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桃花渡TXT下载桃花渡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桃花渡全文阅读

作者:季灵     桃花渡txt下载     桃花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2章 分析

    韩梅特意找上沈安安,是为了向沈安安下逐客令。

    韩杼一听就知道,韩梅口中的“师傅”是指柳彦行,他认为韩梅想要赶走沈安安,是为了让他们师徒三人有机会私下里说话。至于他们分给村民们的药,那是天门寨最大的隐秘,也是他们致富的秘诀,自然不能向外人透露。

    沈安安眼见自己没有机会向韩杼套话,她与韩梅针锋相对几句,便顺坡下驴,计划假装负气而去,在暗中调查真相。

    不料柳彦行上前拦住了沈安安,板着脸斥责韩梅不敬沈安安。他用师傅的身份逼迫韩梅向沈安安道歉。

    韩梅与沈安安一样惊讶。她不可置信地瞪着柳彦行,直到柳彦行再次要求韩梅向沈安安道歉,韩梅这才不情愿地对着沈安安屈膝行礼。

    早前,沈安安借口与柳彦行同行,把抬棺的人先行遣回桃花寨,就是为了自己能够隐入暗处调查。

    换句话说,即便韩梅不找上沈安安,沈安安也会找她,导致两人发生争执,让沈安安有足够的理由光明正大地离开天门寨,再偷偷潜返。

    柳彦行的阻挠让沈安安万分不解。按她想来,柳彦行必须把她赶回桃花寨,他才能处理天门寨诸事。她下意识朝葛云朝看去。

    众目睽睽之下,葛云朝自然不能多说什么。

    柳彦行顺着沈安安的目光看一眼葛云朝,低声对着韩梅说:“山路难行,二当家不会武功,若是此刻下山,她万一磕着碰着了,我如何向大当家交待。”

    沈安安闻言,心中冷笑。柳彦行心知肚明,沈昭早就不在人世了。他故意在葛云朝面前说这话,他在威胁她吗?

    她环顾四周。不包括现场的天门寨村民,以及在屋子内躺着的花蓼,院子内的韩梅、韩杼,再加上柳彦行,葛云朝与她,单单他们五个人,大概就有八百个心思,数不清的秘密。

    或许,她应该把兄长已死的秘密告诉葛云朝?虽然葛云朝一定会生气,但她有十成的把握,他不会真的掐死她。

    这个念头在沈安安脑海中一晃而过。即便她决定向葛云朝坦白认错,也该在他们返回桃花寨之后。

    她收敛神色,对着韩梅说:“夫人盛情难却,那我们就在天门寨留宿一晚。哦,对了,我和我的随从还没有用午膳,烦请夫人好生准备我们的午膳与晚膳。”

    她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件事,我想去四周转一转,看看风景,也劳烦夫人告之村民们一声,省得他们不知情,阻拦我欣赏风景。”她一向擅长得寸进尺。

    韩梅果然被沈安安激怒了。她想说什么,被柳彦行一把摁住。两人对视片刻,终究还是韩梅屈服了,吩咐手下为沈安安准备午膳。

    沈安安从不乱吃东西,不过韩梅命人送来的午膳与晚膳她全都收下了。

    葛云朝和沈安安的想法一样。他们推测,这些食物多半是没毒的,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只吃随身的干粮。

    葛云朝看着沈安安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食物,低声说:“你何必为了怄气,故意向她讨吃的,惹她生气呢。”

    沈安安不服气地说:“什么为了怄气。你自己来看看,她准备的菜色。”

    葛云朝看一眼桌上的碗碟。韩梅为他们准备了三个菜,两碗白饭,虽然称不上精致可口,也算有荤有素,对普通人来说很不错了。

    转念间,葛云朝恍然大悟。既然天门寨的村民能吃上肉牛、鸡蛋,那么韩梅作为山寨的女主人,不应该用薄薄的肉片待客。这就说明,韩梅有意隐瞒天门寨的实际情况。

    沈安安见他明白过来,又补充道:“再往深了想,我都当面对她说了,我们打算四处瞧瞧,她就应该知道,我们一定会发现天门寨的真实情况。因此,只有两个可能,她要么想让我们知道实情,要么她蠢笨入猪。世子爷觉得,韩梅是前者,还是后者?”

    葛云朝当然知道,韩梅一点都不傻,那么——

    她为何特意跑去韩栩的院子,当着柳彦行的面,与沈安安剑拔弩张?

    沈安安和葛云朝异口同声:“韩梅和柳彦行都想借我们的手,除掉对方。”

    葛云朝沉吟:“可韩栩因为某件事被灭口,他们不想与我们为敌,就必须把韩栩之死的前因后果解释清楚。”

    沈安安摇头,纠正他的话:“不是与我们为敌,是他们都不想在现在这个时候,与诏安军为敌。”

    追求稳定安逸的生活,是大多数人的目标。如今天下大定,朝廷一直在推行怀柔政策。在这样的大趋势下,普通百姓大多想当良民,而不是山匪。

    韩梅一定知道了,甚至于她亲眼验证过,诏安军对俞红妹手下那些水匪还不错,所以她要洗白天门寨,带着村民们彻底脱离原来的生活。这就是说,韩梅真正想要对付的人,是柳彦行。

    至于柳彦行,他既然选择继续当他的桃花寨二当家,自然要把杀害韩栩的凶手交给沈安安,将所有的一切合理化。柳彦行能够诬陷的对象,只有韩梅了。

    沈安安讥诮地说:“没想到他们的师徒之情如此脆弱。”

    葛云朝一向只信实力。除了同袍情义,他不信其他的感情,也不喜欢这样弯弯绕绕地处理事情。

    既然天门寨只有这么点人,这些人又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按着他的习惯,他直接命人将整个寨子围了,再一一拷问领头的人,不怕他们不吐出真相。

    至于真相是什么,于他而言并不重要,只在于他如何处置天门寨众人。这些人犯的罪孽深一些,他就将他们关押或者斩首。若是他们良心未泯,他当然也会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沈安安看到葛云朝神色中的不以为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终于明白了,你一再说我善良,其实你在吐槽我妇人之仁。”

    葛云朝急切地摇头否认。

    沈安安并不恼怒,轻声说:“世上的事并没有绝对的善恶,律法也是人制定的。就像世子说的,我们只是芸芸众生之一,我们所能求的,不过是问心无愧。”

第223章 反思

    葛云朝没有料到,自己什么都没说,居然惹来沈安安这番感慨。之前他用“问心无愧”劝解沈安安,只是不想看到她背负太大的压力。

    他做事素来只问自己的内心,可是仔细想想沈安安的话,他一向充当“裁判者”的角色,都成了一种习惯。

    战争早就结束了,是谁赋予他“裁判者”的权力?

    在战场上,他倚仗着手下的将士,对人对事一向说一不二,可如今葛家的身份已经从武将转变为贵胄。他和父亲深知功臣对于皇帝来说犹如鞋子里的小石子,硌脚得很,所以他们从来不以开国功臣自居,可是即便他们如此谨小慎微,依旧夹杂在皇权的漩涡中。

    原本他一直认为,是皇家太无情,每件事每个人都在诠释“狡兔死走狗烹”。可是换一个角度,是不是因为他太过习惯于裁判者的角色,让皇帝与太子都生出了忌惮之心。

    皇帝一统天下五年,这几年各地虽然偶有小规模的战争,但是每个人都必须承认,和平才是大趋势。

    在这样的趋势下,社会只会越来越有序,人们不再需要强有力的“裁判者”。相比之下,皇帝颁布的律法才是这个国家的规则。他同样必须遵守这个规则,不能继续随心而行。

    想到这,葛云朝突然觉得豁然开朗。

    他希望百姓们都有饭吃,有屋子住,这当然是对的,也是他此生的理想,但是他此行需要做的,是帮着县衙建立这样的环境,而不是延续以往说一不二的风格,要求所有人都按他的想法行事。

    沈安安或许没有想到这些,但她天生聪慧又善良,他何德何能遇到这样美好的女子。或许他迟迟不愿意娶妻,正是他冥冥中在等待她出现。

    葛云朝拿过沈安安手中的筷子,说道:“不是要出去走走吗?”

    “是啊。”沈安安傻愣愣地看着葛云朝。她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否则她为什么会觉得,葛云朝看她的眼神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不走吗?”葛云朝试探着抓住沈安安的手腕。

    沈安安扭动手腕挣脱他的右手,朝着门口快走几步:“走啊。如今天气暖和了,午后去林中走走,又能消食,又能欣赏路边的野花。”她不敢看葛云朝的眼睛,小跑着走出院子。

    虽然葛云朝很想牵她的手,但他不敢造次,只能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正如沈安安所言,春日午后的树林犹如仙境一般,嫩绿的树叶青翠欲滴,薄纱一般的雾气萦绕在树干之间,四面八方都是鸟儿欢快的歌唱声。

    沈安安一路走,一路留心着寨子里的村民。

    村民们戒备地盯着他们,没有人愿意和他们搭话,时不时有人在身后啐他们一口。他们要么得了韩梅的指示,要么从心底认定,沈安安和葛云朝正在破坏他们的美好生活。

    葛云朝生怕沈安安心里会介意,却见她怡然自得地走在树下。

    沈安安宽慰他:“我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不可能人人都喜欢我。在这些人眼中,我就是恶人。”

    葛云朝趁机申明:“我年纪也不老。正因为我和你一样,觉得自己年纪还小,所以我从来没考虑过自己的婚事,也不知道怎么和小姑娘相处。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

    沈安安故意打断他的话:“我和你不一样,我有哑男。”

    葛云朝并不恼怒,只觉得心口酸酸的。无论沈安安多有天赋,五年前的她只是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哑男日夜陪着她,她们一起成长,相互搀扶。未来,哪怕沈安安对他有了男女之情,他也不可能取代哑男在她心中的地位。

    这个小插曲让葛云朝觉得,自己嘴巴里含了一粒酸梅子。除此之外,这趟林中漫步只能用“美好”来形容。她与他近在咫尺,她对他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哪怕他们还有正事要处理,在他们走在山路上的时候,世间的纷扰都与他们没有关系。

    以后的每一天,如果他们都能一起走上一小段路,哪怕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他也会觉得很幸福。

    可惜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葛云朝觉得,他们只走了一小段路,但太阳下山了,林中一下子暗了,村民们纷纷在屋子里点上了蜡烛,四处都飘散着饭菜的香味。

    沈安安不得不承认,以村民们的生活水准,若他们生活在桃花寨,每一户家庭都是十足十的富户。不过,如果他们的富足与他们付出的劳力与智慧不相称,他们迟早都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夜幕降临,沈安安与葛云朝回到韩杼的小院,特意去隔壁屋子“探望”了花蓼。柳彦行守在他床边,他看着比下午的时候好多了,只是说话的时候有气无力。

    沈安安问起韩杼,柳彦行告诉她,因为院子里没有其他的卧室,今夜他只能去村民家里将就一晚。沈安安立刻意识到,这是柳彦行事先清除院内的闲杂人等。

    夜深人静,沈安安吹熄屋内的蜡烛,坐在桌前默默等待。

    葛云朝犹如真正的护卫,站在沈安安的房门口守着。

    突然,屋内传来“咚”地一声脆响。

    葛云朝明知长槐在屋内守着沈安安,依旧高喝一声“谁”,一掌劈开房门。

    沈安安慢条斯理地点亮烛火。

    长槐收起手中的大刀,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展示在葛云朝面前,解释道:“世子,有人往窗户上扔了一块石头。”

    石头穿过窗户,飞入屋内。长槐下意识拿刀挡了一下,石头掉在了地上。无论是石头飞行的力度,还是石头与刀刃碰撞产生的弹力,无不证明扔石头的人是一个练家子。

    沈安安和葛云朝不约而同想到了会武功的花蓼。自从不会武功的花蓼出现在柳彦行身旁,会武功的花蓼仿佛消失了一般。

    葛云朝低声安抚沈安安:“别怕,我让长槐在屋子里陪着你,花蓼的武功不及他。我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沈安安并不害怕,她笃定柳彦行和韩梅都不会杀她,毕竟在他们眼中,她是诏安军副帅的新宠,得罪不起。

    她轻声说:“花蓼应该还没有跑远,不如让长槐去林子里找不找他?”

第224章 反目

    葛云朝和沈安安在天门寨走了大半天,他们几乎看遍了每一户人家,没有发现会武功的村民。他们也在韩杼的小院转了几圈,找不到特殊的药材,也不见奇怪的药渣。他们甚至没有找到熬药的大炉子。

    天门寨虽然没有老人,女人和孩子也不多,但是根据沈安安目测,村民们林林总总加起来,差不多也有两百人左右。用一般的标准,这里的规模差不多等于一个初具规模的村庄。韩栩和韩杼给整个村子熬药,不可能仅靠一只小火炉。

    韩梅知道沈安安的一举一动,她也知道,假扮沈安安随从的男人是镇国公世子。她更加知道,柳彦行第一时间认出了葛云朝。

    夜深人静,她身穿斗篷,遮住大半的面容,默不作声站在院子外面的大树下。直到沈安安熄灭屋内的蜡烛,葛云朝突然折返屋内,她才稍稍挪动了脚尖。

    就在葛云朝回屋的瞬间,一个男人同样穿着斗篷,悄无声息地走出小院。

    韩梅远远跟着他。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仿佛谁都没有发现对方。直到男人走到山寨最北边,闪身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韩梅终于忍不住了。她压着声音质问柳彦行:“你为什么命人杀了阿栩?”

    柳彦行咳嗽一声,刚要说话,韩梅抢白:“你亲口说的,阿栩最像你,是我们之中天赋最高的……”

    柳彦行打断韩梅:“你知不知道,他对沈安安说了什么?”

    韩梅沉默。她不知道韩栩说了什么,她隐约感觉,沈安安什么都知道。可她认识的阿栩不会对一个几乎是陌生人的女人,说出天门寨的秘辛。有些事,他们心照不宣就够了。窗户纸一旦被戳破,所有人都活不下去。

    韩梅阴沉着脸,目光炯炯盯着石头后面的人影。她一字一顿说:“师傅,你回答我,是不是你,命人杀了阿栩?”

    柳彦行逆光而站,没有回答。

    韩梅追问:“师傅,你究竟是谁,你想干什么?”

    柳彦行不答反问:“我最后再问你一次,阿栩知道多少事,又对沈安安说了什么?”

    “师傅,我敬你是长辈,可是你,你想让所有人都活不下去吗?”韩梅的声音染上了哭腔。

    任谁都听得出来,两人的对话犹如鸡同鸭讲话,根本没有任何实质内容。尤其是韩梅,她并非想要答案,因为她已经知道了答案。此刻的她不过是发泄情绪。

    突然,柳彦行上前几步,手中不知何时变出了一支匕首。他一把抓住韩梅领口,一刀刺入她腹部。

    刀刃没有刺入韩梅的腹部,金属与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男人错愕。

    韩梅发出苍凉的笑声,嘴里呢喃:“沈安安一早就说了,你能杀了阿栩,也能杀了我。”

    话音未落,她一脚踹向男人的裤裆,男人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

    韩梅一手抓住男人的手腕,猛地转向石块,匕首掉在了地上。她厉声大叫:“师傅,对你来说,我们三个到底算什么,控制大家的工具吗?”她一把扯落男人的斗篷,整个人呆住了。

    来人并不是柳彦行,而是本该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药童花蓼。此刻,疼痛令他五官扭曲,但他的身上并没有半分病恹恹的气息,眼中充斥着阴狠的戾气。

    韩梅被他的眼神吓了一大跳,一连后退三步。出于求生的本能,她弯腰去抢地上的匕首。

    花蓼一脚踹向韩梅的腹部。他虽然不会武功,但是这一脚极用力,韩梅整个人飞了出去,身体撞在石壁上,腰间围着的竹篾护腰几乎撕裂。

    就在刚才,花蓼手中的匕首正是刺在这块竹篾上,这才保住了韩梅的性命。这会儿也是这块竹篾挡住了大部分的撞击力。

    花蓼忍着剧痛,弯腰去拿匕首,回手就是一刀,砍向韩梅的脖子。

    韩梅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大叫:“救命!”

    “抓贼啊,有盗贼!”

    韩梅的声音淹没在男人的呼喊声中,紧接着整个山寨响起金锣声,山腰沸腾了起来。

    韩杼的小院内,沈安安刚刚建议长槐去追会武功的花蓼,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沈安安和葛云朝对视一眼。葛云朝对着长槐挥挥手。等到长槐翻窗离开,葛云朝转身打开房门,只见柳彦行举着烛台站在门口。

    葛云朝微微一愣,转头看向沈安安。沈安安同样十分意外。

    按照她和葛云朝的推测,柳彦行派人用石头扔她的窗户,乃是声东击西之计,目的是引葛云朝进屋,好让他顺利出门与韩梅说话。

    他们既然知道柳彦行和韩梅千方百计想要单独说话,那么葛云朝只需要跟着他们,就能知道天门寨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大门口,柳彦行看到葛云朝和沈安安的反应,心中得意极了。他关切地问:“我好像听到什么声响,你们没事吧?”

    沈安安回道:“没事。可能是哪个村民看我不顺眼,往窗户上扔了一块石头。”说话间,她已然反应过来。她推测,出门与韩梅见面的人,应该是花蓼。

    葛云朝同样明白过来,柳彦行把他们堵在屋内,他们就不可能听到花蓼和韩梅说了什么。这一回合,是他太过轻视柳彦行了。

    他回头看向沈安安,用眼神询问她,他们是否需要立刻追出门去,毕竟柳彦行拦不住他。

    沈安安生怕外面有陷阱等着葛云朝,对着他轻轻摇头,脑海中飞快地回忆花蓼的信息。

    转念间,她突然发现,自己对花蓼的印象十分模糊。她只记得他高高瘦瘦的,待人处事都呆愣愣的,哪怕他已经是大小伙了,依旧在柳彦行的药庐当药童。

    桃花寨素来不许外人进入,也容不得来历不明的。当年,她把汪有福派去县衙,有一部分原因正是因为她不能坏了桃花寨的规矩。

    换句话说,哪怕是她的父亲、祖父特许进入桃花寨的人,也需要寨子里的人为他们担保,组成连带关系。比如说柳彦行兄妹,是老铁匠夫妇跪求她的父母,且他们愿意用性命替他们担保,他们才能留下。

    沈安安仔仔细细回忆有关花蓼的一切,却一点都想不起来,花蓼的父母是谁,他有哪些朋友,哪些家人。

第225章 药物

    人与人是有羁绊的。

    在礼乐崩坏,法制缺失的战乱年代,这种羁绊维系着群体的道德底线。

    当然,道德只能约束有道德的人。

    不过,普通人行恶大多只在转念之间。若是此人恶意丛生的时候,有什么人,有什么事羁绊着他,有极大的可能,他会放下心中的恶念。

    沈安安的曾祖父定下“连坐”的规矩,一开始只是无奈之举,毕竟大家都太饿了,太穷了。普通人在饿极了的时候,与畜生没有区别。

    百余年来,桃花寨一直延续着这个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是人都有感情,有了感情就会有“例外”打破规矩。

    比如说,沈安安的父母怜惜老铁匠夫妇老年失子,同意他们收养柳彦行兄妹,结果……

    再比如说窈娘,如果俞红妹的父母坚守水寨的规矩不可破,水生一家又怎么会……

    沈安安并不觉得“有感情”是一件坏事。相反的,她认为没有感情的人,根本称不上一个“人”。只不过她不得不承认,很多的悲剧都是感情用事造成的。

    就比如此刻,就比如她,五年前,若不是她瞻前顾后,被各种情感羁绊着,没有一刀杀了柳彦行,今日的她哪里需要与他虚以为蛇。

    沈安安想不出花蓼的来历,只能暂时放下这件事,板着脸嘟囔:“既然天门寨的人这么讨厌我们,不如我们明日一早就回去。”

    “也好。”柳彦行点头,走进屋子放下烛台,询问沈安安,“安安,你有没有觉得,天门寨太富贵的。”

    沈安安几乎冷笑出声。柳彦行想干吗,出卖天门寨众人,博取她的信任吗?

    柳彦行叹息:“虽然阿栩他们都叫我一声师傅,但……大家六七年没见了,我确实不知道他们如今的想法。你都看到的,阿栩去了桃花寨,只找你,都没有给我送个口信。”

    沈安安故意刺激柳彦行:“我原本以为,韩栩没去找柳大哥,因为他想和我说的事,和柳大哥有关。”

    柳彦行微微一愣。

    葛云朝几乎轻笑出声。沈安安此话太轻率了,但是他喜欢,他就喜欢她偶尔的孩子气。

    沈安安叹气:“不瞒柳大哥,我觉得天门寨闹鬼。”

    柳彦行心中一跳,狐疑地审视沈安安,盘旋在他头上的疑问,再次萦绕他心头:韩栩终究还是说了吗?

    沈安安故作天真:“柳大哥,天门寨的老人,除了那个冯仑,是不是都被恶鬼吃了?”

    柳彦行张了张嘴巴,喉咙没能发出声音,外面突然传来震天的金锣声。

    葛云朝打开房门,只见山腰上星星点点都是火光,嘈杂的人声中夹杂着“抓贼”的吵嚷着。

    柳彦行走到葛云朝身后,看到韩杼匆匆跑进院子,扬声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韩杼回答:“大伙儿抓到了偷盗的贼人,正要去请大当家处置。”

    沈安安和葛云朝再次对视。这次“抓贼”很明显是韩梅策划的,柳彦行没有能力让天门寨的百姓半夜不睡觉,特意跑去抓小毛贼。

    沈安安猜想,按照天门寨的计划,他们抓住的“贼人”应该是柳彦行,结果柳彦行一早跑来找她说话,设计她成了目击证人。

    葛云朝知她所想,对着柳彦行说:“他们这么大动静,会不会影响花蓼休息?”他在劝慰沈安安,天门寨至少抓住了不会武功的花蓼,之后就看天门寨如何审问花蓼,他们只需要坐收渔翁之利。

    一旁,柳彦行仿佛被葛云朝一语惊醒,急匆匆说:“我去瞧瞧花蓼。”他拔腿就去了隔壁屋子。

    院子内,韩杼套了一件外衫,匆匆往人群中跑去。

    葛云朝朝着他离开的方向努努嘴:“你有没有发现,他不对劲?”

    沈安安侧目,沉吟:“他去见冯仑,换件衣裳也是应该的。”

    葛云朝摇头:“不是换衣服,韩杼进屋加了一件衣服。他跑进院子的时候,穿的是中衣,领口是敞开的。”

    此时尚不到立夏,尤其他们在山中,又是夜间,穿着外衫都冷得直哆嗦。

    沈安安不明所以:“虽然确实有些奇怪,但这事也只能证明,他不怕冷。”

    “傻姑娘!”葛云朝叹气,“听说过五石散吗?”

    沈安安老老实实摇头。

    葛云朝解释:“我怀疑,五石散就是他们口中的“药”。它可以让普通人力大无穷,精神振奋,不惧寒冷……”

    沈安安摇头:“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东西。”

    “你说得没错。”葛云朝笑了笑,“五石散能让人不怕疼,不怕累,让人觉得快乐,但它也能让人发疯癫狂。一旦服用的时间长了,断药之后会撕心裂肺地难受。有些人为了得到一颗药丸,可以做任何事,甚至是杀人。”

    沈安安听得心惊肉跳,脱口而出:“你的意思,柳彦行就是用这种五石散控制天门寨的人?韩栩和韩杼负责制作五石散分发给村民。韩栩觉得不对劲,所以他去桃花寨找我。他想知道,我们桃花寨的人是不是同样服用五石散?”

    葛云朝很高兴,她终于用“我们”指代他们两个人了。他接着解释,“还记得吗?昨晚我们抵达天门寨的时候,差不多是二更过一刻钟。那个时间,大家都应该在睡觉,可天门寨的人,屋子里亮着烛火,还有人在屋子外面走动。”

    昨夜,葛云朝认为那些人正在山寨中巡逻,此刻他才意识到,那是五石散的药性发作了。他告诉沈安安,“长久服用五石散的人,经常觉得浑身燥热,需要敞开衣服,在冷风中散热。韩杼刚才就是在散热。到了这个阶段,一旦他们没了五石散服用,很可能变得疯疯癫癫的。”

    “可以治吗?”沈安安眼巴巴看着葛云朝。此时此刻,她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形容自己心情。是多么残忍,多么漠视他人性命的人,才会想到利用五石散控制别人。

    她担心地问,“如果不能治,这些人怎么办?朝廷总不能下令,把他们全都关进疯人塔吧?”

    葛云朝来不及回答,就听到屋外传来柳彦行的惊呼声。

    柳彦行正在大声呼唤花蓼,声称花蓼没有躺在病床上,一定被贼人挟持了。

第226章 脏水

    葛云朝见过服食五石散的贵胄,也听过五石散的药理、特征,他很清楚,所谓的“极乐仙丹”一旦断药,使用者将十分痛苦。因为五石散制作不易,且价格昂贵,哪怕是小富即安的家庭一旦有人沾染这种“仙药”,很快就闹得家破人亡。

    如果天门寨村民长期服用五石散,岐山县恐怕无法接受他们,因为县衙不可能供应五石散。到时候,这些人一旦药瘾发作,会危及普通百姓的人身安全。

    至于沈安安口中的疯人塔,那是朝廷用来安置疯子的地方。如今百废待兴,别说县衙无力建造疯人塔,就是将来衙门有钱了,也不可能设立足以安置百余人的疯人塔。

    最重要的事,这些人不是疯子,不应该占用疯人塔的名额。

    葛云朝一时也不知道,如果天门寨的人习惯于服用五石散,他该如何处置他们。眼下,他们听到柳彦行的叫声,只能先去隔壁查看情况。

    柳彦行看到他们,激动地说,他去热了汤药,回来照看花蓼,却发现他不见了。他信誓旦旦,一定是村民们刚刚抓到的“贼人”掳走了花蓼。

    一个小偷掳走一个素不相识的病人?这么不合常理的话,他竟然说得出口!

    沈安安和葛云朝对视一眼。他们都想知道,柳彦行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遂跟着他前往冯仑的住处。

    冯仑居住的木屋早就被村民们围得水泄不通。沈安安等人穿过人群,走进正屋,就听到花蓼义正词严地说:“韩梅的左胸下面有一颗黑痣。”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一片哗然。

    一个男人,在什么情况下会看到女人胸口下面的黑痣?答案呼之欲出。

    柳彦行一个箭步越过沈安安,走上前盯着花蓼,惊问:“你说什么?你刚才说的什么话?”

    花蓼和韩梅同时抬眼看向柳彦行。花蓼对着柳彦行嗑一个头,韩梅讥诮地笑了笑,仿佛对一切了然于胸,却没有开口。

    花蓼向柳彦行道歉:“当家,是我错了,我甘愿受死。在我受死之前,请允许我把真相全部说出来。”

    “等一下!”沈安安高声打断花蓼,环顾围观的村民。

    哪怕韩梅是冯仑明媒正娶的夫人,这些人的眼中同样充斥着兴奋。甚至于,正因为韩梅是他们的夫人,他们的血液都沸腾了,仿佛亲眼看到了冯仑头上的绿帽子。

    对他们来说,韩梅是否出轨花蓼压根不重要。他们相信她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她就是。这样的女人,哪怕是乞丐也能对着她揣上一脚。

    没有人想过,会不会是花蓼给韩梅泼脏水。用他们的话,花蓼为什么不给其他人泼啥水,只诬陷她一人?必然是她身不正,所以影子斜!

    自古以来,给女人泼脏水,诬陷她们的名声,这是一桩成本最低,收效最高的买卖。

    沈安安生气极了。她指着围观众人的鼻子大叫:“你们相信他,一个几乎等同于陌生人的男人,却不相信与你们一起长大的人?”

    所有人噤声。在他们的视角,沈安安和花蓼才是一边的,桃花寨的二当家怎么会帮着他们天门寨?

    柳彦行并不惊讶,也不慌张。他胸有成竹地质问花蓼:“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花蓼匍匐在地上,哀声说:“是我做错了,我愿意偿命,但我是被韩梅勾引,才会……”

    沈安安突然命令葛云朝:“将他给我控制住,我不想听到他的声音,也别让他死了。”她知道柳彦行想做什么,他无非又想弃车保帅,让花蓼编个“故事”替他脱罪。

    她大可以将计就计,毕竟她本来就没有计划,在天门寨收拾柳彦行,但她无法接受这个“故事”的起点是给韩梅泼脏水。无论韩梅是谁,做过什么,她都不应该被诬陷成荡妇。

    柳彦行想出这样的对策,他就不是个东西!沈安安无法理解,柳彦行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愿意为他赴死?就因为他可能是皇族后裔?

    沈安安看向葛云朝。

    葛云朝无法感同身受她的愤怒,但他相信她的决定。对他而言,无论她想做什么,又做了什么,他都能为她兜底,也愿意为她兜底。他一手抓住花蓼的肩膀,一手捏住花蓼的双颊,防止他咬舌或者服毒自尽。

    相比之下,柳彦行被沈安安突如其来的怒火弄懵了。花蓼自愿为他献身,他们只需要“合理”解释每一件事,一切就能画上句号了。沈安安想干什么?!

    他温声劝说:“安安,我和你一样,现在都是一脑门子的糊涂官司。可是,不管怎么样,总该让花蓼把话说完,你说是吗?”

    沈安安瞥了一眼柳彦行,没有说话间。

    柳彦行看向葛云朝。他在暗示沈安安,他们不能让镇国公世子做这样的“粗活”。

    沈安安知道,自己终究是沾了葛云朝的光,否则柳彦行不会如此忍让,自己也不可能这么有底气。

    不过,面对柳彦行这个无情无义的孬种,她恨不得一巴掌扇他脸上。哪怕花蓼不是什么好人,他都当了那么多年药童,他们朝夕相处,柳彦行就没有一点正常人的感情吗?他怎么能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然后眼睁睁看着花蓼去送死?

    随着四周的议论声越来越嘈杂,沈安安扭头看向韩杼,一字一顿说:“韩杼,你摸着良心问一问自己,你相信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与这个男人——”她手指花蓼,“你相信他们有苟且的行为吗?”

    韩杼愣住了。他当然不愿意相信,可刚才他确实怀疑过。他知道韩梅嫁给冯仑是被迫的,他们年纪相差那么大,压根没什么夫妻之情。面对一桩名存实亡的婚姻,妻子当然会出轨。师傅说过,他不愿意成亲,因为他不相信女人;他更相信他们兄弟,因为他们的大姐是女人。

    韩杼看向柳彦行。师傅最相信他和阿栩,他的药童怎么会与大姐私通,又杀了阿栩呢?

第227章 拆解

    韩杼看向柳彦行的那一眼让沈安安意识到,在韩家姐弟三人中,韩杼是最信任柳彦行的人。

    她怒道:“你看他干什么!柳当家一开始就说了,花蓼做过什么,他一无所知。”她上前一步,抓住韩杼的衣领,“看着我,摸着你的良心说,你相信你的阿姐,相信你的阿哥吗?”

    韩杼想也没想就点头:“我当然相信阿栩……”

    “好!”沈安安堵住韩杼的话头,指着花蓼说,“你找人把他绑起来,再把他的嘴堵上。他说了那么多话,现在也该听一听旁人是怎么说的。”她环顾四周,“你们说是不是?”她的目光落在冯仑身上。

    一旁,沈安安的话还没说完,早有好事者上前绑缚花蓼,轮不到韩杼动手。

    沈安安并不介意。她想要的并非韩杼的行动,而是他的想法与立场。她对着冯仑说:“冯当家,你相信自己的妻子吗?”

    冯仑没有说话。他看着韩梅,眼中没有愤怒,只有悲悯。

    沈安安明白了。冯仑选择了牺牲韩梅,或者说韩梅选择了自我牺牲。他们没有料到,柳彦行派出了花蓼。

    从小到大,沈安安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每到需要做出选择的时候,都是女子做出牺牲?

    父亲说,村民们把仅有的粮食只给儿子吃,因为男人可以干力气活。可是就她所见,桃花寨的女子干农活并不比男子少。

    母亲说,身为女子首先得学会“温良恭俭让”,才能获得丈夫和婆家的喜爱。她反问母亲,既然别人不喜欢她,她为什么要去讨他们欢心?

    小的时候,她热衷于和父亲母亲争论,等到她接手了桃花寨她才明白,现实不会与她“讲道理”。哪怕她一心只为桃花寨的村民着想,她只能假扮兄长,他们才会听从她的安排。

    说不清为什么,这一刻沈安安只想宣泄多年来的憋屈。无论韩梅是什么人,做过什么,又有什么目的,今日她绝不允许“通奸”的脏水泼在她身上

    她又问韩杼:“自从你出师之后,你去过桃花寨几回?”

    韩杼如实回答:“一次都没有。”

    沈安安追问:“花蓼来过天门寨几回?”

    韩杼微微一愣,摇摇头。

    沈安安嗤笑:“他们压根没机会见面,我就想问问,花蓼是如何看到韩梅胸口的黑痣,做梦吗?”

    人群一阵哄笑,有人下意识脱口而出:韩杼没有见过,不代表花蓼和韩梅没有私下幽会。不过,当这些人看到葛云朝如一尊大佛一般站在沈安安身后,他们马上想到白天的时候,他像拎着小鸡子一样抓着起哄的人,他们立马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沈安安转头面对柳彦行:“柳大哥,花蓼是你的药童,几乎日日都和你在一起。你仔细回想一下,这些年他可曾突然消失?”

    柳彦行不明白,沈安安为什么揪着这件小事不放。韩梅与花蓼深夜密会,被抓贼的村民不小心撞见,这是所有人亲眼看到的“事实”。一男一女夜间相会,自然是“有私情”,这是所有人都乐于接受的解释。

    他看向花蓼。按照他们的计划,花蓼应该杀了韩梅,他们再将谋害韩栩的事推给她,死人无法开口辩解。

    “柳大哥?”沈安安催促。

    柳彦行迟疑:“这……”

    沈安安抢白:“柳大哥可别忘了,从桃花寨途径飞蛾谷,沿着山路走到天门寨,单程也要大半天的时间,一来一回怎么都得在外过夜。按照阿哥定下的规矩,任何人在寨子外过夜,都必须报与我知。”

    柳彦行脱口而出:“花蓼从未在外过夜。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惜自污,也要诬陷阿梅。”

    花蓼早就被捆成了粽子,跪坐在地上。他听到柳彦行的话,抬头朝他看去,脸上看不出喜怒。

    葛云朝很想为柳彦行身后的人掬一把同情泪。这一局,柳彦行输定了,花蓼只是炮灰,而非力挽狂澜的棋子。

    沈安安也知道,自己已经掌握了整件事的节奏,她应该见好就收办正事,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要恶心柳彦行。她故作疑惑:“柳大哥,先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要不,你再仔细想想?”

    柳彦行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沈安安低头询问韩梅:“夫人,我能不能问一问,对于子虚乌有的事,你为何不反驳?”

    韩梅咬着嘴唇,低头跪在地上。自从她被人群推搡着进屋,她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说过一个字。

    沈安安叹气:“既然夫人不愿意说,那就你说吧。”她看向花蓼。

    韩杼赶忙拔出花蓼嘴里的抹布,生气地质问他:“花蓼,我们也算熟人了,你为什么诬陷阿姐,你有什么目的?”

    花蓼阴沉着脸不说话。他担心的不是天门寨,这些人死光了,都和他无关。他担心的是山里的矿山,还有他们筹谋了十几年的事业。

    韩杼茫然地看看沈安安,回头对着韩梅说:“姐,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话啊!”

    围观的村民们窃窃私语。

    沈安安和葛云朝交换一个眼神。冯仑并没有清场,这就是说,他很可能有后续计划,而韩梅在等待恰当的时机。

    确实,对韩梅与冯仑来说,什么偷情、绿帽,都不重要。

    韩梅幽幽地喟叹:“师傅不是说,在你所有的徒弟中,你最喜欢阿栩吗?”她惨淡地笑了笑,“不对,我们不能称呼你师傅,你说过不收徒弟的。”

    沈安安紧张地环顾四周,她有预感,天门寨的“反击”开始了。

    果不其然,韩梅的话音刚落,突然有人惊呼一声:“山神又显灵了。”

    村民们一涌而出,呼啦啦跪了一院子,对着西南方向虔诚的跪拜。

    冯仑稳稳坐在椅子上,仿佛雕像一般。韩梅跪坐在他脚边,一声不吭。

    韩杼跑出屋子,又跑进屋子,急得团团转,嘴里喃喃:“山神为什么又显灵了?怎么会这样!”

    柳彦行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没有安排山神显灵,山神怎么会显灵呢!

    在村民们绵绵不断地祈祷声中,韩梅轻声说:“葛世子,您见过山神吗?”

第228章 山神

    漆黑的夜色中,艳红的光芒直冲天空,林中的树木被这炫目的红光染成了赤金色。

    赤金色的光芒太过圣洁,村民们虔诚地跪拜,有的人惊恐,有的人兴奋,还有人的眼中流露出迷茫。

    韩梅的一声“葛世子,您见过山神吗”,让沈安安意识到,天门寨的人同样认出了葛云朝。韩梅神色中的平静,冯仑眼中的悲悯都代表着,韩梅打算为了牺牲自己拯救天门寨的村民。

    沈安安望着院子里不断叩拜的村民。若是五年前的她,她会为韩梅不值得,就像她从小就觉得,父母为桃花寨的百姓废寝忘食,却不是每个村民都感激她的父母,甚至还有人在背后诅咒他们。

    五年的时光,虽然她对自己说,她所做的都是为了兑现自己对父亲的承诺,但她很清楚,她会为桃花寨的村民做打算,无关村民们是否会感激她,她也不求任何回报。

    这就像战场上的战士,他们明明知道,自己保护的人或许是自私的,是愚昧的,甚至极少部分人有可能背刺自己,但他们依旧义无反顾地挡在百姓身前。她的哑男,百姓们从心底敬重的飞鹤将军,她就是这样的人。

    沈安安不知道什么是理想,也没有远大的志向,她所能想到的未来就是和哑男一起看看雪山,遥望大海,但这一刻,她的心中升起一个强烈的愿望,她要韩梅活着,她要保护韩梅。不为别的,只为韩梅和她一样,她们全都想要保护自己村寨的百姓。

    一旁,葛云朝对于韩梅那一声“葛世子”并不惊讶。他看向沈安安,等待她的决定。他承诺过,此行他只是她的随从。

    沈安安同样看向葛云朝。对鬼神之说,她只敬畏,并不十分笃定。她低声说:“就是我们看到的洞口。”她从方位与距离推断,“山神”显灵的位置应该就是黑衣人将妇孺灭口的山洞。

    之前她一直以为,山顶的洞口是妇人们种植蔬菜的时候,用来引太阳光的,太阳光是农作物生长的必须条件。

    此刻从村民们的反应来看,这并不是山神第一次显灵。换句话说,这可能才是那个巨大的露天洞口存在的真正意义。

    葛云朝素来不相信鬼神之说,他马上领会了沈安安的暗示,低声回答:“时间。”

    沈安安心领神会。长槐一直就在附近,他看到林子那边那么大动静,一定会过去查看。这就是说,只要等长槐回来,他们就能知道所谓的“山神”究竟怎么回事。

    她对着韩梅说:“夫人误会了,他就是我的随从。不过——”她笑了笑,“我的随从当然听我的。夫人若是有所求,不妨直接对我说。”

    柳彦行原本就心急如焚,听到这话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在他看来,沈安安没有理由护着韩梅。

    他看一眼花蓼。事到如今,谁死都没有关系,他必须撇清自己,这是保存实力。他相信花蓼足够忠心,明白什么是大局为重。

    花蓼一脸木然。

    柳彦行想着自己从未出现在明处,她心神略定,抢先问道:“什么山神,究竟怎么回事?还有今晚的事。”他再次看向花蓼,“你们——”他复又盯着韩梅,“你们又是怎么回事?”

    “师傅不知道吗?”韩梅抬头注视柳彦行,“难道师傅不觉得奇怪吗,以前天门寨那么穷,大伙儿仰仗桃花寨的施舍才能勉强活着,不过七八年的时间,为什么我们一下子就富贵了。”

    柳彦行微微一愣。韩梅这是反了吗?

    韩梅轻轻一笑,眼睛始终盯着柳彦行。花蓼是柳彦行的心腹,他都拔刀刺向她了,难道柳彦行以为,他们之间还有师徒情谊?

    韩梅看向冯仑。在她赴约去见柳彦行之前,冯仑曾经劝她,既然她选择了“大义”,就该放下不必要的感情。她也想放下,但她和阿栩一起长大,他们的医术都是柳彦行传授的,她就想亲口问问柳彦行,他怎么能忍心杀了阿栩。

    她只想要一个答案,一个他亲口说出的答案,哪怕师傅告诉她,阿栩不是他命人灭口的,她也会相信的,毕竟他们都有不得不为之的事情。结果呢,她去赴约,来的人却是花蓼,手中握着利刃。:

    换句话说,柳彦行约她见面,目的就是为了杀她灭口。

    韩梅心如刀绞。天门寨是她的家,冯仑是她的丈夫,柳彦行是她的师傅,阿栩和阿杼都是她的弟弟啊。她对着冯仑嗑一个头。

    沈安安一字一顿说:“韩梅,你听好了。你要天门寨的人活着,你就得活着。”

    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沈安安。

    沈安安上前一步,昂首挺胸站在韩梅面前。她一脸凛然,伴随着村民们跪拜山神的祈祷声,她仿佛才是那个神祇。她对着韩梅重申:“你活着,天门寨的人才能活着。”

    韩梅和冯仑,包括柳彦行和花蓼,众人不约而同看向葛云朝。

    沈安安环顾众人:“我早就说过了,我的随从自然听我的。”

    葛云朝轻轻颔首。

    众人复又看向沈安安。沈安安有些失落。在桃花寨,只有“沈昭”说的话,旁人才会听从;在这里,她又成了葛云朝的代言人。

    眼下不是悲春伤秋的好时间。沈安安收敛思绪,暗暗揣摩现场每个人的意图,对着冯仑说:“冯当家,我要韩梅,你能忍痛割爱,把她送给我吗?”

    所有人惊诧万分,葛云朝更是一下没绷住,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重重咳嗽了几声。沈安安忘了她自己也是女子吗?她有一个飞鹤还不够,她要韩梅干什么,当她的丫鬟,还是二夫人?

    沈安安用她一贯的蛮横语气逼迫冯仑:“怎么,冯当家没有能力保护天门寨的村民,也保不住自己老婆的性命,还不许别人做好事了吗?”她上前一步,“你退位让贤,我帮你守着老婆和村民。”

    冯仑张口结舌。

    柳彦行像长辈一般斥责沈安安:“安安,这里不是桃花寨,不要胡闹。”

    沈安安斜一眼柳彦行:“柳大哥看着我长大,你知道的,我胡闹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说吧,除非你们有人有胆子,把我的随从杀了,否则——”

    她手指韩梅,“她,我要定了!”

第229章 抢先

    沈安安的目的很简单,也很纯粹,她对韩梅感同身受,她不允许韩梅为了拯救天门寨的百姓牺牲自己。

    爱惜自己与保护弱者并不是一对矛盾。

    她抓住韩梅的手腕,试图拉着她站起身,奈何她力气不够大,韩梅又一味看着冯仑,不愿意站起来,她只能丧气地松开手。

    葛云朝看在眼里,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可沈安安是自己的未来老婆,他能怎么办,只能由着她。他现在唯一的期望,他承诺不纳妾,希望韩梅是她的最后一个“女人”吧。

    当然,沈安安并没有“迎娶”韩梅的想法。她劝说韩梅:“夫妻本是一体,凡事应该一起承担。你向自己的丈夫下跪。”她看向冯仑,“你由着自己的妻子不爱惜自己,你们算是一家人吗?”她这话不只为了拖延时间,也是出于真心。

    柳彦行不以为然,葛云朝倒是很赞同这话。不过,柳彦行忙着想对策,葛云朝只想安静地扮演“随从”,两人谁都不说话。至于花蓼,他还被绑着,也在低头思量对策。三人任由沈安安向韩梅和冯仑瞎掰夫妻相处之道。

    院子内,韩杼随着村民们跪拜山神,直到红光渐渐散去,村民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嘈杂,他才恍恍惚惚朝屋内看去。

    早前,他无法接受阿栩死了,忍不住吃了一粒仙丹。在村民们大呼小叫抓贼的时候,他敞着领子在林子里散热。这会儿仙丹的药效还未过去,他整个人迷迷瞪瞪的,满脑子都是自己和韩梅、韩栩学习医术的快乐时光。

    不多会儿,林中的红光散去,村民们的脑海中不约而同浮现一个疑问:这一回,轮到谁了。

    夜深露重,所有人都疲惫至极,但是没有人离开。大家默然地站在院中。当虔诚与敬畏散去,留下的就只有恐惧与算计。

    突然,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我还不到五十呢”,院子里陷入渗人的寂静。

    韩梅听到了那句“我还不到五十呢”,她猛地站起身,走到门口大喝一声:“你说什么?你把话说明白!”

    所有人噤声,有的人心虚地低下头,有的人畏畏缩缩往后退。

    虽然葛云朝和沈安安都不知道,天门寨的秘密具体是什么,但他们都清楚,韩梅与冯仑的计划开始了。他们同时朝着山洞的方向看去。

    葛云朝悄然靠近沈安安,低声提醒她:“韩梅一定知道了,是柳彦行将韩栩灭口的,今晚她又被柳彦行摆了一道……”他的言下之意,若是他们任由韩梅揭穿柳彦行,沈安安不可能继续假装信任柳彦行。

    沈安安何尝不知道这点,更何况柳彦行还握着她的秘密:沈昭在五年前就死了。葛云朝得知她又骗他,不过是与她生气,可是桃花寨的村民知道了,会影响到两千多人从山匪到良民的有序过度。

    今晚,她暂时不能和柳彦行撕破脸。

    一旁,韩梅搬了一把椅子到门口,正要站上椅子,沈安安一把推开她,自己站上了椅子。

    韩梅急切地想要把沈安安拽下来,葛云朝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同时用身体挡住冯仑,低声说:“你们想要的结果,她会给你们。”

    韩梅和冯仑不敢把两百人的命运赌在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身上,但他们不得不相信镇国公世子。

    葛云朝看向韩梅:“你知道,韩栩为何去找安安?”

    韩梅的眼泪一下子涌上了眼眶。因为韩栩太过信任柳彦行,韩杼又太过单纯,所以她没有把自己知道的事告诉他们。

    冯仑的眼眶也湿润了。是他太想让大伙儿吃上一口饱饭,所以他和恶鬼做了交易,如今追悔莫及。

    葛云朝没有追问,抬头看向沈安安。

    沈安安站在椅子上,高声说:“白天的时候,有人给我讲了瓦罐坟的故事。”她简明扼要地复述了葛云朝的话,环顾黑暗中的人影,一字一顿说,“我觉得,与其说是子女为父母造了一个活人坟,不如说父母为了把生的机会留给最爱的人,省下自己的口粮。”

    她的话音未落,人群中已经有了啜泣声。

    柳彦行一个人站在角落,眼睛盯着沈安安的后背。今晚的“神迹”不是他安排的,难道是葛云朝和沈安安设计的?他们什么都知道了?

    他的目光扫向花蓼,眼神仿佛在说:你必须把所有的罪名都承担下来!

    花蓼苦笑。他何尝不想,可他们从一开始就防止他自杀,就说明他们知道的,可能远比柳彦行多得多。甚至于,沈安安一直在溜着柳彦行玩儿。

    想到这,花蓼神情一凛。柳彦行死不足惜,但他暂时还不能死!

    “呜呜呜呜!”花蓼奋力挣扎,试图把葛云朝刚塞进他嘴里的抹布吐出来。

    葛云朝没有看他,一刀打在他的后脖子,他应声晕了过去。

    柳彦行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葛云朝冲着柳彦行笑了笑:“柳当家不用担心,他就是晕过去了。”

    柳彦行借驴上坡,试图从葛云朝口中探听点什么。他上前一步,压着声音说:“你和安安有什么计划?你们告诉我,我也好配合你们啊。”

    葛云朝耸耸肩:“安安就是太善良了。她觉得死一个韩栩已经足够了,只要大家都能活着,其他的事不重要。”

    柳彦行蹙眉。沈安安喜怒无常,说杀人就杀人,说打人就打人,他和葛云朝见到的,可能并不是同一个沈安安吧。

    他继续试探葛云朝:“安安说什么瓦罐坟,我才发现,这才七八年的时间,怎么天门寨都没有老人了。你和安安说什么瓦罐坟,是不是知道什么?”

    葛云朝摇头:“我第一次来岐山县,我能知道什么啊。不瞒柳当家,早前我和魏王爷都认为,天门寨是方圆几十里最穷,最不起眼的山寨。他们为了吃一口饱饭,一定巴不得朝廷早日诏安他们。”

    他反问柳彦行,“你是韩家姐弟的师傅,你私底下有没有问过他们,天门寨的村民是怎么发大财的?”

第231章 悔恨

    之后发生了什么,冯仑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吃上有肉有白米饭的一天,也是他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吃饱了”。

    那天之后,他的眼前每每浮现自己一刀捅入别人的身体,他就会告诉自己,那是一场梦。在他的梦中,山神给了他一筐石头,他只需要按照山神说的,背着石头下山,再把竹筐还回去,山神就会赏赐他两个馒头。

    那时候,他太喜欢馒头了。对他来说,馒头简直就是世上最美味的东西。

    就这样过了几天,他开始害怕。他每天都有吃的,天门寨的其他人看他的眼神,就像他看着馒头一般。他想要躲开他们,可是山里有野兽,他不能离开天门寨的窝棚。

    他诚心地乞求山神,让天门寨的人一起帮着背石头下山,大家都有馒头吃。山神说,任何事都有代价,只有人命才能换馒头。

    他不敢把山神的话告诉其他人。他就是个孑然一身的老光棍,如果人命可以换吃的,别人一定会用他的性命换馒头。他战战兢兢地帮着山神背石头,可石头越来越重,越来越多,馒头却越来越少。

    后来他才知道,那些并不是普通的石头,它们可以用来造兵器。桃花寨每年施舍给他们的粮食,就是用这些石头换的。他也不是唯一一个帮着山神背石头的人。他嫌石头重,多的是人想要吃馒头。

    突然有一天,山里发生了地动,山神显灵了,赤金色的光芒笼罩了整片山头。

    他害怕极了,他不能没有馒头吃,他不能被山神抛弃。他带着天门寨的人一起叩拜山神,他告诉那些快要饿死的老人,只要他们跟着山神上天,不只他们可以成仙,他们的子女都会有馒头吃。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说,可那些话就这样说出口了。

    那天晚上,他把一个病得奄奄一息的老人背上山,换了十几个馒头。

    他亲手把那人扔进了山神显灵的洞口,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赤红的熔岩中。

    当他背着大半框馒头下山的时候,他成了天门寨的当家的,同时也把自己卖给了恶鬼。

    在他第一次享受一呼百应的快感时,他知道自己一定会遭报应的,毕竟他终有一天也会老,他会像那个老人一样,被别人扔下洞口,消失在翻滚的岩浆中。

    他早就预设好了自己的结局,却没有料到那晚的交易只是一个开始。

    这些年,村民们每每虔诚的跪拜山神,只有他心知肚明,所谓的“山神”是阎王殿的恶鬼,他们正一步一步走向深渊。

    悔恨吗?冯仑不知道。那一天,如果没有那一块烤得流油的肉块,他已然向阎王报到了;如果他没有把姜大叔扔下洞口,他已经被“山神”抛弃了。

    不,从没有什么姜大叔,那就是一个奄奄一息,命不久矣的老头。

    冯仑禁止自己继续回忆,目光落在韩梅身上。韩梅说,诏安军来了,过去的一切都结束了,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发生过的事,终究已经发生过了。他努力地遗忘,但他始终记得,饿极的时候,一刀捅入别人心口是怎样的情景,他也无法忘记,姜大叔的眼神从慈爱变为绝望,那浑浊的眼泪是何等灼人。

    “阿梅,到我身边来。”冯仑呼唤韩梅。

    韩梅微微一愣,甩开挟持她的村民,走到冯仑身旁。

    冯仑对着孔二顺说:“晚上做梦的时候,你见到过你的父母,还有你的大哥吗?”

    孔二顺粗声粗气地回怼:“他们本就活不了多久。他们在临死前为大伙儿换点吃的,不是应该的吗?”

    有的人附和,大部分人沉默了。七年来,几乎每一户人家都有家人献祭于山神。

    一开始的时候,老人们不忍心子孙挨饿,大部分人是自愿赴死的。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不想死。尤其是这几年,家家户户住上了木屋,几乎所有献祭的活人都是被村民绑上山的。每到献祭的日子临近,大家都像乌眼鸡一样盯着别人,生怕自己不小心成了祭品。

    冯仑环顾四周,冷笑着说:“你们真的相信,世上有山神?”

    没有人回答。

    冯仑叹气:“你们心里都明白,神仙慈悲为怀,不会要人性命,更不会逼着我们这些凡人送死。”

    “的确,根本没有所谓的山神,是这些人装神弄鬼!”长槐拎着二十多岁的男人走进院子,后面跟着两个三十多岁的练家子,他们的手上同样拎着两个男子。看男子的打扮,他们都是天门寨的村民。

    长槐奉命追踪会武功的花蓼,突然就看到他们查探过的露天洞口火光冲天。他离得近,所以他看得很清楚,火光是从洞内往外冒的。他压根没想到鬼神之说,只记得他们在洞内发现了很多被黑衣人灭口的老弱妇孺。那些黑衣人还杀了他们的随军仵作。

    事急从权,他顾不得向葛云朝请示,使出轻功前去洞内查看,发现两个鬼鬼祟祟的人也在查探。

    长槐眼中“鬼鬼祟祟的人”扔下他们手中的男人,上前对着沈安安行礼:“二当家,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就看到这几人在洞内熬煮铁矿石。大伙儿在外面看到的火光,是铁矿石融化的岩浆。”

    葛云朝看向沈安安。

    沈安安知道他想问什么,低声解释:“你有长槐,我也有我的人。”这两人和陆宕一样,都曾是唐祖佑的保镖,之后被沈安安收为己用。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在外调查,并未留在沈安安身边,所以葛云朝没有见过他们。

    葛云朝微微颔首,对着长槐说:“洞口距离地面有几十仗高,即便洞内放置再大的炉鼎,熬煮再多的铁矿石,也不可能在洞外制造火光冲天的样子。”

    长槐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纸包,向葛云朝展示:“世子请看,我进去的时候,他们正在往炉鼎内泼洒这种粉末。”

    “这个我在书上见过,是道士用来炼制丹药的。”柳彦行突然插嘴,随手拿起一支蜡烛走到长槐身旁。他从纸包内捏了一小撮粉末洒在烛火上,烛火瞬间往空中飞蹿,散发妖艳的红光。

第232章 赎罪

    柳彦行看到长槐等人抓到了冯仑的手下,他差点当场大笑三声。

    除了今夜,之前每一次的山神显灵都是他设计安排的。他不在乎冯仑为什么替他顶罪,他只要在葛云朝面前撇清自己的关系就行了。

    至于运送铁矿石的挑夫,等葛云朝他们拔营离开,他再找就是了。如果那些人只想当良民,不愿意为他办事,他把他们抓了,绑了,用鞭子抽他们,还怕他们不听话吗?

    他捏着粉末向沈安安解释:“按书上的记载,这是某些石头研磨而成,术士们用他炼制丹药。不同的石头研磨成粉末,用明火燃烧,会发出不同颜色的火光。”

    柳彦行主动解释,因为他不想让沈安安和葛云朝发现,这些粉末是制作五石散的材料之一,殊不知他此举反而让葛云朝笃定,是柳彦行用五石散控制着天门寨。

    冯仑等人并不知道,他们服用的“仙丹”是五石散。冯仑只因韩梅的怀疑,疑心柳彦行与“山神”有关。

    在冯仑眼中,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柳彦行是否幕后主谋于他而言无关紧要。他主动顶罪,只是为了赎罪。韩梅还这么年轻,天门寨的村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亲人活祭“山神”,他必须为自己做过的事赎罪。

    如今朝廷有意诏安所有的山寨,村民们人人都能成为良民,他只需要揭破“山神”一事,断了孔二顺这样的人继续以此赚钱的可能性,是他此生唯一能做的善事了。

    冯仑对着被抓的几人使一个眼色,三人立马剧烈地挣扎。可惜,长槐等人都会武功,他们无法挣脱,只能扯着嗓子大叫:“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是当家的吩咐我们这么做的。”他们七嘴八舌地叫嚷,把所有的责任推给冯仑。

    韩梅顿时急了,一把抓住冯仑的胳膊,脱口而出:“我们说好的……不是这样的……”

    她的话音未落,冯仑突然往后仰倒,嘴角渗出一丝黑血。

    韩梅慌忙去大冯仑的脉搏,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冯仑摇摇头,虚弱地说:“我把你当女儿……除了义父,你是我最想要珍惜的人。”他的言下之意,我宁愿自己死,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走上绝路。

    韩梅摇头,豆大的泪珠落在冯仑脸上。她哽咽着呢喃:“我必须赎罪,是我害了所有人,我得赎罪啊!”

    “你不需要。”冯仑抓住韩梅的手掌,眼睛看向葛云朝。

    葛云朝吩咐长槐:“我和二当家有话对冯当家说。”

    长槐点头,把手中的男人推给沈安安的人,张开双臂把柳彦行等人与葛云朝、沈安安隔开。

    柳彦行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却又无可奈何,无力改变。

    冯仑握着韩梅的手,喘着粗气说:“葛世子,有罪的人是我。”他说得断断续续,眼见着快要不行了。

    葛云朝吩咐韩梅:“他是服毒自尽,你有没有办法延缓毒发,让他把话说完。”

    韩梅悲伤又自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她早就和冯仑说好的,由她利用师徒关系拖柳彦行下水,冯仑带着天门寨的村民下山开始新生活。她虽然不知道山神的事是柳彦行一手安排的,但她知道,韩栩和韩杼制作的“仙丹”在毒害村民。

    她几乎可以肯定,柳彦行就是因为仙丹的事将韩栩灭口的。他们是师徒,所以她想当面找他问清楚,结果他又派了花蓼刺杀她。

    在花蓼拔刀刺向她的时候,她和柳彦行的师徒关系就断绝了。她抬头看向柳彦行,眼中只剩下仇恨。

    “看着我。”沈安安捏住韩梅的脸颊,强迫她看着自己。她一字一顿说,“韩杼的命,你的命,还有天门寨所有人的命,是一体的。”她凑近韩梅的耳朵,“听好了,我会收拾柳彦行,但不是今天。”

    韩梅震惊地看着沈安安。

    沈安安加重语气,“你是我的,你的命也是我的。你若是死了,我就让天门寨所有的人陪葬,明白吗?”

    冯仑闭上眼睛深呼吸。他终于可以放心了,沈安安这般说话,就代表她会保住韩梅的性命,他的目的也算达成了。

    相比之下,韩梅依旧傻愣愣的。她知道冯仑吃了什么,她更知道,自己即将永远失去他。就算她华佗再世,她也救不了他了。

    他是个好人,她不想他死。

    韩梅的眼泪簌簌而下。

    当初,柳彦行要她嫁给冯仑,她一万个不愿意,她在心中暗暗期盼,柳彦行有一点点喜欢自己。哪怕不是男女之情,她只希望他能多看自己一眼。

    她怀着这样的少女心事嫁给了冯仑。这些年,他们名义上是夫妻,私底下却像父女。柳彦行说她是女子,应该学妇科之术。冯仑却说,她不比韩栩差,他偷偷给她买医书,默默当她的试验品。

    她是孤儿,她从未见过父母。她在懵懂的年纪被柳彦行挑中,成了韩栩、韩杼的姐姐,一边学习医术一边照顾他们。

    她一直相信柳彦行说的,她是女子,照顾好两个弟弟是她的首要任务。是冯仑让她感受到,家人之间应该互相照顾,而不是其中之一的无尽付出。

    家人应该互相照顾,因为这句话,冯仑向她坦白,他以“照顾”之名逼迫天门寨的老人送死,其实他早就去查探过,山洞里压根没有山神。她也向冯仑坦白,她怀疑阿栩和阿杼做的仙丹是毒药。

    那天之后,她和冯仑决定揭穿所谓的“山神”谎言,帮着村民们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她只是个孤儿,所以理应由她牺牲。冯仑明明答应了,他也说了,真正的赎罪是带着村民们过上男耕女织的正常生活,他为什么偷偷吃下毒药?他死了,谁带着村民们走出天门寨?

    韩梅傻呆呆的,眼神逐渐失去了焦距。

    沈安安不得不捏着她的脸,强迫她看着冯仑,沉声说:“看看他,他是为你而死的,所以你得活着,活着赎清你们两个人的罪孽!”

    韩梅依旧没有反应,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们早就说好的,该死的人是她啊!

第233章 交待

    葛云朝眼见韩梅一味沉溺在悲伤中,却不去想应对之策,他在心中直叹气。在他看来,韩梅也不算是弱女子,可她一点都不扛事,遇事不知道轻重缓解,相比沈安安真的差远了。

    这一刻他忘了,当她误以为沈安安死了,他不惜与太子一系反目,不管不顾杀了野狼所有的手下。当时但凡他认识“扛事”两个字,就应该好好想一想,杀人的后果,以及自己会不会受伤。

    无论多理智的人,面对亲情、友情、爱情,情到深处只能凭本能行事,哪会顾忌其他。

    韩梅挣脱沈安安的手,哭着大叫:“你不要死。你不是说,你要赎罪吗?”她一把拽住沈安安的胳膊,“她说的,活着才能赎罪,你得活着啊!”

    葛云朝生怕韩梅弄疼沈安安,一把捏住韩梅的手腕,生气地说:“你再这么哭嚎,他连遗言都说不完了。”

    韩梅微微一愣,蓦然惊醒。她用力擦干脸上的泪痕,回头大叫:“韩杼,把你的银针给我!”说话间,她用拇指抹去冯仑嘴角的黑血,指腹轻轻摩挲他的脸颊。

    冯仑用尽全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哑声说:“你要活着,明白吗?”

    韩梅紧抿嘴唇,用力点头,大声命令韩杼:“把你的银针给我!”

    韩杼这才回过神,可是在他的印象中,柳彦行并没有教授韩梅针灸。他拿出身上的银针,走上前说道:“阿姐,我来吧。”

    韩梅瞥一眼韩杼,伸手搭住他的脉搏。她交待过韩杼很多次,不要再服食仙丹,可韩杼的脉搏告诉她,他没有听她的。她夺过韩杼手中的银针,阴沉着脸说:“你很快就拿不稳银针了。”

    话毕,她闭上眼睛深呼吸,睁开眼睛拿出布包中的银针,一根接一根扎入冯仑的穴道。不过眨眼的功夫,冯仑精神恢复了不少。

    一旁,不要说韩杼了,就是柳彦行都被韩梅的针法惊艳了。她的手很稳,穴道也扎得很准。最重要的,这不是柳彦行的针法,就证明不是她偷学的。

    冯仑握住韩梅的手,抬头对着葛云朝说:“世子,村民们不知情,是我诓骗着他们……”

    葛云朝打断他的话,飞快地说:“水至清则无鱼,朝廷不会追究过去的事。你且回答我,你们都把铁矿石送去了哪里。”他和沈安安都心知肚明,是柳彦行暗中控制天门寨,利用他们运送铁矿石。

    柳彦行不知葛云朝所想,就已经心急如焚,奈何长槐死死挡着他,不许他靠近冯仑。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竖起耳朵聆听。

    冯仑回道:“起初我们只是把石头送到东面的官道上,堆放在路边就行了。之后飞虎寨的人越来越霸道,不许我们从他们寨子旁边经过,我们只能绕开他们,送去东北边的一个凉亭。”

    沈安安飞快地在脑海中寻找这两个地点,同时也明白了,为何他的父亲并没有发现天门寨运送矿石的事,因为他们绕道而行,压根没有经过桃花寨周围。换句话说,事实到底是飞虎寨的人太霸道,还是柳彦行要求他们绕道,恐怕只有柳彦行心知肚明。

    一旁,冯仑接着说道:“等到大景和大梁开始打仗之后,我们就得乔装成难民,把铁矿石送去培元镇的铁匠家中。”

    培元镇的铁匠与柳彦行的父母十分熟识。沈安安心中一惊,下意识朝柳彦行看去。

    柳彦行高举双手解释:“我,还有阿爹阿娘,我们都不知道这件事。”他顿了顿,又补充,“烟青才十岁出头,她更不知道了。”

    沈安安没有说话。

    冯仑接着回答:“启封城破城之后,他让我们……”

    “小心!”沈安安的两名手下同时疾呼,又同时拔刀,村民们只听到“叮”的一声脆响,接着是“啊”一声惨叫,以及一连串的惊呼声。村民们眼见同伴突然见血了,尖叫着四下逃窜,场面极度混乱。

    长槐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脸惊色,纵身就要往院子外面跃去。

    葛云朝沉声吩咐:“先护着冯仑。”林中环境太复杂,不利于追缉。对方的目标很明确:杀冯仑灭口,所以冯仑的供述更重要。

    长槐向葛云朝禀告:“属下捆了花蓼之后,因为急着去山洞查看,就把他绑在林中了。”

    柳彦行高声辩白:“花蓼,什么花蓼,肯定不是花蓼,他在屋子里晕着呢。”

    没有人理会柳彦行。

    沈安安同样意识到,林中有人发射暗器,试图将冯仑灭口。她雇佣的保镖打飞了暗器,暗器误中天门寨的村民,引发了混乱。她催促冯仑:“你继续说。”

    冯仑喘了两口粗气,努力平复呼吸。

    韩梅跪坐在他身旁,一手握着他的手掌,一手抚摸他的脸颊。

    冯仑艰难地供述:“飞鹤将军跳江自杀之后,桃花寨突然不许任何人靠近寨子,飞虎寨好似也出了什么事。我们大概有两三个月没有见到所谓的“山神”,不过米面猪肉一直有按时送来,都是放在相同的地方。”中文網

    他咳嗽两声,喘着粗气说,“快要入冬的时候,山神要我们把铁矿石送去建安……”

    “后周都城建安?”葛云朝蹙眉,“你们都不会武功,就算你们勉强穿过那一大片林子,来回也得一个月吧?”

    冯仑艰难地点头:“我们走得慢,来回的路虽然不算太难走,确实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他用力咳嗽几声,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声响。

    韩梅的牙齿紧紧咬住下嘴唇,用颤抖的手接连扎下几根银针。

    冯仑几乎只有呼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他断断续续说:“路上多沼气,阿栩和阿杼做了药丸给我们……那药丸,太邪门了……”他“噗”地一声喷出一口黑血,用尽最后的力气对韩梅说,“地图,地图在匣子里,交给葛世子。”他抬头看向葛云朝,“他们只是想活着,想活着,有什么错?”

    葛云朝点头承诺:“好,他们都可以活着。”

    冯仑听到这话,他笑了,身体却一下子就软了,仿佛浑身的精神气都被抽走了。

    他任由韩梅为他拭去嘴角的黑血,对着沈安安说:“老当家说得对,要找个长久的营生,正经的营生,堂堂正正活着。我应该听他的……”话音未落,他阖上了眼睛。

第234章 对质

    很明显,冯仑口中的“老当家”是指沈安安的父亲,可是在沈安安的印象中,父亲与冯仑并不熟识。当然,也可能是她那时候年纪太小,没有关注父亲的公事,遂不知道冯仑。

    不过,冯仑的这句话让沈安安觉得,他也算自己的长辈。

    为了活着,冯仑确实做错了,他的身上还背负着人命,但他试图用自己的性命赎罪,又在临死前拼着最后一口气交待了大部分的事情,称得上改邪归正了。

    死者已矣,他应该体面地入土为安。

    按照律法,冯仑这样的杀人凶手,哪怕死了,尸体也要送去县衙结案,再决定家属能否领回全尸。

    沈安安请求葛云朝,能否将冯仑的尸体留在天门寨。葛云朝说了一句,他不是县衙的人。沈安安赶忙让韩梅谢过葛云朝。

    韩梅没有再掉眼泪,反而变得异常安静。她对着葛云朝行礼道谢,又将冯仑说的盒子交给他。

    盒子里装的是建安城的简易地图。冯仑不会写字,也不会绘制地图,羊皮上歪歪扭扭几根线,根本看不出画的是什么。葛云朝只得将羊皮暂时收起来。

    冯仑的衣服被黑血脏污了,院子里的村民也被灭口未遂的杀手吓得魂不守舍,长槐又记挂着把自己绑在林中的花蓼,而地上不会武功的花蓼也从昏迷中缓缓醒来。

    众人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客厅内只剩下葛云朝、沈安安、柳彦行,以及韩杼等人。

    是时候解决五石散的事了。

    葛云朝对着韩杼说:“你听到冯仑的话了。就连他都觉得仙丹很邪门,你身为大夫,就没有觉得不对劲吗?”

    韩杼看向柳彦行。他相信仙丹就是仙丹,因为那是师傅给的药方。

    柳彦行垂眸避开他的目光,心脏怦怦直跳。他相信葛云朝一定知道五石散是什么东西。他朝花蓼看去。

    花蓼心领神会,对着柳彦行说:“没错,五石散的方子是我故意的。”他咬牙切齿,“柳当家,你怨不得我,是你太偏心了,我只能想办法毁了他们。”

    “什么?”韩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沈安安和葛云朝对视一眼。他们已然明白了,花蓼要为葛云朝顶罪,声称是他嫉妒韩栩、韩杼,所以他以柳彦行的名义,故意给他们五石散的方子,想让他们上瘾之后,再也没办法行医。

    沈安安实在无法理解,花蓼图什么,柳彦行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忠心耿耿,不惜一切维护他。

    她脱口而出:“你的父母是谁?你知道寨子里的规矩,就不怕连累你父母吗?”沈安安当家之后,她很少使用连坐之法,但桃花寨确实有连坐的规矩。

    花蓼不慌不忙地回答:“二当家忘了吗?我家里早就没人了。”

    柳彦行力求逼真,一脸不可置信地质问花蓼:“不可能,你一直都在药庐,你怎么会有五石散的方子?”

    韩杼终于回过神,诧异地询问柳彦行:“师傅,这药方不是您给我们的,用来躲避林中沼气的吗?”

    柳彦行手指花蓼,义愤填膺地控诉:“是他,是他换了我的方子!”

    韩杼又糊涂了。虽然药方是花蓼交给他们的,但他认识师傅的字迹啊。他没有说出这话,因为时间太久了,药方早就不在了。他不能红口白牙指控自己的长辈。

    葛云朝没耐心纠缠琐事,更没有心情陪着柳彦行做戏。他问韩杼:“你多久服用一次?其他人平均多久服用一次?”

    他答应冯仑放过天门寨的村民,他的承诺当然作数,不过他得知道,他们中毒有多深,才能想办法安置他们。他总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恻隐之心,危及其他无辜百姓的生命。

    韩杼喃喃回答:“我也说不清是多久,想吃的时候……”

    韩梅快步上前,挥手就是一记耳光,打断了韩杼的话。她刚刚为冯仑擦了身子,换上他最喜欢的衣服。不过片刻的功夫,她仿佛苍老了十岁。

    韩杼手捂脸颊,不可置信地瞪着韩梅。这是韩梅第一次打他。

    韩梅厉声呵斥:“我提醒过你多少次,让你不要吃,不要吃,你为什么不听?”

    “大家都吃的……”

    韩梅怒道:“你是大夫,难道你没有觉得不对劲吗?你不过是贪恋服药后的欢愉。”

    柳彦行附和:“阿杼,你太让师傅失望了。”

    “闭嘴!”韩梅突然怒喝柳彦行。

    沈安安试图打岔:“韩梅,死者为大,一切等冯当家入土为安之后再说。”

    韩梅摇头,后退几步对着柳彦行三叩首,沉声说:“柳当家,当日你不只一次说过,我是女子,学一些粗浅的妇科医理就够了,想来你也并不愿意收我为徒。今日,你我的师徒缘分就此了结吧。”

    柳彦行一脸痛心疾首:“阿梅,你若是对为师有什么不满……”

    “没有不满。”但有仇恨。韩梅没有说出后半句话。她知道沈安安一直在试图帮她,她忍着怒火,没有在当下一刀杀了柳彦行,就当是回报她了。

    她坚定地说,“柳当家,有些事我不去追根究底,不等于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这是威胁!柳彦行脸色微变,点头:“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就随你吧。”

    韩梅转身对着葛云朝叩首:“世子,长久服用五石散能令人发狂,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请世子将我和天门寨的村民关押在一起,我会想办法替他们治疗。”

    韩杼一下子跪倒在韩梅身旁,抓着她的胳膊急问:“阿姐,你在说什么,什么发狂,什么关押?我不过是不吃仙丹就会手抖,我怎么会发狂呢?”

    韩梅推开韩杼,再次恳求葛云朝:“世子,请您放过天门寨的村民。只要把我和他们关押在一起,即便他们断了药,他们也没有机会伤害无辜百姓。”

    葛云朝迟疑:“据我所知,一旦没了五石散,他们和畜生无异。你不怕吗?”

    他的话音未落,韩杼突然扑向柳彦行,厉声尖叫:“我杀了你!”

第235章 收尾

    在百姓穷苦,农桑各业百废待兴,县令又没有绝对声望的时候,每一个县,每一个镇,每一个村子都十分脆弱,一碗米饭,一条沟渠都可能引发两个村子械斗。

    葛云朝虽然答应了冯仑,保住天门寨村民的性命,但是在他确定他们受五石散的影响有多深之前,他不敢把他们放在普通百姓中间,毕竟五石散的药效发作起来,他们比武疯子更有攻击性。

    他从韩梅为冯仑施针的手势推断,她医术不错,但是把她和一群潜在的疯子关在一起,太危险了。

    他思量间,一时没有注意到韩杼。等到韩杼尖叫一声,他才看到韩杼手中多了一把匕首,疯了似的刺向柳彦行。他无暇思量,一手把沈安安推至自己身后,一手去抓韩杼。

    韩杼双目血红,心中恨到了极点。他无法证明,但他比谁都清楚,“仙丹”的药方是柳彦行的笔迹。花蓼说,是他调换了药方,简直就是放屁。他不傻,他们一唱一和反而说明了,他们早就知道所谓的仙丹是毒药,花蓼才要替柳彦行顶罪。

    韩梅说得没错,他是大夫,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吃下仙丹之后的反应不正常。他相信柳彦行,所以他从未怀疑过。他亲手做了无数的“仙丹”,他亲手将这些毒药放在村民们手中,他信誓旦旦,这些仙丹能让大部分人免于沼气的毒害。

    他信任自己的师傅,崇拜自己的师傅,可是柳彦行呢?他骗他们为他炼制毒药,想要把天门寨的人都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畜生!

    他是帮凶!

    他要和罪魁祸首同归于尽!

    韩杼手握匕首,疯狂地扑向柳彦行。

    葛云朝扣住韩杼的肩膀。他是练武之人,他虽然已经控制了力量,但是对一个文弱大夫来说,这力道足以让他觉得自己的肩膀快要被他捏碎了。

    可是韩杼仿佛失去了痛觉,双颊也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他反手一刀挥向葛云朝。葛云朝本能地闪避,韩杼再次扑向柳彦行。

    “住手!”韩梅尖叫着试图阻止韩杼。

    柳彦行狼狈地闪躲,抓起花蓼挡在自己身前。

    花蓼没有反抗,他主动配合着柳彦行,任由韩杼手中的匕首刺入自己腹部。

    葛云朝一个手刀劈在韩杼持刀的手腕上,手腕立刻肿起一个大包,他仿佛都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韩杼依旧没有松开手中的匕首,反而把刀刃往花蓼腹部送了送,花蓼顷刻间吐出一大口鲜血。

    葛云朝看着韩杼脸上的狰狞,他终于理解为何有将领给自己手下的士兵服用价格昂贵的五石散。

    以韩杼这种不要命的状态,哪怕他只是文弱书生,他在战场上的战斗力至少可以以一敌三。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五石散能够帮助天门寨的人,在运送铁矿石途中战胜沼气。

    他们不是身体上不怕沼气了,而是他们凭着五石散的药效,一鼓作气走出了沼气田。

    葛云朝确认沈安安缩着身体躲在椅子后面,她的手下闻声进屋,已经摆出护卫她的姿势,他把韩杼的双手反剪在身后,看着花蓼双手捂着伤口倒在地上。

    柳彦行半跪在地上,试图为花蓼止血,嘴里叫嚷:“你既然恨我,为什么还要救我?”

    韩杼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所有人都看到了,花蓼被绳子帮着,他没有能力替柳彦行挡刀,是柳彦行抓着他,把他当成挡箭牌。

    他的师傅,清冷端方的君子,他怎么会是这种信口雌黄,一心害人的恶鬼?

    韩杼想要质问柳彦行,可他的嗓子发不出声音,他的世界已经崩塌了,他怀疑自己在做噩梦。

    韩梅木然地瞥一眼花蓼和柳彦行。她眼见柳彦行只是一味嚎叫,却没有真正的止血动作,转身对着葛云朝行礼:“花蓼快不行了,世子想最后听听他怎么说吗?”她的言下之意,需要她替花蓼止血吗?

    “不必了。”谎言没什么好听的。葛云朝示意沈安安的手下替他制住韩杼。那两人看向沈安安,见她点头,这才从葛云朝手中接过韩杼。

    就在三人换手之际,韩杼如梦初醒,对着柳彦行大叫:“是你,所谓的山神也是你的诡计,一定是这样。”他转头看向韩梅,“他借着山神的名义,把年纪大的,身体虚弱的人全杀了,这样就没有人知道,你口中的仙丹会让他们越来越虚弱!”

    韩杼说的是事实,五石散确实会折损服用者的寿命,但柳彦行并没有考虑得这么长远,毕竟他很快就要当皇帝了,天门寨的人如何,与他关系不大。

    当然,把五石散的配方交予柳彦行的人自然考虑到了这点,所以从一开始,冯仑必须用人命换取运送铁矿石的机会,这个规则一直延续多年。为了防止天门寨的人发现五石散会损害身体,那些对药物忍受力差的人,早早就丧命了。

    现场的每个人都明白这一点,可是任凭韩杼如何叫嚷,都没有人接他的话茬。

    韩杼像疯了似的挣扎,幸好沈安安的两个手下都会武功,才能牢牢制住他。

    葛云朝向着韩杼努努嘴,对韩梅说:“你都看到了,哪怕他的药性快过了,他的力气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控制。一旦没了五石散,他的力气只会更大,行为也会更疯狂。他一个人尚且如此,天门寨总共两百人,你认为自己有几条命?”

    韩梅低垂眼睑,认真地回答:“世子,我和冯仑是夫妻,我们商量好的,我们必须为做过的事赎罪。如今他不在了,我得替他守着天门寨,也得赎清我们身上的罪孽。帮着村民们脱离五石散的控制,这是我唯一能够想到的途径,也是整件事最好的收尾。”

    “我帮你。”沈安安突然插嘴,“你需要药材,我可以帮你买药材;你需要人手,我可以借你武功高手;你需要封闭场所,我也可以找人帮你把山洞的出口砌起来。不过你得告诉我,你有办法帮他们脱离五石散的控制吗?”

第236章 替身

    沈安安这般承诺,并非心血来潮,而是她想到了五年前的自己,她感同身受韩梅的悲伤,她也曾像她这般,只恨活着的人为什么是自己。

    根据她的经验,她想要帮助韩梅走出绝望,必须让她有一个活下去的目标。人,只有忙起来,有了生活的目标,才能再次感受到世间的美好,走出往日的伤痛。

    她逼问韩梅:“你看看你的弟弟。”她手指韩杼,“你能让他变回正常人吗?”

    韩梅顺着沈安安的手指看向韩杼。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她一向把他和阿栩当成亲弟弟。她对着沈安安点头:“我尽力。”

    “光尽力是不够的。”沈安安上前一步,“葛世子可以答应你,只要他们变回正常人,就让他们落籍成为良民。”

    话音刚落,她意识到自己没有资格替葛云朝许下承诺,眼巴巴朝他看去,哀声恳求,“世子,你既然答应了冯仑,自然也想村民们种地纳税,为朝廷做贡献吧?”

    葛云朝看她一副狗腿子的表情,又想起片刻之前,她缩在椅子后面的画面。她是怎么做到又胆小又勇敢的?

    他心里这般吐槽,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国公世子的清冷高贵,以及说一不二。他矜持地点点头:“我答应了冯仑,自然是一言九鼎的。”

    “呐,你听到了。”沈安安看向韩梅,不容置疑地说,“我们丑话说在前头。冯仑都答应了,你以后就是我的人。我现在特许你医治天门寨的村民,等你把他们都治好了,你得继续跟着我,当我一个人的大夫。”

    她说得理直气壮,语气又变回了刁蛮小姐。她娇嫩的声音在充斥着血腥味的凝重气氛中显得格格不入。

    但她的话却让韩梅心头升起一股异样。她觉得沈安安在乎她,以后她不会无处可去,因为沈安安说了,她得跟着她。她做完了不得不完成的事,她也不是孑然一身的。

    莫名的,她的眼眶红了。冯仑死了,阿栩也死了,阿杼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怎么,你不愿意吗?”沈安安诘问韩梅。

    韩梅急忙压下眼中的泪光,郑重地点头:“回沈姑娘,我虽然没有找到五石散的药方,但是我基本已经掌握了配方。等我弄清楚每个人的用量,就能有针对性地替他们解毒。”

    她顿了顿,又补充,“配方中的几味材料并不常见,以后他们不可能再得到药丸了。”

    她这话一下子引起了葛云朝的注意。他记得沈安安说过,这些年她派人十二个时辰监视着柳彦行,柳彦行也很少离开桃花寨,那么柳彦行的五石散配方,以及原材料是哪里来的?

    很多年前,五石散只在炼丹的道士,有钱的文人之间流行,正是因为它价格昂贵,并非普通人能够接受。大众对它知之甚少。柳彦行十八岁进入桃花寨,之后他一直生活在寨子里,他理应对五石散知之甚少……

    “世子。”长槐突然跪在屋门口,向葛云朝认错,“世子,属下行事鲁莽,累得此人被杀。”

    他这话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众人正要看清楚他身后的尸体,柳彦行突然大声嚎哭:“花蓼,花蓼,你睁开眼睛。你既然恨我,为什么要替我挡刀?”不会武功的花蓼已然在柳彦行怀中咽气。

    花蓼的死本就在大家的意料中,所有人朝长槐身后看去,沈安安发现死者竟然是会武功的花蓼。

    沈安安猛地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看一眼尸体,朝葛云朝看去。

    葛云朝询问长槐:“到底怎么回事,你仔仔细细说清楚!”

    长槐道了一声“是”,详细叙述整件事的经过。

    早前,会武功的花蓼用石块击打沈安安房间的窗户,引得葛云朝进屋查看到。葛云朝吩咐长槐追缉扔石头的人。长槐在林中抓住了会武功的花蓼。

    那时,远处的山洞中“山神”显灵。长槐见状,只能将花蓼绑在树上,前往山洞中查看,之后又将装神弄鬼的人押天门寨。

    等到天门寨的种种告一段落,长槐前往林中,想要把花蓼带回来审问,发现花蓼已经被暗器杀害。

    长槐说完,双手递上刺杀花蓼的暗器。

    葛云朝接过暗器,将它与之前偷袭冯仑的暗器做比较,发现两者一模一样。这虽然不能说明发射暗器的是同一个人,至少可以证明,他们隶属于同一阵营。他将两枚暗器递给沈安安。

    沈安安恨极。

    此人能在葛云朝眼皮子底下如此行事,只有两种可能性:一,她对柳彦行的监控十分失败,导致她压根不知道柳彦行究竟具有何等巨大的能量;二,柳彦行就是个不中用的棋子,是被某个人推到台前挡箭的。

    事到如今,无论答案是哪一个,都证明了一件事,她尚未触及事件的核心,她距离为父报仇尚有很长的距离。

    葛云朝知她所想,意味深长地安慰她:“世上的事,无论答案是什么,道理永远万变不离其宗。我们只需要抓住关键,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

    “那就承世子贵言了。”沈安安对着葛云朝福了福,转身与韩梅协商,是否由她的人把韩杼送回去冷静冷静。

    今晚,众人闹腾了大半夜,大家都累极了。虽然这注定是一个不眠夜,却也没必要继续把人留下。

    柳彦行坚持,他要把自己的药童,也就是不会武功的花蓼带回桃花寨安葬。至于会武功的花蓼,他坚称,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

    桃花寨的一个大夫,自然不认识江湖人士。

    沈安安讥诮地笑了笑,也没打算找吕蒙揭穿柳彦行,只说让他等到天亮了,再找人把尸体抬回桃花寨。

    柳彦行正要询问沈安安,是否随他一起回桃花寨,葛云朝突然上前一步。柳彦行吓得连连后退,也顾不上搀扶花蓼的尸体。

    葛云朝没有理会他,突然翻开花蓼的后勃颈,只见他的颈骨下有一个小黑点,看起来像是一粒小黑痣。

    他用指尖刮了刮黑痣,又走到门外,翻开会武功的花蓼后勃颈,那里同样有一粒小黑痣。

    葛云朝当着柳彦行的面,对沈安安说:“这两人是替身。”

第237章 夜谈

    沈安安只在鬼神话本中见过“替身”,不过她并不笃信鬼神之说,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眼下,两个花蓼明明都是“人”,她不明白替身只说从何而来,更不明白葛云朝为何故意说给柳彦行听。她冲他眨眨眼睛。

    葛云朝没有解释,只是交待韩梅和长槐处理后续,叮嘱沈安安该回去休息了。

    沈安安瞬间就明白了,葛云朝话说一半,就是想让柳彦行忐忑不安,浑身难受。她跟着葛云朝往外走。

    葛云朝主动解释:“我刚才说的替身,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有些皇帝,或者皇亲贵胄,会在身边养几个身形、面容和自己差不多的人。万一遇到刺杀,或者有人图谋不轨,替身可以替他们送死。”

    “……”沈安安无言以对。在她看来,这和厉鬼找替身本质上是一样的。她叹息:“难怪有人说,人心比恶鬼更可怕。”

    葛云朝笑了笑:“这就觉得人心可怕了?你要知道,那些人都是自愿的。”

    沈安安叹气:“难道我要说,世道太可怕吗?”

    葛云朝微微一愣。愿意给达官贵族当替身的,大多是穷人家的孩子。如果不是穷得揭不开锅,谁又愿意让家里的男丁赴死呢?所以归根究底,确实是世道太差了。

    两人沉默着走了几步,葛云朝问道:“明日,继续吗?”

    “当然啊。”沈安安毫不犹豫地点头。

    葛云朝心中忧虑。出现替身就代表着整件事与皇权有关。沈安安把柳彦行视作对手,其实他只是幕后之人安排的炮灰。

    沈安安试探着问:“你是不是不高兴,我安排了人保护自己?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知道,自己就连花拳绣腿都学不会,那就只能多为自己考虑一点点,毕竟我很惜命的。”

    “我没有不高兴。”相反的,葛云朝很欣慰。沈安安知道自保,总好过遇事只会尖叫。任何人都不应该为了自己的一点自尊心,让别人身陷险境。他沉吟,“我只是在想,他们是谁的替身?”

    沈安安惊讶:“不是柳彦行吗?你故意说给他听,不就是为了告诉他,你发现他的秘密,故意让他难受吗?”

    葛云朝轻笑:“替身首要一点,年龄相似。柳彦行快四十了吧,那两个花蓼看着也就二十岁左右。还有,既然花蓼一直在药庐当药童,那他就是那种养在家里的替身。他的容貌不可能和正主十分接近,但胜在他十分了解正主……”他简略地向沈安安解释各种类型的替身,以及他们的功能。

    沈安安认真地聆听。她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事。她又一次觉得,自己就像井底的青蛙。

    如果她能跳出水井,亲眼看一看天空有多大,那该多好啊。

    她脱口而出:“大约在我八九岁的时候,我在母亲房里午睡。模模糊糊中,我听到母亲埋怨父亲,他不应该由着我看闲书,更不应该给我讲外面的事。母亲说,我是女子,这辈子嫁个好人,活得高高兴兴就够了。我知道得太多,心会野,反而过得不开心。”

    葛云朝理解沈安安的母亲,她的想法就是世人口中那句“女子无才便是德”。从来没有看到过“外面的世界”,才会安于眼前的生活。这是对女子的规训,为了让她们心甘情愿为家庭付出。

    他喜欢沈安安,因为她的眼睛看到的,是漫天的星辰,并不是脚下的分寸之地。她想要报仇,但更多的,她希望百姓都能过上富足的生活。

    他的安安和其他女子不同,她是独一无二的,她不应该囿于桃花寨,困在岐山县。

    他故意模仿她的语气,说道:“我八九岁的时候,已经去了西北。我以为所有的地方都是风沙、戈壁,所有的胡人都长着大络腮胡子。”

    沈安安轻轻地笑。在她四五岁的时候,她以为桃花寨外面都是妖怪。

    葛云朝突然话锋一转,认真地说:“安安,我也没去过南方,听说那里风景秀美,江河湖海交错。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去南方看一看,再去北方看雪山。”

    听到这话,沈安安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葛云朝又想求亲吗?可她还没有想清楚哑男的话。如果他只是普通老百姓,她可以带上他,再加上哑男,他们三人一起游历江湖,可他偏偏是镇国公世子,是朝堂的一份子。

    沈安安假装打一个哈欠,局促地岔开话题:“大海、雪山,我都要去看的,不过现在我好困啊。”

    话音未落,她就觉得这话不对劲。今晚死了那么多人,她怎么能想着睡觉呢。事实上,她确实忧心忡忡。

    她突兀地说,“虽然我相信韩梅的医术,但——”她抿了抿嘴唇,“冯仑几乎是釜底抽薪的玩法,天门寨的人再没有可能帮着某些人运送铁矿石了。那些人会不会恼羞成怒,把天门寨直接屠了?”她亲眼见识过那些黑衣人多么心狠手辣,简直杀人不眨眼。

    葛云朝也有此担心。黑衣人仅仅是柳彦行的手下,现在最棘手的问题,柳彦行身后还隐藏着其他人。除了这两股势力,他们至今都不知道屠一刀和蓉喜受何人指使。

    之前,太子派遣野狼盯着他,甚至不惜对他下杀手。赵沛是除了太子之外,皇帝唯一的嫡子,身上有着赫赫战功。赵沛的身份比他更敏感,他可不相信,没有眼睛盯着赵沛。

    总之,眼下的局势简直可以用“一团乱麻”来形容。

    他反问沈安安:“你既然担心,刚才为何答应韩梅?”

    沈安安不满隐瞒,认真地回答:“因为感同身受啊。五年前,哑男时刻陪着我,无条件地帮着我,现在我也想帮着韩梅。你没发现吗,韩梅的医术比韩栩、韩杼都厉害,将来说不定她可以成为厉害的医者。”

    葛云朝又心疼又郁闷。他心疼沈安安的遭遇,又郁闷自己永远都无法取代哑男在沈安安心中的地位。他停下脚步,想要拍一拍沈安安的肩膀安慰她,轻轻抱一抱她,沈安安突然快步跑开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7931/ 第一时间欣赏桃花渡最新章节! 作者:季灵所写的《桃花渡》为转载作品,桃花渡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桃花渡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桃花渡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桃花渡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桃花渡介绍:
山大王的生活美滋滋,
怎么就成了劳什子的世子夫人?桃花渡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桃花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桃花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