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乱局
夜很深,两个人影直挺挺悬挂在树上,赵沛分不清他们是人,亦或是尸体,又或者是木偶。不过,他知道这是一个陷阱,是局中局,而他是沈安安手中的工具。
他想也没想,纵身飞跃,割断了绳子,人影落在了地上。两人没了呼吸,但身体尚有温度。赵沛解开他们脖子上的绳子,正要为他们渡气,院子外面传来说话声。
柳彦行安慰柳烟青:“阿爹阿娘不在家里,定然在铺子里,没必要担心。”
柳烟青望着漆黑一片的铁匠铺,担心地说:“铺子里没有点灯,他们多半不在。”
“进去看一眼吧。”柳彦行率先走到门口,回头对着柳烟青说,“门开着。”他举步入内。
赵沛把这短短几句话听得分明,脑海中掠过无数的念头。
“谁!”柳彦行怒喝一声。
柳烟青点亮烛火。
赵沛举起双手往后退,解释道:“我在给他们渡气。”他这才看清楚,躺在地上的是一对面容苍老的老夫妻。
柳烟青惊呼:“阿爹,阿娘!”她扑向地上的老人,手中的油灯摔在了地上,院子里再次陷入一片漆黑。
柳彦行怒斥赵沛:“魏王爷,你怎么在铁匠铺?你来了寨子里,安安知道吗?”
一旁,柳烟青已然发现,养父母没了呼吸。她又惊又怒又悲伤,脑子一片空白,只能用力抱住养母的尸体,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
赵沛扬声解释:“我进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挂在树上了?”
柳彦行询问柳烟青:“烟青,阿爹阿娘怎么了?”
这话一下子惊醒了柳烟青。她抬头看向赵沛站立的方向,大喊:“赵沛,我要杀了你!”她像失去理智的母狮子,疯了一般冲向赵沛。
赵沛后退一步,跃上围墙,高声说:“我都不知道他们是谁,我没有理由杀人!”
柳烟青拿起墙边的弓弩,一箭射向赵沛。赵沛一个鹞子翻身,跃下围墙去夺柳烟青手中的弓弩,柳烟青从袖扣拔出一把匕首,朝着赵沛的胸口狠狠扎去。
以赵沛的武功,柳烟青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奈何他怀疑柳烟青是自己的亲妹妹,他不敢伤她。退一万步,哪怕柳烟青只是一名陌生女子,他也不会无缘无故伤人性命,更何况整件事很容易解释清楚。
眼见着柳烟青的匕首朝着自己的面门挥来,赵沛一个手刀劈向她,柳烟青手中的匕首掉在了地上,身体软软倒地。赵沛伸手抱住她。
柳彦行大叫:“来人啊,杀人了!”他抓起手边的金锣,用力敲了几下,尖锐的锣声几乎穿透耳膜。
眨眼间,有村民模样的男人跑进院子,紧接着是铁匠铺的学徒。不过须臾之间,院子里亮起了烛火。
柳彦行上前两步,哀声说:“魏王爷,你不要伤害青烟,你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沛看了看怀中双目紧闭的柳烟青,再看看直挺挺躺在地上的老铁匠夫妇。他再次解释:“我进来的时候,这对老夫妻已经挂在树上了……”
柳彦行急促地大喊:“你先把烟青放了。”他焦急地上前一步,“您是魏王爷,犯不着与一个弱女子过不去。”
村民们聒噪,愤怒地叫嚷着“王爷又如何,王爷就能杀人”云云。
赵沛沉下脸,环顾四周。他可以带着柳烟青跃出围墙,他也可以带着柳烟青离开桃花寨,不过沈安安说了,今晚他的目标是帮助飞鹤摆脱大梁女将的桎梏。
“好,很好。”赵沛从牙缝中吐出三个字,眼睛盯着柳彦行,“你想怎样,直说吧。”
“是我问魏王爷,您想怎么样。”柳彦行再上前一步,眼中染上了胜利者才有的得意洋洋。
赵沛后退一步审视柳彦行,他的后背已经抵在了围墙上。他一字一顿说:“把沈安安叫来。”
“你把烟青放了。”柳彦行与赵沛对峙。
院子里的村民越来越多,铁匠铺里里外外都被火把染红了。
陆勉之艰难地穿过人群,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急问:“柳叔柳婶怎么了?”他的眼睛看着赵沛,眼神仿佛在说,我需要为他们做检查。
赵沛往侧边挪动几步,算是同意了。
陆勉之走上前,半跪在地上为老铁匠夫妇做检查。半晌,他转身朝柳彦行看去,对着他摇摇头。
柳彦行怒喝:“魏王爷,家父家母与你有什么仇,有什么怨,你把他们吊在这里拷问?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赵沛看一眼树上的半截绳子,讥诮地笑了笑。他可以肯定,他收到的第一封信是柳彦行写的,目的是为了引他进入铁匠铺。
说实话,若不是沈安安的第二封书信,他怎么可能深夜独自进入这间铺子。眼下,听柳彦行的意思,他在诬陷他拷问老铁匠夫妻,失手杀害了他们。他堂堂魏王爷,用得着深夜闯入铁匠铺,拷问一对年迈的老夫妻?柳彦行是不是脑子有坑?
一旁,人群义愤填膺。在村民们眼中,老铁匠夫妇为人和善低调,在桃花寨住了一辈子,为每一户村民打造过农具。要不是碍于赵沛的身份,这会儿他们已经把赵沛抓起暴揍了。
赵沛何尝不知道,他因为沈安安的一句话,主动走进这间铁匠铺,如今他有口难辩,早已惹了众怒。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他能够帮助飞鹤摆脱过去的桎梏,从今往后自由自在地生活,赔上他的性命也是值得的。只可恨沈安安什么都没有告诉他,他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赵沛!”柳彦行怒喝一声,“你已经害死了阿爹阿娘,你把烟青放了!”
赵沛看一眼怀中的女人,继而抬头环顾众人。他并不想挟持柳烟青,可他把她交给旁人,万一她要是出了什么事,他更加说不清楚了。
陆勉之催促赵沛:“魏王爷,以您的武功,没必要挟持一名弱女子。不如,你把她交给我,大伙儿把话说清楚。”
赵沛沉着脸摇头:“我不相信你们,把沈安安给我叫来!”
第256章 承认
赵沛有一种感觉,什么“帮助飞鹤摆脱桎梏”,都是狗屎。沈安安真正算计的人是他!他觉得柳彦行脑子有坑,他也是脑子有坑那个。
事到如今,他犹如弦上的箭,只盼着沈安安给他一个痛快。
他对着柳彦行重申:“把沈安安给我找来!”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道,来人并不是沈安安,是葛云朝。
除了赵沛,所有人都十分惊讶,尤其是陆勉之。就在几个时辰前,他刚刚从旁人的闲话中得知,葛云朝与沈安安关系不一般。他本打算明日一早就去找沈安安,可如今……
此刻时间已经过了亥时,葛云朝滞留在桃花寨,看柳彦行的反应,他大概率并不知道葛云朝的行踪。如此一来,葛云朝究竟滞留于何处,不言而喻。
想到这,陆勉之的心口一阵闷痛。不过,眼下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对着葛云朝说:“葛世子,请您劝一劝魏王爷,把大当家夫人放了。”
葛云朝看一眼赵沛,再看一眼地上的“尸体”。他问赵沛:“请问王爷,此处发生了何事?”
柳彦行抢白:“葛世子,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魏王杀害我的父母,挟持我的妹妹……”
葛云朝轻笑着打断他的话:“只是挟持你的妹妹吗?”话音未落,他突然一把扼住柳彦行的咽喉。
不要说柳彦行了,即便是赵沛,也被葛云朝的举动吓了一大跳。现场的村民们何曾见过真正的武功高手出手,更别说葛云朝又是那样的身份,所有人都吓得说不出话。
柳彦行挣扎着想要挣脱葛云朝的钳制,奈何以葛云朝的武功,他别说是挣脱了,喉咙压根发不出声音,只能像濒死的动物一般挥舞四肢。偏偏,葛云朝又是面如冠玉的谪仙模样,从他被葛云朝掐着脖子的扭曲视角看过去,葛云朝比恶鬼还可怕。他的眼中不禁流露出惧意。
葛云朝鄙夷地看一眼柳彦行,环顾四周:“谁还想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啊?”他故意拖长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单单这一个“啊”字,众人听在耳中,简直头皮发麻。
陆勉之见状,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葛世子,您和魏王,这是想官逼民反吗?”
葛云朝反问:“你亲眼看到,魏王爷杀人了?再说了,魏王爷有何理由拷问一对铁匠夫妻?”
陆勉之语塞。
柳彦行想要说话,奈何他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地拍打葛云朝的手臂。
陆勉之回过神,对着葛云朝说:“我不知魏王爷何故拷问柳叔柳婶,我就问一句,王爷为何深夜来到铁匠铺。”
葛云朝把柳彦行掷于地上,随手拿起一根铁棍,朝着陆勉之扔去。陆勉之吓得一连后退三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铁棍“咚”地一声,直直插入围墙。
葛云朝笑了笑,低头问柳彦行:“你刚才想说什么?”
柳彦行咽一口唾沫,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葛云朝嗤笑:“我和魏王爷可以走了吗?”
没有人回答。
葛云朝加重语气:“柳姑娘随我们一起走。”
“葛云朝,你什么意思?”沈安安怒气冲冲进屋,哑男紧随其后。
沈安安怒视葛云朝,“我们桃花寨从未做过杀人越货的勾搭,如今诚心诚意与诏安军和谈,有心归顺于朝廷,你和魏王劫持我阿嫂,又羞辱于我,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你来得正好!”葛云朝伸手就要去抓沈安安。
哑男一步上前,挥刀劈向葛云朝。葛云朝后退半步,随手拿起一根铁棍,朝着哑男的大刀劈去。两人过了三五招,大刀与铁棍摩擦,碰撞出点点火星。
沈安安急道:“魏王爷,葛世子,你们究竟想怎样?”
葛云朝冷笑:“是你们将魏王爷困于院子里,图谋不轨……”
沈安安看向赵沛:“魏王爷,你说,你为何出现在铁匠铺?”
“啊?”赵沛脑子发懵。他知道葛云朝和沈安安在演戏,可他们没给他剧本,要他怎么回答?
葛云朝抢白:“你这是明知故问吗?是你们将他引来的。”
赵沛收到暗示,拿出柳彦行派人送去军营的纸条,扬声说:“有人约我亥时在铁匠铺见面。”
柳彦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大声叫嚷:“谁知道这是谁写的!”他不敢假手他人,这是他用左手写的。
葛云朝和哑男互相推开彼此。哑男护在沈安安身前,葛云朝则挡在赵沛和柳烟青身前。
短暂的对峙中,哑男一字一顿说:“安安,我们还要继续忍着吗?”
除了沈安安,现场的每个人都露出“惊掉下巴”的表情。当然,有人是演的,比如说葛云朝和赵沛,也有人是真心的,比如说陆勉之和柳彦行,包括一旁的村民们。
相比其他人,陆勉之在惊讶之余更多了一份惊喜,因为哑男的声音虽然低沉,但她分明就是女人。
哑男挥刀指向赵沛:“既然诏安一事谈不拢,我现在就杀了他!”
“你会说话?”柳彦行和陆勉之异口同声,其他的人的目光也齐刷刷盯着哑男。
哑男点头:“我当然会说话,我还遇到了这辈子最大的仇人。”哑男冷笑,“魏王爷,您不认识我了吗?我可是每时每刻都想杀了你。”
葛云朝一字一顿说:“你是大梁的飞鹤将军?”
柳彦行惊呼:“你真的是飞鹤将军?你怎么会——”他惊觉自己失言,刚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幸好,哑男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她扯了扯嘴角,苍凉的叹息:“哪还有什么大梁。”她的眼睛恶狠狠盯着赵沛,“事到如今,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赵沛终于明白了,今日这出闹剧,是为了让哑男顺理成章地公开她是飞鹤将军。如果柳彦行是前梁的太子,他一定会找上飞鹤将军自证身份。
有些事,他们没办法证明,那就让当事人自己说出来,主动拿出证据。
赵沛点头:“你果然没有认错,你是我的手下败将飞鹤。难怪当日怎么都找不到你的尸体。”
哑男冷哼:“你没找到我的尸体,没能将我在城墙上暴晒三天,就故意毁我名声,今日我必将你大卸八块!”
第257章 激动
当柳彦行亲耳听到,哑男是飞鹤将军的那一个瞬间,他的心脏几乎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那可是飞鹤将军啊,只要她振臂高呼,他很快就有一支骁勇善战的军队,百姓们也会真心拥戴他,复国指日可待。
他按捺着心中的兴奋,眼睛落在赵沛身上。所有人都说,飞鹤与赵沛有些不清不楚,启封城才会陷落。眼下听飞鹤这么解释,也在情理之中。将军又如何,毁掉一个女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毁掉他的名声。如果他是赵沛,他没有找到对手的尸体,自然要做些事儿,防止对手东山再起,为未来埋下隐患。
沈安安故意没去看柳彦行。她原本的计划并没有这么夸张,但葛云朝说,不如他们索性表演一场“反目成仇”,让柳彦行生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一次性将他的底牌亮出来。
沈安安大喝一声:“陆宕、王耀!”
随着她的呼唤,陆宕和王耀跃入围墙,站在沈安安身前。
沈忠转身驱赶院子里的村民,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院门。
沈安安冷着脸说:“既然魏王爷和葛世子都没有诚意和谈,我们也没什么好隐忍的。就请两位留在寨子里做客吧。”
陆宕和王耀上前一步。葛云朝不为所动,仿佛在等着他们先动手。
赵沛不知道葛云朝和沈安安究竟如何打算,眼下双方若是打起来,以后可怎么收场?难道真要让飞鹤当场杀了他?
他脱口而出:“二当家是不是忘了,你阿嫂还在我手上。”
柳彦行还处于发现飞鹤将军的兴奋中,这会儿听到赵沛的话,他才猛地回过神。桃花寨人人皆知,他和柳烟青兄妹情深,他怎么能忘了自己的“亲妹妹”!
今日,他设计这一出,目的只有一个,让柳烟青亲手杀了赵沛。
按他想来,哪怕柳烟青只会些花拳绣腿,但赵沛怀疑柳烟青是四公主赵渲,自然会投鼠忌器。此消彼长间,柳烟青未必没有机会杀了赵沛。结果沛直接打晕了柳烟青,眼下更是把她当成了人质。
柳彦行急促地说:“不能伤了烟青,她是嫂嫂!”他斥责沈安安:“安安,即便你不为烟青考虑,难道你真的想和朝廷为敌?”
沈安安摇头:“是朝廷逼我们的。”
一旁,陆勉之急得团团转。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正轨,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大步走到众人中间,张开双臂试图隔开所有人,大声说:“大家冷静一点!”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陆勉之会突然跳出来。
确切地说,葛云朝之所以“强化”沈安安的剧情设计,因为他怀疑,如果双方进入胶着状态,说不定会有人跳出来,毕竟他们都怀疑,柳彦行只是一枚棋子。一枚棋子上蹿下跳,他的背后一定有执棋人。中文網
葛云朝打量陆勉之。
此时此刻,陆勉之心中焦急,也顾不上其他了,他扬声说:“无论如何,总要先弄清楚,魏王何以出现在铁匠铺,又为何拷问柳叔柳婶。说不定一切只是误会。”
“误会?”沈安安不依不饶,“你亲眼看到的,他们害死了柳叔柳婶。杀人偿命,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赵沛高声说:“我进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吊在树上了。我放他们下来,是为了救他们。”
柳彦行怒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我和烟青亲眼看到,是你杀了我们的阿爹阿娘。”
陆勉之按下柳彦行,看向赵沛:“魏王爷,究竟怎么回事,你总该说清楚吧?”
赵沛粗声粗气地回答:“我都说了,有人给我送信,让我在亥时进来铁匠铺。我进来的时候,院子里没有光,我看到有人吊在树上,自然马上把他们放下来。难道我还做错了?”
陆勉之追问:“你都不知道是谁送信,为什么愿意进来,又为什么独自前来?”
赵沛的目光掠过沈安安,落在葛云朝脸上,他们都没有给他暗示。赵沛的额头渗出一层细汗。他故意装出理直气壮的模样,高声说:“我有什么可怕的,自然要来看看,你们桃花寨究竟搞什么鬼。”他冷哼,“没想到啊,在这里等着我们呢。”
他看向哑男,“既然你早就认出了我,你一定很想杀了我吧。说不定就是你诓我过来,想要置我于死地。”
哑男一字一顿威胁赵沛:“双拳难敌四手。今日,你和葛世子都走不出桃花寨!”
陆勉之急忙挡在哑男和赵沛之间。“大家消消气。”他想了想,试探着说,“大家有没有觉得,有人想要坐收渔翁之利,故意躲在暗处挑拨离间?”
柳彦行斥责陆勉之:“你说得轻描淡写,死的是我和烟青的阿爹阿娘。”
陆勉之再次张开手臂隔开双方人马,高声说:“柳叔柳婶一直躺在地上,也不是一个事。”他看向柳彦行。
柳彦行看一眼地上的老人。葛云朝就站在他们身前,他不敢靠近,他体验过葛云朝的武功。
葛云朝对着陆勉之说:“今晚,我和魏王爷必须把柳姑娘带去培元镇。”
“不行!”柳彦行断然摇头。
葛云朝自顾自说:“你们不想把事情闹大,就把大门打开。”
陆勉之摇头:“你们不能带走大当家夫人。”他看向沈安安。
沈安安冷笑:“别说带走阿嫂,你们可以试试,能不能走出桃花寨。”
葛云朝有些厌烦这样的车轱辘话。他没有接话,似笑非笑地看一眼陆宕和王耀。说实话,以他的武功,他一个人可以从桃花寨全身而退,要是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沈安安确实有能力把他们留在桃花寨。
他默默在心里叹一口气。他倒是想留下来,只不过他们今晚演了这么一出,以后在明面上,他们就是“敌人”了,见面更不易了。
一旁,柳彦行隐约看到柳烟青似乎有醒来的迹象。他故意岔开话题,吸引众人的注意力:“葛世子,我能不能问一问,您又是为什么,深夜滞留在寨子里?”
葛云朝不耐烦地回答:“不是说了吗?是你们大当家请我过来,商谈诏安一事。”
他的话音未落,陆勉之惊呼:“使不得!”
众人还未回过神,只见柳烟青手握发簪,直直朝赵沛的咽喉刺去。
第259章 投诚
葛家几代人皆擅长带兵打仗,打仗离不开情报。在长久的实践经验中,葛家有一套自己的消息传递网络。此番葛云朝派手下在林中探路,他们每隔四个时辰就会送回一只信鸽,附上沿途的地图以及途中的所见所闻。
情报,说白了就是各种无关信息的汇总整理,再得到有用的内容。因此,像这样的探路行动,执行者会留下大量看似无用的记录。当然,其中大部分记录确实是无用的。
在他们的消息中断之前,沿途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信鸽带回来的消息多是对地形的记录。不过,从他们的前行速度,以及消息中断的时间,可以大致推算出他们的遇袭地点。
王思阳把地图平摊在桌子上,指着地图向葛云朝和赵沛解释:“他们在此处遇袭,这是他们自天门寨出发后,沿途经过的地方。从他们送回来的消息推测,他们所探范围,并没有运送矿石的痕迹。”
赵沛笃定地说:“他们都是被灭口的。大概率啊,他们快要找到铁矿石的运输路径了。”
葛云朝和王思阳也是这么想的。葛云朝询问王思阳:“仵作验尸可有结果?”
王思阳答道:“和世子想的差不多,所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被一刀割喉,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葛云朝沉吟。他不相信怪力乱神,一定有什么原因,令这些武功高手在同一时间失去了抵抗能力。如果找不到这个原因,他不能再派手下进树林送死。
侍卫在营帐外回禀:“世子,樵夫到了。”
所有的尸体被一帮如同野人一般的“樵夫”送回来。侍卫称呼他们“樵夫”,实际上他们犹如动物一般聚居在林中的山洞里,以野果与打猎为生,时常茹毛饮血,偶尔也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据领头的樵夫说,他们发现林中的动物有异动,循着线索找到了尸体。他们一早听说,任何人只要愿意归顺于朝廷,都可以下山成为良民,所以他们看到死者的腰牌,决定把尸体背出了林子,希望以此换得房屋田舍。
一般而言,官府查案一定会调查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当下,樵夫迈着大步走进营帐,大喇喇地打量葛云朝与赵沛等人。他刚刚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头发和胡子也都打理过了,不过他看起来依旧像“野人”,脸上毛发浓密,浑身的肌肉胀鼓鼓的。
葛云朝打量此人,他比桃花寨的村民更壮硕。
樵夫粗声粗气地说:“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给句痛快话吧,朝廷给不给我们房子和良田。”
王思阳上前问道:“你们一共多少人?”
樵夫并不回答,大声说:“我们在山里过了几十年,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还记得。”他们把尸体放在官道上之后,其他人都返回林子里了,只留他前往军营通知诏安军。
王思阳无奈地笑了笑:“你不说多少人,我们怎么给你们安排村落?”
樵夫激动地上前一步:“这么说,你们答应了?”他咧嘴笑了笑。
王思阳看向葛云朝。葛云朝问道:“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樵夫脱口而出:“知道啊,他们被恶鬼缠身,最后被厉鬼收了。”
“哦?”赵沛饶有兴趣地笑了笑。他也不相信鬼神之说。他问樵夫,“你说什么,恶鬼长什么模样?厉鬼又是什么样的?”
樵夫摇头:“没人见过恶鬼,恶鬼只会附在人身上,咬别人的脖子撕肉吃。厉鬼我只过一次,他们成群结队的,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大框。凡是见过他们的人,都会被他们杀掉。”
葛云朝和赵沛对视一眼。葛云朝在天门寨听过,村民们服侍五石散,是为了对抗林中的沼气。如果一个人中了沼气,又吃了五石散,有可能成为樵夫口中的“恶鬼”。至于厉鬼,分明就是正在搬运矿石的天门寨村民。
如此一来,是不是说明樵夫目睹过天门寨百姓运送铁矿?
这就是说,只要他们找到樵夫们的活动范围,就能找到天门寨村民运送矿石的路径?
葛云朝吩咐王思阳,把樵夫带下去仔细问话,顺便带他去附近的村落看一看,有没有适合他们的无人村。
王思阳会意,知道葛云朝想让他拖延时间。他带着樵夫离开了营帐。
待到营帐的帘子落下,赵沛迫不及待地问:“你怎么看?”
葛云朝不答反问:“王爷怎么看?”
赵沛用拇指抹一把嘴唇,骂了一句脏话,说道:“能怎么看,无法就是两种可能,他说的是真话,又或者他在说谎。”
葛云朝摇头:“你这不是废话吗?”
赵沛诘问:“那你说句不是废话的来听听?”
葛云朝失笑。诚如赵沛所言,他们暂时无法判断樵夫说的是真话,亦或是假话。不过他们只需要把樵夫一伙人掌握在手中,压根不需要判断他是否说谎。只不过林中有沼气,他们又对那片林子不熟悉,暂时不适合再派遣探子入内。
他问赵沛:“铁矿分布查得如何了?或许可以从其他的途径找到他们的运输路径。”
赵沛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愤愤地说:“我们打了这么多年仗,也算看惯了生死……没想到啊,那些没上过战场的,比我们更狠心。”他的手下在附近的矿洞发现了尸体,以及无数的骸骨。他的人赶到的时候,很多矿工刚刚被灭口。
对那些刽子手来说,他手起刀落的时候,杀的是干活的牲口,而不是活生生的人吧。
赵沛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不高兴地说:“我还没问你,你和沈安安怎么回事,你们在打什么主意?什么帮助飞鹤摆脱桎梏,我看啊,你们就是忽悠我的吧?”
葛云朝一本正经地回答:“你不是想知道,柳烟青究竟是不是四公主吗?如今,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是柳彦行。如果柳彦行是大梁的太子,那么只有飞鹤将军能让他说真话。同样的,也只有飞鹤将军才能确认,柳彦行究竟是不是大梁太子。”
他顿了顿,叹一口气,“大梁皇帝于飞鹤有恩。不斩断飞鹤与前梁的恩义,她如何能够做回自己?这难道不是摆脱桎梏?”
第262章 急切
沈安安知道,柳烟青从小就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要不是柳彦行伤她太深,且事关大义,她绝不会说出“不会再为他伤心”的话。
当年,她因为沈昭的一点点善意,成了他的小跟班。这么多年,哪怕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他,她依旧坚守着少女懵懂的感情,义无反顾地嫁给一个病秧子。因为她一句“寨子里需要兵器”,她每日都在铁匠铺子,白皙的皮肤都被炉火染成了小麦色。
这些年,要不是柳烟青素来与柳彦行兄妹情深,沈安安不会直到此刻才向她坦白一切。说心里话,她很喜欢这位“阿嫂”,要是她的兄长还活着,那该多好啊。
沈安安递上手帕,重新端起粥碗:“这是刚做的鱼片粥,你先把粥喝了,我们才有力气保护寨子里的百姓。”
柳烟青接过手帕,擦干净脸上的泪痕,端起粥碗一口一口往嘴里塞。身体是每个人最大的本钱,她暗暗发过誓,要做世上最厉害的兵器师傅,她不该囿于对她毫无兄妹之前的兄长,更不该一次次毫无底线的退让。
她一口气喝完了鱼片粥,对着沈安安说:“自从我和阿昭成亲之后,我和他发生了很多次争执。我不知道他的话哪句真,哪句假,但我知道,他想让我憎恨你,怨恨阿昭。”
沈安安点头:“原来这就是为什么,她想让你嫁给阿哥,又不让我告诉你,阿哥已经不在了。”
柳烟青垂下眼睑,默了默,抬头看着沈安安说:“既然今日你只是将计就计,桃花寨会接受朝廷的诏安吧?战事结束了,大家都想过安稳日子。”
“当然。”沈安安点头,又告之柳烟青,哑男是飞鹤将军一事。
两人说着话,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沈安安询问柳烟青:“你故意不提赵沛,你不想认他吗?”
柳烟青想了想,点头又摇头:“时间过了那么久,很多事已经无法证实了。认不认,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她很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可他们不是普通人……
柳烟青笑了笑,“是阿爹阿娘将我抚养长大,我最应该孝顺的人是他们。总之,等大伙儿都变成良民,我怎么着都不会饿死,我可以养活阿爹阿娘的。你不知道,光培元镇就缺好的铁匠。如今大家都在开荒种地,正是最需要农具的时候。”
沈安安等到柳烟青说完,这才提醒她:“柳彦行知道当年的事。相信我,他会自己拿出证据,证明你的身份。”
这个当下,柳彦行还没有想到,老铁匠夫妇的葬礼如何办理,葛云朝和赵沛为何匆匆离开桃花寨,沈安安又为什么突然与葛云朝反目。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哑男真的是飞鹤将军,他必须自证身份,让她建军队收复启封城,重立大梁国威。
天亮了,柳彦行在桃夭居外来回踱步。
沈忠迎上前,问道:“柳当家大清早找来,可是为了你阿爹阿娘的丧事?柳当家放心,二当家已经吩咐过了……”
柳彦行打断他的话,急促地说:“我找郎君,我是说飞鹤将军。”
经过昨晚那么一闹,此时桃花寨一大半的人都在议论“飞鹤将军”。曾经瞧不起她,嘲笑她吃软饭的人,这会儿恨不得自扇嘴巴。幸好,哑男武功高强,以前他们也只敢背后议论。
当然,其中不乏有人担心,飞鹤将军于诏安军而言是敌军将领,她会不会影响桃花寨接受诏安一事。尤其是当众人得知,沈安安公开得罪葛云朝之后,这些人更是忧心忡忡。
因此,天没亮就有人跑来桃夭居打探消息,沈忠赶走一波人,又来一波人。当下,他对着柳彦行说:“柳当家,二当家说了,等其他几位当家到了,她再一同向大伙儿说明。”他按照沈安安的吩咐,挡着大门不许柳彦行入内。无论人与事,越是难以得到的,越是珍惜。
果不其然,柳彦行见状,立马就急了,仿佛这一刻他见不到飞鹤,这辈子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他急促地说:“我想单独见一见飞鹤将军。”
“这……”沈忠一脸为难,摇着头说,“郎君交待了,她谁也不见。”沈安安交待了,他必须让柳彦行三问而不得哑男的消息。
柳彦行脱口而出:“安安呢?”
沈忠回道:“这个时辰,二当家还未起身。”
柳彦行想了想,终于记起柳烟青也住在桃夭居。他轻咳一声,说道:“你去告诉烟青,我找她商议阿爹阿娘的丧事,我在花厅等着她。”话毕,他不由分说走进大门。
沈忠跟了上去,试图阻拦柳彦行:“柳当家,您忘了吗?昨夜您给大当家夫人施针,是您说,让她好好消息,不要打扰她的。”
柳彦行不耐烦地斥责沈忠:“不是说死者为大吗?这个时辰,烟青一定醒了。”
沈忠没再多言,招呼丫鬟去后院向柳烟青请示。
柳彦行记得,哑男有早起练武的习惯。果不其然,他远远就听到后院传来舞刀的声音。他憧憬着启封城城墙上再次悬挂起大梁的军旗,这舞刀的声音听在他耳中犹如虎啸龙吟。
他重重咳嗽一声,朗声说:“飞鹤将军可曾记得当年的一饭之恩?”
如同柳彦行预料的一样,舞刀的声音停止了。柳彦行高声说:“有二十年了吧?您的恩人一直待你不薄,是时候回报他了。”
一墙之隔,哑男默然聆听。
当年,在她快要饿死的时候,大梁皇帝误以为她是男孩,赏了她一碗饭,准许她在军营中当马童。
在那之后,大梁皇帝并不记得她,直到她渐渐有了些军功在身上,有了面圣的机会,才有了“一饭之恩”的说法。
其后几年,因为她与皇帝的这段往事,再加上她几乎没有打过败仗,她一路平步青云,很快有了自己的队伍。
在某次的庆功宴上,她确实说过,她会报答大梁皇帝恩情。
君子重诺,不过沈安安说,她所承诺的,是向“大梁皇帝”报恩,而非旁人。
第263章 急迫
柳彦行在围墙外等着哑男,不过他首先等来的并不是他急于想见的飞鹤将军,而是神色木讷的柳烟青。
柳烟青站在后院门口,眼睛定定地盯着柳彦行。她站立不稳,只能由丫鬟扶着。
昨夜,柳烟青刺杀赵沛失败之后,是柳彦行给她施针,“希望”她在床上多休息几天,省得他们又起争执,她不小心坏了他的好事。
这事儿柳彦行一辈子都不会告诉柳烟青。当然,她是赵家的女儿,他们不会有一辈子的时间。
当下,柳彦行急忙迎上前柳烟青,关切地问:“烟青,你怎么这般虚弱?”他作势为柳烟青把脉,目光朝后院看去,飞鹤将军就站在院子中央。他的心中一阵激荡。
柳烟青把他的动作看得分明,胃里一阵阵恶心。以前她怎么会觉得,柳彦行是世上最好的阿哥呢?此刻她虽然头晕眼花,但是自从她得知养父母全都好端端的,她并不像表面这么虚弱。她还要留着力气,好好孝敬养大她的人呢。
柳烟青一心尽快远离柳彦行,敷衍道:“我没事,阿爹和阿娘的丧事,牢房兄长多费心了。”
柳彦行同样迫不及待地结束这次对话,点头道:“嗯,你回屋休息吧。丧事我会处理的。”他对着柳烟青挥挥手,眼睛却看着哑男。
要不是柳烟青刺杀赵沛失败了,而他又发现哑男就是飞鹤将军,这会儿他已经离开桃花寨了。因此,他压根没有心思,也不愿意继续兢兢业业地扮演柳当家。
院子内,哑男转身折返她和沈安安的卧室。
柳彦行上前一步,急道:“郎君留步。”他越过柳烟青,快步走向哑男。
哑男回头看着柳彦行,并不说话。
柳彦行打量她,问道:“你真的是飞鹤将军?”
哑男同样审视柳彦行。种种迹象显示,柳彦行就是大梁太子,可他确实不是她在启封城内见到的大梁太子。
她依旧不回答,说道:“二当家吩咐,等其他诸位当家的到了,再去花厅议事。柳当家去花厅稍等片刻吧。”
柳彦行压着声音说:“你当真不记得“一饭之恩”的旧事了?”
哑男冷冷地瞥他一眼:“柳当家不用担心,等我百年之后,我自然会去下面兑现承诺。”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知道这桩典故吗?”
哑男轻描淡写地回答:“很多人都知道那件事。”
柳彦行语塞。
哑男转身又要走,柳彦行上前一步,挡住她的去路。
沈安安打着哈欠站在屋子门口,懒洋洋地问:“柳当家这是干什么?我和哑男才是拜过堂的夫妻,你莫不是想要抢亲?”
柳彦行愕然。从昨晚到今天,他太激动了,他竟然忘了,飞鹤同样也是女子,沈安安定然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否则他们成婚五年,不可能瞒得住的。
他问沈安安:“安安,你早就知道,她是飞鹤将军?”
沈安安耸耸肩,继续刺激柳彦行:“是哑男还是飞鹤,有区别吗?大梁早就不存在了,世上哪还有什么飞鹤将军啊。”
柳彦行摇头:“话不是这么说。”
沈安安反诘:“那该怎么说?”
柳彦行再次语塞,朝哑男看去。哑男已经如平时一般,用护卫的姿态站在了沈安安身后。
“安安,你看我给你送什么来了。”陆勉之抱着食盒跑进院子,“你最喜欢的鱼片粥,我一大早去抓的河豚鱼。”他看到了柳彦行,与他打过招呼,又对着沈安安说,“这个时节,河豚鱼最是鲜美。”
陆勉之态度殷勤,傻子都看得出,他得知沈安安和哑男是一对假夫妻,迫不及待想要讨好沈安安了。
柳彦行对着哑男说:“既然陆当家有事找二当家,不如我们先去桃园见大当家?”他故意用暗示性的目光看一眼陆勉之。他在警告沈安安,如果他不能单独和哑男说话,他就当众揭穿沈昭早就死了。
沈安安心中不耐烦。柳彦行每次都用同一件事威胁她,烦不烦啊。
她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地说:“二位先去花厅候着,我回屋梳妆打扮的当口,其他几位当家的也该到了。待会儿我们在花厅议事。”
柳彦行想说什么,沈安安看他一眼。他想了想,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待到哑男随着沈安安进屋,哑男忍不住问道:“柳彦行咽下了什么话?他为何没有当着陆勉之的面,揭穿大当家的事?”
“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不过他现在投鼠忌器。”沈安安一边对着镜子挑选发簪,一边对着哑男解释,“他现在有事求着你,他投鼠忌器,不敢真的得罪我。”
哑男很好奇,柳彦行如何向她证明,他才是真正的大梁太子。不过沈安安说了,她们把柳彦行的情绪逼迫至极限,她们才能从他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
哑男从梳妆台上挑了一支发簪递给沈安安。沈安安对了镜子比了比,又把发簪交还给哑男。哑男会意,替沈安安簪上簪子。
恍惚间,哑男有些感伤。这是为数不多,她为沈安安簪发的时光了。以后,葛云朝也会为她挑选发簪吗?
“哑男,你怎么了?”沈安安透过镜子看她一眼。
哑男摇头:“我只是在想,我什么时候和柳彦行单独见面?我有些迫不及待想知道,他为何隐遁在桃花寨十八年。”
沈安安担忧地蹙眉:“等一等葛云朝那边的消息吧。昨晚,他们那边一定出了大事,否则他不会走得那么急。”
哑男脱口而出:“葛世子武功高强,身边又都是高手,他不会有事的。”
沈安安摇头:“道理我都懂,可我还是有些担心他。”她气恼地笑了笑,“算了,不想了。昨晚他亲口答应我,以后无论他遇上好事还是坏事,说不是有危险,他都会第一时间告诉我,不会有半分隐瞒。等他那边处理完了,他会给我送信的。到时候,我们再继续原本的计划。”
哑男听着她的话,看着她提起葛云朝的时候,微微垂下眼睑,一副小女儿的娇态,她的心情忽然有些微妙。她叹一口气:“安安,你就这么喜欢葛云朝吗?”
第266章 假诏
柳彦行想要的答案,一直就在他眼前。
早在他私自募兵的时候,他与父皇就起了嫌隙。他牢牢把控着林中的铁矿,他知道父皇对此十分不满,但他依旧这么做了。
当他从大周的建安城一路逃至培元镇,他虽然没有怀疑是父皇对他痛下杀手,但是在他遇上桃花寨的老铁匠夫妻,他几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隐遁。
那时的他年轻气盛,他一心想着,自己有人有钱有矿,又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未来的大梁皇帝,父皇凭什么不尊重自己的意见?他要向父皇证明,自己才是对的。
时隔五年,父皇死了,大梁没了,追究对错已经没有意义了。
柳彦行再次抚摸棺木,低声喃喃:“是我时运不济。当日沈安安侥幸存活,坏我大计的人竟然是飞鹤。如今,葛云朝和赵沛步步紧逼,我不起事也得起事了,是他们逼我的。这一次,你们也算为大梁复国做出了贡献,将来等我一统天下,我会为你们立碑,让你们享万年香火的。”
柳彦行的表情并不见半分悲伤,在他看来,他唤老铁匠夫妇一声“阿爹阿娘”,是他们莫大的荣幸,他们应该为他的大业做出小小的牺牲。
天蒙蒙亮,哑男刚练完功,就看到了柳彦行,以及他怀中的木匣子。
早在柳彦行赶到桃夭居之前,沈安安派去监视柳彦行的人已然向她回禀,柳彦行在老铁匠夫妇的房间取了一个匣子。
花厅内,柳彦行将几封书信递给哑男
哑男接过书信,借着信纸的阻隔,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她亲自搜查过柳彦行的书房、药庐,就连柳烟青的房间他都看过了,却独独没有检查,老铁匠夫妇的房间是否有暗格。
微弱的晨光下,柳彦行的表情晦涩不明。他压着声音说:“你认不得写诏之人的字迹,总该认得父皇的印鉴吧。”
哑男认得这些字迹,多是大梁皇帝身边之人所写,其中一封是皇帝的亲笔信,盖上了皇帝的私人印鉴。
她故意摇头:“人人皆知,启封城破城之后,匪徒闯入皇宫,将所有的东西一扫而空……”
“那这个呢?”柳彦行举起手中的遗诏,“这是启封城破城之后,父皇亲笔写下的遗诏,盖了御玺的。”他双手托举遗诏,“父皇命你协助我,重振大梁,收复失地。”
哑男拿过遗诏细看,并非大梁皇帝的笔迹。退一步来说,若是皇帝临死前写下了遗诏,理应交给她,毕竟他们同在启封城,而且她才是受命之人。
在周围都是大景朝士兵的情况下,皇帝不可能舍近求远,冒险把遗诏送出启封城,不过遗诏上的玉玺印是真的。这是不是说明,御玺就在柳彦行手中,他才能伪造这份遗诏?
哑男把遗诏交换给柳彦行,嘴里说道:“我无法辨认真伪。”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时过境迁,如今我只是哑男,世上早就没有飞鹤将军。”她在告诉柳彦行,她知道遗诏是真的,但她不愿意承认,更不愿意帮助他复国。
柳彦行怒道:“你忘了一饭之恩,忘了父皇对你的提携与重用吗?”他越说越生气,“不要忘了,你是女人,给人提鞋都不配的野种,父皇破格重用你,是对你莫大的恩惠。”
他喋喋不休,越说越真情实感,“什么飞鹤将军,什么衣冠冢,什么建庙立碑,都是我们慕容家给你的机会。你也不想想,要不是父皇的那碗饭,你早就重新投胎了。”
“柳当家,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求?”柳彦行听不得这个字,“我堂堂大梁太子,用得着求你?你必须助我匡扶大梁,这是你欠我的,欠大梁的。”
哑男冷笑:“话说到这份上,那我们索性把所有的事情挑明吧。你说,你是大梁太子,可大当家夫人,也就是你的亲妹妹,她说,她是大周朝的公主。你来告诉我,我应该相信谁?”她上前一步,“安安说了,你们随老铁匠夫妇回到桃花寨,正是大周被灭国之后不久。你来告诉我,如果你是我,我会相信谁?”
柳彦行沉着脸不说话。
哑男咄咄逼人:“说不出话了?”她冷冷一笑,“你也不用拿话激我。你不就是想让我为大周复仇吗?不用整那些弯弯绕绕的。告诉你,一定会杀了赵沛,报答大梁皇帝的一饭之恩。”她转身往外走。
“等一下。”柳彦行挡住她的去路。
哑男看着柳彦行。她们需要柳彦行证实柳烟青的身份。安安说,这是她欠“阿嫂”的,她希望柳烟青明明白白找回家人,往后余生幸福安康。
哑男后退半步,双手抱胸:“你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你。你不用在乎我是哑男,还是飞鹤将军,就像我不在乎你是谁一样。总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今天我们说过什么,我看过什么。我们就当从来没有交集。”
柳彦行一字一顿说:“如果我能证明,烟青是谁呢?”
“证明她是大周的公主吗?”哑男不屑地嗤笑,“证明了又如何,不证明又如何?大周于飞鹤将军而言只是一段历史,对哑男来说,根本不存在。”
“没错,大梁太子根本没有理由绑架大周的公主。柳烟青是大梁的四公主赵渲。”
哑男依旧摇头,她要的是证据。他指控柳彦行:“从昨晚开始,你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我没工夫和你闲扯,让开。”
柳彦行有些急了。站在他的视角,哑男声称,她要杀了赵沛,就证明她对大梁有感情,她有意报答父皇的恩情。如此一来,只要他自证身份,飞鹤将军是愿意为大梁太子效力的。中文網
现在的症结在于,哑男不相信那些书信,也不相信他伪造的诏书。
没错,诏书是伪造的。他千方百计得到御玺,本来是为了名正言顺地登上大梁新帝的宝座,如今用来伪造遗诏,也算额外的收获。不过,哑男竟然说,她无法辨认御玺的真伪。
哑男那一句“我要杀了赵沛”,仿佛一个鱼钩吊着柳彦行,让他心中生出无限期盼,心里仿佛油煎似的。
柳彦行的眼睛盯着哑男,在他看来,只要他让哑男相信,自己是大梁太子,哑男愿意用飞鹤将军的身份帮他。
他需要飞鹤将军!
第267章 无心
柳彦行想了又想,对着哑男说:“只要我证明,烟青不是大周皇室,你是不是就相信,我是大梁太子,是你必须效忠的人?”
哑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再扔出一个诱饵:“我当然效忠于大梁,但是——”她故意顿了顿,“大当家夫人是什么身份,与你是不是大梁太子,有关联吗?”
柳彦行急切地反问:“你不是说,因为她自称大周的公主,所以你不相信我是大梁太子吗?”
哑男作势皱着眉头想了想,仿佛因为弄不清楚其中的逻辑而苦恼。
柳彦行愈加焦急,也顾不得细想了,他脱口而出:“人人皆知,赵渲是在大景攻打后周的时候,在建安城外十里地的县城出生的,也是在那里失踪的。”
哑男点头:“我知道这件事。”
柳彦行心中愤懑。他堂堂一国太子,竟然当众承认自己偷盗婴儿的事。他硬着头皮说:“是我命人把她偷走,一路随我从建安城行至培元镇。”
哑男用眼角的余光看一眼隔壁屋子,故意摇着头说:“大梁和大景是同盟,你没有理由这么做,你不要再诓我了。”
“我骗你干什么!”柳彦行愈加恼怒,“我本来就不赞成攻打建安城,再加上我当时正在被追杀。我带着大景的公主,一来可以当人质,二来嘛——”他残忍地笑了笑,“往后大景若是想侵占我大梁的国土,我就让他们骨肉相残。所以我从小就告诉烟青,她是大周的公主,是大梁的人杀了她全家,吞并了她的国家。大梁的皇帝皇后是她的杀父仇人。”
一墙之隔,柳烟青浑身颤抖,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虽然沈安安早就告诉她这些事实,虽然她早就对柳彦行失望透顶,但是当她亲耳听到柳彦行说出这样的话,她的心犹如刀割一般。
过去的十八年,柳彦行一直是她最敬爱的兄长。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整整十八年的记忆一下子崩塌了。这一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憎恨柳彦行。
墙壁的另一边,柳彦行看到哑男只是面无表情盯着自己,他急切地说:“如果她是大周皇家后裔,她不过区区一介女流,我杀了她便是。这么多年,我之所以与她兄妹情深,不过是为了让她相信,她是后周的公主,她活着的唯一目标,假扮赵渲进宫刺杀自己的亲生父母。”
这一句“我杀了她便是”,令柳烟青目瞪口呆,脑子嗡嗡直响。柳彦行说出这话的语气,仿佛她是一只蚂蚁,一条虫子。她恨不得冲出去问一问他,他有没有心,却被沈安安拉住了手腕。
沈安安用唇形对着柳烟青说:“等他拿出证据。”
另一厢,哑男也在想着,如何令柳彦行拿出足以证明柳烟青身份的证据。她厌烦了与柳彦行说这些车轱辘话,更不耐烦他磨磨唧唧的性格。她摇着头说:“这些都是你的片面之词,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信口雌黄?”
柳彦行反问:“是不是只要我拿出证据证明,她是赵渲,你就相信,我是大梁太子?”
哑男故意激将柳彦行,不耐烦地说:“只要你能证明她是赵渲,我马上去诏安军军营杀了赵沛。”这话没有逻辑,她只是想告诉柳彦行,她不相信他的话。
“好。”柳彦行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字,胸有成竹地说,“在柳阿婆的梳妆匣子里面有一支鎏银的金簪,这支金簪是她出生的时候,她母亲戴在头上的。”柳阿婆是村民们对老铁匠的称呼,他不愿意再称呼她“阿娘”。
沈安安再次拉住柳烟青,就听哑男追着柳彦行问:“一支金簪而已,随便一个金铺就能仿制。”
柳彦行得意地笑了笑:“金簪用空心的,里面有她生母亲笔书写的字,是为了她取名用的。”
柳烟青猛地甩开沈安安的手,朝着桃夭居外面飞奔。
这一刻,她听不到别人呼唤她的名字,也看不到别人注视她的眼神,她的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的亲生母亲很在意她,她的亲生父母还活着,她还有真正的阿哥。
柳烟青一口气跑进老铁匠夫妻的房间,在匣子里一阵翻找,果然找到一支银发簪。发簪比普通银簪子重,这就证明它是一直鎏银簪。她屏住呼吸,仔细寻找发簪的机关,果然看到一条细小的缝隙。她用力掰开细缝,找了一根针勾出隔层的纸张。
那是一张泛黄的宣纸,只有手掌那么大,一看就是被什么人在匆忙间撕下来了。纸上零零散散写着几个娟秀的字迹,淇、汶、㴓等等,都是与“水”有关的字。在这十几个字中间,唯有“渲”字画了一个圈,这是她的名字。
一瞬间,柳烟青的视线模糊了。虽然她生在战乱中,但她的母亲这么用心地给她取名字,她的母亲一定很爱她。
柳彦行跑进屋子,就看到柳烟青拿着发簪,还有那张纸条。他回头质问哑男:“你在套我的话!”
哑男摇头:“我并不知道她们在隔壁。”
柳彦行怒不可遏:“你根本不是飞鹤!”
哑男嗤笑,懒得回答。
柳烟青深呼吸,压下眼中的泪光,转身对着柳彦行说:“你留着这支发簪,特意藏起这张纸条,是为了看我们骨肉相残之后,你再证明我的身份吗?”
柳彦行看看柳烟青,再看看哑男,以及哑男身后的沈安安,冷笑着说:“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看向柳烟青,“没错,我养着你,哄着你,就是为了等到将来的某一天,让你亲手杀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可惜,你连赵沛都杀不了!”
柳烟青双手握拳,看着柳彦行的眼睛说:“养一只小猫小狗,时间长了也会有感情。你叫了你十八年“阿哥”,你如何能说出“杀了我便是”?阿爹阿娘养了你这么多年,对你百依百顺,有求必应,如今你却唤阿娘“柳阿婆”,在你眼中,亲情到底算什么?你有没有心?”
“心?”柳彦行的目光掠过柳烟青,落在哑男身上,“应该由我问一问飞鹤将军,父皇对你有恩,你对父皇有承诺,你这般设计我,设计大梁太子,你有没有心?”
“谁是大梁太子?”吕蒙握着大刀,大步走入院子。
第268章 报恩
吕蒙手握大刀走进院子,对着沈安安草草行礼,朝哑男看去:“大梁太子,不是早就死了吗?”
哑男不说话,眼睛看着柳彦行。
柳彦行虽然觉得,哑男在设计自己,但“飞鹤将军”这个身份实在太诱人了。他点头:“没错,我是大梁太子。”
他的话音未落,吕蒙一刀砍向柳彦行。柳彦行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只听到“嘭”地一声巨响。他循声看去,只见刀刃碰撞,火光四溅。
“吕蒙,你干什么!”柳彦行和哑男异口同声。
吕蒙恶声恶气地说:“他们慕容家没一个好东西,我杀了他!”
哑男推开吕蒙的大刀,用身体护着柳彦行,对着吕蒙说:“我答应过皇帝,今世一定还慕容家人情。”
沈安安站在柳烟青身侧,拉着她的手,脆生生地说:“哑男,这么说来,你相信柳彦行是大梁太子?”
一听这话,柳彦行赶忙站起身,躲在哑男侧后方打量吕蒙。
吕蒙恶狠狠说:“郎君,你是二当家的夫君也好,是飞鹤将军也罢,今日我定要杀了大梁太子,谁也拦不住我。”
柳彦行脱口而出:“我压根不认识你!”
“可我认识你!”吕蒙晃了晃手中的大刀,“我不过是得罪了你爹的爱妾,他就扣我一个玩忽职守的帽子,要将我当众斩首。我为你们慕容家出生入死,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他上前一步与哑男对峙,“让开!我早就发过誓,杀光慕容家的人。”
他的目光转向柳彦行,冷冷一笑,“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柳彦行一把抓住哑男的衣袖。
一旁,柳烟青被这突来的状况吓得忘了擦眼泪。
沈安安轻轻拍了拍柳烟青的手背,走到院子门口关上大门。
随着房门“吱呀”一声阖上,所有人仿佛突然被惊醒了一般,各自往后退了几步。
沈安安走回柳烟青身边,对着吕蒙说:“吕当家,以你的武功,你胜得了哑男吗?”
吕蒙微微一愣,撇过头,又摇摇头。
沈安安又问:“所以,你希望哑男杀了你?”
吕蒙朝哑男看去,眼神仿佛在问,如果我坚持要杀柳彦行,你会杀了我?
哑男点头:“今日,我无论如何都必须保下他的性命。”
沈安安对着吕蒙摊手。
吕蒙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压着声音威胁柳彦行:“你最好一天十二个时辰跟着她,否则我迟早杀了你。”他转过身,大步往外走,把院门嗑得乒乓作响。
沈安安回头问柳烟青:“你都听到了,是他把你从亲生母亲身边偷走,也是他对你虚情假意,只为了设计你,帮他杀人。你打算怎么做。”
柳烟青一字一顿说:“我想杀了他。”
沈安安再次摊手:“你也听到了,哑男要保他性命。”
柳烟青沉默,牙齿紧紧咬住下嘴唇。她的武功,比吕蒙差远了。在她心里,他一直是她最敬爱的兄长。就算没有哑男,她下得去手吗?
沈安安打圆场:“你想去见赵沛吗?”
柳烟青看向沈安安。
沈安安叹气:“他是你的胞兄,他被柳彦行骗去铁匠铺的院子,是为了确认你的身份,他一定很想知道真相……”
柳烟青失神地站在原地。沈安安早就和她说过,等事情告一段落,她安排人手把她和她阿爹阿娘送去培元镇,和赵沛见面。之后的事,由她和赵沛商议。
如今她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也拿到了证明她身份的证物,可她害怕了。
他们身份高贵,她没打算他们会认她,毕竟时间太久远了,她未必能找到证据证明自己的身份。横竖她有手艺傍身,她可以养活阿爹阿娘,她什么都不怕。
如今,她拿到了发簪和纸条,也知道了事情的经过究竟是怎样的,可她反而更害怕了。
理智告诉她,他们费心找她,认真为她取名字,他们不会不认她的,可她就是害怕。
这么多年,她每天都想看一眼亲生父母,可他们竟然是当今的皇帝和皇后,她该怎么面对他们?说心里话,她宁愿他们是普通人。
直到驴车行至军营门口,柳烟青依旧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率先跳下车厢,正要回头搀扶阿爹阿娘,就见一个黑影朝自己飞奔而来。她还没看清楚来人,那人抓着她的肩膀,把她拽入他的怀中,嗑得她的骨头生疼。
“母后每天都在想你。每次我去见她,她都要在我耳边唠叨,如果她没有睡得那么沉,如果她多安排几个丫鬟值夜,如果不是男人们都出去打仗了,你就不会被贼人偷走。”赵沛说着说着,眼眶红了。
他已经收到沈安安提前送来的书信,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他深呼吸压抑悲伤的情绪,高兴地说,“我用八百里加急,送信回京了。等你们休息一晚,我替你们找一辆舒服的马车,派人送你们回京。母后见到你,一定高兴坏了。”
说到这,他才想起同行的还有柳烟青的养父母。他急忙擦拭眼角,回头与老铁匠夫妇打招呼。
老铁匠夫妇五十多岁的模样,因为常年在炉灶前打铁,皮肤黝黑而苍老,看起来比实际岁数大不少。桃花寨的人都称呼他们柳阿叔、柳阿婶。
他们看到赵沛,下意识往后躲,局促地与他打招呼,又小心翼翼地看一眼柳烟青。
前天夜里,当他们被沈忠搬进棺材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醒了。等到沈忠等人把棺材抬去他们家,他们伺机与事先准备的假人换了身,之后一直躲在南山的山洞里,直到柳烟青与他们汇合,一起来到诏安军的军营。
柳阿婆悄悄走到柳烟青身旁,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我和你阿爹,不是,不是。”她慌忙纠正自己的话,“我们两个也要一起跟着上京吗?我们这辈子,就连培元镇都没有来过几趟……”
柳烟青不敢做主,朝赵沛看去。
赵沛恭恭敬敬对着他们行礼:“多谢二位对舍妹这么多年的照顾,你们是我们家的恩人。”
老头老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连说着“不敢”。
赵沛站起身,尽量露出和善的笑容,说道:“两位当然得去京城,就当是陪着舍妹。你们放心,京城那边我都会安排好的。如果你们住不惯宫里,可以先住我家……”
葛云朝随着赵沛一起来到大门口,他本不想打扰他们兄妹重逢,可赵沛实在话太多了。他问柳烟青:“怎么不见安安?”
第269章 烦躁
葛云朝的话提醒了赵沛。他环顾四周,同样不见哑男。
柳烟青解释:“安安和哑男在寨子里,一时脱不开身。”她拿出一封信递给葛云朝,“这是安安让我交给你的。”
葛云朝顾不上场合,急忙打开信封,纸上只有寥寥几行字。他扫一眼文字,微微蹙眉。
赵沛朝葛云朝看去,两人对视。葛云朝说道:“进去再说。”
一个多时辰前,沈安安派人送信过来。信上除了交待柳烟青的身世,同时也说了,她会顺道一起过来,有事与葛云朝商量。赵沛这才把葛云朝从培元镇叫来了军营。
沈安安计划乔装前来,一来柳彦行的注意力都在哑男身上,她可以顺利脱身;二来,她担心葛云朝。
在葛云朝送往桃花寨的书信中,只说了他派去林中打探消息的手下全都死了,她想着自己对林中的地形比较熟悉,说不定可以帮上忙。除此之外,她也想与他商议,修整他们一小步的行动。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就在她打算和柳烟青一起去南山与老铁匠夫妇汇合的时候,之前她布置在水渠那边的哨点传来了消息。那条用竹子连通而成的取水渠不只用来传递消息,同时也负责向外发布命令。
最关键的一点,发布命令的人并不是柳彦行。
确切地说,经过哑男证实,柳彦行自以为是他在发布命令,实际上他只是一个幌子。
沈安安怀疑,操控柳彦行的人就在寨子里。
鉴于老铁匠夫妇已经金蝉脱壳,沈安安生怕葬礼上发生什么意外,她决定留在葬礼现场。
赵沛的营帐内,他刚刚看过柳烟青带来的书信,眼睛看向葛云朝:“你不用这么担心……”
葛云朝气恼地说:“她不会武功。”
赵沛习惯性呛声:“她身边会武功的人那么多,还保护不了她?”
柳阿婆紧张地扯了扯柳烟青的衣角。显然,她很不习惯葛云朝和赵沛说话的语气。
柳烟青也有些尴尬,毕竟她与赵沛这位兄长不熟悉。只有柳阿叔,一杯接一杯喝着米酒,十分惬意舒适的模样,惹得葛云朝多看了他一眼。
赵沛轻咳一声打破沉默,笑眯眯地说:“刚才在外面,说到哪了?对了准备马车,送你们回京城。这事我去办。今晚你们就住在培元镇上的长顺客栈,葛世子也住那里。”他絮絮叨叨交待着。
葛云朝不耐烦地往外走,他才刚走出营帐,就听到了樵夫的叫嚷声。他循着声音走去,看到樵夫关在铁笼子里,正在摇晃栏杆,嘴里骂骂咧咧。
葛云朝询问守卫:“怎么回事?”
守卫回答:“禀世子,我们按他说的,去林中通知他的同伴,结果他两次给我们的地图都是错的,害得还几个兄弟都受伤了。”
没等守卫说完,樵夫大声反驳:“明明是你们笨,自己找不到地方,怎么反倒把我关起来?我都说了,我来带路,我来带路。你们偏不听。如今有人受伤了,你们又来怪我。”
葛云朝走近笼子。
樵夫并不怕他,更大声的叫嚷:“我们好心,帮你们把尸体背出来,你们反倒恩将仇报。要不是我们,那些人早就被野兽啃光了,尸骨无存!”
葛云朝心中愈加不耐烦。
这两日,赵沛没有主动告诉他,他也没有询问赵沛,但是他从自己的消息渠道得知,赵沛发现一部分铁矿的收益流入太子府了,时间是从大周灭国之后开始的。
换句话说,当这片山林属于大梁地界的时候,太子已经在拿矿山的产出了。
这事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太子被利用了,成了真正获利者的幌子;要么太子的根基远比他们预估的更深厚。
如果是后者,对葛家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葛云朝可没有忘记,自己把太子派来的野狼等杀手全部杀了,又独独放了野狼回去送信。
按照葛云朝的脾气,他可以任由别人监视,也可以把监视自己的人全杀了,这种事全凭他高兴,他做什么决定他都可以坦然承受后果。
这几天,他每每想到这件事及,又想都沈安安不会武功,他就担心得寝食难安。等他们成亲之后,他一定会时时刻刻守着她。可如今,桃花寨的事没完没了的,牵扯的范围越来越广。他一边担心沈安安涉入危险,一边又害怕自己连累她,同时又想亲自保护她。
他纠缠在这种反复横条,继续纠结的情绪中,他都有些鄙视自己的忸怩不爽快。他恨不得直接对沈安安说一句,不如我们把柳彦行杀了,其他的事该怎样就怎样,何必执着于真相。
不过等到他冷静下来,他也能理解,沈安安的家人全都死了,她想要真相,合情合理。他应该多一些耐心。
一旁,樵夫见葛云朝一味沉着脸,并不说话,他更用力地摇晃铁栅栏,要求葛云朝立刻放了他。
葛云朝回头询问侍卫:“画地图了吗?”
侍卫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草纸。
葛云朝瞥了一眼,示意侍卫收起图纸,又问他:“魏王为何把他关起来?”
侍卫回答:“他偷袭王爷,又想逃跑。”
葛云朝看向樵夫,樵夫抢白:“是你们先怀疑我的,我又不是傻子,难道等着被你们抓吗?”
侍卫怒斥樵夫:“你害得我们的人受伤,难道我们不该怀疑你吗?”
樵夫诘问:“我们有心害你们,会帮你们把尸体搬出来吗?好心当成驴肝肺。”
葛云朝被他们吵得头疼。同样头疼的,还有桃花寨的沈安安。
柳烟青在老铁匠的屋子里找到发簪之后,柳彦行也不装了,直接对沈安安说,他要带走哑男,否则他就向所有人公开,沈昭早就过世了。
哑男当然不答应,只承诺柳彦行,安全将他送出飞蛾谷,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再没有关联。
柳彦行不依不饶,要求哑男兑现对他父皇的承诺。
哑男不搭话,柳彦行又拿沈昭威胁沈安安。
如此反复了几次,沈安安的情绪更差了。当然,她的烦躁主要源自于,她不知道是谁利用引水渠向外发号司令,又向谁发号司令,她连怀疑对象都没有。
第271章 心结
沈安安义正辞严的一段话,把陆勉之说懵了。
转念间,他回过神,这些话犹如钢针,插入他的心脏。沈安安对他,没有男女间的半点遐思。而他呢?
或许在他愿意为她挡刀之前,他就喜欢上她了,毕竟从他小时候开始,沈安安是他唯一捉弄过的人。是他没有弄清楚自己的心意。
不过,现在还不迟,因为她的夫君哑男是飞鹤将军,是女子。
陆勉之急切地说:“安安,我并非想对你指手画脚,我只是不想看到……”
沈安安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私事我不想听,我也不在乎你怎么想。”她看一眼白帆下面的棺材,想着这里毕竟是灵堂,她率先往外走。
陆勉之赶忙跟了上去。
沈安安径直往渡口走去。此刻,哑男借着商议丧事,和沈忠一起找上柳彦行,这会儿她大概率正在老铁匠夫妻的屋子搜查。早前他们亲眼看到,柳彦行把很多东XZ在了养父母的屋子。之前她和哑男都疏忽了,没有搜查老铁匠的屋子。
哑男不在她身边,虽说陆宕一直在暗处保护她,但她和柳彦行算是撕破脸了,柳彦行手中掌握着一批黑衣人,她得小心为上。桃林有她布置的武功高手,渡口是相对较为安全的地方。
当然,沈安安防的人不是陆勉之,而是躲在暗处操控一切的幕后主使。
说实话,她就连对方是男是女,是大梁后裔,还是大周遗族,她都不得而知。
沈安安苦涩地笑了笑,对着陆勉之说:“我很感激你,危急时刻愿意挺身挡在我面前。但——”她话锋一转,“我对你,仅有感激而已。”
陆勉之上前一步:“那葛云朝呢?”
沈安安反问:“他怎样?”
陆勉之上前一步。沈安安后退一步。陆勉之不得不停下脚步:“那天,葛云朝深夜出现在铁匠铺。在他出现之前,你们一直在一起。”他说的是陈述句。
沈安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在陆勉之眼中,没有否认就等于承认。他再问:“那天晚上,那样的乱局,你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所以葛云朝和我一样,他在配合你演戏?”他一边说,一边摇头,“不对,不只是我和葛云朝,赵沛和忠叔也在配合你演戏。你的目标是柳彦行,我猜得没错吧。”
沈安安依旧没有正面回答,她避重就轻地叹气:“我刚才就说了,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强。”
陆勉之仿佛没有听到,一味追问:“葛云朝早就知道,哑男是飞鹤将军,你所谓的夫君是女子,是这样吗?”
沈安安诘问:“陆勉之,你不是自诩为正义之士,全心全意只为山寨考虑吗?”
陆勉之再次追问:“你和葛云朝,你们已经有约定了吗?”
沈安安有些恼怒。她和葛云朝的事,她只需要向哑男解释。陆勉之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
沈安安再一次的沉默,令陆勉之心如刀绞。他脱口而出:“你许诺了葛云朝什么,他愿意配合你做戏,给他做妾吗?”
沈安安怒了:“陆勉之,我和葛云朝的事,与你没有半分关系。我们站在这里说话,我是二当家,你是陆当家,仅此而已。”
“你们才认识几天?”陆勉之觉得不可思议。沈安安很少亲近旁人,她只喜欢一个人看书。哑男出现之后,她们形影不离,容不得别人插入她们中间。
他无法理解沈安安与葛云朝的关系何以突飞猛进,竟然一举超越他们青梅竹马的情谊。他唯一想到的解释:“就因为他是镇国公世子吗?哪怕于他为妾,你也心甘情愿吗?”
沈安安不想解释,但她不得不解释。她正色说:“陆勉之,你觉得我会给别人做妾吗?”
陆勉之反诘:“难道堂堂镇国公府会接受女土匪当他们的国公夫人吗?”
沈安安沉着脸说:“国公府的人是否接受我,这是葛云朝应该操心的事。”
“所以你们早就在一起了?”陆勉之的脑子嗡嗡直响。他无法接受,自己又晚了一步。他更加无法接受,他们十八年的感情,比不上短短半个月的相识时光。
他激动地抓住沈安安的胳膊,“他什么时候知道,你和哑男只是假凤虚凰?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沈安安想要挣脱陆勉之的钳制,沉着脸说:“你一定要这样吗?你抓疼我了。”
陆勉之猛地缩手,呆呆地看着沈安安。
沈安安揉了揉被陆勉之抓疼的手臂。
夜很深,天上繁星点点,孤月高挂。
陆勉之突然觉得很冷。如果他不是木匠家的儿子,如果他不是她的手下,他们的结局会不一样吗?
在哑男是飞鹤将军这件事揭破之前,很多人都说,沈安安愿意嫁给她,因为她的武功无人能及。或许沈安安与她成亲,不只因为她武功高,更因为她是飞鹤将军。
有人告诉他,沈安安读了太多书,她不会喜欢上现在的他,更不会嫁给“陆勉之”。那人说得没错,在沈安安眼中,他只是“陆当家”。或许对她来说,他还不及吕蒙,毕竟吕蒙能够帮着她镇守飞蛾谷。
他一字一顿说:“我明白了。”
沈安安不悦地说:“你明白什么了?”
陆勉之加重语气:“我明白了,哪怕我捧着一颗真心对你,你也不会多看我一眼,因为在你眼中,我只是木匠的儿子,我只是陆勉之而已。”
沈安安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正色说:“陆勉之,我不知道你明白了什么,也不想知道,毕竟现在不是谈私事的好时机。”
她缓和语气,“我知道,你和我一样,希望寨子里的每个人都能过上平安稳定的生活。我对你说过,我们最终一定会接受朝廷的诏安。至于我们如何被诏安,差别只在于我们是否能够为村民争取更好的利益。”
“你想说什么?”陆勉之注视着沈安安。
沈安安答道:“你都猜到了,我怀疑柳彦行会做对山寨不利的事。我需要弄清楚,他究竟想干什么。这是眼下我必须做好的两件事,你愿意帮我吗?”
陆勉之背过身去,说道:“这两件事,对葛云朝来说不都是轻而易举的吗?你何必求我。”
第272章 怄气
陆勉之这话说得阴阳怪气,仿佛吃醋的丈夫,正在和妻子赌气。
沈安安听懂了,她唯一的感受,她不能生气,她必须和他说清楚。
她清了清喉咙,缓和语气劝说陆勉之:“自从启封城之战,大梁覆灭之后,我们都很清楚,桃花寨要么被剿灭,要么接受朝廷的诏安。这五年,我们做了那么多事,我们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就是为了寨子里的每个人都有饭吃,有屋子住。如今,我们的目标快要达成了,你非要在这时候和我怄气吗?”
陆勉之沉默。他不是怄气,他不甘心,他不服。以前他认为沈安安已经嫁作他人妇,他只能把自己的感情深埋在心里;如今,他终于知道她和哑男只是假结婚,她为什么突然喜欢一个刚刚认识不到半个月的男人?他们相处十八年,难道还不如她和葛云朝相识半个月吗?
沈安安接着劝说陆勉之:“儿女私情只是小事,我们不能为了自己的小事,耽误了寨子里的大事。你不是一直告诫我,当家的必须肩负责任,必须兢兢业业,必须以村民为先吗?”
陆勉之继续沉默。这些确实是他说过的话。那时候,他虽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喜欢上沈安安了,但他看不惯沈安安整天和哑男腻味,故意说这些话教训她。
沈安安叹息:“陆勉之,我们都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如今山寨内忧外患,你一定要在这时候说些有的没的吗?”
陆勉之哑声说:“那我问你,如果葛云朝不是镇国公世子,你会选择他吗?”
沈安安皱眉。她想了想,答道:“如果他不是镇国公世子,或许我已经和他成亲了。”
陆勉之脸色煞白,不自觉地握紧拳头。他不相信这话。他猛地转身盯着沈安安:“你就那么喜欢他吗?你喜欢他什么?”他自认并不比葛云朝长得寒碜。
沈安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回想与葛云朝相处的点点滴滴,失神地笑了笑:“你把我问住了。”她转身面对江水,“就像我对你说的,现在这时候,儿女私情只是小事,我压根就没想过成亲、嫁人。当初,我决定在葛云朝面前假死,这辈子再也不见,我心中有些遗憾,却也没觉得万分不舍。”
陆勉之激动地质问沈安安:“所以呢?你为什么选他,不选我?”
沈安安摇头:“其实应该这么说,即便没有他,我也不会选你。”
陆勉之眼睛看着沈安安,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你知道吗?当我知道哑男是飞鹤将军的时候,我有多高兴。哪怕我觉得,葛云朝深夜出现在寨子里,这件事很奇怪,我依旧难以遏制心中的兴奋。”
他再后退一步,“这两天,我始终找不到机会单独和你说话,我就知道,我大概率没有机会了。今天,我们站在这里说话,因为你需要我帮你。每一次,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才有机会接近你。”
沈安安认真想了想。陆勉之是男人,她和他当然只谈公事,不然还能谈什么?不过,听他这么说,仿佛确实是她做错了。
她从善如流地道歉:“如果你在意这个,那么我对你说一声对不起。我每次找你,确实都因为寨子里的事,这和我找其他几位当家的,是一样的。如果你一定要我说,你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相比他们,我更信任你。”
陆勉之悄然松开紧握的拳头。他问沈安安:“这一次,你要我做什么?”
沈安安觉得这话刺耳,不过现在不是纠结“态度”的时候。她认真地解释:“柳叔和柳婶已经随阿嫂,不是,是赵姑娘下山了……”
她大致叙述了柳烟青是四公主赵沛一事,以及柳彦行决心复辟大梁的意图等等。
按照沈安安的推测,柳彦行早就按捺不住,他一定会不择手段得到“飞鹤将军”,带着她离开桃花寨,再利用她的名望起事。她按兵不动,是为了把柳彦行的势力一网打尽,再顺藤摸瓜,找到他在桃花寨外面的据点。
沈安安本来打算亲力亲为,不牵扯旁人,如今她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向山寨外面发号施令的人,柳彦行就只能先给陆勉之了。
陆勉之听完沈安安的话,好半晌才回过神。他怔怔地看着沈安安的侧脸。月光笼罩在她脸上,仿佛在她的脸颊敷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芒,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问:“你希望我怎么做?”
沈安安意味深长地说:“我希望,等到大伙儿走出山坳,大家都能一心一意过好自己的日子,而不是整天想着复国、复仇、效忠。我不希望这些人打扰大家平静的生活。”
陆勉之怀疑,沈安安话中有话。他反问:“你希望我能帮你找出,与柳彦行有勾连的人?”
沈安安摇头:“不是帮我,是为了山寨的普通百姓。”
陆勉之听明白了,也明白了沈安安的意图。他更加知道了,等到桃花寨顺利接受诏安,沈安安不会留下,她已经属于葛云朝。她只是想在临行前,最后为桃花寨的村民做些事。
他忍不住喟叹:“没想到短短半个月,我们之间已经物是人非。”
沈安安斟酌片刻,说道:“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她顿了顿,“阿哥早在五年前就过世了。”
陆勉之惊讶得嘴巴微张,喉咙发不出声音。转念间,他又不觉得惊讶了,因为只有这样,那些他隐隐觉得不对劲的事,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沈安安自顾自陈述事实:“明日是柳叔柳婶下葬的日子。在今天之前,柳彦行已经多次拿这件事威胁我。我相信,明日我若是不答应他的条件,他一定会公开这件事。”
陆勉之哑声说:“这么紧要的事,你现在才告诉我?”他十分恼怒,“你不是不知道,村民们信服的人,只有大当家,从来都不是你。”
沈安安反问:“那你呢?你相信我吗?”她笑了笑,“或者说,你相信过我吗?”
陆勉之怒道:“沈安安,你没有资格问这个问题。”他拂袖而去。
沈安安看着他远去的背景,她终于意识到,他又在和她怄气。
是她太迟钝了。她应该早些发现,陆勉之总是与她怄气,总喜欢针对她,并不是他厌恶她。相反的,他喜欢她。
可是就像她说的,即便没有葛云朝,她也无法回应他的感情。
第273章 僵持
沈安安和陆勉之说话的当口,沈忠正拉着柳彦行商议老铁匠夫妻第二天的下葬事宜。
要不是哑男与沈忠同行,柳彦行不能拂了飞鹤将军的面子,否则他不可能带着他们进内间。
柳彦行本想趁机与哑男摊牌,结果屋里又来了几个老村民,都是与老铁匠夫妇交好的长辈。沈忠对他们客客气气的,柳彦行不能真的不管不顾,只能客客气气虚应着。等到他与这些人寒暄完,这才发现哑男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以哑男的武功,根本不需要沈忠帮着她拖住柳彦行,她大可以悄无声息地潜入老铁匠夫妻的屋子,仔细搜查柳彦行是否在此藏了其他物件。
此番他们大费周折,因为他想亲眼看一看,柳彦行在不经意的时候,他的目光会不自觉看向哪里。
当下,哑男站在廊下,环顾整个院子。
相比铁匠铺,柳家的院子十分简陋,除了三间正屋,只剩下两个耳房,以及一个凉亭。院子里的蔬果种得整整齐齐,但是顶不住破败的泥墙带来的萧瑟感。
哑男走到凉亭内,看一眼水井。井水冒着寒气,看起来并没有异样,但哑男看得很清楚,柳彦行至少往这个方向看了两眼。她敲了敲井壁,似乎并没有异常。
哑男转身走向老铁匠夫妻的卧室。她像平时一样寻找暗格、密室,仔仔细细在屋子里找了一遍,一切都很正常。
按她推测,大梁国的御玺在柳彦行手中,可是这间屋子并没有御玺的踪迹,柳彦行的药庐同样没有。
“飞鹤将军,你在找什么?”柳彦行站在门口看着哑男。
沈忠低眉顺目站在柳彦行身后,对着哑男解释:“郎君,柳当家发现您不在了,不由分说就找过来了,我只得跟了过来。”
哑男对着柳彦行说:“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想离开桃花寨,我可以保证你毫发无伤,安然抵达你想去的地方,算是我报答你们慕容家的恩情。若是你想让我做其他的事,恕难从命。”话毕,她越过柳彦行,故意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往外走去。
柳彦行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他需要飞鹤将军听命于他,他不能用强的,可他说服不了她。此刻,他只恨世上没有“听话药”。
不过,飞鹤是大将军又如何,她也是女人。男人一旦得了女人的身体,女人就会对他言听计从。
一个杀过人,和男人睡过军营的女人,自然配不上金贵的他,他心里更是一万个不愿意碰她。如果他再想不到更好的方法,只能出此下策了。
想到这,柳彦行不得不按捺心中烦闷,回头问沈忠:“明日下葬的流程,你们和烟青说过了吗?”
沈忠如平常一样,低着头回答:“您吩咐过,夫人需要卧床静养。夫人也说了,她暂时不想见任何人。因此,二当家特意交待,由柳当家代替夫人,送老铁匠夫妇最后一程。”
柳彦行讥诮地笑了笑。若是他猜得没错,柳烟青早就迫不及待下山追寻她的荣华富贵了,哪里还顾得上养父养母。
可惜,柳烟青没能杀了赵沛。不过,他的手下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简直易如反掌。他要让赵沛眼睁睁看着,他刚刚认下的亲妹妹,当着他的面咽气!
柳彦行想到柳烟青香消玉殒的画面,心中隐隐有些不舍。论身份,论相貌,柳烟青倒是配得上他,只可惜他们始终顶着兄妹的名分,他也不敢做出逾矩的行为。早知今日,当初他就应该把她当童养媳养着。
同一时间,柳烟青也在想着柳彦行。
毫无疑问,她恨柳彦行。是他蓄谋偷走了她,又对她灌输了那么多仇恨,不断地引导她仇视自己的亲人,只为满足他变态的欲望。
除了恨之外,她不得不承认,她是柳彦行一手带大的,她视他为父。在她一次次对他失望之前,她那么儒慕他,敬重她。人人皆知,他们是整个桃花寨感情最好的兄妹。
柳烟青坐在长顺客栈的厢房,仰望天上的残月。她之所以随着葛云朝住在长顺客栈,不只因为女子不能留宿于军营,更因为她和赵沛十分生疏。确切地说,她不知道如何与他相处,甚至不知道如何与他说话。
她不日就要上京了,她的父亲母亲是父皇与母后,她该如何与他们相处?他们会喜欢她吗?
“小姐,葛世子吩咐,给您送些甜点。”丫鬟在外面敲门。
柳烟青起身走到门口,刚刚拉开门栓,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直直朝她的心口扎去。她下意识闪躲,尖声大叫:“救命!”她这才看到,来人穿着黑衣,蒙着黑巾。
杀手并没有料到,柳烟青不只闪躲了,她竟然会一些花拳绣腿。此刻她也顾不得其他了,一手抓住柳烟青的衣襟,一手高高举起,刀尖朝着柳烟青的面门扎去。
柳烟青双手握住杀手的手腕,使出吃奶的劲抵抗。幸好她平视都在铁匠铺打铁,又跟着哑男学了一段时间的防身术,她狠狠一脚朝着杀手的裤裆踢去,嘴里不断地大叫“救命”。
突然,杀手闷哼一声,紧接着就是“嘭”地一声巨响,杀手像冬瓜一样倒在地上,滚了半个圈。
葛云朝的两个护卫一个护着柳烟青,一个用刀子架在杀手的脖子上。
柳烟青脸色刷白,胸口剧烈起伏,整个人是木的,脑子一片空白。
葛云朝率先走入卧室。他还来不及开口询问,赵沛一把推开他,飞奔跃入屋内,抓着柳烟青的肩膀仔仔细细检查,急问:“有没有受伤?”
柳烟青傻呆呆地摇摇头。
赵沛回头责备葛云朝:“葛云朝,你怎么回事,一个小小的客栈都守不住吗?要是渲儿掉了一根头发,你赔得起吗?”
柳烟青不太习惯“赵渲”这个名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葛云朝皱着眉头说:“王爷有这个闲工夫胡乱攀咬,还不如趁着杀手有一口气在,好好审一审她,她受何人指使。”
第274章 心软
葛云朝的话惊醒了赵沛。赵沛朝着地上的杀手看去,一把扯下她的面巾,问道:“柳彦行派你刺杀渲儿?”
“不会的。”柳烟青摇头,“即便他对我毫无感情,我对他没有任何威胁,他没有必要冒险杀我。”她就事论事,也是她内心的期望。
杀手背后中了一剑,并不致命。她只是一个低级杀手,她没有资格在牙齿内藏毒。她撇过头不回答。
葛云朝对着柳烟青解释:“王爷深夜来到客栈,想必有人伪造姑娘的手书,送去了军营。能够伪造姑娘手书的人,又希望王爷亲眼看着姑娘被刺杀的人,只剩下柳彦行了。”
柳烟青失神地跌坐在椅子上,不断地摇头。她杀不了赵沛,柳彦行就想让赵沛目睹她被杀?这种匪夷所思的想法,是柳彦行独有的行事风格。
“渲儿,你没事吧?”赵沛询问柳烟青。
柳烟青摇摇头,喃喃低语:“他竟然这么恨我?”
杀手脱口而出:“是你为了荣华富贵背叛主上,你该死!”
“果然是柳彦行。”葛云朝对着侍卫挥挥手,又补充道,“去外面动手。”他不喜欢血腥味。
柳烟青半晌才意识到,葛云朝这是命人杀了杀手。她急问:“能留她性命吗?”
赵沛轻声解释:“他们这样的杀手,都是杀手组织从小开始培养的。他们的想法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留不得。”
柳烟青没有坚持,轻轻点头。
赵沛看她两眼,对着葛云朝说:“留她性命吧。”
葛云朝吩咐手下:“既然是王爷的命令,你们把她送去军营,由王爷的人看管。”他带着侍卫们退出房间,“贴心”地为赵沛兄妹合上了大门。
柳烟青神情怔忪,勉强对着赵沛笑了笑:“兄长不必担心,我并非养在深闺的小姑娘,这点事还受得住。”
赵沛拿出一封书信摆在桌上:“这是我在半刻钟前收到的书信。我对你的字迹不熟悉,我以为你有急事找我,所以我快马赶来,就听到你在喊救命。以后切不可随便开门,记住了吗?”
柳烟青点点头。她不知道如何与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兄长相处。
赵沛同样不知道如何与这个妹妹相处。他想要说些什么,一时间又找不到话题。
两人沉默半晌,赵沛干巴巴地说:“我待你必定如同我待飞鹤一般。她有的,你必定也有。”
柳烟青惊讶万分,脱口而出:“兄长和哑男的传闻,都是真的?”
赵沛脸上一阵火辣辣的,急忙摇头:“传闻自然当不得真。沈安安说,这一次,她能帮飞鹤摆脱“飞鹤将军”的桎梏,希望沈安安说到做到。以后,无论她叫什么名字,她都可以恣意江湖,过她想过的日子。”
柳烟青看到赵沛眼中的感伤,忍不住安慰他:“桃花寨人人都有秘密,世上根本不存在世外桃源。相比之下,哑男才是最纯粹,最简单的人。”
赵沛赞许地点头:“相比沈安安那个妖女,飞鹤确实太单纯了。幸好,葛云朝决意迎娶沈安安,他们也算互相做了一件好事。希望他们白头偕老,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要再祸害别人。”
柳烟青好奇地问:“安安真的要嫁给葛世子吗?是明媒正娶的妻子?”
“当然。葛云朝简直迫不及待。”
虽然赵沛不喜欢在背后议论别人,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话题,只能牺牲一下葛云朝了。柳烟青也很少与别人闲扯,但她希望沈安安过得好。如果沈安安嫁给了葛云朝,以后她们可以在京城见面。
兄妹俩虽然怀着不同的目的,但他们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两人闲话了大半宿儿,柳烟青对赵沛的称呼从“兄长”变成了“阿哥”。
葛云朝这边,他永远不会告诉赵沛,他的人早就发现黑衣人潜入客栈。因为他不确定对方的目标,所以他吩咐手下,不要打草惊蛇。
幸好,这名杀手的武功很差,没有伤到柳烟青,否则他会愧疚一辈子的。
葛云朝对着王思阳喟叹:“是不是离开战场时间久了,就会变得心软?”
王思阳忙得要命,没有闲谈的心思。他低着头奋笔疾书,嘴里说道:“世子何出此言?”
葛云朝摇摇头。
温柔乡是英雄冢,这话一点都不错。
早前他担心柳烟青受伤,等到杀手被捕,他想见的人竟然是沈安安。他想牵着沈安安的手,和她说一说,他明知道柳烟青不会武功,他不该拿她的性命冒险。
这不是因为柳烟青是四公主赵渲,是他不想任何人受伤。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在乎人命?
整件事和沈安安没有任何关系,可他想要见她,恨不得立刻去桃花寨找她。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王思阳瞥一眼葛云朝,耐着性子劝说:“世子,您和沈姑娘很快就要成亲了。有句话怎么说的?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咱们还是说公事吧。”
他搬着一摞文件放在葛云朝桌前,“这丈量农田的活儿,不好干。岐山县的主簿就连基本的九章算术都不懂,遇上妖田束手无策。此外,接受诏安的百姓都在疯了似的开垦荒地。明明开垦了一亩地,他们一口咬定只有半亩。”简而言之,开垦荒地的百姓试图瞒报田亩数量,衙门没有能力当场丈量。
人人都有私欲,人人都想占便宜,尤其是占衙门的便宜。
葛云朝提醒王思阳:“我不是说过吗?我们不是替唐祖佑解决问题的,我们只负责提醒他,他应该如何想办法解决问题。”
“我的世子爷,有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王思阳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葛云朝,“比如山中的铁矿。您不沾手,皇上和太子相信,葛家没有沾手吗?”
葛云朝心浮气躁,不耐烦地说:“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无须拐弯抹角。”
王思阳拍了拍桌上的文件:“世子,请恕属下愚钝,属下不懂您的打算。您把铁矿的事全权交给魏王,您这是避嫌;可您为什么又让我帮着县衙丈量田地?您应该比谁都清楚,我们要是掌握了沿途各地的田亩数、人口数量、道路分布等等,皇上也会不高兴的。您这不是吃力不讨好吗?”
第275章 两难
正如王思阳所言,葛云朝派人丈量岐山县的田地,只会令百姓埋怨,皇帝猜忌,属于吃力不讨好的行为。
葛云朝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土地是百姓的性命,他帮着县衙把这件最重要的事理顺了,将来能够减少百姓之间九成的矛盾。用沈安安的话,他无法想象,老百姓为了桌子见方的土地拼命,但这是现实。
不过,另一件事他倒是知道的。老百姓以为,现在他们把十亩地谎报成五亩,三年的免税期结束,以后他们每年只需要交五亩地的税粮,殊不知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很可能真的只剩下五亩土地。无论村民们是否会埋怨他,他得帮着他们杜绝隐患。
葛云朝对着王思阳喟叹:“安安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桃花寨的百姓。若是她以桃花寨的百姓为人质,与朝廷谈判,求个荣华富贵易如反掌。”
王思阳没有想到,他们正在谈正事呢,葛云朝也能扯上沈安安。原本英明睿智的世子爷,这是被感情冲昏了头?
不过,他倒是理解了葛云朝的话。世子在告诉他,他和沈安安都知道,他们一直在做吃力不讨好的事,但他们愿意这么做。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总之,凡事但求无愧于心吧。
王思阳退回自己的座位,继续奋笔疾书,默默在心中叹息,管理一个县衙真不容易,想要在短时间理清楚县内事务更不容易。
他向葛云朝建言:“世子,我们为唐祖佑做再多的章程,还不如把汪有福留在县衙来得实用。”
葛云朝摇头:“汪有福是安安的人。等我们回了京城,她的身边需要熟悉庶务的人。”
王思阳想说,沈安安在京城没有田地,没有店铺,更没有房产,需要什么“熟悉庶务”的人?他转念一想,葛云朝素来大方,定然不会亏待自己的妻子。恐怕他已经以聘礼之名,在京城为沈安安买地置产了。
事实上,沈安安在京城有产业。在大景皇帝定都之后,沈安安的父亲为了探听京城的消息,在那边盘了两间杂货铺,一间酒楼。沈安安接手桃花寨的时候,大梁覆灭,大景皇帝一统天下,她就猜到,桃花寨很快将不复存在。
因此,当她理顺了寨内诸事,她第一时间在京城和启封城买地买铺子。一开始的时候,她主要为了探听消息,不知不觉中生意越来越好,铺子越来越多。
哑男与柳彦行分手,回到桃夭居的时候,沈安安正在核对账目,拟写名单。
她看到哑男进屋,问道:“柳彦行那边,可有发现?”
哑男摇头:“屋子里没什么发现,也没有找到御玺。等天亮之后,我再去检查水井。”
沈安安抬头看向哑男:“那口水井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哑男回答:“天太暗了,暂时没什么发现,不过柳彦行很关注那口水井。”她简要地讲述了搜查屋子的整个经过。
沈安安认认真真听着,揣摩柳彦行接下去会怎么做。
哑男看她皱着眉头,笑着安抚她:“不用担心。我们素来不吃柳彦行准备的东西,寨子里又有陆宕他们,即便寨子里真有人暗中归顺了柳彦行,我们很快就能控制他们。至于柳彦行手下的黑衣人,他们进不来。”
沈安安摇头:“他是大夫,下毒不一定非得依靠吃食。”
哑男亲昵地替沈安安捋了捋头发:“他要我帮他招兵买马,我必须是自愿的,他不敢对我怎么样。倒是你,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必须让陆宕跟着你。”
沈安安点头,低声叹息:“不知道他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会儿他早就见到阿嫂了,也不知道给我送个信。”
她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哑男知道,“他”是指葛云朝。她拿起桌上的名单,问道:“你告诉葛世子,你打算如何安置村民了?”
沈安安摇摇头:“公是公,私是私,他也是这般对我的。不过,听他的意思,所有接受诏安的百姓,待遇都是一样的,我们大概率讨不到额外的优待。”
哑男看一眼账册,又问:“所以你打算把铺子的营收拿出来,分给大家?”
沈安安立刻皱起了眉头:“我本来以为,铺子赚了挺多银子的。刚才我算了一下,如果平均分给所有人,压根没几个钱。”她拿起账本向哑男展示。
哑男按下账册,突然一脸正色地说:“安安,我们一早说好的,等一切尘埃落定,你会亲手杀了柳彦行。”
沈安安垂下眼睑。她们终于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了。她默然聆听。
哑男避重就轻地说:“我会救他一命,还他们慕容家的人情。不过,仅“一命”而已。”
沈安安抬眼看向哑男。难道哑男在暗示,她第二次杀他,她不会阻拦。
哑男轻声问她:“安安,一旦杀过人,很多事会变得不一样……”
沈安安脱口而出:“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早就发过誓的,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哑男没有说话。恐怕葛云朝和她的想法是一样的,他们都不希望沈安安的手上沾染鲜血。不过,他们都没有资格要求沈安安放下仇恨。她原本的想法,大概和葛云朝一样,只一切水落石出之后,替沈安安杀了柳彦行。
一旁,沈安安站起身,打开窗户看一眼漆黑的夜空。早在父母过世那一天,她就不一样了。如果柳彦行只是柳彦行,她一定会亲手杀了他。如今他是大梁太子。
对朝廷来说,一个活生生的大梁太子,远比一具尸体好用。
两人沉默片刻,哑男提醒沈安安:“明日就是老铁匠夫妻下葬的日子,他大概率有所行动。”
沈安安讥诮地笑了笑:“你是说,他会利用葬礼的机会,当众揭发阿哥早就过世这件事?”
哑男点头又摇头:“他一定已经猜到,我们送柳烟青去见赵沛了。”
她的话音未落,就见沈忠急匆匆进入院子。入夜之后,除非有紧要的急事,沈忠不会随意进入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