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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季灵     桃花渡txt下载     桃花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76章 静候

    沈安安亲眼目睹父母及一众叔伯惨死,她绝不会放过柳彦行。她隐忍五年,只为了将他的党羽一网打尽。可如今,柳彦行是前梁太子,整件事就不单单是私人恩怨了。

    当然,杀人偿命永远都是最朴素的道理,也是杀人犯最终的结局。

    沈安安看到沈忠,按下与哑男的话题。夜已深,她没有招呼沈忠入内。

    沈忠在窗外禀告:“二当家,吕当家派人送信过来。您交待他暗中关注的人,特意与他人换班。明日,将由此二人值守飞蛾谷。”

    沈安安一早知道,柳彦行于这二人有救命之恩,因此她一早吩咐吕蒙多加注意他们。当下,她朝哑男看去。

    哑男急忙解释:“柳彦行并未向我表露,他计划明日离开山寨。”她惊问,“难道柳彦行在山寨藏了武功高手,所以他有把握一举制服我?”她觉得不可思议,柳彦行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派人与她动武吧。

    沈安安想了想,轻轻摇头。她们一早知道柳彦行有问题,她派人时刻盯着他;她对进出山寨的人把控十分严格,即便是葛云朝这样的高手,只要她不愿意,他很难悄无声息地潜进来。

    沈忠站在廊下补充:“二当家,今日柳彦行一句都没有提及夫人,这有些不同寻常。属下担心,他故意不提及夫人,是为了明日的葬礼上,当众要求夫人送老铁匠夫妇一程。”

    沈安安点头表示她知道了。她把柳烟青送去军营,自然有应对之策。

    沈忠没有其他的事汇报,行礼退出了后院。

    沈安安原本以为,柳彦行认为老铁匠夫妇长眠在棺材内,念在这么多年的相处,他怎么都会等他们入土为安了,再向她发难。

    退一步来说,即便柳彦行对他们毫无感情,他想要复国,想当君主,他就算是装,也得装出“仁义重情”的样子,怎么能在养父母的葬礼上生事呢。

    沈安安叹息:“既然柳彦行选择了明天,我们只能奉陪了。”她看向哑男,“哑男,你能连夜帮我送两封信吗?一封给葛云朝,一封给赵沛。”

    哑男看着沈安安。据她所知,沈安安并没有什么非说不可的事,需要她连夜去见葛云朝和赵沛。

    沈安安解释:“哑男,明日之后,“飞鹤将军”需要一个结局。”

    哑男哑声说:“飞鹤早在五年前就死了。”

    沈安安叹息:“你还记得俞红妹吗?她从未见过你,你却是她努力活下去的理由。你永远都是我的哑男,但是这么多年了,你是时候解开“飞鹤将军”的心结了。”

    哑男撇过头:“当年的事,真相已经很清楚了。”

    “葛云朝告诉我,启封城之战,大梁并没有胜算。”

    “安安,我是军人,是大梁的军人。”

    沈安安笑了笑:“那就让飞鹤将军死了,为护卫大梁遗孤壮烈牺牲。从今往后,你只是我的哑男。”

    哑男怔忪。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所以她才会隐姓埋名,装聋作哑五年。

    沈安安解释:“我不理解你们军人是怎么想的,我也不觉得自己是大梁人,或者是大景人,所以你的很多想法,我无法感同身受。你就当明日之后,你与赵沛此生不会见面,今晚你找他道别吧。”

    哑男同样无法理解沈安安的想法。她说,假装哑巴太难了。她希望她真正告别“飞鹤将军”四个字,不再惩罚自己。

    沈安安认为,她故意不说话,是她在惩罚自己。

    她在惩罚自己吗?

    哑男从南山山脚一路骑马赶往培元镇,她打算先去客栈见葛云朝,再去军营送信给赵沛,不料却在客栈门口遇到了赵沛。

    赵沛看到哑男穿着夜行衣,行色匆匆,他急问:“发生了什么事?”他上下打量她,确认她并没有受伤。

    “我只是来送信的。”哑男打量赵沛。他身穿常服,只带了一个侍卫,看起来并没有急事。她问赵沛:“这个时间,王爷怎么会在客栈?”

    天快要亮了,街上远远传来倾脚夫的车轮声。

    赵沛回头看一眼客栈,朝着街道比一个手势:“我们边走边说。”

    哑男迟疑片刻,把马匹拴在了客栈门口。赵沛也命侍卫在客栈门口等着他。两人信步往前走。

    赵沛率先开口:“柳彦行仿冒渲儿的笔迹,把我骗来客栈。”

    哑男脱口而出:“他想干什么?”

    赵沛将杀手刺杀柳烟青一事简略地讲了一遍。

    哑男义愤填膺,继而恍然大悟。

    桃花寨人人皆知,柳家兄妹感情深厚。在村民们眼中,这些日子柳烟青和沈安安一起住在桃夭居。明日,柳彦行公开向沈安安要人,而柳烟青“不明不白”死了……柳彦行甚至可以说,柳烟青发现沈昭早就死了,所以沈安安将柳烟青杀人灭口。

    赵沛补充:“我就事论事,柳彦行当得起“阴狠又变态”这几个字。你当真要把慕容家所谓的“恩情”还给他?你比我更清楚,所谓的“一饭之恩”不过是慕容老皇帝顺水推舟,展现他仁慈与爱才的手段罢了。”

    哑男笑了笑:“原来安安想让你帮着劝我。她不理解,你也不明白吗?我本该与启封城共存亡。我苟活这么多年,只是为了保护她。”

    赵沛急问:“如果她有葛云朝了,你有什么打算?”

    哑男脱口而出:“我说过了,等一切尘埃落定,我打算先去北方看一看雪山。”

    赵沛突然怀疑,哑男会选择自杀。他永远地记得,她决绝地跳入兆安江的画面。

    哑男掏出书信交给赵沛:“这是安安让我交给你的。既然遇到了,省得我再去军营走一趟。”她转身想要折返客栈。

    赵沛快走几步,挡住哑男的去路:“你不是说过,你最大的愿望是老百姓都有饭吃,都有屋子住吗?这个目标还没有达到。”

    哑男突然想到了沈安安口中的“俞红妹”。她问赵沛:“那些水匪学会种地了吗?”除了桃花寨的人,恐怕其他山寨的百姓大多不会种地。

第277章 女人

    哑男和赵沛都明白,沈安安在制造机会,想让他们好好谈一谈,可是过去无法改变,他们的身份都摆在这儿,他们能谈出什么结果?

    赵沛隐隐担心,一旦葛云朝带走沈安安,哑男会选择自裁。他不敢明着劝说哑男,生怕她本来没有这个想法,他一旦提及,反而提醒了她。

    他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回答哑男:“那些水匪,自然不会种地,脾气还不好。还有人把我们配的种子吃了。如果没有天灾,熬过今年,明年的日子能好过些。”

    哑男默然聆听。种地很辛苦,尤其是饿着肚子种地。最重要的,谁都不敢保证,今年没有天灾。她低声喟叹:“距离老百姓都有饭吃,还有很长的路。”

    赵沛猛点头:“这里有兆安江,又有那么大片的良田,怎么都能熬过这一两年。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最困难的,是那些土地贫瘠的山地。那些地方,山匪更猖獗,抢劫杀人的事更多。你不想随沈安安一起南下吗?”

    哑男没有回应这话,绕过赵沛往客栈的方向走去。她当然没有赵沛的心思,可她毕竟是大梁的飞鹤将军啊,他们是敌人。

    赵沛急忙跟了上去,索性口不择言:“没错,这会儿葛云朝心心念念都是沈安安,可是男人嘛,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沈安安的脾气你又不是不了解,你就不担心她,不怕她被葛云朝欺负?”

    哑男瞥一眼赵沛:“敢问王爷,您在京城有几房妾室,有过多少红颜知己?”

    赵沛表情一窒。

    哑男停下脚步:“王爷,我是飞鹤,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赵沛怔怔地看着哑男。他终于明白沈安安那一句“帮助哑男摆脱飞鹤将军的桎梏”,是什么意思了。

    过往的种种,他们早就说清楚了。

    今日,他们把话说到这份上,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赵沛回答哑男先前的问题:“我从未有过妾室通房,更不要说红颜知己。夫人一家,于赵家有恩。若非如此,五年前我不会任由你独自跳下兆安江。”

    哑男大步往前走,仿佛听到了这话,又仿佛没有听到。

    不多会儿,当哑男走进葛云朝的书房,他和王思阳都在办公。她看到他们桌上的折子,就知道他们一整夜没有睡。

    她把厚厚一沓书信递给葛云朝,说道:“这是安安让我交给你的。”

    葛云朝急问:“你连夜赶来,是不是山寨出了什么事?”他懊恼地摇头,自问自答,“若是寨子里出了什么事,就不是你独自来送信了。”

    说话间,他已经打开信封,快速地浏览。

    王思阳素来崇敬飞鹤将军,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哑男赶忙回了一礼。

    王思阳趁着葛云朝正在看信,对着哑男解释:“一刻钟前,柳彦行派人刺杀四公主。”

    哑男回道:“我进来的时候,遇到魏王爷了,他已经将事情的经过告诉我了。不知我是否可以去客房探望?”

    葛云朝点头:“过一刻钟,你过来取回信。”

    哑男对着葛云朝说:“世子上次的书信,写得不明不白。安安十分担心,不知道你们这边发生了什么事。”

    “知道了,这回我会解释清楚的。”

    哑男颔首,走出了书房。

    王思阳脱口而出:“世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葛云朝不以为杵,把自己看过的信纸递给王思阳,无奈地苦笑:“女人不都是时时刻刻向着自己的夫君吗?沈安安怎么就时时刻刻提防着我呢?”

    王思阳略略迟疑,接过书信。他粗粗看过一遍,轻呼:“还是沈姑娘想得周全!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果然是这个道理。”

    葛云朝斜一眼王思阳:“你应该没忘记,你是我的幕僚吧?”

    王思阳“呵呵”一笑:“世子应该也没有忘记,您和沈姑娘还没有成亲,也没有定亲吧?”

    他接过葛云朝递过来的信纸,一边读信,一边说,“世子,沈姑娘筹备这些事的时候,她都不知道世上有一个您,如何称得上‘不向着你’?五年前,她才多少岁啊,她就想得如此周详。如今她是男子,我定然要与她结拜。”

    葛云朝重重咳嗽一声。

    王思阳立刻噤声,讪讪地笑了笑。

    葛云朝倒不是真心觉得,沈安安不向着自己。单就哑男那一句,沈安安因为不知道他这边发生了什么,所以她很担心,已经把他的小心脏烫得妥妥帖帖的。他可不认为这是抱怨,这明明是沈安安对他的关爱,他当然必须认认真真回信。

    他留了最后两张信纸没有递给王思阳,反而把它们叠整齐,放在心口的位置,这才打开桌上的地图,对着王思阳说:“按照安安的规划,只要把这个山头打开,桃花寨确实可以变成‘桃花村’。余下的人,在这一片建个村子,四周地势平坦,兆安江就在不远处,可以改造成良田。只不过——”

    他微微皱眉,“这一片,如今是乱葬岗,只怕会有人犯忌讳。”

    王思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世子,如果一个人快要饿死了,他看到一只鬼,手中拿着一块饼。你说,他会上前抢夺这块饼吗?”

    葛云朝微微一怔。人,一旦饿极了,易子而食的事比比皆是,怎么会在乎区区一个乱葬岗。

    他叹一口气,忍不住抱怨沈安安:“她早就有了全盘计划,偏偏每次见到我,她都眼巴巴地问我,能不能给桃花寨的百姓多一些优待。”他每次都内疚万分,尤其是他决定娶她之后,他时常问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坚守原则呢?

    葛云朝暗暗叹气,比照着沈安安的书信查看地图,“看她信上了意思,她准备了一年的粮食与种子。如此一来,只等我们解决了柳彦行,就能拔营南下了。”

    王思阳婉转地提醒葛云朝:“世子,您和沈姑娘虽说立场不同,实际上并没有太大的矛盾。如果你们曾经兵戎相见,只怕你们之间,就不是几句话可以和解的。”

    葛云朝脱口而出:“你说魏王和飞鹤?”

第279章 优柔

    每个人都向往更好的生活。如果有机会,大多数人都渴望不劳而获,可世上哪有这样的美事。

    桃花寨的百姓眼见着附近村寨的人陆续接受朝廷的诏安,幻想着自己一旦成了良民,就能过上的地主乡绅的生活。事实上,朝廷不过免除了三年的赋税,而免除赋税的条件,是大伙儿一起开垦荒地,尽快恢复农业生产。

    种地很辛苦。比种地更辛苦的,是垦荒。

    桃花寨的村民习惯了平顺安稳的生活,只怕很难适应垦荒的劳动强度。

    这也是沈安安迟迟没有接受诏安的原因。她需要村民们看清楚,接受朝廷的诏安不等于过上安逸的生活,以免他们的心理预期与现实相差太远,生出县衙无法控制的事端。

    当下,沈安安环顾四周,高声说:“陆勉之,麻烦你告诉大家,这些日子,朝廷如何安置接受诏安的百姓。其他山寨的人统共分到了多少田地,他们现在住的村子又是怎么样的。”

    陆勉之闻言,不得不走出人群,对着沈安安行礼:“二当家,未免打扰柳叔柳婶,不如等他们入土为安之后……”

    他的话音未落,众人一阵呱噪,纷纷要求陆勉之立刻讲一讲,朝廷如何对待接受诏安的百姓。他们并不担心陆勉之会附和沈安安,毕竟众人皆知,陆当家一向只说真话,而且他和沈安安不对付。

    陆勉之眼见村民们迫不及待,不得不建议众人,去灵堂外面细说。

    柳彦行本来计划得好好的,他要当众揭穿沈昭身死的事实,再诬陷沈安安谋害柳烟青,理由是柳烟青发现沈昭已经死了。

    这会儿他又犹豫了,生怕他口中的“愚民”得知他是大梁太子,要将他献给诏安军换取利益。

    就在他拿不准主意的之际,他有看到陆勉之试图要将村民们带出灵堂,而沈安安正胸有成竹的看着他,他脑子一热,脱口而出:“诸位且慢。”

    他这声说得极大声,所有人都回头看他。

    柳彦行见状,轻咳一声,对着沈安安说:“敢问二当家,怎么还不见烟青?”

    对其他人来说,这话未免问得奇怪,毕竟沈忠已经遣人去请柳烟青了,沈安安一直在灵堂内,又怎么知道外面的事。

    众人疑惑之际,柳彦行又道:“说起来,这几日有人见过烟青吗?”

    沈安安轻笑:“柳当家想说什么?不是你告诉阿嫂,让她在桃夭居好好休息的吗?”

    柳彦行语塞。此刻他应该当众指控沈安安假扮沈昭,愚弄众人,可他又担心一旦彻底撕破脸,他不只得到桃花寨村民们的支持,反而会成为阶下囚。他并没有把握,哑男一定会兑现对慕容家的承诺。

    沈安安看着柳彦行,心中生出无限鄙夷。葛云朝说,柳彦行这样的人,不值得她脏了手。要不是为了引出柳彦行背后的人,他压根不值得她耗费心思。

    她扬声说:“柳当家,既然您这么担心阿嫂,不如随我回桃夭居。我们一起接了阿嫂,再回来送柳叔柳婶最后一程?”

    柳彦行直觉反应:有阴谋!他怀疑,自己一旦去了桃夭居,沈安安会对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他。

    他大步走到灵堂的中央,高声说:“我斗胆说一句,我们家对桃花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知道我们柳家能否请大当家送阿爹阿娘最后一程?”

    众人诧异。一直以来,都是柳彦行红口白牙,信誓旦旦,大当家受不得半点灰尘,所以他不能离开静室,不能见任何人。今日,他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人群中,有耐不住性子的人冲着柳彦行大喊:“柳当家,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你这样绕来绕去的,我们听不懂。”

    沈安安抢白:“柳当家,大伙儿都知道,阿哥能否给柳叔、柳婶送行,得由您说了算。”她笑了笑,把问题丢还给柳彦行,“如果柳当家觉得阿哥的身体没问题,我这就派人去请他。”

    柳彦行微微一怔,愈加肯定沈安安一定设计了陷阱等着他。他犹豫不决,面露迟疑。

    哑男在一旁看着,嘴唇几乎抿成一直线。柳彦行残忍又无情,遇事又如此犹豫不决,哪有半点君主的决断。她虽然不想再起战事,可慕容家毕竟是她的旧主,她的心中生出些许悲凉。

    或许就像葛云朝说的,大梁注定会亡国,有她无她都一样。

    短暂的静默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柳彦行身上。

    柳彦行看向沈安安。沈安安似笑非笑回看他。柳彦行一下子被激怒了。在他看来,与他的高贵血统相比,沈安安不过是乡野村妇。

    他沉声说:“不如我与二当家一起去请大当家?”他环顾众人,“大伙儿一起去。”

    众人面面相觑。柳彦行素来禁止他们入桃林。

    “不用如此麻烦。”柳烟青从角落走了出来,顺手摘掉头上的方巾。

    “你!”柳彦行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后退半步。

    柳烟青上前两步:“阿哥看到我,这么惊讶吗?”

    柳彦行咽一口唾沫,这才确信自己的手下失手了。他心生恼怒,又不敢表现出来,对着柳烟青说:“既然你的身体无碍了,那我们一起送阿爹阿娘最后一程。”

    沈安安讥诮地扯了扯嘴角。这个没种的男人,看到柳烟青还活着,又不敢承认自己是大梁太子了。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今日她只需要逼得柳彦行当众承认,他是大梁太子,压根不需要柳烟青折返山寨,但柳烟青坚持跟着哑男返回山寨。她说,她要亲口问一问柳彦行,是不是他下令杀手刺杀她。

    哑男无奈,只得同意了。沈安安不得不因此稍稍调整自己的计划。

    一旁,柳彦行把点燃的香递给柳烟青,心中盘算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柳烟青假装没看到,自顾自往火盆中烧了几张黄纸。

    包括陆勉之在内,所有人都看到,柳烟青穿着村妇的粗布衣裳,并不是大当家夫人的装扮,也不是她平时在铁匠铺的打扮。

    陆勉之悄悄走到沈安安身旁,压着声音询问:“他们兄妹,怎么回事?”

    沈安安示意陆勉之噤声,转头看他一眼。

    陆勉之垂下眼睑,低声说:“我知道,每个人都在做戏。我不问就是了。”

    沈安安反问:“难道你不在做戏吗?”

第280章 寡断

    沈安安一句“难道你不在做戏吗”,陆勉之的心脏“咯噔”一声,不由自主转头看她。沈安安看一眼灵堂的两具棺材,神情仿佛在说,你也知道,柳叔柳婶还活着,不是吗?

    陆勉之暗暗吁一口气,低声说:“我把外面的真实情况告诉大伙儿,你就不怕,他们又不愿意接受诏安了?”岐山县太穷了,恐怕县衙压根无法保证,每一户村民都有足够的种子。

    沈安安回道:“你直说就是了。”

    陆勉之再看一眼沈安安。他知道,沈安安屯了粮食,但是——

    人心可以很善良,也可以很恶毒。

    如果今年的夏种只有桃花寨的村民有足够的种子,那么他几乎可以肯定,其他人会趁着夜黑风高,破坏地里的秧苗。这一季的稻子绝对会欠收。当然,如果大家都有种子,这些暗中搞破坏的人又会变成善意的邻居。

    桃花寨地少人多,陆勉之估计,沈安安并没有屯上足够多的种子,可以供整个岐山县使用。

    陆勉之想着想着,有些出神。

    这些日子,他在县里四处看过,管理一个县的庶务着实不容易。

    沈安安性格霸道,又有哑男、吕蒙两个武功高手护着,桃花寨的人遇事不敢闹得太凶,因此诸位当家并没有太多不顺心的事。如今的岐山县诏安军震着,可葛云朝等人一旦走了,唐祖佑没有能力,也没有威望让各山寨的人都服服帖帖的。

    他情不自禁喟叹:“等诏安军走了,唐祖佑有苦头吃了。”

    沈安安闻言,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陆勉之。

    陆勉之低声解释:“现在外面的人都在开垦荒地。等到播种稻子的时候,如果县衙没有足够多的种子……”他叹一口气,“既然县衙都公布了,衙门无偿提供今年夏种,以及明年秋收的种子,要不要找人提醒唐县令,提早准备种子?”

    沈安安心中诧异,再看一眼陆勉之。

    陆勉之用更低的声音说:“不是我想要多管闲事,我只是觉得,开垦荒地不容易,普通百姓想要有口饭吃,也不容易。我们在寨子里的生活,已经好过外面的大部分百姓。”

    沈安安想说一句,你才知道啊,终究还是咽了下去。

    一旁,柳烟青正在往火盆中烧黄纸。柳彦行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沈安安,只觉得她正在和陆勉之眉来眼去。

    他急于想知道,柳烟青为何还活着,又无法直接询问。他斟酌着开口:“烟青,你这身衣服……”

    柳烟青抢白:“看到我,你是不是很惊讶?”她站起身,眼睛盯着柳彦行,“你对我,就没有半点兄妹之情吗?”她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

    陆勉之和其他人一样噤声,朝柳烟青看过去。

    柳彦行断然否认:“烟青,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你听不懂吗?”柳烟青手指棺材,“你敢不敢在阿爹阿娘的灵前说一句,他们不是被你害死的!”

    “胡说八道!”

    柳烟青诘问:“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一句,不是你,派人追杀我和阿昭。”

    人群哗然。

    柳彦行怒斥:“你在胡说什么!”

    “我胡说?”柳烟青苍凉地笑了笑,“把人带上来。”

    她的话音刚落,昨夜刺杀柳烟青的杀手被人五花大绑抬了进来。众人议论纷纷。

    柳烟青高声解释:“当初,我深信不疑,是魏王害死了阿爹阿娘,我才会不顾一切想要杀了魏王替阿爹阿娘报仇。魏王说,他知道自己不是凶手,所以凶手定然是别人。他生怕别人杀了我,栽赃给他,所以他派人暗中保护我,结果就抓到了此人。”她手指地上的杀手。

    柳彦行苍白否认:“我压根不认识这人!”

    柳烟青自顾自往下说:“这人死活都不愿意交待,她受谁人指使……”

    柳彦行插嘴:“我明白了,这是苦肉计。这人一定受魏王指使,她一定是死士,是魏王派过来陷害我的。”

    柳烟青冷笑:“我可没说,这人和你有关,你何必此地无银三百两。”

    柳彦行张口结舌,赶忙给手下使眼色。那人上前提醒柳彦行:“柳当家,该出门了,不要误了下葬的吉时。”

    柳彦行附和:“对,吉时最重要。”

    这话落在众人眼中,几乎等同于柳彦行做贼心虚。

    柳烟青不容置疑地说:“我就是要当着阿爹阿娘的面问清楚,你为何要杀我,又为何给阿昭下毒?”

    沈安安赶忙配合柳烟青:“阿嫂,你再说一遍,什么下毒?”

    柳彦行再蠢也听明白了,沈安安和柳烟青合谋,想要诬陷他毒害沈昭。他的脑海中浮现两个选项,公开沈昭早就过世的事实;断然否定自己给沈昭下毒一事。

    他权衡利弊,一时间难以抉择。无论他选择哪一个选项,他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就是这一瞬间的犹豫,柳烟青高声指控柳彦行:“阿昭没有病,是他给阿昭下毒!”

    柳彦行脱口而出:“沈昭早就死了,我怎么给他下毒?”他终于做出了选择。

    沈安安摇头叹气:“这样的谎话,你也说得出口?”

    柳彦行理直气壮:“那你把沈昭叫出来!”他环顾众人,“这么多年,你们之中,哪一个亲眼看到过沈昭的脸?”

    沈安安安排的托儿,在人群中回应:“我见过啊!”

    另一人附和:“我也见过啊。”

    第三人点头:“几位当家的都见过吧!”

    柳彦行大叫:“那是沈安安假扮的!”

    所谓“先入为主”“三人成虎”,人群听到这些话,越来越多的人觉得,自己见过沈昭,毕竟是人都看得出,沈安安和“沈昭”的体型不一样。更何况每一次当家的一起开会,都有沈昭又被沈安安气得咳嗽不止的八卦传言。

    柳彦行怎么都没有料到,明明沈昭早就死了,居然没有人相信他。他高声说:“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去桃林看一眼。他要是还活着,我,我……”

    他不敢发毒誓,毕竟他自己也有替身。他生怕沈安安早就准备了沈昭的替身,正等着他往陷阱里面跳。

第281章 谎言

    柳彦行说话间的犹豫,更加凸显他的话并不可信。在众人质疑的目光中,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被沈安安算计了。他看向柳烟青。

    柳烟青双手握拳,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若不是柳彦行派了杀手刺杀她,她不会折返桃花寨。这一名杀手的出现,彻底斩断了他们的兄妹之情。

    她扬声说:“昨晚,我连夜把阿昭送去了岐山县的医馆。大夫说,阿昭不是体弱,他是中毒!”

    沈安安走到柳烟青身旁:“阿哥果然是中毒!”

    随着这两句话,人群炸开了锅。

    柳彦行大声反驳:“沈昭早在五年前就重伤不治了。”

    可惜,他再怎么大声,也没有人相信他的话。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会一口咬定,沈昭还活着。

    他环顾四周,不死心地嚷嚷:“岐山县的医馆是吧?”他看向陆勉之,“你们不都相信,陆勉之不会说谎吗?不如就让他去医馆看一眼,沈昭是不是还活着。”

    沈安安扬声吩咐:“陆宕,把柳彦行拿下。”

    陆宕闻声,从窗户跃入灵堂。

    柳彦行威胁沈安安:“沈安安,你敢!”

    沈安安冷笑:“你毒害阿哥,我有什么不敢的?不是要去医馆吗?我这就抓了你,去阿哥面前让你偿命!”她冲着陆宕挥手。

    陆宕拔剑指向柳彦行的咽喉。

    柳彦行吓得不敢动,目光不由自主扫向哑男,只见她像局外人一般,面无表情站在沈安安身后。

    除了地上的女杀手“呜呜呜”地扭动身体,其他人全都冷眼看着这一幕。

    若是旁人指控柳彦行,村民们不见得这么快相信这些话,但柳烟青与柳彦行素来兄妹情深。在外人看来,柳烟青如此疾言厉色、痛心疾首,事情定然不会有假。

    短暂的静默中,有村民高声质问柳彦行:“柳彦行,老当家对你有救命之恩,你为何毒害大当家?你这是忘恩负义!”

    陆宕上前一步,柳彦行的脖子上现出一道血痕。

    顷刻间,柳彦行吓破了胆,脸色煞白,高声疾呼:“飞鹤,你在干什么?你忘了答应过父皇什么吗?”

    要是柳彦行尚有一丝理智,他就应该意识到,只要陆宕稍稍用力,他立马一命呜呼,哑男压根来不及救他。沈安安所做的一切,不过想让他当众承认,他是前梁太子。

    村民们的目光转向哑男,毕竟大家都听说了,又聋又哑的“郎君”是鼎鼎大名的飞鹤将军,不过哑男从没有在他们面前承认过自己的身份。

    这些村民中,无论是平日跟随柳彦行的人,还是被柳彦行收买的人,全都看得分明,柳彦行根本看不清局势。

    桃花寨人口差不多等于一个小县城,但是相比县城,这里更为封闭,大家相互间都认识。这些人都是寨子里土生土长的,上有老下有小,又不会武功。眼下这形势,他们恨不得淹没在人群中,哪敢为柳彦行出头。

    当然,这时候的柳彦行也顾不上他们,只有沈安安和沈忠在留心众人的反应,希望把这些人找出来。哪怕无法当面揪出他们,他们也得做到心中有丘壑,以免为将来留下隐患。

    一旁,柳彦行质问哑男:“飞鹤,你亲口说的,你会安然把我送去任何地方。这是你对父皇的承诺,你不认账了吗?”

    哑男对着沈安安行礼:“安安,我得带走柳彦行。”

    “不行!”沈安安断然拒绝。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沈安安和哑男。

    哑男解释:“他是大梁太子。”

    众人哗然。

    沈安安再次摇头:“他毒害大哥!”

    人群中,有人质疑:“烟青十八岁了,他们来了十八年了,大梁太子怎么可能留在山寨十八年!”

    话音未落,不少人附和。

    沈安安不容置疑地说:“不管他是谁,总之是他毒害大哥,我要他偿命!”

    柳彦行怒道:“沈安安,你比谁都清楚,沈昭早就死了!”

    沈安安冲着柳彦行冷冷一笑,眼神仿佛在说,你怎么证明,阿哥死了?你看看四周,有人相信你的话吗?

    柳彦行恨不得杀了沈安安,奈何陆宕的长剑抵着他的脖子,他动弹不得。

    柳烟青诘问柳彦行:“你为何下毒害阿昭?还有阿爹阿娘,你全然不顾阿爹阿娘的养育之恩,只为了嫁祸魏王?”

    柳彦行苍白地反驳:“你们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哑男对着沈安安说:“安安,你说过,我救了你和大当家的性命,所以无论我提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

    沈安安心里不耐烦演戏,奈何他们始终没有找到大梁的御玺。虽说以柳彦行的能力,拿着御玺也不可能复国,可是万一御玺落在其他人手中,也是一桩麻烦事。

    历史中,有多少次无谓的战事,野心家身死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可普通老百姓是无辜的。他们必须拿到御玺,杜绝大梁试图复国的任何一丝可能性。

    沈安安失望地看着哑男:“柳叔柳婶怎么死的,你亲眼看到的。他栽赃魏王杀人,你亲眼看到的。他要的,是我们与诏安军反目,他想要我们与朝廷为敌。这样的人,你要我放了他?”

    “沈安安……”

    柳彦行才说了三个字,陆宕手中的长剑紧了紧,他立马噤声。

    哑男沉声说:“这是我对先皇的承诺。今日,除非我死了,否则我必须救他的性命。”

    柳彦行闻言,暗暗吁一口气,目光朝着人群扫去。此刻他虽败了,但他还有后招。可惜,没有人回应他的目光。他在心中冷哼:一个飞鹤,抵得上你们所有人!

    沈忠见状,顺着柳彦行的目光看去,对着人群中的某个手下点点头。

    那人扬声说:“如果他真是大梁太子,他设计我们与朝廷为敌,岂不是想让我们反叛朝廷。若是诏安军认为我们是大梁余孽,我们不会丢了性命吧?”

    一听这话,人群顷刻间骚动了。

    有人高呼:“不能放了他,否则我们全都成了反贼。”

    另一人点头附和:“对,不能放了他,也不能杀了他,得把他交给诏安军,我们才能撇清关系。”

    其余人跟着高呼:“对,对,对,把他交给诏安军,交给魏王爷!”

    柳彦行顾不得脖子上的长剑,怒道:“你们哪个人,我没有替你们的家人看过病,开过药方?你们这是忘恩负义!”

第282章 利益

    人心就是这样。当一件事涉及自己的切身利益,大多数人都是利己。更何况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即便柳彦行为很多人看过病,但他看起来山寨的人也是事实。

    众人聒噪,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杀人偿命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不能因为他是大夫,就可以下毒杀人。

    柳彦行眼见着群情激奋,顿时慌了神。陆宕“识趣”地稍稍松开长剑。柳彦行威胁哑男:“你堂堂飞鹤将军,你若是言而无信,我们慕容家的人,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这话没有任何实质的威胁性。就连他自己都知道,他没有任何筹码,有的仅仅是哑男在很久之前说过的一句承诺。

    沈安安对着众人摆摆手。人群逐渐安静下来。她对着哑男说:“据我所知,大梁太子早在五年前就死于启封城之战,你凭什么认为……”

    柳彦行脱口而出:“我有御玺!”

    沈安安很失望,柳彦行竟然就这样轻易说出来了。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她继续做戏了。她对着柳彦行冷哼:“你说那是御玺,那就是御玺吗?谁知道你会不会拿一块萝卜糊弄我们。”

    哑男沉声说:“我认得御玺。”

    沈安安冷哼:“说不定你们联合起来糊弄我。”

    哑男反问沈安安:“你不相信我吗?”

    沈安安摇头:“我相信你,但是我不相信他。”

    哑男转头对着柳彦行说:“你拿出御玺,我护你安然离开寨子。”

    柳彦行同样摇头:“飞鹤,我相信你,但是我不相信沈安安。”

    ……

    三人又是一番车轱辘话,一旁的看客都听得有些不耐烦了。

    事发前,沈安安只告诉陆勉之,老铁匠夫妇还活着,柳彦行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并未与他说其他的事。

    眼下,陆勉之看得分明,沈安安想要御玺,柳彦行要求哑男护送他离开山寨。只凭陆宕手中的那把剑,如果沈安安想要杀了柳彦行,柳彦行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他十分确信,沈安安不会杀柳彦行,至少当下不会杀他。他试着打圆场:“二当家,死者为大。”

    沈安安看一眼棺材,借坡下驴,噤声。

    陆勉之知道,自己猜对了。他询问哑男:“你要保他性命?”

    哑男点头,看向沈安安。

    陆勉之走到灵堂中央,高声说:“人人皆知,飞鹤将军武功高强,又重承诺。如果我们把御玺交给魏王,相信诏安军会明白,飞鹤将军带走她想要救的人,我们桃花寨无力阻止她。”

    柳彦行急忙点头:“只要我和飞鹤安然抵达飞蛾谷,我定然交出御玺。”

    沈安安早就知道,柳彦行在飞蛾谷做了安排。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也在飞蛾谷做了安排。

    她不情不愿地说:“死者为大。”她握住柳烟青的手,“我们先送柳叔柳婶入土为安。”这话等于默许了陆勉之的安排。

    陆勉之生怕村民有异议,徒生枝节,他扬声说:“大伙儿送柳叔柳婶最后一程,然后随我去桃夭居前面的空地。我把诏安军如何诏安其他山寨的人,仔细说给大伙儿听。”

    这事关系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尤其是沈安安暗示,他们接受了朝廷诏安,日子不见得比现在过得好,每个人心里都七上八下的。

    桃花寨的墓地在北山的向阳面,也算是风水宝地。山路崎岖,抬着棺材走山路更不容易。许多人以此为由,没有跟着送葬的队伍上山,早早等在了桃夭居门前的空地上,议论纷纷。

    这些人之中,大多是在山寨中没有分到田地,或者田地很少的人家。

    早年跟着沈安安曾祖父入山的难民不过百余人。他们在山坳中定居,处于地多人少的时代。那些年,只要不是连续的灾年,大伙儿基本不会饿肚子。当然,因为他们需要建房子,开垦荒地,日子过得很辛苦。

    随着山坳中的居民越来越多,屋子越建越多,田地越来越少,日子也越发地艰难了。

    无奈之下,沈家安排了一批人打猎、养殖,从事不同的手工业,或者从事服务员,再由沈家进行统一的资源分配。这其中,沈家还需要统筹粮食储备,再留出足够的种子。

    这几年,沈安安靠着京城与启封城的铺子,存了一些银子,但是经历了百年战乱的土地,粮食十分金贵,并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土地”等于未来的生计,尤其是在山寨中没有田地的人家,此番朝廷诏安,他们能够得到多少良田,这事关系到子孙后代。

    他们在空地上一直等到天黑,送葬的队伍才从北山返回,同时也带回一个消息,哑男和陆宕,随着柳彦行去了飞蛾谷。众人相信,哑男是货真价实的飞鹤将军,柳彦行的确是前梁太子。

    陆勉之如他承诺的那般,一五一十告诉所有人,诏安军把其他山寨的人安置在无人居住的村子。村里的屋子长久没有人居住,已经破败不堪,不过没有人在修房子,所有人都在没日没夜地开荒,赶着种上一季蔬菜,就要准备夏种了。

    所谓的开荒,也不是大伙儿自己看中哪块地,就能自行开垦的。所有人必须服从官府的统一安排,且每个村子必须在同一地开垦。

    他拉拉杂杂说着,还未等他说完,性急的人忍不住插嘴,直接问他,他们去了外面,每个人能够分得几亩土地,几间屋子。

    陆勉之比了一根手指,所有人都很失望。

    有人忍不住抱怨,若是他们第一个接受朝廷诏安,即便不能多分半亩土地,也能优先选一块好地。

    陆勉之默然聆听他们的抱怨,心中隐隐有些失望。

    不过,在他往返北山的路上,沈安安就已经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想要“更多”,他不需要在意,因为他们不可能满足每个人的要求。

    眼下,他只要弄清楚每家每户的想法,尽自己的能力为他们争取到属于他们的利益,就算问心无愧,是一个尽职的当家了。

    生平第一次,陆勉之觉得,沈安安像一个“长辈”。

第283章 出谷

    柳彦行没有像他承诺老铁匠夫妇那般,为他们送终。他与哑男去了飞蛾谷。陆宕按照沈安安的吩咐,亦步亦趋跟着他们。

    柳烟青明知道老铁匠夫妻还活着,她情不自禁在他们的棺材前面狠狠哭了一场。

    哪怕柳彦行一次又一次令她失望,哪怕她很清楚,他们并非亲兄妹,在他派人刺杀她之前,她对他依旧保有兄妹之情。

    在柳烟青心中,他们朝夕相处十八年。整整十八年,哪怕是每天捧着一块石头,也有感情了。

    她无法理解,柳彦行怎么会如此绝情。

    杀手的那一刀,彻底斩断了她和柳彦行的兄妹之情,可她的心依旧会痛。

    沈安安没有随送葬的队伍的上山。

    虽然哑男禁止她跟踪柳彦行,但她担心哑男,她必须跟着他们。

    这些日子,她清楚地看到,虽然哑男对慕容家很失望,但哑男对大梁有着她无法理解的“忠心”。她从不觉得自己是大梁人,或者大景人,但哑男似乎认定自己属于大梁,哪怕她死了,她也是大梁人。

    在沈安安的安排中,柳烟青护送老铁匠夫妻入土为安之后,她会连夜返回长顺客栈,对外声称,她去岐山县的医馆照顾沈昭。

    哪怕山寨之中有一部分人怀疑,沈昭可能不在人世了,但表面上看,沈昭人在医馆,柳烟青作为妻子服侍左右,理所当然,合情合理。

    如此一来,之前沈安安安排在桃林中的护卫,可以随着她一起跟踪柳彦行,她也不用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沈昭早已过世的秘密被村民揭发。

    此行跟踪柳彦行寻找他们的老巢,她不知道自己这一去需要多少时间,因此她必须安排妥当山寨的事务,同时写信给葛云朝告之此事。

    沈安安坐在桌前奋笔疾书。

    沈忠站在沈安安面前劝说:“二当家,郎君千叮咛万嘱咐,请您在山寨等着她回来……”

    沈安安打断沈忠的话:“忠叔,陆勉之那边,麻烦您盯着点儿。他素来一是一,二是二,可我总觉得,他有事瞒着我。”

    沈忠诧异:“二当家,您可是发现了什么?”

    沈安安摇头:“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现,我才会觉得不对劲。不过,哪些人留下寨子里,哪些人想去外面,也不是什么机密的事。对了,那些与柳彦行走得近的人,您都注意到了吧?得让这些人清楚地知道,今日柳彦行离开之后,无论生死,他都不会再回来了。”

    沈忠回道:“属下至今都没有收到消息,想来没有人跟随柳彦行前往飞蛾谷。王耀也在暗中查探过了,除了我们的人,寨子里没有会武功的。至于常年跟着柳彦行的药童,今晚我就会送他们离开。以后,他们与桃花寨再没有关系。”

    沈安安点头,继续给葛云朝写信。

    两人又说了大半个时辰,直到沈安安一再确认,所有的事她都安排妥当了,她才换上小厮的衣服,走出桃夭居。

    站在桃夭居门口,她远远看着人群围着陆勉之。她叮嘱沈忠留意陆勉之,因为据她推测,最有可能利用水渠向外发布消息的人,就是陆勉之。可是陆勉之出生在桃花寨,他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他理应与外面的一切无关,更不可能与柳彦行同流合污,他怎么会是她一直寻找的幕后之人呢!

    桃夭居距离飞蛾谷有一长段距离。沈安安为了不惹人注意,直到太阳落山了,才由王耀牵着驴子,她骑着驴子前往飞蛾谷。

    从桃夭居前往飞蛾,几乎横跨整个桃花寨。沈安安看着村民家中星星点点的微弱烛火,心中生出几分怅然。

    她的曾祖父为了躲避战乱,带着难民进入山谷,开荒、建屋,挖渠、育种,才有了山寨的繁荣。

    整整一百多年的时光,他们家祖孙四代,每个人都极力想让山寨的村民能够吃上饭,到头来她却落得孑然一身,亲人全数丧命。

    她身处战乱却没有挨过饿,已经是极为幸运的人,但是如果她可以选择,她宁为太平狗,也不想做乱世人。

    哪怕桃花寨与世隔绝,哪怕他们几代人始终躲在深山,只要他们身在战乱动荡的土地,也会受到战争的波及。

    飞鹤和吕蒙都曾是大梁的武将。在世人眼中,唯一喜欢战争的人,只剩下这班武将了,毕竟他们唯有上了战场,才能名利双收。

    事实上,别说是吕蒙这种遭遇权力倾轧的将军,就是如飞鹤这般深受百姓爱戴的将军,她同样厌恶战争。

    毫不夸张地说,要不是柳彦行一心复国,恨不得立刻挑起战争,飞鹤绝不会对不起“慕容”这个姓氏,更不会联合沈安安设计柳彦行。

    飞蛾谷内,柳彦行站在哑男身后,哑男正与吕蒙对峙。

    吕蒙恶声恶气地说:“飞鹤,我敬你是英雄,又救过我的性命,上次我放过这个狗娘养的。今日,他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我怎么都要杀了这慕容家的砸碎。你闪开!”

    吕蒙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他确实恨不得杀光天下所有姓慕容的人。当初,他在前线出生入死,大梁皇帝竟然因为别人的几句谗言,杀了他全家,就连他不会说谎的儿子都杀了,之后又把他诓骗回朝,想要把他也杀了。

    要不是飞鹤偷偷放走了他,他早就身首异处了。

    当年,他离开启封城之后无法可去,幸好遇到沈安安的父亲,他才能桃花寨落脚。

    无论是为了家人报仇,还是为沈安安的父母报仇,他都恨不得把柳彦行大卸八块。

    不过,当下他与飞鹤对峙,却是做戏,是沈安安吩咐的。

    他没有问沈安安原因,就像当初他无条件支持沈安安和飞鹤一般。别人对他好,他自然十倍百倍报答人家;别人对他恶,他自然也会十倍百倍报复回去。

    吕蒙举刀直指哑男的面门,高声说:“飞鹤,今日除非我死了,否则他绝无可能活着通过飞蛾谷。”

    哑男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回道:“吕蒙,我说过,我会一路护送他,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我说到做到。”

第284章 殊途

    沈安安安排吕蒙和哑男当众“立对立面”,并没有特殊的原因。她不过是给柳彦行吃一颗定心丸,明明白白告诉他,哑男会信守自己对大梁皇帝的承诺,好让柳彦行放心地领着哑男去他的老巢。

    吕蒙很想杀了大梁太子,但是事有轻重缓解,横竖沈安安没有说,他不能在事后杀了慕容家的人。

    他按着沈安安的吩咐,呵斥哑男:“你让开!你的救命之恩,上次还你了。今天,老子非砍了他的脑袋不可!”

    哑男举刀:“吕蒙,你我的武功,你赢不了我。”

    “来人!”吕蒙朝身后挥手。他的手下一拥而上,挺胸站在他身后。

    哑男拿出沈安安的令牌:“你们听他的,还是听大当家的?”

    吕蒙怒道:“飞鹤,大梁亡了,你非要护着他吗?”

    哑男点头,不容置疑地说:“只要他拿出御玺,证实他的身份……”

    柳彦行急道:“只要出了飞蛾谷,我自然会拿出御玺。”

    哑男怒道:“我们说好的,到了飞蛾谷,你便拿出御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柳彦行摇头:“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在演戏?”

    吕蒙脱口而出:“这种出尔反尔的小人,你还要护着他吗?”

    哑男冷眼看着柳彦行,眼神充满压迫感。

    柳彦行情不自禁咽一口唾沫。

    御玺和飞鹤都是他复国的根基,他怎么可能把御玺交出去。早前他那么说,不过是缓兵之计。

    今晚,只要飞鹤带着他,穿过飞蛾谷,就能证明飞鹤对大梁是否忠心。

    如果她是忠心的,那么下一步他就是“说服”她,为他招兵买马;如果她的心中早就没有大梁了,那么他断然不能留她性命。

    柳彦行这般想着,心中略定。此刻,他尚不知道,自己在飞蛾谷安排的眼线已经被沈安安监控,他满心以为,哪怕飞鹤突然倒戈吕蒙,他也能安然走出飞蛾谷。

    他有恃无恐地说:“飞鹤,你别忘了,你是大梁的臣子。”

    “呸!”吕蒙啐一口,“大梁早就亡了!”

    柳彦行只当没听到,他命令哑男:“飞鹤,你只需要带着我离开飞蛾谷,我便不与你计较,刚才你没有说出事实,沈昭早就过世了。”

    吕蒙猛地看向哑男。他并不知道,沈昭过世了。

    柳彦行扬扬得意。他这话既可以试探吕蒙和飞鹤的关系,也能帮他看清楚,飞鹤更忠心于大梁,还是桃花寨。

    可惜,他算漏一点,吕蒙最恨这样的试探。当初,大梁皇帝真是疑心吕蒙的忠心,才会杀了他全家。更何况吕蒙只忠心于飞鹤,压根不在乎沈昭是死是活。

    他冷笑着大喝一声:“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话音未落,他一刀砍向柳彦行。

    电光石火间,飞鹤举刀抵挡。柳彦行只听到“嘭”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他的眼前火花四溅。他“咚”一声摔坐在地上,屁股的疼痛迫使他回过神,他只见飞鹤用力抬起右手,吕蒙硬生生被飞鹤推得后退半步,面露怒容。

    柳彦行再次咽一口唾沫,飞鹤的力气也太大了!

    哑男挡在柳彦行身前,对着吕蒙说:“柳当家,承让,告辞!”她对着吕蒙拱手,转头看向柳彦行。

    柳彦行回过神,急忙站起身。

    哑男站直身体,大步往飞蛾谷外走去。她的神情仿佛在说:我看谁敢拦我!

    吕蒙的手下齐齐把目光扫向吕蒙。吕蒙沉着脸一声不吭,眼睛盯着哑男。

    柳彦行小跑着跟上哑男,几乎亦步亦趋跟随她的脚步,眼角的余光时不时瞥一眼吕蒙,就怕他一刀砍向自己,哑男来不及救他。

    仲春已经接近尾声,山中的动植物都苏醒了。微凉的暮色中,昆虫与青蛙奏响了夜间的乐曲。众人沉默着目送哑男往飞蛾谷外走去,林间的乐曲变得分外清晰,隐约中透着几分滑稽。

    柳彦行轻声说:“我们不在谷中休息一晚吗?”他尚未与自己安插中飞蛾谷中的眼线交换消息。

    哑男反问:“你想要留在谷中,等着吕蒙把刀子架在你的脖子上吗?”

    柳彦行缩了缩脖子。

    哑男一字一顿说:“若是我见不到真的御玺,那就只能证明,你是假的太子。”她的言下之意,你若是假的,我定然一刀杀了你。

    柳彦行眼见着吕蒙等人远远落在后面了,他迫不及待往飞蛾谷外望去。他早就安排了手下,在飞蛾谷外接应他。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任凭飞鹤武功再高,只要她敢反抗,他立马命人擒住她。

    飞蛾谷外,两名“长”字辈的侍卫押着樵夫往前走。葛云朝不耐烦地走在樵夫身后,他的身后另有一小队侍卫。几人隐没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往前走。

    早前,赵沛将樵夫关押在军营中,分别派了几波斥候,按照樵夫描述的位置,在山中寻找他的同伙儿。他们一连折腾了两天,始终没有找到樵夫口中的“营地”。

    葛云朝面色不善,毕竟寻找营地这事本该由赵沛负责,可是就在半个时辰前,赵沛对他说,他好不容易找回妹妹,他要等在南山山脚,亲自接柳烟青返回长顺客栈,亲自安排侍卫保障她的安全。

    要不是因为柳烟青差点受伤,葛云朝心中愧疚,他绝不会答应赵沛,由他押着樵夫,连夜进山寻找他们的“营地”。

    突然,领头的侍卫停下脚步,低声对着葛云朝回禀:“世子,有杀气。”

    葛云朝屏息聆听,这片林子安静得过头了,确实不对劲。他环顾四周,不远处就是飞蛾谷的谷口。他对着领头的侍卫微微颔首。

    那人使出轻功,悄无声息地往前探路。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他折返葛云朝身边,压着声音回禀:“世子,飞蛾谷谷口有黑衣人埋伏,大约有三十余人。他们呼吸平稳,武功都不错。”

    葛云朝吓了一大跳。飞蛾谷虽然有吕蒙把守,但吕蒙的手下不过是一些普通青壮年,压根称不上“士兵”,哪里对付得到武功高手。

    他回顾自己身后。他只带了六名侍卫,同样对付不了三十名黑衣人。他急问:“他们仅仅只是埋伏,或是等待时机进攻飞蛾谷?”

第285章 同归

    对葛云朝来说,若是有人夜袭桃花寨,哪怕自己毫无胜算,他也会帮忙。

    转念间,他自嘲地笑了笑,自问自答:“自然只是埋伏。区区三十人,哪怕他们攻破了飞蛾谷,也不可能占领桃花寨。”他这是关心则乱。

    他吩咐众人,“等我们确认了他们的埋伏对象,再做打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示意众人就地掩护。

    不多会儿,哑男与柳彦行走出飞蛾谷谷口。为首的黑衣人立马迎上柳彦行。

    黑衣人以黑巾遮面,哑男看不清他的容貌,但她可以肯定,此人的装扮与五年前截杀沈安安一家人的杀手一模一样。若非她感觉到周围不同寻常的气息,她已经一刀砍过去,试探此人的武功路数了。

    黑暗中,柳彦行往四周看了看。黑衣人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哑男讥诮地扯了扯嘴角,又马上掩饰过去。即便她没有注意到,柳彦行和黑衣人在打哑谜,她也知道,林中埋伏了不少武功高手。

    她不慌不忙地往四周看去。

    陆宕循着哑男的目光看去。他也发现了,四周有埋伏,且人数不少。他一时情急,快步上前,说道:“郎君,二当家命我与您做个伴。”众人知道哑男就是飞鹤将军,是女子,依旧习惯性地称呼她“郎君”。

    葛云朝远远看着这一幕。夜太深,他看不清他们的容貌,只能依稀看到他们的身形。

    不多会儿,他看到四人两两并肩,往北边的山道走去。

    直到四人的身影快要消失在黑夜中,林中的黑衣人悄然起身。一队人马跟踪山道上的人影,另一队人往西北方向走去。

    葛云朝示意自己的两名手下往西北方向跟踪,自己则带着樵夫等人,往北边走。

    突然,他听到滴滴答答的蹄子声,他不由自主往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飞蛾谷谷口又出现两个身影。他看不清四条腿的蹄子是驴是马,但他可以肯定,骑在驴背上的人是沈安安。

    一时间,喜悦与愤怒同时在他心中升起。他使出轻功,三两下便挡住了驴子的去路。

    王耀牵着驴子,注意力一直在前面的黑衣人。直到葛云朝站在他面前,他立刻拔出大刀,大喝一声:“谁?”

    只这一刀,葛云朝就知道,王耀的武功不及他,也赶不上哑男。他生气地斥责沈安安:“你只带着他一个人?”

    沈安安听到他的声音,惊喜地问:“你怎么在这里?”她跃下驴背。

    葛云朝急忙上前搀扶她,心中的怒火消散了一大半,却依旧板着脸,说道:“你大半夜跟踪一群会武功的杀手,身边只带着一个护卫,你不要命了吗?”

    沈安安脱口而出:“哑男就在前面啊,还有陆宕呢。”

    葛云朝气得想掐她的脖子,怒道:“你知道前面有多少杀手吗?如果来人不是我,是其他人,你还有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吗?”

    沈安安抓住他的衣袖,故意岔开话题:“你还没说,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派人给你送信了,算时辰,这会儿刚到长顺客栈。”

    葛云朝默了默,深呼吸平复情绪。他挥手示意手下继续跟踪柳彦行等人,从王耀手中接过驴子的缰绳,询问沈安安是否继续骑驴子。

    沈安安摇摇头,侧头看着葛云朝的右脸,笑着说:“让我猜一猜,你不可能未卜先知,知道我在跟踪柳彦行,你也不会插手寻找铁矿的事……你在找杀人凶手?”说到最后四个字,她下意识靠近葛云朝。

    葛云朝牵住她的手。

    沈安安沉吟,轻轻摇头:“不对啊,杀人凶手不在这个方向。”她恍然大悟,“你在找帮忙扛尸体的人?”

    葛云朝听着沈安安软软的声音,心里突然有了安定的感觉。他责备沈安安:“你答应过我,不会涉险的。”

    沈安安讪讪地笑了笑,对着葛云朝撒娇:“我都这么努力了,这话题怎么就过不去了?柳彦行怎么都是大梁的太子,只要哑男一刀架在他脖子上,他的人哪敢伤我分毫啊。再说了,我也不知道,柳彦行这么怂,居然安排了这么多人接应他。”

    她轻轻晃了晃葛云朝的右手,“我知道你担心我,我知道错了,你就别生气了嘛。”

    葛云朝叹一口气:“你知道错了,还要继续跟踪他们?”

    沈安安讨好地笑了笑。她担心哑男,当然只能继续跟踪他们。不过,这话她不能说,葛云朝会更生气的。

    夜很深,柳彦行等人依旧在赶路。山路崎岖,沈安安又不会武功,葛云朝轻声建议:“我带了不少人。我让他们跟着柳彦行,我先送你回寨子?”

    沈安安摇头拒绝:“柳彦行不会武功,他们不会走得太快,我不会拖后腿的。”

    葛云朝没有继续劝说,指了指前面的樵夫等人,主动说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葛云朝在信上简略地讲述过,他派去林中打探情况的探子全都死在了林子里,此番他亲口向沈安安解释事情的经过,沈安安吓了一大跳,不可思议地说:“我不信鬼神之说,凶手定然是“活人”。”

    她看一眼柳彦行前行的方向,“难道我们殊途同归,我们的目标是同一批人?”

    葛云朝索性把驴子的缰绳扔给王耀,牵着沈安安远远落在最后。他就事论事:“我派去探路的人,武功都不错。他们身上除了致命的伤口,没有其他外伤,也没有打斗的痕迹。柳彦行的手下没有这么高的武功。”

    说到这,他再次建议,“我还是送你回山寨吧。”

    沈安安皱着眉头说:“或许是你想得太复杂了。死者身上没有反抗的迹象,压根不是凶手武功太高,而是死者被杀的时候,他们没有反抗的能力。”

    葛云朝当然想过这种可能性,可葛家的家将经受过专门的训练,一般的***不可能迷倒他们。

    他也想过,或许是林中的瘴气让他们失去反抗的能力,可瘴气会令人产生幻觉,而不是失去意识。

    理论上,一群中了瘴气的武功高手被困在林中,他们身上应该留下杂乱无章的伤痕。

第286章 迷路

    葛云朝建议沈安安返回桃花寨,不仅仅基于安全的考量。山路难行,沈安安不会武功,他担心她的身体无法承受长时间赶路。

    幸好,柳彦行同样不会武功,几波人的前行速度并不快,整队人时不时停下来修整。

    这段路程于葛云朝而言几乎等同于散步,但是对于沈安安来说,她只能咬着牙坚持。

    葛云朝喜欢沈安安心志坚定,有勇气有能力承担责任,但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在生活上,沈安安娇滴滴的,受不得一点苦。为此,他特意命人去启封城订做马车,只为了沈安安随他一起南下的时候,路上不用那么辛苦。

    此番他们风餐露宿,哪怕沈安安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她也没有任何抱怨,更没有想过退缩。

    在飞蛾谷谷口,葛云朝建议沈安安返回桃花寨,可如今,他看着她如此辛苦,心中虽有万般不舍,却也说不出送她回去的话。他的沈安安不同于普通女子,所以他才会这么喜欢她。

    他轻声询问沈安安:“要不要歇一会儿?”

    沈安安想了想,点点头,拿出随身携带的地图与炭条。

    她此行并不仅仅是为了跟踪柳彦行,她想要画出这整个一片山林的堪舆图。这两天,她每走几里地就将四周的地形记录下来,收获颇丰。

    沈安安找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头,借着休息的机会,在地图上涂涂抹抹。

    葛云朝默默站在一旁看着。他从军多年,他当然看得懂地图,更何况沈安安跟着飞鹤学习绘制堪舆图,用的是军中的图例,他当然看得懂。他只是不明白,他与沈安安并肩而行,他只看到山路与树林,沈安安是如何辨别方位,又是如何计算出山峦位置的。

    当然,他并不是质疑地图的准确性。相反的,他的心里有着与有荣焉的骄傲感。

    他脱口而出:“要不是借着太阳的位置,我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你竟然能够估算出我们走了多少路,此刻我们距离桃花寨有多远。”他怀疑,他们若是一路走向后周的都城,沈安安能够在林中规划出一条培元镇通往建安的官道。

    沈安安随口敷衍葛云朝:“啊呀,我都说了,天生的。你不要打扰我,来不及了。”

    正因为她需要沿途绘制地图,再加上女子的体力天生不如男人,他们与前面的人距离越来越远。不过,有王耀在中间做联络,他们应该不至于会跟丢。

    沈安安一会儿看看四周,一会儿在绢布画上几笔。

    午间,林中的气温终于暖和了少许。沈安安收到炭笔坐到石头上,一手拿着大饼,一手拿着绢布,皱着眉头说:“你有没有觉得,柳彦行正带着我们兜圈子呢?”

    葛云朝并不似沈安安这般,天生具有方向感,但他的行军经验告诉他,他们走了两天,理应进入无人居住的树林了,但他们脚下的石径告诉他,这是人工铺设的小径。

    换句话说,他们距离他的手下被杀的位置,还有很长的距离。但是按照他们步行的时间与速度推断,他们理应进入密林深处了。

    葛云朝侧头看着沈安安手中的绢布,叹一口气:“我一直注意着太阳的位置,我们并没有原地转圈。而且,你看——”他手指桃花寨的方向,“桃花寨一直在那个方向,我们没有走偏,只是前进的速度似乎太慢了。”

    沈安安问道:“你听说过五行阵吗?”

    葛云朝微微一愣,点点头,又摇摇头:“已经失传很久了。我派人四处找过,就连孤本都找不到,世上恐怕没人精通这种阵法了。”

    说到这,他饶有兴趣地审视沈安安,“那是打仗的阵法变化,你怎么会知道的?”

    沈安安站起身,看向桃花寨的方向,回道:“因为它根本不是打仗的阵法呀!”

    葛云朝又是一愣,继而失笑。

    一场战争,足以摧毁当地的文化与传统。

    在过去的一百年,在战火中烧毁的书籍千千万,死亡的名仕更是不计其数。很多东西,可能早就彻底消失了。五行阵究竟是什么,或许早就以讹传讹,他才会误认为那是打仗的阵法。

    他问沈安安:“不是打仗的阵法,又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沈安安耸耸肩。

    在她小时候,父亲会去培元镇或者岐山县为她搜集更多书籍木渎。她只在半截烧毁的木渎上看过这个名字,已经寥寥一百多字的介绍。

    她回答葛云朝,“我只知道,它脱胎于五行八卦,发明它的人懒得取名字,直接把它命名为“五行阵”。它可以用活人,鸡鸭,乃至树木布阵,其结果就是混肴方位,让身在其中的人仿佛置身迷宫,找不到出口。”

    葛云朝脱口而出:“柳彦行不会……迷路了吧?”

    沈安安愕然,继而缓缓点头:“也不是不可能。”最近这五年,柳彦行几乎没有离开过桃花寨,他很可能并没有走过这段路。

    葛云朝沉吟:“柳彦行让黑衣人分两拨走。黑衣人的营地很可能在西北方向,而柳彦行要带我们去其他地方。”

    事实正如葛云朝所言,柳彦行迷路了,而他自己并没有发现,仍旧依照脑海中的记忆,气喘吁吁地往前走,嘴里嘀嘀咕咕:“这山路越来越难走了,以往也用不了两天啊。”

    哑男并没有听到这些话,不过她与葛云朝一般,早就在战场上学会了分辨环境。因此,早在半刻钟前,她命陆宕去前面探路。

    当下,陆宕折回哑男身边,低声说:“郎君,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前面的石径好似有些眼熟,可是我们明明没有兜圈子。还有——”他朝哑男身后努努嘴,用更低的声音说,“那些人还跟着我们呢,依旧黑衣黑裤黑面罩。”

    “那些人不足为惧,再不济我们还有柳彦行这个人质。”说话间,哑男再次环顾四周,“我怀疑,我们入了什么诡异的阵法。”她顿了顿,低声强调,“这个我们,包括柳彦行。”

    她深深看一眼柳彦行,“他很可能已经是一枚弃子。有人利用他,将我们困在林中。”

第287章 美梦

    对于大梁以及柳彦行来说,他们需要飞鹤将军,但是于大景和大周而言,他们希望飞鹤永远地消失。

    当然,大景更想让飞鹤归顺朝廷,帮着官府安抚启封城一带的百姓,只不过世人皆知,大梁的慕容家对飞鹤有恩。无论这份恩情的真相是什么,哑男都不可能以“飞鹤将军”的身份投靠赵家,尤其是她和赵沛的绯闻早就传得沸沸扬扬。

    她不可能归顺朝廷这件事,无关权力与金钱,与她对赵沛的感情更没有半点关系。

    这是她身为女将军的气节,更是她唯一能为后世女子做的事。

    她希望后世的人能够相信,女子也能带兵打仗,女子也有傲骨,女子也可以挣脱世俗的桎梏。

    即便后世不可能再有女子参军,“飞鹤将军”至少能给困境中的女子一个美好的梦想,一点点活下去的期望。

    如果生活太苦,虚构出来的希望,也有安慰效果。

    此刻,站在哑男的视角,柳彦行是大梁太子,御玺也在他手中。若是他被利用了,那么利用他的人绝不可能是大梁遗族,毕竟对方若是想要复辟大梁,此刻早该现身,与他们共谋复国大计了。

    眼下,若是柳彦行也被蒙在鼓里,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性,幕后之人原本的计划,把她和柳彦行一起杀了,让“梁国”彻底成为历史。

    哑男猜得没错,柳彦行早就是弃子了。

    此时此刻他依旧活着,因为他的身边不只有哑男,还有陆宕。他们的身后,葛云朝与他的手下远远跟着,沈安安身边还有一个王耀。对方没有信心,将这么多武功高手一网打尽,只能暂缓斩首行动,计划逐个击破。

    柳彦行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是瓮中之鳖。他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上次没觉得,这条路要走这么久啊!”

    哑男趁机试探他:“你究竟想带我们去哪里?御玺又在哪里?”

    陆宕怒道:“你是不是带着我们兜圈子?”他拔出大刀,“信不信,我一刀砍了你。”

    柳彦行斥责哑男:“他威胁我,你就是这么保护我的?”

    哑男冷笑:“我只说过,保证你活着。我可没说,你不会缺胳膊少腿。”

    柳彦行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朝后面望去。

    哑男和陆宕早就发现,有黑衣人跟踪他们。柳彦行这个眼神告诉他们,那些是他的人。早在他们离开飞蛾谷不久,他们就发现了黑衣人。

    他们估摸着对方人数不少,又不知道他们武功如何,只能假装不知道。

    当下,哑男和陆宕对视一眼。陆宕一步上前扼住柳彦行的脖子,喝问:“你究竟带我们去哪儿?说好的,出了飞蛾谷就交出御玺,御玺呢?”

    为首的黑衣人见状,几乎一跃而起,又不甘心地蹲回岩石后面。他们需要柳彦行的指示才能现身,他们不能擅自行动。此外,他们见识过哑男的武功,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最重要的,他们很想通知柳彦行,他们被武功高手跟踪了,但他们不知道对方是谁,有什么目的。

    黑衣人口中的“武功高手”是葛云朝的手下,以及负责保护沈安安的王耀。

    此时此刻,葛云朝的手下们也很憋屈。他们是世子的亲卫,不该离开他左右,可世子不许他们靠近,吩咐他们好好地跟踪黑衣人,不要被对方发现。

    石径不过一人宽,林中人迹罕见,从柳彦行到黑衣人,再到他们,他们这“一长串”的人,早就把林中的动物都惊走了。除了柳彦行,恐怕无论是被跟踪的,还是跟踪的,都发现了对方,也知道对方发现了自己。

    他们这不是暗中跟踪,而是明着追缉,只差最后结结实实干一场了。

    相比葛云朝的亲信,王耀比他们更无奈。

    沈安安骑着驴子前往飞蛾谷,他就是牵驴的“驴夫”;沈安安遇到了葛云朝,他又成了碍眼的护卫,同时他还得牵着驴子。

    等到上山的路越来越难走,他终于可以摆脱那头驴子了,葛云朝又让他跑腿送信,来回给他和他的亲卫传话。

    他来回折返了好几圈才意识到,葛云朝就是不想看到他,故意支开他,他只得委委屈屈跟在他那些亲卫的屁股后面,还得时刻注意着,沈安安是否有事吩咐他。

    说心里话,他恨不得黑衣人立马偷袭哑男和陆宕,大家痛痛快快干一场,也好过当这个“被嫌弃的人”。

    可惜,黑衣人不敢擅自行动。

    柳彦行被陆宕掐着脖子,也不敢招呼黑衣人救他,因为他知道,他的手下加起来,也不是哑男的对手。

    五年前,兆安江边,哑男杀了他那么多心腹。哪怕她是飞鹤将军,那些人也不可能轻易接受,哑男成为他的复国大将军,所以他必须带着她,先见过“先生”,说服哑男效忠于他,他们才能回去营地。诏安军一旦南下,过了启封城,他就可以利用“飞鹤将军”的威望,一举拿下启封城,恢复大梁旗号。

    那到时,即便赵沛率兵折返,启封城易守难攻,哑男绝不会允许五年前的悲剧重演。等到他们剿灭诏安军,他再攻下附近的城池,大梁就能与大景对峙,他也就坐稳了皇帝的位置。

    在柳彦行的“美梦”中,攻下启封城、剿灭诏安军、占领城池都是微不足道,顺理成章的事。在他的复国大计中,最艰难的一环是说服飞鹤将军成为他的大将军。

    哑男并不认为,她只需要一句话,附近的百姓就会放下手中的锄头,舍弃近在咫尺的安稳生活,跟随她出生入死,可是柳彦行认为,飞鹤将军死而复活,是老天在帮他,因为他才是真命天子。

    柳彦行无法挣脱陆宕的钳制,冲着哑男声嘶力竭地大喊:“飞鹤将军一向信守承诺,对慕容家忠心耿耿……”

    陆宕随手一甩,柳彦行重重摔在地上。他喝问柳彦行:“都走了这么久了,说,你究竟想带我们去哪里?”他举刀威吓柳彦行,“别以为我不敢杀你。你究竟是不是大梁太子,还两说呢!”

第289章 抢夺

    葛云朝从军多年,也见过不少江湖人士,却没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他甚至怀疑,如果他手中有剑,不见得可以戳破对方的“皮毛”。

    若是沈安安不在他身边,他定然上前一战,此刻他却只想保护身后的人。

    万幸此人并不想攻击他们。他捞起掉落在地上罗盘,荡着藤蔓往林中跃去。

    王耀听到葛云朝的呼唤,往这边飞奔,只看到野人远去的身影。

    葛云朝疾声吩咐:“跟着他。若是有危险,折回来从长计议。”他推测,林中不只他一个“野人”,他不想再损兵折将,尤其王耀是沈安安的手下。

    王耀没有看沈安安,应声而去。

    葛云朝的侍卫听到这边的动静,急忙过来查看。他们没等葛云朝吩咐,紧随王耀追踪野人去了。葛云朝这才转身询问沈安安:“没事吧?”

    沈安安惊愕地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一时间没有回过神。她喃喃:“那是什么,是人吗?”她看向葛云朝,“他好像并不想伤人,只是拿走了罗盘。”

    说话间,她的手微微颤抖。虽然有葛云朝在身边,她还是被吓到了。

    葛云朝轻拍她的背,安抚她:“没事了。我们这么多人,即便遇到武功高手,我也能安全地把你送回桃花寨。”

    “我知道。那人突然冒出来,吓了我一跳。”沈安安握了握拳头镇定情绪。

    葛云朝笑了笑,同样看着王耀等人离开的方向。野人的目标似乎就是他们手中的罗盘,可他刚刚把罗盘拿出来,他就出现了。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有人在监视他们。

    他环顾四周。天然林茂密幽深,他看不清树后的情形。他带出来的侍卫全都训练有素。为了防止有人在暗处射冷箭,他们会事先在林中查探,确保弓弩的范围内,并没有“人迹”。

    换句话说,这个野人一直在树上监视他们,所以他的人没有发现他。

    以此推测,如果有人指使野人抢夺罗盘,那么这人定然知道,葛家的侍卫会如何行事。

    这就是说,那人绝不是江湖人士,更不是目不识丁的普通老百姓。

    葛云朝思量间,沈安安已经拿出绢布和炭条。她一边绘制示意图,一边对着葛云朝解释:“没有罗盘,我得把我刚才看到的,马上记下来,不然待会儿就忘了。”

    葛云朝点头,没有打扰沈安安,只是站在一旁默默陪着她。野人抢夺罗盘的唯一目的,制止他们找到目的地。他再次仔细审视周围的环境。

    路人的石径不可能天然形成。哪怕是在平地修桥铺路,也是一桩难事,在山中建设这样一条石径,一定耗费了十分巨大的人力物力。

    从石径缝隙长出的野草推测,近期很少有人在此行走。不过,野草和灌木长得不算高,路上虽有枯枝烂叶,却没有把石径完全覆盖。这就是说,这条石径并非完全人迹罕至。

    “怎么了?”沈安安抬头询问葛云朝。

    葛云朝懊恼地说:“是我太大意了。”

    “我没事,我知道你会保护我的。”

    葛云朝叹一口气:“我明明知道,柳彦行被利用了,就该想到他背后的人不简单。”他不该为了和沈安安独处,把侍卫们都支开的。

    沈安安想了想,立马就明白过来了。她担心地说:“那个野人,武功很高吗?如果林中有很多野人,我们带的人是不是不够?”

    葛云朝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沈安安急忙抓住他的衣袖,不容置疑地说:“你不要赶我下山。我会紧紧跟着你,不给你添麻烦的。”

    她用哀求的目光盯着葛云朝,“你知道的,我等了五年,就是为了今天,我要亲口问问柳彦行,还有躲在暗处利用他的人,为什么杀了我全家,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追杀我。”

    她的眼泪涌上了眼眶。她不想哭的,她也恨自己学不会武功,她更不想成为累赘,“如果我受伤了,或者死了……”

    “胡说。”葛云朝的心中又酸又涨,急忙拉住她的手,“我不赶你下山,也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暗暗在心中叹一口气。他应该派人护送沈安安返回桃花寨的。这林中不只有野人,还有未知数量,不明归属的铁矿矿山。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铁矿石不只是巨额财富,更是野心家揭竿起义,发起战争的基石。对这些人来说,为了权力,杀几个人算什么,可他实在不忍心拒绝沈安安。

    他笑着轻抚沈安安的脸颊,“事到如今,我们只能同生共死了。”

    沈安安破涕为笑:“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她拿出绢布对着葛云朝比划,“我只记得这些。你看,按照罗盘的指示,每条石径歪斜的角度都一样耶。如果再加上这座山的地势,我们确实在兜圈子。不过,造石径的人真的很厉害。”

    她手指桃花寨的方向,“你看,我一直注意着我们和桃花寨的距离,我竟然没有发现不对劲。这就说明,那人在设计石径的时候,他就知道寨子的位置,知道会有人把桃花寨作为参照。”

    所有事物的位置,都是“相对位置”。任何人想在树林中,荒漠中知道自己在哪儿,一定会找一个参照物。在这一大片的树林中,并没有标志性的石块或者参天大树,桃花寨是唯一的固定标志。

    葛云朝问道:“还有其他的发现吗?”

    沈安安抿嘴一笑。她就知道,还是葛云朝最了解她。

    葛云朝跟着笑了笑:“所以你已经知道,我们如何才能找到真正的目的地?”

    沈安安点头:“柳彦行定然是去过那个地方的,只不过上次有人带路,他很容易就走到了目的地。这就是说,只要我们在这片石径中找到正确的那条道,我们很快就能走到目的地。”

    两人说话间,王耀等人折返。王耀对着葛云朝轻轻摇头,懊恼地回禀:“林子太密了,地上都是灌木,我们使不出轻功,也找不到那人离开时留下的痕迹。”

第291章 中计

    葛云朝听到沈安安的解释,几乎脱口而出:“你随身带着巴豆粉?”

    沈安安奇怪地反问:“为什么不能带着巴豆粉?”在她看来,巴豆粉可比砒霜好用多了。再说了,她可以毫无心理压力地给别人下巴豆粉,但她可不敢随便给别人下砒霜。

    她对着葛云朝解释,“我不知道,我会在飞蛾谷外面遇到你啊。万一我没有遇到你,又倒霉地被什么人抓住了……我不知道人家是好是坏,巴豆粉可以救我的命,也不会伤害对方,不是吗?”

    葛云朝很想说一句,亏你想得出来,可是换一个角度,虽然这是一件“有味道”的事,但眼下这个情况,只要对方把煎饼吃了,又跑得不太远,王耀等人一定能循着“味道”找到她。

    即便对方没有吃煎饼,等到天暗下来,他们也能循着荧光粉的痕迹,找到对方的老巢。沈安安想得很周到,做得也很周到。他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转念间,他叮嘱沈安安:“什么不知道人家是好是坏,对方都把你抓起来了,你还想着不伤害对方的性命。你这么想,会害了自己的。”

    “知道了,知道了。”沈安安拽着葛云朝,往对面的山峰走去,嘴里絮叨,“趁着光线正好,看得比较远,你先陪我去山顶看一眼。我把这片树林的地图画下来,说不定以后会有用处。”

    葛云朝任由沈安安拽着,在剩下一名侍卫的陪同下,往山顶走去。

    三人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沈安安气喘吁吁地站在山顶的石头上,环顾整片丘陵。她忍不住叹息:“我终于明白,什么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了。”

    葛云朝久在西北荒漠打仗,他也是第一次发现,山顶瞧着很近,走起来却很远。他眺望远处的桃花寨:“寨子看着很近,实际上可不只半天的路程。”他同样环顾四周,皱了皱眉头,“如果这么算,这片山林究竟有多大?”

    说话间,他看向后周都城建安的方向,“这里离建安有多远?”

    沈安安一边用炭条比划山峦与山峦间的距离,一边回答:“柳彦行说了,当年,他从后周都城建安,一路行至培元镇,足足走了一个月。”

    葛云朝回道:“他绕道而行,身边带着刚出生的婴儿,路上又是流民,又是土匪,一个月的时间并不算太久。”

    沈安安遥望山林深处:“如果能够再往里走一些,那里边的山峰我也能画出来。”她走不动了,一步都动不了了。

    葛云朝顺着沈安安的上一句话,问道:“你刚才说,柳彦行抱着赵渲,从建安行至培元镇,正巧遇到了老铁匠夫妇。老铁匠夫妇把他们带回了桃花寨?”

    沈安安闻言,放下手中的炭条,正色问:“你觉得太巧合吗?”

    葛云朝摇头:“何止是巧合。你仔细想想,光是我们知道的那些事,柳彦行做了多少安排?那些事他什么时候开始筹备,他又是如何说服别人对他言听计从的?”

    沈安安脸色微变。以她对父亲的了解,她的父亲是极为谨慎的人。

    当年,即便父母可怜老铁匠夫妻的丧子之痛,特别恩准他们收养柳彦行和柳烟青,当时柳彦行已经十八岁了,父亲为了提防他,必然会派人盯着他。

    既然她的父亲派人盯着柳彦行,柳彦行不可能在那时候有什么异动。

    如果柳彦行被她父亲派去的人盯着,动弹不得,那么他挖隧道,控制天门寨诸人,豢养黑衣杀手等等事儿,都是谁做的?

    葛云朝发现沈安安脸色不对,急问:“你想到什么了?”

    沈安安一字一顿:“老铁匠夫妻。”

    葛云朝示意沈安安说详细一些。

    沈安安越想越不对劲,急道:“是老铁匠夫妻告诉我,柳彦行要杀了他们。”

    葛云朝侧目:“所以呢?”

    “是他们卖了柳彦行,是他们安排自己假死。我被他们利用了!”沈安安急得团团转,愤愤地在原地转了圈。虽然她不能完全肯定自己的猜测,但事实恐怕八九不离十。

    葛云朝也回过神。

    柳彦行自视甚高,不可能对别人言听计从。这么多年,他几乎没有察觉,自己被利用了,就说明利用他的人与他极为亲近,能够润物细无声地,潜移默化地影响他的决定。

    如果用这个条件筛选,老铁匠夫妇绝对是最有嫌疑的人。

    沈安安从未怀疑过他们,因为在她的视角,老铁匠夫妻一辈子都在桃花寨,为人低调谦和,又是经历丧子之痛的可怜人。

    尤其当沈安安发现,柳彦行从一开始就居心叵测,她对老铁匠夫妻的感情只剩下同情。她甚至暗中留了一笔钱给他们,想帮他们养老。

    “没有证据……或许是我想多了。”沈安安试图说服自己,抬头询问葛云朝,“我们能不能立刻给为魏王爷送信?”

    葛云朝摇头。他带了信号弹,但是信号弹只能发送信号,让赵沛派人支援他,却不能传递消息。客栈内养着专门送信的鸽子,可他此行只是寻找樵夫的老巢,他没有随身携带信鸽。

    “你先不要自己吓自己。”葛云朝望一眼培元镇的方向。

    此时此刻,柳烟青与老铁匠夫妇就住在长顺客栈。自从上次的刺杀事件之后,他虽然加强了客栈的防卫,但是他没有命手下提防客栈内的人。赵沛虽然一心修复他与柳烟青的兄妹情,但他们毕竟男女有别,他不可能随时随地跟在柳烟青身边。

    他安慰沈安安,“即便老铁匠夫妻有问题,他们不见得会伤害柳烟青。”

    沈安安低着头,轻咬指甲。

    老铁匠夫妻在她出生之前,就在寨子里居住了。按她零星听到的信息,他们一辈子都在桃花寨打铁,这就是说,他们早在后周亡国之前,就在寨子里了。

    他们利用柳彦行,又毫不犹豫地舍弃他,这就说明他们和大梁没有关系。

    她问葛云朝:“老铁匠夫妻,会不会就是我们一直寻找的,后周绣衣司的人?”

    葛云朝微微一愣,不由自主点点头。

    沈安安喃喃:“如果我记得没错,他们比阿爹阿娘年长,如今已近花甲之年了。这就是说,他们潜伏在寨子里快五十年了。绣衣司有这样的细作吗?”

    葛云朝再次点头。据他所知,不只是绣衣司,其他细作组织也都有类似的细作。

    这些细作平日里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在某个地方,是正经的“良民”,身份背景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日常也不会有具体的任务分配给他们。

    直到某一天,他们接到了任务,他们才会恢复细作的身份。这种细作,因为潜伏时间长了,与环境,与乡民融为一体,几乎很难被识别,因此他们执行任务的成功率非常高。

    不过,培养这样的细作,代价十分高昂。

    首先,十几年的潜伏,细作很可能忘了,自己是一名细作,不愿意为组织卖命。

    其次,这样的细作,很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执行任务,对细作组织来说,这等于浪费资源。

    再次,如果这类细作的上线发生意外,也就等于细作组织不会知道此人的存在。他会像普通百姓一样,寿终正寝。

    综合这种种利弊,一般而言,细作组织只会把这类细作安插在敌方的皇宫,或者传承百年以上的高门世家。他们只会执行非一般任务,关乎国家存亡。

    细作组织安排这类细作执行重大任务,有一个专门说法:唤醒休眠细作。

第292章 等待

    葛云朝原本觉得,后周没必要在桃花寨安插精心培养的细作,一口气潜伏几十年。直到后周灭亡,这两名细作才被唤醒。

    可他转念一想,桃花寨总共两千余人,已经存在了百余年,他们与那些百年世家并没有区别。

    如果从这个角度分析,大梁不见得没有在桃花寨安插细作,毕竟桃花寨距离大梁都城启封太近了。这也就解释了,柳彦行为什么选择隐匿在桃花寨。

    葛云朝想到这,不由自主叹一口气。他第一次进入桃花寨,被它安逸宁静的表象欺骗,以为它是真正的世外桃源,桃花寨众人都过着采菊东篱下的生活。如今看来,哪怕沈安安一家没有遭遇不测,桃花寨同样处于激流暗涌中。

    当国家处于战乱中,这个国家的每一片土地都是战场,只不过很多地方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葛云朝耐心地向沈安安解释了什么是“休眠细作”,以及他们一般会执行怎么样的任务。

    沈安安再一次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她问道:“如果老铁匠夫妻真是大周的细作,以你的推测,他们在执行什么任务?”

    葛云朝微微皱眉,斟酌说辞。

    据他所知,后周的绣衣司一分为二了,其中一部分被太子收编,成了大景的细作。至于这些人到底为大景服务,还是像野狼一般,专门用来对付与太子不和的朝臣,恐怕只有太子知道了。

    另一部分人依旧忠心于大周,期盼着大周能够复国。如果老铁匠夫妻的确是被唤醒的休眠细作,那么他们大概率就是这类人。

    他安慰沈安安:“据我观察,老铁匠夫妻一心随柳烟青回京城,恐怕他们早就发现,大周复国无望,所以他们和柳彦行一样,想着利用柳烟青和皇上的关系,去京城刺杀皇帝。”

    沈安安沉吟:“你的意思,阿嫂没有性命之忧?”她依旧习惯称呼柳烟青“阿嫂”。

    葛云朝点头。不过,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柳烟青毕竟是帝后寻找多年的四公主,不能有丝毫差池。他马上命身边最后一名侍卫赶去军营给赵沛送信。

    沈安安目送侍卫远去,轻声叹息:“希望是我想多了。”她复又拿起炭笔,心中总觉得不安,一时间神思恍惚。

    葛云朝生怕又有“野人”出现,又担心躲在暗处的人突然派杀手刺杀他们,只能尽量站在距离沈安安最近的地方,随时保持警惕。

    两人沉默片刻,沈安安担心地说:“我们在林中走了两天,那人轻功再厉害,怎么也要一天一夜才能见到魏王爷吧?就没有其他办法送信吗?”

    葛云朝摇头。

    沈安安耷拉下肩膀。此前她从未怀疑过老铁匠夫妻,此刻她越想越觉得,他们一定有问题。

    “先歇一会儿。”葛云朝搂住她的肩膀,拉着她坐到石块上,“或许是我们疑人偷斧了。”

    沈安安低着头嘟囔:“你说,寨子里其他几位当家的,会不会也是你说的‘休眠细作’?等我和你南下了,他们在村民之间挑拨离间……唐县令是个好人,但他……”实在不怎么聪明。

    葛云朝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却又故意转移话题:“王思阳和我商量过了,他的意见,给唐祖佑选一名厉害的主簿。他看中了你安插在县衙的汪有福。”

    沈安安果然转移了注意力,但她想到汪有福,忍不住叹一口气:“汪先生一心寻找妻儿。若是我随你南下了,他只怕不会留在岐山县。”她顿了顿,“或许,他都不会留在世上。”汪有福心里很清楚,他的妻儿早就不在人世了。

    “你若是愿意,可以让他随你一起南下。我也对王思阳说了,你的身边需要懂庶务的管事。”葛云朝用这句话结束了汪有福的话题,再接再厉转移沈安安的注意力,“你看中的乱葬岗,我去看过了,确实可以建两个村子。它距离桃花寨很近,离兆安江码头也不远,又在官道旁观,以后一定是繁华的市镇。”

    听到这话,沈安安的心情终于稍稍放晴,转念间又忍不住蹙起眉头,眼睛望着桃花寨的方向:“也不知道陆勉之把事情办得如何了。”

    沈安安说这话的当口,陆勉之正忙得焦头烂额。

    确切地说,沈安安离开的这两天,陆勉之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没有眨眼。

    按照他们原本的安排,他只需要向村民解释清楚,凡事愿意接受朝廷诏安的人,将和其他山寨的人一样,在岐山县落籍,在朝廷安排的地方建村落,开垦荒地。

    若是有人想要留在桃花寨,朝廷也会为他们在岐山县落籍成为良民。他们可以住着原本的屋子,种着原本的土地,只不过他们不能像寨子外面的村民那样,享受三年免赋税的政策。

    陆勉之仔细计算过,按照县衙现在的赋税,村民们留在桃花寨所需缴纳的赋税,和他们每年需要缴纳粮食的数额差不多。只不过,从今往后,没人再为他们开渠灌溉,也没人分配免费的种子和农具了。

    至于另外一部分想要返回原籍的人,沈安安会按照路程的远近,给他们一笔盘缠,官府也会为他们开具官凭路引,助他们顺利返回家乡。至于他们回乡之后,他们家族的屋舍田地是否还在,只能看他们的运气了。

    在陆勉之看来,沈安安这样的安排,已经尽量照顾到每个人的需求了。可他刚刚宣布完,村民们就炸开了锅,把他团团围在中间,把他的衣服裤子都扯破了。

    如果用一句话概括村民们的需求,“既要又要”四个字简明扼要。

    在寨子里有房有地的人家,他们想要留在寨子里,但他们同时希望朝廷免除他们三年的赋税。

    在寨子里没房没地的人家,他们迫切想要接受朝廷的诏安,但他们希望县衙给他们安排良田高屋。

    至于想要回乡的人,他们希望魏王爷为他们写信给当地县衙,把他们原本的房屋田舍还给他们。

    总之一句话,人心不足蛇吞象。

第293章 先知

    一开始的时候,当村民们围着陆勉之说东道西,隐晦地表达他们的“期盼”,陆勉之还能耐心地解释其中的缘由,以及朝廷、沈家的为难之处,希望大家能够相互体谅。

    可是当他说得嘴巴都干了,村民们依旧觉得,无论哪一种安排,对他们都十分不公平,他的耐心终于消失殆尽。

    他强硬地表示,所有人都只有这三种选择。若是有人对这三个安排都不满意,那么他只能成为流民。

    他这番言论虽然令他受了不小指责,就连他的父母也被村民们指指点点,但沈安安交待他的任务终于可以继续推进。

    就如同沈安安预料的一样,在桃花寨有高屋有良田的村民,都选择留在寨子里;那些对已有田舍不满意的人家,大多选择接受诏安。也有一小部分人对“乱葬岗”膈应,转而选择留在桃花寨。

    至于选择返回原籍的人,少之又少,只有几个没落世家的后代,或者少数几个进入桃花寨不久的人。

    陆勉之按照沈安安的吩咐,一一记下他们的诉求,以及他们有没有说过奇怪的话,或者有什么奇怪的表现。

    整件事虽然繁琐,但并不复杂。陆勉之忙得焦头烂额,因为他在挨家挨户登记的时候,寨子里琐事频发。

    当他还在耐心地向村民们解释,若是他们接受朝廷的诏安,将获得多少田产的时候,沈忠突然将老铁匠院子里的水井砸了。

    水井砸了便砸了吧,毕竟柳家没人了,柳彦行、柳烟青不可能再回桃花寨,偏偏水井里面砸出不少黄金。

    那可是黄灿灿的黄金啊,整个山寨炸开了锅,把老铁匠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说什么的都有。所有人都担心,沈家会独吞这笔黄金。同时他们又觉得,沈家一定会独吞这笔黄金。甚至有人在背后议论,沈昭之所以迎娶柳烟青,正是因为沈家早就知道,水井是用黄金做的。

    陆勉之埋怨沈忠做事不周全,惹出这样一场风波,把沈安安推至风口浪尖,平白惹人闲话,落下不好的名声。

    殊不知,此事是沈忠和沈安安一早商量好的。确切地说,是沈安安吩咐沈忠如此行事的。

    早在哑男发现,柳彦行特别在意水井的当晚,她就命人守着水井。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哑男发现水井的内壁被人凿开过,缝隙中残留黄金的痕迹。

    这就是说,有人取走了其中一部分黄金。

    当时,哑男和沈安安都认为,是柳彦行把倒卖铁匠石的银子换成了黄金,藏在水井的砖壁中。他们急着追踪柳彦行,因此沈安安让沈忠公开凿开水井。无论沈忠在井中发现多少黄金,全部平分给桃花寨的村民,当是他们开始新生活的启动资金。

    沈忠和陆勉之想的一样,他早就提议沈安安,把这笔黄金当成她的嫁妆,毕竟她即将嫁入镇国公府,以后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太多了。

    沈安安毫不犹豫拒绝了沈忠的提议,因为她知道,哪怕朝廷有意抚恤百姓,但朝廷太穷了,百姓们随后几年的生活并不容易。

    这时候,若是恰巧遇到天灾人祸,普通百姓的生活只会更艰难。既然她在父亲临死前发誓,一定会照顾好桃花寨的每一位百姓,她自然要为他们“计深远”。

    因此,她坚持将水井中发现的黄金平分给众人。她甚至叮嘱沈忠,若是水井中的黄金所剩无几,她会再贴一笔银子,确保每一户村民都有半年的余粮。

    沈忠无法想陆勉之解释其中的缘由,只能默默接受陆勉之的指责。

    不过,陆勉之在指责沈忠之余,他更想知道水井里面怎么会有这么多黄金。

    黄金不同于银子,有钱就能拥有,尤其是这么多黄金。柳家从哪里得到这么多黄金,他们属于柳彦行,还是属于老铁匠夫妻?

    这厢,陆勉之还没有想出答案,另一边,又有村民被林中的弓弩射杀。

    吕蒙的手下坚称,弓弩不是他们在巡逻时误发的,但村里人坚称,是吕蒙纵容手下杀人。

    吕蒙压根没有露面,只有陆勉之被村民吵得头晕目眩。他根本无法安抚对方,只能按照沈安安说的,把他们在桃夭居的耳房关上一天一夜,再问他们一句,他们来自大梁还是大周。

    陆勉之本来以为,这方法压根不管用,结果那些村民一听这话立马就跪下了,声称他们和死者不是一伙的。死者想要拉他们一起投军,被他们拒绝之后,他们想要逃出山寨,这才丢了性命。

    他们不知道这两人如何丧命,他们只想借着此事,找沈家讨些银两。

    陆勉之听得目瞪口呆。他待要追问细节,比如说,他们说的投军,去哪里投,投的又是谁?他想起沈安安两次叮嘱他,他无需知道不需要知道的事情,他只需要威吓住他们,令他们不再生事,确保整个桃花寨平稳过度,他咽下已经到嘴边的话,压下心中所有的疑惑。

    事后,陆勉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沈安安说的每一件事,她做的每一个安排,都是他想都没有想过的。他甚至不能像沈安安一样,坦然地接受村民的“小心思”,包容他们的自私与愚昧。

    事实上,沈安安并非像陆勉之想象的这般,什么都知道,什么都预料到了。

    比如说,她在林中布置弓弩机关,她只是知道,柳彦行走得匆忙,不可能带走他的手下,所以他的手下一定会自寻出路。

    沈安安吩咐陆勉之仅仅只是威吓他们,却不去深究内情,因为她知道,柳彦行不可能成事,这些人注定只能成为普通老百姓。她没有必要斩尽杀绝。

    此时此刻,当她开始怀疑老铁匠夫妻,她无法确定,这些人效忠于大周,亦或是大梁;她也不知道,水井中的黄金属于柳彦行,又或是老铁匠夫妻。

    夕阳下,沈安安坐在山顶的石头上,对着葛云朝说:“老铁匠夫妻只是细作,他们效忠于谁,又向谁复命?”

    葛云朝犹豫半晌,回道:“我和魏王都怀疑,后周皇室留下了继承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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