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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季灵     桃花渡txt下载     桃花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49章 怪物

    葛云朝把信纸塞入信封,连夜用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

    当马蹄声逐渐远去,他忽然想到另一个严峻的问题,以沈安安的脾气,如果她并非心甘情愿嫁给他,而是受他胁迫,将来他有难的时候,她很可能在他背后捅他刀子。

    除此之外,她和飞鹤的婚姻也是一桩麻烦事。赵沛放不下飞鹤,飞鹤只想守着沈安安,沈安安口口声声,她和飞鹤会做一辈子夫妻。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的“情敌”居然是一个女人。

    沈安安同样做梦都没有想到,葛云朝决定娶她为妻,并为此付诸行动了。站在她的视角,这位高高在上的世子爷故意强留她在县衙,当着众人的面拽她的胳膊,分明就是想让她难堪。

    五年来,她听多了流言蜚语,早就悟出一个道理:只要她不在乎那些恶语,恶语就伤不到她。更何况她是已婚的女土匪,他是未婚的贵公子,真把她逼急了,谁调戏谁还不一定呢。

    翌日,沈安安起了一个大早,拿着唐祖佑的令牌,轻而易举进了大牢。据她所知,王思阳已经审问过陆勉之,因此当她看到陆勉之一脸憔悴,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相比之下,陆勉之十分震惊。他看到沈安安面色红润,穿着崭新的水绿色襦裙,配着碧玉手镯,戴着和田玉耳坠,他跌跌撞撞扑向沈安安,双手抓着木栅栏急问:“你,你,你——”他戛然而止。

    他不敢问沈安安,是否成了葛云朝的情人。葛云朝是高高在上的镇国公世子,又是诏安军真正的主事人,如果他逼迫沈安安就范……

    他瞪着沈安安,脱口而出:“你怎么能屈服于他!”

    沈安安皱眉:“你说葛云朝?”她讥诮地笑了笑,“难道你认为,我打得过他?”

    陆勉之心如刀绞,双手死死抓着木栅栏,仿佛想要把栅栏折断。

    “拿着。”沈安安往身后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待会儿我让葛云朝派人送你回寨子。回去之后,你按我纸上写的行事。”

    陆勉之低头看去。纸上不过百余字,他看得脸色煞白。“这……你……”他的脑子嗡嗡直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沈安安用更低的声音吩咐他:“看完就把纸条吃了。”

    “吃了?”陆勉之没有反应过来。

    沈安安不耐烦地解释:“你不会认为,葛云朝没有派人盯着我吧?”她暗示性地看一眼身后,“具体的内情,以后我再向你解释。”

    陆勉之赶忙把纸条塞入嘴巴,咀嚼两下,囫囵吞了下去。他咽一口唾沫,担心地问:“你交待的这些事……”

    “嘘!”沈安安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用极低的声音交待他,“我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哑男也被绊住了,寨子里的事,只能靠伱了。你遇事必须记住,没什么比人命更重要,但人都有私心,不能把人心想得太好,任何时候都得留一個心眼。”

    说罢,她转身走向隔壁牢房,只见窈娘的手脚都被铁链绑着,整个人卧趴在稻草上,囚衣上隐隐透出血迹。很显然,他被严刑拷打了。

    沈安安“喂”一声,问道:“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窈娘艰难地抬头器,看一眼沈安安,复又趴在稻草上。

    清晨的大牢光线极暗,但是仅这一眼,沈安安就发现,窈娘脸颊肿胀,怕是牙齿已经被拔掉了。她追问:“我不是诏安军的人,我是被葛云朝挟持的。你能告诉我,你们在找谁吗?”

    窈娘一动不动,假装没有听到。

    沈安安不死心:“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里。”

    窈娘依旧不为所动。

    沈安安故意用笃定的语气说:“你要找的,是十八年前的故人。”柳彦行就是在十八年前进入桃花寨的。

    窈娘没有回应沈安安的话。

    沈安安激动地上前一步:“难道你不想知道,我说的人是谁?”

    “沈姑娘不必白费心思了。”王思阳缓缓走向沈安安,眼睛却盯着窈娘。

    窈娘用尽全身的力气,缓缓撑起身子,对着王思阳说:“你答应我的,只要我如实交待,你会把我葬在他身旁。”他声音沙哑,表情狰狞,再加上肿胀的脸颊,染血的衣服、头发,整个人透着诡异的气息。

    王思阳双手抱胸审视他,缓缓说道:“我答应你,你把自己知道的,全部交待清楚,没有任何隐瞒,我会把你葬在你丈夫旁边。”

    窈娘怒目圆睁:“我全都交待了。”

    王思阳摇头:“你已经找到了,你要找的人。”

    “没有!”窈娘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又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他喘着粗气,手脚并用试图爬向王思阳,嘴里大叫,“我知道的,我全都说了,你不能言而无信。”

    王思阳冷眼看着他:“在沈姑娘说出‘十八年前’的时候,如果你一直在寻找他,你不可能毫无反应。你不为所动只有一种可能,你已经找到他了。”

    “没有!”窈娘激动地大叫。他的嗓子破音了,那尖细的叫声与女子一模一样。

    沈安安再次看向窈娘的脖子,确实没有喉结。她问王思阳:“他真的是男人?”

    王思阳反问:“世子没有告诉你,什么是阴阳人吗?”

    沈安安摇摇头。

    王思阳轻蔑地看一眼窈娘,对着沈安安解释:“在他五岁之前,勉强还算男人。现在嘛,他不过是不男不女的怪物。”他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嘲讽,“他这样的,可以勾引男人,也可以和女人睡觉。只要他的主人下命令,他甚至可以和畜生上床。”

    窈娘听着这番话,那一声“没有”仿佛抽光了他全部的精神气,他无力地扑倒在稻草上。牢房没有窗户,他看不到外面的阳光。

    他已经不记得五岁之前的事情了,也不记得父亲母亲的模样,更不记得自己的家乡在哪里。他只记得那一天,他饿极了,去村口的水井旁边喝水。一个长得很漂亮的人对他说,只要他愿意帮他带路,他就给他一个大烧饼。

    他太饿了,他一边狼吞虎咽吃烧饼,一边带着那人往山里走。正当他想着,自己要不要留半个烧饼给母亲,他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睁开眼睛,他的噩梦开始了。

    想到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日子,窈娘闭上眼睛,突兀地笑了起来。

    他的人生就像一场噩梦,在那场噩梦中,他唯一庆幸的事,他亲手杀死了毁掉他一生的漂亮怪物。

第150章 试探

    绣衣司是什么样的地方,沈安安不知道,王思阳却是一清二楚的。建安王家是大周朝的名门,他们这一支不惜背负骂名,离开建安跟随葛家,正是因为他们对大周皇族失望透顶。

    王思阳对着窈娘说话时的轻蔑与不屑,不过想让他说出真相。在他心里,窈娘也是受害人。

    沈安安想要通过窈娘确认,柳彦行是否与后周有关,可窈娘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对周遭的声音充耳不闻。

    昏暗的牢房内,窈娘回忆自己的一生。

    五岁之前,他唯一的记忆仅剩下“饥饿”;从五岁到十五岁,他每天的生活只有吃药、练功,学习魅惑女人、勾引男人,看着同伴一个接一个死去。

    刚开始的时候,他一心想要回到父母身边,他咬牙坚持着,忍受着非人的折磨。可是他的身体一天一天变化,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他一心只想杀掉诱拐他的人。十五岁那年,他亲手砍下了那人的脑袋。

    那天之后,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着,每天只想着完成自己的使命,因为他是大周的子民,不能忘了亡国之恨。

    为了复国,出卖身体又如何!

    如今他已经完成了最后一个任务,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只可惜他和水生的儿子以后就是孤儿了。那孩子虽然不是他生的,那也是他假装怀孕,假装生产,抱在手里抚养长大的。

    这些年,安稳的日子过久了,他以为自己能够用窈娘的身份一直活下去,事实证明,他的命运就像他每天听到的那句话,他是上天选出来,为大周复国而生。他生是大周的人,死是大周的鬼。他必须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大周。

    他喃喃自语:“水生是个好人,他从来没有嫌弃过我,对我言听计从。我不该有妄念,希望他下辈子投胎在富贵人家,遇到一个真正的好女人。”

    窈娘苍凉一笑,努力撑起身子。突然,他猛地朝墙壁撞去。

    沈安安和王思阳吓了一大跳,两人同样冲向大牢,试图阻止他自杀。

    电光火石间,王思阳疾呼:“长阙!”

    他的话音未落,一块碎银子直直飞向窈娘。

    窈娘闷哼一声,扑倒在地上。

    沈安安和王思阳长舒一口气。

    窈娘回过神,无力地闭上眼睛。为了防止他在牙齿中藏毒自杀,他们拔掉了他的牙齿,他不能咬舌自尽;他的手脚都被铁链拴着,他没有能力自残;他想要绝食饿死自己,他们有一千种办法往他嘴里灌食物。

    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死亡是一种解脱。于此刻的他而言,死亡是一种奢侈。

    他无力地诘问王思阳:“我知道的,都交待了,你们究竟想怎样!”

    王思阳沉着脸诘问:“你不是说,不想当孤魂野鬼吗?难道你不想葬在你丈夫身旁了?”

    窈娘微微一笑:“你不用诓我了。我死了,你们只会把我扔去乱葬岗。”

    王思阳反问:“既然你如此肯定,昨夜为何招供?”他审视窈娘,奈何对方的表情隐没在黑暗中。他试探,“除非,那些话是你本来就要对我说的。”

    “呵呵。”窈娘假笑一声,嘲讽王思阳,“随你怎么想。你们王家数祖忘典,当惯了叛徒,自然看谁都不可信。”

    “你想激怒我?”王思阳的脸上并不见喜怒。

    沈安安聆听两人的对话,目光朝着自己身后看去。她没有发现长阙,但她几乎可以肯定,长阙就在那里,他是葛云朝派来监视她的。长阙的武功很好,她不可能摆脱他。

    这就是说,她必须清醒地意识到,无论她做什么,总会有一双眼睛,把她的言行举止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沈安安试图推断出长阙的隐身位置,却见葛云朝信步向她走来。她提醒王思阳:“你家世子来了。”

    葛云朝穿着常服,头上随意插着一支玉簪,看起来刚刚洗过澡。

    沈安安昨晚就从唐祖佑口中探听得知葛云朝的生活习惯,知道他天没亮就会起床练功。大概因为大牢内充斥着各种难闻的气味,她竟然觉得刚刚洗过澡的他,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气味。

    转念间她又蓦然想起,上次他们被杀手追杀的时候,她也在他身上闻到了同样的味道。由此推断,这不是皂荚的香气,应该是衣服上的味道。待会儿她得问问长安,他用了什么香料替葛云朝熏衣服。此外,都过了这么多天了,葛云朝抓到那批杀手,以及幕后主使了吗?

    沈安安胡思乱想间,王思阳上前对着葛云朝行礼。

    葛云朝点点头,对着沈安安说:“沈姑娘,一大早就来大牢?唐县令正在找他的令牌呢。”

    “哦。”沈安安面不改色地掏出令牌,拿在手上晃了晃。

    葛云朝半真半假地说:“不问自取是为偷,更不要说朝廷命官的令牌,沈姑娘不会不知道吧。”

    “世子要治我的罪吗?”沈安安有恃无恐,朝暗处努努嘴,“麻烦世子,请长阙帮我把令牌还给唐县令吧。”

    葛云朝朝王思阳看去,眼神仿佛在说,她怎么知道长阙在暗中保护她?

    王思阳赶忙解释:“窈娘想要撞墙,属下情急之下请长阙帮了一個忙。”

    葛云朝闻言,冲着长阙藏身的地方招手,目光落在窈娘身上。

    长阙走向沈安安,双手接过令牌,不由自主抬眼看了看她,只见她对着自己灿然一笑。长阙赶忙垂下眼睑。

    一旁,葛云朝询问王思阳:“他都交待了什么?”

    王思阳回答:“都是一些世子早就预料到的事情。至于绣衣司的老巢,他倒是交待了地址,但是按我的估计,那里早就人去楼空了。”

    葛云朝又问:“绣衣司一直在找的人是谁,交待了吗?”

    王思阳看一眼沈安安,对着葛云朝说:“我可以先请教沈姑娘一个问题吗?”

    葛云朝惊讶地看向王思阳,又回头瞧一眼沈安安,对着王思阳说:“伱有什么话问她?”

    沈安安大大方方,冲着王思阳比了一个“请说”的手势。

    王思阳抬起眼睑,深深看一眼沈安安,垂眸说道:“敢问沈姑娘,刚才您为何突然向窈娘提起‘十八年前’?您认为,十八年前发生了什么?”

第151章 姓名

    王思阳的一声“为何”,令沈安安懊恼至极。她猜想,葛云朝一定会派人监视自己,她才特意把自己交待陆勉之的话,写在纸条上。

    刚才,她太想知道窈娘和柳彦行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所以她告诉自己,长阙等人不一定会发现她话中的疑点,没想到来人竟然是王思阳。他听出了端倪。

    沈安安的思绪一闪而过,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反问王思阳:“因为绣衣司是大周的细作组织,大周不是十八年前覆灭的吗?”她的目光转向葛云朝。

    葛云朝素来不耐烦揣摩别人的心思,此刻他却觉得有趣。沈安安这么认真地看他,她一定又在谋划什么。他故意不接她的话茬,笑着说:“先去吃早膳吧,我让他们做了你喜欢的鸡汤面。”

    王思阳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葛云朝,问道:“世子,这窈娘怎么处置?”

    葛云朝轻声叹息:“既然他心意已决,成全他吧。”

    沈安安吓了一大跳,葛云朝的言下之意,他要杀了窈娘?她急切地说:“世子,您说成全,是不是只要他不想死了,他就不用死了?”

    “你想为他求情?”葛云朝摇头,“安安,你太过心慈手软,把生死看得太重了。”

    随着这声“安安”,旁边的牢房内,陆勉之抬起眼睑看向葛云朝,目光随即转向沈安安。

    沈安安并没有纠正葛云朝的称呼。她挑衅地笑了笑:“世子,我如何想,如何行事,并不重要。您既然说了‘成全’,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您不会想在小女子面前食盐吧?”

    葛云朝饶有兴趣地审视沈安安,双手抱胸朝着窈娘瞥一眼:“虽然我不是什么君子,但是我答应你,只要他想要活着,我就不杀他。”

    话音未落,窈娘哑声说:“你们不用费尽心机套我的话。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既然你们不愿意让我们夫妻葬在一起,那就给我一个痛快吧。”

    沈安安给了葛云朝一个“一言为定”的眼神,转身朝牢房走去。她站在木栅栏前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窈娘沉默。

    沈安安叹息:“你阿娘是怎么叫你的?”

    窈娘面无表情,却不得不垂下眼睑压抑自己的情绪。他已经忘了自己的大名,但他记得,阿娘叫他“小老虎”。他对阿娘说过,他长大要当打老虎,如今却变成了不男不女的怪物。

    沈安安叹一口气:“你知道女人的墓碑上是怎么写的吗?”她用手指在空中比划,“某某家某氏之墓。你放心,如果你死意已决,我一定把你葬在水生旁边,在墓碑上写,俞家窈氏……不对。”

    沈安安装模作样摇摇头,“你既不是水生的妻子,你也不姓窈。窈娘这个名字你只用五年吧。我应该在你的墓碑上写,俞家无名氏之墓。”她惋惜地咂嘴,“俞家这两字能不能用,还得看水生家里人的意思。说不定啊,在他们心里,你是他们的仇人。”

    “你想怎样?”窈娘几乎从牙缝中挤出这五个字。

    “窈娘,你觉得自己生不如死,一心只想早早解脱。如今葛世子决定成全你,死,对你来说轻而易举。不过,你问问自己的心,既然你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你受了那么苦,你甘心做一个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吗?”

    葛云朝听到这番话,几乎想为沈安安鼓掌。

    绣衣司训练阴阳人的第一步,强迫他们失去姓名,失去自我,然后才是漠视道德人伦,最终训练成彻头彻尾的工具。沈安安一定不知道,窈娘自从进入绣衣司,他就变成了一串数字。他出师后的每一个名字,仅仅代表一次任务。

    沈安安想要激起窈娘的生存欲望,所以她驱使他找回自己的姓名。对窈娘来说,他原本的姓名代表着“自我”。窈娘唯有找回了自己,他才有活下去的勇气。

    大牢内,窈娘喃喃自语:“水生是个好人。”这是他想要葬在他身旁的原因。这个世上,除了父亲母亲,水生是唯一真心对他的人。

    他突兀地问:“你觉得,夫妻是什么?”

    夫妻?沈安安下意识想到哑男,夫妻当然是无条件站在对方身后,携手走过一辈子,永远不离不弃。

    她假意嘲讽窈娘:“你没有听过一句话吗?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她故作惊诧,“窈娘,你宁愿当无名氏,也不想回乡找一找自己的父亲母亲,听一听他们呼唤你的名字,难道就因为你和水生拜过堂?”

    窈娘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沈安安转过身,对着王思阳说:“王先生,你都听到了,无论窈娘想生想死,都随他自己的意愿,这是你们世子亲口答应的。”话毕,她率先往外走。

    葛云朝快走两步赶上沈安安,斜睨她一眼:“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就是你眼中的夫妻?”

    沈安安回道:“世子不用为我担心,我和哑男是过命的交情,我们可以为对方死,任何时候都不会舍弃对方。”

    两人说话间,正路过陆勉之的牢房。

    陆勉之的牢房与窈娘仅一墙之隔。昨晚,在审讯室内,他亲眼目睹,建安王家的贵公子王思阳如何用严酷的手段审问窈娘。

    他看着沈安安与葛云朝如同情侣一般,肩并肩往前走,他突然插嘴:“二当家,既然你和郎君绝不会背弃对方,他为什么任由你被葛世子软禁在县衙。”

    葛云朝和沈安安同时停下脚步,同时看向陆勉之。葛云朝轻描淡写地说:“安安随时都可以离开县衙。”

    沈安安不客气地翻了一个白眼,嘲讽葛云朝:“世子爷不用这么惺惺作态,我虽然不是君子,但是我愿赌服输,不会偷跑的。”

    葛云朝轻笑:“既然你不喜欢我惺惺作态,那我就实话实说吧。”他瞥一眼陆勉之,“我一直有一个疑问,看起来此人已经接受,你成婚多年的事实,却依旧对你心存妄念,像不懂事的稚子一般跟踪你,平日里也处处针对你,莫不是你没有明确地拒绝他?”

第152章 示威

    葛云朝这话不只让两位当事人震惊,也让一旁的王思阳错愕。不过,王思阳转念一想,这也符合葛云朝一贯的行事风格:他决意迎娶沈安安,就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情敌彻底“解决”。

    沈安安只当葛云朝想让自己难堪,恼怒之余飞快地思索应对之策。眨眼的工夫,她笑盈盈地拨弄长发,冲着葛云朝挑眉:“世子非让我穿上小姑娘的衣服,做小姑娘打扮,原来你很介意,我早就成亲了?”

    陆勉之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安安“卖弄风情”,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沈安安。同样的行为在葛云朝眼中,他认为沈安安又在挑衅他。

    说实话,葛云朝哪里分得清什么是小姑娘的打扮,什么是妇人的打扮,他不过是吩咐长安为她准备日常用品罢了。

    当下他也不与沈安安解释,只是伸手为她整理她刚刚撩拨过的长发,半真半假地问:“你这么说,难道你很在意,我是否介意你的身份?”

    沈安安偏头避开他的动作,几乎脱口而出,我为什么要在意?她咽下已经到嘴边的话,正色说:“世子,如今真相大白,陆勉之没有杀人,县衙是不是应该放了他?”

    陆勉之最终找回自己的声音,板着脸提醒葛云朝:“沈大人位高权重,更应该谨言慎行。你随心所欲,一时兴起的举动,很可能害了别人一辈子。”

    葛云朝反驳:“你如何知道,我只是一时兴起?”

    沈安安抢白:“我不只一次说过,我自愿留在县衙。”她看一眼葛云朝,又扫一眼陆勉之,“阿哥身体不好,我和哑男离开寨子多时,陆当家必须马上返回山寨。请世子派人送他去南山。”

    陆勉之想说什么,被沈安安一个眼刀制止。

    葛云朝审视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汇,对着沈安安说:“既然他没有杀人,我自然会送他回去。不过——”他的目光转向陆勉之,“陆公子,再过两年你就到弱冠之年了。你并非七八岁的孩童,理应明白,很多事,很多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当年,你没有勇气站出来护她,事后更不曾为她做过什么,如今有何立场纠缠不休?”

    陆勉之激动地大叫:“那你呢?你又有什么资格……”

    “我不是聋子,更不是傻子。”沈安安高声打断了陆勉之。在她看来,陆勉之和葛云朝根本就是半斤八两,他们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她可以明确地拒绝陆勉之,却只能在葛云朝面前“愿赌服输”。

    葛云朝知道哑男是女子又如何,她说哑男是自己的丈夫,她就是,这个世界不是围着他葛云朝转的。即便她手无缚鸡之力,她也会让他知道,泥人也有三分性子,她从来不属于他,更不是他的玩物。

    沈安安闭上眼睛再睁开,压下眼中的怒火。她横一眼陆勉之,对着葛云朝福了福:“世子,我担心寨子里无人坐镇,生出什么事端,请您马上派人送陆当家回去。”

    她顿了顿,缓和语气,“哑男不在我身边,我总觉得不方便,劳烦世子派人送陆当家回去的时候,把我的丫鬟带来县衙,不知可否?”

    沈安安说得极为诚恳,葛云朝没有理由不答应,可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三个字:不对劲。

    他审视沈安安,忽而笑了笑。沈安安确实与一般女子不同,毕竟她是世上唯一一个,令他决意迎娶她为妻的女子,但她终究只是长于深山的小姑娘。如今她在他唾手可及的地方,平日里又有长阙和长安照顾她,她不可能翻出什么花样。

    想到这,葛云朝点头:“我即刻命人把陆勉之送回去,再把你的丫鬟带来。我早就说过的,你只需要做自己。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他拥着沈安安往外走,“你不是说,想和我一起见仵作吗?我们先去用早膳,再见仵作。”

    陆勉之默然听着葛云朝的话,目送他们走出大牢。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他被人带出大牢,早有马匹在县衙的侧门等着他。他策马往桃花寨的方向疾驰。

    在陆勉之骑马赶往南山的时候,吕蒙同样骑着马,溜溜达达前往桃夭居。

    桃花寨有不少耕地的牛,拉磨的驴,马匹却极少,寨子里素来不允许任何人在田间骑马飞奔。

    从吕蒙驻守的飞蛾谷至桃夭居,几乎等同于横穿整个桃花寨,需花费不少时间。吕蒙每日忙于练兵,又见召唤他前往桃夭居的书信并非沈安安亲笔书写,他沿途都板着脸,不情不愿地在桃夭居门口跃下马背,大步流星地往里走。

    沈忠看到他,赶忙迎上去行礼。他正要开口询问吕蒙发生了什么事,吕蒙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二当家呢”?沈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觉摇头,回道:“二当家不在啊,昨日就下山去了。”

    吕蒙皱眉,急问:“那郎君呢?”

    “哑男自然和安安在一起。”柳烟青笑盈盈走向吕蒙。

    沈忠低头行礼,唤了一声“夫人”,眉头紧皱。

    柳烟青轻轻点头,视线转向吕蒙。

    吕蒙敷衍地抱拳,问道:“是夫人冒充二当家,深夜传书信给我……”

    柳烟青纠正他的说辞:“是大当家命我写信,唤你回桃夭居议事。”她转过身,示意吕蒙随她去东次间议事。

    沈忠表情一窒,插嘴:“夫人,陆当家他们还未到,要不要派人去催一催?”

    吕蒙一听就怒了,生气地大叫:“陆家距离桃夭居才几步路,陆勉之竟然比我到得晚!丫的,老子这就去把他抓来。”

    “吕当家请留步。”柳烟青挡住吕蒙的去路,解释道,“勉之和安安一起下山去了,并不在寨子里。”

    一听这话,吕蒙不高兴地哼哼:“他们都不在,议什么事啊!飞蛾谷一堆事等着我呢。”他不耐烦地挥挥手,“等二当家回来,我再过来。”话音未落,他转身就走。

    “吕蒙!”柳彦行扬声叫住吕蒙。

    吕蒙和沈忠同时循声看去,只见柳彦行负手站在廊下,正远远看着吕蒙。

    柳彦行斥责吕蒙:“吕当家,大当家唤你议事,你说走就走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只听二当家的?”

    吕蒙毫不犹豫地点头:“是啊,老子只听二当家的,老子早就说过的。”

第153章 预案

    吕蒙理直气壮地噎了柳彦行一句,柳彦行并不恼怒,只有柳烟青焦急地朝兄长看去。

    沈忠不动声色地低头站在一旁。沈安安交待过他,如果她和哑男不在寨子里,只要吕蒙安然守在飞蛾谷,寨子里就不会出大事。到时候,他凡事听从陆勉之的吩咐即可,其他的事,其他的人,全都不用理会。

    在沈安安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有些不可思议,毕竟寨子里人人皆知,陆勉之最喜欢与二当家唱反调,动不动就找大当家告状。

    此刻沈忠终于理解了那番话,也抓住了其中的两个重点,第一,吕蒙必须守在飞蛾谷;第二,哪怕陆勉之经常与二当家意见不合,二当家依旧信任他。确实,陆勉之每次与二当家意见不合,他们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山寨以及寨子里的百姓。

    想到这,沈忠的眼中流露出几分哀伤之色。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他计深远。老当家在世的时候,悉心教导柳烟青和陆勉之,因为他们是他选中的媳妇与女婿,可如今……

    沈忠朝柳烟青看去,想要说什么,柳彦行率先开口:“吕蒙,你只听二当家的,把大当家置于何地。”

    吕蒙咧嘴一笑,双手抱胸,高声说:“大当家的吩咐,我自然会听,不过得让大当家亲口对我说,省得有人假传圣旨。”

    “你——”柳彦行上前几步,忍着怒气说,“行,你随我去见大当家。”

    沈忠眉头微动,出声阻止:“柳当家,您一向以大当家的身体为先,没必要为了小事惊扰他。无论什么事,不如等二当家回寨子再说。”

    柳烟青惊讶:“沈管事,安安不是说,她得过几日才能回来吗?”

    柳彦行诘问沈忠:“安安一日不回,我们就这样干等着,什么都不做吗?”

    吕蒙不高兴地哼哼:“不就是去静室嘛,我随你去见大当家就是了。”

    “咦,你们要去桃林吗?”陆宕大步流星走进院子。他从县衙离开之后,连夜回到了寨子里。

    从昨天到当下,仅仅过了一夜,他身心的创伤都还没有恢复,但沈安安交待过他,如果吕蒙来到桃夭居,他得负责保护他,尽快护送他返回飞蛾谷。尤其是她不在山寨的时候,他得严格遵照她的吩咐行事,务必确保吕蒙的人身安全。

    据他所知,吕蒙的武功挺不错的,但他经历了上次的事,再也不敢掉以轻心,必须严格执行二当家的命令。他对着吕蒙行礼:“吕当家,还记得我吗?”

    “是你!”吕蒙哈哈一笑,上前两步拍了拍陆宕的肩膀,“你小子,上次没来得及夸你一句,功夫不错嘛。怎么,这次没跟着二当家和郎君?”

    之前沈安安曾特意介绍吕蒙和陆宕认识,两人切磋过武功。吕蒙对陆宕的印象不错,此番再见,打招呼的语气十分亲热。

    柳烟青见状,与柳彦行交换了一个眼神。

    陆宕虽不明所以,但他知道,沈安安需在县衙待上几日,那么他这几日的任务就是保护吕蒙。他笑呵呵地说:“二当家让我休息几日,我没地方去,不知有没有机会向吕大哥讨教武功?”

    “讨教说不上,不如你随我去飞蛾谷,我们切磋切磋?”吕蒙一脸兴致勃勃,继而皱眉,“啊呀,我得去桃林见大当家,你等我一会儿。”

    陆宕笑着点头:“同去,同去。二当家命我师兄在桃林保护大当家,我正好和他交待一声。”

    “甚好,甚好。”吕蒙一边点头,一边转身看向柳彦行,“柳当家,不带路吗?”

    柳彦行面无表情地打量陆宕。他知道陆宕,却没见过陆宕的师兄,只知道桃林中有沈安安安排的武功高手。他质问过沈安安,为何将陌生人带入山寨,沈安安冠冕堂皇地说,因为葛云朝武功高强,万一他们与朝廷的谈判破裂,这几个江湖人士可以护他们全身而退。

    他不知道沈安安雇佣了多少江湖人士,但他十分确定,沈安安雇佣他们的时候,葛云朝尚未抵达,她不可能知道他武功高强。

    难道沈安安对他起了疑心,所以早早为自己安排了退路?

    柳彦行神情一凛,眼中不禁流露出几分犹疑。

    “阿哥。”柳烟青用眼神催促柳彦行。

    柳彦行心中不耐烦,眼见吕蒙和陆宕相携往外走,他愈加犹豫不决。

    今日是他们擒拿吕蒙的最好时机。他谋划筹备多日,就等着当下这一刻,把吕蒙引入东次间,然后将他一举擒拿。

    东次间里他早已布下陷阱,里面有他最得力的手下。他有信心,他们一定能够控制吕蒙,再把沈忠和一众仆人拿下。如今突然冒出一个陆宕……

    五年前,要不是哑男凭空出现,沈安安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她怎么可能先他一步控制吕蒙,令他俯首听命于她。那时候,正是因为吕蒙的倒戈,导致他不得不蛰伏五年。

    今时今日,只要吕蒙与他的手下臣服于他,桃花寨就是他的!

    等到沈安安和哑男回归,任凭哑男武功再高,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他还有整个山寨的百姓当他的人质。

    沈安安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过妇人之仁。只要有了桃花寨的两千余人,她一定会投鼠忌器,也有可能束手就擒。

    往后,他以桃花寨为据点,哪怕暂时赢不了诏安军,他也可以借助北山的密林打出大梁的旗号,吸引昔日旧臣投奔他。

    柳彦行越想越激动,快步上前想要拦住吕蒙,转念间他又犹豫了。陆宕刚刚说过,桃林中有他的师兄。如果陆宕叫来他的师兄……一旦他们失手,没能一举擒获吕蒙,控住沈家一众人等,就等于他与沈安安彻底撕破脸了。

    君子不能打没把握的仗,他肩负着复兴大梁的使命,不能贸然行动。

    “阿哥!”柳烟青看到柳彦行犹豫不决,她飞奔上前,“嘭”地一声关上桃夭居的院门,背靠门板对着柳彦行说,“事已至此,阿哥,你不会认为我们还有退路吧?!”

第154章 恐吓

    柳烟青身穿暗红色劲装,头发用方巾包于脑后,袖口裤管全都用布条绑住了。她这身打扮不男不女,但山寨内没人会觉得不对劲,因为她常年在铁匠铺干活,大多时候都是这样的装扮。

    相比柳烟青的利落,柳彦行头戴玉簪,身穿道袍,衣襟在微风中摇曳,活脱脱就是风度翩翩的风流公子。

    按照柳烟青的想法,既然他们已然下了决心,他们就应该连夜拿下沈忠等人,然后在吕蒙踏入院门那一刻伏击他。可她的阿哥却要她把吕蒙引入东次间,等他落入他们的陷阱,他们再控制桃夭居内的人,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柳烟青从一开始就认为,他们不可能全身而退,所以压根没有什么“万无一失”,可是兄长把她抚养长大,她的命都是兄长的,她自然应该听他的。

    眼下,面对柳彦行的迟疑,柳烟青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朝廷对桃花寨的诏安迫在眉睫,一旦吕蒙跨出这个院门,他们再没有机会了。她疾呼:“阿哥,动手吧。我们不能连累别人。”

    “夫人,你在说什么。”吕蒙察觉到了不对劲。确切地说,他收到书信,要求他立马赶来桃夭居,他就觉得不对劲。沈安安要求他认过她的笔迹,提醒他不要轻信他人。

    陆宕上前一步挡在吕蒙身前,对着柳烟青眯了眯眼睛。他一掌就能拍晕柳烟青,但沈安安貌似十分尊重这位“阿嫂”。

    三人对峙间,柳彦行依旧没有下定决心。

    沈忠站在柳彦行身后,像是失去了知觉一般,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不吭声。

    短暂的静默中,柳烟青身后传来急促地拍门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陆勉之马不停蹄地赶回山寨,一边拍门,一边气喘吁吁地叫嚷:“大白天的,干吗把院门关了。忠叔,沈忠,快开门,我有急事找大当家,晚了就来不及了。”

    沈忠用眼角的余光看一眼柳彦行,抬头注视柳烟青,一字一顿说:“夫人,是陆当家,他回来了。”他故意加重了“夫人”两个字的读音,仿佛在提醒柳烟青,她是沈昭的妻子,他们曾是青梅竹马。

    柳烟青垂下眼睑,后背依旧牢牢抵着门板。

    陆勉之更用力地拍打门板,“嘭嘭嘭”的震颤声每一下都击中了柳烟青的心脏。

    柳彦行斥责柳烟青:“快开门啊,没听到吗?是陆勉之。”

    柳烟青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柳彦行。

    陆宕上前一步,伸手拉开门栓。

    几乎在同一时间,陆勉之猛地推开大门。门板撞在柳烟青的后背,她措不及防,打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陆勉之一步越过门槛,环顾众人:“一大早的,这么多人站在院子里都不开门?”他压根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目光落在沈忠身上,火急火燎地说,“忠叔,我要见大当家。”

    不等沈忠回应,他又转头询问柳彦行,“大当家醒着吗?有精神见我吗?”

    沉默,沈忠沉默,柳彦行同样沉默。

    陆勉之仿佛没有察觉众人之间的诡异气氛,他与吕蒙打招呼:“吕当家,你来得正好,随我一起去见大当家。”他伸手想要吕蒙的手腕,突然又停下动作,转身朝东次间走去,扬声说,“渴死我了,屋里有凉水吗?”

    “站住!”柳彦行吓了一大跳,急忙呵斥陆勉之。

    陆勉之停下脚步,循声看着柳彦行,一脸迷惑。

    柳彦行定了定神,回道:“既然是急事,先去见大当家吧。”

    陆勉之摆摆手:“也不差这说话的工夫。”他举步往前走。

    柳彦行顿时急了,大步上前拉住陆勉之。

    柳烟青失望极了。她的阿哥是世上最好的阿哥,可他如此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他们如何为先人报仇?他如此沉不住气,岂不是惹人怀疑?

    果不其然,吕蒙和陆宕见柳彦行两次阻挠陆勉之,立刻起了疑心。吕蒙大声喝问柳彦行:“柳当家,你一力邀我去东次间,却又极力阻止陆当家入内,这东次间不会藏着什么人吧?”

    “吕蒙,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疑了。”陆勉之呵呵一笑,他挡在柳彦行身前,一副和事佬的姿态对着吕蒙说,“我去找大当家讨杯水喝,也是一样。”

    柳彦行暗暗吁一口气,朝陆勉之看去,却见他似笑非笑斜睨自己。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竟然觉得陆勉之看自己的眼神透着几分讥诮,与沈安安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情一模一样。

    想到沈安安,他顺势转移话题:“对了,二当家和郎君呢?昨晚你们去了哪里?”

    陆勉之瞥一眼柳彦行,不答反问:“你不知道二当家去了哪里?

    柳彦行心里“咯噔”一声。陆勉之看他的这一眼,让他心惊肉跳。他怀疑陆勉之什么都知道了,此刻正在堂而皇之告诉他,他什么都知道。

    这是赤裸裸的恐吓吗?

    柳彦行讪笑着说:“我听南山的守卫报告,你随二当家一块下山,之后郎君去寻你们了。你们去了哪里,你为何一个人回来,他们怎么没有和你一块回来?”

    柳家兄妹一早知道沈安安等三人相继下山,沈安安留给哑男的书信也是柳烟青藏起来,就为了拖延哑男的脚步。要不是葛云朝和赵沛分别绊住了她们,他们也会派人阻止她们返回山寨。

    不过,柳烟青并不知道陆勉之牵扯命案,但柳彦行却是知道的。柳彦行一再追问陆勉之,是为了问清楚陆勉之,他如何洗脱杀人嫌疑的。这些话听在柳烟青耳中,就是兄长只关心无关紧要的事,错过了擒拿吕蒙,控制山寨的最好时机。

    她不耐烦地说:“阿哥,这些事阿昭一定也会问的,不如去了桃林,让陆当家一次性解释清楚。”话毕,她率先往外走。

    陆勉之点头附和:“是,我特意跑过来,就是为了叫上你们,一块去见大当家的。”说话间,他看到沈忠正望着东次间,急忙说道,“忠叔,您也随我们一块去见大当家。”他加重语气,“这是二当家的吩咐。”

第155章 做戏

    现场的每个人都相信,桃夭居的东次间藏着“秘密”,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提出进屋看一眼。柳彦行更是迫不及待地催促着陆勉之前往桃林,好让埋伏在东次间的手下顺利脱逃。

    静室门口,陆勉之“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高声疾呼:“大当家,您快派人去救二当家,她被葛云朝关在了县衙。”

    “你说什么?!”柳彦行和吕蒙异口同声,对视一眼。吕蒙一把推开自己身旁的陆宕,大步走上前,揪住陆勉之的衣领,恶狠狠地逼问他,“你再说一遍,二当家怎么了?”

    陆勉之拍打吕蒙的手腕,呵斥他放手。几乎在同一时间,屋内传来一连串咳嗽的声音,紧接着是沈昭虚弱的声音:“安安怎么了,她怎么会和葛世子扯上关系的?你快说清楚。”随着这句话,屋内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门上映出两个身影,是沈昭和沈安安的丫鬟。

    柳烟青本能地想要打开房门,柳彦行已经先一步挡住大门,大叫:“都住嘴,就在廊下说话。”他横一眼柳烟青,目光转向陆勉之,“陆当家,你把话说清楚。”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想清楚再说,大当家受不得刺激。”

    “放手!”陆勉之呵斥吕蒙,气得憋红了脸。

    吕蒙想了想,猛地推开陆勉之,害他险些摔个屁股墩。他气哼哼地威胁陆勉之:“你小子,你敢胡说八道,老子砍了你的脑袋当球踢。”

    他的话音刚落,柳家兄妹同时开口。柳彦行沉着脸催促陆勉之“快说”,柳烟青一脸急切地盯着陆勉之,要求陆勉之向她保证,沈安安并没有遇到危险。

    就在这一连串的混乱中,只有沈忠低头站在院子里,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有听到周围的吵嚷声,偶尔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瞟一眼桃夭居。

    距离沈忠不远的地方,陆宕的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吕蒙。他的任务是把吕蒙安然送回飞蛾谷,在沈安安返回山寨之前,确保吕蒙的人身安全。

    小木屋的屋檐下,众人不再出声,目光落在陆勉之身上,就连门后的沈昭也尽量压抑咳嗽的声音,侧耳聆听。

    陆勉之清了清喉咙,斟酌说辞:“昨日,我和二当家下山打探朝廷诏安水匪的细节。葛云朝不分青红皂白,命人把我关进大牢,又把二当家强行带去县衙软禁了起来。”

    沈昭剧烈地咳嗽。吕蒙啐一口,恶狠狠地叫嚷:“老子这就去杀了他。”他闷头往桃林外面走去。

    “站住!”柳彦行试图喝止吕蒙,吕蒙压根不理会他。柳彦行命令陆宕,“快拦住他,陆勉之在说谎!”

    吕蒙停下了脚步。陆勉之怒视柳彦行:“我哪句话说谎了?我只恨自己不会武功,不能救出安安。”

    柳彦行冷笑:“陆勉之,我问你,哑男呢?他从不离开安安左右。有他在,没人动得了安安。”

    吕蒙忙不迭点头附和:“对,有郎君在,官府怎么可能拿住安安。”

    陆勉之怒道:“不是官府,是葛云朝,你们听不明白吗?”

    柳彦行眯了眯眼睛,他的直觉反应,沈安安确实姿容不凡。

    吕蒙没有明白过来,但陆宕一早就发现,葛云朝对沈安安的态度素来不简单。他试图安抚吕蒙:“吕当家放心,二当家不会有危险的。”

    吕蒙“嘶”一声,斜眼打量陆宕。

    两人一来一回间,柳彦行愈加肯定心中的怀疑:葛云朝看上沈安安了。他不动声色地在心中权衡利弊。

    陆勉之只当柳彦行依旧不相信他的话,他气恼地说:“我没有亲眼看到,但我推测,郎君被赵沛拘在了军营……”

    “你说什么!”吕蒙一个鹞子翻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跃至陆勉之面前,右手揪住他的衣服,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你再说一次,郎君怎么了?”

    陆勉之无法呼吸,更别说回答了,他第一次看到吕蒙露出吃人的表情,惊惧之下忘了挣扎,一味呆呆地看着他。

    其他人也被吕蒙的急切吓了一大跳,尤其是柳彦行。他试探吕蒙:“吕当家,有话好好说,郎君武功高强……”

    “闭嘴。”吕蒙打断柳彦行的话,眼睛却依旧盯着陆勉之。他稍稍放松手上的力量,追问陆勉之,“说清楚,郎君怎么了?”

    陆勉之没好气地说:“你们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葛云朝居心叵测,他把安安软禁在县衙,他们孤男寡女……”

    “住嘴!”沈昭虚弱地直喘气。

    陆勉之趁机大叫:“大当家,您赶快召集会武功的人,随我一起去县衙营救二当家。”

    “万万不可!”柳彦行连连摇头,对着沈昭抱拳,“大当家,小不忍则乱大谋。诏安军有一万多人,我们才多少人?葛云朝身边高手入云,寨子里有几个人是他们的对手……”

    “那我们就不管郎君……和二当家了吗?”吕蒙同样对着沈昭抱拳,“大当家,县衙是什么地方?那是男人进去都要脱层皮的地方。二当家是您唯一的妹妹,您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在牢房孤立无援?”

    柳彦行反驳:“吕当家,你就没想到,这是一个陷阱,是葛云朝在利用二当家……”

    “你们一定要我说得明明白白吗?”陆勉之对着柳彦行走了几步,眼睛眨也不眨盯着他,“葛云朝看上了安安,所以他设计郎君被赵沛拿住,把我关入大牢。葛云朝当众说,他可以用我们,用山寨内所有人的性命,博美人一笑。”

    他说得铿锵有力,仿佛亲眼看到葛云朝是当代商纣王。事实上,他不过在演戏,从他回到南山开始,他就在做戏,因为沈安安交给他的纸条,那张被他吃掉的纸条上写着:

    陆勉之,帮我。五年前我就知道,柳彦行是我的杀父仇人。为了抓住隐藏在他背后的人,我们暂时不能轻举妄动。你回去之后,务必保证吕蒙安然守在飞蛾谷,其他一切保持原状。此外,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务必让柳彦行相信,葛云朝愿意为了我,一怒为红颜。

第156章 崩塌

    沈安安并不知道,哪怕葛云朝没有把她带去县衙,柳彦行也会阻挠她和哑男返回山寨。

    即便如此,沈安安从一开始就十分确定,柳彦行一定会趁着她不在,通过擒拿吕蒙从而控制整个山寨。她比谁都清楚,这些年柳彦行无时无刻都在想着,“体面”地夺取桃花寨的控制权,在大家的“恳求”下成为新一任大当家。

    他就是这么虚伪,五年前才会失了先机,让哑男先一步找上吕蒙。

    不过,无论是五年前,亦或是现在,沈安安都没有证据证明,是柳彦行策划了针对他们家的截杀。

    当年,她获得吕蒙的支持,扶持王大全把控山寨的防御之后,她表面上相信,凶手是启封城一战中的流兵,实则她开始暗中调查,是谁怂恿父母去江边祈雨,是谁知道此行的路线,又有哪些人可以从中获利。

    一开始,嫌疑最大的人是沈忠,因为他全程参与、策划了祈雨之心,又在临行前突然生病,留在了山寨。

    就在沈安安想要弄清楚,沈忠为什么这么做的时候,她发现了柳彦行交给沈忠的毒药。

    柳彦行告诉沈忠,那药是他专门为他炼制,帮助他缓解背痛的。沈安安让哑男暗中调换了药丸,拿着药丸去岐山县找大夫。大夫们众口一词,那是顷刻间就能要人性命的毒药,且价格十分昂贵。

    沈安安仔细查阅了山寨的药材采买记录,山寨从未购买过制作药丸的材料。

    这件事至少可以证明两个事实,其一,柳彦行可以避开沈安安的眼线,与山寨外面的人联络、采买;其二,柳彦行决定将沈忠灭口。

    至此,沈安安确信,柳彦行想要大当家的位置,并不惜为此杀了她全家。

    她在这时才发现,他隐藏在温润清冷外表下的残忍,他钻研医术,也仅仅因为大夫可以掌控人命。

    在那段最黑暗的日子,沈安安恨不得亲手杀了柳彦行,可她必须弄清楚,柳彦行为何想要大当家的位置,他的背后是否另有其人。

    这些年,她多次引诱柳彦行向她发难,故意给他机会与外界合谋,可他就像惊弓之鸟,一旦她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马上龟缩起来,如同见不得光的老鼠。

    沈安安每每与杀父仇人四目相对,她都会告诫自己,这是一种修行,时刻提醒她不能懈怠。

    幸好,沈安安很快证实,沈忠并未与柳彦行勾结。祈雨当日,柳彦行给沈忠下药,令他在祈雨当日滞留桃夭居,是为了在事后设计他,指控他是杀人凶手,再伪造他畏罪自杀的证据。

    沈忠没有被毒药毒死,而且他深受沈安安信任,令柳彦行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柳彦行没有直接杀了沈安安,固然因为哑男武功高强,另一个原因是他不知道沈安安发现了什么,是否在暗中布置了陷阱针对他。

    这么多年,他每每想要行动,又每每退缩,甚至半途而废,因为他必须名正言顺。他是未来的皇帝,是真龙天子,他的名声不能有半点瑕疵,他才能受人拥戴,一呼百应。

    当下,柳彦行听到陆勉之对葛云朝的控诉,他下意识朝沈忠看去,只见他和平日一样,面无表情低着头。

    转念间,柳彦行回过神,惊问陆勉之:“你说什么?葛云朝对安安……”

    一门之隔,沈昭咳得更厉害了。

    吕蒙挥手就是一拳落在柳彦行的胸口,打得他后退一大步,闷哼一声。吕蒙粗声粗气地叫嚷:“你们贪生怕死,我可不怕,砍头也不过碗大的疤。你们不去救,我一个人去。”他再次对着沈昭抱拳,“大当家,我就要你一句话,你的亲妹妹,你救还是不救?”

    沈昭咳得说不出话。

    柳彦行捂着胸口,心中犹如惊起滔天巨浪。如果葛云朝成了沈安安的裙下之臣,以沈安安妖言惑众、胡搅蛮缠的能力,葛云朝极有可能一怒为红颜,直接灭了桃花寨,那么他要这个大当家之位有何用?

    陆勉之眼见柳彦行的神色,心知沈安安的计划成功了一大半。

    说白了,沈安安的计划很简单,不过“狐假虎威”四个字。初时,陆勉之十分担心,葛云朝奉朝廷旨意诏安桃花寨,他认为柳彦行一定能够想到,不管山寨的大当家是谁,葛云朝都不会放过桃花寨。

    柳彦行想要桃花寨的大当家之位,就必须面对诏安军的围剿或者和谈。这是正事,是大事,与沈安安、葛云朝的私人关系无关。柳彦行应该早有心理准备才对。

    眼下看来,柳彦行明显忌惮于葛云朝,害怕沈安安给他吹枕头风,令桃花寨不得不面对诏安军的围剿。

    葛云朝一怒为红颜?沈安安狐媚报私仇?

    柳彦行把他们看成什么?难道在他眼中,几千名百姓的性命,他们未来的生计,不如一桩传闻中的风流韵事?

    陆勉之一向尊重柳彦行,对沈安安的求助将信将疑,此刻他仿佛眼睁睁看着一间房屋倒塌了。

    回顾过往,陆勉之惊出一身冷汗。

    过去的五年,沈安安总是与他针锋相对,对柳彦行尊重又信任,她一直在演戏?她如何能够忍住,不去手刃杀父仇人,反而对他笑意盈盈?

    同样的,柳彦行杀了沈安安的父母,杀了沈家一众亲信,事后他每天为沈昭熬药煮粥,还把妹妹嫁给了他,对沈安安更是如同长辈一般照顾有加,他也在做戏?

    还有沈昭,他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陆勉之的脑子嗡嗡直响,只觉得眼前有一大团迷雾,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可眼下的情形,根本容不得他细思。他必须完成沈安安交给他的任务,保护寨子里的百姓。

    在沈昭的咳嗽声中,陆勉之高声恳求:“大当家,请允许我和吕当家一同下山营救二当家!”

    他的话音未落,沈昭“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咳嗽声随之停止了。

    陆勉之下意识伸手去拉房门。柳彦行一把抓住陆勉之的手腕。

第157章 落草

    沈昭如同以往一样,又一次不支倒地,咳嗽声也随之停止了。

    陆勉之心知,自己已经唬住了柳彦行,暂时他不会轻举妄动,妄图控制山寨。沈安安要他做的,就是山寨“一切如旧”,直到她返回寨子。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陆勉之很想进屋看一看,沈昭到底病得有多重,他更想亲口问一问他,他知不知道,柳彦行是他的杀父仇人?理智告诉陆勉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假装一意孤行,誓要从葛云朝手中营救沈安安,他假意进屋查看沈昭的状况,都是为了让柳彦行相信他,再阻止他。

    当下,他试图甩开柳彦行的手,怒道:“放手!”他用另一只手去拉门,又被柳烟青拉住了。

    柳烟青不容置疑地说:“我是阿昭的妻子。”她的言下之意,应该由她进屋照顾沈昭。

    “只有一件围兜,还是请柳大夫给大当家诊脉吧。”沈忠不知何时走到了廊下。他把手中的白围兜递给柳彦行,用身体挡住柳烟青,恭恭敬敬说,“夫人放心,胭脂知道怎么照顾大当家。”

    柳彦行推门进屋,柳烟青瞥一眼沈忠,没有坚持。

    陆勉之顺着柳烟青的目光看去,只见柳彦行弯腰抱起沈昭,身穿襦裙的丫鬟小心翼翼地扶着沈昭的脑袋。她是沈安安的丫鬟胭脂。

    短短数日,桃花落尽,桃树早已绿叶成荫。桃枝遮掩着窗户,再加上摇曳的幔帐,木屋内的光线忽明忽暗。陆勉之匆匆一瞥,沈忠已然挡住他和柳烟青的视线,木门随之阖上。

    吕蒙探头朝屋内张望,急躁地骂了几句脏话,转身就往桃林外飞奔。

    陆勉之急了,顾不上沈忠等人,快步上前想要阻拦他。

    吕蒙大步流星,陆勉之追得气喘吁吁。幸好陆宕还算机灵,帮着陆勉之拉住吕蒙。

    木屋内,柳彦行透过窗户,看着三人的背影,瞬间沉下了脸,眼睛死死盯着吕蒙。在他看来,他拿住吕蒙之后,被葛云朝率军围剿,这着实不是一桩赚钱的买卖。

    他一心想要“两全之法”,全然忘了哪怕世上没有沈安安,只要他成为桃花寨的大当家,他必须面对朝廷的围剿或者诏安。

    此刻,他只道自己不得不放弃擒拿吕蒙的计划,是老天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弃他。老天不愿意帮他,是他时运不济。殊不知沈安安早就安排好了,一旦他拿住吕蒙,肖伍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柳彦行。

    确切地说,肖伍的任务之一,随时准备刺杀柳彦行。这个“随时”包括但不限于,沈安安被杀,吕蒙被擒等等。

    吕蒙挥手推开陆宕,瞪着陆勉之说:“是男人的,给我带路,我们去把……”他打了一个磕巴,不容置疑地吩咐陆勉之,“你带路,我们去赵沛那小儿的账下救出郎君,再一起去救二当家。”

    陆勉之拉着吕蒙朝小径走了几步,压着声音说:“扪心自问,就凭你一个人,你有那个本事从军营里救人?”

    吕蒙一把揪住陆勉之的衣领,怒目圆睁:“放屁,老子就算舍了自己的性命,也一定会救出她的。”

    吕蒙口中的“她”是哑男,陆勉之也觉得,他指的是郎君,可吕蒙应该营救的人,是沈安安。

    陆宕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大眼瞪小眼,一时间有些犹豫。他很想去军营救出飞鹤将军,但沈安安命令他守着吕蒙,确保他安然守在飞蛾谷。

    他思虑片刻,上前抓住吕蒙的胳膊,压着声音说:“如果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呢?”

    吕蒙和陆勉之同时朝陆宕看去。

    陆宕低声说:“启封城一战,如果飞鹤将军没有中调虎离山之计,梁军就不会死那么多人,飞鹤将军也不会因为自责跳下城楼。我听二当家说过,我们唯有守住飞蛾谷,才有筹码和朝廷谈判。”

    他不想今日的哑男重复五年前的悲剧,对着吕蒙作揖,“吕将军,如今只有您,可以替大伙守住飞蛾谷。只要寨子无恙,二当家永远都是我们的二当家。二当家做那么多事,都是为了寨子里没有人流血。”

    “他娘的!”吕蒙一把推开陆勉之。他才不在乎什么二当家,他要救的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飞鹤。

    七八年前,大梁皇帝要他“表演”杀俘。他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可能砍杀手无寸铁的妇孺,那个狗皇帝不念旧情就算了,他也不看看,是谁帮他打胜仗的,他竟然下令仗责他。

    他不服气,就想教训教训撺掇狗皇帝的小太监,混乱中他被侍卫擒住。眼看着狗皇帝当场就要砍他脑袋,飞鹤为他求情,硬生生替他挨了十棍子。

    当晚,狗皇帝赐了他毒酒。飞鹤买通守卫,用死囚替换了他,亲自送他出城。临行前,他问飞鹤,他们并无交情,她为何要救他。她说,他们上阵杀敌是为了更多的人能够活下去云云。

    总之,她为什么救他不重要,他欠她一条人命这是事实。他在分手前向她承诺,若是她有需要,他一定还她一条人命。

    他替狗皇帝领兵多年,也算存了些银子,就想找个小村子安顿下来。他不过走了一天,在培元镇救一个小乞丐的时候,遇到了沈安安的父亲。

    他压根看不上沈家老头,明知道世道乱,各方势力打来打去,他还把一双儿女养得娇滴滴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不过,他提出的条件太诱人了,他在与世无争的山坳当个土将军,日子着实逍遥快活。

    他跟着沈家老头来到桃花寨,挑选精壮的汉子随他练兵,再加上寨子里原本的守卫,队伍也算有模有样。他偶尔也指点一下寨子的防卫。

    就这样,他过着白天练兵,晚上喝酒吃肉的快活日子,直到沈家老头和他的心腹全部被杀。

    那天,他派去保护沈家老头的手下身手都不错,他们在顷刻间被杀,他知道事情一定不简单。

    当时山寨局势混乱,他盘算着,下一步索性夺了山寨,认沈安安当义妹,他做个土皇帝,还是带着兄弟们和他的家人,远远地寻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继续逍遥,一柄大刀悄无声息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第158章 诺言

    吕蒙一向艺高人胆大,自认没有人可以悄无声息地靠近自己,直到森白的刀刃抵在他的脖子上。那一刻,他的震惊大过恐惧,他脱口而出:“是谁!”

    他有信心,对方不会一刀割断他的脖子,否则他早就是一具尸体了。他缓缓站起身,转身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来人竟然是飞鹤!他惊呼:“怎么是你?!”当时他并不知道,赵家的军队攻破了启封城,狗皇帝已经死了。当然,他同样不知道飞鹤与赵沛之间的过往。

    哑男看到吕蒙,同样十分惊讶。她本打算挟持吕蒙,控制他的手下,协助沈安安平稳山寨的局势。

    当她发现沈安安口中“一心向武”的吕当家竟然是落草为寇的吕将军,他收起横刀,淡淡地回了一句:“飞鹤将军死在了启封城,我是哑男,一个不会说话也不识字的江湖游侠。”

    吕蒙呆呆地看着飞鹤,忽然间惊问:“你不会就是……就是……郎君吧?”他终于发现,哑男是男子打扮,说话的声音也刻意压低了。

    哑男点点头,讲明扼要地陈述了启封城发生了什么,以及她决定帮助沈安安的决心。

    吕蒙默不作声地听着,在心中幸灾乐祸地骂了狗皇帝几句。直到哑男说完了,他郑重地承诺:“我早就说过,我欠你一条人命。直到我把这条命还给你,我都会听你的,只听你的。”

    那时候,哑男明确说了,她不要吕蒙的性命,可是对吕蒙来说,男子汉大丈夫,他许下的诺言,他一定会兑现。

    时过境迁,吕蒙想到当初的诺言,脸色阴沉了几分。飞鹤不要他的性命,但她要求他发誓,无论发生什么事,哪怕她死了,他也会死守飞蛾谷,不让任何人伤害桃花寨的百姓。

    想到这,吕蒙闷头往桃夭居的正门走去,他的马匹就拴在正门外面。

    陆勉之和陆宕对视一眼,急忙跟了上去。不待他们开口,吕蒙气呼呼地说:“我这就回飞蛾谷。”话毕,他在心里补了一句,等我见到赵沛,非宰了那厮不可!

    桃林的静室外,柳烟青独自站在院子里,目送吕蒙等人匆匆离开。她朝静室的窗户看去,隐约可以看到柳彦行站在幔帐后面的身影。

    第一次,她对阿哥十分失望。错过了今日的机会,一旦吕蒙返回飞蛾谷,他们再也没有机会控制他。

    阿哥既然忌惮诏安军,又何必设计今日这一出,还不如让她带着弓弩下山。她虽然只会花拳绣腿,但她有弓弩,她愿意和仇人同归于尽!

    县衙的花厅内,沈安安远远望着墙上的弓弩发呆。哑男教会了她骑马射箭,但是她的弓弩都是柳烟青亲手打造的,为她量身定做的。

    沈忠告诉过她,当柳彦行抱着柳烟青来到桃花寨的时候,柳烟青是个刚刚满月的小婴儿。他们的养父母是寨子里的铁匠,夫妻俩老实巴交,勤勤恳恳地经营铁匠铺,从未出过岔子。

    五年来,沈安安每次引诱柳彦行对她下手,她都会特别关注柳烟青。她至今没有发现柳烟青涉入其中的证据,但是山寨人人皆知,他们兄妹感情极深,柳彦行几乎把妹妹当成女儿一般宠着。

    沈安安无意识地揪扯衣襟。她的阿哥很喜欢柳烟青,也是她阿哥的支持,柳烟青才会继承养父母的衣钵,钻研铁器制作。要不是那场截杀,阿哥与她会在双方父母的祝福下成亲……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葛云朝突然出声,把沈安安吓了一大跳,也把他的手下吓得不轻。

    沈安安敷衍地笑了笑,示意葛云朝不用理会她。

    葛云朝的手下腹诽:世子,咱正在谈正事呢,您压根没在听吗?他毕恭毕敬地说:“魏王爷吩咐在下……”

    葛云朝冲手下挥挥手:“你回去告诉他,该他做的,我绝不会僭越。”他故意用了“僭越”两个,表达他对赵沛的嘲讽。

    手下为难地回禀:“世子,王爷说他旧伤复发,受不得累。”

    “受不得累?”葛云朝冷笑,“他伤得这么重,他希望我去军营探望他呢,还是他想来县衙修养?我都可以满足他。”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加重语气说道,“不过,只要他还活着,该他做的,他必须做完。”

    手下讪讪地笑了笑。他当然看得出,赵沛就是消极怠工,满心只想与新来的哑巴厮混,不想干活。奈何那个哑巴压根不搭理赵沛。

    哑男确实不想搭理赵沛,懒得与他说话。

    昨夜,她看过赵沛肩膀上的伤口,那是刮骨疗伤留下的伤疤。那伤疤看着可怖,可他没有发烧,伤口也没有化脓,哪里就要了他性命了。再说了,他没有中毒,根本不需要刮骨疗伤。

    他疼得龇牙咧嘴,那是他自找的,他应该自己受着。

    哑男担心沈安安,可她知道,葛云朝比赵沛靠谱多了,沈安安不会有危险。只要沈安安没有生命危险,以她绝不放弃,有仇必报的性格,葛云朝很有可能是吃亏的那个。

    因此她看过赵沛的伤口,并未提及她要离开,只说她要休息了。赵沛并没有为难她,麻溜地给她安排了营帐,好酒好菜,热汤热水络绎不绝地往她的营帐内送。

    以哑男的治军原则,军营绝不留宿外人,可她不只留在了诏安军的营地,她的营帐外面竟然没有人看守。难道赵沛就不怕她放一把火,把他的粮草烧了,或者半夜直接暗杀他?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哑男在练武场刚练了一套刀法,四周已然围满了人,纷纷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她冲着孔武有力的中级军官勾勾手指,那人高兴地咧嘴一笑,提刀就往哑男的天灵盖砍去。

    哑男轻轻一笑,抬手抵挡,只听“乒”一声脆响,刀刃摩擦,火花四溅。哑男猛地抬手,那人踉跄后退半步,哑男上前就是一刀,刀背划在对方的盔甲上,又是一连串火花消散在空气中。

    赵沛远远看着演武场上的两人,不自觉地勾起嘴角。时隔多年,她的刀法还是这么勇猛。他看不清哑男的表情,但他可以想象她眼中的光彩。

    天下无战事,他们比武、种地、饮酒,这是飞鹤想要的生活。

    他承诺过她,这一天一定会到来。

第159章 追查

    哑男虽然急着去找沈安安,却不担心沈安安的人身安全。同样的,沈安安也想尽快与哑男汇合,但她很清楚,赵沛并不会威胁哑男的性命。

    经历过生死,在沈安安眼中,世上的事,只要性命无忧,就不是绝境。

    至于桃花寨,有吕蒙和陆勉之在,出不了乱子,沈忠、陆宕等人更是她安排在寨子里的安全保障。柳彦行想要翻出浪花?她足足隐忍五年,要的可不仅仅是他的性命。

    县衙的议事厅内,沈安安安静地站在葛云朝身后,默然聆听仵作对黑衣人的尸检报告。她“恭顺”地任由葛云朝劫持至县衙,是为了借助葛云朝的势力,找到黑衣人的老巢。

    仵作低眉顺目地总结:“世子,依在下判断,这些人并非绣衣司的细作,至少他们并没有像以往的绣衣司细作那般,接受特殊训练……”

    葛云朝心中惊讶于,黑衣人竟然不是后周余孽。如果窈娘与他们不是一伙的,那么这附近至少潜伏着两股势力,且两股势力互有纠缠。他略带不耐烦地打断仵作:“能找到他们的老巢吗?”

    “这个——”仵作面露难色。他们仔仔细细检查了尸体,暂时只能判断出,黑衣人截杀沈安安之前,路过一段红土地,途径一片松林,他们生前吃了牛肉和鸡肉。

    仵作在这些细节如实告知葛云朝,为难地说:“世子,我们对这一带不熟悉,一时半会儿恐怕很难找到他们的老巢。”

    葛云朝问道:“既然你们能够判断出,他们吃了牛肉和鸡肉,这就是说,他们用餐不超过两个时辰。我说得没错吧?”

    仵作微微一愣,忙不迭点头。

    葛云朝看一眼沈安安。

    沈安安立马明白过来,心中却有些犹豫,假装疑惑地看着葛云朝。

    葛云朝也不与她打哑谜,直言说道:“现在正是春耕时节,宰牛可是足以惊动邻里的大事。沈姑娘可知道,谁家养牛了?”他的言下之意,我知道你是地头蛇,你一定有线索。

    在和平年代,耕牛是重要劳动力,官府明令禁止民间私自宰杀耕牛。酒楼饭庄售卖的牛肉要么拿到了官府的宰杀许可,要么是无法耕地的老牛,向官府申报过后才能宰杀。

    早前天下动乱,百姓流离失所,普通人根本养不起牛,牛肉更是十分稀罕。

    最近这五年岐山县虽然没有战事,唐祖佑也在汪有福的辅佐下,极力恢复县内百姓的民生,但养牛得有小牛犊子,还得防着贼人偷盗,或者邻居因为嫉妒偷偷下药,成本非常高。

    沈安安本不想让葛云朝知道自己的事,眼下找到黑衣人的老巢才是当务之急。

    她想了想,避重就轻地说:“大约是前年吧,我想买两头小母牛养着玩儿,好不容易找到一户专门养牛的农户,结果他说,他家的小牛崽子早就被人订了,没有多余的牛崽子卖给我。”

    葛云朝轻轻一笑。他算是看出来了,每当沈安安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就说明她准备睁眼说瞎话了。

    他拿出地图放在沈安安面前,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农户家住哪里,麻烦沈姑娘指点。”

    沈安安瞥一眼地图,随手一指。

    仵作暗暗惊讶。早前世子带着她去验尸房,有意无意挡在她身前,耐心地解释补充他们的话,已经足够惊掉他们的下巴了,这个小姑娘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看懂了他们打仗用的堪舆图。要知道,很多大男人压根不知道什么是堪舆图,更不要说看明白了。

    葛云朝顺着沈安安的手指看了两眼,又道:“既然已经麻烦沈姑娘了,那就再麻烦姑娘一次,说一说附近哪里有松林,哪有有红土吧。”

    沈安安抿了抿嘴唇。早在五年前,为了寻找黑衣人是哪里来的,哑男帮她排查过整个岐山县的山林。她虽然没有亲眼看过,但她知道葛云朝想要的答案。

    她不喜欢葛云朝的态度,仿佛对她了如指掌,又仿佛在告诫她,如果她是孙悟空,那么他就是如来佛祖。

    葛云朝催促沈安安:“沈姑娘,你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吧?”

    正事要紧,正事要紧,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沈安安暗中劝说自己,耐着性子回答:“春日游玩的时候,我看过几片松林,还有红土,不过我的丫鬟在四周查探过,方圆十里都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葛云朝无奈地叹气。沈安安又在半句真话半句假话,他都决定娶她为妻了,她为什么就是不能信任他呢?

    仵作毕恭毕敬地请求:“麻烦姑娘告之方位,自有斥候负责追踪。”

    沈安安点头:“我把我知道的,画给你看吧。”她起身走向书桌。

    仵作朝葛云朝看去。葛云朝微不可见地点点头,表示他们可以信任沈安安。仵作立马上前替沈安安磨墨。

    沈安安拿起毛笔,熟练地在纸上绘制地图。她想着,既然葛云朝夜探过每一个山寨,她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索性把每个山寨的位置都做了标注,同时指出山林深处哪里有松树,哪里有红土,哪里有适合养牛的牧草。

    仵作惊讶于,沈安安不只能看懂地图,还能随手绘制地图。他再次朝葛云朝看去。

    葛云朝心中升起与有荣焉的自豪感。她虽然看到尸体就往他身后躲,谎话张口就来,但她聪慧敏锐有胆识,比那些娇滴滴的大家千金强多了。

    沈安安只想尽快找到黑衣人的据点,对着仵作说:“林中多猛兽,我们出去春游,不会去危险之处。我把我去过的地方标出来,那些都是普通的林子,没什么特别。”她的言下之意,我找到的地方,你们就别找了,浪费时间。

    仵作回道:“姑娘,凡举有人居住的地方,必须有水。姑娘可否知道,山中的水道是何种走势?”

    沈安安拿起毛笔在纸上添了几笔,解释道:“山中水道基本都流向兆安江,我曾经派人沿着河道捕鱼。据他们回禀,河道两旁并没有人居住的痕迹。”她顿了顿,又补充,“当然,他们没有去到山林深处,太危险了。”

    葛云朝忍不住吐槽:“春游?捕鱼?你觉得有人相信这话吗?”

第160章 遗憾

    沈安安当然知道,葛云朝不会相信自己的鬼话,可是那又怎样呢?

    这位葛世子把她掳至县衙,大概是他看腻了京城的大家闺秀,觉得女土匪很有趣。他逗弄她,想要得到她,她就一定要配合吗?说什么要她做自己,她只有两个字送给他:呵呵。

    眼下葛云朝对她还有用处,她假装没听到他的话,对着仵作说:“我曾经想过,他们会不会是从兆安江上来的。江水湍急,如果真是如此,他们的老巢很可能在北面的某个地方。”

    仵作摇头。他名叫柴亮,祖上是医药世家,早年是军医,毛遂自荐来到葛家军账下。如今他名为仵作,实则以幕僚的身份跟着葛云朝,自然是主子吩咐什么,他做什么。他的手下之中有几个不错的斥候,如果沈安安给他的信息无误,他有信心找到黑衣人的老巢。

    他对着沈安安说:“他们的衣服鞋子上都没有泥沙或水渍,大概率不是从江上来的。他们手上的老茧,身上的肌肉都能证明,他们常年训练,但他们的皮肤没有日晒雨淋的痕迹,所以他们必定在有遮蔽的地方练武。”

    沈安安急问:“你是说,山洞?”

    柴亮点头又摇头:“也有可能是废弃的矿山,或者地窖之类的地方。”

    沈安安低头沉吟。片刻,她对葛云朝说:“世子,十多年前,我隐约听说,附近有一座铁矿坍塌,死了不少人。我不知道铁矿的位置,但哑男有可能知道。”

    葛云朝问道:“你是说,梁朝的铁矿就在附近?”铁,制造兵器的材料。

    沈安安点头:“我无意间听到阿爹阿娘私下商议,是否收留流落至此的矿工家属。他们都是些老弱病残,孤儿寡母,走不了多远,想来铁矿离我们山寨不远。”说到这,她突然垂下了眼睑。

    葛云朝对着柴亮点点头。

    柴亮道了一声“是”,拿着沈安安绘制的图纸匆匆离开。

    葛云朝拿起杯子,眼睛却看着沈安安。她的神情不对劲!不对,他什么时候学会察言观色了?

    葛云朝失笑,嘴唇尚未触及杯壁,又匆匆放下杯子。

    转念间,他忽然意识到,十多年前沈安安不到十岁,正是对世事一知半解,却又喜欢装大人,扮成熟的年纪。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吗?他问沈安安:“在想什么?”

    沈安安没有回答,望着柴亮离开的方向说:“柴先生多久可以找到那地方?我担心,那里的人发现黑衣人没有回去,说不定会有所行动。”

    葛云朝审视沈安安。他不该急着拉近他们的关系,他得给她一点时间适应,可她就这么不愿意和他说心里话吗?他同样没有回答沈安安。

    沈安安回看葛云朝,微微皱眉,不明所以。

    矿山的事让她想起了母亲。当年,她想要得到父亲的夸赞,所以她对父亲说,他们不应该接受那些人进山。母上说,他们不能见死不救。她与母亲争辩了几句,惹哭了母亲。

    从小到大,她与父亲更为亲近,她心里也更喜欢父亲。可能正是因为这样,她没有见到母亲最后一面,来不及对她说一句,在她心里,她是世上最好的母亲。

    恍惚间,沈安安眼眶泛热,胸口仿佛堵了一团巨大的棉花。

    葛云朝叹息:“安安,我们一起经历过生死。”

    “所以呢?”沈安安眼中的泪光消失了,她似笑非笑看着葛云朝,“世子征战多年,与您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吧!”

    葛云朝无奈地叹气:“算了。我有公务要处理,你随意。我已经吩咐过了,无论你想去哪里,都不会有人拦你。柴亮那边有消息,他会通知我们的。”

    沈安安难以置信,葛云朝竟然这么善解人意?她脱口而出:“你不怕我逃跑?”转念间,她恍然大悟,“哦,我去哪里,长阙都会跟着我,世子当然不怕我逃跑。”

    葛云朝坐到书桌前打开奏报,嘴里回道:“无论我去哪里,同样有人跟着我,你没有必要愤恨不平。”

    沈安安本想怼他,我忿忿不平,因为长阙是你的人,不是我的人。她咽下这句话,走到窗边的太师椅坐下,心中默默盘算着自己的计划。

    葛云朝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瞥她一眼,见她神色中的哀伤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小猫一般的狡黠,他不禁有些期待。她一定又在打她的小算盘。她想知道黑衣人的巢穴在哪里,就不会盘算着金蝉脱壳,他无需担心。

    他把目光转回奏报,说道:“你若是无聊,自己去书架上找本书看。若是想看话本,可以让长顺去外面买。”

    沈安安撇嘴:“这里不是启封城,更不是京城,哪有书局啊。”她走到书架前翻看书册,大多是兵书。她嘲讽葛云朝,“世子出门打仗,竟然连书册都带着,果然有贵胄公子风范。”

    葛云朝不以为杵,笑着说:“我还带了两把古琴,你想弹琴,也可以让长顺取来。”

    “我是女土匪,弹琴这种事不适合我。哦,对了,我想买些贴身的小玩意,让长顺找了几个店铺的女掌柜过来给我挑选,你不会介意吧?”沈安安自问自答,“长顺一定向你汇报过了,你不反对,就是同意吧?”

    葛云朝随意点点,示意沈安安给他添茶。

    沈安安原本不乐意,想了想还是拿起茶壶,为他倒了一杯茶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葛云朝一本接一本翻看奏报,直到长顺带了一个丫鬟进屋,他才抬起眼睑看了一眼。他知道沈安安的贴身丫鬟名叫胭脂,但是那个丫鬟似乎并不会武功。

    沈安安拽着丫鬟的胳膊,急切地问:“胭脂,寨子里没发生什么事吧?阿哥的身体还好吗?”

    胭脂低眉顺目地回答:“回小姐,奴婢临行前看到吕当家进了桃夭居,具体什么事,奴婢就不知道了。大当家的身体还是老样子,其他一切如常。对了,陆当家让奴婢转告小姐,您和郎君不在寨子里的事,他瞒不了多久……”

    葛云朝没有留心后面的话,毕竟能在他面前说的话,自然都是他能听的。

    午饭过后,沈安安一直在她的房间和掌柜们说话,挑选她口中的“小玩意”。葛云朝从长顺口中得知,她买了不少胭脂水粉,布料、首饰,并没有什么特别。

    傍晚时分,葛云朝收到了柴亮送回来的消息,他们找到了黑衣人的老巢,但是他们赶到的时候,所有人都死了,尸体都凉透了。

第161章 上山

    柴亮送来消息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葛云朝得知现场没有活口,本不想深夜赶路,可是沈安安看着他的眼神,怎么形容呢,他觉得如果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不忍心拒绝她。

    当然,他心知肚明,那只是她的手段,她对自己没什么情谊。其实不要说情谊了,她对他恐怕连虚情都没有,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既然决定娶她,只能和她慢慢培养感情了。

    一行人草草用过晚膳就出发了,沈安安特意换了一套便于骑马的劲服。葛云朝没有故意逗她,要求与她同乘一骑。

    他们策马飞驰了半个时辰,天完全黑了,林中更是伸手不见五指。葛云朝不得不勒住缰绳。

    山路崎岖,战马再彪悍,但终究只是畜生;沈安安马术不错,但她不会武功,万一马蹄打滑,她没有自保的能力。葛云朝看过柴亮送回来的草图,确认方向后对着沈安安说:“要么你我共骑上山,要么我先去前面探路,我们虽有火把,但是对地形不熟悉……”

    沈安安打断了葛云朝,正色说:“我和你一起上山吧。”她跃下马背,走向葛云朝。

    葛云朝有些诧异。昨日,她坚决不愿意和他同坐一匹马。他弯下腰,冲着沈安安伸出右手。

    沈安安抓住他的手掌,踩住马镫借力跃上马背,说道:“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如今我们有正事要办,你把我当成男子就行了。”

    “你倒是实际得很。”葛云朝手握缰绳,双臂环住沈安安,叮嘱道,“不要往下看,害怕就闭上眼睛。”他轻声安抚她,“你放心,只要我活着,你一定不会有事。”

    沈安安扑哧一笑:“世子武功了得,我本来没害怕的。你说得这么可怕,不会是吓唬我吧。”

    葛云朝夹紧马肚子,控制着马匹前行的速度与方向。这是一段上坡路,往下就是悬崖。要不是他的马足够强壮,他可不敢在这样的山路与人共乘。沈安安毫不犹豫,态度轻松地上了他的马,他有些佩服她的胆量,以及她的“现实”。

    “还能与我说笑,就是不害怕了?”夜晚的空气湿漉漉的,他可以闻到她发间的皂荚香气。如果他带着她,在平地飞驰,不知道她会不会尖叫。他微微收拢手臂,“怎么不说话?”他低头看她一眼。

    沈安安从未与人如此亲近。她本以为这是事急从权,就如同他们一起被追杀的时候,她并不觉得自己抱着他逃命,有什么不妥,可此刻她清晰地感觉到他的体温,她很不自在。

    她假装毫不在意,回道:“我只是在想,不过隔了一天的时间,他们就杀人灭口……这般残忍,究竟有何目的?”

    葛云朝叹气:“左不过为了那把椅子。”

    沈安安愕然,惊问:“你是说,他们在策划谋反?不是说黑衣人不是后周绣衣司的人吗?”

    “身上没有图腾,不等于不是后周的细作。”葛云朝纠正她的话,顿了顿又道,“更何况除了后周,还有前梁,不是吗?”

    沈安安皱眉。她觉得葛云朝的态度不对劲,他太过轻描淡写了。转念间,他又想到了那次刺杀。

    白天的时候,她试探过长安,葛云朝压根没有调查,是谁下死手,想要他的命。他不去调查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他知道幕后凶手是谁。

    既然他知道,却又什么都不做,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已经在布局,要么他动不了对方。

    想到这,她只觉得后背发凉。桃夭居仅有的几本史书上都写着,功高盖主的开国功臣大多没有好下场。皇家是世上最残忍的一群人。

    沈安安禁止自己继续往下想,毕竟葛家的事和她无关,她和葛云朝不过是萍水相逢。她就事论事:“所谓师出有名,难道后周与前梁都在找他们的皇族后代?”

    葛云朝点头,不屑地冷哼:“皇族后裔?血脉看不见也摸不着,当你可以说他是,也可以说他不是的时候,他究竟是不是,根本不重要。幕后之人就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只知道杀人灭口,再不然就是用那些下毒、***、刺杀的下作手段,成不了大事。”

    沈安安仔细思量他的话。她从未想过这些,她只想照顾好桃花寨的百姓。对百姓来说,谁当皇帝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国号大景、大梁、大周是一样的,毕竟普通百姓就连这几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转念间,沈安安怒道:“葛云朝,你故意把哑男困在军营,因为她是——”她没有说出飞“飞鹤将军”四个字,他们周围有不少举着火把的侍卫。

    葛云朝几乎条件反射一般抱住沈安安,严肃地命令她:“别乱动。”

    沈安安没有动,毕竟她也不想坠崖。她压着声音说:“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要不是你,哑男永远只是哑男。”

    相比没人见过的所谓“皇子”,飞鹤将军站在启封城的城楼上振臂一呼,不消一日就能招来拥趸无数,到时诏安军就陷入了被动。

    这才是葛云朝设计赵沛“看住”哑男的真正原因。恐怕赵沛都没有想明白这层,但沈安安想到了。他搂着她的腰,低头在她耳边说:“想听真话吗?”

    沈安安偏头避开他的动作,虎着脸说:“当然听真话,难道听你扯谎吗?”

    葛云朝低声解释:“我不了解哑男,也不认识飞鹤将军……”

    “你不了解,不认识,就能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别人吗?”沈安安生气极了,义正词严地替哑男辩白,“告诉你,哑男是世上最讨厌打仗的人,她绝不会招兵买马,起兵谋反。平日里她与人比武,都只用刀背。”

    说着说着,沈安安心中生出恐惧与不安。她质问葛云朝,“你不会暗地里考虑过,杀了哑男永绝后患吧?”

    就连俞红妹这样的小丫头都把飞鹤将军视若神明,只要哑男愿意,她完全可以占山为王,或者索性举旗谋反。

    站在诏安军的立场,飞鹤将军毋庸质疑就是他们的敌人。

第162章 残忍

    葛云朝没有回答沈安安的问题,因为他的确想过,不能在大梁太子可能还活着的情况下,留飞鹤将军性命。

    不过,既然赵沛才是诏安军主帅,是朝廷的魏王爷,这事理应由他决断,所以他把飞鹤将军“安置”在赵沛身边。至于他们之间的私人关系,飞鹤刺向赵沛的那一剑偏了,足以证明赵沛并非一厢情愿。

    感情用事虽然很蠢,但是他们生而为人,谁又能做到彻底无情呢?

    面对葛云朝的沉默,沈安安没有追问,因为她猜到了答案。她不能说葛云朝想错了,做错了。正如他所言,他不了解哑男,而他身为镇国公世子,他有他的责任。

    诚然,她相信哑男是世上最厌恶战争的人,可是大梁皇帝于飞鹤有恩,如果大梁皇族以此要挟飞鹤,她也不知道,飞鹤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

    恍惚间,沈安安想到了自己和哑男的第一次见面。面对穷凶极恶的黑衣人,哑男拼死挡在她身前。

    不只是那一天,过去的五年,一直是哑男在保护她……

    只要哑男没有陷入两难的境地,飞鹤将军就不需要做出抉择。

    只要大梁皇族没有复国之心,哑男永远只是哑男。

    只要大梁皇族不存在……

    沈安安想得出神,葛云朝没有出声。四周只剩下马蹄声,以及火把的火星在空气中爆裂的轻微声响。

    一行人大约行了两刻钟就到了山顶,此时依稀可见上坡另一边的石阶。这些台阶并非天然形成,而是人为修建的,且荒废了很多。

    随从向葛云朝回禀:“世子,矿洞的入口就在下山脚,这座铁矿荒废了二十余年。柴先生推断,大梁军队的兵器皆由这座铁矿冶炼。”

    沈安安十分笃定,自己四处搜索黑衣人踪迹的这几年,她从未发现过这处矿洞。从他们策马飞驰的时间、方位判断,这里距离桃花寨并不远。

    她问葛云朝:“世子。待会儿下马了,我能看一眼地图吗?”

    葛云朝不答反问:“你想到了什么?”

    沈安安摇着头回答:“我理应对这片山林很熟悉,可是我竟然不知道,这里有一座制造兵器用的矿山。”

    葛云朝安慰她:“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当然不可能知道。”

    “或许吧。”沈安安依旧觉得哪里不对劲,具体却又说不上来。

    下山的路途十分顺利,不消一刻钟他们就站在了洞口。柴亮早已带人搜查过整个矿洞,因此葛云朝只是叮嘱沈安安,紧跟自己,便率先往里走。

    沈安安见过矿石,也不只一次陪着柳烟青打造兵器,眼下却是她第一次走进矿井。她好奇地东张西望。

    矿井内点了不少烛火,他们的随护也拿着照明用的火把,可是即便如此,矿井内依旧黑漆漆的,阴风阵阵。可能因为内部太过空旷,沈安安觉得,这个矿井就像一个吸食火光的怪物,把烛火、火把的光亮都吞噬掉了。

    葛云朝放慢脚步,轻声说:“别怕,柴先生处事周到,他检查过的地方,不会有危险的。”

    沈安安点点头,没话找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世子,这么深的洞穴,白天大概也是黑漆漆的,黑衣人吃喝拉撒真的都在洞里?”

    她的话音未落,洞内传来水声。她循着声音快走几步,走过两个拐角,眼前豁然开朗,士兵打扮的男人们拿着火把站在角落,把山洞中央的“村子”团团围住。

    这个村子的规模与桃花寨没有可比性,但它小归小,五脏俱全,水渠、房舍、农田一样不缺。潺潺的河水边,横七竖八躺着十多具尸体,还有不少尸体倒在农田里。

    沈安安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她乍然看到这么多尸体,还是吓了一大跳。

    葛云朝赶忙把她护在身边,低声安抚她:“没事的,跟着我。”

    沈安安提醒他:“有农田就必须有太阳,否则种不出庄稼的。”

    两人同时朝头顶看去。

    一名随从向葛云朝禀告:“这位姑娘说得没错,上面确实有光照下来,柴先生已经派人上去查看,那里是不是有另一个洞口。”

    葛云朝点头,问道:“柴亮呢?”

    “回世子,柴先生去追活口了。”

    葛云朝皱眉:“他带了多少人?”这些人能够毫不留情地将自己人灭口,他们一定会在逃跑的时候安排人手断后。

    随从神情一凛,双手抱拳:“就带了五六个人。柴先生说,对方带着小孩,还有值钱的家当,走不快……”

    葛云朝急切地吩咐:“你马上带人去追,选几个功夫不错的。柴亮一向不会如此冒进,这次怎么会——”他戛然而止,看一眼河边的尸体,“又是因为这样!”他摇头叹息,对着随从挥挥手。

    随从也急了,立刻吆喝同伴,同他一起去追柴亮。

    沈安安奇怪地问:“又是因为怎样?”

    葛云朝叹气:“你看那些尸体,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吗?”

    沈安安亲眼目睹过无数的死亡,但是无论她表现得多么镇定,她至今都不愿意直面尸体,每每都会不自觉地移开视线。

    她听到葛云朝的话,大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强迫自己观察尸体。她看了两眼,又快步跑去田间查看尸体,回头对着葛云朝说:“死者都是女人,不同年龄的女人!只有女人,为什么会这样?”

    不等葛云朝回答,她再看两眼尸体,“看样子,她们都是在干活的时候,突然间被人杀死的。她们没有反抗,也没有逃跑,她们一定认识将她们灭口的人!”

    葛云朝解释:“在一些人眼中,平安无事的时候,女人可以生孩子,可以种田织布,可以洗衣做饭伺候男人,有很多用处。一旦发生什么事,女人是累赘,是祸水,是罪魁祸首。”

    说到这,他忍不住叹一口气,“柴家几辈人都是受人尊重的名医,柴亮去西北投军,因为他亲眼看到,乱世之中弱者都是累赘。他每天十二个时辰把脉开方都救不了那些人。”

    沈安安苦笑。桃花寨至今还有人在私下里议论,如果哑男救的人不是她,而是她的父亲,村民们的日子一定比现在好过。甚至有人编排她,说她的命太硬,克死了全家。她也曾是众人眼中的累赘、祸水。

    葛云朝走向沈安安,环顾四周的器物:“看情形,他们盘踞在此,恐有十几二十年。这些女人很可能是他们抓来的,骗来的。”

    他的目光跟随沈安安的视线,落在一名小腹隆起的孕妇身上,“若是冠以夫妻之名,大部分人不会提防枕边人。只不过在有些人眼中,女人不只有用,在情不得已的时候,杀死一个女人比杀死一只猪容易多了。”

    葛云朝的话太过残忍,沈安安的喉咙仿佛堵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一丝声音。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但是养一只小猫小狗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同床共枕的人呢。

    洞穴内,柴亮的手下们按照他事前的吩咐,有条不紊地处理尸体,清理现场,寻找有用的线索。

    沈安安默不作声看着他们。即便这些画面如此残忍,她依旧强迫自己看着,因为现实才是最好的老师。

    她本来以为,这些画面一定是她今晚看到的最残忍的景象,却在快要天亮的时候,看到了柴亮的尸体。

第163章 惹怒

    自从再见葛云朝,沈安安发现,他的身边带了非常多手下,幕僚、随从、护卫、家丁,还有各个领域的专业人士,她应接不暇。她都忍不住怀疑,在培元镇的时候,这些人全都故意躲着她,她才会错误地认为,镇国公世子只是普通的贵公子。

    当这些人客气地称呼她“沈姑娘”的时候,她只是礼貌地保持微笑,毕竟她和葛云朝只是萍水相逢的关系,与他的手下更不会有交集。因此,她并没有特别注意柴亮。

    在她模糊的印象中,柴亮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中年人,下巴留着一小撮斑白的胡子,说话一板一眼。她甚至记不清他的容貌。

    可是当她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身首异处。她匆匆瞥了一眼事发现场,不敢直视他的尸体。听葛云朝的手下汇报,柴亮被弓弩射杀之后,对方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很明显,他们在追缉过程中遭遇了埋伏,所有人都被当场射杀。

    葛云朝面无表情地听完这番话,问道:“柴先生可曾留下线索?”

    手下回禀,在葛云朝和沈安安赶来现场的时候,他们已经根据线索追缉凶手了。

    葛云朝平静地说:“那些撤离的人,除非他们凭空消失,否则迟早会找到他们的,到时再问话不迟。至于杀害柴先生的凶手,就地斩杀。”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若是找不到凶手,你提着自己的脑袋来见我。”

    手下神情肃穆,郑重地点头。两军对垒,生死由命,死在敌人的刀下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可是杀人之后割下脑袋,故意弃尸荒地,试图引野兽啃食,这是禽兽不如的行为,自然应该像禽兽一般被对待。

    葛云朝再看一眼尸体。他原本并不热衷寻找前朝的皇族、皇子,因为无论是这些人的行事做派,还是老百姓的民意,都注定他们根本翻不出风浪。可如今,在诏安军拔营之前,他必须把这群人连根拔除。

    他吩咐另一名手下:“记得将今日之事告之魏王爷,再告诉他,前梁皇族是否有子嗣还活着,我会调查清楚的。”

    熟悉葛云朝的人都知道,他的表情越是平静,语气越是和善,就代表他越生气,可沈安安哪里知道这些。她听到“前梁皇族”四个字,急道:“你早就知道,黑衣人与前梁皇族有关?”

    葛云朝纠正她的用词:“不是知道,只是怀疑。”

    沈安安抬头看着葛云朝。此时天已经大亮,他们忙了一整夜,脸上都带着疲态。沈安安移开视线,疏离地笑了笑:“也是,那是我的杀父之仇,不是你的。”她转身想要离开。

    葛云朝想也没想,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沈安安挥手想要甩开他,可是男女之间本就力量悬殊,再加上葛云朝又是习武之人,在沈安安挥手的那个瞬间,她只觉得自己的手臂快要断了,疼得她“啊哟”一声。

    葛云朝急忙松手,心中一阵懊恼,却脱口而出:“这么娇气。”

    沈安安原本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失望而已,可葛云朝的一声“娇气”,她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了。她阴阳怪气地讽刺他:“原来葛世子也认为,女人是累赘。”

    “这是哪里来的话?”葛云朝莫名其妙。

    沈安安转身想要离开。

    葛云朝再次拉住她,试图拽着她去角落说话,可沈安安哪里愿意,急切地想要挣脱。有了之前的“经验”,葛云朝不敢太用力,可他又不愿意松手,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能上前两步拥住她的肩膀。

    沈安安用力扭动肩膀却无法挣脱,委屈之情一下子涌上心头,眼眶微微泛热。

    葛云朝自打出生就没有哄过女人,他的身边没有丫鬟,也没有婆子,又自小不在母亲身边长大,他不懂女人的心思,他对沈安安的所言所行,不过凭本能行事。就连他决意迎娶沈安安这件事,他也认为这是他仔细分析利弊之后,用理智做出的选择。

    眼下他一心把话说清楚,遂双手抓住沈安安的肩膀,强迫她与自己面对面,命令道:“看着我。”

    “你放手!”沈安安生气极了。哑男从来没有仗着自己会武功就欺负她。

    葛云朝抓住沈安安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

    此刻他们正在柴亮被杀现场,四周都是葛云朝的手下。他当众对她动手动脚,这是对死者不敬,对她不尊重!沈安安愤怒地撇过头。

    葛云朝再次捏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同时抓住她的肩膀,几乎把她拥在怀中。

    她是有夫之妇,众目睽睽之下,葛云朝在干什么!沈安安气得失去了理智,一脚踹向葛云朝的小腿。

    就武功招式而言,葛云朝只需一个扫堂腿,就能反守为攻,把沈安安摁倒在地上,掐住她的脖子让她冷静下来。他虽然有信心不会令她受伤,可他一定会弄疼她。

    他硬生生受下她一脚,压着声音说:“仔细听好,第一,如果我把你当成累赘,就不会特意带你来现场勘察;第二,如果我不在意你父母被杀的事,就不会大半夜带你上山追查黑衣人;第三,我不能确定前梁太子是否还活着,这才没有告诉你。你听明白了吗?”

    沈安安逐渐冷静下来。她早就不是可以随便发脾气的小姑娘了,她这是怎么了?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继而睁开眼睛,说道:“世子,我听清楚了,请您放手。”

    葛云朝狐疑地审视她。

    沈安安重复:“是我看到尸体受了惊吓,一时没能控制住情绪,口不择言了。您的话,我已经听明白了。男女授受不亲,请您放开我。”

    葛云朝急忙松开手,环顾四周。手下们吓得撇过头,看天的看天,望地的望地,恨不得原地消失。

    沈安安后退一大步,垂下眼睑,正色说:“世子,之前不是说,我们顺道去山顶看一看,确认矿井在山中的位置,再瞧一瞧矿井顶上的太阳光是从哪里来的吗?”她的言下之意,他们应该出发办正事了。

    葛云朝隐隐有一种感觉,她这般守礼又讲理的模样,还不如直接对他拳打脚踢呢。

    转念间,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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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大王的生活美滋滋,
怎么就成了劳什子的世子夫人?桃花渡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桃花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桃花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