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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季灵     桃花渡txt下载     桃花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5章 受死

    自从沈安安把陆宕留在桃夭居,她听过太多飞鹤将军的英雄事迹。在陆宕的描述中,启封城一战,梁国大败,飞鹤将军以身殉国。

    陆宕说,就连飞鹤将军的老对手都对她敬佩不已,所以在她跳下兆安江之后,当今的魏王爷疯了似的寻找她,声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几乎把整个兆安江都翻了过来。

    所有的谎言,九分真一分假,那一分“假”看起来才会真实可信;所有的谣言,即便九分是假的,也有一分接近真相。

    沈安安摘下帷帽,眼睛看着哑男,质问她:“我们拜过堂,你不可能永远瞒着我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真相?”

    无数次,哑男差点就向沈安安坦白了。可是很多事情,当你越是在乎一个人,越是难以启齿。

    哑男看着沈安安。既然不能杀了赵沛,她一刻都不想在他面前多待,可是她的武功不及葛云朝,院子外面另有高手把守。她知道沈安安为了防止意外,已经安排肖伍等人在附近接应。她再一次重申:“安安,他们在院子外面布置了人手,我们先离开这里。回去之后,我再向你解释。”

    赵沛急切地说:“飞鹤,给我一炷香的时间……”

    “葛云朝,你想干什么?”沈安安转身面向葛云朝,“拿住我作为筹码,和阿哥谈判吗?”

    此时此刻,沈安安正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明白了哑男的言下之意,但他们是山贼,如果他们的人在培元镇与诏安军起了冲突,事件的性质就不一样了。眼下她不知道院子外面有多少人,也不知道哑男和赵沛有着什么样的过去,她只能先弄清楚葛云朝的目的。非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动武。

    她双手握拳,朝着葛云朝走了两步。阳光下,她清楚地看到了葛云朝的五官,但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从一开始,他远远地站在墙角,似乎是为了表示,他是局外人,可他们都知道,他才是布局的人。

    沈安安光明正大地挑拨他和赵沛的关系:“世子今日这般安排,难道你想要利用哑男牵制魏王爷?”

    葛云朝不耐烦沈安安的试探,不客气地嘲讽她:“沈小姐不用白费心机。大家都知道,我和魏王爷素来不和。”

    “都闭嘴!”赵沛又急又怒又怕。自从知道他是谁,飞鹤再也没有看他一眼,一心带着沈安安离开。她甚至没有选择不顾而去,坚持带着沈安安一起走。当年她到底如何脱险的,这五年她又经历什么?

    他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脸庞,沉声说:“飞鹤,你我的武功在伯仲之间。你想带着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从葛云朝手中离开,除非接应你们的人武功比你高,否则你们不可能离开。”

    “所以呢?”哑男怒极,视线终于落在了赵沛身上。她一字一顿强调,“你口中的那个人已经死了。死了,和她有关的一切,过去的一切都不重要了。”话毕,她再次看向沈安安。

    赵沛见状,着急地上前两步。

    哑男下意识往后退。

    赵沛急道:“飞鹤,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我们单独谈一谈。时间到了,我保证,你和沈安安可以随时离开,不会有人阻拦你们。”他朝葛云朝看去。

    葛云朝沉默,并不表态。

    赵沛承诺葛云朝:“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也知道,你想要什么。”他突兀地说,“我答应你。”

    “好。”葛云朝看向哑男,“我把屋子借给你们。一炷香之后,我会无条件放你们离开。”

    哑男失望地冷笑,站直身体面对赵沛:“无论是今时还是往日,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任你摆布?”

    “飞鹤,当年那封信不是我写的……”

    “住嘴!”哑男举起横刀,“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她的眼睛注视着赵沛,仿佛他是自己的仇人。

    赵沛怅然,乍见哑男那一刻,他眼中泛起的光芒,此刻已经完全消失了。他贪婪地注视哑男,嘴角掠过若有若无的微笑。无论是一炷香,还是两炷香,当年的她不相信他,此刻的她又怎么会相信他呢。

    恨也好,爱也罢,她活着,这样很好,已经够了。

    他向着哑男迈出一小步,自顾自说道:“在你离开的第十天,那场战事的俘虏……”

    哑男手中的横刀直直刺向赵沛的心脏。赵沛没有动,也没有继续往下说。他仿佛没有看到那柄沾染过无数人鲜血的横刀,眼睛一味盯着哑男的脸庞,似乎想要永远记住这一幕。

    沈安安眼睁睁看到刀尖距离赵沛的胸口越来越近,她从来不知道,时间可以这么漫长。“哑男,不可以!”她尖叫着,试图冲向哑男。

    葛云朝一把抓住沈安安的后衣襟。

    几乎在同一时间,横刀的刀尖刺入了赵沛的心窝。

    沈安安失声大叫:“住手!”赵沛是三皇子,哑男杀了他,整个桃花寨都得陪葬。

    哑男充耳不闻,右手微微使力,刀尖又入两分,鲜血飞快地渗透了赵沛的衣服,刺目的红色在他的胸口晕染开来。

    赵沛仿佛失去了痛觉,他巍然不动站在哑男面前,眼睛始终看着她。半晌,他轻声问:“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沈安安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她不明白,赵沛明明可以躲开的,他为什么不躲,她更加不明白,哑男为什么突然失去理智。

    她试图挣脱葛云朝的钳制,奈何她一点武功都不会。她生气地大叫:“葛云朝,放手!魏王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葛家也落不得好!”

    “闭嘴!”葛云朝转而抓住沈安安的肩膀,低下头在她耳边威胁她,“我再聒噪,我会劈晕你。”

    沈安安转头看他,她发现他是认真的。她抿了抿嘴唇,试探葛云朝:“你什么时候认出哑男的?那晚交手的时候,还是更早之前?”

    葛云朝嘲讽沈安安:“无论什么时候都在算计,都在试探,你不累吗?”

    沈安安反唇相讥:“那你呢?今日,这一刻,是你算计了所有人。我承认,我技不如你,但是论计算,你我半斤八两。”

    说话间,她暗中观察整个院子。此刻,院中只有他们四人。哑男说,院子外面有埋伏,这就说明葛云朝并不希望外人知道,院子里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的人在外面守着。哑男这一刀似乎并没有刺中赵沛的心脏,如果她能说服哑男放弃杀人,带着她离开……

    沈安安才想到这,院子外面传来打斗声。

    葛云朝高声询问:“什么事?”

    肖伍急促地向沈安安示警:“二当家,唐县令带兵,往这边过来了,说是要活捉您。”

第46章 刺杀

    沈安安听到肖伍的话,直觉反应就是葛云朝叫来了唐祖佑,可转念一想,葛云朝想要活捉他们,根本不需要唐县令帮忙。

    一旁,哑男也听到了肖伍的示警。她猛地拔出赵沛胸口的横刀,赵沛被刀子的惯性带了一下,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沈安安吓了一大跳,朝哑男看去。她们此番下山,主要目的是找王大全问话。葛云朝横生枝节,这会儿她们还没有见到王大全,唐县令又来找茬。眼下,她也顾不上消化哑男是飞鹤将军这件事了。

    哑男急于脱身之后向沈安安的解释。她见沈安安朝自己看过来,一刀砍向葛云朝。

    葛云朝不得不松开沈安安的肩膀,侧身避让哑男的攻势,同时吩咐院门外的手下:“放他们进来。”他指的是肖伍等人。

    沈安安心知葛云朝有心放过他们,对着哑男说:“没必要和他们纠缠,我们先离开客栈再说。”

    哑男收起横刀,后退几步,众人却没有看到肖伍翻墙入内接应。相反的,围墙外面的打斗声不绝于耳,似乎比之前更激烈了。

    葛云朝没有犹豫,沉着脸吩咐沈安安:“你们守着魏王爷。”他注视沈安安,“你知道利害的。”

    话音刚落,他正要跃出围墙查看,两名蒙面的黑衣人从不同的方向跃入院内。几乎在同一时间,葛云朝和哑男分别迎上黑衣人。哑男的横刀撞上黑衣人的大刀,“嘭嘭嘭”的闷响不绝于耳。葛云朝赤手空拳,不断地闪躲对方的攻势。两人把沈安安和赵沛死死护在身后。

    沈安安虽然不会武功,但她看得出,黑衣人的目标是杀人,每一招都十分狠辣,显然受过专业的杀人训练。如果院内出现第三个黑衣人,葛云朝和哑男以二敌三很难护住他们两个没有抵御能力的人。她弯腰搀扶赵沛,问道:“你怎么样?”

    “死不了。”赵沛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右手捂着伤口,鲜血不断从他的指缝中渗出。

    血腥味让沈安安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五年前。她用力咬住下唇,借助疼痛感逼迫自己保持冷静,环顾整个院落。

    如果她搀扶赵沛躲进屋子里,那几间屋子都没有后门,也没有可以躲藏的空间,一旦黑衣人闯入,他们就成了瓮中之鳖;如果她带着赵沛逃出院内,她不知道院外的情况,暂时她只能推测,肖伍等人要么被黑衣人绊住了,要么他们已经遇害了。她问赵沛:“有金疮药吗?先给你止血。”

    葛云朝急促地说:“架子上有药。”

    沈安安跑进屋子,把架子上的瓶瓶罐罐一股脑儿兜进衣服,拿起桌上的长剑就往外跑。

    院子内,两方人马打得难解难分。哑男招式凶猛,奈何她耐力太差,渐渐处于劣势。葛云朝明显是四人之中武功最高的,可他赤手空拳,单就闪避对方的大刀,消耗他太多的体力了。

    沈安安掂了掂手中的长剑,瞅准机会对着葛云朝大喊:“接着。”她用力掷出长剑。

    葛云朝看也没看,仿佛与她心有灵犀一般,他一拳打在黑衣人的肩膀,一个漂亮的转身,左手稳稳地接住了长剑,右手握住剑柄,剑尖如灵蛇一般往黑衣人的咽喉刺去。

    沈安安不及细看,折回赵沛身边,把所有的罐子都堆在赵沛面前,飞快地说:“我不认识这些药,你找止血药给我,我给你上药。”说话间,她已经用匕首划开伤口四周的衣服。

    赵沛拿起其中一个瓶子扔给沈安安,又拿起另一个瓶子,吞了两颗药丸。

    沈安安忍着胃中的不适,几乎把一瓶止血药都倒在了赵沛的伤口上,又用匕首在赵沛的衣服上割了两个布条,胡乱把他的伤口绑了起来。

    赵沛虽然惊讶于,沈安安没有撕自己的裙子给他当绷带,而且她的包扎技术实在太差,胸前的两块布条几乎勒得他喘不过气,但是有一说一,他的棉衣布条确实比她的锦缎裙子更实用,他的伤口很快就止血了。

    他闭上眼睛调整呼吸,等到药丸的药性开始起作用,他拿过沈安安手中的匕首,几步上前就是一个飞踢,逼得黑衣人一脸后退三步,哑男这才得以喘一口气。

    一旁,葛云朝用眼角的余光看一眼赵沛,大声说:“王爷,外面也有杀手,大家再坚持一刻,不,半刻就够了。”

    赵沛瞬间明白了葛云朝的暗示。他趁着哑男上前替手,吹起一声长长的口哨。军营距离培元镇太远,他的口哨并不能唤来帮手,但是黑衣人大概率并不知道他是一个人偷偷来到客栈,附近并没有任何帮手。只要黑衣人相信,很快就会有人接应魏王,这样就够了。

    果不其然,两名黑衣人对视一眼。

    葛云朝趁着这个间隙,一个鹞子翻身,已然站在沈安安身边。

    沈安安来不及惊呼,本能地往后闪躲。

    葛云朝对着黑衣人飞踢的同时,左手拦腰抱住沈安安,带着她顺势旋转,长剑随之刺向黑衣人的胸口,逼得黑衣人不得不后退闪躲。他趁机抱着沈安安跃上围墙。

    自从沈安安发现自己被抱了起来,她整个人是懵的。当她的身体不控制地旋转,她只能认命地闭上眼睛,祈祷葛云朝并不是把她当肉盾。等到她的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她赶忙伸手抱住葛云朝。

    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哪有性命来得重要!

    葛云朝很满意沈安安的表现,至少她不是只会尖叫的女人。他带着她跃下围墙,对着自己的手下点点头。此人立马明白葛云朝的意图,不要命的扑向追缉葛云朝的黑衣人,为他和沈安安争取时间。

    此番葛云朝带来培元镇的手下并不多,同时还要分出人手保护王思阳等人,因此他早前安排在院外戒备的人都被黑衣人拖住了。

    当下,葛云朝看一眼院外的局势,粗粗估计这次刺杀行动至少有八名职业杀手。要不是沈安安也带来了手下,他想脱身只怕并不容易。他趁着手下缠住黑衣人的机会,带着沈安安往无人的小巷拐去。

    沈安安始终紧闭双眼,眉头紧皱,把自己当成挂件抱着葛云朝。她虽然一万个不愿意跟着葛云朝逃命,但理智上这确实是最好的选择。赵沛受了伤,哑男没办法单手抱着她翻墙逃命,剩下只有葛云朝,可以照顾完全不会武功的她。

    最重要的一件事,葛云朝这么做,最主要的目的大概是根据黑衣人的反应,推测他们的刺杀目标是诏安军,还是桃花寨吧。

第47章 活着

    沈安安遇到过两次刺杀,一次是现在,她被迫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一个对她没有好感的人,另一次就是五年前,她的人生从此彻底改变。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那一天,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老天爷已经两个多月没有下雨了,就连桃夭居后面的瀑布都干涸了。

    父亲说,祈雨虽是无稽之谈,但是为了能够让村民们安心,他们必须去江边祈雨。

    那天天气很热,祈雨很无聊,她趁着大家不注意,一个人偷偷沿着河岸跑开了。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走了多久,她远远看到一个人影从河床上爬起来。那个人踉踉跄跄爬上江边的一块石头,一次次想要站起来。

    她很好奇,那个人为什么一定要站起来。她看着她一次又一次摔倒,一次又一次挣扎着爬起来,不知不觉朝她走去,站在石头旁边默默看着她。

    终于,那个人站了起来,挺直脊背望着滔滔江水。她吁一口气,正要与她搭话,那个人突然举起手中的大刀,伸手就要抹脖子自尽。

    她无法理解,她那么困难才站起来,就为了举刀自刎吗?如果她想死,压根不需要从兆安江中爬出来。她那么努力,那么执着,就为了站着死去吗?

    她急切地问她为什么,可是她一个字都不回答。父亲说过,无论遇到多么绝望的难关,都不能放弃自己的性命。她不想她放弃自己的性命,所以她站在石头下面,和她说了很多很多话。她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一味盯着江水。

    又过了不知多久,她听到远处传来嘈杂的声音。她以为阿爹阿娘在找她,她不想被阿娘打手心,所以她再三叮嘱她,一定要好好活着,随即转身往回跑。

    她跑了十余丈,远远看到自己的奶娘大叫着“快跑”,不断地冲着她挥手。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奶娘的身后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衣的蒙面人。黑衣人举刀砍向奶娘的后背,奶娘倒在了地上。她呆呆地看着黑衣人举着刀,朝自己跑过来。

    那一刻,她的身体仿佛被定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刀朝自己的面门砍过来。就在大刀落下的瞬间,另一把刀子挡住了黑衣人的刀刃。她没有死,那个想要自杀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了过来,先一步杀死了黑衣人。

    她跌跌撞撞跑过去试探奶娘的呼吸,奶娘已经死了。她疯了似的往回跑,只看到满地的尸体,还有无数蒙着面的黑衣人。她闻不到血腥味,也听不到任何声音。面对血淋淋的尸体,她甚至不觉得害怕,她在一堆又一堆的尸体中寻找阿爹,阿娘,还有阿哥。

    那时候,她和哑男只是陌生人,但是她寸步不离守着她,谁想靠近她,她就杀了谁。

    在那个当下,她根本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她只看到叔叔、伯伯、婶婶们,一张张熟悉的脸孔,他们全都死了。

    生平第一次,她哭得撕心裂肺,她觉得天都塌了。直到她哭得没有力气,哭得嗓子都哑了,她终于找到了阿爹,找到了阿娘,还有浑身是血的阿哥。阿爹拼着最后一口气逼着她发誓,她要好好活着,努力让桃花寨的每一个人都有饭吃,让他们不受欺负。

    所有人都死了,她怎么能一个人活着呢!可是阿爹说,如果她不答应,他死不瞑目。

    刺目的阳光下,她举起了右手。阳光应该是金色的,天空应该是蓝色的,群山应该是绿色的,她的世界一直是五彩斑斓的,可是当她一字一句重复着父亲的话,她眼前的一切逐渐失去了颜色。

    很小的时候,她问过阿爹,为什么他明明知道,有些村民一心只想着占便宜,他还要帮着他们。阿爹说,他们不能用好与坏评断一个人。君子之道,除了无愧于心,还要对世间万物保有仁爱与赤诚。

    她对父亲的话不屑一顾,她理直气壮地告诉父亲,幸好她不是君子。

    父亲明明知道她不喜欢那些人,她不愿意,也做不到保护他们,他为什么还要逼着她发誓呢?

    她没来得及询问父亲,因为她还没说完誓言,父亲已经咽气了。

    父亲死了。

    她的亲人全都死了,她的身上沾满了他们的血。她看着那些蒙着面,穿着黑衣的仇人,她什么都做不了。如果不是那个刚认识的陌生人护着她,那些黑衣人早就一刀杀了她。

    她用染血的双手擦去自己的最后一滴眼泪,她问她,如果她也死了,是不是就不需要兑现承诺了?

    她一刀砍死了靠近她们的黑衣人,扭头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地摇头,一直摇了三下。

    这些年,沈安安经常梦到当时的情景,有时候是她眼睁睁看着黑衣人屠杀她的亲人;有时候是她被黑衣人追杀;有时候是黑衣人闯入山寨一刀接一刀杀死村民,而她无力阻止。在她清醒的时候,这些画面从未出现,因为她不允许。

    当下,或许是蒙面的黑衣人唤醒了她的记忆,或许是生死掌握在其他人手中的无力感让她恐惧,又或许是她紧闭双眼,让记忆变得清晰了,总之,那些她强迫自己忘记的画面不断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不知过了多久,沈安安感觉到自己的双脚终于踩在了地上,她睁开眼睛,只见他们正在培元镇外面的一处果园附近。这里应该是镇子的西北面,葛云朝竟然没有带着她往军营方向逃跑?

    她松开双手,尽量把自己的身体缩在葛云朝身后,眼睛盯着将他们团团围住的黑衣人。看起来,这些黑衣人的刺杀目标不是她,就是葛云朝,所以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都追了过来。

    关于父亲临死之前为什么逼着她发誓,她隔了很久很久才想明白,父亲想要她活着。父亲希望她活着的时候,不是满心满眼只有复仇这一件事。

    人一旦有了目标,就能努力地活着,坚定地活下去,甚至是卑微地乞求每一个生机。

    她得活着。

    她后退两步,站直身体,指着葛云朝说:“你们的目标是他吧?我和他没有关系,刚才你们都看到的,是他挟持我。”

第48章 脱险

    沈安安说完这话,除了葛云朝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黑衣人的目光没有移动分毫,甚至于他们就连眼角的余光都吝惜给予她,视线始终牢牢锁定葛云朝。

    直到葛云朝讥讽地嗤笑一声,最靠近沈安安的黑衣人才如梦初醒,把刀刃转向她。

    沈安安见状,要不是自己和葛云朝尚未脱险,她很想赞叹一声:真是好计谋!

    今天,如果黑衣人成功刺杀葛云朝,凶手就是桃花寨。眼下,葛云朝一旦死了,沈安安当场就会被灭口。

    按照肖伍所言,唐祖佑正带队赶往培元镇的路上,目的是捉拿沈安安等一众人。县衙此行无论是否能够抓到桃花寨的人,甚至于桃花寨的人是否曾经出现在培元镇,都不重要。

    一旦黑衣人成功刺杀葛云朝,大众必然会相信唐祖佑的推测,一定是桃花寨不愿意接受朝廷诏安,策划并实施了这次刺杀行动。只不知黑衣人的目标是葛云朝,还是包括赵沛在内的诏安军主帅。他们明目张胆,竟敢在大白天行刺镇国公世子,可见幕后之人一定不简单,且图谋不小。

    沈安安生怕葛云朝和黑衣人一样误会自己,导致葛云朝舍下她不管,她赶忙解释:“葛云朝,你都看到了,他们的目标是你。我被你这样连累,你可不能不讲义气。”

    葛云朝脱口而出:“放心,我知道你精于算计,不会在这时候和我撇清关系的。”他的言下之意,他知道沈安安那句话是为了试探黑衣人的反应,确认他们的刺杀目标。

    沈安安吁一口气。葛云朝语气轻松,想来他心中笃定,自己的手下很快就会赶来支援吧。她捡了一块石头,默默蹲在葛云朝身后的小土墙旁边。如果黑衣人想要袭击她,得先过了葛云朝那关。

    万一葛云朝不小心看漏了眼,又或者他被黑衣人绊住,一时间来不及救她,她手中的这块石头或许可以为她争取一次逃生的机会。当然,这得建立在她的运气特别好,毕竟这帮悍匪的目标是杀人。

    她很讨厌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葛云朝的善心之上,可是有些事不是她想要做到,她就能做到的。比如说,这些年她时常跟着哑男练习骑射,可她再怎么努力,也挥不动哑男的横刀。

    葛云朝瞥见沈安安抱着石头缩在墙角,心中有些惊讶,转念间他又觉得,她的行为也在情理之中。

    沈安安手无缚鸡之力,面对凶狠的杀手,慌乱逃跑才是最危险的。她背靠土墙虽然不利于逃命,但是那个位置十分有利于警戒。他猜想,她大概率没有受过任何训练,是她的求生本能帮助她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葛云朝一边护着沈安安躲藏的方向,一边与黑衣人缠斗。

    围攻他的五人武功远不及在院中实施刺杀行动的两名杀手。换句话说,如果当时他独自在院中,那两名杀手以二敌一,未必杀不了他。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计划周详的刺杀,且他们对他十分了解。此外,策划这次刺杀的人能够调动唐祖佑。

    葛云朝思量间,他已经与黑衣人过了四五十招。远远的,两拨人朝着他们奔来。

    葛家的护卫奋力追缉黑衣人,他们看到主子安然无恙,愈战愈勇。

    相比之下,黑衣人看到葛云朝挟持沈安安离开客栈,他们就知道,刺杀行动大概率功亏一篑了。只是这样的机会十分难得,此番他们打草惊蛇,短期内很难策划第二次刺杀。因此,他们心中不甘,迟迟没有撤退。

    众人酣斗间,为首的杀手瞥见沈安安躲在角落,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沈昭相信,自己唯一的妹妹死在葛云朝的刀下,哪怕仅仅只是怀疑……

    他一刀砍向葛云朝,左手的袖口同时飞出一柄小刀,刀尖直直飞向沈安安。

    葛云朝发现自己的对手两次看向沈安安躲藏的方向,心中已然起了戒心。在小刀飞出黑衣人手心的那个瞬间,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乒”地一声,他一剑击落了那柄小刀。

    几乎在同一时间,葛云朝的左肩被黑衣人的大刀砍出一个口子。他顺势转身,一剑刺向黑衣人的咽喉,两人同时后退几步。

    葛云朝稳住身体,转头看一眼肩膀上的伤口,举剑护在沈安安身前,沉声说:“只要我活着,沈家兄妹都不会死。”

    黑衣人注视葛云朝的眼睛。

    突然,沈安安疾呼:“肖伍,抓活口!”

    黑衣人如梦初醒,吹起一声口哨。所有的黑衣人急急往后退,这是他们的撤退暗号。

    沈安安焦急地大叫:“葛云朝,活口,抓一个活口!”

    肖伍听到沈安安的命令,趁着黑衣人无心恋战,举剑欺近距离自己最近的黑衣人,同时对着自己的同伴点点头。

    那人同为唐县令的“七护卫”之一,之后又和肖伍一样,同时受雇于沈安安,与肖伍早有默契。两人一左一右缠住那名黑衣人,不过眨眼间的功夫,肖伍手中的剑刃便抵住了黑衣人的脖子。其余的黑衣人已然作鸟兽散去。

    沈安安扔下手中的石头,快步跑向黑衣人,迫不及待地吩咐肖伍:“拉下他的面巾!”

    “小心!”葛云朝抓住沈安安的胳膊,阻止她靠近黑衣人。

    沈安安正要挣脱,忽见蒙面人的身体软软倒地。

    众人呆了呆。肖伍弯腰拉下黑衣人的面巾,那人的嘴角正不断渗出黑血。

    沈安安直觉反应想到了王禄年,但她从未见过地上这个黑衣人。她十分确信,此人并不是桃花寨的人,也不是培元镇的居民。她脱口而出:“是不是那个毒——”她戛然而止。

    即便是同样的毒药,即便此人的侧胸和王禄年一样,也有同样的纹身,都不能证明此人和王禄年是一伙的,毕竟王禄年在山寨生活多年,而这些黑衣人的行刺目标是葛云朝。

    沈安安定了定神,转而询问肖伍:“哑男呢?”

    肖伍摇摇头,对着沈安安说:“我们在客栈外面遇到这伙人。他们好似故意把大家都拖在院子外面。后来,我们得知二当家在这边,第一次时间赶过了过来,没有留意其他人。”他的言下之意,他们并未见到哑男或者赵沛。

    早些时间,葛云朝没有阻止飞鹤的刀子刺向赵沛,因为他笃定,飞鹤的刀子不会刺入赵沛的心脏。当下,他并不担心赵沛或者飞鹤,眼睛一味盯着沈安安,心中浮现一连串疑问:

    沈安安在今日之前就见过牙齿藏毒的细作?桃花寨藏着什么秘密,值得顶尖细作潜伏,并且愿意为之付出性命?

第49章 真假

    随着黑衣人首领的一声长哨,杀手们四下退散。葛云朝命令自己的手下无需追缉,立刻返回客栈寻找并保护赵沛。

    沈安安只带着肖伍及另一名护卫。他们抓住了其中一名黑衣人,那人即刻服毒自尽了。

    肖伍心知杀手和毒药都不简单,向沈安安请示:“二当家,此人跟踪、刺杀您,幕后之人或许与山寨有关。我们把他带回去,村子里可能有人认得他。再不济也可以让柳当家验一验,他中的是什么毒。”他故意这么说,因为他担心葛云朝不允许他们带走黑衣人的尸体。

    葛云朝没有追缉黑衣人,也没有随自己的手下返回客栈,反而站在一旁看着沈安安。

    沈安安对着葛云朝行礼:“世子爷明鉴,黑衣人与我,与山寨无关。这里的后续就交给您处理了。小女子先行告退。”

    葛云朝理直气壮地说:“我有事问你,你还不能走。”

    沈安安默了默。葛云朝揭穿了哑男的身份,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他还想干什么?眼下,她必须马上见到哑男,她有很多话问她,她还得去找王大全,没工夫和他纠缠。

    可惜肖伍他们的武功敌不过葛云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能低眉顺目地婉拒:“我一介女流,得在天黑之前回到山上,不知道世子想问我什么?”

    葛云朝微微皱眉,不容置疑地说:“跟我走。”他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沈安安推测,哑男大概率并不在客栈了。她再次拒绝:“世子想问什么,不如就在这里问吧。”

    葛云朝已经走出四五步,闻言转身看着沈安安,说道:“你昨晚刚到镇子上,上午直接去了客栈,你自己的事还没办吧?”

    沈安安悄然握紧拳头。葛云朝在告诉她,他从昨晚就派人盯着她吗?

    她忍不住回怼:“进出培元镇虽然只有一条道,但世子爷的手下大半夜还能认出我,眼力很是不错啊。”她讥诮地笑了笑,“我本来还以为,世子爷派人跟着朱老板,这才找到我的。”

    葛云朝忽然笑了一下,又马上收敛神色。他竟然觉得,沈安安说话夹枪带棍,每一句话都另有深意,才是正常的。

    比如此刻,她一定很想知道,他是怎么找上她的,可她偏偏不问他,反而拐弯抹角地试探他。他们从前没什么关系,往后也不会再有瓜葛,他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为什么要如她的愿?

    葛云朝心中难得生出几分小小的恶意,不过他将她留下,确实有正事。他一本正经地说:“随我回客栈,明早你就可以离开。作为报酬,从今往后,你和你阿哥不会再见到唐县令。”

    沈安安懒得继续装淑女,眼睛看着葛云朝,直言:“买卖讲求你情我愿,请世子明示,需要我为您做什么。”

    葛云朝比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她边走边说。

    沈安安站在原地,对着葛云朝摇头:“如果你不说清楚,要我做什么,我不会跟你走的。”

    葛云朝故意看一眼肖伍等人,眼神仿佛在说,我要你跟我走,他们拦不了我。

    沈安安转身往桃花寨的方向走去。

    葛云朝讶然。如果她以为,他会怜香惜玉,那她就错了!他上前两步,一把抓住沈安安的胳膊。他的动作牵动了肩膀的伤口,突来的刺痛感唤醒了他的记忆。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恩人的?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他的大脑,肖伍的拳头几乎掠过他的脸颊。他抓着沈安安的肩膀,带着她避过肖伍紧随而来的一记直拳,一个飞踢踹向肖伍的侧腰,手中的长剑已然抵住另一名护卫的脖子。

    沈安安生气地大叫:“葛云朝,亏得阿哥把你当成知己,你就是这样对他妹妹的?”

    葛云朝蓦然想起沈昭那一句,世子也不希望自己会读心术吧。此刻的他突然很想拥有读心术,看一看这个沈安安到底在想什么。他盯着她侧脸的山茶花。她或许孤傲又娇艳,但她不是山茶花,她是扎人的荆棘。

    他对着肖伍说:“你们二当家也说了,我和你们大当家是知己,我不会伤害他妹妹的。”他率先收起长剑,示意肖伍也退开。

    肖伍见葛云朝的手臂牢牢扣着沈安安的肩膀,哪里敢放松警惕。他朝沈安安看去。

    沈安安对着肖伍微微点头。

    肖伍小心翼翼地退开一小步,全身戒备盯着葛云朝。

    葛云朝不禁打量肖伍,对着沈安安说:“他对你倒是忠心耿耿。我瞧着他的功夫是在武馆学的。怎么,桃花寨还招揽江湖人士吗?”

    沈安安不答反问:“世子就不想知道,是谁刺杀你吗?这一次幸好有哑男,否则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说起来,我也算你的半个救命恩人,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葛云朝失笑。她竟然理直气壮地抢了他的话。他故意与她抬杠:“就算飞鹤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他像小时候那般恶作剧,故意低头凑在她耳边,低声说,“你们不过是假凤虚凰。”

    沈安安表情一窒。

    葛云朝立刻就后悔了,他脱口而出:“我的意思……”

    他来不及说出第五个字,沈安安突然张开双臂抱住他,仰头看着他的眼睛:“世子这么好奇我和哑男的事吗?”

    葛云朝肩膀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他习惯了受伤,并不在意这种微微的刺痛感,但是这一刻,这种刺痛的感觉突然变得遥远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不悦。

    就在刚才,沈安安也是这么抱着他,任由他带着她逃跑,不过那时候的她怕得不敢睁开眼睛,这会儿她正毫无顾忌地看着他的眼睛。

    世上哪有女子这么看着一个男子!

    他想要离开视线,却又无法移开视线。

    阳光下,她白皙的皮肤仿佛透明的一般,她的眼睛乌黑明亮,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她很漂亮,哪怕那朵过分妖艳的山茶花都无法掩盖的美貌,可她的美丽只是她的面具。他们一次、两次、三次见面,哪怕他们的生死悬于一线,她看着他的时候,眼中除了试探,就只有演戏时的惺惺作态。

    不对,她也有流露真情的时候。一次是她误以为他要伤害飞鹤的时候,她奋不顾身走到他的剑下,坚定地护着自己身后的人;一次是她得知哑男是飞鹤的时候,她的眼中流露出了迷茫。

    除了哑男,她对任何人都只有算计。他在她眼中只是“任何人”之一。

    他捏住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说:“怎么,都不耐烦和我谈条件,急着去找你的哑男吗?”

第50章 低头

    直到葛云朝捏住自己的下巴,沈安安才意识到,他们的距离太近了,她已经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呼吸,还有他身上淡淡的白檀香味。她努力想要忽略他的气息带给她的压迫感,但是他的目光笼罩着她,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在她及笄之后,除了哑男,没有人靠她这么近。她的脸颊一阵阵发烫,下意识想要推开葛云朝,他却蛮横地搂住她的后背,不容她挣脱。

    沈安安气急败坏,一掌拍在他受伤的肩膀。

    葛云朝不闪也不避,眼睛直勾勾瞪着沈安安的眼睛。

    沈安安生气地大叫:“肖伍,给我杀了他。”

    “……”肖伍不知道如何回应。他是男人,所以他笃定,葛云朝对沈安安完全没有恶意。他的老婆也经常叫嚷着,她要杀了他,可她从来不舍得杀他。沈安安命令他攻击葛云朝,是认真的吗?

    幸好,沈安安并没有追究,他为什么不动手。她故意拍打葛云朝的伤口,不过想让他松手放开自己,可他不松手,而她的手心沾满了他的鲜血,她的脑海中也随之浮现他为了救她,宁愿被黑衣人砍一刀的画面。

    一时间,她的心口堵得慌,她像泄愤一般,把手心的鲜血全都擦在葛云朝的衣服上。

    葛云朝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动作。这个忘恩负义,无情无义的女人,没见他穿的是浅色的衣服吗?他的整个袖子都被她擦得血迹斑斑了。

    “沈安安,这就是你感谢恩人的方式?”葛云朝没有察觉,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浅浅的笑意,显然他并非真心谴责沈安安。

    沈安安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过分亲昵了。她杏眼圆睁,大声呵斥葛云朝:“你放手,我要去找哑男了。”

    葛云朝自动忽略她的后半句话,似笑非笑地反问:“不是你先抱过来的吗?”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唐突了。他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正色说,“我要知道培元镇上每一户居民的情况。”

    沈安安同样故意忽略他的上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想要查户籍,应该去找唐县令。”她扭了扭身体,示意葛云朝松手。

    葛云朝假装若无其事地松开手,嘴里却半点不饶人:“你不用谦虚了,我相信,你才是最了解培元镇的人。”

    “退一万步,即便我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沈安安后退两步,故意撇过头不去看葛云朝,恶声恶气地说,“我是山匪,即便我敢说,葛世子敢信吗?”

    葛云朝瞥一眼肖伍等人,吩咐道:“魏王爷和你们的哑男此刻大概率不在客栈了,你们想办法接应他们,再去客栈寻你们二当家。”

    “我可没有答应你!”沈安安更生气了。他凭什么使唤她的人,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葛云朝不容置疑地说:“你必须随我回客栈。”说罢,他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其他的事,你来安排。如果你不需要他们接应你的哑男,你让他们随我们回客栈也行,不过我得提醒你,唐县令一定会去客栈找我。”他觉得自己十分平易近人,对友人的妹妹大度又友善。

    沈安安恨不得怼一句,你干吗阴阳怪气的,是我被你连累,也是你一直在算计我。她心中不服,可她不会武功,肖伍又打不过葛云朝,她除了“低头”还能怎么样!她故意不说话。

    葛云朝无奈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对了,唐县令有个师爷,叫什么来着?对,汪有福。他应该也会去客栈的。”

    沈安安闻言,心脏咯噔一声往下沉。难道葛云朝发现了,汪有福是她的眼线?她不敢表现出异常,又见肖伍朝自己看过来,她的脸上露出几分犹豫之色。

    在肖伍等人答应追随她之后,她收到了唐祖佑送去桃花寨的讨伐书信,质问他们为什么没有释放肖伍等人,信上极力解释保镖只负责保护他的安全,仿佛生怕她把他们全杀了。

    沈安安看到书信,又生气又觉得好笑。最终,她让肖伍等人每人写了一封书信去县衙,指控唐县令让他们涉险之余,又把他们抛弃在山寨,所以他们已经回去启封城了。据说,唐祖佑收到书信之后,派人往他们家里送了慰问品。

    如此一来,她确实不能让唐县令见到肖伍等人。最重要的,她虽然相信哑男不会有性命之忧,但她心中还是免不了担忧。

    她对着肖伍招招手,把他叫至一旁,对着他耳语几句。

    肖伍认真聆听,最后朝沈安安拱了拱手,和同伴一起离开了。

    沈安安只当葛云朝不存在,举步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葛云朝不疾不徐地跟在沈安安身后,不催促她,也不和她搭话,仿佛他们只是互相不认识的同路人。

    鉴于沈安安故意慢悠悠地往回走,两人磨蹭了大半个时辰才回到客栈。长安、王思阳等人早已在院中等候多时,院子里也打扫干净了。

    长安看到沈安安率先进门,愣了一下,快步走到葛云朝身边回禀:“世子,有人看到魏王爷和沈姑娘的夫君往军营方向去了,我们的人已经沿途去找他们了。”他没有听到院中的对话,不知道哑男的身份,含糊其辞地说,“那位爷武功不错,追缉他们的人应该不是他对手。”

    沈安安竖起耳朵聆听。直到长安说完了,她扬声说:“我肚子饿了,让朱珂的老婆给我做一碗鸡丝面,多撒些葱花,再来个鸡腿。”

    长安朝葛云朝看去,见他点头,他朝着院门走了几步,又折回葛云朝身边,轻声问:“爷,您的午膳呢?”

    “一样。”葛云朝不甚在意地回答长安,转头吩咐王思阳,“把培元镇的地形图拿来。”他顿了顿,又道,“还有岐山县以及附近市镇的地图,全都拿来。”

    沈安安冷笑一声,大步跨入屋子。没有人规定,葛云朝问什么,她就要答什么。她不会武功,她打不过他,那又怎样,打不过的时候,难道她不会躲吗?

    她环顾四周,本想堂而皇之霸占他的主座,转念想了想,她坐到了客人的座位,对着葛云朝说:“世子,咱们也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你住在培元镇,一定对这里足够了解,根本不需要我多言。你想问我什么,不妨直说,我能够告诉你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何?

第51章 上药

    沈安安主动与葛云朝谈条件的时候,长安刚好拿着金疮药进屋,手上还捧着王思阳交给他的一大摞地图。

    他不懂,廊下距离屋子也就几步路,王思阳直接把地图拿进屋子就行了,他偏要在廊下等着他,让他“顺带”拿进去。他还特意叮嘱什么,不需要给世子上药。他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吗?他们世子受伤,哪一次不是他帮着上药的?

    想想真是作孽,他们世子看着清朗俊逸,可是一旦脱了衣裳,身上不知道多少伤疤。这么一想,他天生资质差,上不了战场,也没有那么遗憾了。

    长安像往常一样轻手轻脚地进屋,放下托盘,双手捧起地图。世子说过,在战场上,舆图是顶顶重要的东西,必须双手拿着。他放下地图,拿起装着金疮药的瓷瓶……

    “放下吧。”葛云朝轻声吐出三个字。

    长安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世子的意思,他可以出去了?可他还没有替世子更衣上药呢。他们出门在外一切从简,此刻也没有其他人在世子跟前伺候。

    葛云朝催促:“去厨房看看,面条做好了吗?”

    “是。”长安赶忙放下金疮药,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朝沈安安瞥去,只见她若无其事地四下张望,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脸上那朵山茶花更是妖艳夺目。她长得确实很好看,可她的仪态举止和京城的大家闺秀差远了。

    这些年,也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传出的闲话,说他们家世子克妻,害得世子现在都没有娶上媳妇。国公爷是男人,很多事情都想不到。要是夫人还在世,世子爷怎么可能二十五岁了,连个暖床的通房丫鬟都没有,结果又平白传出其他更难听的闲话。

    葛云朝咳嗽一声。

    长安神情一凛,赶忙退了出去。

    葛云朝看一眼沈安安。要不是她破了相,她的五官确实称得上精雕细琢,毫无瑕疵,难怪就连他的小厮都看得目不转睛。他脱下染血的外衣,对着沈安安说:“过来帮我上药。”

    沈安安奇怪地瞥他一眼,脱口而出:“我去帮你把小厮叫回来?”

    葛云朝反问:“你不是帮魏王爷上药了吗?”

    沈安安大喇喇地翻了一个白眼,站起身说道:“我帮你把小厮叫回来。”

    葛云朝脱口而出:“怎么,没有危险了,马上翻脸不认人了?”

    沈安安反唇相讥:“要不是世子无端把我叫来客栈,我会遇到无妄之灾?不该是您赔偿我吗?”她有些无法理解,为什么堂堂镇国公世子突然变得这么幼稚。想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虽然冷酷无情,勉强也当得上“枭雄”二字,此刻的他根本就是一心占她便宜的无赖闲汉。

    其实葛云朝也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无端生出这么多不必要的枝节,活像个穿着开裆裤在地里玩泥巴的小屁孩,可他的心中仿佛有一根洁白的羽毛,在不停地撩拨他,他浑身痒得难受,就连肩膀的伤口都不那么疼了。

    他伤在左肩,伤势并不严重,若是在战场上,他有这般说废话的功夫,自己早就上完药,包扎完了。

    他拿起金疮药,用拇指弹开瓶盖,转头想要往伤口上倒药粉,动作突然顿住了。难怪他不觉得疼,原来伤口已经止血结痂了。

    那这药,还上不上?按照军医的说法,是伤口就得上药,否则一旦发烧或者溃烂,会有性命危险。

    葛云朝迟疑这片刻,沈安安同样犹豫了。她走上前,冲着葛云朝伸出右手:“给我吧。”她拿过瓷瓶,语气不善,“先说好,我从来不替别人上药的,你可别怪我粗手粗脚,弄疼了你。”

    “哦。”葛云朝轻轻扯了扯自己的中衣。中衣本来黏着正在结痂的伤口,被他这么一扯,伤口瞬间又渗出了鲜血。他如释重负,皱着眉头说,“看来得把衣服剪开了。”

    “剪刀呢?”沈安安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葛云朝从抽屉中拿出剪刀。

    沈安安拿过剪刀,咔咔两剪刀就把葛云朝的中衣剪了一个大窟窿,抓着瓷瓶胡乱往他的伤口上倒药粉。

    葛云朝近距离看着她,问道:“为什么故意让别人误会你?”

    沈安安瞥他一眼:“误会我什么?”

    葛云朝认真地说:“你连自己的相公是女人都不知道,恐怕……”

    “因为我是女人。”

    “什么?”葛云朝侧目。

    沈安安直言:“因为我是女人,又凑巧长得漂亮,没有家里人庇护,所有人都想占我便宜,我只能以攻为守。”她抿了抿嘴唇,“哑男教我过,打架的时候,万一打不过,那就先下手为强,攻击是最好的防守。世上的事都是一样的道理。”

    葛云朝心中涌出几分酸涩,情不自禁安慰沈安安:“也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无耻。”

    沈安安嗤笑:“敢问世子,如果我是男人,或者长得五大三粗,满脸麻子,你会强迫我给你上药吗?”

    葛云朝心中的那根羽毛顷刻间变成了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心口。他在干什么?自从他们脱险,他的每一个行为都莫名其妙。他似乎应该对她说一句“对不起”,可是……

    沈安安若无其事地问:“绷带呢?”

    葛云朝抓起血迹斑斑的外衫披在肩上,尴尬地说:“待会儿我自己绑绷带。”

    沈安安无所谓地拍了拍沾在手上的药粉,走到门口的铜盆前面洗手,嘴里咕哝:“我最讨厌血腥味了。”

    葛云朝看着她的背影说:“你和你阿哥长得很像,可是你们的脾气……”

    沈安安抢白:“我是我,阿哥是阿哥,我们当然不一样。”她顿了顿,讥诮地笑了笑,“阿哥还觉得你是君子呢,可我觉得,你和君子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葛云朝试着缓和气氛:“你阿哥的身体好些了吗?”他根本不给沈安安回答的时间,接着又道,“我和你阿哥是朋友,你就像是我妹妹,刚才我的确不应该……”

    “我可没有到处乱认哥哥的癖好。”沈安安把擦手的毛巾放回铜盆旁边的架子上,转身看着葛云朝说,“哑男是飞鹤将军这件事,你什么打算?”

    葛云朝摇头:“没有打算。这是她和魏王爷之间的私事。”

    “葛云朝,明人不说暗话。如果你真的认为这是私事,大可以私下告诉魏王爷。”

    葛云朝不明白沈安安的言下之意。即便他有什么打算,那也是他和赵沛之间的事,和她无关。

    沈安安瞬间明白了,葛云朝并不是没有打算,而是不愿意告诉她。她生气地说:“世子莫不是忘了,我是哑男的妻子,我和她拜过堂的。”她改变主意,愿意跟着他回客栈,就是想问清楚,他当众揭穿哑男是飞鹤将军,到底有什么目的。

第52章 吃面

    葛云朝听到沈安安的话,几乎脱口而出,她也是女的,你们拜的什么堂?他很庆幸,自己忍不住了。他反问沈安安:“你有什么打算?”

    “我?”沈安安指了指自己。她很想阴阳怪气地内涵他几句,她也忍住了。她始终觉得,葛云朝和赵沛的关系并不像外界盛传的,他们水火不容,可他们但凡有些私交,葛云朝就应该私下告诉赵沛,哑男有可能是当年的飞鹤将军。赵沛有很多机会私下求证,压根不需要搞出今日这般大场面。

    葛云朝今日的行为,她实在难以理解。难道他有什么更深层的目的?他这般行事,害得她也骑虎难下了。

    想到这,沈安安在心中叹一口气,也不知道哑男现在何处,有没有摆脱那些杀手。

    “又在算计什么!”葛云朝心中烦躁得不行。平时他不是这样的,可他就是看不惯沈安安满眼算计。转念再想想,如果她像京城那些大家闺秀一样,一脸含羞带怯,他压根不可能看到她。所以,他到底在烦躁什么?

    沈安安故意不理会葛云朝的话,说道:“之前,既然世子专门把人都遣出去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也不想让无关的人知道哑男和魏王爷的事?”

    葛云朝胡乱点点头:“你不用试探我。这么说吧,我不会主动告诉别人,哑男是飞鹤将军。”

    “主动?”沈安安眨眨眼睛。

    葛云朝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朝门外看去。长安怎么那么慢,他都如坐针毡了。

    沈安安正色说:“世子,我大胆猜测一下,是魏王爷急着找哑男吧?那我能不能讨您一句话,您不会告诉桃花寨的任何人,哑男是女子。”

    葛云朝无法理解,难道沈安安还想继续这桩婚姻?

    沈安安无比认真地重复:“我只讨您这么一句话。”

    葛云朝迟疑片刻,点头。

    “好,一言为定。”沈安安笑得眉眼弯弯。

    葛云朝再次朝门外看去,只见长安正疾步朝他们跑来。他没好气地问:“面呢?”

    长安愣住。世子生气了,为什么?他下意识朝沈安安看去。世子从来不和女子生气的,顶多就是心里不耐烦,然后默默走开。

    “看什么,我问你,面呢?”

    “哦。”长安回过神,呐呐解释,“老板娘说,她得杀鸡,再煮鸡,二当家……沈姑娘,沈姑娘爱吃现杀的……”

    葛云朝耐着性子问:“什么事?”

    “哦,哦。”长安咽一口唾沫,心中腹诽:世子这是怎么了?心情这么差。他不敢在这个时候触自己霉头,赶忙低着头回禀,“唐县令在街上搜捕,搜捕桃花寨的人……您看,要不要和他说一声?”

    葛云朝看一眼天上的太阳,吩咐道:“等我用过午膳,你再请他过来。”他顿了顿,又问,“魏王爷那边,有消息吗?”

    “王爷没有回军营。我们的人正在沿途找人。”

    葛云朝不置可否,站在门口望着天空。

    长安不敢多言,想着自家主子两次提了吃面,一定是肚子饿了。他赶忙去厨房催着老板娘做面条。

    沈安安有些担心哑男,但她逃不掉,跑不了,更加打不过,也不愿意被葛云朝看出自己的心思,只能耐心地等着。

    两人一个站,一个坐,默不作声待了半盏茶的时间,长安端着两碗面条,飞快地跑来了。他对着葛云朝解释:“世子,这是葱油面,先给您垫垫肚子,鸡还在煮。”

    葛云朝淡淡地点点头,让开半步。

    世子不是肚子饿吗?又不吃面了?长安不敢问,端着面条进屋,一碗放在葛云朝的桌子前面,一碗放在沈安安面前。

    沈安安说了句谢谢,问道:“只有面,没有汤吗?”

    “有汤,有汤,吃葱油面怎么能没有汤呢。”老板娘满面笑容,端了一碗汤进屋,“沈姑娘尝尝,这是猪脚黄豆汤,我熬了一上午呢。”她原本是寡妇,婆家说她克夫,把她赶了出来。

    她无依无靠,娘家也没人了,一个人流落在培元镇。就在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么交待在陌生的巷子里了,沈安安叫来朱珂送她去医馆,之后又做主让他们成了亲,还教她如何管教朱珂,不许他再骗人,他们才能过上如今的好日子。

    沈姑娘虽然年纪小,活得可比她明白多了。就像姑娘说的,如今世道渐渐好了,只要家里有粮,手中有银子,再有个手艺,她们压根就不需要靠男人过活。所以凡是自己有理的时候,尽管大声和他们说话,不需要惯着他们。即便什么都没有,最差也不过是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还要惯着他们?

    遇上不成器的男人,女人就得凶悍一些,一家人才能过上好日子。

    老板娘笑眯眯看着沈安安,仿佛看着观音座前的童子。他们家姑娘长得好,心地也好,什么都好,就是不常来镇子上,她已经两年没见过她了。刚才那群人打架,可把她吓得……

    她关切地问:“姑娘,您没有受伤吧?”

    沈安安摇摇头。她叮嘱过朱珂夫妻,务必假装不认识她。待会儿她怎么和葛云朝解释?她低头喝一口猪脚汤,对着老板娘点头:“好喝。”

    “姑娘觉得好喝就行了。”老板娘高兴极了,心里仿佛吃了蜜糖似的。

    长安轻声指责老板娘:“你怎么只端了一碗汤?”

    老板娘瞥他一眼:“不是你说的吗?这个院子里的事,我们都不能插手。”

    沈安安拿起筷子搅拌面条,叮嘱老板娘:“我是世子的客人,中午的猪蹄啊,面条啊,都记在世子的账上。”

    “好嘞。”老板娘更高兴了,“我去看看鸡煮得如何了。姑娘,我给您做麻辣鸡丝吧。”

    沈安安点点头。

    老板娘高兴地走了。长安赶忙追了上去,他担心这个没眼力劲的老板娘又只做一份。

    沈安安就着猪脚汤,一口接一口吃面。她有些后悔,自己把老板娘招来了,不过她需要恢复体力,不然待会儿恐怕跑不掉。这些日子,她千算万算,从来没有算到过,自己会和葛云朝一起遭遇追杀,又坐在一个屋子吃面条。

    老天保佑,希望这是沈安安和葛云朝的最后一次见面。

    沈安安专心吃面,喝了半碗汤,这才抬起头,擦了擦嘴角,对着葛云朝说:“世子,如果我告诉您,我和这家客栈没有任何关系,您信吗?”

    葛云朝坐回主座的桌子前面,碗中的面条已经坨了。他反问沈安安:“你觉得呢?”

第53章 争执

    葛云朝既然能够派人跟踪客栈老板朱珂,继而找到沈安安,自然不会相信沈安安和客栈没有关系。说得更直白一些,他的身边缺监视他的人吗?眼线多一个少一个,他压根不在乎,他才会大喇喇住在安顺客栈。

    沈安安看他这般态度,她也豁出去了。你知道归你知道,我不承认就是了,有本事你搬去其他地方住啊。她正大光明看着葛云朝,说道:“横竖我也解释不清,那索性就不解释了。世子要问什么,便问吧,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话音刚落,长安端着一个大托盘进屋了。他把鸡丝和猪脚汤放在自家主子面前,把剩下的碟子都放在了沈安安面前。

    葛云朝把自己面前的猪脚汤和鸡丝一股脑儿倒进坨了的葱油面里面,随着指了指沈安安面前的一小碟青梅,说道:“拿来分我一半。”

    长安刚要退出屋子,听到这话险些摔倒,一时间进退两难。他家世子从来不吃果脯蜜饯,而且这青梅酸得很……

    沈安安十分康慨,把碟子递给长安:“我不吃零嘴,都给你们世子吧。”

    葛云朝的脸瞬间黑了一层,倒不是对沈安安,而是对他自己。他低下头大口吃面,没一会儿就把一大碗面条吃完了。

    长安捧着一小碟青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三人沉默间,侍卫禀告,唐祖佑求见葛云朝。

    葛云朝给长安使一个眼色,长安会意,赶忙去见唐祖佑,顺手把那碟子青梅放回了沈安安的桌前。

    沈安安本来想不明白,葛云朝执意留她,又不说正事,到底几个意思,这会儿她懂了,葛云朝这是在告诉唐祖佑,桃花寨是他罩着的,他和他们兄妹的关系十分亲厚,他堂堂县令过来求见,都得在院子外面等着。

    这事虽然有利于桃花寨,但沈安安心中涌出几分不屑。葛云朝口口声声指责她爱算计,可他行事如此迂回曲折,他们不过半斤八两罢了,他有什么资格嘲讽她?

    今日之事,若是按他这般九转十八弯的行事风格……沈安安脱口而出:“你把我们叫来客栈,根本就不是安排魏王爷和哑男相认。你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想让魏王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客栈。”

    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走到葛云朝面前,低头注视他,“你早就知道,今日会有人行刺你。”她说的是肯定句。

    葛云朝有些惊讶。沈安安一介女流,竟然猜对了七八分。他并不知道杀手会在今日上门行刺,他本来打算暗中带着赵沛,主动会一会他们的。

    沈安安生气地说:“世子武功卓绝,可这店中的掌柜、小二、客人呢?”她想了想,摇摇头,讥诮地说,“世子做事深思熟虑,定然早就把他们支开了。”她看着葛云朝的眼睛,“那我呢?世子很清楚,我丝毫不会武功。”

    葛云朝也有些火了,站起身说道:“我可以护住你。”他顿了顿,“结果你也看到了,你毫发无伤。”

    沈安安毫不相让:“万一他们在围墙上安排了弓弩手呢?万一他们之中有人会暗器,会用毒呢?您有多少只手保护我?”

    “所以呢?你希望我向你作揖道歉吗?”

    “不敢。”沈安安恨不得拂袖而去。在葛云朝眼中,她和哑男就是个工具,哑男直到此刻依旧下落不明。传言果然也有几分真,他外表俊雅,实则杀人无数,早已不在乎人命。

    沈安安走到葛云朝的桌前,找出培元镇的地图平摊在桌上,嘴里解释,“阿哥身体不好,从来不下山的。我偶尔在培元镇逛逛,从未去过其他地方。”

    她手指南北向的大街,“如今商道尚未畅通,往来的商旅并不多,所以镇上的酒肆商铺客栈都在这条街上……”

    葛云朝“啪”地一声合上地图,问道:“除了朱老板,你们在附近安插了多少眼线?”

    “那要看世子如何界定,什么样的人是‘眼线’。”

    葛云朝审视沈安安。

    沈安安一本正常地说:“敢问世子,当日我一时无聊,救了朱珂的老婆又不方便下山照顾她,所以我让朱珂帮忙照应着。等她病愈之后,我做主让他们成亲了。他们这样的人,算是我的眼线吗?”她讥诮地笑了笑,“如果这些人都是我的眼线,那小半个培元镇都是细作。”

    葛云朝假装没听懂她的言下之意,从善如流地点头:“那就麻烦沈姑娘把这些人的名字都写下来。”

    沈安安气结,转身往外走。

    葛云朝问道:“去哪里?”

    沈安安转身看着葛云朝,铿锵有力地吐出两个:“茅厕。”

    葛云朝无声地看着沈安安朝茅厕的方向走去。他二十五岁了,第一次听到年轻小姑娘对着他说出“茅厕”这个词。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翻开培元镇的地图。不得不说,沈昭对于安顺客栈的选址做了十分正确的选择。这也是为什么,他首选这家的客栈。住在这里,他“动”可以掌控整个培元镇,“静”可以收集四面八方的情报。

    他又翻开整个岐山县的地图。他当然不相信沈安安说的,她除了培元镇,哪里都没有去过。既然沈昭没有占山为王的打算,很多事情他都可以睁一只闭一只眼。眼下的当务之急,他得先把那些“擅长”杀人抢劫的山寨围剿了,再处理桃花寨不迟。

    葛云朝思量间,又拿出山坳的地图,上面标注了每一个山寨的位置,以及相对势力范围。

    不知过了多久,葛云朝突然意识到,沈安安一直没有回来。他扬声吩咐长安:“你和老板娘去茅房看一看沈姑娘。”

    话音刚落,他猛地站了起来。沈安安并不是那种,因为和他生气,故意躲在茅房不出来的女子。

    眨眼间,长安快步跑回来,向葛云朝回禀:“世子爷,茅房里没有人。”

    葛云朝急问:“侍卫那边怎么说,有人离开过院子吗?”他任由沈安安独自去茅房,因为院子四周都是他的人。没有他的允许,没有人进得来,更没有人出得去。

第54章 周旋

    葛云朝知道,自己被各种势力,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不想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所以他在小院四周安排了信得过的侍卫,都是他从镇国公府带出来的。

    这些侍卫非常明确地表示,没有人离开小院。以沈安安的体格,她根本没有能力翻墙离开。如此一来,只有两个可能,她要么藏在院中某处,要么这个院子有密道。

    葛云朝吩咐长安:“把老板夫妻叫来。”说话间,他朝茅厕走去,又停下脚步吩咐长安,“不要闹得人尽皆知。”

    长安快步朝院子外面走去,迎面就看到唐祖佑在廊下来回踱步。他想到主子的叮嘱,缓下脚步,上前对唐祖佑说:“唐县令,世子还在用午膳,不如您先去雅间喝杯茶?”

    “不用,不用。”唐祖佑连连摆手。

    长安心道:怎么这么没眼力劲!他心中这般想着,脸上依旧笑盈盈的,不容置疑地说:“这是世子的吩咐。”

    唐祖佑呆愣片刻,这才反应过来,是葛云朝嫌他站在门口碍眼。他急忙往外走,突然间又像见鬼似的,猛地停下脚步。

    回廊的另一头,朱珂正领着肖伍往里走,他们的身后跟着一定娇子。肖伍看到唐祖佑,同样吓了一大跳,可他总不能拔腿就跑。

    两人沉默对视。半晌,唐祖佑脱口而出:“你,你不是回启封城了吗?你不是说,你决定回家种地吗?”

    肖伍上前行礼,看到长安正朝他们走来。长安知道他是沈安安的手下,他只能硬着头皮说:“回大人,我现在是沈姑娘的保镖。”

    唐祖佑呆愣愣地问:“什么意思?”

    肖伍心中暗暗叫苦。之前,沈安安给他的任务,雇佣一顶轿子,然后在小院西侧的茶楼等着。当他看到有人往巷子扔勺子,他再等半刻钟,就领着轿子进客栈,在院子门口和长安随便唠几句,稍稍拖延时间。

    事到如今,往好的方向想,他大概率能够完成二当家交待的任务,可是他被唐县令认出来了。他无奈地承认:“沈姑娘看到我功夫不错,雇佣我当她的保镖。”

    唐祖佑大怒:“沈安安这个妖女!”

    “唐大人慎言。”长安对着唐祖佑行礼,“沈姑娘正在和世子用午膳。”

    “她,她,她——”唐祖佑一连“她”了三个字,整个脸涨得通红,如同猪肝一般。沈安安确实长得不错,可世子爷白玉一般的人物,怎么能被一个女土匪玷污,还是个已经嫁人,喜欢养面首的女土匪!

    他想要冲进去当着葛云朝的面揭穿沈安安,又不敢在葛云朝面前无状,一时间挠心挠肺地难受。

    一旁,朱珂完全在状况外,不知道他们这是闹哪一出。他谄笑着走到唐祖佑身旁,恭敬地作揖:“唐大人可有什么吩咐?”他朝身后让了让,“这是接沈小姐回去的轿子。”他的言下之意,你能不能让一让?

    长安明白了,肖伍替沈安安叫了一顶轿子,这会儿正要去院子里接人,可沈安安凭空消失了,他们从哪里变个大活人出来?世子要他找客栈老板进去问话,他怎么甩掉其余二人,还有这顶明晃晃的轿子和轿夫?

    他急得直挠头。

    小院内,葛云朝刚刚穿过院子西侧的夹道,走到茅厕门口。他里外看了看,皂角香胰子等等都在原本的位置,并没有任何异常。他特意仔细查看了地面和墙壁,并没有暗道。他又朝茅厕的房顶看了看,同样不见有人攀爬的痕迹。

    他转身,慢慢往回走,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他在夹道驻足片刻,突然纵身跃出围墙,询问负责看守巷子的侍卫:“刚才可有什么事发生?”

    侍卫疑惑地摇摇头。

    葛云朝追问:“有没有人经过巷子,或者故意和你搭讪?”

    侍卫再次摇头:“世子,这是一条死巷,没有人经过,也没有人和我搭讪。”

    葛云朝的目光定格在地上的木勺子。客栈用的,似乎就是这种勺子。他问侍卫:“这是哪里来的?”

    侍卫茫然地看着葛云朝,摇摇头:“兴许是很早就落在这的。”

    葛云朝收起勺子,沿着小巷走到大街上,又沿着大街走到客栈门口。他走进客栈,远远就看到长安等人堵在小院门口,旁边停着一顶布料华丽,用色大胆的轿子。他走上前问道:“什么事?”

    当沈安安从耳房的窗口看到长安跑出院子,葛云朝走进通往茅厕的夹道时,她从门口探出一个脑袋,抿着嘴笑。她不会武功,当然不可能翻墙逃跑。

    她声称吃面不能没有汤,因为她和肖伍约定的暗号是勺子,最普通最常见的日常用品。她拿着木勺子走到茅厕前面,往巷子里扔了勺子之后,就一直在耳房躲着。

    早前,葛云朝让赵沛假扮他,站在正屋诓骗哑男的时候,葛云朝就是躲在这间耳房的。所以她猜想,这间耳房要么没人使用,要么这里也是葛云朝的屋子。

    果不其然,这间耳房是葛云朝的兵器室。她对打打杀杀的兵器不怎么感兴趣,只挑了一把漂亮的匕首防身,好让葛云朝知道,有人进来过。

    沈安安像偷腥成功的小猫,趁着院内没有人,她飞快地跑回之前的正屋。

    所谓灯下黑,是指人们对发生在身边很近事物和事件没有看见和察觉。葛云朝一定不会想到,她就在原来的屋子待在。

    退一万步,就算葛云朝在这间屋子发现她,那又怎么样?只要她一口咬定,自己上完茅房就回来了,其他的事一概不知,她没有任何损失。

    沈安安熟稔地走向右边的隔间,那里有一个衣柜,足够她躲藏在里面。

    “沈姑娘。”一个陌生的男声突然出现在沈安安身后。

    沈安安惊愕,回到看去,只见一个男人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她记得这人,他大概率是葛云朝的幕僚。她暗道一声倒霉,勉强笑了笑,主动装傻:“你们世子呢?我去外面净手回来,就不见他人影了。”

    王思阳在自己的房间,目睹沈安安从耳房跑回这间屋子。他半真半假地说:“沈姑娘要不要和我做一笔交易?为表诚意,我可以帮您逃出去。”

第55章 躲藏

    对于王思阳所谓的交易,即便五年前的沈安安也不可能答应。

    很显然,王思阳也知道,沈安安一定会拒绝。他抢先说道:“世子是十分谨慎的人,沈姑娘如何确信,世子不会搜查这间屋子?”

    沈安安明白王思阳打算怎么“帮”她了。她摇头:“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更不喜欢不明不白许下承诺。”

    王思阳半真半假地叹息:“沈姑娘聪慧过人,定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沈安安审视王思阳,只见他的娃娃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不过他的年纪比葛云朝年长几岁,这笑容就显得有些违和,少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庄重,以及面对陌生人的谨慎与矜持。

    王思阳同样盯着沈安安。他十分惊讶,京城美女何其多,环肥燕瘦,葛云朝居然喜欢这款的,五官精致得像个瓷娃娃,内里却是个黑芝麻馅的黑心女土匪。

    他催促沈安安:“沈姑娘?”

    沈安安别无选择。她和眼前这个男人同时站在葛云朝面前,葛云朝定然不会相信她,那么她不接受这笔交易,之后就只能任由这个男人在葛云朝面前胡说八道。如果她接受了这笔交易,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这个男人在葛云朝面前信口开河,最好的情况是她可以安然离开客栈。至于承诺,也要她愿意承认,才有可能兑现。

    想到这,她冷哼:“你就这么笃定,我和你们家世子不会成为朋友?”她的言下之意,你背叛葛云朝,就不担心我在他面前揭穿你?

    王思阳笑了笑,比了一个“请”的动作。

    沈安安转身钻入衣柜。

    在柜门关上的前一刻,王思阳对着沈安安说:“鄙人姓王,字思阳,沈姑娘可要记住了。”

    院门外,葛云朝刚刚听完长安的回禀,视线落在肖伍带来的这顶轿子。如果说,沈安安认为她可以躲在这顶轿子中,堂而皇之离开客栈,她未免太天真了。他对着肖伍说:“先让轿夫把轿子抬进去。你和唐县令喝杯茶,叙叙旧。等到沈小姐快要走了,长安会通知你们的。”

    肖伍闻言,情不自禁瞥一眼葛云朝。二当家吩咐他,如果他看到葛云朝从客栈外面回来,就去悄悄打晕院子西侧的侍卫。

    他们家二当家如何在几个时辰前预知,葛世子会从外面回到客栈?世子不是和她在院子内用午膳吗?

    相比肖伍纯然的好奇,唐祖佑欲言又止。他知道葛世子对他一片苦心,想当和事老说和他和肖伍的关系,可这些事压根不是当下的重点,重点是沈安安那个妖女……不对,重点是世子不能被妖女魅惑。

    他鼓起勇气,对着葛云朝拱手,说道:“世子,您刚来岐山选,可能不知道……”

    长安重重咳嗽一声,暗示性地抓住唐祖佑的胳膊,朝着雅间的方向努努嘴:“唐大人先去喝杯茶,润润喉咙。”

    唐祖佑朝葛云朝看去,可是葛云朝并没有看他。

    葛云朝对着朱珂说:“把你老婆叫来,我有话问你们。”说罢,他径直朝自己居住的小院走去。

    小院内,王思阳迎上葛云朝,问道:“世子,您——”他看一眼茅厕前面的夹道,又看了看院子的大门,“可是出了什么事?”

    葛云朝摇头:“不管她有没有离开客栈,是怎么离开客栈的,她总要回桃花寨的。”他之所以坚持,诏安军必须驻扎在培元镇往北一里的地方,是为了确保从培元镇通往桃花寨的道路仅此一条,方便他监视往来人员。如今,他只需要派人守着路口,必定能找到沈安安。

    王思阳顺着葛云朝的话,惊问:“莫不是沈姑娘——”他戛然而止,若有所思,随即对着葛云朝拱拱手,“世子,您过去夹道的时候,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一直在门口站着……如果我没在这里守着,院子里空无一人,轿子又刚好进来了……”他意味深长地瞥一眼轿子。

    葛云朝吩咐长安:“找两个人,去每间屋子都瞧一瞧。”他一边说,一边朝屋子里走去。

    王思阳跟在他身后,再后面是朱珂和他的老婆。

    距离葛云朝不过几丈远的地方,沈安安坐在衣柜中翻了一个白眼。王思阳看似在提醒葛云朝,实际上他不过想让葛云朝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一直守在屋子门口,继而“合理推测”,她绝不可能躲在这间屋子。

    衣柜外面,葛云朝询问朱珂:“这个院子,除了正门,还有其他地方可以离开院子吗?”

    朱珂使劲摇头:“世子爷,长安兄弟早就叮嘱过的,院子只能有一个门。老天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对着您睁眼说瞎话啊。”

    葛云朝故意吓唬朱珂:“我知道你和沈家的关系。”

    朱珂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同时拉扯自己的老婆一起下跪。他解释:“世子爷,冤枉啊。桃花寨二当家确实于我们夫妻有恩,但恩情归恩情……”

    “我说了什么吗?”葛云朝冷笑,“不要此地无银三百两。”

    朱珂心慌意乱。。

    葛云朝突然沉下脸,一字一顿说:“朱珂,实话告诉你,沈安安趁我不注意,擅自离开了。她不是从正门走的,你告诉我,他是怎么离开的。”

    “这……”朱珂满眼疑惑。他能说,他不知道吗?他朝自己的妻子看去,用眼神询问她,你知道怎么回事吗?老板娘同样一脸迷茫。

    葛云朝把他们的表情看在眼里,几乎可以肯定,院子里不存在密道。

    就在这时,长安进屋回禀:“世子,东边的耳房有人进去过的痕迹,但里面没有人。”

    长安话音未落,葛云朝已然朝东耳房走去。王思阳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衣柜,快步跟上葛云朝。

    沈安安双手抱着膝盖,无聊地坐在衣柜中。她的目标是在葛云朝眼皮子底下脱身,但这件事并非她真正的目的。眼下,她必须尽快见一见王大全,弄清楚孙瘸子从王瑞手中购买的弓弩去了哪里,孙瘸子购买弓弩的银子又去了哪里。

    就在小半个时辰前,她假装与葛云朝置气,翻看他桌上的地图。地图上的标记告诉她,葛云朝已经把附近的情况都摸排清楚了,接下去他一定会逐个击破所有的山寨。她本想看一看,葛云朝下一个目标是哪里,可惜他发现了她的意图,合上了地图。

    除了以上这些,她还得毫无痕迹地创造葛云朝与阿哥的见面机会,毕竟诏安军对桃花寨采用什么政策,取决于葛云朝对她的阿哥有多少好感。

    这算不算美男计?

    沈安安讥诮地笑了笑,喃喃低语:“哑男应该已经回到山寨了吧。”

    她忧愁地叹一口气,忽然听到葛云朝吩咐手下:“你们两个,在院子里守着,任何人都不许走动。”

第56章 所图

    沈安安听到葛云朝的话,没有恼怒他试图把她堵在院子里,心中反而生出几分疑惑。葛云朝不是蠢人,勉勉强强称得上文武双全,他为何会信任王思阳那样的门客?

    葛云朝那样的天之骄子,一定是他太自负了,之前才会任由她和肖伍当着他的面密谋。他们好歹相识一场,她要不要临走前提醒他一二?

    等等,不会是她被王思阳骗了吧?

    另一厢,葛云朝可没有沈安安这么好心。他走进存放着兵器的耳房,一眼就看到桌子上少了一柄匕首。他冷哼:“她倒是挺会挑的。”

    被沈安安拿走的匕首削铁如泥,是他十五岁那年缴获的战利品,据说是早年的某个昏君专门用来削别人手指玩的。因为它太锋利了,才让他忍受了它过分华丽的外表。

    一旁,王思阳笑着摇头:“沈姑娘看起来并不懂兵器,大概率她只是看中那把匕首漂亮又轻便。”

    葛云朝想起沈安安像全身戒备的小猫,弓着背躲在土墙前面的模样。他叹息:“她丝毫不会武功,而且她心知肚明,我不会把她怎么样。这会儿她和我玩捉迷藏,总不会因为好玩吧。”

    王思阳很想吐槽一句:那你还陪着她玩。他咽下这句话,正要开口,院子里传来一阵骚动声。

    葛云朝循声看去,只见侍卫首领越过长安,大步朝他走来。他迎上前,侍卫长回禀:“世子,罗霄被人打晕在巷子里了。”

    罗霄正是之前与葛云朝对话的侍卫。葛云朝沉着脸说:“凶手呢?带过来,我亲自问话。”沈安安一共带了两名侍卫。他直觉认为,行凶者是肖伍的同伴。

    侍卫长单膝跪地,羞愧地回答:“行凶者不知所踪。”

    葛云朝不敢相信,眼睛盯着侍卫长。虽然他带出来的亲信很少,但他们值守的时候,临近的岗哨之间都能互相照应,怎么可能有人遭遇袭击,其他人没有发现?

    侍卫长硬着头皮解释:“之前罗霄未能回答世子的问话,他就想着提醒大伙儿注意地上的可疑物品,不要与来路不明的人搭话……”

    葛云朝用力握紧手中的木勺子。原来木勺子是她故意扔在那的,目的是为了引起他的疑心,继而给她可乘之机。他沉着脸打断了侍卫长的话,问道:“具体经过是怎样的,事情发生了多少时间?”

    侍卫长心中暗暗叫苦。罗霄不只没有看到行凶者,就连自己什么时候被打晕的,他都不知道。他们几个当值的侍卫,趁着巡逻的时候互相提醒,等到他们发现罗霄那边有异常,跑过去查看的时候,他已经倒在了巷子里。他们把他叫醒,他竟然反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王思阳听到侍卫长说得磕磕巴巴,仿佛下一刻就会精神崩溃,他上前打圆场:“咱们刚遇到刺杀,这会儿又得分出人手寻找魏王爷,人手不足难免有错漏。”

    葛云朝朝长安看去。

    长安头皮发麻,又不敢不回答。他低着头闷声说:“禀世子,几间屋子都查看过了,没有发现沈姑娘。”

    葛云朝默不作声,右手几乎折断手中的木勺子。沈安安不会武功,她没有能力翻墙逃跑,更加不可能凭空消失。等等,她确实不会武功吧?

    他仔细回忆自己和沈安安的几次相处。当他抱着沈安安跃出围墙的时候,他们几乎紧贴着,她的身体软绵绵的,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手臂没什么力量。

    对于那时的亲密举动,葛云朝本来已经放下了,毕竟生死存亡之际,无需在意其他细节。此刻他细细地回忆,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异样。

    他十二岁上战场,军营里面压根没有女人;他二十一岁返回京城,他是高高在上的镇国公世子,一旦他和哪位女子有了瓜葛,那是要娶人家的。他合理推测,他接触过的女人,远远少于沈安安接触过的男人。

    虽然这件事没什么可比性,可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了沈安安和陆勉之并肩站在渡口的画面。陆勉之愿意用自己的性命保护沈安安,这是他亲眼看到的。还有她阿哥身边的那个大夫,虽然年纪大了些,对她一口一声“安安”,态度亲昵得很……

    “世子?”长安轻声呼唤葛云朝。

    葛云朝回过神,脸色更难看了。如果让他发现,沈安安故意假装不会武功,他一定亲手掐死她。他环顾四周,询问长安:“正屋查了吗?”

    长安刚想说,王先生一直在屋子里,没看到有人进去,一名侍卫模样的男子飞奔进院子,单膝跪在地上,急促地汇报:“世子,沈姑娘骑着驴子刚出镇子!”

    葛云朝迈开步子往马厩走去。他早就知道,她和哑男骑着驴子到了镇上。

    侍卫长懊恼地惊呼:“他们一定是从西边的围墙逃跑的,所以他们打晕了罗霄。”他和王思阳一起快步追赶葛云朝。

    王思阳心知,沈安安此刻就在正屋的衣橱里面,说不定她都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他看到葛云朝停下脚步,上前问道:“世子,怎么了?”

    葛云朝冷笑:“如果你是她,你急着返回桃花寨,你会骑着驴子,悠哉悠哉地回去吗?”

    王思阳摇头,脱口而出:“所以打晕罗霄也是调虎离山的一环,还有找人冒名顶替,骑着驴子离开镇子?他们的目的都是为了让我们相信,沈姑娘已经离开客栈了?”

    葛云朝看一眼王思阳。平日里,王思阳比他敏锐、多智,今天怎么咋咋呼呼的?他一心逮住沈安安,心中的疑惑一晃而过,没有多在意。

    他脱下自己的披风扔给王思阳,吩咐道:“你们两个,假装是我追出镇子。”他又交待长安,“你叫上两个侍卫,一起在院子门口守着,务必寸步不离。”

    王思阳隐隐觉得,他家世子很可能弄巧成拙,可他想不明白,沈安安到底想干什么,又在做什么。若她单纯只想返回桃花寨,不该如此行事。

    他问葛云朝:“世子,您打算在沈姑娘逃跑的时候,当场拿住她?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他笑了笑,故意压低声音,“是您说的,沈家兄妹所图的,不过是桃花寨村民的安稳。您只需要投其所好告诉沈姑娘,您并没有围剿桃花寨的打算,然后直接将她收房就是了。”

    葛云朝不悦地看一眼王思阳:“您把我当成什么,登徒子还是趁火打劫之徒?”

    王思阳反问:“那世子这会儿在干什么?您大费周章,图的是什么?”

第57章 揭开

    葛云朝扪心自问,他图的是什么?一开始,他把赵沛叫来客栈,图的是利用赵沛魏王的身份,试探加警告躲在暗处的杀手。除此之外,他虽然看不起赵沛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的,但他希望哑男就是飞鹤将军。

    他不知道赵沛与飞鹤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在他看来,凡事只要不是阴阳两隔,总有解决的办法。只要飞鹤还活着,赵沛至少可以活得像个正常人。如今,他看着赵沛硬生生受下哑男那一剑,他不得不承认赵沛还有几分血性。

    本来这件事在杀手退去之后便告一段落了,但这会儿他还想图个心里痛快。他倒要看看,沈昭那样的谦谦君子,他的亲妹妹到底有多顽劣,多狡黠。

    葛云朝目送王思阳和侍卫长骑马离开客栈。他问长安:“雇轿子那人呢?”

    长安赶忙回答:“世子说的是肖伍吗?他和唐县令在雅间喝茶。”他说着就要替葛云朝领路。

    葛云朝看一眼停在院中的华丽轿子,叮嘱长安:“你就在门口守着,一步都不许离开。”他倒要看看,沈安安如何出走出这院门。

    雅间内,唐祖佑满脑子想着,如何让葛云朝认清沈安安的真面目。他来回踱步,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他以为是长安来了,急匆匆打开房门,猛地看到葛云朝,他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连话都不会说了。

    葛云朝问道:“那位肖先生呢?”

    唐祖佑反问:“肖……肖伍吗?”

    葛云朝点点头,微微一笑,试图安抚唐祖佑的紧张情绪。

    唐祖佑咽一口唾沫。葛世子笑得也太好看了吧。他脱口而出:“沈安安一定是看肖伍长得好看,才花钱让他当侍卫的。”

    葛云朝一个眼刀扫向唐祖佑,沉着脸说:“唐县令,读书人不该在他人背后议论是非。”

    葛世子也太厚道了!唐祖佑没有察觉葛云朝神色中的不悦,待要细细解释,就听到葛云朝说:“沈姑娘是在下的朋友,望唐县令知晓。”

    唐祖佑震惊至极,嘴巴都忘了合上。在他看来,男女之间所谓的“朋友”等同于入幕之宾。他急道:“世子,万万不可……”

    “仔细听好,然后回答我的问题。”葛云朝打断了唐祖佑。他不耐烦,也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向唐祖佑解释,追问道:“肖先生不在屋子里,他去哪里了?”

    “他,他早就走了,离开客栈了。”

    葛云朝心中懊恼。他既然知道,沈安安的行为一定有肖伍的配合,他就应该直接扣下他。他命令唐祖佑:“在屋子里等着。”话音未落,他飞身跃出窗户,径直从二楼跳了下去。

    唐祖佑看得目瞪口呆,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大街上,葛云朝已然回过味。沈安安和肖伍默契配合,大概率就是他们在树林那会儿,沈安安当着他的面给出的指令。

    就在刚才,他和沈安安单独在屋子里的时候,他担心她饿着,可她呢,她一直在观察环境,伺机而动。

    一个小姑娘,胆子怎么那么大,怎么会有那么多心眼?

    葛云朝走到客栈的西侧,看一眼小巷,已经有其他的侍卫换上了罗霄的空缺,巷子里静悄悄的,并没有其他人。

    他望了望巷子另一侧的茶楼,走进大堂对着老板说:“我要二楼东边的雅间。”

    茶楼老板微微一愣。

    葛云朝敏锐地察觉他的异样,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老板摇摇头:“倒也没有。就是今天大伙儿好似特别喜欢那个雅间,有一位客人一连来了两回。”

    葛云朝摸了摸腰间,他并没有随身携带银子出门的习惯,只能从腰间扯下一粒玉钮扣扔给老板。

    老板立马笑逐颜开,像倒豆子一般把肖伍和他的同伴进出茶楼的每一个细节一一告诉葛云朝。

    葛云朝默然聆听,右手不自觉地拿出那把沈安安故意扔在小巷内的木勺子,指腹慢慢摩挲勺子上的木纹。

    他耐心地等待老板说完了,信步走上二楼,打开雅间的窗户往东看去。在他入住小院之前,他亲自评估过周围的环境。和他当时预估的一样,从这扇窗户并不能监视他入住的小院,但是——

    葛云朝跃出窗户,沿着房脊往北走,院子内的全貌慢慢映入他的眼帘。因为屋顶的遮挡,再加上北面是个死胡同,所以哪怕是光天化日,也不会有人看到,他站在屋顶偷窥客栈。

    一般的茶楼或许也会在屋顶做一个天窗,但联系到朱珂夫妻是沈安安的人,他有理由怀疑,他挑中的小院样样都好,因为它是一个诱饵,好让他这样的人一眼就选中那个院子,方便沈安安派人监视。

    “沈安安,你可真是机关算尽!”葛云朝五味杂陈,有愤怒,有不甘,有惊讶,更有懊悔。是他低估那个女人了。

    他低头朝巷子内看去,堪堪可以看到巷子的全貌。此刻,他若是飞身跃下屋檐,别说是一掌劈晕守卫,就是一刀结果了他,也能轻松逃脱。

    葛云朝深呼吸平复情绪,举目朝院内看去。他已经知道,沈安安就藏在正屋的衣柜内,她大概率会在客栈内制造混乱,然后浑水摸鱼逃出去。可是她应该已经发现了,他带来的都是孔武有力的男人,身边没有一个女人。她在女子之中也算身材高挑,但她的身高不可能冒充他身边的人。

    最重要的,他命令长安在院门口守着,如果沈安安藏在轿子里偷溜,长安一定会把她抓出来的。

    葛云朝有些好奇,心中隐隐生出几分兴奋。他要亲眼看看,沈安安打算如何脱身。

    院子内,沈安安听到葛云朝的下属回禀,有人看到“她”骑着驴子走出了培元镇,她就从衣柜中走了出来。她从窗口的缝隙中看到葛云朝等一行人急匆匆走出院门,她相信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她走到桌子前面,拿起毛笔蘸取墨汁,转念间又犹豫了。

    “算了,即便我好心提醒他,他也不见得会相信我,怀疑王思阳。”沈安安自言自语,放下毛笔朝大门走去。

第58章 遥望

    葛云朝站在茶楼的屋顶上,远远看着自己居住的小院,只见沈安安从廊下鬼鬼祟祟探出小脑袋。他不喜欢有人随时随地在他眼前晃荡,因此他的院中从来不设岗哨,属下们也不会无缘无故进他的院子。

    倒是给了她可乘之机!

    葛云朝冷眼看着沈安安飞快地跑至院子内的石桌旁边,蜷着身子缩在石凳后面,他轻轻一笑。她一定不知道,她现在的模样很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还是只会咬人的兔子。

    他用充满兴味的目光盯着沈安安,只见她一个箭步冲向院中的轿子,眨眼间就钻了进去。葛云朝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心中也随之生出几分失望。

    他推测,沈安安下一步会安排一场“走水”的戏码制造混乱。在他入住之前,他问过老板朱珂,为什么在两个院子中间安排夹道?朱珂说,因为这是他们客栈最好的两个院子,未免两个院子的客人打扰到对方,所以客栈建造的时候,用夹道把两个院子隔开了。

    当时他没有多想,此刻看来,这个夹道“恰好”可以用来堆积湿柴火制造浓烟,继而引起混乱,又不会引发火灾。

    果不其然,夹道内很快冒出一缕青烟。因为角度的关系,葛云朝看不到是谁在那里点火,但是随着烟雾越来越大,他清楚地听到有人大喊“走水”了,客栈内随即开始骚动。

    葛云朝跃下屋顶,朝客栈走去。因为有回廊屋顶的阻隔,他看不到院子门口的情形,但是他十分笃定,哪怕整个客栈烧光了,长安也不会离开院子门口半步。在轿夫把轿子抬出院门的时候,长安一定会仔细检查。

    他要亲眼看一看,沈安安躲在轿子里,当长安揭开轿帘的时候,她会是什么表情!

    葛云朝顺着街道往客栈走去,只见客栈门口挤满了人。平日里,街上并没有多少人。今日,唐祖佑带了官差挨家挨户搜查沈安安,居民们大多门窗紧闭,商家也都待在自家店铺,客栈门口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葛云朝正觉得奇怪,忽然被一个七八岁的小乞丐撞了一下。小乞丐一下子弹出三四丈,倒在地上哀哀叫唤。葛云朝下意识上前搀扶他,转念间察觉不对劲,起身想要往客栈跑去,小乞丐一把抱住葛云朝的小腿肚子,叫唤得更大声了。

    这一刻,葛云朝再没有发现,他被沈安安设计了,他就是傻子!

    早前,沈安安让假冒她的人骑着毛驴离开,只怕也是计划中的一环,是她故意露出破绽,让他对她掉以轻心。

    沈安安预判了他的预判!

    他确实掉以轻心了!

    葛云朝心中一阵懊恼,眼见四周的人纷纷朝他们看过来,他顾不得小乞丐身上脏兮兮的,一把抱起他,高声说:“我带你去看大夫。”

    说话间,他拨开客栈门前围观的人群,大步走进大堂,远远就看到轿夫正抬着轿子朝他走来,而长安依旧守在院子门口。

    如果长安在轿子里发现了沈安安,他一定会把轿夫全部扣留。

    葛云朝把小乞丐交给距离自己最近的侍卫。小乞丐挣扎了几下,双腿刚刚着地,一溜烟往人群中钻去。葛云朝一把抓住他的后襟,把他塞给侍卫,叮嘱道:“看好他。”

    他大步上前,拦下轿子,揭开轿帘,里面果然空无一人。他审视几个轿夫,每个人都一副老实巴交的憨厚模样。

    长安疾步走上前,问道:“世子,怎么了?”

    沈安安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脱身了!

    沈安安就不怕他迁怒这些为她打掩护的人吗?

    葛云朝几乎折断手中的木勺子。他确实不会惩治他们,因为天下初定,朝廷需要稳定人心,官府需要各地的百姓齐心合力恢复生产和商贸。

    沈安安真是算无遗漏!

    她让他真真实实见识到了,什么是强龙不压地头蛇!

    “世子?”长安吃不准自家主子是生气了,还是没有生气。他从没见过主子这般阴晴不定的表情。

    葛云朝看他一眼,问道:“轿夫说,客栈着火了,所以他们要把轿子抬出来?”

    长安点点头。

    葛云朝又问:“轿子快到院子门口的时候,轿子不小心颠了一下,你过去搀扶摔倒的轿夫了?”

    长安疑惑地点点头。他家世子怎么知道的?那人看起来摔得挺重的,许久都没站起来,他隐约听到有人叫喊着去找大夫,显然也发现轿夫摔得不轻。难道他不该过去帮忙?

    葛云朝几乎可以想象,沈安安躲在轿子内,扬扬得意地换上早就准备好的轿夫衣裳,只等着夹道的烟冒起来,守门的侍卫帮着灭火,附近的百姓过来看热闹。长安虽然尽忠职守守在院子门口,但架不住有人趁乱“摔倒”,轿子摔倒在门口,沈安安就能趁乱混在人群中,悄然隐没。

    他问长安:“摔倒的轿夫是哪个?”

    长安朝其中一名轿夫看去。

    葛云朝打量那名轿夫,那人立马低下头,整个人都在颤抖。葛云朝上前一步,那人结结巴巴求饶:“大人,草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草民的腿肚子突然很痛,所以才摔倒的。”他蹲在地上扯起自己的裤脚,小腿上果然有一块淤青,看起来像是被暗器袭击了。

    葛云朝讥诮地扯了扯嘴角。沈安安替这人找好了摔倒的理由?这人一看就是被银子收买的普通轿夫,若他真要追究,她以为这样的普通人能够受得住拷问?

    沈安安就如此笃定,他一定会宽宏大量放过这些人?

    葛云朝吩咐长安:“你带着人,把每间屋子都检查一遍,确认屋子里没有异常,然后亲自在院子门口守着。在我回来之前,谁都不许在院子中走动。”不是他谨小慎微,是沈安安太过诡计多端,他不得不防。

    半刻钟后,葛云朝骑马离开培元镇,朝着桃花寨方向疾驰。南山脚下,他把马匹拴在林中,纵身跃上路边的一棵大树。

    阳光下,肖伍和一个头戴帷帽的人,骑着马从葛云朝面前经过。葛云朝认识那顶帷帽,是沈安安经常戴着那顶,那人的身形也和沈安安差不多,但直觉告诉他,那人并不是沈安安。沈安安又一次试图诓骗他。

    马背上,肖伍叮嘱同伴:“你镇定一点,不要动来动去的。二当家交待了,我们只需要从原来的路返回山寨就行了。”

    对方紧张地问:“肖大哥,我这样冒充二当家,葛世子要是突然跳出来掀开帷帽,他会不会一刀杀了我?他和二当家到底在干什么?二当家现在哪里,她不回寨子里吗?”

    肖伍没有理会同伴连珠炮式的发问。他被沈安安活捉的时候,他只觉得沈安安是个厉害的女人;当她被沈安安要挟的时候,他觉得她是一个可怕又心狠的女人;今日见识过她“未卜先知”的能力,他只想说一句,在未来的日子,他会尽忠职守,乖乖听话的。

    早在树林中,他们刚刚击退杀手的时候,二当家就告诉他,这会儿葛云朝正在看着他们,那么葛世子一定就在附近。二当家交待,让他们若无其事地返回山寨,他们当然应该照办。

    至于二当家如此大费周章的目的,大概是为了替葛世子引路吧,毕竟没有他们的指引,葛世子很难突破南山的机关。如果他绕一大圈进入山寨去见大当家,恐怕他和大当家见面的时候又是大半夜。二当家说了,大当家身子弱,需要早些休息。

    距离葛云朝一里外的山坡上,沈安安穿着村妇的衣服,远远看着帷帽缓缓进入南山。如果她是葛云朝,她会藏在哪棵树上呢?这会儿他是不是气得七窍生烟,又无可奈何,只能忍耐呢?

    当沈安安叫嚷着“我去找大夫”,从长安的眼皮底下跑出客栈的时候,她的心里畅快极了。她早就知道,葛云朝在茶楼的屋顶上盯着她,她就是要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一旁,陆宕小心翼翼地问:“二当家,是您说的,葛世子骄傲自负,眼高于顶,您这样戏弄他,他真的不会恼羞成怒吗?”

    沈安安笃定地回答:“不会的。他这个人虽然品性不怎么样,心狠手辣,漠视人命,轻视他人,但是在他眼中,我就是不懂事的小女子,他怎么会和我这样的小女子过不去的。再说了,他那么喜欢阿哥,不会对阿哥的亲妹妹怎么样的。”

    陆宕眨眨眼睛。二当家口中的葛云朝,和他知道的葛世子是同一个人吗?他怎么觉得,葛世子为人挺好的,反倒是二当家,突然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沈安安瞥一眼陆宕,暗暗叹一口气。这个傻孩子,从小把飞鹤将军当成自己的偶像,他要是知道,一直被他拿来与飞鹤做比较的哑男,就是飞鹤将军本人,不知道他会不会怀疑人生。

    陆宕不敢说出心中的肺腑之言,讪笑着问:“二当家,我们做这么多事,到底为什么啊?葛世子那么聪明,您只需要稍稍点拨他一下,他大可以自己进南山的……”

    “你懂什么!”沈安安恼羞成怒,“我这是让他不敢小瞧我……们桃花寨。再说了,如果我不使出金蝉脱壳之计,我们怎么甩掉他,自个儿去见王大全?”

    陆宕认为这话有道理,隐约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走了。”沈安安转过身,往培元镇方向走去,又忍不住回头望一眼南山。葛云朝太敏锐了,所以今日是他和沈安安最后一次见面。以后,她大概再也不可能遇到这么有趣的人了。

    她再望一眼南山。他应该就藏在那棵树上吧!

    葛云朝仿佛感受到了沈安安的目光,朝着她站立的方向看过去。要不是他还有正事,要不是他早就不是十七八岁的冲动少年郎,他真想立马冲去桃夭居,坐在她的房间等着她。

    她凡事都喜欢机关算尽,难道她就没有想过,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吗?

    【第二卷完】

第59章 婚事

    葛云朝从南山回到培元镇的客栈时,晚霞已经染红了大半个天空,聚集在客栈门前的百姓已然散去。不过,葛云朝居住的小院很是热闹,长安把一干人等,包括唐县令、小乞丐、轿夫等等,全都集中在了院子里,等候葛云朝问话,其中当然少不了客栈老板夫妻。

    葛云朝看到这些人,仿佛看到沈安安正指着他的鼻子嘲笑他。但凡他年轻五六岁,但凡沈安安是个男的,今晚这事不可能就这么过去!他走进屋子,沉着脸询问手下:“找到魏王爷了吗?”

    属下摇头,不甚确定地回禀:“世子,魏王爷好似不想让我们找到他。”他顿了顿,“王爷可能误会我们是杀手的同伙,所以他故意躲着我们。”

    葛云朝坐在桌前把玩手中的木勺子,心思千回百转。

    赵沛心甘情愿受飞鹤一刀,愿意为她赴死,此刻恐怕有很多话对她说。飞鹤是前梁的女将军,声望甚高,如果她愿意站在启封城的城墙上振臂一呼,拥趸不在少数。赵沛大概率不想让闲杂人等打扰他们叙旧,但军营不能没有人坐镇,赵沛的伤势也需要尽快处理。

    葛云朝对着门外呼唤:“长安!”

    长安快步走进屋子。直到此刻,他依旧是懵的,不知道那位沈姑娘是怎么离开客栈的。他恭恭敬敬对着葛云朝行礼。

    葛云朝伸手想把手中的木勺子递给他,转念间又改变了主意。他吩咐长安:“去请王思阳过来,再去端盆水。”他看到毛笔搁在笔山上,笔尖沾着墨水,他问长安,“你整理过桌子?”

    长安正觉得奇怪,世子怎么会直呼王先生的名讳,就听到了后面的话。他连连摇头,信誓旦旦地说:“没有。大伙儿都知道世子爷的规矩,绝不会动您桌上的笔墨纸砚。”

    那就只剩一个可能,是沈安安想要留书嘲讽他?葛云朝用理智摒除脑海中的无稽揣测,对着长安挥挥手,又吩咐属下,把他们寻找赵沛时候发现的线索汇总了,拿过来给他。

    眨眼间,屋子内只剩下葛云朝一人。又过了一会儿,王思阳走进屋子,对着葛云朝拱拱手,笑着说:“世子,天黑了,院子里的人,就这么罚站着?”

    葛云朝审视王思阳,眼神仿佛在说,是你自己坦白从宽,还是由我亲自审问你?

    王思阳心里打了一个突。他按照葛云朝的吩咐,假扮他去追缉骑着驴子假冒沈安安的人,这才刚回来没多久。他硬着头皮,假装风轻云淡地说:“请世子明示。”

    葛云朝看一眼沾着墨水的笔尖。

    王思阳顺着葛云朝的目光看到毛笔,他直觉反应,沈安安单方面毁约,向葛云朝留书出卖他。他避重就轻地说:“世子,下午的时候,如果我告诉您,沈姑娘就躲在隔壁屋子的衣柜里面,您会怎么做?”

    葛云朝反问:“什么意思?”

    王思阳再次拱拱手,恭敬地回答:“您已经从沈昭的态度确认,桃花寨不会拥兵自重,与朝廷作对,所以您不会真刀真枪地围剿他们。但是与此同时,您应该已经猜到,沈家兄妹做那么多事,无非想和朝廷谈条件。沈姑娘错嫁飞鹤将军,面子、里子都伤了,她又是沈昭唯一的妹妹,如果您能够稍微牺牲一下,把她抬进国公府当一房正经的妾室……”

    长安端着水盆进屋,听到这话险些大叫:不可以!世子爷的婚事已经如此艰难,如果他在娶妻之前纳了女土匪当妾室,还有哪家的贵女愿意当他们的世子妃啊。

    长安不敢出声,小心地放下水盆,就见葛云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愕然,恨不得抓着主子的衣袖大叫:世子,您清醒一点,您不能和王先生一样犯糊涂啊。沈姑娘长得再漂亮,她也是女土匪,还是嫁过人的。您若是夺人妻子,会被言官弹劾的!

    葛云朝走到水盆前,慢条斯理地清洗手中的木勺子,顺便洗了洗手。他拿起毛巾,擦干木勺子上的水渍,又把双手擦干,把木勺子端端正正放在博古架上。

    长安忍不住插嘴:“世子,这是客栈用来给客人喝汤的勺子吧?”

    葛云朝审视这柄平平无奇的木勺子:“这是我输给她的证据。”

    王思阳抿嘴笑,却又不敢笑出声音,只能低下头掩饰。

    葛云朝转过身,对着王思阳说:“不如,我娶她为妻吧。”

    长安一听这话,险些栽倒。他家世子娶了女土匪,国公府一定会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王思阳同样不赞成这桩婚事,摇着头说:“世子倒也不用如此牺牲。不说其他的,万一后面还有梨花寨、杏花寨什么的,我们不能养大了它们的胃口。”

    长安一听这话就怒了。如果后面没有梨花寨、杏花寨,他家世子就该牺牲一辈子的幸福,迎娶一个成过亲,又毁了容的女土匪吗?王先生把世子当成什么,工具吗?

    他不该插嘴,也不能插嘴,但他脱口而出:“王先生尚未娶妻。依我看,由王先生迎娶沈姑娘最为合适,一举数得。”

    他的话音未落,四道目光同时扫向他。

    眨眼间,王思阳连连摆手,转头对着葛云朝急促地解释:“在下,在下一介读书人,只喜欢温柔多情的解语花。”

    葛云朝冷眼瞟了瞟王思阳。沈安安那么多心眼,她想装一装解语花,大概信手拈来吧。

    王思阳不明白葛云朝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们做下属的,偶尔做错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上司误会,下属想要抢他的女人。他对着葛云朝拱手,郑重地说:“世子,我确实早就知道,沈姑娘藏在衣柜中。当时我若是直言,您只能打开衣柜,与她四目相对。”

    他悄悄观察葛云朝的脸色,接着解释,“您和她四目相对以后呢?我想着,您与其和她针尖对麦芒,最后还得派人把她送回桃花寨,还不如由我做个顺水人情,让她自己想办法离开。”

    长安生气地说:“可她把大伙儿搞得人仰马翻,最后差点放火把客栈烧了!”

    “长安!”葛云朝呵斥长安,眼睛盯着王思阳。

    王思阳不知道葛云朝有没有相信自己的解释。他低眉顺目站在葛云朝面前,垂着眼帘不敢看他。

    葛云朝审视王思阳,语重心长地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这很正常,但是如果大家做事全都自说自话,自作主张,迟早会酿出大祸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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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大王的生活美滋滋,
怎么就成了劳什子的世子夫人?桃花渡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桃花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桃花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