也是现在听起来不对劲,当时我拿到那封信时,只觉得喜不自胜,头脑完全发热,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京冇城。当下立刻去找爹爹,请他带我入京。”

    孟帅道:“大帅想来不许?”

    姜勤道:“自然是不许。爹爹也接到了皇帝的密信,跟我的一样,许以极其优hou的条件,也提到了铲除唐旭,由爹爹执掌朝政的事情,只是没说立我为后。我只觉得这种儿女情事当然不会放在台面上说,因此假作不知,只问爹爹要不要去。”

    “爹爹决定,自己不前往,让兄长代为前去。说兄长如今事可自专,在京冇城便可相机行事。倘若皇帝果然有诚意,大事便可定下,倘若只是皇帝的虚言,那么父亲不动,皇帝有所顾忌,也不至于太多危险。”

    孟帅赞道:“到底是大帅,安排的十分妥帖。”

    姜勤点头道:“是啊,父亲经验丰富,不是我们能比肩的。当时我听了,虽觉得稳妥,却也觉得父亲太小心了,一点儿也不相信皇帝的诚意。况且父亲一听说我要进京,立刻拉下脸来不允,还要我呆在甘州,不许多走一步,我更加不乐意了。但无奈父亲命令森严,我只得送兄长出门,还偷偷跟他说,让他代我向皇帝问好。”

    她说着狠狠地一拍桌子,道:“天底下,怎么会有我这样的傻瓜?我简直蠢得无可救药。小孟,你觉得我是不是傻透了?”

    孟帅心中一面嘲笑这介傻妞,一面道:“勤姐别太自责。你又没错,自然是那些花言巧语的人不好。”

    姜勤苦笑一声,孟帅岔开话题,道:“然则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心意?是发现了他们的阴谋么?”

    姜勤苦笑道:“那是之后的时候了。那封信我当时看了一遍,只记得内容。兄长走了之后,我有时拿起来重新看,却看出些不对了。虽然字体大致是昭王的手笔,但很多字的写法却不是他常用的。我又拿出几封他早年写给我的信来看,越看越是不对头。我才想到这封信可能是旁人代笔。”

    孟帅道:“想他身为帝王,身边有个代笔是常事。只是到底是给勤姐的信,也要旁人代笔,这是太不讲究了。”

    姜勤道:“我开始也只是有些生气,觉得他果然不重视我,只是甜言蜜语,看中的果然还是姜家的势力。然而我继续整理他的书信的时候,却翻出一封其他的信件,略一对比,发现许多字句用词都是一样,分明就是那人写的。”孟帅道:“谁?”姜勤又拍了一下桌子,咬牙道:“唐羽初。”孟帅倒吸了一口冷气,道:“不好。”姜勤眉毛立起,道:“当然不好。那封信出自唐羽初之手,可她写的是什么?要我进京,去杀她自己,哪有这样的事?分明是用心叵测的阴谋。不只是对我的阴谋,更是对我姜家的阴谋。因为这封信里虽然有甜言蜜语,但许诺的条仵,和皇帝给我爹爹的密信如出一辙。倘若这封信是假的,那封信能是真的么?”

    孟帅点头道:“其中有诈。”

    姜勤道:“必然有诈。按理说圣旨已下,以如今的情势,爹爹也很有可能入京。如果只是一般的征召,有圣旨就够了。可他们还嫌不足,又写了这两封信来,生怕我们不入京,可见压根就是冲着我姜家来的。说得天花乱坠,不过就是要诓我们入彀而已。他们处心积虑骗我们入京冇城,用心何等险恶,自然早在京冇城布下了天罗地网,兄长虽然武艺高强,但势单力孤,身陷险境,如何能够脱身?”

    孟帅点头道:“是不妙啊。”他这半年在护军府,其实就是在姜期帐下做事,姜期能力不必说,且待人真诚,深孚众望,孟帅也十分佩服,这时听到情势恶劣至此,也不由为他担心,道,“那你就该禀明大帅,请他召回少帅啊。”

    姜勤道:“我自然去找了。但爹爹竟然不在城中。我到城外军营中找,竟也没有。虽然我只要在城周围找上一圈,总能找到父亲,但那时为时已晚。兄长已经上路一日整,我再耽误几天,就算禀明了父亲,父亲也不是大罗神仙,哪能凭空把兄长变回来?京畿布满了陷阱,兄长一踏入,只怕再难回头。”

    孟冇帅道:“因此你就单身来追?这怕也危险了些。”

    姜勤道:“那我还能如何?我给爹爹留信了,倘着他回府早,还来得及的话,自然也会派人来。只怕来不及。我单骑轻便,马又好,追上的希望大些。”

    孟帅道:“如果追上了,勤姐你要如何?”

    姜勤道:“我自然摆出事实,劝他回头,不要进京。”

    孟帅道:“那姜氏的大事就不办了么?这一趟不入京,恐怕也有后患吧?”

    姜勤道:“凭他什么大事,难道比性命还重要?”

    孟帅道:“自然不会比性命重要,可是进京也未必就死。说不定少帅只会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继续进京呢?”

    姜勤道:“岂有此理!”过了一会儿,她悠悠道,“是了,他还真是这种人。军旅出身的人,总爱冒险,又都自视甚高,总觉得旁人费尽心思,也伤不到自己一根毫毛。其实有时候我也是这样的,越是巨冇大的危险,我越是兴冇奋。但是这次不一样,明知道刀山火海,还要扎进去,那可不是冒险,分明是蠢。”

    孟帅笑了笑,姜勤道:“退一万步说,就算兄长不肯回去,或者我去的晚了,兄长已经入京,那我便跟他一起进京,要以身犯险,也该我第一个。”

    孟帅道:“万万不可,这个……鸡蛋可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姜勤道:“所以若能半途将他拦回,最好不过。小孟,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孟帅心中一动,登时暗叫不妙,道:“莫非是……”

    姜勤道:“是。本来这件事不该把你扯进来,但我也没有办法,眼前有一个大难题,非用到你不可。从安城出去,有两条路,每一条都可以取道入京,我也猜不到兄长会走哪一条。我一个人不能分冇身,若是走错了路,错过了机会,再返回来就来不及了。我希望你从另一条路去替我追上兄长。

    〖

一七零 欲将轻骑逐

    “你有病吧。”这是在分别之前,陈前对孟帅说得最后一句话。

    “我有病吧。”这是策马奔腾两日之后,孟帅对自己想说的一句话。

    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听了旁人的话,来追人什么的。

    他到底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沿着官道一路向下追,已经追了将近百里,眼见就要穿过冀州,到了司州境内了。

    到了司州就打住。

    这是他给自己划的一条死线,任是谁说心没用。

    大齐的朝廷虽说还有四州直辖的地盘,但其实受困于财力人力,真正能做到严控的,心只有司州一州而已。冀州名义上归朝廷通下,但事实上被各种小势力瓜分的七七八八,朝廷的命令到了那边心不大管用。这才是孟帅肯在官道上疾驰,追赶姜期的原因。

    追上了或许有利,追不上心无大害,那么追赶一程心无妨。

    但过了司州,那就完全不同了。这里是朝廷的地盘,心是龙潭虎穴。正如甘凉道有影卫和飞军府严密监视一样,司州的朝廷鹰犬遍地走,一句话说错,落到有心人眼里,就是死路一条。孟帅身为甘凉道有名姓的人,若给人发现,恐怕心插翅难飞。

    况且追到了司州,基本上心没有追上姜期的希望了。他要么就是压根没走这条路,要么就是走得太快,已经落入朝廷的掌握,是死是活,非人力可挽回,只能看造化了。

    孟帅来追姜期,只是友情帮忙,可不是任努,他正经的任务是回去交年终考核。若是走的太远,怕连任务都交不了,那才叫顾此失彼。

    今天如果追赶不上,那就打马回程吧。

    孟帅看了看天色,基本上是没什么希望了。太阳已经西斜,离着最近的城池理平还有十余里路。

    不如今天就赶到理平城。一面住宿,一面将城中客栈搜寻一遍。天可怜见,姜期心在城中居住,那自然最好不过。倘若不在,说明姜期已入司州,那就回天乏术了。趁早睡一觉第二天就往回赶好。

    又赶了半个时辰,孟帅在城门关闭前一刻,终于赶入了理平。

    那理平城一共只有四家客栈,另有一家是最低等的大车店,孟帅料想姜期不会住这里,从东城那家开始问,只问:“有一位姓姜的爷台住在这里没有?”

    这么问去,自然都是一句“没听说过。”就把他打发出来了。到了最后一家,孟帅心道:有的没的就这一家了,赶紧结束我心好睡。

    当下,孟帅进去直接问掌柜道:“有一位姓姜的客爷住在这里吗?”

    那掌柜道:“有啊。”

    孟帅道:“这样啊,给我开一间房……等等?我去?真的有?”

    因为万万没想到真的追上,孟帅反而慌了,有些手足无措,在原地转了一个圈,终于还是问道:“在哪里?”

    走到后院,孟帅还有有些游移不定——进去见了姜期,怎么说呢?照直了说么?把姜勤那套词全倒出来?

    煞而既然是天赐的机会,心不能这么放过,他还是上去敲了敲门,道:“姜二爷在吗?在下孟帅有事求见。”在外头,少帅两个字是万万不能说的。

    就听有人道:“进。”

    孟帅推门进去,见桌边上端坐一条大汉,仔细一看,登时脸色刷白,笑道:“不好意思,认错了人。”忙转身就退出。

    原来那人绝非姜期,但心是个熟人,乃是羽林府的大统领倪易辰。

    他慌忙要退出去,就见衣影一闪,一个窈窕的身形挡在门口,笑道:“别走啊,小子,倪统领是什么洪水猛兽,把你吓成这样?”

    那人却是飞军府的大统领乔娘乔紫烟。

    孟帅心中暗叫:坏了。知道自己被人瓮中捉鳖,躲不过去了,索性抱拳道:“属下见过乔统领,倪统领。”

    乔紫烟啧啧几声,道:“看看你这满头汗的,赶路很累吧?”说着伸手取过手帕,拂过孟帅的额头。

    孟帅不吭声,乔紫烟笑着道:“怎么汗水越流越多啊?快到里面去歇歇——”她伸手指向里间的门。

    孟帅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道:“这里面……”

    乔紫烟道:“有人要见你。”

    孟帅心一横,道:“是祸躲不过,那我就见见。”伸手一推,已经走进里间。

    里面的房间异常宽敞,不像是客栈,倒像是中军大帐一般。仔细看时,却是三间房子打通了的,家具都搬了出去,显得异常朗阔。只在中间摆了一架大理百屏风,屏风前独设一椅,上面坐着一个中年文士。

    孟帅一见他,心道:我特么级别还挺高。走过去单膝跪地,道:“标下孟帅,见过岑先生。”

    那文士正是帅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军师谋主岑弈风

    岑弈风平时态度和蔼,总是面带笑容,即使发怒,心往往面无怒色,这时却是脸色阴沉,冷笑道:“孟帅,你好大的胆子。”说着伸手在桌子上一拍。

    孟帅低下头,道:“标下倘若有错,听凭先生责罚。”

    岑弈风冷笑道:“哦,倘若有错?这么说你还认为自己没错了?”

    孟帅道:“请先生赐教。”

    岑弈风道:“我来问你,你匆匆赶路,意欲何往?”

    孟帅道:“追赶少帅,有下情禀报。”

    岑弈风目光微微一动,他倒没想到孟帅回答的干净利落,一点没有隐藏的意思,心不禁停顿片刻,又道,“你此行因私还是因公?”

    孟帅心道:你丫两头堵,我说因私因公,你定然都有话说,我还就实话实说了。当下道:“因私。”

    岑弈风道:“怎么个因私?”

    孟帅道:“差遣我那人,与我有私交,我帮她一个忙,所以是因私。”

    岑弈风道:“那人是谁?”

    孟帅道:“姜勤。”

    岑弈风见他竹筒倒豆子,一句话都没出错,倒是有些惊异,道:“因私而废公,该当何罪?”

    孟帅道:“属下并无公事在身,谈何因私废公?”

    岑弈风冷笑道:“我是说保有了私事而忘了公事么?这种程度,就是府里一个文书都能做到。我是说你身为帅府的精英弟子,你的公私观念呢?一件牵扯极大的事摆放在你面前,你先从公事考虑,还是从私谊考虑?是从小处考虑,还是从大局考虑?该有的大局观何在?你因为私谊而肆意行事,失去了挽回大局的大好机会,难道不是因私废公,罪不容诛?”

    孟帅道:“属下正是按照一个姜府弟子的标准要求自己的。倘若事有差错,自然是属下水平不够,而不是属下心不直。先生明鉴。”

    岑弈风见孟帅面容坚如磐石,回答的一板一眼,至少从态度上,一丝破绽都不露,欣赏之色一闪而过,声音却是越发严厉,喝道:“胡说八道,凭你这句话就该重打八十军棍

    孟帅很想跳起来骂:“擦你大爷,你动老子一根手指头试试?”但他已经过了逗比的年纪,依旧是纹丝不动,道:“听凭先生处置。”

    岑弈风掩住一丝笑意,疾言厉色道:“说,姜勤何在?

    孟帅一字一句道:“现已回转甘州。”

    这一回轮到岑弈风吃了一惊,身子向前一顷,道:“什么?”

    孟帅道:“属下已经劝解护军都督姜将军回转甘州。”

    岑弈风沉默了一会儿,道:“她如何肯往?”

    孟帅道:“将军自然不肯,但矢在弦上,不得不发。若任由将军追赶少帅,她必定执意进京,岂不坏了大帅和少师的大计?因此属下不得不多加劝解。”

    岑弈风仔细分辨他言中之意,突然嗯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你用强了。放想放干啊。”

    孟帅心中咯噔一下,暗道:我说得这么隐晦,你都听出来了?好小子,有你的。道:“属下万万不放。只是将军一路赶路辛苦,体力不支,一时睡下了心是有的。”

    岑弈风哦了一声,道:“姜小将军武功不弱于你,你必然用了非常手段。我记得你不常弄药物……陈前心帮你,是不是?”

    孟帅真的流下汗来,暗道:这小子猴精猴精的,一点马脚都给他抓住了,当下道,“是属下主谋。陈前被属下哄骗,这才牵扯进来。”

    岑弈风饶有兴趣的看着他,道:“陈前这小子,六亲不认,翻脸无情,谁的话心不听。他倒是肯听你的指示。”

    孟帅道:“陈前一心为公,绝非属下能指示的了的。”

    岑弈风道:“是么?既然姜勤不在,道路又有两路,你追一路,另外一路心得有人追吧?难道不是陈前在追么?他若不听你的吩咐,依他的性子,怎能做这些无谓的事?”

    孟帅默然,苦笑道:“滥用人力,是属下的罪过。”

    确实,孟帅先假装跟姜勤一起去追赶姜期,半途中将姜勤放倒,秘密交给飞军府在外的分舵,利下的任务,确实是让陈前替姜勤追另外一路的。

    他一听说这件事的原委,心里就已经打定主意,不簪要不要追赶姜期,姜勤决不能再参与这件事,因为只有她的性子是不可控的,会在干柴上放一把熊熊烈火,烧坏了姜氏的根基,心给孟帅脑袋上悬一把利剑。因此他第一要务,就是送姜勤回甘州。

    将姜勤送回甘州,这件事就进退有余了。进一步能阻止姜期自投罗网固然好,退一步姜家在甘凉道还有根基,姜期心有手段,这件事依旧没有死局,还有回旋的余地。孟帅后来的追赶,心只是尽人事而已。毕竟为了这件事已经麻翻了姜勤,若丢开手不管,那就过分了。

    谁想到背后牵扯出这么多事来。

    岑先生何等智慧,孟帅做事虽然出乎他意料,但心只能瞒过一时,不过片刻,已经将前因后果推想明白,道:“数年之前,勤姑娘让你跟她去追昭王的时候,你二话不说就跟着去追。如今她再找你,你已经有自己的判断,反将整件事纳入自己手掌。看来几年时间,你果真成长了许多。”

    这句话和之前的问询不同,透着一股明明白白的赞赏语气,孟帅反而愣住,道:“是……是?”

    就听一个苍老却洪亮的声音传来:“文字,撤了屏风,我见见这孩子。”

    〖

一七一 中道而改路

    这一声来的太突兀,孟帅一个ji灵,抬起头来。

    但见岑弈风从椅子上站起,随手将自己的座椅推到一边。房门一开,倪易辰和乔紫烟走了进来,携手将那架大理石屏风抬到一边。

    孟帅吓得心一忽悠,手心全是冷汗——什么人能够让倪易辰和乔紫烟这两个大统领亲自给他抬屏风?刚刚还以长辈的口吻称岑先生的字?

    整个甘凉道也只有一位吧?

    孟帅干咽了一口吐沫,就见屏风撤下,露出后面一个人。

    孟帅乍见那人,心道:我擦,跟我想象的一模一样。

    只见屏风后面端坐一人,六十来岁年纪,须发如银,面目似铁,身躯魁伟而挺拔,丝毫没有老人的佝偻之态,神态威风凛凛,不怒自威,虽然座下不过一张普通的太师椅,他却如坐在龙椅上,端的有帝王风范。

    孟帅见过许多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但这人又是另外一个类型,他的威势更加世俗,也更加触摸得到,那是权势的力量,是红尘等级中金字塔顶端人物的威风,他如一头雄狮,顾盼之间,能让百兽俯首。

    甘凉节度使,天下抚镇三杰之首,姜廷方!

    深吸了一口气,孟帅抑制住自己的ji动。姜廷方年逾花甲,已经退居二线,将日常事务全部交给子女部署,更深居简出。孟帅两年以来,也只在元春典礼上远远见过一面,因为距离的缘故,连姜大帅的有几个脑袋都没看清。

    虽然心情ji动,但孟帅还是没有失态,惊容也只是一闪而过,便低下头行礼,道:“属下孟帅,拜见大帅。”

    他毕竟已经见过太多的大人物,若论身份,比姜廷方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姜廷方的霸气更摄人心魂,但他也不是省油的灯,不至于如何失措。况且这姜廷方突然出现,对他是福是祸还不一定,也不急着ji动。

    虽然低着头,但他还是觉得一双锐利的眼睛在俯视自己,那目光虽然不含明显的恶意,但带着一股不容抵抗的威压,令他浑身汗毛竖起,惴惴不安。

    孟帅反而略松了一口气,这只是对方武功和气场的天然威压,并没有故意以内力压人,因此他也应付的过来。气场还罢了,武功差距形成的威压,他见过太多,也不觉得姜廷方如何了得。

    不止姜廷方的目光看着孟帅,在场四个人包括岑弈风、倪易辰和乔紫烟都在看着孟帅,四个大高手的压力都在孟帅身上,却没有发现他有丝毫慌乱,不由或多或少都露出欣赏之色,连倪易辰也不禁微微点头。

    过了片刻,姜廷方道:“孟帅是么?我也听说过你。”

    孟帅道:“属下荣幸之至。”他也不知道姜廷方说得是不是客气话,只当客气话听,倒也没怎么觉得荣耀。

    姜廷方又停了片刻,道:“你认打认罚?”

    孟帅差点爆粗,暗骂道:我勒个擦,上来就给我这句话?说好的先礼后兵呢?礼贤下士呢?怎么到我这里连糖衣炮弹都没了?

    但姜廷方如此威势,绝不容人多言,孟帅也没能说出想说的那句“我特么哪个都不认。”只说了一句标准答案:“不知认打怎样,认罚怎样?”

    姜廷方道:“适才文字也曾说了,要打你八十军棍。”

    孟帅心道:我就知道,这一项不是给人选的。就听姜廷方道:“陈前跟你胡闹,他也该记八十军棍。”

    孟帅忙道:“陈前是受属下拖累,他的惩罚该记在属下身上。”

    姜廷方道:“也好,看来你是认打了?”

    孟帅道:“那个……不知道认罚怎样?”

    姜廷方不动声色,道:“认罚么,你也去京城。”

    孟帅“呃”了一声,道:“我去……京城?”一抬头,见倪易辰和乔紫烟也颇为惊异,只有岑弈风不动声色,也不知是成竹在胸,还是城府太深,不知道也装知道。

    姜廷方道:“我不许勤儿去京城,却并没有不许你去。你不愿意去?”

    孟帅不明所以,只得道:“不,属下愿往。只是请大帅明示,属下此去,是为了襄助少帅么?”

    姜廷方道:“自然,也有这个意思。但我另有要务交给你,这任务既危险又牵涉重大。你若成功,我不但免了你这八十军棍,还有重赏给你。倘若你完不成,那八十军棍也免了……”他停了一停,森然道:“我要你的脑袋。”

    孟帅悚然一惊,接着微笑道:“多谢大帅信任。”

    姜廷方也是一笑,虽然只是嘴角微动,但整个神色和蔼下来,道:“很好。紫烟,将材料给他。”

    乔紫烟有些犹豫,但还是上前将一个竹筒递了过去。孟帅接过一看,奇道:“封印?”

    那竹筒上固然有火漆封口,但另有一个浅浅的封印,封印并不复杂,孟帅可以举手破之,但这时也不方便立刻拆开来看,他还不知道姜廷方的意思。

    姜廷方道:“不错,你封印术学得如何?”

    孟帅不意他竟知道自己会封印术,看来他说:“听说过你”并非顺口之言,当下谨慎道:“略知皮毛而己。”

    姜廷方道:“你自认比折柳堂如何?”

    在场的人都是一愣,孟帅不过一个学生,学习封印才多少时间?姜廷方怎能将他一个小学生和名震天下的折柳堂相提并论?这句话要不是姜廷方说得,众人都要斥责其无理。孟帅略一沉吟,道:“恐怕还不及吧?”

    他说的虽然是不及,但口气中不免带出了几分认真,似乎他真的在和折柳堂比较,这本也是一种自信,或者说一种狂妄。倪易辰在旁边看着,已经皱了眉头。

    姜廷方又问道:“那比之折柳堂的徒弟如何?”

    孟帅讶然,道:“哪个徒弟?”

    姜廷方道:“他的那个大徒弟,叫做……”他略一示意,乔紫烟接口道:“咸光堂齐崇。”

    孟帅心道:折柳堂还有这么一个徒弟?这可是没想到的事。道:“属下孤陋寡闻了。不过他既然有了堂号,自然是一位正式的封印师,属下就不敢说必胜。”

    岑弈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听你这么说,难道你已经是正式的封印师了么?”

    孟帅道:“回禀先生,我堂尊一年前离开的时候,曾说我的实力堪堪达到了封印师的界限,尚缺经验。这一年我自己学习,也进行了一些历练,我觉得在封印师行列之内,应当不落后于人才是。”

    岑弈风颇为惊异,道:“不错啊,小子。”

    姜廷方拍了一下桌子,道:“依你说来,虽然不知胜负,但可以一战了?”

    孟帅道:“是。”

    姜廷方道:“很好。那你去给我把他杀了。”

    孟帅道:“是。”停了一停,又道,“请恕属下失礼,您的意思是我用武功杀了他,还是用封印赢了他?”

    姜廷方道:“都要。这个姓齐的,已经投靠了皇帝,要重掌国师之位。这回他要在京城搞一个封印师的集会,立下威名。你去把他给我毁了,让姓齐的身败名裂,让皇帝永远也别打封印师这一块的主意。随你怎么折腾,我要看见效果。”这一番话也没有说得疾言厉色,但总能让人感觉到一股冷意。

    孟帅道:“是。”心道:听起来是个干净爽快的好任务嘛,老子就是成事不足,败事绰绰有余。

    姜廷方道:“详细情况,你的资料里都有。从今天起,你在京城单独分出一支,要多少人手只管申请,也可以去飞军府调人。但只许你申请一次,从此之后,你的一切只对乔娘负责,不和其他人有任何瓜葛,直到完成任务为止。”

    孟帅道:“是。如果是封印术,府中恐怕不好支持,如果可以,我想要几个精英的武师,还有……”

    岑弈风道:“资源财物的话,尽管开口。’

    孟帅喜道:“多谢大帅,多谢先生。”

    岑弈风转头笑道:“明公,这小子和陈前挺投缘,咱们把他给调过去吧?”

    姜廷方点头道:“很好。”

    孟帅暗自吐了吐舌头,心道:又要烦他?丫非掐死我不可。不过当然不会拒绝,又问道:“属下请问,那若遇到少帅……”

    姜廷方道:“完成任务之后,任你行事。完成任务之前,以我的交代为先,你记得了,误了事我要你的脑袋。”他又拍了一下桌子,道,“出去。”

    孟帅再次行礼,退了出去。出了门之后,使劲跺了跺脚,刚刚全程都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腿还真有点发麻,与此相比,姜廷方的威严都是小事了。

    小事啊……

    屋外冷风一吹,他只觉得背后发凉,原来贴身的衣衫都被汗水湿透了。

    怎么会弄成这样呢?好好地按部就班做日常任务,怎么就砸下一个史诗任务来?任务失败惩罚还这么重?

    后悔无用,还是想想,如何往前进吧。

    等他出去,倪易辰才忍不住开口道:“大帅,这么大的任务,只给这小子一人担当,是不是过于轻率了?”

    姜廷方道:“真金须用火炼,响鼓更要重锤。不加点压力,就看不出这小子的成色来。”

    乔紫烟烟波一转,突然噗嗤一笑,道:“这孩子真像一个人。”

    姜廷方道:“你说的是……”

    乔紫烟伸手一指,正指着岑弈风,道:“像先生你呀。都是面上一层颜色,底下跟湖水一样,深不见底。大帅你说呢?”

    岑弈风苦笑道:“乔娘取笑了。“

    姜廷方道:“倘若他真有文字几分手段,那就是把这件事办砸了又有何妨?其实,封印师也是小道,就让皇帝取了,也不足为虑,要紧的是这个人才。”他在孟帅身前将这件事说得郑重,这时却是轻描淡写,仿佛一挥手就一呼百应的封印师们,也不在他的眼下。

    岑弈风笑道:“正是,倘若他能顶住这一关,便该恭喜大帅又得一梁柱。有这样大的一个舞台做考验,也是他的运气。”

    姜廷方道:“我老了,这孩子终究不是我用,天若侥幸,当为我儿得一臂助。”

    乔紫烟笑道:“是,为少帅……”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白,抿住了嘴,把剩下的言辞咽了下去。

    〖

一七二 十二张请柬

    北风卷地,百草竟折。京城的荒草并不比其他地方坚强些。即使来年春天,这里依旧是郁郁葱葱的芳草地,现在一眼望去,也只是一片肃杀。

    今冬京师无雪,官道显得异常空旷平坦,傍晚时分,天色渐暗,道上少有人行。

    正在这时,一辆小小的马车从官道上驶来。

    那马车看来最寻常不过,一匹老马拉着,青布车篷,在官道上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行驶的不紧不慢。

    赶车的是一个头挽双鬟的童子,大冬天的也只穿了一件直身夹衣,除了挥鞭子的手冻得略红,倒也看不出如何寒冷

    这时,只见官道上黑压压来了一群人,停在远处不动。似乎是摆开队列,在原地等待。

    那赶车的童子遥遥望见这样的阵势,又惊又喜,道:“堂尊,堂尊。”

    车帘微掀,一个黑须中年人从里往外看,道:“何时?肃儿?”

    那叫肃儿的童子喜道:“堂尊,您看见前面的阵仗了没有?那黑压压的一群人,想必是来迎接您的。”

    那黑须中年人也看见前面的人群,疑惑道:“当真?”

    肃儿笑道:“正是。您虽然不喜欢招摇,出现这样的盛会也只是轻车简从,微服而来,可是大名播于海内,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要迎接您,当然至少要这样的依仗。依我看来,这还是寒酸了呢。”

    那中年人先是疑惑,随即也拈须微笑,道:“咸光堂有心了。咱们封印师素来出地,他这么一弄,倒有点红尘里的虚热闹,罪过。也是本堂好清静,这才故意来的简慢了些。主人这样大张旗鼓,倒是令本堂羞愧了。”他拍了拍衣襟,道,“这一路穿的随便了,应当换一件好衣服才是。”

    肃儿笑道:“您只管走吧,只有大俗人才会看衣服好坏呢。您就是穿了破衣烂衫,也比那些穿绫罗绸缎的俗人强上百倍。您放下车帘吧,等人家来请您再下车,不然好像您没那个身份似的。”

    那中年人放下车帘,道:“罢了,你赶车过去吧。”

    马车前行,眼见能看见对面的人影了,那肃儿伸头一看,却见那群人都身穿公服,头戴乌纱,竟是一个个官员。旁边更有兵丁执戈把守,盔明甲亮,威风赫赫。不由得暗自紧张,手心出汗,心道:这是走了官面儿了么?太厉害了。我可不能紧张,要撑得住场面。

    又行了一射之地,迎面行来一对兵丁,领头的似乎是个小校,指着马车喝道:“干什么的?”

    那肃儿跳下马车,道:“这里是白鹭堂大人的马车,你们……”

    话音未落,那小校喝道:“这里有大事,路途已经封锁,今日之内,不许闲杂人等通行。去去去,快绕行。”

    那肃儿被当头一棒喝的傻了,道:“你可听见了,这是白鹭堂大人……”

    那小校喝道:“什么白鹭、黑鹿,不管你什冇么什么鹿,四条腿儿的,八条腿儿的都不许定,这是官差。怎么着,难道你敢造反吗?”说着一挥手,身后的卫兵围了上来,手持兵刃将马车逼停。

    那肃儿傻在原地,马车帘一掀,那黑须中年人露出头来,脸色青不是青,红不是红,喝道:“还在这儿丢人?还不快走。”

    那肃儿只有哭丧着脸将马车赶入小道,越想越是不忿,道:“堂尊……”

    那黑须中年人拍了拍车辙,喝道:“都是你胡说八道。我早就说了,我们封印师是超脱于众生之上的,压根儿也不在乎那些俗物,你非要吵嚷,这都是你修行不够的缘故。下次再这么给我丢人,小心我开革了你。”

    那肃儿知道他要撒气在自己身上,也不敢分辨,只道:“其实您武功盖世,那些家伙抵不住您一根小手指头,您刚刚不发作,他们都不知道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

    那白鹭堂拈须,挤出一丝笑容,道:“本堂是何等样人,焉能和他们一般见识……”

    话刚说到这里,只听来处有人大叫:“来了来了,动乐相迎!”登时礼炮鸣响,鼓乐喧天,一拍热闹景象。

    那白鹭堂脸色发青,抢过鞭子狠狠一甩,马车飞也般的沿着小路狂奔,不知往那条路上奔去了。

    过了一会儿,马车停下,小路也到了尽头。那肃儿看向四周,但见路上一片荒凉,京师的城墙早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不由得有些心慌,道:“堂尊,咱们赶紧去京城吧,不煞晚上关了城门就有许多不便了。”

    那白鹭堂喝道:“去什么京城?回去,回益州。”

    肃儿道:“那京中的大会……”

    白鹭堂冷笑道:“什么封印师茶会,不过是找我们这些人给他咸光堂上位捧臭脚罢了。我不过看在和他堂尊有交情的份儿上,给他这个面子,还跑来一趟,如今看来,他没把我放在心上,我还给他这个脸做什么?回益州!”

    就听身后有人道:“且慢。”

    只见后面有马蹄声响起,四匹马拉的大车从后面赶了上来。那四匹马都是一水白色,身高腿长,神骏不凡,马车高大华丽,黑漆刷的油亮,外贴金箔,端的金碧辉煌。

    马车停住,从上面跳下几人,一人当先抢上前,拜道:“见过鹭尊大人。”

    白鹭堂一愣,随即冷笑道:“你们是咸光堂派来的?”

    虽然说这马车也很不错,但比之刚刚那阵仗差得远了,白鹭堂感到落差,心中有气,就没打算给好脸色。再加上那前来迎接的也只有十四五岁年纪,分明是个半大的娃娃,竟也来迎接自己,看来他们是真不上心。

    那人抬起头,说了一声:“正是小人。”突然颤声道:“鹭尊大人,您可让小人好找啊。”说着落下泪来。

    白鹭堂满肚子火气没发出来,愣在那里。

    那少年伸手抹眼泪,道:“您说您这是干什么,好好地一个经天纬地的大师,神仙一般的人物,非要白龙鱼服混八草莽之中,这是为难我们么?为了迎接您,堂尊派了二十队人马守着各个要口,就为了迎接您,您倒自己来了。知道的,是您不爱招摇,只爱清静。不知道的还道您看我们不好,有意惩戒呢。要不是我一时起意,从小路过来看情况,我们这些人个个都落空,回头一个个都掉脑袋,我都不知道找谁诉委屈。您吓死我们了!”说着又哭。

    那白鹭堂被他一哭心里反而虚了,道:“这个……本堂也是为了游玩风景……反正我已经来了。”

    那少年擦干了眼泪,道:“是,您已经来了,这真是天上地下,古往今来第一件如意的事。是小人接到您,而不是其他人,这是上天的恩赐,也是小人祖坟上冒青烟了。”当下对后面人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搀扶先生上车。”

    他身后站着两个少女,各个身材窈窕,人比花娇,听了这话,立刻上来都拥了白鹭堂上了那辆大车。

    那白鹭堂口中道:“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我最喜欢清静,还是做小车的好……”但被两个少女一拥,哪还有拒绝的余地,被拥上大车。

    那少年上前,捧上一条金箔,道:“请鹭尊将请柬交给小人,这是您到会的新凭证。”

    白鹭堂点头,将贴身带的大红镶金边的请柬冇递过去,自己拿了金箔收好,坐回车里。车帘卷下,隔绝了内外。

    那肃儿没机会进车,只得坐在车辕上.车轮辘辘前行,行在崎岖小道上,竟平稳异常,丝毫感觉不到晃动,简直比八抬大轿还稳当,不由得赞叹道:“这车真厉害。”

    那少年坐在他身旁,用一块手帕擦干净脸,道:“是啊,这叫夜行车。”

    那肃儿道:“好有趣的名字。诶,还不知道师兄你的尊姓大名,你倒是厉害,三句两句把我堂尊说得没脾气了,我可得跟你学两手。”

    那少年眼皮微微一抬,道:“在下姓孟。”手一伸,搭住肃儿的肩膀,道:“跟我学么?怕你没机会了。”

    那肃儿只觉得浑身发软,意识瞬间消失,倒在车上。

    那少年将从白鹭堂那里弄来的请帖仔细检查一遍,道:“没错了,第十二个。”说着取出一个大的袋子,将请柬插入其中。

    那袋子中,赫然已经有厚厚一叠请柬。

    大道上,鼓乐喧天,一队人马赫赫扬扬驶了过来。当中有一匹高头大马,马上端坐一个武将,身材微胖,虎目虬髯,威风八面。

    早已等在道边的众官员一起跪迎,道:“下官等恭迎唐大帅。”

    那大汉手一摆,道:“众位大人不必多礼。”说着下马

    众官员见他只在马上说话,十分无礼,心中都是不忿,但见他又下马,心绪稍平,正要起身,就见那大汉大步往回走,来到后面一辆大车前,大声道:“殿下,京城已经到了,文武百官在此迎接,请殿下下车,给大家讲几句话。”

    众官负同感愕然,他们今天是来迎接天下第一节度使唐旭的,哪就出来一个殿下了?还讲几句话,哪有这个程序?

    但见车帘卷起,一个身穿杏黄衣衫的年轻人走下车来,轻轻咳嗽一声,道:“各位卿家,小王在此有礼了。”

    众人争相抬头去看,便有人认出来了,低声道:“是中山王!”

    〖

一七三 太极昭日月

    京师是大齐王朝的中心,巨大的宫城是京师的中心。

    太极殿,是中心的中心。

    金碧辉煌的太极殿上,皇帝头戴平天冠,十二旒各十二颗玉珠在高烛明灯下光华灿烂。身上玄衣雍容庄重,纹饰着象征山河社稷的十二纹章,在深邃的大殿上看去,仿佛与百年前各位执掌天下权力的各位大齐天子并无半点分别。

    只是他的眉头,却深深地紧锁着,压得他原本年轻英俊的眉眼显得格外阴郁。这样阴沉而忧虑的表情,是不会出现在当初那些名副其实的天下共主的眉梢上的。

    “陛下……”

    一声清亮婉转的声音传来,语气中透着轻快娇媚。

    是谁呢?

    皇帝的眼皮也没抬,心中已经有数,这殿中能如此喧哗的人,就只有一个。

    果然,一抹朱色飘进殿来,正是如今已是天下之母的大齐皇后唐氏,大司马荆州都督唐旭之女唐羽初。

    唐羽初带着娇艳欲滴的笑容,盈盈走到皇帝身边,一手抚着皇帝的肩膀,柔声道:“陛下,朝觐已毕,您怎么还不回转后宫,反而在此独独闷坐?臣妾和姐妹们都担心呢。”

    皇帝不答,不动声色的将身子后靠,离开了她的手。

    唐羽初敏感的发现了这个动作,笑容微微一滞,随即便笑的更加妩媚,道:“陛下精神不好,可是朝觐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皇帝冷冷的开口道:“你父亲……”

    刚说了三个字,唐羽初掩口道:“陛下,且慢!”

    皇帝被她喝住,盯着她,怒气已经隐隐溢出眼角,唐羽初已经低声道:“陛下,如今天下承平,四海安稳,全赖陛下用人得当,制衡有方,与唐都督内外应和的缘故。正因如此,陛下不得不谨慎。若对唐都督有疑问,且请移驾后宫,与臣妾慢慢道来,若在这里说了,给有心人听到耳中,天下的根基就动摇了。”

    皇帝怒道:“你……”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睛慢慢闭上,道,“你说得对……摆驾回宫。”

    帝后二人移驾回到皇后的昭阳殿,唐羽初为皇帝更衣,换上常服,又搀扶他在榻上休息,方肃容下拜,道:“陛下,臣妾父亲必有失礼之处,臣妾替父请罪,请陛下息怒。”

    皇帝道:“你起来,本来不关你的事。但你父亲……”他一拍桌子,“实在过分。”

    唐羽初眼中已经笼罩了一层水雾,道:“父亲他……”

    皇帝道:“朕念在他是朝廷柱石,特命官员迎接。我只命六部官员迎接,如今倒好,在京的别管三省六部,文武官员,甚至翰林院、国子监、大小九卿、别管数得上的,数不上的,一窝蜂的出去接人,且连一品大员,三朝耆老都争相跪迎。他们倒是不要脸皮,可是把朕的脸皮,朝廷的颜面放在哪里?”

    唐羽初目光微动,道:“陛下,天下熙熙,皆为利往。这冇些臣子也太没骨头了。不过臣妾倒以为,他们虽然谄媚,倒是一心谄媚陛下。”

    皇帝皱眉道:“怎么说?”

    唐羽初道:“陛下圣明。臣妾父亲远在千里之外,人也鲁直,从不会用金银收买人心,那些官员即使献媚,又能从唐氏得到什么好处?无非是看他被陛下器重,觉得越是奉迎他,越能得皇上喜欢,因此才纷纷落下脸来跪迎。可怜这些老臣,一味的揣摩上意,倒把为官的本分丢了。陛下若要御极宇内,靠这些磕头虫自然不行。好在陛下年轻,有的是时间选贤用能,这些前朝留下来的老臣子么,早晚是要被打扫干净的。陛下勿忧。”说着盈盈而笑。

    皇帝盯着她半响,道:“皇后好口才。”他紧接着冷笑道,“有你这样聪明伶俐的皇后在朝,难怪他敢用王侯仪仗入京,敢在京城该下堪比王府的豪宅。刚刚上殿,也屡次表功,引得百官争相附和。”

    唐羽初一愣,跺足道:“这老家伙好不知道理。他又懂什么郡王、亲王依仗了?八辈子家里没一个读过书的,都是些大老粗,还好附庸风雅。之前他还问过我,京城里面流行什么样式的衣服?我说你个老丘八,朴素粗放了大半辈子,怎么临了还要做个老风流不成?趁早安安分分的养养老精神吧。”

    她叹气摇头道,“哪知道他身边有几个佞幸,总是撺掇他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又说什么苦了大半辈子,老了功成名就,别无所求,就要求一个享受。吃要吃好的,穿要穿好的,出去威风八面,回来还要住大宅子,撺掇的他骄奢淫逸,无所不为。陛下定要下旨严加申斥,我再当面骂他一顿,将他身边的小人都处理了,叫他知道分寸。”

    皇帝听完她这一大篇话,目光闪动,突然笑道:“很好,皇后当真了不起。他生了这样的女儿,是朕正牌的老丈人,朕与他半个天下都轻的。他要封王封侯,只管来找朕,朕有什么不能给的?他要威风,朕给他,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够不够?不够的话,封太师、加九锡行了吧?”

    唐羽初脸色变幻,就知道皇帝心中明镜一样,正要再开口,皇帝突然拍案而起,伸手一划,将桌上的瓷器扫落,乒乒乓乓砸了一地,咆哮道:“可是他为什么跟中山王混在一起?在百官面前和中山王携手同行,同进同退,他是朕的人,还是中山王的人?”

    唐羽初登时失色,她竟然不知道这件事,一时想不出分辨的词来,道:“中……中山王……哪个中山王?”

    皇帝喝道:“天底下有两个中山王?就算有两个,我说的也是那个太祖嫡长孙一脉的中山王,田景全!”

    他倒背着手,在殿中踱步,道:“当年太祖驾崩,要不是嫡长孙年幼,众大臣力保太宗即位,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就是中山王一脉的子孙,他们才是正统。尽管如此,太宗还是将他封在富庶丰美的中山国,封地比亲王大出两倍。也是中山王一脉尚有自知之明,一向远离朝政。他们一脉又多不长命,换的太勤,对朝政也没什么影响。但如今多事之秋,正是敏感时期,他出来做什么?嗯?还跟唐旭走在一起?难道他们果然一见如故,结了忘年之交?”

    唐羽初脸色发白,心中也是一团混乱,只得模模糊糊道:“陛下勿要忧虑……中山王一脉算什么正统?太宗登基,有了三百年天下,足以证明天命在此……要是天命在中山王,他们哪还能等到今日?况且他们代代不得寿终,分明是天命不佑,德行有亏……”

    皇帝突然喝道:“唐羽初!”

    唐羽初浑身一震,道:“陛下……”

    皇帝道:“你父亲会背叛我么?”

    唐羽初叫道:“决计不会。”

    皇帝道:“你父亲会背叛你么?”

    唐羽初一呆,皇帝道:“你还有亲兄弟姊妹数人吧?我知道你得父亲器重,向来在手足中风光无二,可你还有其他姊妹吧?中山王年仅二十,未有王妃,再从唐氏选一个美人,也不为难吧?”

    唐羽初连嘴唇都白了,身子微微哆嗦,皇帝道:“有朕这个皇帝,才有你这个皇后。倘若没有朕,你唐家或许还有皇后,但那个人不是你。你以为先帝皇后会有什冇么结果?”

    唐羽初吐出一口气,道:“我知道了。臣妾父亲决计不会背叛您,若有背叛的苗头,臣妾当亲手斩断——”她的手狠狠往下一挥,“为陛下永绝后患。”

    皇帝缓缓落座,道:“辛苦你了。退下吧。”

    唐羽初低头道:“是。”退了几步,又道,“陛下,臣妾听闻姜氏已经入京,不过来的只有姜期,姜廷方没来。姜……勤也没来。”

    皇帝道:“姜家又是另一番风格,姜廷方用兵谨慎,为人也谨慎,是个滑不留手的老乌龟。哼哼,若是你唐家和姜家匀一匀就好了。”

    唐羽初道:“姜家看似稳当,其实深不可测,陛下难道就放心么?”

    皇帝道:“依你如何?倘若当时果然依你的计划,将姜家三人一同骗入京城,我就将他们三人一举铲除,拔出西北的一颗钉子。现在只来了一个,轻举妄动,岂不打草惊蛇?

    唐羽初摇头道:“姜期已经是姜家的核心人物,拿了他就是釜底抽薪,姜家翻不起风浪来了。姜廷方将近古稀,还有几年活头?姜勤更挑不起大梁。若是这次一闪念将姜期溜了,将来怕没有机会了。”

    皇帝笑了一声,道:“也有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姜家也确实做大多年了。这件事就交给皇后如何?”

    唐羽初笑道:“定不负陛下所托。”

    等唐羽初退下,皇帝一个人把玩着桌上的玉如意,喃喃道:“唐家……姜家……中山王……唉……”一层阴云笼罩,皇帝的目光闪了一下,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正在这时,有贴身太监禀道:“陛下,七……咸光堂主到了。”

    皇帝掠过一丝喜色,道:“快请。”

    〖

一七四 可惜明珠尘

    离京城数里之外,有一座庄园……

    虽然在京冇城,那庄园倒是按照江南的格局修建,小桥流水,曲径通幽,点缀有奇花异草,放养了珍禽佳兽,虽在隆冬时节,看来如春日一般葱茏美丽。

    只是景色虽美,附近的人却都知道,这里是一座死园。盖了好几年,都没半个人影。倒是草木欣欣向荣,并无半点颓丧之态。

    然而这一日清晨,废园之前,竟陆陆续续有几辆马车赶来。

    那些马车看来都不算起眼,一匹马的小车也有,两匹马的马车也有,甚至还有骡子车。院子的门也打开,每一辆马车进来,都有一名仆妇出来引路,却没见到车上有人下来。

    太阳又升高了一点,一辆二马轿车从外面碌碌驶来。一人掀起车帘,道:“快到了,就是那里么?”他露出半张圆脸,一双弯弯的笑眼,却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他背后一个老者捻须道:“地方还算幽静,设计的也很清雅,到底是给封印师住的地方。倘若是一味朱栏玉砌,就落了俗套了。”

    那少年笑道:“说的是,封印师当然要有封印师的品味。说来,今天多谢杨公提携,才许晚辈与你同乘一车赴约,不然我这等后学末进,怕是连大门都摸不着呢。”

    那杨公含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孟小哥也不用自谦了。你虽然还没取堂号,但封印术上造诣已经不俗,我看比之中等封印师,也只欠缺经验而己。你还这么年轻,当真前途无量,白鹭堂自己不来,让你来也是一样的。”

    那少年连连道:“前辈过誉了。前辈的封印术胜过我百倍,更博闻强识,见多识广,我跟您同路,别的不说,但就见识一样,已经胜读十年书。我一向仰慕前任国师折柳堂柳尊,您是和他齐名的‘杨柳二尊者’,肯折节下交,简直令晚辈受宠若惊。

    那杨公露出几分自得,道:“那都是老老年间的事儿了。我和他年轻时是很熟的,不过我不爱红尘富贵,早早就隐居,钻研封印术去了。这些年倒是也有来往,尤其他中途退隐,我也和他比邻交流了几年。只是不是我说,柳公的心太热,身在江湖,心在朝堂,与封印术不相宜,最后竟然又出山管闲事。我也懒得说他,交情也就淡了

    那少年点头,道:“柳公固然功力精深,不过若一心扑在封印上,应当有更高的成就。不过,杨公对这次主持的咸光堂是不是有什么意见?晚辈屡次三番求教那位大人的秉性,您总是不答,更别说求您为我引荐了。难道是觉得晚辈庸劣,不配结识当今国师么?”

    那杨公皱眉道:“胡说。到底是年轻,沉不住气。你等着,等见了那咸光堂,果然有必要,我自会替你引荐。哪怕你也想做官,我也替你要一顶乌纱来,多大点事儿

    那少年摇头道冇:“我不要当官儿,只想全心全意研究封印术。只是柳公实在是我仰慕的人,我想知道他的衣钵传人是怎样一味了不起的人物。”迟疑了一下,他小心翼翼的问道,“杨公,我听你提起咸光堂,怎么好似有些疑虑似的?”

    那杨公哦了一声,道:“你听出来了?”

    那少年略一点头,杨公道:“我可不是那说话不负责任的人,因此不便和你多说。有些事情我要亲眼确认。不过你记得了,除非我亲口跟你引荐,不然最好不要凑过去的太快。不然本堂也帮不了你。”

    那少年若有所思,道:“愿听前辈吩咐。”

    正在这时,只听后面马蹄声响起,那少年一挑车帘,往后看去,道:“后面有车子赶上来了,咱们加紧走吧。”

    那杨公道:“不加紧,就这么慢慢走。让他超了去。”说着身子往后一仰,闭目养神起来。

    那少年哦了一声,果然没有催马车,只缓缓前行,却将马车赶到一边,留出了半条路来。官道宽阔,倘若对方加急,尽可以先走。

    但对方的马蹄声也缓了下来,虽然听马蹄声,对方的马车更快一些,却始终没有超过去,只在身后默默跟随。

    那少年往后一看,果然见后面也是一辆二马轿车,但拉车的马比这边高出一截,显然是良驹,马车的格局也更贵重。对方有心,也是靠同一边行驶,空出了半边车道,显然是自愿尾随。

    那少年道:“这车应当是咱们一路的。看来他是不会超过了,是尊敬您呢。”

    那杨公微微点头,道:“也是个知礼的年轻人,一会儿引他过来,我见一见。”

    正说着,两辆马车分别到了大宅之前。宅门一开,两个仆妇分别出来,引两车入内。

    进了宅门,只见院子出奇的宽敞,马车行驶在石子路上,竞也平稳非常,行了一射之地,已经入了二门。两个丫鬟来到马车前,恭声道:“请堂尊大人下车。”

    那少年当先下车,伸手扶着杨公下车。又将两张大红烫金的请柬递了过去。

    那两位丫鬟接过,分别看了一眼,下拜道:“见过扶杨堂堂尊大人。”

    那杨公道:“不必多礼。”

    其中一个丫鬟低眉道:“请恕无礼,不知白鹭堂堂尊在哪里?”

    那杨公指了指那少年,道:“这就是了。’

    那丫鬟一惊,道:“可是婢子听说,白鹭堂乃是……”

    那杨公道:“白鹭堂那小子派了这个孟帅小哥来,全权代表了。你还别不服,老头子倚老卖老说一句,这孩子封印术比白鹭堂只怕还强上几分,可没辱没了你这请帖。你去禀报你家主人知道,倘若他决定把这孩子扫地出门,你再发作也不迟。”

    那丫鬟哪里扛得过这老儿,道:“是是,两位堂尊大人里面请。”

    孟帅在旁边难以察觉的一笑——这老儿的脾性和资料上的一模一样啊,暴躁,护短,刚愎自用,倚老卖老,但总的来说,是个好人。自己走他这一路,还真是走对了

    入门这一关暂且过了,孟帅的目光飘离开,看向后面那辆马车。

    那边马车也是车帘卷起,两个婢子上前请堂尊大人下车。那马车上也跳下两个婢子,一左一右站立,接着又跳下一个少妇,身穿素色锦缎,头上戴了一支点翠镶珠的步摇,躬身在车前,伸手向前搀扶,道:“恭请堂尊大人下车。”

    孟帅心道:这个封印师的排场还不小。那少妇的衣衫首饰也不俗了,竟然也只是仆妇之流。

    只见一只比玉还白的素手搭上那婢子的手,一个身影端正从车厢内出来。

    孟帅一见之下,不由得心中乱跳,暗道:美女!

    就见那人乃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眉尖若蹙,唇若涂丹,体态摇摇,风姿楚楚,肌肤白的羊脂玉一般,更透着一种剔透莹润,整个人仿佛玉雕的、雪堆的,美的不似红尘俗世中人。

    孟帅暗自赞叹不己,自来到这个世界,美女见了不少,但大多透着江湖人才有的英气,或者说煞气,总是不那么令人亲近。如今终于看见了一个古代仕女图中下来的佳人了。

    不管这佳人是什么身冇份,孟帅直觉她一定是大家闺秀,那股子骨子里透出来的贵气,非久居上位者不能拥有,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旁边几个丫冇鬟虽然也算美女,但一来五官相貌,本就不及,而来若论通身的气派,更被甩下八里地去。

    孟帅心中点了三十二个赞,正琢磨着是不是开口和美女搭讪,突然心中一动,暗道:有点不对啊。

    但见那少女下得车来,眼光始终向前,盯着远方,仿佛看不见眼前人一般。孟帅刚以为她是清高过甚,目下无尘,再仔细看时,却见她的瞳仁始终不动,眼波变幻也很是奇怪,缺少了一种正常人该有的光彩。

    这少女……莫非是盲的么?

    不仅孟帅,其他人也看出来了,杨公在旁边低低道:“可惜,可惜。”

    那华衣仆妇道:“堂尊大人,咱们到了,您跟着我来,这儿已经有了几位堂尊大人在等了。”

    那少女点头道:“是了,快引我见过几位前辈。”

    当下那仆妇领她过来见过,那少女行礼下拜,道:“小女存熹堂莹娘,见过各位前辈。”

    几人忙称不敢,孟帅直接还礼,连扶杨堂也还了半礼。几人都默默无言,不知如何寒暄,还是扶杨堂笑道:“姑娘年纪好轻,小孟今年不到十五,已经是封印师,你也不输给他。”

    那少女闻言,转向了孟帅的方向,虽没有焦距,却也似在看他,道:“小女痴长十六岁,不敢说年轻了。孟先生才是真正的天才。”

    孟帅连忙客气几句,示意大家赶紧进去,缓解这一场尴尬。

    几个丫鬟上前领路,因为有那少女在,几人走的格外慢些,孟帅几次想是不是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却见那少女直直向前,虽然面带笑容,却又一种凛然不可侵的贵气,便也不再开口。

    来到正堂门口,一人早在等候,见几人到来,团团一拱手,笑道:“咸光堂见过几位同道。”

    杨公首先停步,这一回却没有回礼,只是淡淡道:“你就是咸光堂?”

    〖

一七五 封印师之会

    但见那咸光堂齐崇四十来岁年纪,身材细高,仿佛一根竹竿,相貌清瘦,两只眼睛凹了下去,显得很不健康。

    但他虽看起来走路都打晃,孟帅却丝毫不敢小觑,这么多年下来,他对高手已经颇有判断力。一眼就看出,这位齐崇内功精深,深不可测,放在江湖上恐怕也是了不起的人物。封印师的武功大多不弱,弱的人也当不了封印师。但这位齐崇实力莫测,倘若他的封印术和武功相匹配的话,那至少也是高等封印师甚至封印大师。

    折柳堂有这样厉害的弟子?

    他见过折柳堂两个弟子,高崎不用说了,压根儿也没入门。邵峻实力稍微好点,至少大力开山印颇有造诣,但经历更像个笑话,被秦无双直接坑死,根本没来得及有什么发展。这齐崇出来,跟另外两人完全不是一个级别,且年龄也大了一大截,简直不是一个画风。

    是折柳堂早年收的弟子,还是……

    孟帅有些遗憾,折柳堂的遗书太简略了,根本没有提到这么个弟子,让他无从查起,只好自己动手……

    正要将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杨公突然道:“你是柳贤弟的弟子?”

    那齐崇咳嗽了两声,道:“正是晚辈。杨公是堂尊的至交好友,我早有耳闻,您大驾光临,是晚辈的荣幸。”

    杨公道:“你听说过我,我却没听说过你。我怎么不记得柳贤弟收过你这么一个弟子?”

    孟帅一怔,没想到扶杨堂一上来就针锋相对,且说的和自己的猜测一样。

    难道果然是假借名目?

    孟帅的目光移回齐崇脸上,看他如何应对。

    那齐崇微微一笑,道:“是么?晚辈跟随堂尊的时代比较早些,那时堂尊还没受封国师,且学习的时间不长。或许是晚辈自作多情,以柳公为师,他并没有认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子?也或许他已经向杨公提起了,您想不起来了。没关系,您慢慢想,总会有个印象的。”

    杨公露出迷惑的样子,齐崇已经欠身道:“杨公请进,各位也请进,里面说话。”

    杨公兀自紧锁眉头,孟帅跟了进去,心道:这齐崇挺厉害的,这老儿再想下去,就要中了别人的心理暗示,主动替别人圆谎了。

    进了花厅,但见周围摆放着一个个小几案,越有二十来张。几张几案后面已经坐了人,加上新进来的三人,大概有七八人。

    齐崇请杨公做了首席,让那少女存熹堂做了右边角落,问孟帅道:“你是

    那少女微笑道:“他是替白鹭堂来的。似乎是出色的新人。很有意思呢。”说着浅浅一笑。

    齐崇点头道:“原来如此,请坐。”指了一个座位,正在那少女的旁边。孟帅甚是满意,当即坐了过去。

    杨公这时突然开口道:“是了,我想到了。我似乎听过你。”

    齐崇道:“是么?那谢天谢地,晚辈此身分明了。”

    杨公道:“是了,柳公跟我提起过。二十六年前,他回到家乡,收了一个蜀地少年为学徒,那是他第一次收学徒,是你不是?”

    齐崇长叹一声,道:“每每想起往事,虽然二十多年过去,堂尊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杨公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看来老儿没记错。”他道,“你果然是蜀地来的?听口音不像啊。”

    齐崇叹道:“乡音已改,再也回不去了。”

    孟帅听了几句,心中暗转念头,就听当的一声脆响,连忙回过头,就见那少女脚下落了一只酒杯,早已摔得粉碎。那少女裙子上污了一大片酒痕。

    孟帅本能的起身,用手微微一档,将那少女从椅子上移开,问道:“没事吧?”

    旁边那仆妇上前一步,喝道:“无礼之徒,谁让你动手……”

    那少女微笑道:“无妨。”又笑着对孟帅道:“无妨。”

    孟帅点头而笑,退回了自己的座位。既然她有人照料,仆人还嫌弃自己,何必多事?

    那少女道:“借主人家一方宝地,我换一件衣服。”

    齐崇道:“好说。小姐请先入后堂,回头把衣服送到小姐那里。”

    那少女摇头道:“不必了。我带有换洗衣服。”说着由仆妇丫鬟搀着,簇拥着入内。

    孟帅眼见好好的与佳人比邻的机会又化为泡影,心中颇为遗憾,便也坐正了身子,回过头,就见坐在自己对面的封印师也目光发直,直往那少女离去的方向看去,被孟帅看了个正着,两人对视一眼,对方先是赧然,但紧接着就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孟帅点点头,暗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也没什么说的。不过你年纪也不小了,也不注意点影响。

    要知道正式的封印师年纪都不会太轻,像那少女这样的是极少数,何况这次是未来的国师召集的会谈,请的都是有名望的大师,像对面那位,五十尚不足,四十颇有余,跟那少女一比,端的算得上长辈了。

    那封印师和孟帅对视一眼之后,直接转头道:“咸公,我记得你定的会期是今日上午巳时吧?”

    齐崇道:“正是。”他眼角一瞥,看到了屋角的计时滴漏。

    孟帅一看,果然已经过了巳正,其实已经晚于会期。

    那封印师道:“如今时辰都过了,人来的也太少了吧?要说少了一个两个,可能是路远或者那人自由散漫惯了,因此迟到。可是你看看……”他指了指花厅,环绕摆放的几案竟有一大半空着,“这人还没来了一半呢。这也难看了点吧?说句实话,这人来的这么少,不仅你们,我们这些来了的人,似乎也不大好看啊。”

    齐崇有一个吞气的动作,孟帅看出他生气了,但不知道是为了人没来齐的事实,还是因为这封印师扫了他的脸面,但这口气他最终是咽了下去,道:“各位来自天南海北,我请大家来,本也是勉强,有些迟到的也不算什么。大伙儿再等等。”

    那封印师道:“等多少时辰?我们的时间也不宽裕,难不成就这么白白耽搁了?”

    齐崇道:“会期上说的巳时,那就巳时过了就结束吧。不管来了多少人,会谈都如常进行。其实这个会期不是一天两天,一个月之内咱们要举办好几次,不然对不起大伙千里迢迢而来。第一次人少一点也不算什么。诸位稍安勿躁……来”他一拍手,有乐师吹奏管弦,后面又走上一队舞姬,跳起舞来。

    孟帅心中一乐,正要观看,抬头看见对面的封印师脸色不好看。再环顾一看,所有封印师面上都是一片阴沉。

    过了片刻,杨公手往桌上一拍,喝道:“够了,退下。”

    乐声一停,齐崇眉头一皱,道:“怎么?”

    杨公指着他道:“柳贤弟都没教过你,封印师和其他人是不同的?平时嬉闹归嬉闹,欢乐归欢乐,但到了正式会见里,怎能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分明有辱身份。你是故意折辱我们是不是?”

    齐崇脸上变色,再看其他人,大多义愤填膺,好似真的受了重大侮辱,就听有人道:“正是,封印师大会上看歌舞,简直岂有此理。”又有人道,“若是传扬出去,咱们在场的所有人都成了笑柄,再也别想在同道面前抬起头来了

    更有一人拂袖便走,道:“各位,我先走一步了,可别说我来过这里,不能丢这个人。”

    齐崇本来还有怒色,见众人都如此,倒有些慌了,忙喝命歌姬退下,再三挽留,道:“下不为例,大家且原谅这一回。”

    如此再三道歉,才把众怒稍微平息下去。孟帅在一边看着,心道:原来封印师开会这样道貌岸然,真够无聊的。合着偷窥美女封印师可以,光明正大看歌舞不行?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当真这么想,还是单纯为了摆架子?不过想来也没什么分别,大家都这么说,说着说着自己也就信了。

    歌舞看不成,再等下去也没意思,现在是暖场要紧。

    齐崇道:“时辰已到,咱们不等了。来,先上场,咱们开始吧。”

    另有美貌少女奉上香茗,放上茶点,便一起退下,花厅之中只有众封印师以及他们随身侍奉的学徒。孟帅等到齐崇端起茶杯,跟着啜了一口,众人皆是如此,便意味着会谈开始。

    就见齐崇起身道:“各位远道而来,不胜荣幸,我这里有薄礼相送。”说着一声招呼,学徒捧出一个大盒子,齐崇起身,先往杨公那边来。

    这也是封印师的礼节之一。如果是私人聚会,主宾双方要互赠礼物。还不是像贺礼一样呈上礼单,而是要一个一个的送。主人到每个宾客面前,都要吹捧两句,送上礼物,宾客照样捧还两句,送上回礼。这个过程在每一个宾客前循环。有的聚会大了,这一项就要拖上几个时辰。主人累死,旁观的客人无聊死。但即使如此,众人仍乐此不疲,这或许就是所谓的风雅吧。

    孟帅平时觉得这个节目极为无聊,这时却全神贯注。手笼在袖子里,捏着一个盒子,那是他准备好的小礼物。

    也是小惊喜。

    精彩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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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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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天道介绍: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勉其心志,锻其筋骨,赞其行为,给其金手指,然后看其脸色,任其胡作非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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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你好,我就是你要找的第一高手,听说你叫我补天?不好意思,咱俩又不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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