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恫吓
夜深人静,沈安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葛云朝就睡在隔壁屋子,她又安心又忐忑。
有葛云朝在,哪怕他们周围危机四伏,她定然没有危险;可是正因为有他在,她总是莫名地紧张不安,尤其是哑男对她说了那番话之后。
哑男说,她应该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人生苦短,世事易变,珍惜眼前人才能不留遗憾。
话是这般说,可是哑男自己做到了吗?
再说了,哪怕喜欢和不喜欢都很简单,那以后呢?葛云朝获得了家族许可,拿到了婚书才敢向她提亲,可见其实他心里知道,如果他娶了她,于镇国公府有很大的隐患。他不过是因为一时的喜欢,暂时忽略了那些隐患。万一将来他不喜欢她了,那么那些隐患就会横亘在他们中间,消磨掉最后的感情。
沈安安胡乱思量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当局者迷,她没有意识到,她思考的早已不是她是否喜欢葛云朝,而是他们能不能长长久久走下去。
沈安安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等到她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了。她迷迷糊糊打开房门,就看到哑男独自站在院中。
“哑男!”沈安安飞扑着跑向哑男,张开双臂抱住她,仿佛他们是许久未见的小夫妻。
哑男莫名其妙。她们不过两天没见,而且这是她们一早约好的,沈安安为什么表现得这么惊喜?
事实上,沈安安也不知道答案。大概是她昨夜想得太多了,她和哑男在一起,她就不用想哪些恼人的问题了。
一旁,葛云朝打开房门就看到这一幕,脸都绿了。他知道飞鹤是女子,可是在旁人眼中,哑男是沈安安货真价实的夫君。如今,外人看她们感情这么好,他这个第三者拽着沈安安在天门寨乱逛,他简直就是滥用权势,拆散恩爱夫妻的大恶人。
葛云朝沉着脸走向哑男。
哑男急忙抓住沈安安的肩膀,朝葛云朝努努嘴。
沈安安回过神,往身后瞥一眼,她已经笼罩在葛云朝的影子下。她更加不敢看他,不经意间瞥见地上的两个男人。
男人早就被哑男捆成了粽子,嘴里塞着抹布,但五官依稀可辨。
沈安安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们,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她朝哑男看去。
在外人面前,哑男依旧是哑巴。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柳彦行身上。
柳彦行看到地上的两个男人,差点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呆住了。中文網
桃花寨与天门寨之间有密道。确切地说,桃花寨与外界有密道,这个密道的走势正巧是天门寨的方向。
早在十多年前,沈安安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柳彦行故意建议她的父亲修整水渠的时候,他借机挖了一条通向桃花寨外面的密道。
当年,他纡尊降贵成为老铁匠夫妻的养子,入住桃花寨,是为了林中的铁矿。铁矿是打造刀枪剑戟的原料,是大宝贝。他放着皇宫不住,流落到土匪窝,为的就是找到铁矿打造兵器,一举歼灭对手。
桃花寨不允许村民随意进出,他只能挖密道,否则他怎么发号施令?
因为矿产大概率在桃花寨的西北面,所以密道在桃花寨的西北角,他命人打通了几个岩洞,又挖了密道的进出口,最后加以隐蔽,他总算可以自由进出桃花寨了。
当初,他之所以选中天门寨为他运送铁矿石,就是因为密道的出口距离天门寨太近了。他用山神和五石散控制天门寨的村民,顺便也能确保密道安全。
不得不说,在沈安安的父亲掌管桃花寨期间,他可以轻易进出桃花寨。自从沈安安接手桃花寨,他很难避开她的眼线,他对天门寨的掌控才会越来越松散,让韩梅和冯仑有了可乘之机。
葛云朝抵达培元镇之后,他更是诸事不顺。
就拿这一次来说,他本想让天门寨的人认为,是沈安安命人杀害韩栩,所以他让花蓼从密道先行来到天门寨,为“沈安安杀害韩栩”的言论造势,不料整个计划被葛云朝武力破解。
昨日,他为了确保扶棺的队伍中有一个“花蓼”,他只能另找手下扮演花蓼,结果他竟然功亏一篑,同时失去了两名手下。
之后葛云朝说什么“替身”,他想了一晚上都没有想明白。两个花蓼都是从小跟着他的,自然忠心于他,可他检查了他们颈后的“小痣”,的确不是天生的,而是用黑墨点上去的。这必然是某种标记。
眼下,柳彦行一时顾不上继续思考“替身”一事,急匆匆走向哑男,指着地上的男人急问:“这,这,这,他们是怎么回事?”
沈安安看向柳彦行,眼神仿佛在说:应该由你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啊。
柳彦行咽一口唾沫。他不得不承认:“我认识他们,他们是我们的人。哑男,你把他们带来天门寨干什么,家务事应该回家再说。”
沈安安点头:“确实,家务事应该回家再说。”她吩咐哑男,“不如你先带他们回桃夭居,交给忠叔审问……”
葛云朝打断沈安安,一副为了讨好她,大包大揽的模样:“忠叔只是一个管家,他能问出什么啊。不如这样,你把他们交给我,我让王思阳帮你审,保管你想知道什么,他都能问出来。”
“不妥,不妥!”柳彦行简直快吓破胆了。他自然相信严格受训的黑衣人绝不会出卖自己,可眼前的两个半大小子是在桃花寨的安逸日子里长大,他们一定受不了酷刑。
他深吸一口气,一本正经地拒绝葛云朝,“桃花寨的家务事,还是我们自己解决比较妥当。”他对着沈安安拱拱手,“二当家,天门寨人心惶惶的,不如我们启程回去吧。葛世子贵人事忙,也该回去了。”
“不忙,不忙。”葛云朝笑着摆摆手,看着柳彦行的眼睛说,“你们二当家没和你说吗?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她挺喜欢你的徒弟韩梅的,所以我们要去山里找一找,天门寨运送的石头是谁的,花蓼又是听从于谁,竟敢潜伏在柳当家身边。”
柳彦行一听这话,简直快要晕过去了。
第239章 诱饵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葛云朝说出这番话根本就不是为了吓唬柳彦行。确切地说,他和沈安安都不屑于吓唬柳彦行,他们的目标是引出躲藏在柳彦行身后的人。
既然他们对对方一无所知,他们只能下饵引诱对方有所动作,才能从中发现些许端倪。他们甚至怀疑,柳彦行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只是一块挡箭牌,一直在被利用。
当下,柳彦行听到葛云朝的话,脑子一片空白。他脱口而出:“花蓼都死了,你们还要追查些什么?”
沈安安附和葛云朝:“柳大哥此言差矣,我们怎么能不查呢。不说其他的,就说花蓼对您的怨恨,他日日都在您身边,却又这么恨你,万一他在您的茶点里面添了些什么东西……”
她唉声叹气,“不要说毒药了,就是下几颗巴豆,也有损您的身体啊。”
柳彦行张口结舌,说不出反驳的话。
沈安安又道:“还有铁矿石的事,柳大哥应该知道,那是用来打造兵器的,必须受朝廷管控,弄得不好就是谋反大罪。这事我们说什么都不算,得由葛世子做主。”
葛云朝与沈安安一唱一和:“我说了也不算数,得禀告朝廷,由皇上圣裁。”他双手抱拳,对着天空作揖,“如今,我们要做的,是找出铁矿的主人,再找出铁矿到底在哪里。还有,之前天门寨一共运出去多少铁矿石,都运去哪里了,有多少被做成兵器了。”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总之,需要调查的事还有很多,我已经通知我的手下尽快赶来。具体的事,他们会具体安排的。二当家对这一带比较熟悉,我和她商量过了,由她当我的向导。”
沈安安故意半真半假地说:“葛世子,您可别忘了,如果我办得好,帮你找到了一心谋逆的反贼。”她恶作剧一般,故意加重“反贼”两个字的读音。
葛云朝强忍着笑意,点头承诺:“你放心,只要找到反贼和铁矿,桃花寨想要什么好处,都可以商量。”
“商量可不行,你明明答应的,给我们最肥沃的良田,还要靠近水渠的良田!”沈安安又一次摆出蛮横的态度。
柳彦行听着他们一来一回的对话,只觉得天已经塌了。站在他的视角,昨夜谈得好好的,葛云朝和沈安安什么都没有怀疑,什么都没有说,怎么才过了一晚上,他们的态度就全变了?
事实上,并不是沈安安和葛云朝的态度变了,他们一唱一和也不是昨夜的决定。他们一直在等,等待哑男是否可以找到从桃花寨通往外面的密道。
按照他们事先商量好的计划,只要哑男找到密道,就代表控制柳彦行的人极有可能就在桃花寨。
当然,这只是毫无根据的推测,但沈安安和葛云朝都觉得,柳彦行不像是有能力,有魄力,在沈安安父亲的眼皮子底下,挖出一条通往桃花寨外面的密道。
以前,沈安安一直忌惮柳彦行,所以她不厌其烦地派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但是监视结果又证明,很多事或许真的与柳彦行无关。
她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葛云朝意味深长地说:你始终找不到直接证据,有没有一种可能……柳彦行认为是自己做了,事实上他并没有做过?
这话对沈安安来说犹如醍醐灌顶。
如果有一个人长久控制着柳彦行,又能让柳彦行浑然不察,那么这个人一定就在他身边。
即便柳彦行有一条通往桃花寨外面的密道,也很难躲开沈安安的监视。
五年了,沈安安始终没有发现那个躲藏在暗处的人,只有一种可能:这人时时刻刻都在柳彦行身边,是她斯通见惯的人!
因此,在沈安安和葛云朝看到哑男的那一刻,他们的下一步计划就已经开始了。
不过,在哑男眼中,沈安安和葛云朝不过单独相处了一天一夜,他们已经默契到,对方一个眼神他们就能心领神会的程度?她不吃醋,也没有理由吃醋,但她心里酸酸的。
她挥挥手,打断两人的话,朝着柳彦行努努嘴,示意沈安安也该听一听柳彦行的意见。
柳彦行一点都不感激哑男,因为他完全想不到对策。眼下他唯一能用的,大概只剩下“拖”字诀了。
他清了清喉咙,说道:“我还是之前的想法,既然是寨子里的事,就应该由我们自己处理。”他对着沈安安拱拱手,“二当家,不如由我来审问他们吧。”
“你?”沈安安一脸怀疑,“柳大哥不是一直说,你只是一个大夫吗?”
“是。”柳彦行点头,抬头望一眼天空,“二当家,您的话提醒我了。此刻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为大家当熬药了。不如这样,我先带他们回去,还有花蓼的尸体,也该尽早带回去安葬。其他的事,等回到寨子里再说。”
沈安安讥诮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柳彦行在威胁她,如果她不按他说的做,他就向葛云朝揭露,沈昭早已过世的事实。
柳彦行见沈安安不表态,又补充道:“我知道你不放心韩梅,也担心我一个人回去,山路难行。不如这样,由郎君押着他们,和我一块儿回寨子里。你和葛世子先留下处置天门寨的事……”
“啊!”沈安安突然惊呼一声,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仰头对着哑男说,“我都糊涂了,我还没有问你,你怎么过来了?”
哑男一通比手画脚。
沈安安一惊一乍:“什么,密道?!他们是在密道里面被你抓住的?桃花寨和天门寨之间竟然有密道?为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
这一连串的反问,每一个字都刺激着柳彦行的神经。
密道被沈安安发现了,这就意味着以后他再也不能偷偷外出。不能外出还是小事,毕竟这几年他也很少有机会外出。他最担心的事,以沈安安追根究底的行事风格,她一定会追查,密道是什么时候建成的,又是谁建的。
“走,带我去看一眼密道。”沈安安抓住哑男的手,拉着她往外走。
两人没走几步,一个身穿劲装的男人跃入院内,对着葛云朝行礼。
第240章 无泪
沈安安故意与哑男比手画脚,不只是为了挑动柳彦行的情绪,令他在焦虑中做出错误的决定,同时也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待王思阳对矿山的调查结果。
之前葛云朝吩咐长阙去岐山县衙向王思阳汇报,他虽然没有给出具体的指令,但他让长阙转达了“便宜行事”的授权。以他和王思阳的默契,王思阳一定会找到铁矿的位置,并且第一时间向他汇报。
眼下,身着劲装的男人正是王思阳派来的。他对着葛云朝说:“世子,我们的人找到矿山了。”
短短几个字,柳彦行立刻脸色煞白,欲哭无泪。这个当下,他恨不得自己在做梦,或者他幻听了。他用力掐了一下手心,很疼,这不是在做梦。他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敢再提出,由他先行带着哑男脚边的男人返回桃花寨。
他得知道葛云朝的人到底发现了什么,他最终会有多大的损失。
男人顿了顿,见葛云朝没有阻止自己继续往下说,他一板一眼地汇报:“王先生说,现场地形复杂,对方人手充足,且都有武器,我们至少需要一千人,才能顺利完成围剿,接手矿山。”
他迟疑片刻,低着头说,“王先生让属下转告世子,他不能保证我们的人没有伤亡。”王思阳的原话比这句话难听十倍,他不敢一五一十地复述。
柳彦行听到这话,暗暗吁一口气,随即心脏一阵绞痛,仿佛心口正在滴血。他想什么呢,是不是傻!不管葛云朝怎么做,他的矿山都已经暴露了,迟早落入别人的口袋,那是多少银子啊!
一旁,沈安安发现王思阳措词严重,她悄然握住葛云朝的手。
葛云朝惊讶,继而惊喜,反手抓住沈安安的手掌,低声说:“没事,你不了解王思阳。他吃个鸡蛋都觉得自己有噎死的危险。”
当然,王思阳并非真心如此认为,他只是习惯性向葛云朝卖惨,或者撒娇。如果事情确实很严重,他说话反而轻描淡写,就连神态都显得风轻云淡。
沈安安蓦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她猛地缩手,撇过头去。
葛云朝没有看她。他低头沉吟,双手负于身后,右手的食指指腹轻轻叩击左手手背。
半晌,他拿出地图,吩咐手下:“你把矿山的位置指给我看。”
柳彦行心中一阵惊喜。葛云朝没有避着他,也没有支开他,就证明他和沈安安都没有怀疑他。他伸长脖子想要看清楚,哪个矿山被发现了,却只能看到葛云朝的后背。
沈安安瞥他一眼。柳彦行的动作告诉她,他掌控着不只一个矿山,否则他不需要这么迫切地想看地图。
葛云朝伸手让沈安安看清楚地图,这才把地图收进怀里。他问沈安安:“我先陪你看一眼密道,你再当我的向导?”
沈安安皱眉:“那韩梅他们呢?我担心我们走了,有人会一不做二不休,杀他们灭口。”
如果人手允许,柳彦行确实有此打算。眼下,他得看葛云朝是否会派人围剿矿山。
葛云朝询问手下:“王先生在何处?”
男子迟疑,低下头,瓮声瓮气地回答:“王先生说,轿夫走得累了,他在寨子门口歇会儿。”
“轿夫?”葛云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都几天没见王思阳了,应该没有得罪他啊。
男子更小声地回禀:“王先生是坐轿子上山的。”
葛云朝的嘴唇抿成一直线。亏得他们已经剿灭了飞虎寨,桃花寨从来不打劫路人,否则王思阳这般招摇,他大概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转念间,葛云朝失笑。王思阳很惜命,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冒险,看来是他不小心得罪了他,而且得罪狠了。
他当着柳彦行的面,与沈安安商量:“韩梅昨晚说的,把所有人都封闭在山洞里,这法子很不安全。万一有人要灭口,往里面灌些火油,点一把火,他们一个都逃不了。”
柳彦行确实考虑过这个方法。
沈安安反问:“那怎么办?近两百人呢,岐山县大牢都没有这么大地方。”
葛云朝摸了摸下巴,叹气:“看来还是得麻烦魏王爷。他那一万多人,调一千人倒也不算大事。”
沈安安知道葛云朝和赵沛一共才带了几千人,她即刻意识到,他的话都是说给柳彦行听的。她马上默契地配合:“魏王爷一定很高兴,他又可以大展拳脚了。”
葛云朝点头,朝哑男脚边的男人努努嘴:“这两人怎么办?”
沈安安看向柳彦行:“麻烦柳大哥,把他们带回去审问。”
柳彦行张口结舌。这两个小喽啰已经不重要了,他不能在这时候回去,那才是两眼一抹黑,失去主动权。
沈安安又道:“柳大哥,你亲自审问,或者让忠叔问一问他们,都可以。我只有一个条件,在我回去之前,他们必须活着。”
一直躺在地上的两人惊恐地睁大眼睛,使劲摇头。他们只负责守着密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葛云朝插嘴:“他们能知道多少内情,死了就死了呗,你不用总顾忌人命。”
两人更使劲地摇头,“呜呜呜”叫唤。
葛云朝转身往院子外面走。
沈安安落后他半步,亦步亦趋跟着他,嘴里说道:“这两人至少知道,有多少人走过密道,挖密道的人一定就在其中。想想我真是白当了这么多年二当家,竟然连寨子里有密道都不知道。”
柳彦行清楚地听到了每一个字。
两人快要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沈安安回头询问哑男:“哑男,你不来吗?待会儿我们顺道去看一眼密道。”
哑男会意,跟上沈安安的脚步。葛云朝的手下自然早就去前面引路了。
眨眼间,院子里只剩下柳彦行,以及躺在地上呜呜叫唤的两个男人。两人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柳彦行。
此时此刻,柳彦行心乱如麻。他不可能在这里,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了这二人,可他分身乏术,他不能同时顾着桃花寨和矿山,还有从天门寨通往后周都城建安的那条山路。
诏安军有万余人,又有赵沛这样的骁勇大将,哪怕他把所有人都调集起来,他也不是诏安军的对手。
第241章 吃醋
柳彦行终究没有魄力直接杀了两人灭口。他们身处天门寨,不杀人才是明智之举,但是对于躺在地上的两个男人来说,四下无人的院子,他们被绑成粽子,嘴里又塞着抹布,柳彦行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他分明就是想灭口。
既然他想灭口,那他们又何须讲情义!这是他们看着柳彦行,脑海中唯一浮现的念头。
院子外面,葛云朝和沈安安一致认为,柳彦行哪怕下毒,也没有勇气拿刀杀人。当然,他不会下毒。在他的视角,只有他这种医术高明的读书人,才有能力下毒,他不能让自己成为唯一的疑凶。
他们故意留给柳彦行杀人灭口的机会,是为了事后审问那两个男人的时候,突破他们的心房。这得等到他们返回桃花寨之后,准备一举扳倒柳彦行的时候再行动。
沈安安见四下没有外人,她走到哑男身旁,迫不及待问她:“柳彦行经常待的地方,你有没有发现暗道、密室之类的,或者有什么与别人的往来文书之类的。”她把哑男留在桃花寨,就是为了搜查柳彦行的住处,以及他的药庐。
哑男摇摇头,答道:“没找到特别有用的东西,或者有关他来历的证明。不过,我倒是找到一个暗格,里面有几张地图。”
“哦?”沈安安饶有兴趣,示意哑男继续往下说。地图不是普通人能够拥有的东西。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地图,更不知道它的用处。
哑男压低声音说:“最奇怪的一件事,那是错误的地图。”她顿了顿,“也不能说地图有错。可能那是很早之前,启封城通往建安的地形图。因为时间太久了,很多东西都变了,看起来才像错的。”
她一直负责护卫启封城,之前又在附近当过几年小兵,打过无数的仗,所以她对启封城一带的大路小路十分熟悉。在柳彦行藏起的地图上,地形准确无误,但山路、水流等等与现实有很大的出入。
仔细想想,既然地图的图例、标注都很规范,锦帛更是高档货色,那么就剩下一种可能,那是很多年之前的地图。
哑男与葛云朝的年纪差不多,但她幼年时只是军中人人都能踹上一脚的马童,她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
她问葛云朝:“世子,在后周灭亡之前,大梁和大周之间经常有商贸往来吗?我的意思,在那段时间,有谁会往返于大周与大梁之间?”
普通百姓之间的往来,哪怕是一般的商队,也不会用到地图。葛云朝马上想到了一个答案,转头看向沈安安。
沈安安昨夜才听到冯仑说,天门寨的人经常把铁矿石运往建安城,她也想到了那个答案。
事实上,他们早前就怀疑,柳彦行是大周或者大梁的皇族,他的目标是复国。不过,按照窈娘的说法,他们寻找的皇子大约二十岁左右——
沈安安轻呼:“替身,如果两个花蓼是某个人的替身,那么他们的年纪和窈娘寻找的人,对得上!”她几乎咬牙切齿说出最后三个字。
葛云朝挨着沈安安,侧头与她低语:“如果柳烟青不是女子……”
“阿嫂当然是女子,我十分肯定!”沈安安白一眼葛云朝,“你不要以为人人都是窈娘。”
葛云朝轻笑,故意逗她:“你真的这么确定?飞鹤与你成亲五年……”
“葛云朝!”沈安安鼓起腮帮子瞪他,“你知不知道轻重缓急?”
哑男走在一旁,用眼角的余光偷看沈安安。她们相处五年,她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鲜活的模样。现在的沈安安才是二十岁的小姑娘。这样,真好。
转念间,她发现葛云朝正看着自己,她光明正大地回看他。四目相接的瞬间,她挑衅地笑了笑。沈安安喜欢他,不代表她也喜欢他。她鼓励沈安安看清楚自己的内心,并不代表对方必须是葛云朝。
她忍不住为赵沛打抱不平:“葛世子行事,不需要与魏王爷商量吗?”
沈安安微微一愣。
葛云朝眯了眯眼睛,反问:“我哪件事做错了,让飞鹤将军误会,我对魏王爷有越俎代庖的行为?”虽然她是女子,可他对她实在太不爽了。
就在刚才,他眼睁睁看着沈安安笑靥如花跑过去抱住她,沈安安从来没有抱过他。她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摸沈安安的脸,可他在无人的时候,想要碰一碰她,她都会偏头避开。
哑男对葛云朝也很不爽。她精心呵护沈安安五年,用尽自己的全部守护她,凭什么葛云朝才来了几天,就把她抢走了?
这一刻,两人之间原本那一点点惺惺相惜,因为沈安安的一个笑脸荡然无存。
哑男故意阴阳怪气:“世子爷自然不会做错任何事,要错也是别人的错。”
“哑男,你怎么了嘛。”沈安安跑上前,亲昵地挽住哑男的胳膊。她的哑男从来不会这么说话的。
沈安安此举看在葛云朝眼中,犹如沸油中滴入了几滴冷水,尤其那个“嘛”字,他的骨头都快酥了。沈安安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沈安安的手腕,把她拽回自己身边。
哑男伸手格挡,把沈安安护在自己身后,眼睛盯着葛云朝。她表情平静,眼神锐利,葛云朝感受到了飞鹤将军散发的杀气。
柳彦行匆匆追赶他们,堪堪看到这一幕。他惊呼:“郎君,世子,这是怎么了?”
身穿劲服的男人一直在前面领路。他只忠心于葛云朝,眼见柳彦行打扰主子说话,他一个鹞子翻身跃向柳彦行。
柳彦行还没有反应过来,利刃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惊恐地看向沈安安:“二当家,有话好好说。”
沈安安莫名其妙,又不知从何问起。她拍了拍哑男的胳膊,示意她放下作战姿势,又横一眼葛云朝,暗示他吩咐手下放开柳彦行。
葛云朝无奈地命令手下:“放他过来吧。”
王思阳远远看着这一幕,心中直叹息。
他家世子再也不是原来那个世子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原来这才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第242章 内涵
王思阳生平最恨的一句话是什么?是葛云朝的“便宜行事”四个字。
平日里,他按葛云朝的吩咐做事,那就是一份工作,可是每当葛云朝说出“便宜行事”,旁人看到的是信任,他听到的却是“你得替我卖命”。
自从他见过长阙,他的脑子,他的手手脚脚一刻都没有停歇,可他的世子倒好,在这里和一个女人争风吃醋。虽然他也知道,世子不会耽误正事,但他是未来的镇国公啊,他现在的姿态也太难看了。
当然,对于世子挑选的世子夫人,他是认可的,毕竟她有胆子在世子面前设计死遁,而且她还成功了,也算世间独一无二的奇女子。
王思阳轻咳一声,示意轿夫放下轿子,快步走向葛云朝行礼:“您怎么下山了,属下正要上山寻您呢。”葛云朝穿着粗布衣裳,他不确定自己应该如何称呼他。
沈安安赶忙顺着王思阳的话岔开话题:“王先生辛苦了,我和你们家世子也正要去寻您呢。”她给了王思阳答案。
王思阳对着沈安安笑了笑,恭恭敬敬行礼唤了一声“沈姑娘”。
葛云朝瞥一眼王思阳,又和哑男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移开视线。
柳彦行正思量着他们有什么矛盾,就听到沈安安对着自己说:“柳大哥,你不是要带着花蓼,还有刚才那两人回寨子里吗?你怎么跟过来了?”
柳彦行回道:“也不差这一会儿。”他嘟嘟囔囔找了留下的借口。
沈安安和葛云朝压根没有仔细听,他们早就猜到,柳彦行会找借口跟着他们,毕竟他要掌握事件的进展,知道自己的损失有多少。
一行人沿着山道往下走,远远就看到桃花寨的人守在一块大石头边上。那两人是哑男留下看守入口的。
柳彦行为了撇清自己,证明他和密道没有关系,他来来回回走了几趟,一脸“我怎么找不到入口”的表情。
沈安安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哑男在外人面前依旧是哑巴,她示意把手入口的人向沈安安报告详细情况。
对方一五一十地汇报了密道内部的情况,以及他们是如何找到密道等等细节。
柳彦行在旁边听着,仿佛有一把刀子在他身上摘胆剜心,尤其当他听到沈安安说,要把入口和出口全都炸毁的时候,他快要不能呼吸了,偏偏他只能点头附和,义愤填膺地说,必须尽快找出挖密道的人。
沈安安尤嫌不够,故意对着柳彦行说:“柳大哥,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寨子里若有人想要出门,只要说清楚缘由,我都会同意的。你说,那些人为什么还要挖密道啊?”
“呵呵。”柳彦行干笑一声。
葛云朝内涵柳彦行:“有些人就喜欢异想天开,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以为自己穿上龙袍就是太子。我们是正常人,当然理解不了他们。”
沈安安点头:“唉,我就是挺伤心的,为父亲不值。”她不想逞口舌之快,但她不说不快。她抬头看着葛云朝,“你说,有些人怎么就畜生都不如呢。我们在路上遇到一条狗,扔一根骨头给它,它还会冲我们摇尾巴。有些人就只会忘恩负义,不择手段。”
葛云朝纠正沈安安:“你这样说,太侮辱狗了。”
王思阳扑哧轻笑,又急忙收敛神色,一本正经地说:“世子,属下有要事向您请示。”他的言下之意,其他人可以回避了。
沈安安顺势对着柳彦行说:“柳大哥,你和哑男先回去,帮我把密道封了……”
“安安,你不回去吗?”柳彦行看向葛云朝,迫不及待地说,“你一个人跟着葛世子总归不方便,不如我陪着你吧。”
沈安安本来就想让柳彦行亲眼看一看,他如何失去苦心经营多年的铁矿。不过,她也不介意刁难一下柳彦行。
她反问柳彦行:“柳大哥不是急着回去,好让花蓼尽早入土为安吗?你放心,葛世子武功很多,我不会有危险的。”
柳彦行心中焦急,也顾不上许多了。他再次用沈昭威胁沈安安:“虽然我也急着回去替大当家煎药,但大当家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务必照看你。安安,我还是按大当家说的,亲自守着你,我才能安心。”他的言下之意,若是沈安安不同意他跟着,他就揭穿沈昭已死的事实。
沈安安立马噤声,仿佛真的是受到了柳彦行的威胁。
王思阳诧异地朝葛云朝看去。他家世子能够忍受别人当着他的面,威胁他的女人?他见葛云朝并没有特别的反应,转头就想帮沈安安说话,却被葛云朝打断了。
葛云朝早就和沈安安有默契,务必让柳彦行亲眼目睹接下去的一切,不过——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是柳彦行第二次在他面前提及沈昭,语气中满满都是对沈安安的威胁。站在他的视角,沈昭卧病在床五年,一个病人能有什么把柄在大夫手上?更何况病人十分清楚,大夫并不是可信之人,一定会防着他。
眼下并不是他追根究底的好时机。他询问王思阳:“你带了多少人上山?”
王思阳微微一愣,避重就轻地回答,他只带了十几人。他相信葛云朝一定知道,他带的十几人都是高手,不说一个顶十个,至少也能顶五六个。
不多会儿,哑男在沈安安的授意下,带人先行返回桃花寨,其中包括花蓼的尸体,以及刚才被扔在院子里的两个男人。
在柳彦行不注意的时候,沈安安悄声提醒哑男:“有矿厂就有账簿。”
哑男点头,用嘴唇询问沈安安:“要审吗?”
沈安安沉吟片刻,用更低的声音说:“找忠叔,把传递消息的人换成我们的。”
早前他们就发现,柳彦行利用桃花寨的引水渠传递消息。她想知道柳彦行如何传递消息,因此她没有揭出此事。
此番他们几乎可以证明,柳彦行就是一枚蠢笨的棋子,那么他们只需要替换递送消息的人,就能知道柳彦行传递消息的对象,到底是他的上线,还是下线。
第244章 商议
葛云朝留在桃花寨不全是私心,他确实有正事要办。他突然向沈安安挑明心意,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冲动的一件事。
当然,他为了沈安安,杀了一屋子的细作也很冲动,只是他做这两件事的时候,心境是完全不同的。
杀人时的绝望与向往未来的期待,仿佛地狱与天堂的差距。都说“温柔乡英雄冢”,恐怕确实如此。
此刻他只想与沈安安成婚生子,携手漫步桃花林,沙场似乎已经成为遥远的记忆。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葛云朝失笑。哪怕战争结束了,也需要有人守护太平。这与他和沈安安相守一生并不矛盾,她不是花房里的菟丝花,她可以与他一同前行。
他问沈安安:“等所有的事情结束了,我们就在这里成亲。你随我一同南下,我派人送你阿哥去京城。我已经写信给父亲,请他派人寻访名医。”
沈安安愣住了。她答应得太冲动了,她忘了还有“阿哥”这茬。她和沈昭不能同时存在,她假死就是为了让世间只有沈昭,没有沈安安。
“怎么了?担心你阿哥的伤势?”葛云朝不明白沈安安的愁绪由何而来。
沈安安迟疑:“你是不是更喜欢阿哥?”
这回轮到葛云朝愣住了。他们是兄妹,可以这么比较吗?他欣赏沈昭,也不至于会喜欢他啊。
“你在说什么呢!”葛云朝摇头。沈昭明确反正他迎娶自己的妹妹,他都想办法说服他才行。
沈安安推开葛云朝,沉吟着走到门边。
她怎么就答应葛云朝的求婚了?难道是哑男说,让她做自己?其实她想做沈安安,而不是沈昭,只是以男子的身份生活,日子更容易一些,所以她选择沈昭的身份?
“安安!”葛云朝有些焦急。她莫不是后悔了吧?看来,他得尽快把他们的婚事办了。
沈安安回过头,正色说:“我答应与你成亲,自然不会反悔。至于阿哥那边——”她似乎应该告诉葛云朝,她同时也是沈昭。
他会生气吗?应该会吧。
她试探葛云朝,“你觉得,我和阿哥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葛云朝想也没想就摇头,“沈兄是知己,君子之交是惺惺相惜。你我不一样,我们是夫妻,夫妻是相濡以沫。”
沈安安看着他,都忘了反驳他,他们还不是夫妻。葛云朝把沈昭和沈安安分得越清楚,就代表她扮演沈昭越成功,他知道真相以后会更生气。
想想,她身为沈昭时候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葛云朝量身定制,他们当然“惺惺相惜”。葛云朝何等聪明,又怎么会想不到呢?
还是与哑男商议了,再决定怎么向葛云朝坦白吧。
沈安安按捺“自首”的冲动,与葛云朝说起正事:“你特意留下,是为了阿嫂?”她再次强调,“我和你说过的,阿嫂是女子,这点毋庸质疑。她喜欢阿哥,这也是事实。她和柳彦行不一样,除非她在四五岁的时候就在做戏。”
葛云朝想了想,索性直言:“魏王爷怀疑,柳烟青是她的胞妹,自幼失踪的四公主赵渲。”
“这怎么可能——”沈安安戛然而止,惊呼,“也不是不可能!”
“太巧合了。”葛云朝摇头,“就连赵沛都觉得,柳烟青故意给他看到手背的伤疤,太刻意了。”
沈安安侧目。
葛云朝详细转述了赵沛所言。
沈安安呢喃:“你的意思,赵渲手背上有一个胎记,与阿嫂手背上的伤疤一模一样。不止如此,阿嫂故意向魏王爷展示那个伤疤?”
这确实太巧合,太刻意了,摆明了想让赵沛相信,她就是赵渲。
沈安安沉吟:“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这件事说明,第一,有人知道四公主手背上有一个胎记;第二,阿嫂手背上的伤疤是陈年旧伤。这人早在十多年前就知道,魏王爷会四处寻找自己的亲妹妹。第三,不管阿嫂是不是赵渲,这人希望阿嫂以赵渲的身份上京。”
葛云朝点头,接着她的话头往下说:“能够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的人,只有大梁前太子。”
沈安安惊问:“你怀疑,柳彦行是大梁太子?”
葛云朝摇头:“哑男是大梁的飞鹤将军,她应给认识大梁太子。”
沈安安上前一步,激动地抓住葛云朝的手腕:“不,她不认识。柳彦行在这里住了十八年,十八年前,哑男只是一个小马童,他不可能面见太子。”
“那就更不可能了。”葛云朝笑着握住沈安安的手,“大梁重臣不可能十八年不见太子,没有一人议论此事。更何况傻子也知道,太子离朝十八年,回去之后别说是太子之位,只怕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
话是这么说,但沈安安只想把事情的真相弄清楚。她叫来哑男,简单地叙述了她和葛云朝的怀疑。
哑男仔细回想每次大朝会,太子站在首位,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异常。
葛云朝直言:“有没有可能,是傀儡?”
皇室宗亲,高官贵胄之中,有不少人会在家中豢养替身。大梁太子有替身,这不足为奇,但替身不可能与正主长得一模一样。
退一步说,即便两人容貌一模一样,没有引起任何人怀疑,一旦替身取代正主十八年,那么谁是正主,谁是替身,恐怕谁也说不清楚了。一般情况,不会有人这么蠢。
哑男反问葛云朝:“柳彦行是大梁太子如何,不是大梁太子又如何,大梁早已不复存在,哪还有太子?”
葛云朝摇头:“于天下是如此,于你却不是。”他目光灼灼盯着哑男,“大梁太子与安安,两者只能选其一,你会选谁?”
哑男讥诮地笑了笑。原来葛云朝在这里等着她呢!葛云朝要她承诺,她一切以沈安安为先,不会被大梁皇帝的恩情裹挟。
今时今日,她自然以沈安安为先。她应该高兴,葛云朝如此为沈安安着想,还是应该生气,自己已经成了“第三者”?
她一字一顿说:“飞鹤将军自然以大梁太子为先,但——”她顿了顿,加重语气,“飞鹤将军早就死了。”
第245章 阻拦
沈安安看着葛云朝与哑男,忽然有一种自己正左拥右抱的错觉。他们都对她很好,尤其是哑男,她不只是她的救命恩人,更是她的老师和朋友,甚至是长辈。
她有些后悔,不该这么冲动地答应葛云朝的求婚,她应该事先征得哑男的同意。
沈安安想着想着,心中有些兴意阑珊,却见葛云朝和哑男同时朝自己看过来。她脱口而出:“我相信哑男。”
葛云朝微微错愕,继而有些恼怒,不是对沈安安,而是对哑男。是哑男用男子的身份欺骗了沈安安,沈安安才会如此依恋她。她们朝夕相对五年,他与沈安安认识不到一个月,沈安安当然更相信哑男。这根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竞争。
沈安安满心懊恼,总觉得是自己背叛了哑男。她催促葛云朝:“世子,阿嫂的事,我会尽快弄清楚的。你尽快回去处理矿山和村民的事吧。”他们在山中发现铁矿,这事对朝廷来说有多重要,相信葛云朝比她更清楚。
她垂眸不去看葛云朝,伸手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葛云朝心中郁结。沈安安简直就是翻脸不认人!他沉声说:“我把长槐留给你,他会守在南山,你有什么事,让他通知我就是了。”
沈安安点头,暗示性地看一眼大门。
葛云朝胸闷,大步往外走。若非飞鹤是女子,他一定揍得她起不了床。
屋内,沈安安目送葛云朝朝大门外走去,她转身对着哑男谄媚地笑,挽住她的胳膊道歉:“哑男,对不起。”
哑男轻笑:“葛世子不高兴了。”
“呵呵。”沈安安讪笑一声,“他没事,他就是小心眼。”
哑男侧目。沈安安与葛云朝似乎又亲昵了不少。
沈安安低着头,小声说:“刚才,葛云朝问我愿不愿嫁给他,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答应他了。”她抬头看着哑男,一脸“对不起嘛,你原谅我好不好”的撒娇表情。
哑男失笑。她希望沈安安过得幸福,只要沈安安诸事都能得偿所愿,就是她得偿所愿了。
沈安安看她不说话,着急忙慌地解释:“我就是见他说得认真,又是真心想与我成亲,一时冲动就答应了。如果你觉得不好,那我们暂时就不成亲了。”
哑男难得与沈安安开玩笑:“只是暂时?以后还是要嫁给他的?”
沈安安愣住了,着急地说:“你不同意这桩婚事吗?我以为,你让我遵从本心,只是让我想清楚……”
哑男笑着打断她的话:“就这么喜欢他吗?”
“我也不知道。”沈安安难得忸怩,用力深呼吸驱除心中的异样。她挽住哑男的胳膊,笑眯眯地说,“反正我们是夫妻,你若是不同意这桩婚事,我们不和离就是了。”
哑男轻点沈安安的鼻尖。自从沈安安知道她是飞鹤之后,她们反而亲近了不少。如今,她也是有朋友的人。她摇着头说:“只要你喜欢的,我都赞同。不过你得记住,凭他是镇国公世子又如何,如果他对你不好,我马上带你去浪迹江湖。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沈安安用力点头,两人转而说起柳烟青的事。
突然,哑男噤声,对着沈安安比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在外人面前,她依旧是桃花寨二当家的哑巴郎君。
眨眼间,沈忠急匆匆进屋,惊呼:“二当家,葛云朝去找大当家了。”
“什么!”沈安安急切地上前一步,“他从大门离开的,不是应该回培元镇吗?”
葛云朝原本确实打算回培元镇,毕竟矿山的事非同小可。他打算回去写信之后,再折返桃花寨,一来与沈昭商议婚事,二来和沈安安一起赏月。
如今春风暖和了,他们一起在渡口喝茶赏月,一定是一桩美事。他都二十多岁了,再不做这些风花雪月的事,他都老了。
葛云朝走出桃夭居的大门,忽然又改变主意了。沈安安对哑男言听计从,沈昭又不赞成这桩婚事,他得尽快让婚事尘埃落定,以免夜长梦多。
他这般想着,双脚已经不由自主朝桃林的方向走去。
桃花早就谢了,桃叶郁郁葱葱,枝叶间夹杂着指甲仁那么大的小毛桃,一切都是那么生机勃勃。沈安安想让桃花寨的村民都过上好日子,他总得让她如愿。可他们出发之前,皇上已经定下了底线。
如今国库空虚,百废待兴,朝廷没有银子,百姓的日子也过得苦不堪言……相比之下,桃花寨百姓的生活已经是人多眼中的“神仙日子”……得想办法让老百姓都有饭吃……
“世子请留步。”一个面生的男人挡住了葛云朝的去路。
葛云朝打量对方,是个练家子。他问:“你和陆宕他们是一起的?”
男人点头:“在下姓王,单名一个耀字。二当家交待了,大当家需要好好休养,任何人都不能靠近静室。”
葛云朝抬头看去。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在了桃林的石径上,静室距他不过一步之遥。
他惊讶地反问:“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为何还要拦我?”桃花寨不是默认,他可以来去自由吗?再说了,他们也拦不住他。
王耀拱手行礼,一板一眼地回答:“在下不知,在下只听二当家的吩咐。”
葛云朝不想为难他,朝着静室的方向看去,隐约可以看到屋内有人影晃动。他吩咐王耀:“你去通报大当家,我有要事与他商议。”
王耀一径挡在葛云朝身前,低着头说:“在下只听二当家吩咐。”
葛云朝自小就是天之骄子,很少有人违逆他的意思。他冷声说:“你以为,你拦得了我?”
王耀依旧站在石径上,重复那句话:“二当家吩咐,任何人都不能靠近静室。这是属下的职责。”
若是在平时,葛云朝已经举步往前走了。有人胆敢拦他,他不会客气的。可他急着找沈昭,是去求亲的,不是结仇。
转念头,他莫名想到柳彦行。柳彦行两次在沈安安面前提起沈昭,语气暗含威胁之意。沈安安的反应虽是为了引诱柳彦行入局,但可不否认,站在柳彦行的视角,他的确用“沈昭”两个字威胁到了沈安安。
葛云朝想到某种可能性,又不自觉地摇头。
他第一次踏足桃花寨的时候,他在同一时间,同时见到了沈安安和沈昭。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们的声音虽然有些相似,但说话的语气截然不同,身形也不一样,不是吗?
第246章 劝说
怀疑就像浸泡了春雨的种子,在葛云朝心中疯长。
他仔细回想自己与沈昭、沈安安三人相处的情景。
严格来说,他们兄妹并没有同时在他面前露出五官。他与沈昭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沈昭一直身处暗处,他甚至没有看清楚他的五官。他当时还想着,他们是亲兄妹,难怪确有几分相像。
那时候,他清楚地看到他们的体型差异,所以他没有做任何联想。在那之后,他对沈昭总是与他隔门相见,没有产生任何怀疑。
这就是典型的“先入为主”!
此时此刻,沈安安正在桃夭居。他只需要撂倒王耀,推开静室的门,真相便一目了然。
葛云朝悄然握紧拳头。
如果沈昭死于五年前,那么……
一时间,葛云朝竟然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五年前,沈安安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她在一夜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被迫承担整个山寨的命运,不知道敌人是谁,身在何方……
葛云朝的愤怒被怜惜取代。他告诉自己,凡事要讲证据,不能做毫无根据的揣测。他吩咐王耀:“你去禀告你们二当家,我要见你们大当家。”
王耀没有动。他不能离开静室。
葛云朝轻笑:“怎么,怕我擅自闯进去,打扰你们大当家?又或者,已经有人去桃夭居回禀你们二当家了?”
他的话音刚落,哑男匆匆赶到,对着葛云朝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葛云朝迟疑,朝静室的方向看一眼。
哑男抬头看向葛云朝。葛云朝同时回头看她。四目相对的瞬间,哑男再次对着渡口的方向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葛云朝举步朝渡口走去。
河岸的芦苇已经冒出了嫩芽,时不时有野鸟野鸭在芦苇丛中觅食。江上流水潺潺,阳光落在水面,漾起金色的光芒。
葛云朝站在渡口,眺望江上的春景,轻声叹息:“江水看似平静,水下不乏暗涌。此处不适合行船,老当家为何造了一个码头?”
哑男敷衍葛云朝:“我不知道。”沈安安换衣服变装需要时间,她负责拖延葛云朝。
虽说“沈昭”与葛云朝一向都是隔着门板说话,沈安安可不敢马虎。葛云朝心细又谨慎,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起了疑心。
江岸边,葛云朝自问自答:“听安安说,这个渡口是用来欣赏风景的。”他看向桃林,“包括这一片桃花,都是她祖父为了哄她祖母高兴,特意栽下的。”
哑男顺着葛云朝的目光看去。在她成为沈安安的“郎君”之后,她与沈安安很少有闲暇时刻,再加上她长年假装不会说话,沈安安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些事。
据她推测,沈安安的父母,祖父母感情很好,都是心地善良的人,所以沈安安经历如此大的变故,依旧有能力相信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葛云朝再次自言自语:“此处确实风景不错。你要是再不说点什么,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故意支开我,不想让我和沈兄说话。”
哑男压着声音说:“安安和我们不同。”
“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葛云朝笑了笑,又道,“没有一片叶子是相同的。”
哑男认真地说:“杀过人的人,和没见过战场的人,是不同的。”
“当然。”葛云朝很赞同。
哑男摇头:“安安发誓,她要手刃杀父仇人。可她不知道,一旦杀过人了,很多事就不一样了。”
葛云朝揣测:“你本来打算,先一步替她杀了柳彦行?你现在希望,由我去做这件事?”
哑男摇头:“不是。你们有一辈子的时光。我希望葛世子能够记住,安安是在桃花寨长大的,这里风景美丽,生活只有油盐酱醋茶,以及长家里短。葛家身处朝堂的漩涡,希望葛世子能够保护好自己,不要再让她说出,她要手刃仇人这样的话。”
“你这是在关心我?”葛云朝看一眼哑男,“我自然要和她白头偕老的。不过,你太小看她了。”
哑男没有接话,她不知道如何接话。
葛云朝笑问:“想不出其他的话题了吗?”他不得不怀疑,哑男在拖延时间。
哑男也想找个话题避免尴尬,可她与葛云朝之间,该说的话早就说完了。
葛云朝主动开口:“说说赵沛如何?”
哑男一字一顿说:“世上早就没有飞鹤将军了。”
葛云朝自顾自说道:“的确,也没什么好说的,历史上太多这样的故事了。太子的亲弟弟,才能卓越,军功赫赫,岳家也为皇上的统一大业出了大力……”
哑男打断葛云朝的话:“这些事,我和安安早就知道了。”
“那就说一些你们不知道的吧。”葛云朝叹一口气,“此番南下剿匪,赵沛本来没打算活着回去。”
哑男上前一步:“什么意思?”
葛云朝笑了笑:“他打算留在启封城陪着你。”他生怕哑男没有理解,加重语气强调,“他打算去地下陪着飞鹤将军,乞求她的原谅。”
哑男不相信这话,摇着头说:“飞鹤过世五年了。”她讥诮地笑了笑,“葛世子,扪心自问,五年后你待安安的心,是否依旧如同今日一般,你敢保证吗?”她顿了顿,自问自答,“只怕你也是做不到的。这就是人心。”
“我不知道五年后的事情,但我知道赵沛这五年经历了什么。”
哑男不想继续往下听了,故意截断葛云朝的话:“没想到葛世子与魏王爷感情这么好。”
“这话我可不敢当。我没想过阻止赵沛殉情……”
“不是殉情。”哑男的声音带着几分尖锐。
葛云朝从善如流:“行吧,不是殉情。其实,我从来没打算阻止赵沛,我只想利用他的死,帮助葛家从朝堂的风口浪尖退下来。生与死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与我无关。”
“既然无关,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葛云朝理直气壮:“因为你找不到话题,我只是随便找一个话题。记得吗?你有话对我说,所以我们站在这里的。”
哑男语塞。
葛云朝接着说话:“于赵沛而言,他的父亲首先是皇帝,其次才是父亲;他的母亲首先是皇后,其次才是母亲。至于他的兄长……”他“呵呵”一笑,“早在五年前,他们就成了仇敌。”
哑男沉默。葛云朝说的,并非什么新鲜事。在皇权面前,亲情微不足道。
葛云朝看一眼静室的方向。
哑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群人已经走进了桃林。
他刚要开口,葛云朝抢白:“你不问我为什么说这些吗?”
哑男反唇相讥:“不是说,无聊打发时间吗?”
葛云朝点头:“是无聊,也是因为安安。安安把你看得太重了,所以我只能希望,你能走出桎梏,真正开始新的人生。只有这样,她才能放下你,一心一意对我。”
第247章 看破
葛云朝难得多管闲事,竟然是做“媒人”,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很神奇。不过,他也很坦诚地告诉了当事人,他希望哑男和赵沛能够一个好结果,纯粹因为他希望沈安安能够放下哑男,从此以后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既然沈安安已经答应他的求婚,他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静室门口,葛云朝如同往常一样坐在廊下。沈忠为他沏了茶,此刻就站在他身后。
一门之隔,葛云朝隐约看到两个人影一坐一立。坐着的人头戴帷帽,帽子遮住了她全部的身形,就连椅子腿也都遮住了。
沈安安咳嗽两声,虚弱地说:“世子,铁矿的事,安安都和我说了。”她再次咳嗽两声。
她自己也不理解,她为什么不趁机向葛云朝坦白。或许因为她害怕,他会因此生气,令他们的感情生出什么变故。或许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她对他的感情已经到了,她不想失去他的程度。
回头想想,她决定死遁,也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情。
或许,在她心里的某个角落,她一直相信,她骗不了他,他们之间不会就此画上句号。
无论哪一种假设才是事实,眼下她只能拖一天是一天了,只祈祷事实解开的那一天,他不至于打她一顿。
应该不会。他碍于她不会武功,抓她手腕都不会太用力。
其实他一直是一个温柔体贴的人。
沈安安抿嘴一笑,忽然意识到自己走神了,急促地咳嗽几声:“世子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葛云朝重复:“我刚才看到安安过来了,她人呢?”
沈安安再次咳嗽几声,回道:“她去找烟青了,在铁匠铺子呢。”
葛云朝故意回答:“那我待会儿去铺子里找她吧。”
沈安安微微一愣,没有接话,问道:“世子来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葛云朝仔细辨认门内的声音,确实与沈安安的声音不同。前者更低沉,分明是男人的声音,后者的声音带着小姑娘独有的清甜。
哑男有一点说得没错,沈安安和他们不同。除了那一次的暗杀,沈安安的生活平稳安定,她的家人都很爱她。她的眼睛,她的心没有经历过苦难与血腥,所以像他们这种看尽杀戮的人,会特别喜欢她。
“世子?”沈安安轻声呼唤。
“哦。”葛云朝回过神,正色说,“沈兄,不知道安安有没有和你说,我和她的事……”
沈安安打断他的话:“我已经告诉安安了,等所有的事都尘埃落定了,再谈你们的私事。”
葛云朝几乎脱口而出,这是要挟吗?他忍住了。
沈安安催促葛云朝:“世子不如先去处理矿上的事,正事要紧。”她再次咳嗽了起来。
她之所以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不得不请求哑男拖住葛云朝,因为她在等柳彦行煎药。此举一来可以让柳彦行相信,哪怕她和葛云朝暗生情愫,他们依旧互相算计,从来不是一条心的。二来,她知道葛云朝一定对她起了疑心,她必须让他亲耳听到,沈安安和沈昭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葛云朝见沈安安咳得厉害,不像是假装的。毕竟咳嗽无法控制,而且她咳嗽的时候,分明就是男人的声音。
难道,早前是他多心了?
他起身,对着门板拱拱手:“沈兄,此番我去而复返,是想对你说一句,此生我非安安不娶。既然她愿意嫁给我,谁也不能阻止我迎娶她。”
沈安安愕然。她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话。葛云朝已经对她“非卿不娶”了?
两人沉默片刻,沈安安重申:“我刚才就说了,等世子把手上的公事处理完,咱们再谈私事吧。”
葛云朝看一眼门板。他只需要伸手拉开木门,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了。以他的武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他一向喜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片刻,葛云朝放下了这个念头。不管门内的人是沈昭,亦或是沈安安扮演的沈昭,对于他想要迎娶沈安安这件事不会有任何改变,对于桃花寨的未来也没有任何影响,他又何必执着呢。
葛云朝拱手向“沈昭”道别。他必须尽快处理矿厂的事。
赵沛的人暂时还没有查清楚,山中究竟有多少座铁矿。他把调查的事交给赵沛,是为了告诉皇帝,葛家从来没有私心,葛家对皇帝忠心耿耿。
不过,他必须立刻给父亲送信。铁矿石不只可以用来制造兵器,也可以用来制造农具。他希望这些矿石至少有一部分是用来制造农具的。
除此之外,柳彦行有可能是大梁太子一事,他需要与赵沛商议。
赵沛见过大梁太子,他十分笃定地告诉葛云朝,柳彦行与他见过的大梁太子绝不是同一个人。
按葛云朝想来,赵沛见过的大梁“太子”,与哑男见过的“太子”是同一个人,赵沛得出这样的结论并不奇怪。甚至于,柳彦行是不是大梁太子,都不重要。毕竟就连大梁都没了,又哪来的太子呢?
相比之下,葛云朝更在意那条通往后周都城建安的通道。他们暂时无法估算出,柳彦行一共运走了多少铁矿石,可以制造多少兵器,这些兵器又在什么人手中。
他挑选了几名轻功不错的手下,命他们按照运送铁矿的通道前往建安,沿途绘制地图,记下每一处可疑的地方。
如果他能亲自走一趟,总比看地图分析来得准确,但是他们在培元镇耽搁太长时间了,他们需要在冬天之前抵达最南面的天涯海角,沿途还有不少闹匪患的地方。按照原定计划,他们在返程途中需要捎带一批穷苦学子上京参加恩科。
朝廷并不是不知道,唐祖佑这般的县令“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但朝廷也无可奈何。这片土地经历了百余年的战争,不只田地荒废了,读书人也越来越少。
总而言之一句话,百废待兴,迫在眉睫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葛云朝在培元镇的客栈一待就是一天一夜,书房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一刻都不得停歇。
等到他把送往京城的书信亲手封上火印,想着终于可以睡上一个时辰的时候,长槐进屋回禀,沈昭请他去桃花寨喝茶赏月。
葛云朝骑马赶到桃花寨,正是夕阳最美的时候。他从南山进入桃花寨,按他的估计,沈安安必然已经知道,他来了,他反而不那么急迫地想要见她了。
春夏之交是大自然最美的时节,桃花谢了有梨花,梨花谢了有杏花。除了桃花,葛云朝分不清其他五颜六色的都是些什么花,他只觉得那些鲜花在夕阳下美丽极了,就好像沈安安泛红的脸颊。
他穿过农田,沿着田埂走上山花烂漫的北山,想为沈安安折一把鲜花。
北山脚下的水潭边,沈安安和哑男正在布置茶具,调整座位。
葛云朝驻足遥望。
突然,沈安安仿佛一下子变高了。葛云朝微微一愣。沈昭确实比沈安安高出少许。
葛云朝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沈安安戴上帷帽,转身对着哑男比划着什么。
虽然几次相见都隔着门板,但葛云朝对这个身形太熟悉了,“他”应该是沈昭,而不是沈安安。
第248章 任性
哑男劝说过沈安安,不如她们直接告诉葛云朝,沈昭早在五年前就过世了,一直以来都是沈安安在假扮沈昭。她相信葛云朝不会生气的。就算他生气了,沈安安哄一下,大概率马上就不生气了。
哑男说的道理,沈安安都懂,但她没有答应。
一开始的时候,她担心葛云朝会生气,她不敢坦白,毕竟他们才刚刚确认对方的心意,而且她意图“死遁”在先,她害怕葛云朝发现自己连续两次被她欺骗,自尊心会受不了。
之后她听到葛云朝对她“阿哥”说,他非她不娶,她的心里有了微妙的变化。同样一句话,同样的含义,葛云朝的诉说对象是沈安安还是沈昭,对沈安安来说是不一样的。
简单来说,葛云朝对她说,他非她不娶,她会把这句话当做情人间的甜言蜜语。如今,葛云朝对“沈昭”说这句话,她认为这是一句承诺。
这些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同样一句话,从沈安安嘴里说出来,从沈昭嘴里说出来,别人对“这句话”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
这两天,她反反复复想了很久。她不只想当葛云朝的妻子,她也想当他的知己。她知道,自己继续欺骗葛云朝,就是在作死的边缘徘徊,她迟早会露馅的,但是她忍不住。
葛云朝亲口说的,他与她“阿哥”是惺惺相惜的知己。她想用“沈昭”的身份和葛云朝聊天,她希望他们也可以是伯牙子期。
当然,她也得好好地自我反省。自从她听到葛云朝那句“非他不娶”之后,她就开始有恃无恐了。她相信,哪怕葛云朝生气了,只要她认真地哄一哄,他一定会原谅她的。
这种久违的感觉让她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五年前。那时候,无论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爸爸妈妈和阿哥都会原谅她的。
沈安安太怀念家人们都在世的时候,她可以无忧无虑,什么都不想,开开心心过日子的时光了。
她站在水潭边,一边对着潭水调整自己的帷帽,一边对着哑男撒娇:“就一次,不,两次,或者三次。”她顿了顿,迟疑片刻,幽幽叹气,“我就是想听听,葛云朝会对阿哥说什么话。”
哑男熟练地调整座位的角度,对着天空预估月亮的位置,又看了看水面的反光。
她们不想被葛云朝当众揭穿,就得小心每一个细节。哪怕沈安安借口风大,沈昭不能受凉,全程戴着帷帽,她们也得预防着,万一风儿吹开了帷帽,她们得保证光线的角度,令葛云朝无法看清沈安安的五官。
还有沈安安和沈昭的身高差。她们一向用厚底的鞋子增加沈安安的身高,这就得保证罩衫的下摆必须精确地盖住鞋底。此外,“沈昭”所站的位置,脚下必须有遮掩。
五年前,她们在演练过程中就发现,厚底鞋的风险很大,所以她们尽量保证“沈昭”虚弱得无法站立。就像“沈昭”和葛云朝交流的时候,哪怕她们隔着门板,“沈昭”也始终都是坐着的。
哑男再次劝说沈安安:“安安,你可以直接告诉葛世子,你希望你们也可以是朋友。我们早就知道,葛云朝更喜欢直来直往。”
沈安安轻咬嘴唇。她还是那句话,道理她都懂,但她突然想当一个任性的人。
哑男没再劝说。或许这是沈安安和葛云朝的相处方式。当初,他和赵沛——
她禁止自己继续往下想。自从葛云朝在渡口对他说了赵沛的处境,她竟然有些同情赵沛。她是战败国的武将,她竟然同情当朝的魏王爷。
哑男把沈安安按坐在矮凳上,踮起脚尖模仿葛云朝的身高,从各个角度审视沈安安,确保葛云朝无法看清沈安安的五官。
当初,葛云朝和“沈昭”的第一次相见,她们之所以选择水潭边,也是因为这边光线幽暗,再加上月光在水面的反光,会让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为了那次不到一盏功夫的会面,她和沈安安足足在水边测试了三天。“沈昭”对葛云朝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沈安安细细斟酌过的。
不多会儿,沈忠走到两人身旁回禀:“二当家,葛云朝已经到了。”
沈安安吓了一大跳,赶忙脱下增高鞋,把帷帽塞给沈忠。这会儿她穿着沈安安的衣服,脸上还画着山茶花呢。
她环顾四周,急问:“这么早?他人呢?”此刻太阳还没有下山,距离“沈昭”邀约葛云朝见面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呢。
沈忠摇着头回答:“葛世子轻功好,又走得急,我们的人跟不上。我们最后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往北山上去。”
沈安安转头朝北山看去,只见漫山遍野的红色,各式各样的绿。她立马意识到,葛云朝提前来了,是为了与她见面,这会儿他为她摘花去了。
她低声咕哝:“快走,回桃夭居。没想到堂堂葛世子还有这样的爱好。”话音未落,她的嘴角已经漾起浅浅的笑意。
她才走了几步,又猛地刹车,急道:“糟糕。他在桃夭居等我,待会儿我怎么换上阿哥的衣服?”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她会早早换上沈昭的衣服,坐在水潭边烹茶。至于后续如何脱身,她特意用沈昭的身份约葛云朝喝茶,当然不是为了喝茶,更不是为了让自己“任性一回”。
今晚,她有重大计划。
沈安安焦急地思量对策,忽然被哑男推了一下。她顺着哑男的视线看去,只见葛云朝抱着一大束鲜花朝他们走来。
沈安安呆愣在原地。葛云朝手中有梨树枝、樱花枝,还有一些正在开花的灌木树枝,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野草。他费力地抱着这一大“捆”鲜花,犹如抱来了一捆柴火。
“安安!”葛云朝笑着呼唤沈安安。他的视力很好,他看到她踢走厚底鞋,也看到她把帷帽塞给沈忠了。
这个女人!她为了欺骗他,未免也太用心了吧。
第250章 脆弱
有那么一瞬间,沈安安觉得,葛云朝在戏弄自己。可他看她的眼神一如既往,他与哑男以前也是这样针锋相对的。
葛云朝看起来很正常,是她多心了吗?
沈安安走到葛云朝身旁,与他一起往花瓶中插花。
葛云朝并不会插花,他只是胡乱地把花枝折断,再把树枝上带着将开未开花苞的花枝插进花瓶里面。
他的动作像极了五年前,沈安安母亲带着她插花,她也是这般不耐烦地挑选花枝。一时间,沈安安悲从心生,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母亲再不会教训她,只会看书,什么都不会了。
“怎么了,怎么了?”葛云朝看到她的神情,一下子慌了神。他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他急忙伸手搂住她的肩膀,“你不喜欢插花,我来,我马上就好。”
“我只是想到了母亲。”沈安安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来。她意简言骇地解释,“母亲让我学插花,我不愿意,我就像你这样敷衍她。”
葛云朝赶忙解释:“我不是敷衍你,我真的不会。不如,你教我?”
沈安安摇头:“我也不会。那时候,如果我没有不耐烦,我没有和母亲顶嘴,我是不是已经学会了?”她真的很难过,“我以前不会这样的。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你说你喜欢我以后,我老是想到以前,和阿爸阿妈还有阿哥在一起的时候。”
葛云朝倾身抱了抱她,轻轻拍她的背,心中又酸又软。他能感受到沈安安的悲伤,她就连自己说话不小心带上了“阿哥”,说错话了都没有发现,可见她有多难过。
五年,从十五岁到二十岁,她本该无忧无虑地等着嫁人,结果她经历了那么多困难,才走到今日。此刻这么难过,他如何能苛责她。这些年,她谎称沈昭还活着,并不是故意想要欺骗他,她只是想完成父亲的遗愿罢了。
罢了,他何必与她怄气呢!她又不是主观上想要欺骗他。
葛云朝说服了自己,轻声哄着沈安安:“没事了,每个人都会想起以前的事,说出来就没事了。你不会插花,我也不会,以后我们一起学习就是了。如果我们自己实在学不会,请个老师教我们,再不然专门养几个懂插花的婆子养在家里,都可以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沈安安不满地嘟囔:“这根本不是插花的事。”
“我知道。这里离京城不远,以后如果你想他们了,我会陪你来祭拜他们。我们也可以在京城的庙里给他们立长生牌位。你什么时候想找他们说话了,随时都可以。”
沈安安仍旧不满意:“你不是说,我们不住京城,我们要去游历四方吗?”
葛云朝急得,他没说过这话,他说的是南下剿匪。他点头附和:“好好好,只要你高兴,我们去游历四方。”
他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这个傻姑娘,她刚刚才说过,她不想他们回京之后,因为她的身份给他惹麻烦。她早就默认和他“回”京城了,她就是故意对他撒娇罢了。
哑男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他们。
她从沈家遭难第一天就跟着沈安安。沈安安恐惧、害怕、愤怒、绝望,但她从未在她面前如此软弱,也没有在她面前思念父亲母亲,更没有故意撒娇求抱抱。
沈昭的骨灰就埋在南山山脊的凉亭里。沈安安经常一个人坐在那里和沈昭说话,也没有向她吐露过她的脆弱。她和葛云朝相识才多久,她却如此地信任他。或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吧。
葛云朝轻声哄着沈安安,眼见天越来越暗,距离他和“沈昭”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他轻声说:“你不去看一看,你阿哥睡醒了没有?”
沈安安蓦然惊醒。她这是怎么了!她在干什么?!
葛云朝扶着沈安安站起身。
沈安安背过身擦拭眼泪。
葛云朝对着哑男说:“魏王爷让我带一句话给你,不如我们去渡口上说?”
沈安安需要换衣服变成“沈昭”,没有人拒绝这个提议。
渡头上,天已经完全黑了,一弯新月高挂在天空。除了桃夭居和桃林的静室,寨子里只有零星的火光,江水另一边漆黑一片,更衬得水中的倒月明亮皎洁。
葛云朝和哑男并肩站在渡口。哑男没头没尾的说:“你已经知道了?”
葛云朝反问:“知道什么?”
若是在平时,恐怕沈安安也发现了,葛云朝知道沈昭是她假扮他。只不过,沈安安太信任葛云朝了,信任得只会凭本能行事。
哑男望着水中的月影,缓缓说道:“沈昭被利剑刺穿了右肺,回到山寨的第三天就过世了。”
她还记得,那是一个深夜,沈昭似乎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他握着沈安安的手,仔仔细细交待她,他们父母存的银子藏在哪里,他们的家乡在哪里。他希望沈安安带着银子连夜离开山寨。他甚至为沈安安想好了借口,要她把父母、祖父母的牌位带回家乡。
沈安安不断地摇头,她对着沈昭说,她在父亲临死前发过毒誓,她会保护桃花寨的每一个百姓。
沈昭拼着最后一口气说,她才十五岁,又长得这么漂亮,不要说山寨外面的豺狼虎豹,就是寨里的人,也恨不得把她撕碎吃了。她什么都不要管,带着金银离开山寨,她才有活路。
那时候,沈安安还没有走出父母之死的悲痛,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做噩梦。她不断地哀求沈昭不要死,不要留下她一个人。
沈昭终究还是不行了。他在柳彦行施针替他强撑之后说,如果沈安安执意留在山寨,履行对父亲的承诺,他们就把他的尸体偷偷烧了,随便埋在哪里。从此以后,沈安安就是沈昭,她只能用男人的身份,才能成为山寨的当家。
那时候,他们都不知道,是柳彦行指使黑衣人杀了沈家满门。沈昭为了妹妹,用他与柳彦行十八年的友情逼着柳彦行发誓,他一定会辅佐沈安安,用大夫的身份制造他还活着的假象。
第251章 换位
哑男不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她简单地复述了沈昭过世那一晚,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
葛云朝默不作声地听着,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揪在一起,他快要窒息了。
十五岁的沈安安只是一朵温室的娇花,现实却对她这么残忍。
桃花寨远离战争,哪怕沈安安偶尔在培元镇看到难民,她真实的生活只有阳光与鲜花。可她在一夜间失去了所有,却又因为责任不得不背负整个山寨的生存。她一心为所有人争取更好的未来,可他们并不见得感激她,更不会团结一致协助她。
葛云朝沉默许久,才慢慢平复情绪。他理解沈安安,为何明知村民们各自怀着自己的小心思,她依旧那么努力地替他们争取更好的诏安条件。这不是她对父亲的承诺,这是她想要保护弱小的善心。
无论所救之人值不值得救,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时候,向弱者伸出援手。
沈安安就是这样的人。她不会武功,看似娇弱,其实他们是一类人,都是想要守护别人的那一类人。
葛云朝问哑男:“其实,她继续隐瞒我,她阿哥已经不在这件事,根本没有意义。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哑男轻轻笑了笑:“我也问过她,她没有告诉我答案。世子不妨自己想一想。”她顿了顿,无奈地叹气,“虽然我不想告诉你,但是……我和安安朝夕相处五年,安安从来没有和我说过,她和她父母之间的过往。她经常一个人坐在南山的山脊,和沈昭说话。”
葛云朝知道那个凉亭,他无数次经常那个凉亭,也曾无数次看到沈安安坐在那个凉亭。原来,沈昭的骨灰就埋在那里。
葛云朝远远看着坐在水潭边的“沈昭”。她戴着帷帽,纯白的纱巾遮住了她的身体。月光与水波交相呼应,再加上在风中翩翩起舞的烛光,光影晃动得太厉害,他确实不可能透过白纱看清楚她的五官。
她盘腿坐在软垫上,他无法判断她的身高。
葛云朝慢慢走近沈安安。她已经煮好了茶,因为煮茶会让他看到她纤细的十指。她很认真地想要扮演沈昭。
“沈兄。”葛云朝对着沈安安行礼。
“请坐。”沈安安咳嗽两声,对着葛云朝道歉,“世子见谅,下午睡得太久,身体沉得很,实在无法起身。”
“沈兄不用拘泥。”葛云朝坐在沈安安一早准备的矮凳上。凳子上铺了软垫,桌上的茶具虽不名贵,却也十分精致。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堪堪可以看到月亮在谭中的倒影,再加上北山树枝落在水中的影子,画面很是别致有趣。
葛云朝拿起杯子抿一口。他尝不出这是什么茶叶,只觉得茶水清香甘冽,口感是绿茶。他在培元镇和县衙喝的都是绿茶,想来是沈安安默默留心了,特意准备了此茶。
她很用心地准备了这次的见面,为什么却要假冒沈昭呢?即便她不想让他知道沈昭的事,大可以用沈安安的身份相邀,不是吗?
葛云朝想不明白,转头看着沈安安,却连她五官的轮廓都看不清楚。
沈安安用力咳嗽几声。难道她露出马脚?她喝了汤药,她的声音比平日低沉,应该不至于露馅啊。
她试探着问:“世子瞧这景致如何?”
葛云朝点头:“很是雅趣。”
沈安安叹息:“我就是贪恋这景致……咳咳咳”她咳嗽了起来。
葛云朝忍住为她拍背顺气的冲动,把小几上的热茶递给她:“慢慢说,不着急。”
沈安安不敢在葛云朝面前露出右手,不过葛云朝已经把杯子放在边沿,她稍稍把帷帽拨开一个小口子,就能把茶杯拿进帷帽里面。她喝一口热茶,再喝一口热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葛云朝主动开口:“沈兄约我喝茶,想必是为了桃花寨诏安一事吧。今日进山的路上,我听村民们议论,他们希望桃花寨可能尽快接受诏安,好让他们有机会择到良田。”
他叹一口气,“他们既是这么想的,沈兄和令妹又何必枉做小人呢。”
沈安安反问:“如果世子处于在下的位置,世子会怎么做?”
葛云朝失笑:“如此这般,我们便把这‘天’,聊死了。”
沈安安跟着笑了笑:“如果我们交换位置,我们一定会和对方做出同样的选择,这才是我们无法达成一致意见的真正原因。”
葛云朝反问:“你就这么笃定,我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沈安安同样反问:“世子不是说过,非舍妹不娶吗?镇国公世子不可能迎娶叛军首领,不是吗?”
葛云朝听到这话,心中升起微妙的感觉,因为他心知肚明,这话是沈安安说的。他慢慢饮着杯中的茶水。他有些好奇,他们不可能就这样坐一整晚,她打算如何脱身?假装虚弱倒地,被沈忠他们抬走?
葛云朝胡思乱想,沈安安咳嗽几声,慢条斯理地说:“世子可以给我讲讲外面的事吗?我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山寨。”
葛云朝给沈安安讲过他遇到的,或者他道听途说的奇闻异事。他决定讲一个士兵掉队,被蛇精救了的故事。这是他让王思阳特意去搜罗的故事,他打算以后慢慢将这些故事讲给沈安安听。
葛云朝才讲了三四句,沈安安笑道:“世子这是哄小孩的故事吧。”
葛云朝微微一愣。沈安安也说过,他在哄小孩。
转念间,葛云朝失笑。眼前的沈昭就是沈安安,原来是她不喜欢这类故事啊。王思阳说,小姑娘喜欢“外面的事”,就是喜欢这类奇奇怪怪的故事,再不然就是书生小姐的话本故事。
葛云朝问沈安安:“不想听故事,那你想听什么?”
沈安安认真地问:“你能告诉我,战争是什么样的吗?”她摇头,“这个问题太大了,我具体地问,让你最难过的那场战事,你记得最清楚地一件事是什么?”
葛云朝几乎本能地想要拒绝回答。不是他不愿意回忆,而是战争太残酷了,他不忍心讲给沈安安听。
他反问沈安安:“如今战事都结束了,为什么还想知道?”
沈安安同样反问:“世子,你不觉得今日的自己有些奇怪吗?你一直在顾左右而言他。”
第252章想 求饶
沈安安的话一下子惊醒了葛云朝。
沈安安为何用沈昭的身份和他喝茶赏月,答案和她为何假扮沈昭管理桃花寨一样。
所有人,包括他,他们对沈昭和沈安安的态度是不一样的。沈安安抱着他嘤嘤嘤求安慰的同时,她也希望,他可以把她当成知己。
沈安安对他说,她想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并非是她想要听奇闻异事,她只是想知道世界的真实模样。
他喜欢的姑娘不是普通女孩。她不只想当他的妻子,她也想当他的知己,他的帮手。
葛云朝笑着点点头,抬头看一眼天上的月亮:“你想知道真正的战事是什么模样的,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但是今天时间太晚了,夜风寒凉……我该回去了,我让沈忠过来扶你?”
她不想坦白,那他就等着,横竖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葛云朝站起身。
“世子请留步。”沈安安说得有些急。
葛云朝侧目。
沈安安沉吟,飞快地在大脑中思量可以挽留葛云朝的话题。时间还没到,他需要葛云朝再等等。她特意把他请来,当然不是为了私事。
慌乱中,她脱口而出:“既然世子想在培元镇举办婚礼,诸事不该准备起来了吗?”
葛云朝愣住。婚礼需要准备什么,不是把婚书拿给唐祖佑盖个印章,他们两个人拜一下天地就行了吗?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军中素来如此办婚礼的。难道她还要有仪式感的婚礼?
沈安安同样愣住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在说什么!桃花寨的村民还没安置好,她说什么婚事啊。
葛云朝试探着问:“你想要京城那种婚礼?”在他的印象中,从纳彩、下聘诸班流程走下来,怎么也要几个月的时间。
他诚恳地与沈安安商议,“我想带着你一同南下,这样我们必须在这里成亲,否则名不正言不顺。等明年秋天左右,我们回到京城,可以补办婚宴。”
沈安安听到了他的话。她呆愣半晌,一字一顿吐出四个字:“你说什么?”
葛云朝不明所以。沈安安十分期待和他一起南下,不是吗?是她说的,她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他们成亲了,一路上他可以更好地照顾她,否则人前怎么都要避一下嫌。
他解释道:“我们暂时不成亲,回京城再正式成亲,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一路上你可能有诸多不便,尤其是一些地方,未婚女子出门必须戴着帷帽,或者有男子陪同。我自然会陪着你,但你戴着帽子,看什么都不真切。”他不喜欢她戴着帷帽,他喜欢时时刻刻看着她。
沈安安沉默不语。
葛云朝皱着眉头说:“或者,你想在京城等着我?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不想去南方看看了吗?”他并不愿意如此,但是如果她坚持,他也能接受。
沈安安突然发声:“你知道了?”
葛云朝侧目,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沈安安摘下帷帽,一字一顿质问葛云朝:“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葛云朝这才意识到,自己太激动,竟然说漏嘴了。他怎么会如此不谨慎,几句话的功夫就把自己卖了。
他赶忙讪笑着回答:“那个,就是去北山之前知道的。”此刻隐瞒已经没有意义了。
沈安安生气地说:“所以,你抱那么些树枝回来,就是消遣我的?”
“不是,不是。”葛云朝绝不敢承认,他就是在报复她。
扪心自问,哑男与他说了沈昭的事之后,他挺庆幸的,自己的幼稚行为又换来多了解她一些。每次多了解她一些,他就更喜欢她一点。这是一种奇妙又新奇的感受。
不过,他不敢承认,更不敢说漏嘴了。
葛云朝上前两步,想要抓沈安安的手。他会武功,她手无缚鸡之力,他想要她如何,易如反掌。他伸手,见沈安安生气地挥开他的手,他不敢继续动作,“真诚”地解释:“安安,我之所以发现这件事,因为我想去北山给你摘花……”他仔细叙述了事情的经过。
等到葛云朝说完了,沈安安看着他,摇摇头:“你的情绪不对劲。”她回想他们相见后的细节。他送“柴火”给她的时候,她隐约感受到他的情绪了,可他从坐下喝茶之后,他有点都不生气,甚至于他比平时更耐心,更温情。
之前她以为,他对耐心与温情是给沈昭的,如今他不打自招,就说明——
沈安安质问葛云朝:“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啊?”葛云朝摇头,企图蒙混过关,“没有了。你说了你和你母亲插花的事,我就不生气了。你看,是我主动离开桃夭居,让你有机会脱身,就证明那个时候我就不生气了。还有啊,安安,我对你承诺的每个字,都是真心的。包括你母亲的事。”他开始故意岔开话题,再次想要牵沈安安的手。
事实上,即便他告诉沈安安,哑男说了什么,也无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虚得竟然有点害怕。
他害怕?
在战场上,面对敌人的千军万马,他从来没有害怕过,他竟然害怕一个弱女子。
葛云朝都快瞧不起自己了,不过这不重要。他再次对着沈安安说软话:“安安,我们各自欺骗对方一次,这次就当扯平了,怎么样?”
沈安安依旧觉得,葛云朝有事瞒着自己,可他这般示弱求和,她没道理咄咄逼人。他们之间最大的矛盾是如何安置桃花寨的村民。至于其他的事,只要他们相互喜欢,她也不是非要每件事都弄个水落石出的。
沈安安没有点头,但也没有摇头。她交待葛云朝:“这四周有王耀他们守着,所以我可以摘下帷帽。出了这里,沈昭还是沈昭,沈安安还是沈安安。阿哥过世的事,只有忠叔、柳彦行、胭脂几个经常出入桃林的人知道。柳彦行经常拿这件事威胁我。”
葛云朝叹气:“我看到他两次用你阿哥的威胁你,我这才产生怀疑的。”
“呵呵。”沈安安干笑两声。葛云朝想让她夸他聪明吗?
转念间,沈安安沉吟:“或许还有一个人,她也发现阿哥过世了。她才是我邀请你过来喝茶的真正原因。”
第253章 开端
葛云朝听到沈安安的话,两人几乎异口同声:“柳烟青。”
葛云朝注意到,沈安安说的是“发现”,这就表示,柳烟青一开始并不知道沈昭过世了,她嫁给沈昭是真心的。直到他们拜堂之后,她才发现婚事是一个骗局。
他问沈安安:“她是如何发现的?”他顿了顿,“你怎么发现,她发现了?”
这话有点绕,但沈安安听明白了。不过她可不敢说,是因为她喜欢上葛云朝,她才意识到,女子面对自己喜欢的人,会有一些不自觉的小动作,比如脸红、垂眸等等。
她也是在不久前才发现,自从他们从飞虎寨回来,柳烟青再也不会对着“沈昭”脸红了,哪怕她不小心摸到她的手,她也不会着急忙慌地抽手,一脸娇羞的别过头去。
她对着葛云朝顾左右而言他:“我推测,是我们在飞虎寨的时候,柳彦行告诉她,阿哥已经过世的事情。”她讥诮地笑了笑,“以柳彦行的虚伪,多半是柳烟青自己在静室发现什么端倪,继而逼问柳彦行,柳彦行这才痛心疾首地说,我阿哥早就不在了,是我逼着他欺骗大家云云。”
沈安安猜得没错。
早前,沈安安等人前往飞虎寨之后,一直由胭脂在静室假扮沈昭。
这么多年,沈安安偶尔需要离开桃花寨办事。她都会假装带着胭脂离开,由胭脂假扮沈昭躺在静室的床上。有柳彦行和沈忠的掩护,即便陆勉之几次试图强闯静室,他们都没有露出过破绽。
此番沈安安刚刚离开寨子,柳烟青就不小心看到柳彦行的药童做事马虎,给沈昭煎的药少了两味。
几番争执之下,柳彦行不小心说出,沈昭在五年前就死了,就连尸首都没有留下。
柳烟青自小就喜欢沈昭,早就决定守着他一辈子,自然无法接受。
柳彦行痛哭流涕,添油加醋地讲述沈安安如何需要沈昭的身份,如何软硬兼施地“逼迫”他和沈忠配合她。当然,他知道柳烟青与沈安安的感情还可以,因此他口中的“逼迫”多半都是沈安安道德绑架他们,利用桃花寨的百姓要挟他们。
初时,柳烟青虽然确认沈昭不在了,但她对沈安安是否恶意隐瞒沈昭已死之事,心中只是将信将疑。直到沈安安从飞虎寨回来,再一次假扮沈昭与她“夫妻叙话”,她才对沈安安生出气恼。
站在柳烟青的视角,沈安安明知道她对沈昭一片真心,对她这个小姑子也算掏心掏肺,她如何能这般欺骗她的感情。
事实上,沈安安并无恶意,她只是按照柳彦行说的,暂时隐瞒真相。用柳彦行的话,他的妹妹对沈昭用情至深,一旦她得知沈昭不在了,她控制不了情绪,一定会露出马脚,继而令真相曝光,把桃花寨陷入危险境地。
水潭边,沈安安对着葛云朝解释:“我从一开始就不想瞒着阿嫂。”她已经习惯称呼柳烟青“阿嫂”。她们一同长大,她又如何忍心她沉溺于一段无望的感情。
沈安安叹一口气,“那时候我年纪小,也不知道柳彦行的真面目。我想着,他们是兄妹,柳彦行的选择自然是为妹妹考虑的,我便答应,先瞒着阿嫂。后来,我发现柳彦行的真面目,事情一下子就变得复杂了。我相信阿嫂对阿哥的真心,但是站在我的视角,她和柳彦行才是亲兄妹啊。”
葛云朝上前,轻轻搂住沈安安的肩膀。
沈安安没有挣扎,接着说道:“事到如今我也明白,只有柳彦行心知肚明,他和阿嫂究竟是不是亲兄妹。”
葛云朝沉吟:“我怀疑,多半不是。”
沈安安不知道答案。她道:“我一直想不明白,柳彦行为何向阿嫂隐瞒阿哥的死讯。五年前,阿嫂才十三岁,还是懵懂无知的年纪。如果那时候告诉她真相,这会儿她大概率已经走出来了。有时候我又在想,他是不是就想要这样的结果,想要阿嫂对阿哥牵肠挂肚,念念不忘?”
葛云朝侧目:“所以呢?今天你就要寻找答案?”
沈安安摇头:“不是,我只是将计就计。是柳彦行按捺不住了。”
葛云朝吓了一大跳。虽说柳彦行压根称不上对手,有时候恰恰是“蠢人”更可怕,因为他们会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反而让对手措不及防。
他劝说沈安安:“安安,真相或许很重要,但结果更重要。人都会说谎,我们不能相信柳彦行……”
沈安安笑了笑:“我知道,不是每件事都有答案的,也不是每个答案就是真相,但是——”她顿了顿,“现在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几声惊呼,紧接着四周的房屋亮起点点火光。
沈安安看着远处的喧哗,一点都不觉得高兴,神色中反而带着几分悲戚。她低声喃喃:“开始了,终究还是开始了。”
葛云朝明白了,他也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
沈安安抬头对着葛云朝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别生气,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阿嫂究竟是不是四公主赵渲吗?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葛云朝沉声说:“皇后娘娘思念女儿,这个女儿是谁,差别并不大。如果魏王相信柳烟青是四公主,那么她就是。皇后娘娘认一个干女儿而已……”
沈安安惊问:“如果我证明了,阿嫂就是赵渲,她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违背良心的事,她也只能是皇后的干女儿?”
葛云朝点头:“时间太久了。四公主失踪的时候,她还没有满月。皇室血脉不容混肴,谁能证明柳烟青就是那个失踪的小婴儿,仅凭一个消失的胎记,还是魏王爷突如其来的一个怀疑?”
沈安安有些失望。她希望柳烟青能够找回真正的亲人,而不是囿于她与柳彦行的兄妹之情。
不远处,人声越来越嘈杂,已经有人举起火把,朝铁匠铺走去。
沈安安急促地叮嘱葛云朝:“接下去的事,忠叔会详细和你说的。我得赶快换回沈安安的衣服。待会儿在铁匠铺,我们见机行事。”
她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对葛云朝说,“我相信阿嫂,她不会做违心的事。”
第254章 书信
赵沛肩上的伤还没好,军医交待,他不能饮酒。他伸手使劲握了握伤口,锥心的疼痛中,他的眼前浮现飞鹤的脸庞。他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幕僚走进帐篷,看到桌上横七竖八倒着四五个酒瓶,欲言又止。
“什么事?”赵沛再倒一杯浊酒。
幕僚拱手答道:“王爷,葛世子又去桃花寨了。”
赵沛“呵呵”一笑:“没想到葛云朝还是个痴情种。”他有些醉了,仰头再饮一杯,“那就遥祝他抱得美人归。”
幕僚沉吟:“世子迎娶女土匪,于我们倒也称不上坏事,至于皇上和太子,他们也能安心一些。”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山里的铁矿,葛世子已经摆明了葛家的态度,咱们……要不要……”
赵沛迷离的眼神瞬间有了焦距,捏着酒杯的手指指腹泛白。
幕僚微微一愣。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他又看到那个杀伐果决的魏王爷。
“王爷!”幕僚单膝跪地,“这些年,您处处隐忍,从不问政事,太子依旧对您步步紧逼。王爷有没有想过,一旦太子登基——”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赵沛手中的杯子碎了。他看一眼赵沛,又垂下眼睑。
赵沛何尝不明白,这班手下都希望,他去争一争那个位置。在他们眼中,他的太子“哥哥”对他步步紧逼,他不争也得争,否则就是一个“死”字。往日,他活着与死了并无区别,他要那个位置干什么,可如今——
“她说,她此生最大的愿望,百姓都有饭吃,有屋住。”赵沛苍凉地笑了笑,“如果我能完成她的愿望,待我们到了九泉之下,她会不会原谅我?”
幕僚不敢接这话。朝堂上人人皆知,魏王的军功远胜于太子。当日启封城一战,太子急于在军中立威,才会使诡计逼死飞鹤将军,血洗启封城。那一战,太子赢了,却失了人心。
虽说兵不厌诈,但那是在战场上。太子使妇人的阴诡之计,哪怕时隔五年,飞鹤将军只需站上启封城的城墙,便能招兵买马,反了朝廷。
幕僚小心翼翼地说:“桃花寨距离启封城不过一天一夜的路程,飞鹤将军从未返回启封城……”
赵沛笑了笑:“虽然大梁皇帝于她有恩,但她守护的,是天下的百姓。她比任何人都讨厌战事,又怎么会起兵造反呢。”
他呵呵一笑,揭过话题,“按计划,我们不日就要南下,葛云朝可有耽误正事?”
幕僚答道:“那倒没有。那王思阳不愧是建安王家的人,颇有才能。他辅佐唐祖佑理顺了县衙的章程,招募了钱粮师爷、刑名师爷,诸事皆有序地推进。唐祖佑才能平庸,倒是个听劝的。不过,岐山县接受了这么多山匪,往后唐祖佑能否约束他们,还是未知之数。”
赵沛笑了笑:“县衙的主簿之位尚且空缺着,葛云朝会找到适合的人选。”
两人说着话,侍卫送来一封书信,声称是桃花寨派人送来的。
赵沛打开书信,纸上只有短短一句话,如果他想知道赵渲身在何处,今晚亥时,在桃花寨的铁匠铺相见。
关于自己正在寻找失踪的妹妹赵渲,赵沛只和葛云朝说过,但信上的笔迹却不是葛云朝的。很明显的,这是一个陷阱,且写信之人很可能就是烫伤柳烟青手背的人。
赵沛把信纸递给幕僚,不解地问:“写信之人是何意?此人不会认为,能将我刺杀于桃花寨吧?”
幕僚同样无法参透,毕竟沈家兄妹并没有占山为王的计划,又怎会伤害当朝的魏王爷。
两人疑惑之际,侍卫又送来第二封书信,信上同样只有一句话:若想飞鹤将军摆脱桎梏,今晚亥时,桃花寨,铁匠铺。
赵沛一把揪住信纸,几乎把薄薄的纸张捏碎。他咬着牙,一字一顿说:“看来,今晚不得不走一遭桃花寨了。”
入夜,赵沛骑马至南山山脚,将马匹拴在山脚下的凉亭内。他只带了两名随从,两人在凉亭外被拦住了。来人是肖伍,赵沛认识他,是沈安安身边的人。
肖伍一板一眼说:“王爷见谅,今晚您只能一人进山。”
随从怒斥肖伍:“王爷若是遇上危险,你担待得起吗?”
肖伍仿佛没有听到,面无表情地朝身后看一眼。林间,几柄铁箭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他对着赵沛说:“二当家吩咐,若是王爷不愿意独自进山,便请回吧。”
赵沛冷笑:“沈安安这是何意?”
肖伍依旧面无表情:“属下不知。二当家说,她会尽量保全王爷的性命,但世事难料,刀剑无眼,生死都是个人的命数。她不勉强王爷,也请王爷不要为难属下。”
赵沛觉得可笑。他和葛云朝,任何一个人死于桃花寨,诏安军都会踏破这座山寨。沈安安这话毫无意义,不过他倒是想看看,沈安安如何让飞鹤摆脱身份的桎梏。他示意手下在凉亭内守着,举步往上山走。
肖伍伸手揽住他:“王爷,二当家还有一句话。”
赵沛朝肖伍看去,不耐烦地说:“沈安安到底何意?”
肖伍回道:“二当家说,王爷可曾想过,飞鹤将军为何是又聋又哑的郎君,为何拼着性命守护二当家。人可以一天不说话,一个月不说话,却很难做到一年不说话。飞鹤将军五年不发一言,假装不识字,假装自己是男子,她是如何做到的?”
话毕,他对着赵沛比了一个“请”的手势,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
赵沛沉着脸往山上走。深夜的山林更深露重,空气中透着寒意。赵沛每走一步,都有一种近乎窒息的感觉。为了飞鹤,他心甘情愿成了沈安安手中的工具,今晚必定是一个漫长的夜。
亥时还差一刻的时候,赵沛越过了南山,铁匠铺就在不远处。蜡烛昂贵,除了桃夭居,桃花寨各处只有零星点点火光,铁匠铺更是漆黑一片。
赵沛卡着时间站在铁匠铺门口,四周没有半点人声,他也感受不到半点杀意。
他轻轻推了推木门,门板“吱呀”一声打开了。他举步往院内走,忽见院内的树枝上悬挂着两个人。惨淡的月光下,两个人影在空中晃晃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