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一 龙虎山女
藏印阁中。
楼梯上面如此声势,底下在观望的三灵殿弟子岂有听不到的?好在这地方修建时花了大力气,十分坚固,就算上面如此轰鸣,底下那层也没收到多少冲击。
其中一人咬牙道:“这样都行?他们真把这里当野地了。咱们三灵殿今日不但被打脸,简直是把脸扔在地上被人踩了。倘若他们真把藏印阁拆了,咱们坐视不理,难道真能脱罪不成?”
另有一人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咱们上去了局吧。”
所有人都应是,一起冲上台阶,只有一人在下面,原地不动。
有人回头看见了他,怒道:“唐斯,你别脓包了,这时候还缩头?我都替你丢人。”
那唐斯正是前晚跟孟帅守夜的弟子,抱着肩膀站在原地,道:“你们上去干什么?”
众人都怒,一人道:“你在这里装什么冷静?就是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你在这里冷言冷语,就显得自己了不起了吗?”
唐斯道:“倘若是别人,我就上去了。我问你们,上去之后抓谁?”
一人道:“自然是一元万法宗的,只有他们有这么大的胆子撒野。”
唐斯道:“了不起,一元万法宗也敢抓,这天底下就没有不敢抓的人了吧?”
那人道:“是他们理亏在先,况且不过是学徒……”
唐斯道:“后面才是真话吧?只是学徒而已,抓了也就抓了,但万一有长辈来了呢?”
那人道:“怎么可能?这种级别的……”
正在这时,有人哼了一声。
众人听到这声冷哼,好似大冬天嗓子眼被强塞入一团雪,冷彻了心肺,一起颤巍巍的回头。
大门无风自开,一人飘然而至,身姿飘渺,神态漠然,扫了一眼众人。
众人同时僵住,这时候三灵殿弟子都在楼梯上,唯有唐斯一人独自在楼梯下,无奈何浑身抖的走上前来,躬身道:“前辈……有何……”
那人淡淡道:“本座自熙堂常珺。”
唐斯一听这话,脑海中闪过一个人来,扑通一声跪倒,叩道:“后学唐斯拜见常前辈……熙公。”他这么一跪,其他学徒相继跪倒,整个大堂竟无一人敢与他并立。
常珺没看任何人,只道:“我两个童儿呢?”
唐斯不敢抬头,道:“在……在上面。”
常珺飘然向上走去,就在他上楼的一瞬间,就听有人道:“且慢。”
一人自楼上款款走下,浅色衣衫,一条鹅黄马面裙曳地,翩然生姿,竟是个绝美女子。
所有人都愣住,尤其是三灵殿弟子,他们都是一直坚守在这里,浑不知这个从楼上走下来的女子是何时上楼的。
那女子面对常珺,无论是气势还是那份漠然,都不在他之下,道:“常兄,且慢。”
常珺愣住,闪过一丝思索的神情,过了一会儿,才道:“原来是龙虎山夏姑娘。”
饶是众人屏息静气,听到龙虎山三个字,也不由微哗,众弟子心中都想: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一元万法宗也来,龙虎山也来,这里是大齐的天幕,还是那地方的天幕啊?
那女子淡淡道:“正是夏月洲。”
常珺第一次露出郑重的神色,开口道:“夏姑娘降临,有何指教?”
夏月洲道:“指教不敢,但请自熙堂公留步。”
常珺颇为意外,道:“你认真要拦我?你知道我要干嘛去?”
夏月洲道:“不知道。我只知道今天你不许上去。”
常珺就觉得腹中一团怒气渐渐上来,强压着道:“我倒不知道,是不许我一个人上去呢,还是来的人都不许呢?”
夏月洲道:“都是一样,不允许上去。”
常珺道:“这不对了,我记得刚刚有人上去了。我两个童儿,还有……一个小鬼。”
夏月洲毫不在意,道:“忘了说了,有一个附加条件。比我高的不许上去。小个子可以,小孩子可以,残废了没腿也可以,当然死人横着上去更加可以。果然要上去的话,这几种里面你选一个吧。”她身材在女子里面已经算的高挑,但偏偏常珺身材也是中上,恰恰比她高上半个头,因此说起来好似恰好为他准备的。
常珺但觉额头上青筋直跳,道:“夏——姑娘,你可别过了。你们龙虎山虽然了得,但真就不把我们一元万法宗放在眼里?”
夏月洲道:“很好。”她慢慢走下两个台阶,道,“你扯上宗门了,那我就不客气了,把这句话放在这里——我夏月洲,在此代表龙虎山挡路。你敢不敢代表一元万法宗闯关?”
常珺迟疑道:“代……代表……”嘴里咕哝着这两个字,良久没有别的话出来。
夏月洲淡淡道:“怎么了,好个一元万法宗弟子,搬出师门的时候何等威风凛凛,要你为师门负责,你怎么向后了?”
常珺喝道:“闭嘴,不过仗着你是龙虎山大弟子——也是这一代唯一传人罢了。就龙虎山那几个人,如何和我们一元万法宗人才鼎盛相比?岂不闻宁为鸡,不为……”说到一半,便知道引用的成语完全错了,立刻闭嘴。
夏月洲嘴角一挑,道:“无话可说了么?七十二分之一?”
常珺语塞,一道红晕漫上脸来,一直漫到后脖子,连耳朵都红了。夏月洲虽然说的刻薄,但也不算错,在一元万法宗同辈之中,加上他一共七十二人并列。他非头非尾,只是其中普通一员。
但并不是说这七十二人之一就要被小瞧了,一元万法宗是何等庞大伟岸的存在,别说说得出来的七十二弟子之一,就是一般的烧火童儿,出去旁人也要给三分面子。就是比他再低一辈的弟子,出去也是名震一方的人物,大荒七大宗门也不敢直视。
就算抛开一元万法宗给他带来的光环,他自己无论武功才华,名望手腕,同样不容小觑,可说是一时之选,绝非浪得虚名。
奈何天底下能鄙视他地位的人不多,眼前偏偏就有一个。龙虎山论人才数量,连一元万法宗的零头也不到,可确确实实能和一元万法宗并肩齐称,双方长辈同辈论教,一元万法宗也不敢说压对方一头。从身份上论,对方这个唯一传人,还真能端出架子来压自己。
他神色阴沉,突然冷冷道:“夏月洲。”
夏月洲道:“怎么?”
常珺道:“一元万法宗我代表不了,但我能代表我自己。我,自熙堂常珺向你,夏月洲提出挑战,你敢应战么?”
夏月洲道:“有趣了。你真要挑战?”
常珺道:“生死战。”
夏月洲嘴角一弯,道:“好。回去写挑战书来,找人画押签生死契。咱们约好时间地点,堂堂正正的战一场。”
常珺道:“什么回去、改日?依我说就是现在,此时,此刻!”
夏月洲淡淡道:“你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么?我现在有师门任务在身,站在台阶上,就是龙虎山掌门弟子夏月洲。凭你一句话就要放弃师门任务和你私斗,你算哪根葱?要不然现在就代表一元万法宗跟我开战,要不然回去写挑战书跟我约斗,打擦边球这种小孩子玩意儿,免开尊口。”
常珺狠狠一甩袖子,道:“很好,你给我等着。”说着转身就走,走到一半,突然回过头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守在这里?”
夏月洲道:“回去自己躲在被窝里猜谜破闷儿吧。”
常珺沉默了一会儿,道:“难道是……在上面?”
夏月洲冷冷道:“回去想瞎了你那双好眼吧。”
常珺直气的浑身抖,再次甩袖道:“姓夏的,咱们不死不休,回去一时三刻,挑战书送到龙虎山,你可别怯场,再推三阻四不敢接。”说着转身就走。
孟帅本来好好的,听到背后有人说话,汗毛都立起来了,打了个寒战,喝道:“谁?”
一寸寸的转过身,就见背后的废墟当中,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青袍人,看来已经有四十来岁年纪,眉目俊雅,渊渟岳峙,只是嘴角微微下垂,露出一丝苦意。
孟帅一见此人,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高人!而且不是一般的高人!
若论高手的气派,孟帅所见过的人中,不做第二人想——水思归在他眼里,与其说是传统意义上的高人,更像是个放诞无忌的怪杰。
虽然处境未知,孟帅还是尽到礼数,拱手道:“见过前辈。”
那青袍人缓缓上前,道:“我本来以为你虽然武功不错,也有些谋断,但欠缺几分血性,算得上有谋无勇。但刚刚那几句话说的还算不错,像个血气少年。”
孟帅心道:干你屁事,我有没有血气自己最知道。为了让你称呼一声血气少年,我还要给自己打鸡血,徒手搏坦克不成?但面上还是客气道:“多谢前辈夸奖。”
那青袍人慢慢踱步,坐到桌子前面,上下打量着孟帅。孟帅总觉得他的目光颇为诡异,有点说不出的意味,但也不似敌意,强忍着不动。
过了一会儿,那青袍人指了指眼前的椅子,道:“坐下吧。”
孟帅如今已经很有豁出去的觉悟了,依言坐下,和他坦然对视。
那青袍人缓缓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一三二 何方高人?
孟帅一怔,道:“我自然不知,请前辈指教。”
那青袍人露出一丝笑意,道:“无妨,你猜猜看。”
听了这话,孟帅差点一巴掌呼他脸上,暗道:你这么大高人,跟我玩这个?还猜猜看,你开玩喜呢?
但无奈双方差距太大,他这个臆想中的动作是不可能完成了,对于一向很识时务的孟帅来说,既然不能力敌,智取也够呛,只能捏着鼻子先陪着这高人的玩了。因此他只是抿了一下嘴,随意丢出一个答案,道:“您是藏印阁的扫地……看守长老?”
那青袍人闻言,眼睛弯了一下,道:“为什么这么说?”
孟帅心道:因为到处都有这样的剧情。道:“刚刚阻止我从窗户上跳下去的是您吧?倘若那扇窗户是禁地,且一直有人看守的话,那藏印阁自有藏龙卧虎的高人,这里没有别人,不就是您吗?”
那人闻言,哈哈一笑,道:“推测的很有道理,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这么算吧。”说着坐在椅上,目光戏谑的看着他。
孟帅看他面上神情,就知道他只是玩笑,暗道:我去,猜错了你就直接说猜错了,用得着跟我逗闷子么?
紧接着他也纳闷了,暗道:“这人真不是看守,那他是外面来的?看他那高人模样,别人倒现不了他。可是刚刚阻止我跳楼的绝壁就是他,这是断我的生路。倘若我运气差一点,刚刚就死在两个道士手里了,可见他是敌非友。
这么想着,心中的警备陡然提了起来。
对方倒是一片闲适,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坐下吧,很久没人来过藏印楼了,难得有新人进来,过来陪我聊聊。”
孟帅心道:你还越来越来劲了。我都知道你压根也不是藏印阁的看守,你还在这里玩儿角色扮演,有意思么?
但他惯于心中吐槽,面上还是那副样子,坐在青袍客对面。
青袍客道:“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孟帅含糊道:“过完年十三。”
青袍客手指在桌子上敲敲,道:“过完年……你几月份生日?”
孟帅摊手道:“不知道。”
青袍客一怔,道:“为什么不知道?”
孟帅道:“我也没过过生日,因此不知道。”
那青袍客停了一停,道:“原来如此。男人不过生日也是正常。你武功很扎实,路数也很稀奇,是来自家传么?”
孟帅道:“自然不是,我是龟门弟子。”
那青袍客道:“我对天下武功的路数也略知一二,并没听过龟门。”
孟帅道:“您也不是第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人,不过既然我还在,那就证明世上果真有个龟门,是不是?”
那青袍客又是一笑,道:“说的不错。不过你为什么不学家传武功呢?要是学了家传武功,刚刚那两个小道士,恐怕就不是你的对手了。”
孟帅心中一凛,道:“什么意思冇?你怎么知道我有家传武功?你……你认得我家里人?“
那青袍人轻飘飘道:“我当然不认得你家里人,只是我会相面。一看你面相就知道家学渊源,颇有根基。”
孟帅再也忍不住,露出“你骗鬼”的神色,心道:这一定是钟老头的朋友。和那青袍人对视一眼,道:“第一,倘若我从小学武,不管是家传还是其他门派,那两个小道士早就不是我对手,我之所以没优势,那是我入龟门晚了,还不到半年时间。绝不是我龟门武功不行。第二,我就是想学,也得人家钟……老先生肯教我。”看在钟少轩面上,他在外人面前对钟老头还是比较尊重的。
那青袍人面上变色,道:“什么意思?那钟……对你不好吗?”
孟帅道:“倒也没有什么不好。”
那青袍人展颜笑道:“我对姓钟的也算有一面之交,深知他义bo云天,古道热肠,绝不会苛待旁人。”
孟帅睨了他一眼,心道:我就知道你们是一伙儿的,互相吹捧有意思么?他古道热肠,义bo云天?那我就是孟尝再世,信陵复生。当下冷笑道:“是啊。您说的不错
那青袍人道:“是了。他对你精心照顾,你怎能在外人面前诋毁他?”
孟帅气笑了,道:“我说这位前辈……您脑洞不小啊。你什么时候听见我诋毁他了?我向来是恩怨分明,连加倍奉还都谈不上。我顶多用他人对待我的方法对待他人而已。”
那青袍人道:“什么方法?”
孟帅道:“冷暴冇力么。”
那青袍人将这个词咂摸几遍,道:“是……冷言冷语,视而不见么?”
孟帅倒是惊异,这青袍客的悟性真是奇高,瞬间就理解了这个词汇,当下道:“如果不算他前两天把我关起来,大概就是如此吧,也没什么了不起,我都习惯了。”他毕竟是穿越来的人,对于钟老头的作为谈不上愤恨或者不平,只是替自己的前任说几句而已。因此语气还是很平静。
那青袍人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你如此早熟,心思缜密却失却了少年人的血性,想必是从小被忽视,心思负担重所致。”
孟帅道:“跟那个没关系,我觉得我的童年还挺爽的,现在也是正人君子……难道您认为我有性格缺陷?”他前世钟二好像是有点愤,不过他可没有,他是正经的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大好青年啊。
哪知那青袍客全然不听他说什么,口唇微动,竟在喃喃自语,过了一会儿,双目中晶光灿然,道:“你说他不交给你武功,对你不理不睬,那倒腾龙是怎么回事?”
孟帅愕然,过了一会儿,道:“对啊,这件事我也很奇怪。”回想起那天的过程,道,“现在想想还觉得奇怪。”
那青袍客站起身来,走到他旁边,用手按住他肩头,道:“有什么奇怪的事,跟我说说,说出来我给你参详一下。”
孟帅心道:我干嘛要说给你听?但被他按在肩头,一股热流从上而下,流遍全身,登时将心防卸下,将那天钟老头把他囚禁之后又莫名其妙交给他倒腾龙的事一点一滴说出来。
说的时候,他已经觉得不对,自己的唇舌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事无巨细,滔滔不绝的往外倾诉,就是让他自己想着说,也未必说得了这么精细,更何况在这种不过脑子的情况下,那天许多细节他自己都忘怀了,现在却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精神控制!
孟帅身子僵住,心中不断大叫危险,但一根小指头也动不了,一面详尽的解说,一面暗自想道:怎么办?要怎么脱身?光说这个倒也不要紧,我还有好多见不得人的秘密,都说出来我就完了!
他这么想着,已经把那一段过程说完了。那青袍客道:“原来如此,他交给你倒腾龙,是那个约定了。看来他除了守约之外,一无是处,很好,很好。”
孟帅松了一口气,暗道:既说很好,还不快滚?
哪知道那青袍客继续道:“我对那个肯冒着危险前来救你的朋友很感兴趣,他姓方,是不是?跟我说说他的事吧。”
孟帅心里大叫:我干嘛要说啊!但是嘴唇一碰,大段的话语已经脱口而出。将他和方轻衍从相识到相交种种过程和盘托出。冇
因为这一段很长,他说的同时还在不停的动脑子,暗道:用什么方法可以摆脱这种状态?我龟门有这样的法门么?龟息功么?龟法自然么?
对于龟息功,他信心是不足的,因为他现在身体毫无异样,内息的运转也是毫无问题,料想龟息功对此毫无帮助,反而同样影响精神状态的龟法自然希望大些。
他一面说一面运转龟法自然,却觉得头脑和身体分离,龟法自然的心法运转的毫无滞碍,但却再也进不去那种自然合一的状态。
这人……老牛逼了。
孟帅挣扎了几次,终于现自己和他段数差的太远,挣扎的效果近乎无稽,看不到半点希望。但若因此就放弃,束手待毙,等着他把自己前世今生十八代祖宗一起套问出来,那也太不甘心了。
那青袍客问了方轻衍的情况,又细问他母亲的种种,最后问到了方家壁挂上的那副竹子,听到孟帅说出“元竹”这两个字来,终于露出惊容,道:“你竟然知道元竹,不错,不错。现在我相信你们龟门定然非比寻常了。”
孟帅想细问缘故,但他现在完全在青袍客指掌之中,青袍客不放松控制,他连问话的可能都没有,憋了一肚子问题和闷气,盯着青袍客。
那青袍客暂时没让孟帅说什么,道:“恩,姓方,元竹,背负着血海深仇,想必就是他们家了。原来果然还有后人留下。也不知道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脱出重围,向方家后人传艺。”
他这么一自言自语,孟帅的压力放松,立刻转动脑子想脱身之计,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一门方法,或者可以一试。
还没等他试出来,就听那青袍客道:“这么说,你和一元万法宗结仇,是因为姓方的吗?”
一三三 灵蓍观神
孟帅奇道“结仇?因为方轻衍?和他有什么关系?”
那青袍客道:“姓方的自然是一元万法宗……慢来,或许不是。冰@火!中文倘若果真是为了方家,那应该更加兴师动众。常琚算什么东西,还不配出来追捕姓方的。”
孟帅心道:怎么着,姓方的也是大人物?怎么我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是来头了得的大人物,相比较而言,我这个前世的小职员有点不够看了。
那青袍客道:“下面那些人为什么而来,一查就知道。不过我想知道你这两天的经历。”说着把手放在他肩头。
孟帅心道:又来了,又来了。当下只得将这两天的行动说了出来。
好在这一次他更有准备,暗中进行的活动更多了。能不能最后行险一搏,就看现在。
龟法自然已经无用,他还有最后一招——灵蓍观神法。
太上五法身最后一法,灵蓍观神法,是他学过的最少的一法,也是最神秘莫测的,同样是他见过唯一和精神力沾边的绝学。
因为精神力实在虚无缥缈,灵蓍观神法的口诀也是所有口诀中最模糊不清的一段,偏偏连水思归也没有给他详细解释过,他也只有模模糊糊的概念,并没有使用过。
但不知是因为现在他到了紧要关头,头脑特别明白,还是因为前日悟通了龟法自然,往日晦涩的,对他几乎没有含义的口诀在心头流过的时候,竟也被他抓住一点点踪迹。
灵蓍观神法的精髓,在于心神专一。
减损杂念,才能心神专一。
其他的四法身,所代表的都是一种动物,唯有灵蓍观神法,却指的是一种灵草,灵草灵而且静,取其不动之意。
辞不烦而心不虚,志不乱而意不邪。誓若决水于千仞之堤,转圆石于万仞之谷,此法方成。
孟帅现在,略微领会了其中之意。
虽然只是小有体会,但他毕竟是龟门弟子,还有龟息功的底子,还有太上五法身的独门心法“明暗扣”在,只要心念稍动,立刻就是运转,能不能圆满另说,但是能够推着转动,已经远平常。
孟帅的心神思虑,跳出了一个窄小圈子,上升到了另一个高度。给孟帅的感觉,他好像突然脱到了新的世界,那是精神的世界,藏在他的体冇内,与其他思维的世界截然不同。
这种感觉就像他从意识里骤然进入黑土世界一样,只是那时进入的是一个真冇实清晰的世界,对于世界的转换有具象化的认识,却反而失去了对本质变化的抽象概念。
现在,他却在一片没有光的世界里,只凭精神的感觉,触摸冇到了世界的分野。
意识……潜意识……还有更高的精神层面……
他现在就在精神层面。已经是很飘渺,很混沌的层面,而他能感觉到在更高的层次,定然还有新的世界。
更高的层面,他现在是接触不到的,冇也不需要。他已经在精神层面上现了自己被人趁机的漏洞。
是潜意识层面被人侵入了。
孟帅感觉到一缕类似于精神力的意念突破了自己的意识层,直接牵引着潜意识层。因为潜意识层不受意识层的支配,所以他无法阻止自己把潜意识层里储存的信息往外倾倒。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龟法自然无效了,龟法自然本也是影响潜意识层的,那入侵的精神力先把潜意识层占据,自己后学末进,实力不足,自然进不来了。
同时他也出了一身冷汗。
那外来的意识只侵入到潜意识层,对他本身的破坏就有限了。就算那意识大神威,将他潜意识层破坏殆尽,最坏不过是完全失忆而已,相当于将硬盘格式化。倘若要是再往上升一层,到了精神层次,再要破坏,哪怕一点点,也会把他变成白冇痴,那是彻底的不可逆的破坏!
孟帅心中一动,总觉得有一种感觉——此人若是再往上进一层,大概自己也无法阻止。难道还真是他手下留情的缘故?
心中有所动念,孟帅却一点没有迟疑——既然知道在问题哪里,那就行动。
驱逐,驱逐!
把杂念驱逐出去,把恶念驱逐出去,把入侵的意念驱逐出去。
他的精神力从上层降临了。
精神如灵蓍,静静的却也疯狂的滋长着,一个回的功夫,已经爬满了空间。从上而下的占满了意识空间,同时将那意识缠绕住,然后——
滚出去!
孟帅在外面,讲述一直没有停止,已经讲到自己现了楼梯上的围栏被人调换,马上就要到邵峻送自己笔刀了。
“然后……他就下去查看了。”孟帅这么说道。
那青袍客一直听着,这时笑道:“很好,然后呢?”
孟帅嘴角一扬,道:“然后没了。”
那青袍客一怔,显然孟帅的改变出乎他意料之外。
在这一瞬间,他有些微失神。
尽管只有一瞬间,但孟帅等的就是那一瞬间,早有准备,身子一低,就地一滚,从桌子底下钻了出去。他看退路的时候早已经看好路线,从桌子底下出来的时候,九宫步已经选好,连续三步斜退,退到了窗户边上。
窗户外面,就是那片湖水,也是孟帅上次想跳而没跳出去的地方。
孟帅并没有直接跳出去,因为他知道出不去,刚刚自己走这三步的时间看似电光火石,其实对于高手来说时间已经不短,足够他反应过来的,如果他的反射弧比自己还长,那么上天让他活到这把年纪还真是不长眼。
因此,如果现在跳出去,结果不过是再被人掀翻在地,一个坑里面跌倒两次,孟帅还不允许自己的智商有这样的硬伤。
至少最后打个招呼再走。
孟帅转过头来,道:“前辈,该问的您都问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咱们就此别过行不行?”
那青袍客自从孟帅脱身以后就一直坐着没动,这时看着他,目中精光闪动,让人看不出情绪,但似乎对孟帅从自己手中逃脱并无愤怒情绪,也没有再抓他的意思,只是道:“别过?你要去哪儿?”
孟帅看苗头还算好的,略松一口气,道:“从外面走。离开这个乱七八糟的地方。”其实天幕本身还算吸引他,不同于一般交易会的市侩,这里反而充满了一种近乎学术的气氛,在这个打打杀杀的世界还是挺少见的,就是他遇到的糟心事儿太多了,让他对天幕这个地方产生了心理阴影。
也许下次他还会来,但现在他不会再呆了。
那青袍客道:“离开?我倒想知道,你怎么从这里脱身?大头朝下跳下去就行了么?死遁这一招牺牲太大了吧?”
孟帅不料他也会说俏皮话,咳嗽一声,道:“反正我能逃出去,无非上天入地而已。”
那青袍客略一思忖,道:“是了,你要入水?倒也不是不行,小心点水里的鱼。
孟帅本来打算跳的,这时突然停住,道:“水里……有鱼?”
那青袍客道:“有大鱼,吃肉的那种。”
孟帅揉了揉自己的头,道:“还有这种事?”
那青袍客略带戏谑的道:“你道底下是什么?那本是天幕的寒潭,是养着守护兽的地方,天幕若遇到攻击,最大的底牌就从这里出来。竟有人想从寒潭往外跑,那可冇真是嫌命长了。”
孟帅满心的郁闷,但也知道他不至于欺骗自己,道:“那倒是难了。真他么……这会往哪里去?外面还有人再等着堵我呢。”
那青袍客道:“你不想知道,外面那些人为什么堵你么?”
孟帅道:“当然想知道,但现在不重要了。”
那青袍客道:“为什么?一元万法宗可是不好惹的对手,你知道了原因,倘若只是误会,双方和解,你去了一个心腹大患,岂不是好?”
孟帅道:“解开不了——”他指了指倒在地上的两个小道士的尸体,道,“既然出了人命,那就结成死仇了,怕也没有用,这门仇家我认下了。要来就来吧。”
那青袍客微微摇头,道:“原来如此。那也罢了,倘若我年轻的时候,也不会去追究原因。因为——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他们对我动手,那就作战吧。该小心的就不是我,而是他们。他们不找我,我也要找他们的麻烦,不死不休,一直到他们死绝为止。”
孟帅赞道:“厉害……中二之气冲云霄。”
那青袍客道:“年轻人就该有志气。既然一元万法宗这个仇人你接了,那就做好准备了,那可是一个你想都想不到的庞然大物,而且作风极端ji烈,内里又错综复杂,是一滩浑水,也是一滩臭水。你永远也不知道他们会用出什么手段来。”
孟帅道:“是吧,哪儿都有这样专门找茬儿的势力,我就知道。”
那青袍客道:“虽然你不在乎,但还是小心点儿你的室友,邵峻——还有那个叫秦双的,是他们把你牵扯进来的。”他见识何等高明,虽然只听孟帅说了只言片语,就已经推测出其中隐情。
孟帅道:“这个我也猜到了。不过……先我要先出得去。”
那青袍人道:“你要出去,我建议你走水路。”
孟帅道:“刚刚不是说有鱼吗?”
那青袍客道:“我可以帮你。只要你回答一个问题。”
孟帅道:“愿闻其详。”
那青袍客道:“你出去之后,还回家吗?”
一三四 龙虎玉佩
孟帅一怔,怎么问这种没头没尾的话,道:“什么意思?”
那青袍客道:“我问你还回不回钟家?”
孟帅拍了拍脑袋,道:“当然不回了,我已经找到工作了。自然没必要回那个地方。”
那青袍客道:“这么说,你果然不视那里为家了,那你视钟不平为父么?”
孟帅心道:原来那老头叫钟不平,当下道:“那怎么可能?本来也不是我爹。”
那青袍客道:“原来你也感觉到了,看来他并没有待你如父。那么……你想见你的亲爹么?”
孟帅一怔,道:“你说哪个?”
那青袍客也怔住了,道:“你连亲爹都有好几个么?自然是你生身之父。”
孟帅指了指自己,道:“你说……这个亲爹?哦,见不见都行。”说到底,他也不是真钟二,钟二的亲爹是钟不平也好,是其他什么人也好,和他真没有一毛钱的关系,至于什么渴望亲情,什么千里寻父这种狗血剧情,更是无稽之谈。
那青袍客盯着他,道:“真的无所谓?一点也不想见?”
孟帅道:“我干嘛要见?我父亲好好地在家……”
在家搓麻呢……
真的么?
孟帅一直是这么想的,或者说,他是一直这么安慰自己的。
父亲这个二十一世纪的普通上班族,一定像以前一样在家过着平静的生活,白天上班,晚上下班和老朋友喝酒,和家人聊天,骂骂领导,侃侃大山,周末搓麻……
但他老人家真的还过着如此平静的生活么?
孟帅是独生子。
尽管父子关系也没有多亲密,随着孟帅长大,尽管还没成家,已经搬出去自己租房子住,但他们是血缘相亲的父子,是真正的家人。
头花白的父亲,陡然失去了唯一的儿子,还能回得去过去安逸的生活么?
还有母亲…,
二老父母,晚年会如何呢?没了儿子,他们指望谁呢?
这种事情,他从不敢细想,想得多了,难免寝食难安。然而近日却被陡然问出来,登时各种滋味翻上心头,咬住牙齿,身子微微抖。
那青袍客见孟帅失控,轻叹一口气,道:“你果然还是想见。”
孟帅骤然爆,吼道:“你丫给我闭嘴!我忍你很久了。刚刚就一直不停的东拉西扯,问这些有的没的,干你屁事!别老装出一幅很懂的样子,其实你懂个屁,什么生身之父,那老小子跟我有个鸟蛋关系,别当自己是根葱了!”
吼了一通,孟帅郁气稍散,用手支持着桌子喘气,想把刚刚翻上来种种悲伤、痛苦的情绪压下去,他现在的处境,不允许他和这些消极的情绪纠缠太久。
出乎意料的,那青袍客听了孟帅一番作之后,并无恼怒之色,但脸色微变,手指按在桌子上,将桌子压得咯咯作响,口唇微动,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话。
孟帅心绪也冇调整过来,盯着青袍客,暗道:这特么是等着爆呢吧。
过了一会儿,那青袍客开口道:“很好,我送你出去。”
孟帅皱眉道:“什么?出去?”
那青袍客道:“怎么,你连出去也不想出去了么?”
孟帅道:“出去自然是……我怎么出去?”
那青袍客道:“走出去。”
孟帅一怔,道:“就这么走出去?”
那青袍客道:“难道你还要跳出去么?那也不是不行,就怕太累着你。”他随意从身上解下一块玉佩,道:“这个给你。”
孟帅退了一步,道:“不用。”
那青袍客道:“不好意思收?不敢收?”
孟帅见他神色平静,自己倒觉得没意思起来,道:“我们刚刚不算友好吧?我不收你的东西。”
那青袍客道:“刚刚你冲我吼了一通,我说什么了么?”
孟帅一怔,道:“没有。”
那青袍客道:“所以有资格怒,恼恨对方的人也应该是我而不是你吧?你不肯收,也不是因为嫌恶,只是不好意思吧?”
孟帅脸涨得通红,道:“不是……我去!”
那青袍客一笑,拉过孟帅,把玉佩挂在孟帅的衣襟上,道:“我都不在乎,你还在乎?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耍小孩儿脾气?别给男子汉丢人。带上。”
孟帅脸上兀自烧,连对方露出的明显的哄小孩儿的语气都没法反对,又觉得这时再拒绝,果然没意思起来,当下掩饰情绪,低下头摘下玉佩仔细看,只见正面刻着一个龙字,背后刻着一个虎字,除此之外,只是一个寻常玉佩,问道:“这玉佩是什么信物么?人人都认得?”
那青袍客道:“不,只是我的一个小玩意儿,不值钱,现在认得的人也不多。不过我要出去说几句话,认得的人就会多起来。”说着站起身来,道:“你在这里等着,过一炷香的时间再出去。”
一句话说完,身形一动,竟如烟尘一般消失了。
来的神鬼莫测,走的烟云无踪。
孟帅愕然,想了一会儿,果然还是一点儿也摸不着头绪。
眼见那人离开,孟帅迟疑了一下,就要下去,突然觉得面前多了一堵看不见的气墙,跟前次阻挡他跳窗户的气墙一模一样。
那人果然留下了后手!安排了气墙阻止他下楼。
是好是歹?
这却是没人能回答了。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无论他好心或者歹意,到最后总会揭晓。不过若是那人当真有歹意,孟帅能现的时候,想必也已经晚了。
孟帅闷坐桌前,一时无所事事,回想刚刚那一幕,突然心中一动,轻轻拍了一下桌子,道:“不对了!”
刚刚没现,现在他反应过来,有一件事从刚刚开始就不对了——
太安静了!
这个藏印阁上下层的隔音效果,可是不怎么样。平时楼中一片安静还看不出来,但那两个小道士擅闯藏印阁,每一句说的什么话,底下人说什么,孟帅在楼上听得一清二楚,不然他也不能事先判断形势,设下埋伏了。
但从那青袍客现身开始,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仿佛二楼已经与一楼脱节,也和外面的世界脱节,外面的声音,没有一丝半点可以传进来。
刚刚他和青袍客一直说话,还费尽心力的较量,倒也没感觉到什么,这时一安静下来,顿觉被一片寂静包围,静的人心里毛。
我……不会被这种真空环境囚禁,直到默默的死去吧…
人一安静,就容易胡思乱想,孟帅脑中立刻炸开了许多念头,但他觉得自怜自伤的念头不适合自己,立刻摇头将他们驱逐出去。
一炷香……
孟帅心底猜测,那青袍客所说的一炷香时间,大概就是自己被解放的时间吧。这也是他的愿望——如果事情不出差错,那是再好不过了。
虽然他从穿越以来,就一直不停的出岔子。
过了一炷香时辰,孟帅站起身来,恍若无事的向楼梯口走去,行至气墙所在的地方,也没有丝毫减,就这么走了过去。
果然很顺利。
气墙已经消失,孟帅没有任何阻碍的走了下去。
从二楼走下,一进大厅,孟帅就觉得仿佛能听见“刷”的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自己。
原来一层还有十几个看守的弟子和看书的人,包括上次给孟帅守冇夜的唐斯也在,众人的目光一致盯着孟帅。
孟帅假装什么事都没生过,保持淡淡的微笑走了下去。刚下了最后一阶楼梯,就仿佛有人按了按钮一样,呼啦一声,所有人四散逃开,以他为圆心,散开了好大一个圈子。
孟帅略扫了一眼,大部分人目光不敢与他相接,偶尔有来不及低头的,面容也尽是扭曲,仿佛看到了恶鬼。
孟帅忍不住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心道:这是怎么了?我笑容不到位么?
一转头,他看到了唐斯,笑着道:“你好。”
那唐斯脸色不比旁人好多少,道:“你……你好。”因为害怕,所以牙关都在抖,咬字也很不清晰。
孟帅道:“你怎么了?”
唐斯忙摇头道:“没……没事。”
孟帅心道:一定是有事,说不定是被刚才那青袍客吓着了。当下问道:“刚才可有人来抓……找我?”
唐斯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谁敢?谁敢跟您作对?”
孟帅道:“那我可以出去么?”
唐斯连忙道:“您快请出去吧。”说到这里突然住口,毕竟这好像是在轰孟帅出门。
孟帅也察觉出来了,便道:“那我先走了?”见唐斯不答,只得自己一人出门。
出了藏印阁大门,幸喜在外面,虽有人来人往,但倒不是人人都避开他。孟帅出门走了一段,没现人大惊小怪。当然,也没有气势汹汹来抓自己的人。
不过,好像还是有什么不同。
孟帅一边走一边一边观察,现行人略有怪异,似乎众人看对面过来的人,目光都往下垂。
这是什么意思?大街上走了一群流氓?
孟帅先是觉得一阵蛋疼,随即醒悟,暗道:是在找玉佩。
玉佩不就挂在腰下么?
这青袍客到底怎么弄得,能影响这么多人?
孟帅忙伸手握住玉佩,不肯让人看了去,他可没有被人围观的爱好,这东西还是留着紧要关头用吧。
这么想着,他一路往外奔去。
在不远处一座楼阁上方,一个白衣女孩儿注视着孟帅的背影,轻轻叹道:“没想到连龙虎山也帮他,这样就算一元万法宗要抓他,我也可以放心了。”
在她身后,另一个白衣女子淡淡道:“请恕属下失礼,小鸿大人,您在不该用心的地方用的心思太多了。”
小鸿目中不悦之色一闪而过,但面容保持着平静,含笑道:“我已经决定,现在启程回宫。这边的事已经完结,再呆下去也没有理由。”
那白衣女子眉头舒展,躬身道:“是,属下这就准备。小鸿大人——不,一回去就要改口,称呼您为鸿鹄大人了。”
一三五 抽身离开
一路上,可算通行无阻。<冰火#中文
孟帅也没特意把玉佩拿出来,甚至还有意隐藏,但之前笼罩在天幕上的阴云,好似完全散去了一般,再没有听到什么杂音。
孟帅顺顺利利的走出了天幕,其实现在风云散去,就算他继续在其中闲逛甚至再闹一场也无所谓,但他总觉得自己靠着旁人才保的平安,再闲逛下去,就有些没意思了。
除了天幕,孟帅回到了住下的酒楼,转而回房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一进自己住的那层楼,就听两个擦肩而过行色匆匆的学徒议论道:“是了,龙虎山主人话……”
孟帅转回头去,想要再问清楚,那两人已经进了隔壁房间,把房门牢牢锁上,他也不好再叫门,心道:是不是说的那件事?那家伙……是什么龙虎山主人?
回到房冇中,邵峻果然不在,孟帅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床上还有一条毯子,却是邵峻分给自己的,他折叠好了,要放在邵峻床上。但见邵峻床上空无一物,原本的被褥已经收拾一空,除了些不要紧的东西,其余一切都不在,料想他是不会回来了。这毯子放在这里也是没人拿,他便自己收拾了去。
正要出门,就见有人往里面张望,孟帅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学徒,道:“怎么着,有事?”
那人张望了片刻,道:“你居然回来了,那些人没找你问话?”
孟帅心中一动,道:“哪些人?”
那人道:“琵琶谷那些人啊。”
孟帅听得琵琶谷有些耳熟,随即想起,道:“是不是……七大宗门那个琵琶谷?”
那人道:“可不是么?到底是七大宗门的人,好威风,好煞气!昨天还有今天早上,他们差点儿把这层楼翻过来。”
孟帅换了笑脸,道:“这位师兄,我都不知道有这个热闹,你快说说,情况是怎么样的?”说着就拉住他往里面让。
那人笑骂道:“胡说,这哪里是热闹?”但他本来就是好事又好卖弄的人,不然也不会在这里看热闹了,见孟帅请教,心中十分得意,就坐在石板床上侃侃而谈。
“琵琶谷……你知道不?就是七大宗门里最神秘的那个,若论实力,可算得拔尖儿的,就是露面少,而且据说修炼的是飘渺难学的音乐武道,和别家不同。要不是我见到了他们手里拿的铁琵琶,还真认不出来。”
孟帅心道:看来找我麻烦的也有琵琶谷了。
那人继续道:“那琵琶谷的人一进来,先把咱们这层楼占了,然后把留在这儿的师兄弟们都叫出去,一个个问话,说要找秦双。”
孟帅道:“就是那小子?”
那人道:“可不是吗,秦双可是大名人,谁不认识他啊,我们都认得,都把秦双的房间指给他看了,他们进去搜了一通,也不知道搜出什么来,然后就进了天幕了。那冇是昨天上午的事儿。
孟帅点头,道:“不是我说,那秦双人很骄纵,有个把仇人一点儿也不奇怪。”
那人笑道:“说的是,那张小白脸看着就叫人生气。所以琵琶谷的人要拿他,我们都乐意指路。结果他们进了天幕,第二天早上又过来了,说要找邵峻。邵峻可不是秦双,人人都认得,也就我认得,我指给他们这间房子,他们进来也是一通乱翻。然后又走了,又去天幕里去了。”
孟帅算了算时辰,昨天晚上自己在这里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他们就来了,岂不是自己前脚走,他们后脚就到?倘若自己一时贪睡,没起那么早,岂不是就被人堵在房间里了?思之令人不寒而栗。
那人道:“我们偷偷摸摸的议论,说是秦双已经死了,但他有些东西落在邵峻那里,因此琵琶谷要找邵峻的麻烦。”
孟帅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邵峻回来过么?”心道:邵峻跟秦双有关系,他们又认为我和邵峻有关系,以此类推,我和秦双也有关系,因此也来找我的麻烦,这不是扯淡么?又问道:“邵峻回来过么?”
那人道:“没有啊,他第一天进天幕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了。不知道他在里面有没有被那群人抓到,要是抓到了,那真是想回来也回来不了了。你在天幕里见过他们俩没?”
孟帅听到这里,把时间轴稍微理顺了一些,道:“没见过,我就听说天幕里有了大乱子,这才出来。”
那人道:“也是,我也听说天幕里面闹出乱子来了,好像有什么级大的人物了话,把人给震得,都不管动弹了。估计这两天天幕的交易都要停下来了,不止一个人从里头出来,要避一避风头。怎么,你是要离开了么?这么早?天幕还有七天呢?”
孟帅不愿意再多说,打了个哈哈,道:“我家里有事。”当下匆匆告别,下到楼梯,将房间退了,离开大门,结束了这次天幕之旅。
外面是雾蒙蒙的天和白茫茫的。
孟帅来的时候,外面是一片积雪,走的时候,不但雪更hou了三尺,天上还开始飘荡丝丝雪粒,北风也起来了,刮的人脸上生疼。
他的心情还算好,虽然这一次天幕所经历的如缠坏了的毛线一样,乱糟糟一团,却找不到线头在哪儿,但他感觉到,无论是在封印术上,还是在其他方面,都是颇有收获的。
该买的东西买全了,回去就能系统的学习封印术了吧。虽然没有师父,还靠自己摸索,但这次收获足够他在一段时间内自行前进了。
现在,直接去银宁吧。
孟帅离开天幕之前,也准备了一些路上的装备,虽然还在深山雪地中穿行,但并没感觉到困难,唯一有点麻烦的是,雪山中分别方向有点困难。
他来的时候是被请柬引来的,走的时候却没有请柬引路,依靠着太阳的方向和自己的估计,一点点的往东南方行去。
走了半日,孟帅又感觉到了腿脚麻,一面运转内息缓和血气,一面把早已准备好的酒浆拿出来灌了两口。
这个世界的酒已经出现了高度的烧刀子,在凉州一带十分流行。孟帅前世酒量尔尔,也不嗜酒,来到这个世界也只偶尔喝一点黄酒或者米酒。只是在天幕里接受了建议,买了一点烧酒路上喝,这时在冰天雪地中行走,灼热的酒浆一口灌下,才明白这烈酒的可贵。
边行边饮,半日时间,他也有些熏熏然。他这时脑筋还清醒,心道:坏了,这酒不能喝了。要是醉倒在雪地里,那是十死无生。
当下将酒收回行囊,脚下加快度,一面奔跑,一面催动内息,散酒意,不一会儿便觉浑身热,汗水直流。
渐渐觉得酒意散去,孟帅擦了把汗水,一路往前赶,突然听到远处树林一阵耸动,七八只麻雀从林中飞起。
孟帅心中略一吃惊,心道:林鸟惊动,必有事故——应该不是大军埋伏吧?
正在这时,树林中陡然腾起一个身形,动作矫健,丝毫不逊于飞鸟。孟帅离得远远地,只看了一眼,就见那身形后面又跃起了好几个人,同样身手敏捷至极。
第一个身形在树上一点,往前飞奔,后面那些人紧迫不舍。在雪地树梢之间,展开了一场追击战。
孟冇帅虽然距离远,但也觉得这追逃的几人端的好轻功,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树顶对于他们就像一马平川一般毫无阻碍。他远远看着,就觉得自己在看一场飙车,还是f1级别的赛事,光看着就觉得风驰电掣,度无比。
孟帅心中很是艳羡,在轻功一门上,他始终是短板,要修炼到能凌空飞渡不逊飞鸟,还不知道要多少年月。
刚刚感慨一下,孟帅就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那些人是不是,正在朝他的方向奔来?
而且这还逃不了,双方的度差太大,不过一时片刻,就要赶到面前!
孟帅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暗骂道:我这是带了什么光环了?老冇子自问从来不开嘲讽,简直是与人为善,和蔼可亲,怎么偏偏惹了这么多麻烦?
但现在麻烦还没上来,可不能坐以待毙,先躲了再说。孟帅没有留在原地,反而紧走几步,进了树林。
一进树林,他就观察地形,先往一棵大树下一躲,身形猫在雪地里,好似一块石头,心道: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就在这里等一时,等这群杀才过去了我再赶路不迟,横竖他们自己杀自己的,不是冲着我来的。
不是冲着他来的……么?
只听嗖嗖的声音靠近,仿佛跑车引擎在尖叫,一群人赶了过来。
孟帅缩着头,等他们过去,按照他的判断,这么快的度,也就是一个呼吸时间就过去了。
然而……
嗖
声音戛然而止,一人从上面陡然跳了下来,落在孟帅不远处。
孟帅暗骂道:“运气这么差?”
等他一抬头,看见前面那人,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暗道:好吧,这不是运气的问题。
那人见了孟帅,身子一跃,落在他身边,道:“来得正好,借我躲一下。”
此人正是邵峻。
一三六 琵琶古曲
孟帅一怔,刚想问:“什么叫借你躲一下?”
就听嗖嗖几声,后面追击的人相对落地,孟帅一看,一个都不认识。但除了领头一个白面书生以外,人人都随身携带一个铁琵琶,显然就是琵琶谷。
那白面书生看见孟帅,吃了一惊,道:“是你——你竟然能从一元万法宗的手里逃脱。”然后再看他和邵峻,道:“你们果然是一伙儿的,我没有找错人。”
孟帅看了一眼邵峻,见他站在自己身边,没有要走的意思,当然也没有撇清的意思,只得道:“行了,我服了。你们都是脑补帝,打算怎么样吧?”
那白面书生对孟帅的兴趣,本来就是从他身上找人,但现在正点子已经在手,对与孟帅这等路人,并不放在心上,何况他也不知道脑补帝的意思,只对邵峻道:“逃啊,怎么不逃了,当初在我琵琶谷偷曲谱的时候可想到了今日?”
邵峻微笑道:“早知今日,也不悔当初。”他这么一笑,面容登时熠熠生辉,孟帅也觉得如沐春风,又想到他其实是男人,不免有些怪异。
那白面书生道:“我琵琶谷的古琵琶曲,是整个琵琶谷的镇谷之宝,向来只有掌门一脉能学,其他弟子哪怕多听一句,也要刺聋耳朵。何况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奸细?虽然那古曲高深难学,没有我琵琶谷的独门秘钥,就是我手把手教你,你也学不会,但你既然有心偷学,就容你不得。”
邵峻道:“你把你那个古琵琶曲看的这么高?还真是小看了天下人……”说着手指插在自己衣襟里。
孟帅突然道:“你要干嘛?”
邵峻没料到他要插话,一怔,道:“什么干什么?”
孟帅一手抬起,头也不回的说道:“别刺激他了行不行。如今已经出了许多枝节,你还要做多余的事?闹大了我陪不起你。”他又转头道,“还是说我想错了,你自己有脱身**,现在只是在装逼,而不是在作死?”
邵峻开始觉得孟帅这话没头没脑,后来略一咂摸,才展颜一笑,道:“恩,你想的没错,我是想借你的威风用一下,行吗?”
孟帅道:“试试呗。”说着伸开手掌,一枚玉佩无声落下。
那白面书生本来好好的呵斥,被孟帅没头没脑的插了几句下来,正自恼怒,喝道:“你们还在垂死……”
这时,玉佩落了下来。
那是一枚普通的玉佩,玉质细腻,却远谈不上无暇,雕工设计,也一无足取。唯一不同的是,玉佩前面刻着一个“龙”字,背后刻着一个“虎”字。
龙、虎。
两个寻常汉字,却如同一记重锤,将眼前众人一起锤傻。良久,场中鸦雀无闻。
过了一会儿,那白面书生道:“那个……龙虎山……说的就是你么?”
其实孟帅对此一无所知,龙虎山的名字也是冇才从旁人口中听过一次,多说未免露馅,当下只是微微一笑,显得高深莫测。
那白面书生看了半天,看不出什么破绽,那龙虎玉佩背后的人他也万万惹不起,但这么转头回去,却又心内不甘,道:“你……您干嘛要管这种事?他和您有什么关系么?”
孟帅淡淡道:“我管不起吗?”
那白面书生被他一句话噎死,目光幽幽,似乎在做什么艰难抉择,这时旁边有人上前一步,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孟帅没听见具体的,但似乎听到了“鸿鹄”二字。
那白面书生听完之后,却似又被雪水浇头,原本活动的心思意兴全无,道:“看在……的面上,今日就这么罢了。”他说完这句,感觉自己都要憋炸了,盯着邵峻又恶狠狠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今日一时运气好,可别忘了,琵琶谷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一辈子都会被追杀,躲在恐惧的阴影里惶惶不可终日——直到死为止!”说着这句,他一挥手,带着剩下的众人离开了。
孟帅却没动,一直目送他们离开,过了好一会儿,才骤然抹了一把汗,道:“妈的,吓死我了。”
邵峻在旁边听了,拍了一下脑袋,道:“别这么快现原形行么?刚刚你明明很有气势的。”
孟帅道:“有气势有个屁用,没实力也是枉然。我只是举着一把菜刀面对豺狼的小孩子,豺狼会被吓跑还是心一横扑上来,完全不在掌握。所以我叫你别做多余的事,别刺激他,增加危险系数。”说着转身离开,按着原先的路线前进。
邵峻追了上来,道:“有趣了,你怎么知道我要做什么?”
孟帅道:“这还用问么?那小子大夸自己琵琶谷里的什么镇谷之宝珍贵难学,吹得天下有地下无。我看你面露不屑之色,口出不逊之言,想必是要不然你就把曲谱都背下,要不然你压根就已经学会了。你还往外掏东西,难不成要现场演奏一番?虽然当面打脸是很解气,但你要解气,往后的事情就糟糕了。”
他摸着那龙虎玉佩,道:“他现在追杀你,不过是以为你看见过那古曲,可没认为你学了古曲,会给琵琶谷带来什么损失。说白了不过是为了一个规矩,一个脸面。我出来阻止,只是让他在脸面和一个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威严之间选一个,如果他智商足够,那么我的赢面不小。如果你真的学会了古曲,那所做的选择,就是外人的威胁和门派自身的根基之间的选择,我擦,正常人都会被逼得拼死一搏好么。倘若你当真嘚瑟到那个地步,我才不会带你玩儿,直接拿着玉佩自己就跑了。”
邵峻一怔,随即拍手大笑,道:“说得好,说得真好,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他衣袖一抖,刚才没取出的东西落入手中,竟不是琵琶,而是一枚晶莹润泽的玉箫,箫身通体洁白,只在口部有点点翠痕,显得巧妙而雅致。
邵峻抚摸着玉箫,道:“什么镇派之宝古琵琶曲,什么手把手也教不会的秘诀,真正笑死人,我如今不但能用琵琶弹奏,还能用玉箫吹出来,又有什么了不起?”
孟帅赞道:“他没什么了不起,你了不起。”
邵峻道:“你也了不起,我可从来没跟你展现过音乐才能,你竟能知道我已经学了去,难道是对我太有信心?”
孟帅道:“信心谈不上,不过依我看来,凡是号称千年不遇,无人能学的高难度武功或者其他东西,大多都在吹水。那是没遇到正确的人,等遇到主角……真命之主你试试?一分钟就自行领悟了。我看他这个古曲也就那么个货色吧。”
邵峻哭笑不得,道:“虽然你踩他我也挺高兴,但是我总觉得你连我也踩了一脚。”当下将箫摆正,道:“我给你吹一曲,你也听听他这古琵琶曲的好处。”
孟帅道:“不用,跟我谈音乐,是真的对牛弹琴。任是再优美的乐曲,我也听不出好出来。”
邵峻道:“倘若只是普通音乐,就是天籁,又怎能算一个大宗门的镇门之宝?当然是一门武功,而且是极其少见的辅助绝学。你修习内功么?”
孟帅点头,邵峻道:“那一定要听一听,会有大惊喜。”
孟帅道:“恭敬不如从命,咱们冇找个避风的地方——那里怎么样?”但见前面山崖上有一个天然岩洞,正是避风的所在。
两人并肩往那边走去,路上邵峻突然叹了口气,道:“我本说你很聪明,没想到头脑清明更在我想的以上。既然你连我学会古琵琶曲都知道了,那么我故意找你,就是借你的龙虎玉佩脱身的事情,你当然心中有数。”
孟帅道:“那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么?”
邵峻道:“你本可以拒绝。不牵扯我的事,凭你的龙虎玉佩可以独自脱身,还不用担风险。”
孟帅道:“不可能拒绝的吧?当初在那个学徒大会的帐篷里,是你通知我离开的啊,不然我就落在他们手里了。当时我可是没有龙虎玉佩保命的,就冲这个恩义,也该接下这一次。”
邵峻摇头,道:“若不是我,他们根本不会想到找你,说来源头本在我身上。”
孟帅道:“身不由己和有意为之自然不同,那个不算。”
邵峻长出一口气,道:“你不但恩怨分明,而且本性真是善良。”
孟帅道:“我是个好人,是不是?本人收过好人卡无数,也不缺你这一张。”
邵峻缓缓道:“这一次出来,能遇到好几个不错的人,运气真是挺好。”
到了山洞里,果然宽敞,相比外面也算温暖。
邵峻指着一片干燥洁净的地方,道:“我现在吹给你听。你坐在那里,运转内功,如果困倦的话,也不用特意约束,没事的。”
孟帅依言坐下,运转龟息功内功,暗道:练功当然会困倦,正常了。
邵峻见他入定,将玉箫凑到口前吹奏。
孟帅一入定本就要睡觉,在似睡非睡的时候,耳边传来幽幽咽咽的箫声,登时加倍催眠,连曲调都没分清楚,直接睡了过去。
这一觉如同往常一般黑甜,再睁开眼睛,但见天光大亮,似乎依旧是昨天的时辰,只是雪已经停了。箫声已经停了,邵峻背对着他坐在洞口。
孟帅略一检视内府,差点跳起来,惊道:“这也太快了吧。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提高了这么多?!”
邵峻本如磐石一样坐着,这时突然开口道:“时间可不短了,你这一觉睡了二十四个时辰。”
孟帅唬了一跳,道:“二十四个时辰,两天两夜?”
邵峻道:“是啊,旁人都没有这么长时间,就是我第一次听,也不过昏睡了十二个时辰。”
孟帅道:“一曲子有那么长?”
邵峻道:“自然没有,我只吹了半个时辰,但曲子的效果,是一直持续到你醒来的。真是羡慕你,获益比旁人大许多。”
说完这句话,他长身站起,道:“如此,你我之间的牵扯,用一曲子暂时抵清了。在下还有些事情,咱们暂时别过,如何?”说着拱了拱手。
孟帅还了一礼,道:“且慢。”
邵峻回过头来,奇道:“怎么了?”
孟帅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教。倘若我得到的是想要的那个答案,那咱们就从此两清了,倘若我想错了,那么咱们也请不了,说不得将来还有见面的机会。”
邵峻眉毛一挑,道:“是么?说来听听。”
孟帅问道:“你叫邵峻?还是秦双?”
一三七 就此别过
邵峻呆了片刻,突然噗嗤一笑,道:“我还道你要问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这个?名字不过符号而已,没必要太执着吧?”
孟帅道:“依你这么说,江湖上说的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都是放屁了么?”
他和眼前人有恩有怨,总的来说相互之间还是平衡的,若两人向来无牵扯,那么现在分手,可以江湖再见。将来若有缘再见,也可以结交,成为朋友。
但若是牵扯到邵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之前他想过不找邵峻的麻烦,是因为他欠了邵峻一个大人情,现在人情已还,两人回到起点,之前因为折柳堂背上的人命债,可就又要沉渣泛起了。
不管如何,他是希望此人不是邵峻的,毕竟也是有渊源的熟人,因此才有这一问。
邵峻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道:“好吧,不管怎么说,咱们也算相熟了。你的人品我也信得过,那我就照实说了,我的确不是邵峻。”
孟帅长出了一口气,道:“那个秦双——在楼梯口耍威风的那个,他才是邵峻?你们互换了身冇份,是不是?”
邵峻合掌道:“然也。我是在来的路上遇到他的,和他聊聊就熟了,你不觉得我们有三分相似么?”
孟帅回忆了一下那个秦双的模样,已经模糊不清了,摇头道:“没看出来。所以你就骗他做了替死鬼?”
邵峻道:“怎么是我骗他呢?是他骗我。他身上也是一堆麻烦,因此拐弯抹角来骗我,想让我当这个冤大头。很好,正合我意。他的麻烦虽大,能有我的麻烦大么?其实我一跟他换了过来,立刻掉回头去把他的仇家杀了个干净。一群小虫子而已,根本就不值得人在意。”
孟帅道:“你这样反而便宜了邵峻,将来你们若有换回来一日,他就真逍遥了。”
邵峻微笑道:“没有那一日。我刚开始同意换的时候,就没打算换回来。”
孟帅耸了耸肩,对于这样的言冇论,他已经见怪不怪了,江湖上尔虞我诈,本就如此,道:“不过他这个替身也不大管用,不但死的干脆利落,你还给他们找到了。”
邵峻道:“我早知道会这样。明明是个假身冇份,居然还做仗势欺人的事情,还把璇玑山的符号随意的画在楼梯上——虽然骗他说我是璇玑山的人是我干的,但他也太能作了。死的比我想象的还快。而且死之前自然把我的事情招了个干干净净。虽然早知道会如此,不过还真是不中用,连为我多拖一天时间都做不到。”
孟帅道:“是了,死的尸骨无存。”心道:这有点不妙啊,折柳堂留书,是要求将两个逆徒的人头作为凭证,去璇玑山拜师的,现在其中一个尸骨无存,哪里去找人头来?算了,反正他也不是我杀的,本来就不该算。
说到底,他如今是不大在乎璇玑冇山的,邵峻的死算是了解了一个小支线,也下放在心上。
邵峻略说过前言,道:“我和琵琶谷的事情,你大概也都知道,还想问什么?”
孟帅摇头道:“没有了。”只要知道邵峻不是邵峻,其他的事跟他没半点干系。
邵峻道:“那我也说一件事吧,我也不是秦双。”
孟帅愕然,道:“什么?秦双也是你借的名字么?”
邵峻道:“那倒不是,是我的化名。”
孟帅道:“那你本名是……”
邵峻道:“秦无双。”
孟帅拍了一下手掌,道:“好简单明了的化名。你简直和古往今来那些化名木易的杨姓英雄一样的机智。”
秦无双瞪了他一眼,道:“我本来也没特别隐瞒。就算用我的本名,难道他们还能追到我家里来?倘若他们真追过来,那倒好了。”
孟帅反复念了两遍秦无双,道:“所以……你其实是女人吧?”
秦无双道:“何以见得?就秦无双这个名字?那你一定不知道我另外一个名字。”
孟帅道:“什么?”
秦无双背着手道:“秦无敌。”
孟帅咳嗽了一声,道:“还是秦无双更胜一筹。”
秦无双点头笑道:“是吧,是吧,我也是这么想的。”两人相视一笑,秦无双道:“既然如此,孟帅,将来若有机会,欢迎你到潮生岛来玩。我们岛上还有更多神秘莫测的乐曲,都不逊于琵琶曲,到时可以一一演奏给你。后会有期。”说着再次拱手,翩然而出,消失在雪地中。
孟帅目送他离去,等他走了,才原地跳了跳,道:“还有这种事,这不是真的吧!”
他现在的状态,实在是好得惊人,不但疲劳一扫而空,身心都在最佳状态,而且内功竟精进了一大步,已经到了通炁境界的巅峰,再往上一步,就是飞花境界,也就是外功对应的“生风境界”。
生风境界,拳风离体,隔山打牛。飞花境界,拈花摘叶,即可伤人。
跨过这两个境界中的一个,他就真正脱离江湖上的普罗大众,步入高手的行列。
本以为达到这个境界,至少还要两三年的苦功,没想到听了一古曲,竟然直接省了这么多功夫。
可见琵琶谷的镇派之宝名不虚传,也可见七大宗门的底蕴深hou,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虽然孟帅这一次出来,好像见到了不少能藐视七大宗门的人,但那些人都是高高在上,云端上的人物,跟孟帅并没有关系。他并没有天生肋生双翅,想要比别人站得高,就要一步一个脚印爬上去。
攀爬的过程中,必须要正视每一个眼前的对手,更不用说实力雄hou的七大宗门了。
不过,七大宗门,大荒,天幕,这些出世的势力对于他来说,还太过遥远。他现在还在红尘中打混,现在也要回到红尘中去。这次来天幕,就好像溪水中的鲤鱼奋力一跃,跃出水面,对外面的世界看上一眼,也只是一眼而已,若是呆的时间长了,暴露在空气中,就要憋死他这个进化不足的低等动物了。
只有等到哪天,鲤鱼真正化龙,脱开水沟的束缚,那时天上地下,岂不任其遨游?
时候未到而已。
想清楚了这些,孟帅便觉神清气爽。似乎不光是内力,连精神也更健旺了一筹似的。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心障这类说法,如果有的话,他现在也算念头通达了吧?
当下在山洞里吃了干粮补充体力,又喝了一口烧酒,孟帅再次走入雪地当中。
行了一个多时辰,孟帅找到了一条人工修造的小路。别看路只比羊肠小道宽上一点,但对于在野地里行了几天的人来说,不啻康庄大道,指路明灯。当下孟帅极为欢脱的沿着道路走了下去
走了一阵,山坳里一座规模比较大的村镇已经遥遥在望,甚至因为是黄昏,也能看见袅袅的炊烟。孟帅喜不自胜,一路向着山下跑去。
跑到半路,孟帅目光一斜。突然看见旁边一颗大树下倒卧着一个人,仰面朝天,素色衣服下,鲜血在积雪上流了一滩,在雪地上尤为显眼。
孟帅按了按额头,心道:怎么回事?又让我遇到事故?这还有完没完了?这一次我绝对不过去看,绝对不过去!
这么想着,孟帅走了两步,再次回头,见那人静静的躺在冇那里,可能是死了。
孟帅暗道:要是死了,那就没办法了。这样吧,我去看一眼,倘若是死了,那就不理他,倘若还有口气,底下不是有村镇么?我去叫个人来,把他拖下去,找个人家存着,之后是死是活就与我无关了。这一回我可不能犯傻,千万不可将麻烦找上身来,尤其是那人万一醒了,我一定不能在他身边,他有什么心腹隐情,什么来历故事,我肯定不听,什么都不知道,转身就走,这总行了吧。
想清楚了此节,孟帅冲着那人所在的方向走了两步,挥了挥手,道:“嘿,那边的朋友——你好么?”
良久,不见那人有所反应。
孟帅松了口气,暗道:“果然死了。”
再看一眼,就见那人的头似乎摆动了一下,鲜血又从身上落下,将白雪再次侵染,孟帅抿了抿嘴,知道人还活着,说不定还有意识。
既然如此
孟帅向前又走了两步,道:“那位哥们儿?你还听得清我说话么?你怎么样?还能坚持五分钟么?能不能坚持?能坚持的话,我就给你叫人去。你且安心等着,保持求生的信念,五分钟救援就来了。”
孟帅口中东拉西扯,又想:要不要给他盖条毯子?雪地里失血过多,体温必然流失,有条毯子保暖,活的希望大些。
这么想着,孟帅又凑过去几步,渐渐地已经能看到人脸,能看清是个年轻人,但见他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如风中瑟瑟秋叶,颇有朝不保夕之态,心道:不行啊这个,到底是一条人命。还是过去看看,直接用毯子将他包起来,然后送到村子里去…
突然,他猛地停住了动作,身子完全僵直,一瞬间连呼吸都停了。过了片刻,他抬起袖子狠狠地揉了揉眼睛,声音都变了,吼道:“大哥,是你么?”
一三八 传音入密
孟帅真是慌了,虽然那人躺倒的位置不大容易看清面目,但他一旦有了“难道是兄长”的念头,眼前顿时清晰起来——
真的是钟少轩!
孟帅本以为自己经历许多之后,越来越看淡风云,但那是因为以前种种事情,都没牵扯到他亲友身上,孟帅这辈子的亲友并不多,钟少轩绝对是无法替代的一位。冰@火!中文
因此当他现倒在地上的可能是钟少轩之后,久违的那种惊慌失措的感觉再次翻上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他行进的脚步有点跌跌撞撞,甚至有点连滚带爬的意思。
但当他靠近,能清晰地看见钟少轩的脸的时候,就听有人道:“停下。”
孟帅一愣,紧接着停下了。这时候就是天王老子都不能叫他停下,但那人一句话就可以——
因为那是钟少轩的声音。
孟帅定了定神,再次问道:“大哥?”
就听钟少轩再次道:“停下。”
孟帅不自觉的按住了耳朵,因为声音并非是从外界扩散来的,而是直接钻入耳朵的,声音低沉且若断若续,实在有点刺耳。
这是武林中惯用的传音入密的手法,为了防止外人窃听。
孟帅现在还不能用这种手法,只是迟疑的站在那里。就见钟少轩本来还有动作,但自从声音响起之后,已经完全安静,躺在那里好像一座雕塑。
孟帅心中犹豫,刚才的声音是钟少轩没错,但那句停下太短,也不一定就没有人能冒充。
难道周围有窥探的敌人?
孟帅回过头向四处张望,却听钟少轩道:“别看了,是我。”
孟帅这才确定,他不能传音入密,压低了嗓子问道:“怎么?”
钟少轩道:“你退后。”
孟帅再次一怔,盯着钟少轩,见他静静的躺在雪地里,孟帅只能看见他半侧面,似乎眼睛紧闭,又似乎睁开了一线,正盯着自己。
虽然钟少轩有明确的指令,但孟帅却不能就这么退,正迟疑间,却听钟少轩道:“我在这里等人,另有大计。现在不能动,你警醒点。别给我破坏了。”
孟帅张了张嘴,喃喃道:“躺在这里等人?”
钟少轩却不再多说,只道:“退后,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别耽误我的事。”
这句话传过来,声音越低了,低到孟帅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听清楚,但口气却是前所未有的严厉,竟把孟帅听出一身汗来。
钟少轩道:“退后。”
这一次钟少轩几乎是在吼他,孟帅终于退了一步。
隔了一会儿,钟少轩继续道:“再退。”
既然退了第一步,剩下的就简单了,孟帅一步步向后退去,离着钟少轩躺着的地方越来越远,渐渐地又逼近了通往村镇的道路。
就听钟少轩道:“停。”
孟帅松了一口气,倘若钟少轩让他就这么退到大路上然后直接走人,他还真无法遵守,让冇他放着情况不明的钟少轩独自离去,那也太突破自己的底线了。
孟帅盯着钟少轩,看他还有什么话说。钟少轩道:“地上有石头么?捡起一个。”
这句话实在太莫名其妙,孟帅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在地下扫了一眼。野外的地下当然有石头,孟帅也不知道拿多大的,不过根据“捡”这个动作,大概选了一个可以握在手里的。
然后……
“扔过来。”
这句话更莫名了,孟帅举着石头不知所措,就听钟少轩喝道:“扔——”
孟帅只得随手将石头扔了过去,他虽然不算暗器好手,但练过多年的手劲,这一扔准头十足,正好砸在钟少轩手边。倘若他要石头,只要一伸手就能捡起来。
就听钟少轩道:“再扔——扔我。”
孟帅愕然,钟少轩只道:“冲我扔一个。放心,砸不坏。”
孟帅倒也知道,凭自己的手劲,只要不是用八宝铁莲子,就是全力扔石头,也砸不坏钟少轩。何况他也不可能全力出手,只是这个指令实在莫名其妙,现在孟帅也有点相信,钟少轩真的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了。
拿起石头,孟帅往前一丢,石头划过一道弧线,落在钟少轩身上,虽然无声无息,但孟帅还是觉得仿佛听到“噗”的一声。
行了么?
抬起头,钟少轩还是躺在那里不动,但声音陡然爆出,道:“行了,走吧。”
孟帅想问道:“这就走?”还没问出口,就听钟少轩吼道:“滚!”
虽然只是传音,钟少轩的声音也一直保持在比较低的音量上,但这一声还是震得脑袋嗡的一声。当下忙转身离去。
走了两步,孟帅心情平静下来,他本来离着村镇就不远,这时快走了两步,已经到了村口,甚至已经能看见村头的稻草垛。
就在这时,他停住了脚步,歪着头沉吟了一下,猛地转回头,往回跑去。
跑回刚刚来的地方,钟少轩依旧孤零零躺在那里,跟之前没有什么分别。孟帅以不容置疑的度跑上前去,耳边果然没能响起钟少轩的提示。
从雪地上抱起钟少轩,但见他脸如白纸,双目紧闭,气若游丝,衣服因为鲜血和雪水粘连,裹在身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整个人都快冻得硬了。
果然!
这个状态,哪是什么身负大计的狩猎者,只是个普通的在雪地中挣扎垂死的伤者而已。
略一检查,孟帅呼了口气,钟少轩似乎并没有严重的外伤,至少没有骨折,如果地下的血迹只是皮肉伤的话,倒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他赶紧取出带在身上的毛毯,将钟少轩紧紧裹住,抱了起来。
就在这时,钟少轩的眼睛睁开一线,虽然只是一线,神光却未散,熠熠生辉,这一瞬间,仿佛还是那个神采飞扬的青年。
孟帅就觉得手指一紧,被钟少轩垂下的手牢牢攥住,耳边适时地响起钟少轩的传音:“不是让你滚吗?耽误我大事。”
孟帅低头道:“您已经无法正常说话了吗?”
钟少轩猛地睁开眼,盯着孟帅,似乎想跟孟帅说话,但嘴唇始终紧紧抿着,不曾开口。
孟帅将他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掰了下来,塞进了毛毯里,道:“我才不管您有什么狗屁的大计,就是天大的事,让我哥哥一个人带着伤躺在雪地里,就是不行。”
钟少轩听完这句话,目光中陡然失去焦距,头一歪,失去了意识。
孟帅本想给他灌几口酒浆,但也不敢冒险,只将他抱着往村镇跑去。感谢这么多年的练武,即使抱着一个成年男子,他依旧健步如飞。
到了村口,孟帅打量了一下村子的格局,也不废话,先奔向那所最大的房子。
一般一个村子最大的屋子,不是村长就是地主,钟少轩现在急需好地方休息,孟帅当然要找那个最有钱的。平时他虽不说彬彬有礼,也算好脾气,但现在关系到钟少轩的性命,就是天王老子也得腾地方。
这个村子最大的仿佛在村子紧里头,是一套带院子的大瓦房,墙比别的房子高出一截。可能是因为大雪天,外面太冷的缘故,孟帅一路狂奔,竟一个人也没看到。
来到最大的瓦房前,就见大门紧闭。孟帅略推了一下,也推不开,当下捡起一块石头,后退几步,噌的一声,蹦上了围墙冇。
一般农户家的围墙都是篱笆的,这一家有钱,稍微好一点,也不过是木头围墙,孟帅冲的猛了,在墙头上略一晃,直接落在院中。
落地之后,他先环顾了一下四周,手中石头蓄势待——按照一般经验,农户家里都会养狗护院,孟帅捡起石头就是预备打狗的,今日不请自来,那也做不到温良恭俭让了,就做个彻头彻尾的恶客吧。
但这个院子没有狗,却有其他的活物。
院子当中,一只身材修长的白色大鸟正单腿独立,悠闲地用长喙梳着翎毛。
那是一只优雅的白鹤,身材的流线可以用完美来形容。
孟帅目光呆滞的看着白鹤,如果他没认错的,这位应该还是他的旧相识。
如果它在这里,那么另外一位,应该也不远了吧?
孟帅有一个冲动,想要转身而去,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必要,自己并没有做亏心事,也没有得罪他们一人一鹤,何必回避?
果然还是因为他们出现的太过诡异么?
孟帅迟疑了一下,道:“鹤兄,好久不见?”
那白鹤抬起头来,身子微微一低,曲颈下垂,好似在行礼一般,然后推开两步,翅膀乍开,做了个“请”的样子。
仙鹤迎客么?
孟帅苦笑,看来自己的预感成真,当下走上台阶,还没敲门,屋门无风自开,一股炭火烧热的暖流扑面而来。
果然,虽然是大瓦房,这毕竟还只是寻常的乡土房屋,迎面的大堂既不宽敞,也不华丽。普普通通一间屋子,摆放着些不算名贵的硬木家具,墙上挂的无非年画色调的大幅版画。地下摆着两个炭盆,炭火烧的倒是旺旺的,将屋内外从温度上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这本是一间寻常的屋子,但因为其中的一个人,显得不再寻常。
大堂当中,一个白人静静的站着,见他到来,微不可察的一点头,简简单单吐出一个字,道:“进。”
一三九 一服汤药
孟帅迟疑了一下,终于迈步走了进去.虽然抱着钟少轩不方便,他还是尽量欠身道:“前辈好,别来无恙?”
白人略一点头,指了指旁边,道:“放那儿。”
孟帅转头去看,就见大堂连着另一间房,里面是暖阁,忙将钟少轩抱进去.
暖阁里也有盘好的炕,炕上床褥俱全,孟帅颇为欣慰,将钟少轩放在床上,将毯子松开,重新拉过被子盖上,然后替他搭脉.
手放在脉搏上良久,孟帅拍了拍脑袋,心道:搞什么狗屁,我根本不会诊脉.
要知道他前世只是个小职员,哪懂得医术?大部分时i}都在练武,虽然水思归教授了不少草药知识,但跟正统的医术差的太远,
哪会诊脉这么高端的技能?
他只知道,虽然钟少轩看着虚弱不堪,但脉象好像还挺平稳,并没有连外行都能听得出来的杂音.
刚才在外面他就检查过,没现钟少轩有骨折的情况,但他昏迷不醒,也确实看着凶险,莫非是内伤?
不行,不是专业的,就不能在这里瞎猜.
就听背后有人低声道:“那个……”
孟帅回过头,就见一个身材纤小的女子站在门口,脸色红的看着他,欲言又止.孟帅起身,道:“敢}司你是?”
那女子小声道:“我是……在这家服侍的丫鬟.那个……小公子,我来服侍这位公子吧.
,说着从旁边倒上热水、端了过来又用毛巾给钟少轩擦脸.
孟帅见她看来细心,也就退了一步,道:“你原来是这家的人?外头那个白头的,是你家主人?”
那女子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才不是。那人是个,,·恶客。一大早来的时候,就把我们老爷太太都赶了出去,只留下我一个.说是耍用这个房子几天。也没说房钱的事.老爷太太都怕他,不敢说什么,就更没有我这丫头说话的余地了,”
剧巾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事,在床头上拍了一下,站起身就要向外走,但紧接着又回过身,间道:“你这里有煎药的家伙么?”
那女子道:“有给老爷煎药的药罐.你要煎药么?我来吧,我常常给老爷煎药,这些重都做惯了的.”
孟帅道:“多谢了.”
只是他虽然知道草药的效用和特性,但什么药剂的分量,阴阳调和,君臣辅佐等等开药的门道,他是一点也不·懂.龟门吃药都是一根一根吃。又有那个变态的“龟法自然”来调和。和一般人的口昧完全不同.饶是他现在最多的就是药村。竟不知道盒什么出来.
过了一会儿,孟帅终于室出一枚三七,好歹他记得这个能止血,道:“这个给他……煎了吧.”
那女子疑惑道:“这就行了?只开一昧药材?”
孟帅含糊了一声,道:“先这样吧.”
那女子道:“公子,我们家没有药碾子.以往抓药都是在生药铺里抓的现成的,你这一根药材怎么煎呢?”
孟帅呆滞了一会儿,道:“整个儿炖了吧.”
那女子怪异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道:“是.”转身走出去,主i1门口,转回头道:“公子,
要不要炖一只鸡在里面?
孟帅翻了个白眼,正要.恼羞成怒。就听外面有人道:“胡闹一一”
门帘无风而动,一张薄薄的纸张轻飘飘的飞了进来,就像有人托着以的,缓缓地前行,一直飞到孟帅身前.
一看,却是一张药方,
扫了一眼,孟帅便心中有数。上面的药材都是他学过,止血疗伤的药材。孟帅是个半瓶子酷,让他亲自攒张人吃的药方
不行的,鉴定一下现成药方的作用,那还有些准头,这时便知正是自己需耍,且上面的药材大多常用,他这里都有预备.当下将药方
塞入那女子的手,袖子一抖,黑土世界中药村滚落,孟帅一同推出,道:
“这些都拿去.按照方子上煎药.没有碾子就用菜刀,或者找人去借,什么都行.把药煎出来,我多给你银子.”
那女子点头答应拿了药材和药方去.
等她去了,孟帅给钟少轩掖好被子,走了出来.
那白人依旧站在当中,面前虽然有凳子,他却丝毫没有坐下的意思。他周身仿佛自成一个世界,
和周围世界格格不入
孟帅迟疑了一下,过去躬身行礼道:“多谢前辈援手.”
那白人微一点头,便不做声。
有新短消息
孟帅也习惯了他的无声。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正色道.“虽然晚辈不知夭离地厚。但还是有一官想请间前辈.请前辈见教.冲
那白人依旧没说话。孟帅就当他默许了,盯住他,一字一句的间道:“我想请间前辈一一伤了我兄长的人,难道是前蜚你么?
那白人看不出什么.情绪一一他本来也没外在的情绪,只是负手过去,道:“不是.”
孟帅骤然松了一口气,虽然人言有真假,但孟帅觉得,这应该不是谎话.像这样沉默寡吉的冷高人士,应该不会说谎才是.
何况自己也不值得他撒谎.
其实按照孟帅识时务的性格,这句话本不该问,被人援手之后反而诘问,以怨报德且不说,倘若真是这个白人做的,问出口就是给自己和钟少轩增加危险。
但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完全冷静的判断得失的.这句话不间,孟帅实在不能安心,别说别的,倘若果然白人就是敌人,刚刚那张药方必有古怪,孟帅可不敢冒险.
那白人否认,孟帅心放下一半,但另外一半依旧悬着.
当下他再i行礼,道:“晚辈失礼了,前辈恕罪.”
那白少口司道:“何出此言
孟帅一怔,道:“什么?您问我为什么陪罪?”
那白人摇头,孟帅略一思索,道:“您间刚才为什么问您我哥哥的事.”
那白人没说话,孟帅按照经验判断,就是自己说对了,心中暗道.你真是金口玉言,多听一个字简直比母猪上树还难,也就是我,换了一个不爱说话,你们两相对无言,一天就过去了。
迟疑了一下。孟帅如实解释道:心我只是觉得。您出现在这里。和我现兄长受伤躺在雷地里。时间是有点巧合了
不是有点巧仑,是太巧合了.
刚刚那丫鬟说了,这白人是一大早来的,占了原主人的房子,说是有事要做,可是这里除了孟帅,并没有一个外客,而孟帅也只生了一件事,就是找到钟少轩,若说他特意赶来等着,与孟帅无关,那太不能令人信服.
还有一节,孟帅从头到尾只是抱着钟少轩,钟少轩从外面看是没有伤痕的,更何况全身都裹在毯子里,那白人更正眼也没看一眼,却能隔着一道墙壁开出对症的药房来,这难道是掐指一算,算出来的?.
即使现在他否认了是自己动手伤的钟少轩,孟帅也认定他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只是究竟是怎么个关系,他还想不出来.毕竟这白人也是高深莫测的人物,这么大费周章的来到此地,所图应该非小吧.
虽然他看起来很难对付,但孟帅还是诀定有机会套套话.
那白人开口道:“不巧.”
孟帅“恩?”了一声,那白人道:“我在等你.”
孟帅呆住一一他直说了.
本来打算旁敲侧白司的话,那白人直言相告,孟帅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反应了一会儿,苦笑道:“我有什么值得前辈你等的?
那白人道:“受人之托。”
这句话更莫名其妙,倘若是白人自己等他,两人也算有一面之缘,还能说得过去.要说另有人所托,却还能指使白人来等他,这可就更诡异了.
孟帅毕竟不会神机妙算,想了想不得要领,便直接}司道:“不知道还有哪位前辈惦记着在下?晚辈受宠若惊.”
那白衣人不答,转而道:“一件事.”
孟帅反应了一会儿,道:“您找我有一件事?”暗道:就凭你说话蹦字儿的样子,要不是我打不过你,我早打死你了。
那白衣人点头,道:“你过来.”
孟帅依言走了过去,那白衣人室出一块石板,也就一个笔记本大小,通体洁白,上面有一层层的纹路,质地略感粗糙,孟帅见过类似的石头,当初进入天幕的时候,守门人就曾经让他用空镜印去打过一块大石头.在他看来,两边应该是一样的品种,只是这一块品质明显高出不少,而且散着一层莹润的光泽,这是封印的气象.
当初他什么也不懂,总觉得从外面看来,光芒越盛应该是封印越高端,后来从天幕中学到了知识。才知道不是.光芒盛大。固然表明这个封印本身力量宏大,但也证明封印的手法粗劣,致使气息外泄.
封印术本身也是有寿命的。一道封印存在的时间有限,那不住外泄的气息会不断地磨损封印的寿命。离明的封印手法也就是封咒可以将损失降到最低,但不可能完全阻止损耗.世上没有长存不灭的封印.
真正高明的封印术,绝非锋芒毕露,而是以含蓄为上二接近完美的封印要让精神力最高的封印师也看不出封印的纹路来,一般的封印师更是看不到任何光芒,最多只能在表面看出一层润泽而已.
从这一点看,这个石板,说不定是很高级的封印器.
就听那白人道:“放手.”
孟帅本想说:我也没室着东西,怎么放手?但随即想到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让自己把手放在上面,只得依言伸出手去.
刚刚放上手,孟帅就觉得头脑中一黑,接着一亮,出现了一块如荧幕一样图案.
白人问道:“看见了什么?,
孟帅迟疑道:“是贪吃蛇么?,见白人没出声,估计他理解不了自己的笑话,道:“我好像看见黑色空间里,有一道蛇一样的光线在游走.”
白人道:“好。想象自己就在空间里面。追上去.”
一四零 头脑追逐
这是一场策野追逐战.
沸黑的空阁,有一道蛇形的光替卫习处流窜,身后有一点星光紧追不舍二那蛇形光芒弯弯曲曲,快如闪电,星光的度却也不.漫,虽然没有追上,但也并没被甩掉,孟帅闭着眼睛,专心以意志所化的星光完成这一场追逐战.这个战场就在他的脑海里.
他觉得挺有意思,因为这个战场好像是梦境一样,他在其中度和意识一样,活跃非常,如此具象化的视野,让他想起了前世看的虎拟小说。
只是,虽然意识没有身体的拖累,行动快如闪电,并不是没有消耗,他也明显感觉到了一丝疲劳.以前缀上那道光芒感觉毫不为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余力直接追上甚至抓住那道光线.但渐渐地他便觉得力不从心。
虽然星光的度没有减慢。
但如果心神稍一分心,星光不但减,甚至本体出见摇曳,有涣敌的迹象.
这应该是一场极限测试吧?
孟帅知道,只要自己心神受不住一点星光,整个世界都会溃散.到f灯吴就是他从这个世界m失的时候.而且到时候自己一定很狼狈,心神耗尽,油尽灯枯可不是开玩笑的,到时候说不定还有危险.
不过,为什么呢?
自己干嘛要接受这种转磨一样的实验呢?或者说,那白人干嘛突兀的要他进行这种实验呢?这就是他所说的“一件事”?
孟帅紧闭双眼,专心进行头脑追逐,对面的白人却是看着石板的背面.
那石板背面,也有一道白色线在·漫漫浮动,不过不似梦界中的蛇形光线一样灵活,而是像竹笋出土一般.一点一点的往上冒.开头冒的度很快,慢慢的便越来越慢.
在石板的中央,有一道红线,白人眼看着白线往上成长,渐渐地逼近了红线的范围。
但越是靠近,那白线成长的越慢,离着还有一指头距离的时候,已经势衰力竭,涨不动了。
那白人始终没什么表情,看着白线一点点挣扎,指尖微动,似乎要做什么,但终究没有动手。
这时孟帅脸色已经渐渐白,额头上已经隐隐沁出汗来.
过了一会儿,白线终于完全停下,差着红线尚有一线距离,却已经不再动弹。
白人盯了许久,微微摇头.
正在这时,孟帅猛地睁开眼睛,双目中神光一闪而过,那白线呼的一声,猛地暴涨寸许,猛地过了红线一截.
白人第一改露出惊异之色,就见孟帅身子一晃,向后就倒.他袖子微微一拂,已经拖住孟帅.
孟帅精神脱力之后,立刻运转灵蓍观神法,凝神守一,在关键时刻收束自己游离的精神力,立刻稳定住心神。
虽然不能与平时精神健旺时相比,但至少也是.恍若无事,站稳了脚跟,从那石板上收回了手,再看那白人.
那白人点点头,道:“此法可为。”这是称赞孟帅收摄心神的灵蓍观神法,凭他的沉默寡言,能称赞一句很不错了。
他最后确认了一下石板上的白线,收回了手.
孟帅浩理了一下混乱的头脑,道.“您说找我有一件重,这件事做完了么?”
那白人点头.孟帅道.“那您可以告知我,是谁托您在这里等我么?”
那个人必须和钟少轩的事情有联系,虽然他可能本身不是孟帅的敌人.但伤了钟少轩之后,两人已经结下大仇了.
这个人是谁,孟帅已经有了猜想,不过还需要证实。
那白人道:“王佩拿来.,孟帅先是一怔,随即把腰间挂着的龙虎玉佩塞下来,道:“这个?”
那白人伸手接过,也不客气,直接放入自己的怀里,用手在他肩头一按,道:“约定成立.”说罢转身就走.孟帅一愣神的功夫.他从大门出去,便即不见.
孟帅赶到门口,就见院中空无一人。
连原本在院中扑腾的白鹤也没有了身影.雪地上留下点点鸿爪印痕,那白人却连脚步也没有.
来的突兀,去的诡异.
孟帅站在门口,仔细回忆那白人的一言一行,只觉莫名其妙,全然摸不着头脑,最后那句约定成立更不知道从何说起.自己从来没有和他订立过约定,有什么成立不成立的?
正这时,只听一个声音道:“谢我吧?谢我吧!"孟帅一摸脑袋。
一只灰色蛤蟆蹦了出来,落在他头上,道:“刚才的事情,你怎么谢我?”——
蛤蟆突然蹦出来,突然扯些大话,孟帅是从不给好脸色的,无非冷嘲热讽,对着互喷而已.这时却道:“是了,刚刚还真是你帮忙了.虽然我也不知道你干嘛出来.”
刚刚在黑暗中追逐射光时,他已经力不从心的时候,是蛤蟆分出所有的精神力来支援他,当时让他最后爆了一把,险些扑上去,将射光抓住,当然最后没抓住.被踢出了黑暗世界也就是了,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蛤蟆最后蹦出来帮他,但最后他能保持身体平稳推出,精神留有余力,确是蛤蝗的功劳.
那蛤蟆道:“你不知道?我告诉你,刚刚要不是我,你的那条白线根本过不了红线.”说着将石板背后的图形大略说了一下,道“那白头的老小子一直盯着那里,就看你那条线的动作,眼看过不了的时候,他可是挺失望的.要不是我灵机一动,借助世界树的力量降临到你的精神世界.你就卡死在红线底下了.”
孟帅道:“那是了不起,不过我为什么非要过那条红线不可?”
那蛤蟆道:""
孟帅突然道:“我有一个猜测."那蛤蟆道:“你竟然有猜测。
那你还问我?快说,猜测是什么?"
孟帅道:“如果最后没有过那条红线的话,最后那‘约定成立,四个字应该就没有了.拿龙虎王佩换这个约定成立,应该是背后早就说好的.这应该是个测试,如果失败的话,他也会走,不过龙虎玉佩会留在我手里.”
说到这里,他又想到了藏印阁上那个青袍客一一果然就是……丫的!
孟帅又道:“只是那个约定是什么呢?两个不明觉厉的大人物有什么协议还要过我这一道手?”
那蛤蟆道:“……你有猜测没有?”
孟帅道:“没有.你呢?”
那蛤蟆道:“……你继续猜吧.”
正这时,原本进去的那女子从后面出来,道:“公子,药煎好了.”
自己尝了一口汤药,觉得无事,孟帅将汤药给钟少轩喂了下去,然后在旁边看护.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转眼已经是一昼夜时ii.
这一夜钟少轩虽然没有醒来,伤口也没有恶化,更没有什么其他症状.孟帅觉得自己可能是多心了,钟少轩并没有收到什么严重的内伤,只是寻常伤口而已.
但若不伤及筋骨,很难想象钟少轩竟然会虚弱至此,就算是孟帅,如果只是伤及皮肉,也不至于昏倒,更别提昏过去这么长时间。
即使是失血过多也不会。
至少钟少轩开始是有意识的,他至少应该能支持到投到一个避风的地方并给自己做简单的处理.
除非他是被人下了另外的手段。
为什么呢?
钟少轩当然不会对任何人都像对孟帅一样好,但他性情绝对温文尔雅,比孟帅的脾气还好上几分.像他这样的性情,又是以一个有用的工匠身份行走,很难想象他惹上什么仇敌.
不过,江湖上的事本来就是如此,就算没招谁没惹谁,某天上街走错了一步路,也可能突然被人砍了,这一点孟帅深有体会.
但钟少轩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孟帅深知这绝不是一件意外,而是牵扯很深的大事件.对方的目的他并不知道,但后面一定还有后续.
一直到鸡鸣五鼓,钟少轩身子一动,慢悠悠的睁开了眼暗.
孟帅正在一旁换水。
见钟少轩醒了。
大喜过望,道:“大哥,感觉怎么样了?”
钟少轩目光移动,看见了孟帅,目光闪了一下,又闭上了眼睛.
孟帅立刻感觉到了他态度中的疏离,心中咯噔一下,却恍若无事的继续倒水,替钟少轩擦了脸之后,笑道:“大哥,怪我刚刚耽误了你的大计了么?”
钟少轩看着他,嘴角微微一牵,似乎苦笑了一下,沉默了下去.
孟帅心中诧异,但也没有多间什么,只是默默地在一旁照顾.
两人在这村镇里又住了一日.
那房屋的主人,大概是被吓怕了,一整日也不见踪影,孟帅不能离开钟少轩,一应吃喝用品都由那个叫茉莉的丫鬟买来.
这一日钟少轩的精神稍好,但始终没有说话,似乎有一种压抑的气氛笼罩着他,让他像换了个人一样。
孟帅中也慢慢焦虑起来,却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又转过一天,到了晚上,钟少轩开口道:“你去休息一会儿吧,别太劳累了.”
孟帅道:“我没累啊?端茶倒水难道比打一趟拳还累吗?”
钟少轩嗯了一声,孟帅道:“况且我现在去休息,绝对睡不着.”
钟少轩看了他一眼,孟帅解释道:“我性子急,心里有什么事一定要知道结果才能安心.现在我心里就装着一件大奇事,压得我心神不宁。
您若不给我解惑,咱们就一起耗下去吧.”
钟少轩低下头,似乎在犹豫什么,过了一会儿,道:“我有一事相求。”
一四一 颠倒黑白
这句话说得很是正式,口气严肃到孟帅都没反应过来。
钟少轩说完这句话,挣扎起身,就要下地,孟帅反应过来,猛的上前,将钟少轩按住,道:“大哥你要说什么就说,千万别做多余的动作,要是做了,小弟我无所适从,只好掉头就走。”
一般搭配着求人,还有另一个动作,就是下跪。
孟帅很不喜欢这个动作。
更不愿意让钟少轩做出来,一旦做出来,不管如何,他们兄弟的关系就不似从前了。
钟少轩被他猛地按住。
便知他的意思,咳嗽了几声,道:“不是我要和你生分,只是这件事会让你为难。”
孟帅道:“我己经答应了。
大哥直接说吧。”
钟少轩欲言又止,道:“你……这件事对你绝非好事,确是会让你为难。”
孟帅道:“我知道,我也答应了。”
凭他们兄弟的关系,如果只是一般的困难事,钟少轩早就直说了,就算是真困难的事,也不至于做到需要如此恳求的地步。
能让钟少轩三番两次欲言又止,这件事不但困难,而且对孟帅应该有比较大的伤害。
但孟帅还是答应了,他没办法不答应,有些事是不能拒绝的,比如钟少轩的请求。
因此孟帅轻松的笑了笑,道:“世上最让我为难的事,不过是一条性命。
大哥若想要,现在拿刀砍了我的脑袋去。
除了这件事,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更为难?因此你但说无妨。”
钟少轩盯着他许久。
释然一笑。
道:”你长大了。
是我多心了。
对不起。”说着欠了欠身。
孟帅莫名其妙,不知道钟少轩突然道歉是什么意思。
就听钟少轩道:“你觉得父亲待你如何?”
孟帅道:“恩……还行吧。”
总不能当着钟少轩编排钟老头。
但让他说很好也说不出来。
钟少轩道:“那我对你怎样?”
孟帅直言道:“恩重如山。
虽然这个词有点别扭。
但我想不出其他词了。”
钟少轩摇摇头,道:“你可知道,父亲真正关心你?我给你的东西,都是父亲让我转交的,教你武功,也是父亲允许的。
平时父亲常常关心你的吃穿用度,只是他老人家面冷心热,不肯直接对你说,这才通过我来关照你。
这一切都是父亲的意思,反而我并没有什么好处。”
孟帅沉吟了一会儿,道:“我明白了,您是让我对外人这么说。
是不是?”
钟少轩道:“你不信吗?”
孟帅低着头看着他,一言不,两人对视良久,钟少轩苦笑道:“好把。
至少你对其他人这么说就行。”
孟帅道:“好吧。
就这件事?那也没什么为难的吧?”
钟少轩道:“还有我的事—父亲待你冷淡,你知道为什么?”
孟帅道:“为什么?”
钟少轩眉毛微立,道:“那是因为我讨厌你,在背后说你的坏话。
孟帅道:“我擦?”
钟少轩道:“不光如此……我还克扣你的饮食用度,阻止父亲教授你武功,在镇子里散布你的坏话……”
孟帅听得直翻白眼,忍不住气笑道:“大哥,你说话要不要负责?往自己头上泼脏水,很有趣吗?我都怀疑您是不是就这么信口开河,才被人打了?”
钟少轩猛然抬起头,眉梢眼角微微抽搐,孟帅先是不解,渐渐转为惊讶,道:“真是如此?我猜对了?”
钟少轩沉默了良久,道:“你……你能这么说么?”
孟帅慢慢坐在床上,头脑中理着其中的线头,道:“如果不会对您造成伤害的话,我当然可以这么说。
不过这件事很令我为难么?上嘴皮一碰下嘴皮的事儿,值得您如此郑重?”
他可不觉得他的那点节操值得钟少轩一跪。
钟少轩苦笑一下,道:“一来,这不是小事,这是牵扯到好几条性命的大事。
二来,我希望你能改口。
对一个绝不应该说谎的人说谎。”
孟帅道:‘谁?除了您,恩,还有我师父,我还不能对谁说谎?”
“你对我说什么谎话,那都没关系,谁还能一辈子只说实话?但你若对那个人说谎,却是,唉,也不知道和性命相比,那个更重要些……总之,我令你为难了。
且是为了我的私心,却耍害你落入这等境地,是我的错。”
孟帅沉吟道:“您说的是……”
“咯咯咯”
正在这时,一阵轻响传来。
孟帅和钟少轩同时抬头,声音是从窗户上传来的。
有人在敲窗户。
两人心底同时一寒,这窗户就在钟少轩身旁,相隔不过咫尺之遥,但直到那人敲窗户。
两人都无警觉。
可见来人非易与之辈。
虽然心中警惕,但事到如今却也不能不理会,不然区区纸窗,还能阻拦高人不成?
钟少轩将身子挪开,靠在和窗户垂直的墙面上,孟帅爬上炕去,间道:“哪一位大驾光临?您是不是弄错了,大门在那边。”
只听窗外声音稍停,紧接着,大门口敲门声响起。
孟帅无奈,这人可真够从善如流的,让敲门还真就敲门。
不过这人从窗户移动到门口的度也真够惊人的。
既然人家很给面子的敲门了,孟帅只得上去开门,笑道:“请进吧。”
大门一开,孟帅但觉眼前一亮。
但见雪地中站着一个身穿鹅黄衫子的女子,亭亭玉立,风姿若仙,真如一抹春意降临寒冬一般引人嘱目。
“你是……”
还没等孟帅反应过来。
那女子已经敛枉行礼。
道:“夏月洲见过公子。”
孟帅连忙还礼,心道:真是她。
这女子就是那天在天幕的酒楼上,把他的铁莲子还回的女子。
那女子依旧笑意盈盈,看不出一点儿敌意,微笑道:“小女子贸然登门,叨扰公子了。”
孟帅道。
“您太客气了。”退了一步,请她进来。
在她进来的-颐闻,就听当啷一声,一只瓷碗在地上砸得粉碎。
孟帅回过头去,就见钟少轩虽然还坐在床上,身子却已经绷直了,目光犀利中带着忌惮,已经进入了万分警戒的状态。
孟帅心中一凛,已经有数了,虽然面上还不动声色,却也提起了警觉心,暗道:她这样娇怯怯的样子,难道是深藏不露,其实是凶残至极的魔女?
夏月洲丝毫不在意两人的警戒,走进去对钟少轩欠身行礼道:“钟公子别来无恙?”
钟少轩神色冰冷,木然道:“托福,还好—现在还活着,”
夏月洲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钟少轩,释然笑道:“我看公子并无大恙,那我就放心了。”
钟少轩冷笑一声,道:“我很好,尊师可好?怎么不见他老人家?”
夏月洲走过去,看着钟少轩,目光温和甚至温柔,孟帅在侧面看到她的眼神,心中一动,好像抓住了什么。
夏月洲回答道:“师尊另有要事,暂时不能来看望公子了。”
钟少轩脸色微变,道:“区区小事,断不敢劳动尊师。
也不敢劳动姑娘,姑娘不必来这一趟的。”
夏月洲道:“家师对公子的事情颇感抱歉,特命小女前来看望公子。
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还请公子不要嫌弃。”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大盒子,放在桌子上。
钟少轩道:“不敢当。
我还承受不起令师徒的好意,还请收回。”
夏月洲微笑道:“这样不好,公子不会做这样失礼的事。”说着将盒子放下,道,“对了,师尊有意去府上拜访。”
钟少轩猛地起身,道:“他……去我家里拜访?很好,我知道了,到时候必当扫榻相迎,什么时候?”
夏月洲道:“这个就不活楚了。
长则三五年,短则两年,也就是这三五年间吧,”
钟少轩愕然道:”要那么长时间?”
夏月洲道。
“恩师要做的是大事,当然需要一点时间,这段时间内,还请公子好自为之。”
钟少轩低头思忖。
道:“很好,那就是至少还有两年时间,多谢了。”
夏月洲微笑道:“公子安心吧,家师绝非洪水猛兽,就算过了两年如何,又能怎样?何况还有我,”
孟帅在旁边听着。
听到最后一句。
才确定下来。
暗道:卧槽,我就说嘛,这女人绝对是上心了。
正在这时,夏月洲转过身来,又窒出一个盒子,道:“孟公子,这是家师给你的。”
孟帅接过,在两人对视的一瞬间,孟帅明显感觉,在夏月洲笑着的表面下,有一层不满甚至厌恶的情绪,这是她和钟少轩对话的时候没有表现出来的。
这女子。
其实讨厌自己。
孟帅心中略感不爽,但也没放在心上,接过之后,道:“这么说,我们的帐要拖两年时间了?”
夏月洲一怔,道:“什么帐?”
孟帅道:“我哥哥的帐,难道时隔两年就不算了吗?两年之后,我在此恭候。”
钟少轩喝道:“小弟,不要多话。”
夏月洲目光一动,露出一丝笑容,比刚才阴影中的笑容反而可爱许多,道:“好……我等着。”说着身子一转,已经翩然出门。
孟帅心道:这群莫名其妙的人,个个不见尾,不是欺负我现在实力微弱,任你们拿捏么?两年时间,我现在穿越过来也不过半年时间,却已经经历过那么多事。
两年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到时候他不想这么被动了。
钟少轩坐在床上,摇头道:“刚才的话,不应该说。”
孟帅道:“什么也不说么?”
钟少轩道:“不应该你说。
不过不知者不为怪…也还罢了。
对了,你把桌上的东西扔出去。”
孟帅点头,从中室起盒子,突然感觉盒子在微微抖动,忍不住打开盒子看了一眼,道:“大哥,里面好像是你的那只松鼠啊。”
一四二 初至银宁城
这里是银宁,经过数日的跋涉。<冰火#中文
孟帅跟着钟少轩到达了西京以西最大的城市银宁。
第一次来到这里,孟帅就明显感觉到了这里的气氛,庄重而坚硬。
城高池深就不必说了,城中除了一部分商业街,其他的地方都有一种说不出的肃杀感。
沿着宽阔平整的有些过分的街道往城中走,孟帅远远的看见街边建造有平整的石头擂台,上面有人练武,数人各占据一角,默默地自行打拳或看耍刀枪,却没有吐五喝六的围观群众。
钟少轩道:“全城有这样的擂台一百零八块,这些擂台都是帅府特别建造,任何人不许占用改造的。
除了递交比武的申请,其他时候全部开放给练家子练武。
但擂台以外。
绝对禁止私斗,违者必受重刑。”
孟帅点点头,又经过了一个擂台,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有的擂台插着白旗,有的擂台插着黑旗?”
钟少轩道:“白旗是寻常擂台。
黑旗是生死擂台。
上了黑擂台生死有命,概不追究。”
孟帅若有所思,道:“乍一看这个城市武风很成盛,但其实管理应该很严格吧,好勇斗狠似乎不是很提倡。”
钟少轩道。
“然,这里是有王法的地方。”
孟帅点头,有志向的统治者,绝不会放任侠客犯禁的,哪怕他们用得着这些武林中人。
正在这时。
只听一声惨叫传来。
虽然隔了两个街区。
但依旧十分清晰。
孟帅听过不少惨叫,这种程度的惨叫已经不能使他动容,只道:“看来擂台的战况很是激烈啊。”
从惨叫传来的方向判断,受害火匝在银宁范围内,既然银宁城禁止私斗,那应该也是擂台战造成的后果了。
钟少轩也略微停了一下。
道:‘真是少见。
能上擂台的都是铁血男儿,不被凄惨折磨,应该不会出这样的惨叫的。
会在擂台上出如此重手的……是了,就是那个方向,应该是那小子吧?”
孟帅道:“是谁?危险人物?”
钟少轩道:“也不是什么大危险人物,一个比较激进的小子,有天赋,有毅力,也挺让人头疼的。
将来你们可能会遇到,到时候你就要小心了。
嗯,现在还在腊月,过了正月军营才纳新,先回府里吧。”
钟少轩的府邸,在银宁相当中心的地段。
这是一所孟帅有生以来见过的最近接“府邸”的房子。
钟少轩安排孟帅住下之后,道:“腊月到正月相交的这段时间,正是上上下下最忙碌的时候。
只有我是个闲人,就不要去打扰他们了。
咱们哥俩清清静静的过一个年。
等到开始走动的时候。
你也跟我去拜年,认识一下这里的人物。”
孟帅应是。
道:“希望过一个好年。”
孟帅还没在这个时代过过年。
在这个身体的记忆力。
过年是很没意思的事情,因为钟老头就是个顶没意思的人。
那些过年的风俗,什么祭灶,守岁,春联,年夜饭之类的习俗,钟老头一概不许,更不要提压岁钱和放鞭炮这些喜闻乐见的事了。
每年过年,都是钟少轩张罗着扫一遍房子,给钟老头拜年,然后和钟二回去吃一顿饺子抵了,钟少轩倒是坚持给钟二压岁钱,钟二却因为心中别扭,一概不要。
因为佳节气氛,让人多思,钟二过年往往还会闹脾气,十个年头有九个过不安生,只苦了钟少轩上下打点,也没讨好。
虽然孟帅也不喜欢钟老头,但看在钟少轩面上还是提到让钟老头一起来银宁过年,但钟少轩只是苦笑一声,就没再回答。
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孟帅不便置喙,想来是又有什么麻烦了。
但这和孟帅与钟老头完全对立的敌我矛盾不同,那是人民内部矛盾,多半是能够解决的吧。
于是孟帅不再提这一节,兄弟俩就在银宁过年。
过年之前,银宁城也有宴会,钟少轩假作自己不在,并没有出席任何一场,过年的年夜饭也在府中准备,比起寻常家宴丰盛许多。
酒桌上,孟帅陪钟少轩喝了一顿,本想大年三十醉上一场也无妨,但钟少轩的酒量居然比他还浅,且醉了之后就说了许多胡话,也有真情实感的倾诉,末了失声痛哭。
孟帅无奈,酒也没喝好,扶着钟少轩吐了一会儿,把他弄躺下之后,自己也满身疲惫的睡了。
那时已经是黎明,也算是守岁了。
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新年,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钟少轩醒来,对昨晚的事己经忘了个精光,孟帅自然也一字不提,昨晚听到了好些平时听不到的话,他也只是埋在心底。
过了几日,过了破五,就可以四处串门了。
钟少轩带着孟帅拜访一些同潦,也有匠师府的,也有军府的,也有文官。
钟少轩在银宁的地位比较特殊,既崇高又独立,不牵扯到任何派系,再加上他本来性情温和友好。
因此很吃得开,在各界都有朋友。
只是可算得通家之好的也就同龄的几个人,钟少轩也没有着重介绍孟帅,毕竟他只是个小孩子,让该知道的知道有这么个人,就已经是很大的帮助了。
不过孟帅一旁旁观,钟少轩也见过制军府的、护军府的甚至帅府的人,虽然只是泛泛之交,却也能说上几句,唯有羽林府的人,他一个也没见到。
果然钟少轩道:“这满银宁城的各府,只有羽林府最为另类。
羽林府倪统领性情十分古怪,也不合群,属下众将官也不和外人交往,在银宁是独一份儿的。
倪统领只认有本事的人,最厌恶人情那一套,我也不好为你托付。
你进去之后如何,就要看你自己了。”
孟帅笑道:“只认有本事的人?那不是很好?小弟就是有本事的人。”
钟少轩又好气又好笑,道:“你仔细风大闪了舌头。
说真的,要为你的生活计,我真不希望你去羽林府。
但为了你的前途计,羽林府也是不二的选择。
少帅为你安排的很好。
有一点我要提醒你,进去之后,千万别提傅将军,最好连你来自沙陀口也不要提,他们两个关系……不大好。”
孟帅道:“我谁也不提。
少帅也提醒过我这件事。”
钟少轩点头道,“如此最好。”又絮絮的提醒其他为人做事的注意事项,事无巨细,甚至有哆嗦之嫌。
孟帅中颇为感慨,钟少轩为了兄弟,真做到又当爹又当娘了,虽然不是亲生,尚胜过亲生的手足,前身钟二还和钟少轩闹别扭,只能说真中二气爆。
这一个月的时间孟帅虽然常有应酬,但始终练功不辍。
他希望在最后时刻做久违的突破,这样他的锻炼之旅就能更有把握一些。
到了正月末,孟帅告别了钟少轩,独自一人去羽林府报到,临走的时候只打了个行李卷儿,没带任何多余的东西。
当然,东西都在黑土世界里呢。
羽林府虽然在银宁有一座府邸,却只是个办事处,只有一间板房,真正的总部在城外,与军营连在一起。
孟帅到城中的板房交付了印信和介绍信,等候对方安排。
那登记的书吏也是个军人,看了孟帅的印信之后,道:“你来的太晚了。”
孟帅大奇,他可是在指定报名的第一日就来了,怎么还晚?
那书吏冷笑道:“我说你晚了一年。
十三岁了,不大不小的年纪。
也就是个举重境界。
把你往哪里插呢?光给你找个床位就不容易。
我瞅瞅……”他决的翻看簿子。
孟帅一听,就知道其中必有缘故,这已经有了故意刁难的苗头了,但他已经很有涵养,面上不动声色,道,“我无所谓,您辛苦吧,”
那书宽抬头看了一眼恍若无事的孟帅,略感惊讶,翻到一页上,道:“是了,这里还有一个空位,就给你吧。”说着拿出一块牌子,扔给孟帅,道,“这个拿去。
对号找自己的床位。
二月初一开始训练。
可别迟了。
不然小心军法。”
孟帅接过,一看上面床号都标好了,就知道他早有准备,是给自己下套呢。
但这时反对也无用,且走着瞧,当下微一欠身,道:“在下明白。”转身出去。
那书吏看着孟帅的背影,略感惊异,就听脚步声响起,一个大汉道:“怎么样?那小子来过了?”
那书吏站起身来,叉手行礼道:“副都统大人。”
那副都统点头,那书吏道:“按照您的盼咐,已经把他踢到姓陈的小子那屋里去了。”
那副都统道:“很好,就该给他点教训。
不然谁都能往咱们这里塞人,乌烟瘴气,成什么话?姜大小姐又怎么样,把咱们羽林府当自己后花园,那就大错特错了。”
那书吏道,“说的正是。”
那副统领道“只是这小子背后还有总师。
钟总师是哈们都督都不能得罪的人。
也不好太过明着教训。
交给姓陈的那小子吧。
这小子背景这么硬,简直是个公子哥儿,性子也必然骄傲,正是姓陈的那小子最讨厌的人。
他们两个在一起住,嘿嘿,这小子能坚持几天呢?”
那书吏张了张口,又把想说的话咽下去,暗道:看新来的小子的性格,倒是比想象的沉稳不少啊,也别想的太绝了。
一四三 传说的男人
羽林府建在城外,毗邻军营驻地。
虽然是毗邻,但其实并非军营。
毕竟是三大军府之一,羽林府真正的弟子,都是少年一辈的精英,是大将的苗子了,且都在十六岁以下,并非军籍,不可能真的跟那些丘八老爷混同。
孟帅进了羽林府,就见府内风格比银宁府还要坚硬生冷,一眼望过去,只一片灰白色,连一棵树都没有。
格局也简单,大小两个校场之间,有一大排房屋,除了中间一座大屋,正是府内中枢堂,剩下的矮房子,都羽林子弟的宿舍。
在营前报到之后,领了自己的号牌,签下名字之后,孟帅自去找自己的宿舍。
到了这里,他才知道,自己来的并不晚,其实还是早了。
宿合门前一片安静,显然人还来得很少。
这里有三排宿合,每一排都是同一届子弟班的。
分了三个年级。
羽林府招弟子是两年一选,相互之间差了两岁,分别是十二、十四、十六岁,过了十六岁就毕业,要么移入军籍,阵前效力,要么由帅府另作安排。
今年恰巧不招人,孟帅是插班的,正好插到去年进来的那一批弟子之中。
那批弟子去年十二岁,今年十三岁,正好合适,可知那书吏说孟帅来晚了,纯属刻薄之词。
孟帅从最后拄的宿舍前走过去。
一溜宿舍所有的门都是打开的。
这是府中的规矩。
白天不得关门。
晚上打了定更才许各屋关门,再打二更。
全体熄灯睡觉。
从打开的门向里看,可以看到所有的宿舍都是一样的格局。
二十平米一间房子。
摆放四张床。
并非上下铺,中间有一张宽大的桌子,比一般的大学宿舍稍微宽敞一些。
但硬件方面是远远不如了。
其他宿舍里也有来了一两个的,也有一个宿舍来全的,大部分都在整理行李,也有坐在床上聊天的。
还有人看见了孟帅走过,指着他笑道:“来新人了。”
孟帅听到有人叫自己时,便转过头来,点头示意,便即自行向前走。
倒也不亢不卑,不给人留下坏印象。
就听有人嘀咕道:“他往那边走,不会吧……”另有人小声议论道:“怎么不会?没有其他地方了,除了那里,还能是哪儿?”孟帅听见了就作没听见,一路来到自己的宿舍前。
他被安排到丙十六宿舍里,也就是这一排的最后一间。
可能是因为在最顶头,房间比寻常的房子还大了不少,一进去,孟帅就觉得相当宽敞,然后,他立刻意识到房间宽敞的原因一一这房子里头,只有一张床。
那张床孤零零的放在墙角,上面只铺了一张草席,其他空无一物。
墙角放了一个箱子。
桌子上也没什么东西,只有一只大个儿茶碗而已。
倘若这是有人住的地方,那生活在这里的人可算毫无情趣可言,过的是苦行僧一样的生活。
孟帅目光移动,看到了那张床上挂的一个木牌,上面是两个黑色的墨字“陈前”。
这个牌子他也有一个,上面写的是“孟帅”两个字。
想必这个陈前就是他的室友吧。
不过··…他住哪儿啊?这里连张多余的床都没有。
难道继他在天幕睡石板床之后再次挑战下线,改睡地板了?正在孟帅迟疑的时候,就听有人道:“你还真是住这里啊?”孟帅回过头去,就见门口围了好几个人,都往里面看。
但无论怎么伸头看,这一群人里面没有一个迈过门槛的,甚至连挨着门的都没有。
孟帅回过身,团团抱拳道:“几位兄弟好,在下孟帅有礼了。”那几人有的还礼,有的只抱拳没吭声,有的压根就没动作。
站在前头一个高个子少年道:“原来你叫孟帅。
我叫庞武,就住在隔壁。
我们几个都住在隔壁,咱们以后就是同窗了。
我说……你真要住在这里?”孟帅道:“是啊,号牌我都领了,就是没床。”那庞武道:“床是小事,我们那边就有一张旧床,堆在墙角,你可以先搬过来凑活用。”孟帅道:“是么?那太感谢了。”到了隔壁,果然见角落里堆了一张床。
还真是只能凑合用的破床,不但床板有裂缝,而且少了一条腿。
孟帅看的直嘬牙花子,只是急切之间,没有新床可用,只得先凑活一下。
当下拖住那床就往外走。
要在前世,就算是单人床,也至少要两个人才能搬动。
但今生练武之人,谁没有几百斤力气?孟帅一个人也能拖得动一张大床。
就是这个重心有点掌握不了……到门口时,孟帅差点失手把床砸了,这时旁边的一个圆脸少年搭了一把手,才将这张床稳住。
孟帅忙道:“多谢。”那圆脸少年腼腆的一笑。
道:“你往前搬。
我在这里给你扶着。”两人齐心协力将床搬到他房间里。
孟帅谢过了那少年,道:“多谢多谢,请坐歇息一会儿,我给你倒水。”当下四处找水,他自己带了水杯,但屋里显然没有水壶,他想起这排房屋的两侧似乎装有水桶,连忙拿上杯子就要出去装水。
那圆脸少年忙说不必,顺势坐在床上,登时出了“吱呀呀”的巨大声音,且床面一歪,险些倒在地上,孟帅忙把床面扶住,道:‘抱歉,抱歉。
这床不好,你凑合一下吧。
那圆脸少年站起身来,笑道。
“我凑活倒是没什么,一会儿我就回去。
你凑合一下才是。
这床可不好睡啊。”孟帅拍了拍脑袋,道。
“那还能怎么办,谁叫我来的晚,能不睡地上就行了。
先忍几日,回头有机会换一张新床来。
这附近有集市没有?还是要去银宁买?”那圆脸少年道:“倒也不必那么麻烦,明天,或者后夭,军需官会来登记新年要置换的东西,你说一声就行。
无非就是一两天的事。”突然轻叹道:“说到底,床也是小事,想凑合就能凑合,想换也矶时换。
但有些事情可是换也换不掉。
比如……”他目光落在对面床上挂着的“陈前”两个字上。
孟帅道:“你说的是我的室友?嗯,虽然我没见过,但想来应该是个难缠的人吧?”那圆脸少年奇道:“咦,你听说过么?”孟帅道:“没听说过,不过你们都表现的很忌惮,连房门都不愿意进来。
还有就是一一这里只有一张床。
按照一般配置,这里应该有四张才是。
他一个人住一间房也就罢了,连多余的床也容不下。
应该是个很霸道的人吧?”再有就是,羽林府既然有人要刁难自己,那么给自己选的室友,应该也是地狱难度的吧。
那圆睑少年道:“你有心理准备就好。
你的室友尔东……”孟帅道:“什么尔东?不是陈前么?”那圆脸少年摇手道:“我们可不想叫他的名字,都是叫他尔东,或者‘那位,的。”孟帅心道:擦,这位跟伏地魔一个待遇了。
便道:“好吧,他做了什么?”那圆脸少年道:“做了什么?他简直无所不为。
别的不说,他原本也是有三个室友的,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独尊了。”孟帅道:“剩下的三个呢?者赚合他赶出去了?”那圆脸少年道:“赶出去这个词,用得太轻了。
运气最好的是刘默,现在在家务农。
只是残了一只胳膊,倒也不耽误种地。
稍微差一点的就是小曹,自杀过一次,精神就失了常,现在在家圈着,怕他再寻死。”孟帅打了个寒颤,道。
“剩下的一个,该不会已经……”那圆脸少年道:“死了。”孟帅道:“果然。”那圆脸少年道:“后来府里还想调人进去和他同住,开玩笑,哪个冤大头想去找死?啊哟,我可不是说你。”孟帅道:“没关系,事实如此,我不认这个冤大头也不成了。”那圆脸少年道:“他最近又有了新的事业。
就是在银宁城长期占了一座生死擂台。
听说一个人守擂三个月无人可挡,且心黑手狠,手下冤魂无数。”孟帅想起进城那日听到的渗叫声,点头道:“原来是他。
他能守生死擂,到底是什么境界呢?”那圆脸少年一怔,随即正色道:“你不知道这里的规矩,那也是正常。
我来告诉你,这句话在羽林府里,永远不许问。”孟帅先是愣住,随即有些明白,道:“是不是跟间女士的年龄一样,很失礼?”那圆脸少年道:“年龄?和年龄没什么关系吧?反正到了每季一次的考校时,自然会验证,不过私下里大家绝不会私下间境界或者武功进度。
这个是禁忌。
当然,你更不能间那位了,问了的话……”孟帅笑道:“你就要见不到我了?”那圆脸少年郑重的点点头,道:“你……好自为之吧。”孟帅被圆脸少年一番话说得心中不爽,就知道自己的羽林府之行,先天就已经不顺。
好在他也有自己的底牌,就算真刀真枪的碰上,也要战上一战,总不能没被人打死,反而被吓死了吧?这一日一直到晚上,那陈前并没有过来,就听得梆子声响,已经入夜,各房关门。
孟帅自己关了房门。
关门时抬头一看,天色不但晚。
而且阴了下来。
头顶已经布满了乌云。
刚关上门,只听一声闷响,天空打了个闷雷。
是了,已经是二月了。
春雪炸响,预示着春天到了。
紧接着,丝丝春雨落下,打在地面上、窗户上,淅淅沥沥的响。
这一场雨从小雨开始下,下着下着成了大雨,又有雷电交加,竟然不逊于夏日的大暴雨。
孟帅听到外面熄灯号吹起,吹熄了灯火,上了床。
那床板咯吱咯歧乱响,险险就要塌下,他费了白天劲儿才找准平衡。
在雷声阵阵中安然入睡。
一直睡了两个时辰,突然天空中一个大雷炸响,闪电大作,找的一室皆亮。
就听砰地一声,房门被人踹开,雷电交加当中,一个笔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一四四 ;雷霆势万钧
卡啦——
雷电交鸣。
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照的满室通明。
电闪雷鸣中,但见门口的身影如标枪一样直立挺拔,又如出鞘的钢刀一般锋锐凌厉。他有一双锐利的眼睛,迅的扫过室内。
一个平躺在床上的身影映在这双眼睛中。
那双眼睛瞳孔微缩,警惕的精光一闪而逝,喉间低低的出声音:
“谁?”
一秒钟时间,没有回答。
他立刻失去了耐心,反手一握,一道亮银色的刀光闪过,人也整个的扑了过去。
他的步伐凶狠如狼,却也灵巧如猫,没出半分声响,每一步都踏着最正确的方位,直直的指向不之客所在的方位。——步,二步——
劈!
三尺长的刀锋从天而降,猛地下劈。
撕拉——
刀光所及之处,无可阻挡,一路向下,直到深深的插入地下。
在刀锋经过的路途上,木制的床板被劈成两半,向外飞起,碰碰两声砸在地板上,已经成了两段废材。
而刀尖已经插入地下尺许,更在地上拖了半丈长的清晰印痕。
一刀之威,竟至于此。
但来人还是眉头皱起,露出不满神色——不是不满这一刀的威力,而是不满这一刀并没见血。
给对方逃脱了。
这时,屋外的雷鸣电闪为之一停,没有了闪电的光芒,屋中一片漆黑。
屋中静的可怕,一根针落在地上也清晰可闻。这里没有任何声音,连呼吸的气息流动声音也没有。
双方都可以控制自己的气息。
来人目光微微一凝,抬起头,坚定地往一个方向看去。
在那里!
他现了!
孟帅这么想着。
我了个大去,早知道自己这个室友凶残,没想到凶残至此。
他好端端的睡着,没招谁没惹谁,还在睡梦中运行龟息功呢,结果被人迎面就砍。要不是他警惕性不差,关键时刻以一招九宫步滑过,现在已经是刀下亡魂。
真他么的混账。
孟帅见过不讲理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之前找他晦气的,哪怕再脑残,至少还有一个脑残的理由,此人刷新了他的下限。
不过,刀确实是好刀。
虽然他刚刚离开的比较狼狈,但他还是瞥见了那刀光的轨迹。
锋利,勇猛,一往无前,正如那个人一般。
但即使是如此有进无退的威猛刀法,孟帅还是从中看到了一丝圆润甚至禅意。
那绝不是简单的前进,而是计算好了方位,精确的如同外科手术一样的刀招,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无可指摘。一个好刀客!
而劲力就更不用提了,以孟帅的眼力来看,那刀的刀气已经近乎出离刀刃以外,游走刀锋,因此才有这样强的破坏力。
至少是生风境界。
凶猛,蛮横,强大!
不愧是凶名远播的——陈前!
而且……
虽然在黑暗之中用了龟门的敛息术,将自己的生命体征收敛到近似于无,但孟帅还是敏感的现,对方已经捕捉到了自己的身形,一步步走来,绝无偏差的方向就是证明。
他怎么做到的?
当然,孟帅同样能够捕捉到对方的行动。那不仅仅是由于他的五感敏锐,更因为他精神力强。在这种黑暗的环境下,精神力也就是第六感的加成极大,让他几乎不依靠视力就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甚至内在的活动。
更何况,对方本来就是气场极强,无法忽视的那种人。孟帅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刀气,不是来自他手中的刀,而是来自对方本人。
此人,就是一把极品宝刀,且早就出于鞘外,渴饮鲜血
看来这一场对决是逃不过去了。
也好,早就知道和此人同室不得安生,索性让碰撞来的更早、更直接些,今天晚上,最好能解决一切问题。
对方的脚步如此坚定,手也如此稳定,想必是吃定了自己吧?恶魔一样的陈前,想必在羽林府中所向披靡,无有抗手吧?
可是,我并不是其他人。
正如陈前虽然现了他,并没有如刚开始一样暴起,而是一步步走过来一样,他也同样不打算立刻反应,先制人
他也有蓄力才能用的大招数。
过来吧,过来吧,给你一个惊喜。
各怀心思的两个人,越离越近。
两人心中默默的计算着距离,各自打算着出手的时间。
近了,又近了……
正在这时!
喀拉拉——
一个巨雷再次响起,闪电再次划过夜空。
久违的光明再次降临到了尺寸之地。
孟帅第一次看到对方。
他有些窒息了。
本来以为如此恶棍一样的人,必定是个彪形大汉,或者冰山一样的剑客,但他忘了,这人再凶恶,毕竟是他的同窗,年纪相差在一岁以内。
那陈前长得果然棱角分明,如大理石雕像一样硬朗而英俊的面容,但毕竟也只有十三四岁,稚气未脱,还能看出孩子的样子。
其实,就算他真长得凶神恶煞,甚至靛脸朱眉,也吓不住孟帅。真正让孟帅惊异的,是他全身——
血,全是血。
他就像是从血雨中走出来一样,从头到脚,都染满了鲜血,鲜红色血液挂在他的眉梢嘴角,与他坚毅的面容构成了一张动人心魄的画像。
孟帅的心中,陡然浮现着这样的形象——
浴血奋战的将军,凯旋!
他在打量陈前,陈前也在打量他。锐利的目光在孟帅身上扫视了一遍之后,陈前的眉头稍微松开,显然也有一些动容。
孟帅怀疑他看错了,自己长得再平常不过,不值得旁人动容。
果然,那丝波动一闪而过,对方的刀再次下劈。
刀锋落下,刀风也落下。
刀锋未至,刀风已至!
孟帅手指轻扬,从手指缝间,无非大团大团的彩色碎屑
黄色,绿色,还有粉红色。这些色彩斑斓的碎片在黑暗之中,不过是略具形态,早分不清颜色。碎屑飘零着,因为数量太多,竟在空中有一瞬间的悬停,好似一面盾牌一样,挡在刀锋之前。
乱花渐欲迷人眼……么?
陈前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刀锋毫不迟疑,继续向下。
先碰上的,就是碎屑。
那些轻飘飘的,毫无重量可言的碎屑,碰上了一往无前的刀锋,会有什么下场?
无非更加粉身碎骨。
然而……
在刀锋与大量碎屑相交的瞬间,原本稳定的刀锋,竟然震了一震。
那些裹乱的碎屑,碰触在刀锋山,竟如同几十个小锤子分别从各个方向锤向刀锋,把原本精准到极限的刀刃轨迹,给锤歪了。
每一片碎屑上,都蕴藏着令人不容小觑的力量。
它们飘舞,它们波动,它们扰乱着空气的轨迹。
陈前的目光微微一缩,登时心中雪亮——飞花境界。
这是内家的飞花境界,飞花摘叶,即可伤人,蕴内劲于片纸之上,伤及虎狼。
对方修习内功,且境界与自己的生风平齐!
不错啊,比自己想象的高。
不过……
也只是表面上平齐而已。以为他陈前就是寻常的生风境界,那就大错特错了!
想着,陈前手腕一抖。
这一抖,刀气如螺旋般搅动起来。
扑啦啦——
碎屑被震得飞动,如蜂窝被烧毁的蜜蜂一样四散飞离。眨眼功夫,刀锋所向,已经再无障碍。
除了那小子!
陈前的目光再次看向对方,就见对方身子一矮,手指往上翻,结成了一个诡异的手印。
碰——
手印空空,落在刀锋侧面的刀刃上!
大力开山印!
从乱花丛中飞出,孟帅终于将这一蓄力已久的大招,狠狠地打在对方刀面上。
碰!
效果——如他想的那般!
陈前的身子倒退几步,虽然握着刀的手还没撒开,身子已经摇摇晃晃,他退了几步,突然脚下一绊,再也维持不住平衡,仰头倒下。
绊倒他的,是刚刚他劈散的床板。而推到他的力量,是孟帅刚刚激的大力开山印。
从天幕出来这么久,这大力开山印,他早就烂熟于心。而这种需要角度、地形和蓄力时间的大招数,简直就像天生为了今日的情势存在一般。
虽然危险,但孟帅控制住了情势,掌握住了时间,利用对方对封印师招数的无知,一击成功。
然后呢……
孟帅没有松懈,双手依旧摆好,那是八卦掌的起手式。理论上,对方还有反击的可能,那时,这种投机取巧的大招就没有挥的余地了,就是硬碰硬的对撼。
不过……理论上而已。
孟帅认为对方起不来。
陈前倒在地上,呼吸变得比之前粗重,原本悠长的气息节奏也渐渐变得紊乱,在黑暗中甚至能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
那是鲜血流动的声音。
孟帅呼了一口气——跟他想的一样。
轻轻咳嗽了一声,孟帅道:“我现在点灯了。你有意见么?”声音平平,当然谈不上亲热,但也没有丝毫敌意。
黑暗之中,对方一直沉默,过了一会儿,才哼了一声。
孟帅知道他默认了,当下从身边掏出一只蜡烛,点了起来。
灯火一亮,他立刻用袖子遮掩住,让光芒保持在小范围内。现在是熄灯时间,擅自点灯是违反纪律的,他并无挑战规则之心。
小心翼翼的秉着蜡烛前行,孟帅看见了倒在地上的陈前,迈步上前,蹲下身子,与对方第一次四目相接。
一四五 同室且为伴
微弱的火光下,孟帅赞叹一声,陈前虽然性格乖戾,但五官分明,有一种少见的立体感,真如艺术品一般。
不过同时,孟帅也现,对方的身上虽然早已浴血,但此时又多添了新鲜的血迹,颜色更为鲜艳。这跟他判断的一样——这小子,回来的时候早已受伤。
浑身的鲜血,不只是对他战绩的表彰,也是他受伤的痕迹,更可能是他为了掩饰自己的虚弱故意留下的障眼法。
而孟帅刚刚那一击,却是将他的伪装打破,让他伤口再次开裂,从而迅的失去了反击的能力。
正因为看穿了陈前的后继乏力,孟帅才会直接点起灯火,罢兵休战,不然两人非要分个胜负不可。
孟帅走过去,伸出一只手去,道:“起来吧。”
陈前皱眉,不接他的手,支持着坐起身子,单腿支持,好似一只蓄势待的豹子。虽然动作缓慢,但身上每一根肌肉都保持稳定,丝毫看不出受过伤。
他盯着孟帅,哼了一声,道:“胆子不小。敢走进我身前三尺。我虽然稍有虚弱,但还不至于连一个你都收拾不了。”
孟帅一笑,他毕竟也有二十来岁了,不至于计较他的嘴硬,退了回去,道:“那我也不怕。你无心杀我,不是么?”
陈前眯起眼睛,道:“我有心杀所有人,自然包括你。”
孟帅道:“是么?或许吧。反正你一进来拔刀就砍的时候,还真是杀意汹涌。我也能够理解,毕竟我是今天新搬来的。半夜三更受伤回来,正是虚弱的时候,突然看见屋里多出一个人,会毛骨悚然心存警惕甚至先制人也很自然吧。不过问也不问,直接上家伙,你性子够暴躁的。”
陈前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虚弱。”
孟帅对他争辩的点很是好笑,但也不说穿,道:“不过之后你冲我走过来,再次拿刀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杀意了。至少我没感觉到。大概是你立刻想起来我是干什么的了吧?在一团漆黑,敌我不明的情况下,你能立刻判断出我其实是你新的室友,从而收敛了杀意,说明你不但武功出众,反应也很敏捷,判断力精准。”
才怪……
孟帅腹诽,打闪电的时候我们朝了相,你应该看出来我和你同龄。同龄的孩子,又是在羽林府里,不是室友还能是什么?这样都察觉不出来,那就是傻子了。
但判断出来之后,虽然收敛了杀意,还是毫不犹豫的砍了过来,或许是为了称量自己这个舍友的斤两吧,孟帅猜测,自己若是武功稍差,真被他砍了也未可知。反正这小子的脾气太乖谬,视人命如草芥,魔王之说,十分精当。
不过孟帅的性情,不是得理不饶人的的性子,只要不涉及原则,大面儿上能过得去就过去了,只要还有缓冲的余地,他也不愿意和这个室友势不两立,因此主要是吹捧为主。料想这个年纪的少年,别管是什么性格,别管嘴上怎么说,心里是很爱受人吹捧的,能糊弄过去,博得个相安无事,也就罢了。
果然听了孟帅的一番话,陈前神色缓和了许多,用手撑着地,缓缓地站起身来,道:“原来如此,他们总算在软蛋和蠢驴以外,给我找了个新室友。”
孟帅暗中好笑,道:“我有生以来,从没受过这么高端的褒扬。”慢慢走上前,再次伸手,这一回因为两个人都是站着,所以是平平伸出,道:“我叫孟帅。”
陈前迟疑了一下,伸手跟孟帅一握,然后收回,道:“陈前。你主修内功,已经到了飞花境界了?”
孟帅道:“我算是内外兼修吧。不过内功境界稍微高一点。”
陈前点头,道:“你突破飞花境界不久吧?不过看你的年纪,已经不错了。今天我状态不好,你的运气也不错。”
孟帅一笑,他突破飞花境界确实不久,就在前两天,是他为了能在入羽林府前,留下足够的底牌,加意努力的结果。亏了当初秦无双一曲神曲助他少了许多水磨工夫,才能在现在又有突破,不过外功终究是跟不上了。以孟帅的经验和龟息功的特出之处,只要再打磨一段时间,外功突破生风境界也是早晚的事。
自然,要是今日他没突破飞花境界,或者陈前没有受伤,刚刚那一战的结局必然不同,但孟帅身上底牌也多,陈前想要大胜却没有那么容易。
更重要的是,刚刚那一战,与其说是孟帅的幸运,不如说是陈前的幸运。
正因为孟帅察觉到了陈前收敛杀意,所以他蓄力已久的大力开山印打的只是陈前的刀背,而不是陈前的脑袋或者身体的任何一处。如果孟帅心肠更狠,下手更绝,那么陈前绝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说话。
不过,既然当初没有下手,现在也不必多说了,孟帅只是一笑,道:“我是新人,刚刚插班进来,还请多指教。”
陈前略一点头,道:“明天再说,休息吧。”说着转身回去。
孟帅从衣兜里取出药瓶,道:“这是我带的伤药,你用得上就拿去。”随手把药瓶放在桌子上,转了回去。他本来没带这些药物的习惯,但这次出来有钟少轩给他留意,特意给准备了常用的药物。他因为吃草不吃丹的习惯,大部分带的是外用的伤药,但也是相当有效的珍贵品种。
陈前从桌子上拿起药瓶,略一闻,道:“是天工营的白银散。你家里是天工营的?”问完这一句,抬头见孟帅站在桌子边上,直直的看着他,问道:“这么了?”
孟帅道:“我在看你什么时候离开桌子。我好上去睡觉。”
陈前一怔,道:“你睡桌子上?”
孟帅道:“如果不是你把我好不容易兑来的床给劈了,我倒是宁愿睡床上。”
陈前斜了一眼地上支离破碎的两块床板,哦了一声,道:“你睡床上,我睡桌子上。”
孟帅摇头,笑道:“倘若你的床比桌子舒服,那我就去住了。都是一条硬木板,住这个还是住那个,有什么区别?”
陈前皱眉道:“我等练武之人,还要学俗人一般住大厚被子软床垫么?那成什么体统?”
孟帅道:“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我觉得挺好。”
陈前斜了他一眼道:“意志软弱。”
孟帅道:“对我来说,意志坚强之前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东西。比如说柔软的被子,香喷喷的肉食和暖气。”
陈前虎着脸听了,突然翻身倒在床上,道:“睡觉。”
孟帅道:“对了,还有睡觉。”说着将刀口余生散落一地的毯子卷起来,铺在桌子上,这才吹熄了灯火,翻身上桌睡觉。感觉桌子虽然短了点,但不用担心随时倒塌,和那张破床相比算是各有千秋。
刚刚睡下,就听陈前道:“明天早上,我去弄一张床来。”
孟帅道:“哦?明天还不开始训练么?还能出去?还是军需官明天会来?”
陈前道:“明天训练,军需官旬日才会到。我弄床不需要出营门。”
孟帅沉默了一会儿,道:“就是去抢别人的?”
陈前道:“不是抢。我从来不抢东西。自从在擂台上杀人之后,即使我一言不,只要想要什么,都有人自己送来。可笑的是,我并没有开口想他们要,他们若不主动给,我也不一定非要拿,可是他们就是给了。不但给了,还在背后数说我飞扬跋扈,强抢他们的,真是可笑可悲。”
孟帅道:“这就是你凶名的来历了么?你不会因此不适?”心道:也不知是你的恶名让人畏惧,还是众人的畏惧成就了你的恶名,更可能是互相助长,形成个死循环,才有了你这个“连名字也不能提的人”。
陈前道:“我为什么要因为一群蠢货的错误而自己感到不适?倘若世上有这样的道理,那一群蚂蚁在背后议论大象,也能把大象活活说死了?那世上的强弱尊卑早就颠倒了。这样很好,我现在要什么东西,就直接说出来。倘若有人给了,因此蒙受损失,那是他们为自己的怯懦和愚蠢付出的代价。”
孟帅心道:你这个价值观,和我师父差不多,不过你要学他横行无忌,一路无阻,还欠几百年修行。
就听陈前道:“干脆不用等明天了,现在就去取。”
孟帅一怔,见他果真从床上起身,就要去隔壁“取”床,忙道:“免了。区区不巧,也是你口中蠢货中的一员。睡在你取来的二手床上,我不一定能睡着。”
陈前哼了一声,道:“意志薄弱。”
孟帅道:“你是不是就会这一个词?我教你一个新词可好?特别适合描述你这种性格的人。”
陈前道:“说来听听。“
孟帅道:“这个词在我们家乡比较流行。叫念头通达。”
陈前默默地念了两遍“念头通达”,过了一会儿,道:“真是个好词。学到了。”翻身睡倒。
孟帅耸了耸肩,也自行睡下,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