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敲打
葛云朝向沈昭索要黑衣人尸体的时候,桃花寨已经检查过那些尸体了,沈安安也在第一时间亲眼确认,尸体上并没有后周绣衣司的图腾。
早在五年前,沈安安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回过神,她的第一反应也是检查尸体,奈何尸体早已被焚毁。
此番她虽然知道,尸体上面很可能存在线索,但是桃花寨无人擅长验尸,哑男所精通的,也不过是一些斥候的手段。因此,当她得知葛云朝要求把尸体带下山检验,她并不排斥。
不过,在葛云朝向桃花寨提出要求的时候,沈昭并没有答应,柳彦行更是疾言厉色地斥责葛云朝欺人太甚,官逼民反。
葛云朝不以为杵,要求桃花寨在明日午时之前,将尸体放置在南山山脚。如果不然,他只能派人进山寨抬走尸体。
他这话虽是威胁,但他说话的语气极为友善,对沈昭的关切十分诚恳,仿佛他此举只是迫于无奈,迫切希望沈昭能够理解他的难处,继续和他当朋友。
当天深夜,桃夭居的花厅灯火通明,几位当家就山寨是否应该交出尸体争得面红耳赤。沈家兄妹没有参与讨论,只有哑男站在角落旁听。
众人七嘴八舌地吵嚷,陆勉之冷眼看着他们,全身的伤口都在疼。他受沈安安嘱托,劝说其他人同意交出黑衣人的尸体。用沈安安的说法,他是刺杀事件的受害人,他想知道凶手的来历,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站在陆勉之的立场,他也想知道凶手受谁指使,尤其是沈安安告诉他,这批黑衣人和五年前的杀手是同一伙人。他当场怒怼柳彦行无情无义,为了面子不顾老当家被杀的真相。
柳彦行声称,他和沈昭都认为,眼下他们正在与官府谈判,如果他们屈服于葛云朝的聊聊数语,就等同于向朝廷屈服。以后他们只能任由葛云朝搓圆捏扁。
两人相持不下,其他人犹如墙头草,态度摇摆不定。
五年前,沈安安之所以暗中扶持陆勉之,因为他足够坚持,足够有原则。凡是他认定的事,他不会轻言放弃。
他与柳彦行对峙,直至东方泛起鱼肚白,谢柄昆等人实在熬不住了,他们勉强同意由哑男负责,安排人手将尸体搬运至南山脚下,等候葛云朝派人将尸体运走。
清晨,沈安安恹恹地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她一个人枯坐半个多时辰,起身留了一封书信给哑男,随后换上男人的装束,从角门偷偷离开。
她顺着桃夭居的围墙行至江边,陆宕见四下无人,迫不及待地现身,跪在沈安安面前,懊恼地认错:“二当家,昨日是在下擅离职守,请您责罚。”
严格来说,沈安安遇险,陆宕的责任最大。沈安安默不作声,低头俯视他。
两人沉默许久,陆宕沉声说:“在下愿以死谢罪,只求不累及家人。”
春雨贵如油。这个春天雨水很少,江水的水位也下降了不少。沈安安望着日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叹息道:“若是你连夜逃跑,这会儿你的家人早已变成尸体。”
陆宕不知如何作答。
沈安安问道:“你何时与陆勉之如此熟悉,竟然被他支走了?”
陆宕默了默,对着沈安安叩首,答道:“早几日,在下注意到陆当家总是有意无意盯着二当家。在下生怕他有所图谋,所以在我不当值的时候,我偷偷跟踪了他几回,听到了他的心里话。”
说话间,他用眼角的余光偷瞄沈安安,小心翼翼地解释,“陆勉之的父母希望他离开山寨,去京城投奔亲戚,参加科举。他不惜与父母争吵,也要留在山寨,所以我很确定,他绝不会做危害二当家的事。”
沈安安知道,陆宕说的是事实,但事实与否并不能改变什么。她反问陆宕:“你如何知道,他并非故意在你面前演戏?”
陆宕惊诧。陆勉之不会武功,他自信他不可能发现自己。他亲耳听到陆勉之自言自语,他会用自己的性命守护沈安安。
沈安安嗤笑:“你是不是还想告诉他,哑男是女子?”
“在下不敢。”陆宕对着沈安安叩首。
“你为什么认为,你可以替我做主?”沈安安咄咄逼人,“就因为我是女子?”
陆宕不敢接话。
“说话啊!我不相信镖局的人没有教过你们,决不能插手雇主的私事。”
“是我糊涂了。”陆宕叩首道歉,趴在地上回答,“几位当家在私底下议论,如果没有哑男,二当家与陆当家青梅竹马……”他没有继续往下说。这些日子,陆勉之时不时盯着二当家看,谢柄昆他们私下说了不少闲话,有些话简直不堪入耳。
沈安安不屑地笑了笑,没有追问。她派人守在桃林,就不怕那个人知道,除了哑男,她的身边另有武功高手。此番他利用陆勉之引开陆宕,恐怕那人布局不是一两天了。
按这般推算,那人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桃花寨接受朝廷诏安。这是不是说,她还有机会追查五年前的真相?
沈安安对着陆宕说:“你的性命,暂时先留着吧。”
“是我害得二当家遇险。”陆宕不敢起身。
“我只是说‘暂时’留着你的性命。”沈安安举步往南山方向走去。
陆宕赶忙站起身,确认四下无人,这才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像往常一样暗中保护沈安安。
有了昨日的前车之鉴,以后哪怕天塌下来,他也绝不会离开沈安安半步的!
想到这,陆宕愤愤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他从来不会多管闲事,更不会对雇主的事擅作主张。早几日,他发现陆勉之对二当家情根深种之后,他老是听到别人议论二当家和陆勉之的事,就连大当家的夫人都忍不住感叹,从他们小时候开始,陆勉之就喜欢跟在沈安安屁股后面。
昨日,陆勉之特意找上他,吞吞吐吐地说,他想和沈安安私下说几句话,能不能麻烦他回避一小会儿。他眼巴巴地说,只要一盏茶功夫就够了。
他本来想拒绝的,他应该拒绝的,可他想到哑男是女子,她和沈安安做不了长久夫妻,他脑子一热,竟然答应了。他甚至暗暗期待,他们三人把话说清楚,大家各归各位。
第121章 入籍
沈安安没有惩罚陆宕,因为她知道,以陆宕的脾气性格,没有惩罚反而是最严厉的惩罚。
她沿着河堤走上南山,趁着守卫巡逻的间隙,闪身走入山洞。山洞内绑着黑衣人首领,他是那伙人中间唯一的活口。
沈安安站在那人身前,低头俯视他。为了防止他服毒自尽,他嘴里的大牙已经尽数拔除,他的脸颊肿得胀鼓鼓的,仿佛嘴里含着松子的小松鼠,他冷峻的五官因此变得滑稽又可笑。
那人手脚皆被绑缚,嘴里塞着麻布。他用鼻子对着沈安安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沈安安笑了笑,轻声说:“我与你打个赌,怎么样?”她没有拿出黑衣人嘴里的麻布,自顾自说道,“诏安军的主帅赵沛应该是你们的老对手了吧?”
黑衣人闭上眼睛,犹如老僧入定一般,尽量不露出任何表情。
沈安安嗤笑:“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看到你的表情,可你突然做出这反应,也是一种反应啊。我可以肯定,你们和赵沛是老对手。”
黑衣人努力维持着不动声色的表情。
沈安安又道:“我要和你打赌的事,有关诏安军的副帅葛云朝。他派人带走了尸体。你觉得,他可以找到你们的老巢吗?”
黑衣人依旧面无表情。
沈安安叹一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并不能确定,手下的人是否像以前那么忠心,所以你给他们下毒……”
黑衣人猛地睁开眼睛,目露凶光,眼睛死死盯着沈安安。若不是他发不出声音,此刻他已经破口大骂了。
沈安安叹息:“葛世子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等他找到你们的老巢,伱愿意用他的性命,换其他人的性命吗?”
黑衣人发出“呜呜呜”的声响,似乎想要说话。
沈安安摇头:“你不需要现在回答我,我也不需要你供出他,因为我知道他是谁。”
黑衣人的呜咽声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地瞪着沈安安,眼神仿佛在说,你知道他是谁,为什么不杀了他?
沈安安解释道:“我要的,从来不是他的性命,我要真相。”她转身背对黑衣人,“这几天,你就在这里好好想想,他是否值得你们用生命护佑他。等你想通了,你自然知道,应该用真相换取什么。”她举步走出洞外,往山下走去。
今日一早,她收到消息,之前被诏安军俘虏的水匪将入籍岐山县,大部分水匪都将成为普通百姓。除桃花寨以外的山寨,诏安军都派出了使者,与他们商谈诏安的细节。之前,她的身边只有陆宕一人,正是因为她把其他人派出去打探消息了。
按照这份消息,诏安军的动作比她预计得更为迅速。这就是说,葛云朝等人很快就会继续南下。在他们南下之前,桃花寨必定不复存在。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沈安安在山脚下等了半个时辰,都不见哑男赶来与她会合。她对着山上翘首以盼。
今日一早,哑男带人与葛云朝的人交接黑衣人的尸体。按时间推算,哑男回到西厢房,看到她留下的书信,此刻已然赶到她身边。
沈安安看一眼天空,快要到午时了。她想亲眼看一看,葛云朝如何安置那批水匪,错过今日就没有机会了。
“陆宕。”沈安安扬声呼唤。
陆宕赶忙现身,对着沈安安行礼。
沈安安吩咐:“你随我一起去培元镇,以友人相称,此行是为了踏青。”她从早上就穿着男人的衣服。
陆宕惊讶地问:“我们不等郎君吗?”
沈安安朝着山脚下的农户家走去,解释道:“她知道我去哪里,会赶来和我们会合的。”
陆宕对黑衣人的刺杀心有余悸,劝说沈安安:“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不如等郎君来了……”
“放心,在葛世子的地盘,比在桃花寨安全……”沈安安的声音渐渐若了。当日,那些刺杀葛云朝的人凶残很辣,一心要他性命。哑男也说了,他们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恐怕葛云朝身边也不太平。
不过,刺杀事件发生了那么久,葛云朝怎么好似全然不在意凶手是谁。不要说调查了,他压根没再提及那天的事。
难道葛云朝已经剿灭了那批刺客?
那批刺客不会和昨天的黑衣人是同一批人吧?
沈安安一边思考,一边摇头。即便她全然不会武功,她也看得出,他们的招式并不相同。
难道刺杀葛云朝的人,是腋下有图腾的那批人?
沈安安无法给出答案。不过,直觉告诉她,刺杀葛云朝的人全都是武林高手,行刺的她黑衣人更像是丧家之犬。
她胡思乱想间,两匹毛驴载着她和陆宕,来到诏安军营地与培元镇的交界处。
这里原本是一块荒地,杂草足有一人高。诏安军连夜除草,平整土地,又在四周打上木桩子,在木桩子里面摆上桌子板凳。远远看过来,这里俨然就是一个市集,只不过这边的桌子上摆着笔墨纸砚,还有县令唐祖佑在一旁的高台上坐镇。
按照沈安安早上得来的消息,葛云朝决定把这批水匪安置在岐山县城西北方十里地的两个村子。那两个村子不知道荒废多少年了,屋子残破不堪,村子里一個活人都没有。
据说,在水匪头子的劝说下,那些人兴高采烈地接受了葛云朝的安排,憧憬着如何修建屋子,如何种地。
关于如何分配屋子,如何分配土地,唐祖佑当众说得明明白白,用抓阄之名规避了百姓们“不患寡患不均”的心态。
以沈安安对唐祖佑的了解,这些事一定是葛云朝教他的。这就是说,在葛云朝抵达培元镇之前,他就把一切都计划好了。换句话说,诏安军如何安置桃花寨的村民,葛云朝早就有腹稿了。
沈安安信步走向人群。人群中,男男女女正争先恐后要求县衙的人为他们登记造册,好让他们先一步拿到属于自己的房子和土地。
第122章 死局
面对自己的切身利益,世人素来不患寡而患不均。
沈安安此番下山,目的之一是为了亲眼看一看,朝廷如何安置这些水匪。为了避免利益分配不均导致村民间的矛盾,为以后的治理埋下隐患,朝廷明面上给予各山寨的诏安条件必定是一致的。沈安安此行是为了了解葛云朝的底线,便于之后的正式谈判。
她远远看到唐祖佑像菩萨一样被供着,吩咐陆宕自行避一避,因为唐祖佑认识陆宕,她不想引起这位县令大人的关注。
事实上,唐祖佑早就注意到沈安安了,只不过沈安安做男子打扮,脸上并没有那朵标志性的山茶花,因此唐祖佑仅仅觉得那位漂亮公子的身形与女土匪相似,多看了两眼,并未多想。
这几天,他大多数时间都和王思阳在一起,偶尔也见一见赵沛手下的人。
他很感激王思阳,教了他很多为官晋升之道,就连他身边的师爷、书吏,王思阳也都指点了他们一二,尤其是钱粮师爷和刑名师爷。今日,也不知道王思阳哪里找来的尸体,此刻他们正在县衙教导县里的仵作验尸。
王先生如此为他的前程着想,在诏安军拔营之前,他一定要好好宴请他。不过有一说一,这位王思阳对葛世子可一点都称不上“诤臣”。他竟然提点他,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万万不能插手世子和女土匪之间的私事,他还说什么,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不管世子看上谁,都是红袖添香的妙事。
那个沈安安不只是土匪,还是不折不扣的妖女,心狠手辣的女魔头,王思阳怎么能任由世子被女色所惑呢!
唐祖佑越想越觉得不得劲。他放眼望去,现场除了县衙的书吏,多是魏王爷的人。恐怕此番诏安水匪的功劳也都是魏王的。
这些日子,他亲眼所见,世子夜夜在长顺客栈挑灯,不是批阅公文就是研究地图。世子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妥当了,最后竟然是魏王爷摘了桃子。
唐祖佑为葛云朝忿忿不平,奈何他压根见不到世子,没有机会劝诫他一二。想到这,他忍不住摇头叹息,突然又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一次不是身形相似,他认识那人,他是桃花寨的小头目!
陆勉之并没有看到唐祖佑,他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定沈安安。要不是他一路跟踪沈安安上了南山,又跟着她下山,跟随她来到此地,他无法相信眼前的“男人”是沈安安。
足足五年的时光,他竟然没有发现,她的脸压根没有破相!
他此行并非想要继续纠缠她,他只想在哑男赶来之前远远守护她。当然,他也想知道,她假扮男人究竟想干什么。她从南山一路行来,对沿途的一切都十分熟悉,显然不是她第一次偷偷下山。这就是说,从始至终都是她,真正控制着南山的守卫、布防,甚至于整个桃花寨。
陆勉之审视沈安安,只见她闲适地走在人群中,时不时与身旁的人交谈,神色中不见半分局促,也没有平日的骄纵跋扈,仿佛她就是偶然经过此地的翩翩佳公子。
沈安安混迹在人群中,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弄清楚了,水匪头子俞红妹与她那班手下的经历,以及葛云朝给予他们的安置政策。
此外,她旁敲侧击得知,葛云朝将黑衣人的尸体送去了岐山县衙,而非长顺客栈。如此一来,她需要等哑男与她会和之后,一起往前岐山县。
她正盘算着,如何将陆宕支回山寨报信,忽然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她循声看去,只见人群尖叫着散开,陆勉之手握染血的尖刀,呆呆地站在人群的中央。
陆勉之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隐身在人群中,琢磨着沈安安此行有什么目的,一个男人忽然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不想节外生枝,正要绕过他,男人突然往他的手中塞了一把尖刀,抓着他的手刺向自己的腹部——
“不是我!”陆勉之尖叫着扔下尖刀,慌慌张张解释,“刀子是他的,我不认识他。”
男人名叫赵水生,他双手捂着腹部,倒在地上大喘息。鲜血从他的指尖往外冒,眨眼间濡湿了他的衣服。他虚弱地呼唤:“当家的,当家……”
人群被他的声音惊醒,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擒住陆勉之的胳膊,一個女人呼喊着奔向赵水生,手忙脚乱地试图替他止血。
陆勉之意识到自己成了杀人凶手,他挣扎着试图摆脱钳制,大叫着自己没有杀人。
几乎在同一时间,俞红妹拨开人群,快步走到赵水生身边,半跪在地上。
赵水生拼尽最后的力气,大喊:“我们是诱饵,朝廷,朝廷,要……一网打尽!”
众人哗然,现场立刻分成了两个阵营。四五个汉子同时推开钳制陆勉之的书吏,双方戒备地盯着彼此。
陆勉之焦急地叫嚷:“我不认识他,我也不是官府的人!”
赵水生断断续续说:“我不知道朝廷……会杀人灭口,是我害了大伙……”
人群炸开锅了。人人皆知,赵水生从一开始就主张他们应该接受朝廷的诏安。
赵水生喘着粗气说:“我……我……收了……银子……”他的话音未落,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顿时,女人的嚎哭声响彻现场。
俞红妹的脑子一片空白,失神地试探赵水生的呼吸,他确实断气了。他抬头看向陆勉之。
陆勉之比俞红妹更茫然,毕竟他就连这些人是水匪都不知道。他莫名其妙成了杀人凶手,被陌生男人压制在地上,只能无力地挣扎,胡乱大喊自己不是朝廷的走狗,浑然不知这话几乎激怒了现场的所有人。
唐祖佑作为官职最高的朝廷命官,第一时间被俞红妹的手下团团围住。此时此刻,他害怕极了,可是他想到葛云朝对他的提携,还有王思阳的殷殷叮嘱,他鼓足勇气,指着陆勉之的鼻子大叫:“我认识他,他是桃花寨的人,他在挑拨离间。”
第123章 挟持
站在唐祖佑的立场,王思阳多次提点他,他的首要任务是安抚水匪,树立衙门的威信,吸引更多的土匪接受朝廷的诏安。如此一来,以后他就不愁没人开垦荒地,缴纳税粮了,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桃花寨的人假冒官差,公然杀人,造谣生事,简直罪不可恕,他必须当众揭穿他的阴谋诡计。他手指陆勉之,大喝:“来人,把他绑起来。”他顿了顿,终究没有说出“就地正法”四个字,高声吩咐县衙的人,“把他押去县衙!”
“慢着!”俞红妹张开双臂,把赵水生的妻子以及他的尸体护在身后,质问唐祖佑,“唐县令想要杀人灭口吗?”
唐祖佑脱口而出:“他不是官府的人,他是桃花寨的山匪!”
俞红妹冷笑,刚要开口,不知是谁大叫一声“水匪造反了”,顷刻间士兵们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跑出军营,眨眼的功夫就将所有人团团包围了。他们手握武器,神情肃穆,将现场围得水泄不通,仿佛印证了赵水生临死前的话:朝廷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俞红妹呵斥唐祖佑:“狗官,你们出尔反尔。”她冲上前就要刺杀唐祖佑,县衙的人挺身而出,将唐祖佑护在身后。俞红妹的手下不甘示弱,正面与他们对峙,械斗一触即发。
陆勉之被俞红妹的人钳制,跪在地上无法动弹。直到此刻他终于捋清了事情的原委,也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他说不出一个字,因为他无法自证身份,更不可能有人相信,死者握着他的手自杀,故意诬陷他杀人。
混乱中,他看到诏安军将所有人团团围住了。他焦急地寻找沈安安的身影,心里不由得埋怨陆宕,没有第一时间把沈安安带走。
陆宕隐身在人群中,同样焦急万分。不是他不想第一时间救走沈安安,是二当家说的,除非她遇到生命危险,否则他不能轻举妄动。因此他没有第一时间现身,结果就是这短暂的迟疑,他们被诏安军包围了。如今他没有信心突破重围,安然护送沈安安脱身,只能暂时蛰伏。
杂乱无章的叫嚣声中,唐祖佑急得额头冒汗,王思阳的“提点”声声在耳。葛世子能否信任他,他将来是否官运亨通,都系于今日。他必须把今天的事办得妥妥当当,怎么就遇上杀人案了……
“唐县令!”
唐祖佑下意识循声看去,只见一刀白光从自己眼前掠过,他的手背一凉,刺痛感随之而来。他看到了一张酷似沈安安的脸庞,他急忙查看自己的手背,鲜血汇集成血珠,从手背滑落。电光石火间,他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忽然意识到,有一个尖锐的东西抵住了自己的侧腰。
是刀子!
他的手背就是被这把刀子划破的!
唐祖佑刚要回头看清楚,来人是不是沈安安,只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呢喃:“唐县令,好久不见啊!”
“沈——”
“闭嘴!”沈安安呵斥唐祖佑。她的身材比唐祖佑矮小,只能尽量站直身体,恨不得踮起脚尖,才能在他耳边说话。
不远处,葛云朝透过千里镜看到这一幕,突然轻轻嗤笑一声,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了。他示意手下不要轻举妄动。
沈安安站在唐祖佑身后,借着衣袖的阻隔掩饰自己的动作。她命令唐祖佑:“走到前面去,让他们静一静。”她见唐祖佑面露迟疑,加重手上的动作,在他耳边狞笑,“不想活命了?你知道的,我说到做到。”
唐祖佑脸色煞白,他也不想被女土匪挟持,可她手上有刀子,他不想死。他缓缓上前几步,大喊一声:“都住嘴,事情还没弄清楚呢,衙门会调查……”
沈安安抢白:“唐县令认识我,我是桃花寨的陆勉之,陆当家。”
陆勉之猛地转头,朝沈安安看过去。唐祖佑也想转头看她,他更想问一问她,她脸上的山茶花去哪了,她女扮男装有什么阴谋,可他不敢。他被她用刀子抵着,他堂堂县令竟然被一个女土匪挟持!
四周的人也都看出来了,唐祖佑被挟持了,不过他们没看到刀子之类的东西,只看到两人一前一后站着。
沈安安喝问唐祖佑:“是不是啊,唐大人,我是桃花寨的陆当家。”
唐祖佑忙不迭点头。相比之下,陆勉之仅仅只是怔怔地看着沈安安。他已然明白,沈安安冒充他,其实是在暗示他,他决不能承认自己是桃花寨的人。
陆勉之怅然一笑。他是不是凶手根本不重要。对桃花寨二当家沈安安来说,只要不是桃花寨的人假冒官差,蓄意破坏朝廷对水匪的诏安,什么样的“真相”她都能接受,包括他为此一命偿一命。
他不想死,更不想自己顶着杀人凶手的罪名死去,但他是桃花寨的陆当家,他得负起当家的责任。他对着沈安安微微点头。
沈安安无暇关注陆勉之,目光已经转向俞红妹,只见她正在打量自己。她对着俞红妹笑了笑。
俞红妹脱口而出:“你分明是女子!”
沈安安反问:“我是男是女,对俞姑娘来说,有区别吗?”她环顾四周,扬声说,“此刻,我站在这里,是迫不得已,我必须澄清一件事——”她瞥一眼地上的尸体,“这人的死,于桃花寨没有半点好处,他的死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赵水生的妻子站起身,恶狠狠盯着沈安安:“你说没关系,就没有关系吗?大家亲眼看到的,是这個人。”她手指陆勉之,“是他杀了我的男人。”
沈安安讥诮地笑了笑:“即便是他杀了你相公,整件事和桃花寨没有半点关系。”
唐祖佑想说,我见过这人,他就是桃花寨的人,奈何沈安安手中的利器几乎戳破他的衣服,他不敢妄言。
赵水生的妻子上前两步。此时此刻,她满脸泪痕,声音哭苦哑了。她对着唐祖佑哀声质问:“唐大人,刚才是你说的,你认识他,他是桃花寨的人。现在,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第124章 黄雀
赵水生的妻子名叫窈娘,两人成亲多年,育有一子。俞红妹对窈娘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她是赵水生带回寨子里的小寡妇。
五六年前,俞红妹还是小女孩,她第一次见到窈娘就不喜欢她。那时候,他们哭哭啼啼跪在她爹娘面前,仿佛整个寨子的人都是棒打鸳鸯的大恶人,丝毫没有意识到,是他们坏了寨子里的规矩。
这些年,俞红妹对他们夫妻并没有特别的印象,直到不久前,赵水生第一个站出来,协助她说服大家接受朝廷诏安。
此时此刻,俞红妹理解窈娘的恐惧与无助。赵水生死了,窈娘带着幼子与一双老人,以后的日子定然十分艰难。她下意识挡在窈娘身前,质问沈安安:“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看到,是这个人——”她手指陆勉之,“他当众谋害赵水生,杀人偿命,这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
陆勉之看向俞红妹,激动地辩驳:“我没有杀人,我根本不认识他,他是自杀的!”
窈娘泪流满面。她愤怒地推开俞红妹,冲上去就要撕扯陆勉之。俞红妹急忙抱住她。窈娘奋力挣扎,大声嚎哭:“我们都按你说的做了,你为什么要杀人!”
只这一句话,沈安安就能笃定,陆勉之才是受害人。不过,陆勉之鲜少离开桃花寨,他们是怎么选上他的?
沈安安往侧边跨出一小步,换了一只手挟持唐祖佑,眼睛上下打量俞红妹。她早就注意到俞红妹了,这会儿近距离看着她的正脸,这才发现对方稚气未脱,眼神中闪烁着坚定与彷徨。
多么相似!当初她也是这样,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可现实让她惶恐不安,总是害怕自己不小心做错什么事,导致严重的后果。
沈安安扬声说:“俞当家,死者的妻子一口咬定,凶手是朝廷的走狗;唐县令却说,此人是我们桃花寨的人。敢问一句,你相信谁的话?”
唐祖佑几乎脱口而出,凶手是桃花寨的人,千真万确,奈何他刚说出两个字,他就感觉的后腰的利刃戳破了衣裳,他急忙噤声,脸色一阵白一阵青。
俞红妹抱着挣扎不休的窈娘,正要开口,窈娘抢白:“他到底是谁,应该问他。总之,杀人偿命!”
沈安安点头附和:“既然你们也觉得,应该把事实弄清楚,为何又阻止唐县令把他送去衙门问话?”
唐祖佑不由自主地点头。
沈安安又道:“退一万步,即便唐县令把他杀了,用你们的话,这是杀人偿命,有什么不对呢?”
俞红妹怒道:“你,你巧舌如簧!”
沈安安看着窈娘,说道:“俞当家,我代替唐县令问一句,你们到底希望县衙怎么做呢?”
窈娘停止了挣扎。俞红妹松开手,眼睛注视着沈安安。窈娘突然扑倒在赵水生的尸体上号啕大哭,嘴里控诉丈夫死得冤枉,以后他们孤儿寡母活不下去云云。
沈安安看着窈娘,心中生出几丝失望。
陆勉之不可能杀人,那么真相只剩下一个可能性,赵水生是自杀的。没人会怀疑死人的遗言,陆勉之背定了“杀人”这口锅。如今她一口咬定陆勉之和桃花寨没有丝毫关系,安排赵水生自杀的人理应准备了后招。
沈安安环顾四周。除了窈娘扑倒在地上哭哭啼啼,并没有人站出来说话。水匪们交头接耳,县衙的人戒备地盯着她,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她手上夺回唐祖佑。
她对着唐祖佑说:“唐县令,您不说些什么吗?”
唐祖佑循声看着沈安安,茫然地说:“你脸上的山茶花呢?”
沈安安紧了紧手上的凶器,理直气壮地睁眼说瞎话:“唐县令,您不认得我了?我是陆勉之啊。”
不过须臾的时间,葛云朝就从斥候的口中听到了这句话,此人最擅长的事便是读唇。
赵沛捂着肩膀站在一旁,不满地嘟囔:“你急急忙忙把人招来,我还以为有什么紧要的事。”他无法理解,葛云朝急急忙忙传见斥候,竟然是因为他想知道,沈安安说了些什么。
葛云朝透过千里望的镜片打量沈安安。凭心而论,她虽然又矮又瘦,但她的行为举止挺像男人的。简而言之,她一定不是第一次扮演男人。
赵沛不耐烦地催促葛云朝:“差不多了,你赶快去收场吧。没看到唐祖佑吓得快尿裤子了吗?”
葛云朝没有回应赵沛的话,微笑着说:“她谎称自己是陆勉之,她在告诉姓陆的,不要承认他和桃花寨的关系……”
“是人都看得出,沈大小姐一心把桃花寨摘出去。”赵沛不屑地嗤笑,“她大概忘了,唐祖佑认得她,也认得陆勉之。”
葛云朝轻笑:“她胆敢当众挟持朝廷命官,她这是吃定我了。”
赵沛侧目,转念间他恍然大悟。沈安安已经猜到,今日这一切是葛云朝设的局,目标是引出意图破坏诏安的人。他脱口而出:“既然她已经知道,一切都在伱的控制中,她为什么还要挟持唐祖佑?”
葛云朝叹息:“因为她知道,一旦她和陆勉之被我拿住,我就能利用他们和沈昭谈判。”
赵沛摇头:“陆勉之杀人,沈安安挟持县令,你更有理由治他们的罪,不是吗?”
“她大概觉得,只要她把事情闹大,她们就能浑水摸鱼,逃之夭夭……”
“飞鹤!”赵沛一把夺过葛云朝手中的千里望,在人群中寻找哑男的身影,嘴里喃喃,“只要她和飞鹤逃走了,陆勉之咬死不承认自己和桃花寨的关系,她就成功了一半。”
葛云朝远远望着人群中央的身影,轻轻抚摸下巴。婚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沈安安看起来很有主意,所以在他正式向沈昭提亲之前,他们需要空间单独相处相处。在此之前,他得先支开她的“夫君”。
想到这,葛云朝转身对着赵沛说:“你为飞鹤将军刮骨疗伤,总该让她知道知道,否则岂不是锦衣夜行?”
第125章 插簪
自从唐祖佑上任之后,他时不时领兵围剿桃花寨,与沈安安接触颇多,再加上县衙内有汪有福这个内应,她笃定这位县令大人不会“快刀斩乱麻”,直接杀了陆勉之平息事态,她才敢当众暗示陆勉之,一口咬定自己和桃花寨没有任何关系。
沈安安本想找出隐藏在赵水生夫妻背后的人,可她转念一想,她有责任保护桃花寨,其他的事与她何干?葛云朝武艺高强,心机深沉,她没有必要为他操心。说不定,这会儿他正躲在角落看好戏呢。
想到这,沈安安一下子放松下来,微笑着注视俞红妹,眼神中多了几分兴味。
俞红妹被沈安安的轻佻态度激怒了,高声呵斥她:“你笑什么!”
“我笑啊……”沈安安卖了一个关子,转而询问俞红妹,“此人拼着最后一口气信誓旦旦,凶手是官府的奸细;唐县令言之凿凿,凶手是他们桃花寨的人。敢问俞当家,你相信谁的话?”
“这……”俞红妹面露迟疑。她自然应该相信赵水生,可是经过沈安安这么一打岔,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间却又说不上来。
窈娘用眼角的余光瞟一眼俞红妹,指着陆勉之大声嚎哭:“他是官府的爪牙,官府要把我们一网打尽。”
沈安安只当没看到她,对着俞红妹说:“按照我们桃花寨的规矩,外人不能进寨子,寨子里的人不能单独外出。俞当家就不好奇,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俞红妹猛地朝旁边看去,那人“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焦急地撇清关系:“我不认识他,从来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和水生什么时候见过面。”此人负责和赵水生一起去培元镇或者岐山县采买、售卖。
俞红妹的目光转向陆勉之。
几乎在同一时间,窈娘猛地扑向陆勉之。俞红妹眼明手快,一把抓住窈娘,把她往人群推去:“照顾好她。”话毕,她喝问陆勉之,“你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
陆勉之跪在地上一声不吭,任由山寨的人钳制着他。
俞红妹一拳挥向距离她最近的衙差。对方措不及防,本能地闪躲。俞红妹左手一个掌刀劈向对方的脖子,右手拔出他的佩刀,刀锋抵住陆勉之的脖子,冷声说,“今日,横竖谁都走不了,只要我觉得你在说谎,我一刀结果了你。”
事到如今,不要说陆勉之,就是唐祖佑也意识到,整件事并非如表面那般简单。
陆勉之不喜欢说谎,但他也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拆穿沈安安。他抬头看一眼俞红妹,目光落在沈安安身上,高声说:“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事实就是,我不认识这个人,是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把刀子捅进自己的肚子。”
“你胡说,胡说!”窈娘撕心裂肺地尖叫,要不是边上的人使劲拽着她的胳膊,恐怕她已经扑上去撕咬陆勉之的脖子。
沈安安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只见众多陌生的脸孔窃窃私语。很显然,虽然陆勉之说的是真话,大部分人并不相信这话,而她至今没有发现形迹可疑的人。
一旁,俞红妹追问陆勉之:“你究竟是何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沈安安嗤笑:“俞当家,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的话,何必浪费时间呢。”她暗示性地看一眼四周包围他们的士兵。
俞红妹剑指陆勉之,目光却不由自主跟随着沈安安的视线。如今他们已经是瓮中之鳖,她该怎么做?
沈安安沉声说:“俞当家,我只问你一句,在你心里,真相与人命,孰轻孰重?”
“那伱认为,真相与人命,哪個更重要?”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葛云朝在侍从簇拥下缓缓走来。他头戴玉冠,身穿天青色长袍,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款款而行,宛若正在郊游的世家公子。沈安安狠狠翻了一个白眼。之前她怎么没有发现,他如此做作?
唐祖佑看到葛云朝,激动得眼眶泛热,奈何他被沈安安挟持着,动弹不得。偏偏葛云朝也不看他,一味盯着沈安安。他低声呼唤:“世子……”
沈安安紧了紧手中的利器,唐祖佑立马吓得噤声。
葛云朝无奈地笑了笑,走到两人身旁,握住沈安安的手腕。
沈安安吓了一跳,抬头看他:“你就这么笃定,我舍不得杀了唐县令?”
葛云朝看着沈安安的眼睛,沉声说:“松手。”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推了推唐祖佑的肩膀。
唐祖佑猝不及防,跌跌撞撞前往两步,险些摔倒。他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葛云朝抓着沈安安的手腕,从她手中拿起一根玉簪,对着阳光照了照。
所有人都看得分明,那不过是一根朴素的簪子,根本称不上凶器。唐祖佑看一眼手背的血痕,伤口依旧在流血。他被沈安安所伤,才会认为她用刀子挟持了自己。刀子怎么会变成簪子?
葛云朝把玩手中的玉簪。簪子没有任何花纹,一头光滑圆润,透着玉石独有的光泽,另一头尖锐锋利,残留着点点血迹。葛云朝虽然不喜欢鲜血,他依旧把沾染着血迹的那一端握在自己掌心,只露出圆滚滚的尾端,旁若无人地喟叹:“原来陆公子喜欢简朴的款式。”
葛云朝的一声“陆公子”是在告诉沈安安,他什么都知道,同时也在提醒唐祖佑,不要横生枝节。
众目睽睽下,他悄然拭去簪子上的血迹,伸手扶住沈安安的脑袋。“别动。”他旁若无人地把簪子插在沈安安的发髻上。
唐祖佑木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看来,沈安安是有夫之妇,如谪仙一般的镇国公世子怎么能行如此荒唐之事。
相比唐祖佑的震惊,其他人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毕竟在他们眼中,沈安安是一位俊俏的小郎君。这一刻,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明白了,堂堂镇国公府为何迟迟没有世子夫人。
顷刻间,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变得诡异而暧昧。
第126章 处置
对于葛云朝过分亲昵的举动,沈安安没有感受到丝毫的“柔情蜜意”。相反的,如果她会武功,如果她手中有刀子,她一定狠狠地砍他一刀。
众目睽睽之下,桃花寨当家的与诏安军副帅如此熟稔,别人会怎么想?他们一定认为桃花寨早就归顺朝廷了!
葛云朝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沈安安瞪一眼陆勉之。要不是陆勉之涉入其中,她怎么会出这样的风头。
同一时间,陆勉之也在看沈安安,不过他看到的是葛云朝为沈安安插簪。他看得分明,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葛云朝上前一步,阻隔陆勉之的视线,对着俞红妹说:“俞姑娘,你比谁都清楚,如果我决定杀了你们,当日就可以屠了你们的寨子。”
俞红妹紧抿嘴唇,她手中的刀子依旧架在陆勉之脖子上。
葛云朝笑了笑:“你们不过百来人。”他漫不经心地轻轻招手,四周的士兵整齐划一的举起弓箭。
众人骇然,就连唐祖佑都用惊愕的目光看着葛云朝。
葛云朝叹息:“我若是要你们的命,不过眨眼的功夫,何苦做无谓的安排。”
俞红妹不愿意示弱,高高仰起下巴,右手却下意识紧了紧手中的刀子,出卖了她的真实情绪。
随着俞红妹的动作,陆勉之不得不挺起脖子,目光不由自由朝沈安安看去,只见她半个身子隐没在葛云朝身后,被葛云朝的侍从簇拥在中间。
沈安安没有看陆勉之,视线也没有落在葛云朝身上。诏安军号称有一万人,实数也有几千人。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显得格外可笑。
葛云朝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平息眼下的事件,可是说到底,是谁设计了今日的风波,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很显然,死者是知道的,但他永远不可能说话了。死者的妻子窈娘呢,她扮演着什么角色?
沈安安才想到这,就听到葛云朝对着俞红妹说:“俞姑娘,把刀放下。”
俞红妹摇头:“杀人偿命,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道理。”
葛云朝不疾不徐地说:“今日的事,若是由县衙审理,那么这就是一桩普通的命案,一切按律法处置。若是俞姑娘一意孤行,那就只能按我的规矩来。”
俞红妹脱口而出:“你的什么规矩?”
葛云朝轻描淡写地说:“自然是军营的规矩,每个人先打上十军棍。若是受刑之后侥幸活着,再逐一问话。”
俞红妹紧抿嘴唇,脸色铁青。他们寨子里多是老弱妇孺,就是窈娘这种正值盛年的妇人,也经受不住十棍子。
葛云朝接着说道:“俞姑娘,从今日开始,你和他们一样,都是岐山县的普通百姓。”他环顾四周,扬声说,“无论你们以前做过什么,凡是接受朝廷诏安的人,朝廷对你们的过去既往不咎。不过,从此以后,所有人都必须听从县衙的安排。齐心协力开荒种地,安居乐业。”
沈安安闻言,瞥一眼葛云朝的侧脸。葛云朝说得好听,真正目的无非是一句话:朝廷需要百姓广种田,多纳粮,促使城镇尽快恢复生机,百姓有饭吃,朝廷有银子。这事本身无可厚非,但他说这话的契机……
她突然很想问一问他,如果俞红妹坚决不愿意放下手中的武器,或者她一定要陆勉之偿命,他是不是如他所言,把所有人都杀了?
一旁,葛云朝朝自己的侍从使了一个眼色。那人快步走上前,伸手握住俞红妹手中的刀柄。两人僵持片刻,俞红妹不情不愿地松开手,任由那人拿走大刀。陆勉之顿时瘫软在地上,脖子上的血痕清晰可见。
葛云朝吩咐唐祖佑,把窈娘连同尸体一起送去县衙,交给王思阳。
他的话音未落,窈娘突然寻死觅活,演起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
葛云朝的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他的手下已经一掌劈晕了窈娘。
唐祖佑见状,吓得咽一口唾沫。他早就腿软、脚软,肉体和精神都快支撑不住了。他听到自己可以先行离开,迫不及待想走,却被一只细长的手臂拦住了去路。
沈安安挡在唐祖佑身前。她下山的目的是去县衙打听验尸的结果。她对着葛云朝说:“世子爷,他们夫妻二人一开口就诬陷我,我能不能和唐县令一起去县衙,听一听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不行!”唐祖佑断然拒绝。他一刻都不想和沈安安这个妖女待在一起。转念间,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磕磕巴巴解释,“世子,我是官,她是匪……”
葛云朝纠正他的说辞:“我刚刚才说过,凡是愿意接受朝廷诏安的人,都是普通百姓。”说话间,他横一眼一旁的陆勉之,眼睛看着沈安安,戏谑地说,“你是‘陆公子’,他呢?”
沈安安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他是涉案人,自然由官府处置。”
葛云朝抓住沈安安的手腕,对着唐祖佑使一个眼色,唐祖佑慌不择路地跑了。葛云朝低头看着沈安安,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你想要那些人的线索。从尸体上找线索,需要时间。放心,晚点我会带你过去。”
沈安安用力挣脱葛云朝的手,不悦地揉了揉手腕,朝陆勉之看去。
陆勉之感受到她的目光,急忙站直身体,试图擦干净手上的血迹,眼睛看着沈安安的。
四目相接的瞬间,两人默契地点头致意。
葛云朝轻咳一声,低声说:“伱一定也想知道,他们为什么选上他,又是怎么选上他的。”他用眼神示意手下,把陆勉之押去一旁等候。
沈安安没有出声,更没有阻止葛云朝。她认命地站到葛云朝身后,眼角的余光朝诏安军的包围圈外面瞟去。
按照时间推算,这会儿哑男怎么都应该赶过来了。虽然哑男的武功不及葛云朝,但是有她在,再加上陆宕的辅助,他们才有可能从葛云朝的眼皮子底下逃跑。
当然,逃跑是后话。她首先必须弄清楚,截杀她的黑衣人与杀害她父母的凶手,是不是同一批人,以及他们的老巢在哪里。
第126章 收网
沈安安一早就猜到,葛云朝一定有他的计划,可她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矫揉做作”。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随从搬来太师椅,看着他风轻云淡,慢条斯理地落座,只差没有泡一杯热茶,削一盘水果了。
可惜形势比人强,她打不过,逃不掉,也不能真的扔下陆勉之不理,只能默默站到葛云朝身后,百无聊赖地思量着,自己如果是他,她会怎么做。
此刻,葛云朝命令唐祖佑带走了赵水生夫妇,却独独留下了陆勉之,这是不是证明,陆勉之对葛云朝还有用处?
沈安安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他们被手持弓箭的士兵团团围着。毫不夸张地说,没有葛云朝的允许,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葛云朝把他们全都困在这里,难道他在找人?
她蓦然想到当日闯入长顺客栈刺杀葛云朝的黑衣人。即便她不会武功,她也知道,刺杀葛云朝的杀手比行刺她的黑衣人武功高了不止一点点。
难道葛云朝要找的,是行刺他的杀手头目?
“俞姑娘。”葛云朝冲着俞红妹勾勾手指。
沈安安循声看去,只看到葛云朝半个侧脸。阳光下,他面如冠玉,长长的眼睫毛在下眼睑落下一道阴影。他此刻的模样,半点都不像上阵杀敌的武将,甚至于,他的皮肤竟然比哑男还要白皙。怪不得京城的人都在背后议论,他长得太漂亮,所以不喜欢女人,才会迟迟没有娶妻。
沈安安抿嘴轻笑。世上果然没有十全十美的人,葛家权势滔天又如何,他也有无可奈何的事。
葛云朝转头看一眼沈安安。
沈安安赶忙收敛嘴角的笑意,弯下腰低声解释:“我就是突然发现,你长得真好看。你继续,你继续。”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俞红妹远远看着他们之间的小动作,怒道:“葛世子,这些人行动迅速,恐怕这是你早就安排好的吧?”
葛云朝没有回答,正色说:“我还是那句话,我若是要杀你们,这会儿你们早就是尸体了。”
俞红妹喝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葛云朝问道:“死者平日的身体情况如何?”
俞红妹莫名其妙。转念间,她明白过来,不怒反笑:“你竟然相信杀人凶手的话!赵水生上有老,下有小,他绝不会自杀的。”
葛云朝只当没听到,又问了一遍。俞红妹答不出来,问了其他人才知道,赵水生经常咳嗽,至于他是否得了绝症,众人七嘴八舌,一头雾水。
沈安安站在葛云朝身后思量那些话。她相信陆勉之,那么赵水生必定是自杀的。可是即便赵水生得了不治之症,也不能证明他是自杀的。
一旁,葛云朝对着俞红妹说:“死者在临死前说,他收了对方的银子……”
“那又如何!”俞红妹昂首挺胸,努力装出山寨大当家的气势。
葛云朝不疾不徐地说:“你不知道吗?朝廷的银子可以追溯出处。只要俞姑娘将银子交给我,用不了两天就能知道,是谁将银子交给他。”
“是吗?”俞红妹将信将疑。
沈安安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葛云朝。朝廷的大银锭子背后确实会刻字,可是一锭银子转入使用者手中,其中不知道要被转手多少次,哪怕再厉害的刑名也不可能找到每一个经手人。葛云朝这是在脸不红气不喘地忽悠小姑娘?
葛云朝话锋一转,扬声说:“调查银子的来源太过麻烦。只要大家配合问话,我会在一个时辰内,找出事情的真相,证明死者是自杀的。”
顿时,人群炸开了锅,众人窃窃私语,一脸不可置信。
沈安安再次弯下腰,低声说:“你安排了人,假冒幕后主使?你疯了吗?这样的谎言很容易被拆穿。”
葛云朝转头看向沈安安:“你不相信我?”
“相信,当然相信。”沈安安冲着葛云朝假笑,“不过,伱有没有想过,他们与死者朝夕相处,有感情,而你只是一个外来者。依我看,现在风头上,你该怎么就怎么样。等风头过了,你让唐县令偷偷放了陆勉之就是了。”
葛云朝轻笑:“刚才你不是也在找人吗?也许我们要找的,是同一個人。”
沈安安微微一愣。
葛云朝站起身,正色说,“烦请大家站到自己的位置,如实回答我接下去的问题,回答尽量做到不偏不倚,不要胡乱编故事。”
众人窃窃私语,左右看了看,也不知道“自己的位置”是哪里。
俞红妹上前两步,喝问葛云朝:“葛世子,你一会儿要查银子,一会儿又要问话,到底想怎么样!”
“俞姑娘少安毋躁。”葛云朝轻轻招手,立马有人站到场子中央,要求众人分成三拨,一拨是衙门和诏安军的人,一拨是俞家寨子的人,其余人站到第三拨。
其实葛云朝的计划很简单,利用现场的目击者,还原陆勉之和赵水生夫妻在现场说过的每一句话,接触的每一个人。现场人多口杂,这件事并不容易做到,不过葛云朝并不需要完成这个计划,就能达到他的目的。
他回头看一眼沈安安,只见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人群缓缓移动。
碍于诏安军的士兵手持弓箭对着自己,众人虽心中不服气,但他们还是按照指示,站到了“自己的位置”。
沈安安的目光落在第三拨人站立的位置,她看到了不少似曾相识的面孔。有的是其他山寨的人,有的是附近乡绅家的管事,还有一个她做梦都想不到的人,秦毅,王大全早前收养的义子。
她低声嘟囔:“秦毅有问题。”
葛云朝听到了她的话,他没有出声。
沈安安解释:“他认识我,却没有主动和我打招呼。我仔细辨认过现场的人,我没有发现他,只有一种可能,他故意躲着我。”
葛云朝低声回答:“他可以推脱,他不认识身穿男装的陆公子。”这话几乎等同于承认,他也认为秦毅有问题,而他的目标就是秦毅。
第127章 阳谋
葛云朝早就怀疑秦毅有问题,可他不过十八岁,他的背后一定有其他人。
随着人群逐渐站定,葛云朝的手下要求众人认清楚自己左右前后的人,与自己不认识的人至少保持一步的距离。
话音刚落,人群又是一阵骚动。沈安安随即看到秦毅混迹在第三拨人中间。据沈安安所知,秦毅并不认识陆勉之,没有理由诬陷他杀人。
陆勉之生在桃花寨,长在桃花寨,几乎从不离开山寨,即便秦毅与他有私人仇怨,大可以直接杀了他,没有理由如此迂回曲折。
再说秦毅,他先是遇到了王大全,成了他的义子,之后又那么凑巧的,意图进入桃花寨……秦毅究竟意欲何为?
一旁,葛云朝意味深长地说:“今日人多口杂,有心人确实可以趁乱行事,鱼目混珠。换一个角度,正因为人多口杂,谁又能保证自己的一举一动,不会被旁人看到呢。”
秦毅低垂眼睑,一声不吭。葛云朝在威胁他。
葛云朝顿了顿,又道:“在我开始问话之前,若是有人觉得,自己身边的人有过奇怪的举动,现在可以说出来。凡是主动站出来的人,事后不会受牵连。”
此话一出,场上人声鼎沸,众人脸色各异,俞红妹更是怒目圆睁。
沈安安心中腹诽:世人都知道疑人偷斧的故事,面对诏安军的弓箭,葛云朝此举已经不是鼓励检举揭发,而是挑拨离间了。
俞红妹怒道:“赵水生已经死了,死者为大,难道你还想给他扣什么罪名?”
葛云朝不以为杵,对着身边的人轻轻点头。那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第一拨人间,揪出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
此人与俞红妹甚为熟悉,平日里大家都称呼她鱼婆张。
俞红妹看到她吓得瑟瑟发抖,怒喝一声:“放手!”她一拳挥向葛云朝的手下,奈何她根本不是对手,一脸后退四五步,险些摔倒。
张鱼婆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了,哀声求饶:“大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传个话,我就是贪财,我该死……”
“罢了!”秦毅走出人群,眼睛盯着葛云朝,讥讽地笑了笑,“葛世子要找的人是我,何必为难一个老妇人呢。”
沈安安猛地转过头,朝军营的方向看去。她明白了,葛云朝从始至终都在营地的高台上看着,包括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说什么“逐一问话”“如实回答”,都是放屁。他早就锁定了秦毅,以及与秦毅有过接触的人。
秦毅在葛云朝面前站定,似笑非笑看着他,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监视我的?”
葛云朝如实回答:“在你遇到王大全之后。”
秦毅的目光转向沈安安,一字一顿说:“没想到葛世子与桃花寨的人如此熟悉。”
葛云朝沉下脸:“你若是老实交待,戏班的老弱妇孺,我可以留下他们的性命。”
沈安安和秦毅同时变脸。沈安安没有料到,葛云朝竟然把杀人说得如此轻描淡写。秦毅则马上反应过来,葛云朝已经控制了戏班。
一旁,陆勉之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被葛云朝的手下押着,跪在地上动弹不得,脑海中还在思考,自己是不是见过秦毅或者鱼婆张。
短暂的静默中,秦毅突然哈哈大笑。他后退几步,大声质问葛云朝:“你不问问,我是谁吗?”
葛云朝急命:“把他拿下。”
“住手!”秦毅拿出一柄匕首,抵住自己的脖子,“我赌,你舍不得我死。”
葛云朝站起身,轻蔑地微笑:“你为什么认为,我会在乎你的性命?”
秦毅反问:“你不在乎吗?”他紧了紧手中的匕首,脖子上立马出现一道血痕。
葛云朝不敢继续上前,他确实在乎秦毅的性命。确切地说,他必须知道,他是不是后周皇族后裔,是否有其他同党。
秦毅扬声说:“十八年前,你们以和谈之名进入建安,杀我全家;五年前,你们骗取飞鹤将军信任,攻克启封城,逼得飞鹤将军自戕……”
俞红妹惊呼:“传闻竟然是真的?!”
秦毅讥诮地笑了笑:“当然是真的。那不是魏王爷第一次行美男计,他手下的精兵就是他用自己的婚事换来的。”
“你这些话想要说给谁听?”葛云朝瞥一眼陆勉之,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
他没有打断秦毅,因为他想看一看其他人的反应。秦毅这两句话等同于承认,他是后周遗族。可他若是后周皇室仅存的皇子,那么他们借戏班的名义,在各府中寻找什么?这些日子,他专门派人跟踪秦毅,并没有发现异常。
秦毅捕捉到葛云朝的目光,心中莫名生出几分快意。葛云朝一向认为,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的阴谋诡计都显得十分可笑,那么他就以自己的性命为饵,给他布下一桩“阳谋”。
他向着葛云朝上前一步,任由自己的鲜血顺着刀刃滑向自己的手指。他笑着回答葛云朝:“当然是说给镇国公世子听的。大周亡了,我的父母兄弟惨遭赵家屠戮;大梁亡了,所有皇亲贵族皆被绞杀。如今天下大定,刀子自然失去了它的用处,您说是吗?”
“挑拨离间,这就是伱的目的吗?”葛云朝眯了眯眼睛。
秦毅突然手指陆勉之,扬声说:“俞当家,此人究竟是谁,你找桃花寨的人随便一问便知。至于他为何谋害赵水生,我不得而知。”
葛云朝预感到不对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欺身上前,捏住秦毅的手腕,迫使他松开手中的匕首。匕首应声落地,秦毅脖子上的伤口看着可怕,并没有性命之虞。
秦毅仿佛感觉不到痛,他挑衅地看着葛云朝,压着声音说:“下一个,就轮到葛世子了。”
葛云朝一把捏住秦毅的脸颊,防止他服毒,却见他吐出一口黑血。早在葛云朝为沈安安插簪的时候,他已然服下了毒药。
身在绣衣司,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
为了大周,他已经尽力了。
第128章 算计
毫不意外,沈安安在秦毅的腋下发现了那枚熟悉的图腾。
面对又一具尸体,鱼婆张吓得魂飞魄散,一股脑儿说出,是秦毅给了她一块碎银子,让她告诉赵水生,陆勉之是桃花寨的人。她信誓旦旦,自己只说了这一句话。
赵水生和秦毅都死了,无人可以证明此话是真是假,众人无法确认赵水生是自杀的,还是被陆勉之杀害的。不过,这话至少说明了,是赵水生选中了陆勉之,他并非单纯的受害人。
葛云朝知道沈安安不敢直面尸体,他命人把秦毅抬走,这才当众质问陆勉之,是否知道秦毅和后周的关系。陆勉之脱口而出,他压根不认识秦毅。
这句突如其来的喝问是审讯技巧之一。如果陆勉之回答“他不知道“,就证明他有可能见过秦毅。此刻他直接回答不认识秦毅,这个答案并没有破绽。
沈安安仔细回忆过往。她十分笃定,在她执掌桃花寨的五年,陆勉之不可能擅自离开山寨。在此期间,他屈指可数的几次下山采买,他并没有机会落单,不可能单独接触陌生人。五年前,陆勉之不过十三岁,就是个喜欢揪她头发,朝她扔牛粪的臭小子,可能压根没听过“大周”两个字。
沈安安揣度葛云朝留下陆勉之的目的,不自觉地朝他看去。
同时一时间,陆勉之望向沈安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葛云朝,却见葛云朝似笑非笑盯着自己。
葛云朝追问陆勉之:“你说,你不认识秦毅,这里也没人认识你,你姓甚名谁,为何出现?”
陆勉之不敢贸然回答。他很确信,葛云朝认识他。他和沈安安希望他怎么回答?他再次看向沈安安。
葛云朝上前一步,挡住陆勉之的视线,“不想说?”他冷笑,轻描淡写地下令,“就地斩杀。”他的话音未落,随从的刀子架上陆勉之的脖子,仿佛只等他一声令下,立刻手起刀落。
就在刀子出鞘的一瞬间,沈安安和俞红妹异口同声:“等一下!”两人对视一眼,俞红妹打量沈安安,“你着什么急?你不是说,他不是桃花寨的人吗?”
葛云朝抢白:“俞姑娘一早说了,杀人偿命。他杀了人,自然应该偿命。”
俞红妹看一眼葛云朝,沉默不语。傻子都看得出,事情的真相并不像表面这么简单。
葛云朝咄咄逼人:“俞姑娘,只要你点头,他即刻人头落地。”
俞红妹怒目圆睁瞪着葛云朝:“在你眼中,人命算什么?”她上前一步,“你不在乎赵水生的命,不在乎刚才那个人的命,也不在乎这个人的性命。”
相比俞红妹的愤怒,葛云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俞红妹愈加激动,诘问葛云朝:“你大可以把我们都杀了!”
葛云朝伸出右手,轻轻招手。包围众人的诏安军整齐划一的收起弓箭,小跑着返回军营。现场鸦雀无声,只能听到有节奏的脚步声,紧张地气氛顷刻间消弭于无痕。
俞红妹惊讶地注视葛云朝,眼神中满满都是戒备。
葛云朝环顾四周,扬声说:“如果我的目的是剿匪,黑风寨、飞虎寨就是前车之鉴,我何必多此一举,找来县衙的人安排大家入籍呢?”
俞红妹脱口而出:“你究竟想干什么?”
葛云朝彬彬有礼地问:“我可以请教俞姑娘几個问题吗?”
俞红妹不吭声,眼睛一味盯着葛云朝。
葛云朝指了指沈安安:“俞姑娘可知道,这位桃花寨的陆当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安安突然被葛云朝点名,急忙收起看起来的表情,朝着现场的第三拨人努努嘴:“不只是我,其他人山寨也派了管事的过来打探情况。”
俞红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你们都想知道,朝廷是否真心诏安我们。”
葛云朝又道:“今日之后,伱们就是普通百姓了,这时候突然有人死了,一口咬定朝廷的诏安是假,围剿是真,会有谁从中得益?”
俞红妹沉默。
按照沈安安的个人好恶,她并不想帮着葛云朝,可她的好恶与正事相比太过渺小。她好声好气地回答:“自然是一心想要破坏诏安的人。”
俞红妹摇头:“赵水生是第一个站出来,帮着我说服大家,接受朝廷诏安的人。”
“我的好妹妹啊。”沈安安重重叹一口气,“你反过来想一想,如果你们坚持不愿意接受诏安,你们自由一条路,悄无声息地被剿灭。如此一来,哪会有今日这一出?”
“这……”俞红妹迟疑。
沈安安装模作样地叹气,冲着葛云朝挑眉:“葛世子一定很想问一问我,为什么自曝身份?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难道就不担心自己被挟持?”
葛云朝深深看一眼沈安安。一个简单的挑眉动作,他竟然有一种被她看穿,无所遁逃的窘迫感。这么多年了,世上居然有人和王思阳一样,他不用说话,她就能猜到他的计划。
沈安安单纯只想告诉葛云朝:你被我看穿了,你欠我一个人情。她对着俞红妹说:“你们不过百余人,说句难听的,你们是生是死无关大局。余下那么多山寨,足有三千余人,才是重点。只要我们桃花寨与诏安军形成对立面,诏安一事变会遭遇阻滞。”
俞红妹有些不高兴。虽然他们人不多,又都是些老弱妇孺,那也是她极力想要守护的乡亲。
沈安安笑了笑:“他们对你来说极为重要,就像桃花寨对我来说,比我的性命还要重要,所以我必须第一时间站出来澄清,今日的一切与我们桃花寨没有半分关联。”
说到这,沈安安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抿嘴轻轻一笑。她转过身,对着葛云朝拱手行礼:“世子,我只是桃花寨的一名小小管事,以上所言也只是单纯地陈述事实。我们大当家是否接受您对我们寨子的诚意,由大当家定夺,在下无权置喙。”
葛云朝举高临时斜睨沈安安。
这个小女子竟然在算计他,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算计他!
第129章 设计
葛云朝猜得没错,沈安安就是在算计他。她抬头看着葛云朝,眼神仿佛在说,别想和我“装熟”,假装我们桃花寨已经被朝廷诏安了。我现在就当着你的面,堂堂正正告诉大家,是你上赶着向我们桃花寨表诚意。
葛云朝看着她的小脸沐浴在阳光下,眼睛亮晶晶的,仿佛随时向他挥爪的小野猫,他忽然很想逗一逗她。
他上前一步,假意扶起她,低声说:“沈姑娘,你忘记了自己是女儿身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沈安安表情一窒。她假扮陆勉之,几乎等同于她有一个把柄握在葛云朝手中。转念间,她反唇相讥:“莫非世子想要当众表演出尔反尔?”她的言下之意,你都承认我是“陆公子”了,你揭穿我就等于动摇自己的威信。
葛云朝闻言,深深看一眼沈安安。可惜,他还有正事需要处理,否则他不介意即刻去桃花寨向她的兄长提亲,然后好好驯服她。
他把沈安安护在身后,扬声说:“百余年来,岐山县不知道换了多少任县令,大周、大梁也都说过,你们是朝廷的‘子民’,结果你们不得不落草为寇,过着朝不保夕,令祖宗蒙羞的生活。”
众人窃窃私语。此地是水陆交通要塞,后周、前梁、大景都曾在附近驻兵、打仗。老百姓不知道,也不在乎皇帝是谁,他们只知道打仗会死人,当兵的很可怕,官府不可信。
葛云朝接着说话:“我能理解,你们不相信官府,不相信官府的人。”他对着天空抱拳,“圣上也知道,大家饱受战乱之苦。离开京城之前,圣上嘱咐,一定要善待百姓。”
他顿了顿,一脸诚恳,“俗话说,有头发的,谁想当秃子呢。过去的事,从这一刻开始,一笔抹过,以后县衙也绝不会翻旧账。如果有人想去外地投亲,即刻可以拿到通关文牒;如果想在岐山县入籍,县衙这两日就会双手送上粮种、农具。大家齐心协力,等这一季的粮食种出来,每个人都不用挨饿了。”
沈安安站在葛云朝身后,抬头看着他的侧脸。她不知道葛云朝这番话有几分真心,但她笃定一件事,这些话不是说给俞红妹等人听的。
说句不客气的话,葛云朝从一开始就不在乎俞红妹和她手下的一百号人。他的目标一直都是其他山寨派来打探消息的人。他利用黑风寨、飞虎寨威慑了众人,这会儿又用上了怀柔之策,同时又让他们亲眼看到,有心怀叵测之人想要破坏诏安。
他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沈安安这般想着,不由自主地思量,“心怀叵测之人”是谁,有什么目的。秦毅言里言外都在暗示,他是后周的皇子。如今皇帝都已经登基五年了,难道后周还想揭竿起义?
她情不自禁摇头,脑海中闪过那一个图腾……
“你到底是谁?”俞红妹压低声音喝问沈安安。
沈安安吓了一跳,下意识寻找葛云朝的身影,只见他正在和一位老者说话。她不知道俞红妹什么时候靠近自己的,但葛云朝的侍卫就站在她身旁,想来俞红妹就算武功不俗,也伤不了她。
她故意吊儿郎当地回答:“我说过了啊,在下桃花寨当家的,姓陆,字勉之。”
俞红妹上下打量沈安安:“你是男是女?”
沈安安反问:“你会在乎飞鹤将军是男是女吗?”
俞红妹紧抿嘴唇,看着沈安安的表情瞬间变了。她一字一顿说:“你也知道飞鹤将军?”
“也?”沈安安审视俞红妹,“飞鹤将军跳下兆安江的时候,伱不过十岁出头……”
“所以飞鹤将军真的是被魏王害死的?”俞红妹激动地握住沈安安的手掌,眼睛直勾勾看着她。
“俞姑娘。”葛云朝隔开俞红妹与沈安安,“你还在找如意郎君吗?这位陆公子不会武功,恐怕不符合你的要求。”
俞红妹压下眼中的泪光,看一眼葛云朝,又看了看被葛云朝挡在身后的沈安安,正色说:“葛世子,你早就知道,今日会有人破坏诏安一事?”
葛云朝摇头:“俞姑娘,你与其埋怨我,不如静下心想一想,即便我告诉了你,我口说无凭,你会相信我吗?”他转身抓住沈安安的手腕,“走了。”他拽着沈安安往外走。
俞红妹追着他们的背影走了几步,慢慢停下脚步。她的身边人声鼎沸,大家都在热烈地讨论葛云朝的承诺,憧憬着各自的未来。
普通的人愿望很简单,有房住,有饭吃,有衣穿,这就足够了。而她,她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愿意没有实现。
一旁,沈安安无法挣脱葛云朝的钳制,只能任由他拽着走出人群。她心中不服气,阴阳怪气地嘲讽葛云朝:“世子爷这般不拘礼数,你就不担心,大家都认为你是兔儿爷?”
“无妨。”葛云朝拉着沈安安走向他的坐骑。
沈安安怀疑,这人一定吃错药了。她耐着性子解释:“俗话说,不知者不罪。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能怪我,差点破坏你的诏安大计。”
葛云朝停下脚步,却没有松开手。
沈安安索性把话挑明了说:“经过今天这一出大戏,天门寨等山寨很快就会接受朝廷的诏安。按照世子爷原本的计划,等他们都成了良民,我们桃花寨自然人心浮动,到时候我和阿哥不得不接受你的安排。”
“所以呢?”葛云朝挥手示意手下把马匹牵过来。
沈安安想了想,正色说:“诏安军号称有一万人,按照我的目测,应该远没有这个数目。之前葛世子亲身感受过了,任凭你武功再高,想要悄无声息地进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葛云朝捏住沈安安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你在告诉我,你们准备谋反吗?”
沈安安抓住葛云朝的手腕,一字一顿说:“如果我没有记错,诏安军主帅是魏王。葛世子想不想知道,我的哑男对魏王爷有多少影响力?”
葛云朝的拇指嵌入沈安安的肌肤,几乎捏疼了她。他为了和沈安安独处,安排赵沛去拦截飞鹤了。这会儿赵沛正和飞鹤独处呢!
从沈安安出现在他的视线,难道不是他设计了她,而是沈安安设计了他?
第130章 关卡
葛云朝捏着沈安安的下巴,注视着她的眼睛,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生气的点是沈安安口中“我的”哑男,还有他有可能中了沈安安的圈套这件事。
他质问沈安安:“我再问你一次,桃花寨想要谋反吗?”
“不敢,不敢,我们怎么敢呢。”沈安安说得不甚真诚。
葛云朝看着她脸上的敷衍,恍惚间他又觉得荒诞。他第一次决定娶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不只有一个丈夫,她的丈夫竟然也是女人。他想要和她独处培养感情,居然还要处心积虑,找其他男人勾引她的“丈夫”。
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诞的事吗?
他脱口而出:“你当然不敢,毕竟你都不知道,自己成亲五年的夫君是女子,你怎么可能有胆子做谋反那样的事。”
这话毫无因果关系,这人简直有病!沈安安用力推开葛云朝,板着脸说:“阿哥告诉我,如果你不答应我们的要求,他只能对你道一声‘抱歉’。”
“是吗?”葛云朝心不在焉,他相信沈昭不会像沈安安这般意气用事,会做出最利于桃花寨的决定。他的眼睛朝着军营的方向看去。这会儿赵沛应该见到飞鹤了吧?
军营内,哑男正和赵沛大眼瞪小眼。
哑男一早负责将黑衣人的尸体交给衙门的人。她将事情办妥,返回桃夭居发现沈安安不见了。她从桃夭居一路找去桃林,又去了渡口,所有人都表示,他们没见过沈安安。
一般而言,沈安安都会留书告之她去处,可她在她们的房间遍寻不着她的纸条,情急之下她只能找陆宕问话,发现陆宕也不见了。
这一刻,哑男几乎可以肯定,沈安安带着陆宕出门办事了,她留给她的书信被人藏了起来。以陆宕武功,沈安安不至于即刻就有生命危险,但是有心人把书信收起来,就证明他们一定有什么目的。
五年前,她并不赞成沈安安故意留他性命,不过感情上她也能理解,她想要追根究底的决心,所以她尊重她的决定,尽全力守护她。
哑男马不停蹄赶往南山,果然发现沈安安下山去了。她匆匆赶到南山脚下的凉亭,结果又晚了一步。
她无法推测沈安安的目的地是长顺客栈还是岐山县衙,又或者是她们在培元镇的落脚点,她只能沿着官道追赶她,却被诏安军设置的关卡挡住了去路。
以哑男的武功,区区几个士兵压根拦不住她,可她不想节外生枝,遂冒充附近的农民,企图蒙混过关,结果她被士兵带到了临时搭建的凉棚,赵沛正在凉棚内喝茶。
哑男转身想走,想了想又折返赵沛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魏王爷,我以为,我们已经把话说开了。”
赵沛紧紧握着手中的茶杯,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肩膀上伤口的疼痛提醒着他,是他辜负了飞鹤,所以无论她怎么对他,都是他咎由自取。他顺着哑男的话解释:“我并不知道你下山了。前面发生了命案,他们只是……”
“命案?”哑男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赵沛笑了笑:“和沈安安无关。”沈安安自称陆勉之,所以他确实没见到“沈安安”。
哑男这时才注意到,赵沛脸色苍白,呼吸短促,她下意识朝他的腹部看去。她刺下那一剑的时候,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如今,理智告诉她,魏王爷不能死,更不能死在他们这些“山匪”手中。她转身想走。
“等一下。”赵沛急切地站起身。他的动作牵动了伤口,他疼得闷哼一声。
哑男停下脚步,并没有转身看他。
赵沛问道:“沈安安也下山了吗?”
哑男没有回答。
赵沛又道:“沈安安并没有从关卡经过。”
哑男惊讶。以她对沈安安的了解,她从来不是任性的小姑娘,她急着下山定然与桃花寨的事有关。无论她的目的地是培元镇还是岐山县衙,这里都是必经之路。
赵沛捂着伤口坐回凳子上,假做解释:“我们得到消息,大周的绣衣司一直有细作在附近活动。此番我亲自坐镇,是为了捉拿大周的细作。我并不知道你或者你们二当家会下山。”
哑男背对赵沛,说道:“魏王爷,我想去一趟培元镇,您可以通融一下吗?”
赵沛刚想重申,沈安安并未途径此地,忽听远处传来喧哗声。他急促地说:“飞鹤,你在找沈安安吗?我可以陪你……”
哑男不容置疑地打断赵沛:“不必了。”
“魏王,你让他们放开我,我有事问伱。”俞红妹大喊着,努力想要挣脱士兵的钳制。几人越过哑男,朝着赵沛走去。
哑男举步往前走。
赵沛指着哑男,急道:“拦住他。”话音未落,他捂着伤口不断地咳嗽。
俞红妹这时才注意到哑男,只见她穿着藏青色练功服,头发高高梳起,只用一根木簪固定。她呆呆地看着哑男如刀削一般的下颚线,又见她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眼睛牢牢盯着赵沛。她咽一口唾沫,脱口而出:“你是谁?”
哑男仿佛没有听到俞红妹的问话。她对着赵沛冷笑一声,讥诮地说:“魏王爷要拦我吗?”
俞红妹回过神,同样朝赵沛看去。她来找赵沛,是为了兴师问罪。
赵沛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对着哑男解释:“如果你要找你的夫人,我可以帮着你一起找。”他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哑男的身份,故意说得含糊其辞。
俞红妹推开钳制她的士兵,对着赵沛冷嘲热讽:“魏王爷说的找人,是像五年前那样,大张旗鼓地在兆安江内寻找飞鹤将军的尸体吗?”
哑男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俞红妹。她很确信,自己并不认识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
赵沛的眼睛一味盯着哑男,一声不吭。
一旁,士兵试图拉走俞红妹,惹得她一阵尖叫。
赵沛轻轻挥手,士兵抱拳行礼,恭敬地退出了凉棚。他的视线没有一刻从哑男身上移开。
俞红妹愤怒地大叫:“赵沛,你敢不敢承认,是你害死了飞鹤将军?”
第131章 往事
俞红妹的话犹如一根钢针,同时扎入三个人的心口。
哑男冷着脸说:“多谢王爷的好意,我一个人去培元镇就行了。”她的言下之意,如果赵沛的人阻拦她,她只能遇人杀人遇佛杀佛了。她转过身,举步往前走。
“等一下!”赵沛急欲阻止哑男,猛地站起身走了两步,整个人打了个踉跄,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哑男脚步略顿,用眼角的余光看一眼赵沛,一字一顿说:“魏王爷,往事已矣,以后不必相见。”
他一手捂着肩膀,一手撑着地面,喘着粗气说,“镇上有危险——”他戛然而止,惊诧地转头看着俞红妹,俞红妹手中的匕首抵着他的脖子。
哑男举步往外走,就听到俞红妹喝问赵沛:“飞鹤将军是不是被你害死的?”哑男停下脚步。
俞红妹颤抖大叫:“传闻都是真的,是不是?”
赵沛朝哑男看去。不知道因为伤口的疼痛,还是脖子上的利刃,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他答应葛云朝,帮他绊住飞鹤,因为他想见一见她,哪怕只有一刻钟,他也心满意足了。他点头:“是。”
顷刻间,眼泪模糊了俞红妹的视线。她只在小时候远远见过飞鹤将军的背影,可她听过太多她的事迹。人人都道他们是凶悍的水匪,可是江上没有货船,他们不过是一些朝不保夕的渔民。父母死后,她和祖父相依为命,若不是她每天都告诉自己,她虽是女子,她也可以成为飞鹤将军,只怕她早就成了某个男人的婆娘。
她一直不断地告诉自己,飞鹤将军是战死沙场的大英雄,她不愿意相信她中了赵沛了美男计,不得不含恨自戕。
她是英雄,是她的榜样,她怎么能自尽呢!
俞红妹从牙缝中挤出五個字:“我要杀了你。”
“住手!”哑男审视俞红妹,眯了眯眼睛。她确实不认识这个小姑娘。她沉着脸说,“他是魏王爷,他死了,包括你的家人在内,所有人都要为他陪葬。”
俞红妹轻轻一笑,用衣袖抹一把眼泪:“诛九族又如何,我的九族只有我和祖父两个人。祖父什么都不记得了……”
哑男上前一步,暗暗评估四周的环境,并不见护卫。她暗暗皱眉。那个女人情绪激动,眼神坚毅,似乎下定决定与赵沛同归于尽,可赵沛全无抵抗之力。她距离他们太远,她没有信心可以夺下白刃。
她试着分散俞红妹的注意力:“你是飞鹤将军的什么人?”
俞红妹再次用衣袖抹去脸颊的泪水。她似乎并没有听到哑男的话,眼睛一味盯着赵沛,压着声音说:“你在兆安江寻找飞鹤将军,是为了确认她有没有死。你从未与她惺惺相惜,你一直都在利用她。”
哑男悄然握紧拳头,拇指的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赵沛没有回应她的话,哪怕刀刃已经划开他的皮肤,他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他不敢看哑男的表情,视线盯着她的脚尖。
俞红妹尖声讽刺赵沛:“飞鹤将军知不知道,你和结发妻子成亲的时候,她的嫁妆是三千精兵?”
哑男深呼吸,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劝说俞红妹:“你知道飞鹤将军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她希望天下再无战事,每个人都不会挨饿受冻。如果魏王爷死在此地,这附近的百姓都会陪葬。你觉得,这是飞鹤将军想要看到的结果吗?”
“你不用危言耸听。”俞红妹瞥一眼哑男,擦干脸上的泪痕,“这个人——”她恶狠狠瞪着赵沛,“他在战场上赢不了飞鹤将军,就开始偷偷写信,花言巧语欺骗飞鹤将军,再利用飞鹤将军对百姓的仁爱之心偷袭她,最后故意让她发现,他早就成亲了。”
哑男和赵沛对视一眼。俞红妹所言虽然是流言的一部分,但其中包含了太多细节,这不是普通的流言。哪怕他们并不知道秦毅当众说的那番话,但他们几乎可以肯定,有人在暗中挑唆俞红妹,才会有眼下这一出。
赵沛本不想解释,毕竟他对飞鹤的感情是真的,结果也是他有负于她。但是眼下的形势,他不得不解释,这已经不是他和飞鹤的私事了。他站直身体,沉声说:“两军对垒,主将之间不可能有私人书信往来。”
哑男惊愕,怒道:“你再说一次!”五年前,她确实收到了赵沛的书信。她也曾问过赵沛,他在信上所言是真是假,他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赵沛深深看一眼哑男,对着俞红妹说:“如果伱拿到了当年的书信,我们可以现场比对笔迹。”
俞红妹嗤笑:“在你眼中,我就这么好骗吗?”很显然,她并不接受这个方案。她质问赵沛,“魏王爷,你摸着良心回答我,是不是你利用了飞鹤将军,导致启封城破,大梁覆灭?”
赵沛情不自禁看向哑男。
他至今仍旧记得,他们在街头偶遇的情形,那时候他不是魏王爷,她也不是飞鹤将军。他们把酒言欢,畅想和平岁月。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世上真的有一见钟情,他第一次理解了伯牙与钟子期的感情。不过,他并没有忘记,自己已经成亲了,他这辈子都不能辜负自己的发妻。
谁也没有料到,再次相见他们成了兵戎相见的敌人。那时大梁虽然已是强弩之路,但飞鹤将军善战又得人心,战事胶着数月。可是哪怕他们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他依旧喜欢她,欣赏她,疼惜她的经历。
时至今日,他仍然没有想明白,他坚持劝降大梁皇帝,是出于自己对她的私心,还是像他送去京城的奏章上说的,他不忍看到双方死伤惨重,百姓尸横遍野。
在他忙于劝降大梁的时候,他的嫡亲兄长,当朝的太子殿下迷晕他之后,率军突袭了启封城。启封城军民殊死抵抗,整座城池几乎死了近一半的人。
赵沛苦笑。就像哑男说的,魏王和飞鹤将军之间隔着千千万万条人命,所以他从来没打算解释书信的事。
此刻,为了真相,他却不得不解释。
他的人生,处处充斥着无奈。
第132章 表白
赵沛很清楚,这辈子他唯一深爱的女人只有飞鹤。这种感情和任何事、任何人,与他们的立场都没有关系。它就那样发生了,在他们看到彼此的第一眼,扎根在他们的内心深处。
他的发妻在赵家危难之时,带着整个家族嫁给他,其中包括三千精兵。他决不能辜负发妻,所以他只能把爱情深埋于心中。
他知道飞鹤对自己也有情义,他只能选择沉默。直到她纵身跃下兆安江,他才意识到不对劲,继而发现自己的同胞兄长竟然冒充他,用书信向飞鹤诉说衷情,只为博一个偷袭启封城的机会。
他当面质问自己的兄长,他竟然大言不惭地说,他在信中所言句句都是事实,他只是帮他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把他为她做的事转述给她听。
那天,他狠狠揍了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他们兄弟就此决裂,这么多年来一直面和心不和。这些年他不得不相信,她已经死了,直到他在长顺客栈见到她。
按照葛云朝的推测,桃花寨必然派人去京城调查过他们,所以飞鹤一定知道他成了鳏夫。
葛云朝说,如今飞鹤变成了“哑男”,他们之间的阻碍不存在了。可他知道,飞鹤何等骄傲,她并不是囿于私情的普通女子。这辈子,他们之间只能是“陌路”,所以他并不打算解释书信的事。
此刻,俞红妹被利用了,他不得不说明真相,找出利用她的人。他顾不上脖颈上的匕首,一本正经地看着俞红妹:“俞姑娘,我承认自己有负于飞鹤,可是我为什么要在两军对垒之际给她写信?一旦书信曝光,她会背负投敌叛国的罪名。”
俞红妹生气地大叫:“因为你根本不爱她,你只是在利用她!”
赵沛笑了笑:“如果我想害她,我大可以将书信送到前梁的皇帝案桌前,让她百口莫辩。”
哑男听着这番话,脑子嗡嗡直响。她从未怀疑书信是假的,因为他看她的眼神印证了信上所言,因为她的探子得到消息,他在努力促成休战一事。
赵沛把目光转向哑男,哑男沉默地看着他。四目相接的瞬间,两人同时轻轻点头。电光火石间,哑男踢起地上的小石块,石块直直飞向俞红妹的手腕。同一时间,赵沛往后仰倒。
俞红妹的手腕被石头击中,匕首掉在了地上。她眼见赵沛扑倒在地,弯腰去捡地上的匕首。哑男一脚踩住匕首,扣住俞红妹的胳膊,把她的右手反剪在背后,强迫她跪在地上。
“你没事吧?”哑男转头询问俞红妹。
“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俞红妹歇斯底里地大叫。
赵沛艰难地站起身,摇摇头:“死不了。”
哑男的右手稍稍使力,俞红妹痛得扑倒在地上大声喘息。她喝问俞红妹:“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俞红妹突兀地笑了起来。
赵沛喘着粗气说:“先问问她,书信的事是谁告诉她的。”
哑男喝问俞红妹:“你知道飞鹤将军最想要的是什么?是世上再无战事!你杀了魏王爷,太子殿下唯一的胞弟,不要说培元镇,就是整个岐山县都会血流成河。”
俞红妹像孩童一般哭着大叫:“他害死了飞鹤将军;他惺惺作态,害得飞鹤将军死后还要承受污名;他没有资格去吊唁飞鹤将军,我要杀了他!”
哑男顺着她的话说:“好,就当你成功了,你杀了他,然后呢?”
俞红妹微微一愣,继而孩子气地嚷嚷:“然后我就自杀,我把我的命赔给他。”
“你死了,这样你就不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朋友,一个接一个被你害死,是这样吗?”
俞红妹呆住了。
哑男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赵沛,确认他没事,她轻轻一推,俞红妹瞬间扑倒在地上。
俞红妹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哑男走到她面前,低头审视她:“你从没见过飞鹤将军,她也不认识伱。”
俞红妹挣扎着坐起身,仰头看着哑男:“飞鹤将军说,无论什么时候,活下去最重要,一定要活下去。”
哑男双手抱胸,微微眯了眯眼睛。这是她在军营男扮女装,挣扎求生的时候,她鼓励自己的话。这些年,沈安安同样靠着这句话激励自己,才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恍惚间,哑男感受到了俞红妹对“飞鹤将军”的执念,那是一种身处绝望的时候,对光的向往。她弯腰想要扶起俞红妹。
赵沛捂着伤口咳嗽几声,哑男的动作顿住了。赵沛解释:“误导俞姑娘的人,很可能就是绣衣司的细作。”
“误导?”俞红妹循声看去,恶狠狠盯着赵沛,“你敢说,不是你害死飞鹤将军?”
赵沛默了默,低垂眼睑说道:“在我见到飞鹤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辈子我只能有负于她,因为我们的相遇,太晚了。五年前,我久久无法攻下启封城,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大梁皇帝昏聩,梁国覆灭只是时间问题。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飞鹤能够活着,我和她哪怕做不成夫妻,也不至于成为敌人。”
哑男默不作声听着。赵沛没有错,可是谁又能理解,她在战场上乍然见到他的惊愕,她收到那些书信时的惶恐,她得知他早已成亲的愤怒。
直到赵沛说完了,她面无表情地提醒他:“魏王爷,往事已矣。你与飞鹤将军之间相隔的,从来不是你们的身份之别,更不是你的结发妻子。横亘在你们中间的,是成千上万战死于启封城的士兵,是拼死抵抗的百姓。”
赵沛沉默。这是飞鹤早就对他说过的话,也是他们之间永远无法解决的难题。他不得不接受,他们只能是陌路人,可是葛云朝小小地抛了一個诱饵,他就迫不及待,不管不顾地想要看她一眼。
他闷声说:“如今天下大定,她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下辈子,希望我和她能够在恰当的时间相遇。”
哑男脱口而出:“她不相信来世,希望魏王爷能够珍惜今世。”
俞红妹惊喜地看着哑男:“你认识飞鹤将军?”
第133章 求婚
俞红妹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哑男。她早就怀疑,这人与飞鹤将军关系匪浅。她追问哑男:“你不想为飞鹤将军报仇吗?”
“你还是执迷不悟。”哑男失望地后退一小步。
俞红妹一把抓着哑男的裤脚管,眼中闪耀着激动的光芒。她想要知道飞鹤将军的一切。除了赵沛,她从来没有遇到过真正认识飞鹤将军的人。
哑男对着赵沛说:“把你的人叫来。以她的武功,她伤不了你。”她得赶快去找沈安安,她用眼神示意俞红妹松手。
俞红妹紧紧抓住哑男,仰着小脸问她:“你可以娶我吗?”
赵沛惊得连声咳嗽,牵动了肩膀的伤口,疼得他头晕眼花。
俞红妹试图说服哑男:“我会武功,会泅水,会做很多事。”
哑男弯腰掰开俞红妹的手指,一连后退三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她板着脸说:“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同样身为女子,她必须多说一句,“成亲是一辈子的事。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如此草率只会害了自己。”她转身往外走。
“等一下!”赵沛和俞红妹异口同声。赵沛捂着伤口,追着哑男上前一步,急促地说,“如今的形势远比你们想象的复杂……”
“魏王爷要拦我吗?”哑男背对赵沛停下脚步。
同一时间,俞红妹跌跌撞撞站起身,想要拉扯哑男。
赵沛又急又慌,大声命令手下:“来人,把她带下去!”
“你要拦我?”哑男转过身,轻轻一挥手,俞红妹“啊哟”一声仰天摔坐地上。哑男的眼睛盯着赵沛,讥诮地重复:“你真要拦我吗?”
赵沛的脑子嗡嗡直响,他只想要让手下带走俞红妹,他答应了葛云朝,帮他拦下飞鹤。他必须拦下飞鹤,可他不想与她兵戎相见。
短暂的静默中,赵沛的手下走进凉棚。赵沛手指俞红妹:“把她带下去录口供。”
哑男伸手阻止士兵,居高临下俯视俞红妹,“飞鹤答应过梁地的百姓,让他们有地种,有饭吃,所以她必须死,而且她必须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赵沛急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哑男迟疑片刻,转头看向赵沛:“飞鹤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她始终践行着她的承诺。五年前,她必须死,因为她不愿意梁国太子借她的名义募兵……”
“梁国太子还活着?”
“什么募兵,你在说什么?”
赵沛和俞红妹同时打断了哑男,两人同样震惊,同样不解。
于赵沛而言,他的兄长信誓旦旦,前梁的皇族无一活口,就连旁支都死绝了,前梁的太子怎么可能还活着。
对俞红妹来说,她完全不理解哑男在说什么,她只想帮助飞鹤将军杀了辜负她的男人而已。
哑男没有回答他们。她对着俞红妹说:“伱若是真心尊敬飞鹤将军,就应该明白,她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取梁地再无战火。如今,你想看她死不瞑目吗?”
话毕,她转身往外走,就听到身后传来“扑通”一声。电光石火间,众人惊呼“王爷”,两把大刀同时挥向她的脖颈。她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右臂已经格开距离她最近的士兵,同时一个扫堂腿,逼退了所有围攻她的男人。她回头看去,只见俞红妹被脖颈上的白刃吓得瑟瑟发抖,赵沛已然躺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同一时间,军营外的空地上,沈安安正与葛云朝僵持着。沈安安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往桃花寨的方向看一眼,葛云朝看在眼里,恨不得直接对她说,你不用等了,即便你的哑男顺利赶到了,她也不可能把你带走。
葛云朝伸手牵过一匹纯黑色的“高头大马”,对着沈安安说:“你确定,不需要我扶你上马?”他记得,沈安安往返桃花寨与培元镇,都是骑小毛驴的。她半点武功都不会,所以他故意挑了全营最高壮的骏马。
沈安安“呵呵”假笑两声。这么高的马匹没有马镫,普通人根本上不去马背!她懒得与葛云朝继续掰扯这个话题,压低声音说:“葛世子,在大家眼中,我是男子。你真想坐实自己的断袖传闻吗?”
葛云朝再次比了一个“请上马”的手势,客客气气回答:“多谢关心,正常人不会相信那些无稽传闻。至于我,我从来不在乎流言蜚语,沈姑娘不是早就知道吗?”
沈安安咬牙切齿:“你不在意,你敢保证,你未来丈人一家不在意吗?”
葛云朝沉吟。沈家兄妹恐怕早就知道,他不只有断袖传闻,他还有克妻的传闻,沈昭不会因此拒绝将沈安安许配给他吧?他上前一步。
“你干吗?!”沈安安后退一大步,戒备地盯着葛云朝,低声威胁他,“虽然我打不过你,但是你信不信,我可以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尽镇国公府的脸。”
葛云朝举手做投降状:“行,你赢了,我派人去路口等着,让他们通知哑男,去县衙找你,这样总行了吧。”
“这可是你说的。”沈安安高兴地抬高音量,加重语气,“你会找到哑男,让她去县衙和我会合。”她这话是说给陆宕听的。
葛云朝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沈安安敷衍地笑了笑。她记得可清楚了,葛云朝刚见到她的时候,他就信誓旦旦,他不是君子。她才不相信他的鬼话呢。
确实,葛云朝不只不会派人给哑男传话,他还诓赵沛帮他阻拦哑男了。他上前两步,伸手想要抱沈安安上马。
沈安安狡黠地笑了笑,转身跑至侍卫身旁,不容置疑地说:“我喜欢你这匹马,我要骑这匹。”
侍卫不敢松开马缰,战战兢兢朝葛云朝看去。
葛云朝轻轻点头,双手抱胸看着沈安安。军营中都是战马,他不相信,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有能力驾驭战马。
沈安安骄傲地朝着葛云朝挑眉,眼神仿佛在说,看仔细了!她拿过缰绳,轻轻抚摸马背,即便脚踩马镫,飞身上马,身体稳稳坐在马鞍上,双腿夹紧马肚子。枣红色的大马朝着县衙的方向飞奔。
县衙大牢内,女牢头不耐烦地训斥衙差:“睁大你的狗眼,这是个大男人,干吗往女牢送啊。汪师爷不在县衙,你们又皮痒了,是吧?”
窈娘披头散发,默不作声站在一旁。不多会儿,他任由衙差拉扯着,驱赶着,朝男牢房走去,嘴角掠过微不可见的笑容。
桃花寨的桃林早已绿意盎然,柳彦行正坐在木屋前弹琴。此时此刻,他仿佛看到了窈娘嘴角的笑意,琴声愈加凌厉。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沈安安可以假扮男人,其他男人自然也可以假扮女人。
五年来,沈安安一直很想知道,沈家为何惨遭灭门。原因很简单,他是梁国太子,他要复国。
【第四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