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她有危险(十二)
坐轿子走了大半的路,为表示诚意,连同皇帝都下轿步行登山。
山下有路,拾级可至山顶。
闫西打算去拜访一下三位皇兄。
她先去了雍亲王和端亲王那里,顺便同两位皇嫂说了几句话。
然后才去找贤亲王。
贤亲王穿着茶色对襟窄袖长衫,腕间系着茱萸,腰束莹色祥云纹宽带,上戴一块碧玉佩,身形颀长,气质温润。
闫西手指略微蜷缩,站在贤亲王三步外看了看他,几秒后上前喊了一声:“皇兄。”
贤亲王转头:“是和硕啊。”
闫西走上前,忍着这张脸给自己带来的冲击力,笑了笑。
她又喊了贤亲王妃一句:“皇嫂。”
贤亲王妃穿着件淡色对襟衣裙,二十多的年纪,长相很是优雅可亲。
贤亲王妃拉过她:“可是走累了?”
闫西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和贤亲王妃并排走着:“没,我一人无聊,过来找皇嫂说几句话。”
贤亲王妃打趣:“和硕该挑个驸马,待明年重阳时,便可有人伴在身旁了。”
王妃说到末尾,看了眼贤亲王,两人相视一笑。
闫西当然不至于因为贤亲王有着一张和那人一般无二的脸就无脑地一意错认,但看着还是觉得……怪怪的。
到底是巧合,还是系统的恶作剧?
闫西说:“只怕不能像皇兄皇嫂一样恩爱有加。”
贤亲王虽然没做出多大功绩,但待他人宽容,于妻敬爱,于子慈蔼,朝廷上下对他到也算称赞。
贤亲王唇角漾起一抹弧度:“和硕是父皇唯一的女儿,品行优良,又有绝色之姿,难不成还有谁这么没眼光不识趣?”
闫西笑了笑:“没呢,只是看皇兄皇嫂感情好,略有羡慕。”
贤亲王妃忽然对自己夫君说:“镇国侯的嫡子,倒是相貌端正性子也好。”
贤亲王蹙眉,小声说:“蒋旻词的性子,他人不知,我们还不知?正日斗鸡遛鸟,手段没有,野心又大。”
贤亲王妃嗔了他一眼:“谁说是他?我说的是镇国侯原配夫人,前礼部尚书家的小姐生的嫡长子。”
“因着母亲逝去,蒋公子守孝三年,后来镇国公新娶的夫人是一点不管他,也不管外头的流言蜚语,婚事生生拖到现在。”
“要不是世子之位早早就定下了,怕连这个位置都保不住。”
贤亲王妃看了闫西一眼,在心底叹口气。
都是同命人,贵妃逝去,皇后娘娘又不是和硕生母,隔了一层,大抵就没那么上心了。
贤亲王恍然:“旻遇兄弟的性子确实不错,我没想到他那去。”
贤亲王对闫西说:“你若去外面打探,大约有人会说镇国公原配之子为人冷漠无礼,但皇兄与他同窗几年,旻遇知礼守礼,行事进退有度……”
闫西说:“皇兄皇嫂什么时候改行做媒了?”
王妃怨她:“好心给你找个来年一起爬山的人选,你反倒说我们是做媒的。”
闫西莞尔。
现在她完完全全确定贤亲王不是那个人了。
贤亲王举手投足皆温润儒雅,谈吐和婉,而那人看起来明明认真却又随意。
往事篇(上)
闫西正走着,忽然觉得自己脉搏跳动速度有些不对劲儿,似曾相识的感觉袭来。
她握紧拳头,指尖扎进白皙的手心,一边想用道具麻痹神经,一边怕不小心摔下去,往中间走了走。
拳头大的石子横生在脚下。
闫西晃了一下,撑住身体保持平衡,却被一股很大的力道推出去。
她赶紧伸手想抓住什么,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酥麻过后,无力垂下。
背后是空的,闫西只听到有人在大喊“公主”,最后看到的是贤亲王那张熟悉的面庞。
花瘾发作似疼非疼的感觉让她好像置身于冰火两重天。
心底有个声音在引诱她,但理智同样在她脑海里撕扯,于是那声音夹杂着“呼呼”风声,渐渐模糊。
倒是贤亲王从五官到下颔线都非常真切地印在她脑海里。
闫西恍惚回到当年留学回国那天。
国内有大事发生,同校的留学生纷纷都坐轮船回国。
闫西也坐不住,和丁铭铭一起买了船票。
在船舱里的时候,她们听到甲板上有几人用中文大声吵着什么。
这个节骨眼上,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闫西蹙眉,与丁铭铭对视一眼,一起起身出了船舱。
甲板上一二十个或穿大衣或穿长衫或穿西装的青年围在一起,几个外国人在旁看。
穿着灰蓝色长衫的年轻人嘴一咧,讥讽道:“谁让江学兄家里富裕,还跟我们这些人挤国际轮船?”
他双手摊开,语气唱戏般转了几个音节:“莫不成——是死了爹,没钱啦?”
蓝衫青年看对身后一群人,一伙人便哄堂大笑。
被他称为“江学兄”的人没说话,倒是旁边的小兄弟义愤填膺:“李丰蒲!你和我们究竟是与不是一个国家的人?!”
“邂之兄的父亲惨遭外国人迫害,你不说敌忾外国人,反倒是来嘲讽我们?啊?!”
李丰蒲“啧”了一声,翻个白眼:“别别别,别撑着杆子上船,我嘲的自始至终就他江遇一人。”
“谁不知道江遇和江明凛两父子不和?要不是江明凛没用,只生了他这么一个儿子,可没人管他江遇是个什么东西。”
他冷笑着看向江遇:“如今江明凛死了,你该高兴罢?”
站在船舱门口的闫西被丁铭铭碰了一下胳膊。
闫西偏头。
江铭铭靠近她悄声说:“我想起来了,我见过那个穿深驼色大衣的男人,他是江都督的儿子,江遇江邂之。”
“江都督前段时间被外国人炸死了,如今江遇归国,外界都传他会接管郓系,帮着蒋长泽对付我们。”
闫西看向江遇。
青年单手插在口袋里,懒懒地靠着船边,好像并不在意李丰蒲的话。
见刚刚义愤填膺的小兄弟继续与李丰蒲打口水仗,他才直起身子,抬手制止了那小兄弟。
江遇抬眸笑了笑:“我坐国际轮船还是私人轮船,和江明凛到底和不和,就不劳丰蒲小弟操心了。”
“莫不是丰蒲小弟家境贫寒,想来投靠郓系?”
他苦恼:“那这可真是让我为难了……以我们的交情,我原不该拒绝,只是郓系收人也是很严苛的,等闲是入不了的。”
往事篇(下)
李丰蒲似乎被恶心到了,啐他一口:“谁是你小弟?!谁和你有交情要加入郓系?!你个卖国求荣的逆贼!!”
江遇叹道:“大清亡了这么多年,丰蒲小弟这么还一口一个‘逆贼’?留学这些年,思想该变一变了。”
李丰蒲呵笑:“我可不像你,在国外待久了,连自己祖国都不认识了。”
江遇随意挑了挑眉:“在甲板上大吵大闹,让外国人看看吾国学子的泼妇模样,就是爱国了?那我可真搞不懂。”
“行了都散了,别让人看笑话。”
江遇转身回船舱。
李丰蒲憋着气骂骂咧咧:“敢做不敢当的孬种。”
他身边人也在后面附和。
江遇置若罔闻。
但闫西好像看到他稍微回头,往自己这个方向瞥了一眼。
闫西偏头,问丁铭铭:“你是从哪里知道的?没影的事儿,再怎么着,也不至于传到国外都人尽皆知。”
丁铭铭摇头说:“并不是没影,江遇身边几个穿西装的人,便是蒋长泽派来接他的。”
闫西若有所思。
闫西看着几个西装青年跟着江遇进去,也和丁铭铭一并回了自己的船舱。
走了几天的水路,她们终于踏上祖国的土地。
丁铭铭被接回了丁宅。
行李不多,闫西也没与家里人通信说自己回来的事情,于是在和丁铭铭分手后,她拦了辆黄包车。
到了闫家,家里竟然只有管家和佣人在。
父亲没在家是常态,可姨太太们和其他兄弟姊妹不知道也去了哪里。
闫西的卧房整洁,看得出是佣人常有过来打扫,而且天色已晚,她有点晕船没胃口,洗漱完便就睡下。
以至于第二天,闫悯善才发现自己女儿回来了。
闫西一觉睡醒早晨已过一半,她洗漱换了件毛呢裙下楼,手上还拿着梳子,边走楼梯边挑出几缕长发往下梳。
闫悯善坐在沙发上,看见闫西下楼惊了一下,皱眉问:“你怎么在家?什么时候回来的?”
闫西看着闫悯善对面,背对着自己的人问:“有客人?”
那人回头,偏细的眼眸看向闫西。
他们隔着红木色的楼梯扶手相望。
闫西觉得对方有点眼熟,回想了一下——
对,他们是一搜轮船回的国,坐在沙发上的人是江明凛的儿子。
江遇挑了一下眉:“闫小姐?”
闫悯善站起来看向闫西:“仪表都没收拾好,先上楼。”
然后对江遇说:“这是小女闫西,原在国外念书,刚回国连规矩都忘了,江小兄弟见笑。”
江遇笑了笑:“闫小姐即使未及梳妆,容貌也胜他人不少。”
闫西心底微恙,觉得这人说话真不客气,哪有陌生男人初见面就评价女性容貌的。
果然是在外国待久了。
她把梳子放在柜子上问闫悯善:“阿兄呢?”
“朔时有事,近几日都不会回来。”
闫悯善叹口气,对江遇道:“小女突然归国,我也是有些措手不及……便不再多留江小兄弟了,有空过来聊。”
江遇听着这送客的话,起身:“那不耽误闫先生时间了,告辞。”
江遇走前还回头看了眼闫西。
闫西蹙眉。
她这下确定了,那日甲板上的回眸不是错觉。
但是现在的闫西并不知道——他们以后还会有多少纠葛。
……
故人(一)
闫西感觉自己似乎落入了水中,秋季的水寒凉刺骨,但身上的血管好像却安分了下来。
她睡得迷迷糊糊,梦到了好多人,好多事,好像又回到了过去,好像活了一次又死了一次。
再次朦胧睁开眼时,入眼的是白色的床幔。
顺着床幔向外看去,卧房完全陌生,两个婢女站在门口。
还在任务世界吗?
或是到另一个世界了?
闫西感觉喉间有些刺,咳了一声。
其中一个婢女回头:“姑娘您醒了?”
她赶忙来到桌旁打开木盒的盖子,小心拿出里面保温着的瓷壶,倒了一口水给闫西。
闫西没接,本想先试探问清楚,婢女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直接说了。
“这是我们爷在京郊的别庄,您落了水,我们爷恰巧经过,便带您来这里了。”
闫西心下稍安。
这具身体没死。
“你们爷现下在哪?”
闫西出口发现自己嗓子竟哑得不行。
婢女把水重新给她:“姑娘您喝口水罢。”
然后婢女才摇摇头,回答闫西的问题:“不知,但这几日都有来,料想今日也会来的。”
闫西接过抿了一口,温度适宜的水顺着喉间滑下去。
她放下杯子问:“什么时候呢?”
婢女想了想:“往日晨时、午时或晚间都有来,爷都忙,婢子也只是猜测。”
闫西垂眸:“麻烦你们了,我要回京,来日再和你们爷道谢。”
婢女接过手上的闫西的水杯,放在桌上:“您中了毒,本来体质就弱,现下的冷天里,又从高处落了水……”
“受了凉不说,内里也摔得有些不好,我们爷说了,您如今得好好养上个把月,有什么事情都缓缓再办。”
闫西笑了笑:“我知道的,多谢你们了,但确实有急事。”
有些任务是有期限的,现下任务是什么她都还不知道。
也怪自己不小心。
婢女为难道:“那等我们爷来了,您和他说罢?”
闫西想了想,说好。
她感觉身上很没劲儿,正好调整一下,再回京都。
她在心里问系统。
[为什么道具不能用了?]
闫西没等到系统的回答,倒是那婢女又插了句话。
“我见您听闻自己中毒并不惊讶,想来也是知情的,只是这毒无药可医,若挺几次毒发,挺得过便好了。”
闫西明白她说什么。
她笑了笑:“嗯。”
那婢女的猜测不错,傍晚时,她口中的“爷”来了一趟。
门帘下,月白色长袍只露出一角,那人便先出声:“听苏木传话,你醒了,要回京?”
闫西规规矩矩答:“叨扰许久,感恩大德,只是家中有事,不能安心久留。”
男子撩开帘子走进来。
“凡事不要操之过急,你伤未愈,不宜多走动。”
闫西叹道:“实在是有事,敢问公子名姓?若日后有机会,必报公子救命之恩。”
男子在桌旁坐下:“你现下安心养伤,就不负我救你一场了。”
“我请了郎中,待你体内的毒消散了,便遣人送你回京。”
故人(二)
闫西定定看着他。
男子的眼睑向后略延伸,形成勾人的弧度,鼻梁高挺,嘴唇微抿。
世上有相似五官之人何其多,但这幅五官凑起来,闫西确认自己没见过。况且看男子的态度,约莫和硕公主也没见过他。
可人做一件事,总要有所图谋罢。
对方被闫西盯着,大约有些莫名。
他垂下睫毛,转身欲走:“那你好好休息。”
闫西淡淡在背后喊他姓名。
“江遇。”
周围寂静,只有闫西的声音好像还在空间中回荡。
男子似乎愣了一下,步伐停住,却没转身。
闫西不紧不慢地说:“别装了,姜喻是你,纪茗是你,程铭煜——也是你罢。”
她早就有所怀疑,却又觉得不大可能,但现下回去想,蛛丝马迹都分分明明。
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略微蜷缩了一下。
他闭了闭眼,转身:“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闫西看着他,半晌笑了:“试探试探罢了。”
江遇一愣。
闫西靠在床上,脊背微松:“在前几个世界,就该发现的。”
“怪我太蠢笨,直到看到贤亲王的脸,才忽然觉得自己能出现在这里,你为什么不能?”
闫西说:“好了,现在我回答完,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江遇往桌子那边退几步:“你要问什么?”
闫西抬眸:“我现在的处境你知道多少?你为什么会在这?包括,为什么会出现在前几个世界?”
江遇抿唇:“……以后你会知道的。”
“江遇!”
闫西气道:“你总是这样,什么也不说,当初有事但凡和我商量商量,也不至于——不至于——”
闫西不往下说了,只冷笑:“看着我被蒙在鼓里的样子,你很开心是吗?”
江遇叹口气,在床边坐下和她对视:“我有反省过的……林家巷的事情是我的错。”
“但前次与人签了保密协议,是真不能和你说,若不是你认出了我,原也没想过与你相认。”
闫西偏头不看他。
江遇摸了摸她的脑袋,继续解释:“前几个世界我被抹去了记忆,不是故意瞒着你。”
闫西偏回头,深吸一口气:“你知道你走了以后发生什么了吗?丁铭铭死了,蒋袁溪死了,我阿兄被炸弹炸伤,再也站不起来……”
当年,江遇等人的计划失败后,全体遇难。
而外国人却得意洋洋地住进了临时招待所,还兴高采烈举办了场舞会,邀请了不少显贵家的太太和名门闺秀们参加。
年仅十九的丁铭铭就在其中。
但当时并没有人知道,普通的舞会下,藏着那样一个丑恶的盘算。
直到第二天的报纸一出,看到社会新闻版《临时招待所里的惊天兽行》一则,闫西才知道这件事情,慌忙去丁家,却没见到丁铭铭的人。
丁夫人坐在沙发上啜泣:“都是为了保护我,铭铭才……”
“都怪我,铭铭本不愿意去,是我想着她归国不久,带着她去适应适应。”
丁夫人哽咽。
闫西看着她,攥紧拳头。
故人(三)
闫西的指尖生生扎进肉里。
明明都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丁夫人却向来不喜欢自己这个小女儿。
外国人的舞会邀约推不掉,丁夫人没带喜欢的大女儿去,反倒带上了丁铭铭,说其中没点小心思她都不信。
也就丁铭铭傻傻地跟去了。
但这个时候怪谁都没有意义。
闫西恨那群鸠占鹊巢的外国人,恨偏心的丁夫人,恨丁铭铭仍然对自己母亲抱着希望。
大抵原见母亲愿意带自己出去,她还开心得很呢。
丁铭铭躲在卧房里面不出来,江遇留下的一堆事情,又还等着闫西去处理。
闫西在门另一边和丁铭铭说了几句话后,离开丁家。
等她再次见到丁铭铭,已经是四天之后。
丁铭铭坐在梳妆台上,一遍一遍拿起梳子往下梳头发,乌黑的头发顺着肩膀往下滑。
闫西站在她旁边。
镜子里的丁铭铭目光空洞,睫毛下垂:“我以为,只是场普普通通的舞会……”
她麻木地复述那天事情的经过:“舞会乐曲吵人,酒气缭绕,烟雾弥漫,我早就想走了,可母亲说我们应邀而来,提前离场怕得罪那群禽兽。”
“我在舞池边看着他们,突然,灯光暗了下来,音乐也停了。”
“我心里慌起来,怕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丁铭铭艰难地干咽了一下,“我赶紧去找母亲,但我却,看见,看见那群禽兽,他们竟然在撕我母亲的衣服!”
丁铭铭的嘴唇略微发抖。
“我就一转眼,衣冠禽兽们不再用彬彬有礼的行径,掩饰他们丑恶的内心。”她的眸子僵硬地移动了一下,“不止我的母亲,夫人小姐们都被他们按倒在地。”
“我顾不得别人,只赶紧上前拦住那群人,把我母亲扯到一边,于是,于是……”
丁铭铭浑身都开始颤抖,闫西微微弯腰轻轻抱着她。
丁铭铭机械转头:“就这样,明摆着的事情,上头的人也不管,纵容他们的野兽行径……”
她浅色的嘴唇轻启:“你说,可笑不可笑?”
闫西唇角近抿成一条直线。
半晌后闫西拍了拍丁铭铭,坚定道:“我们会胜利的。”
“总有一天,我们会将这群从地狱而来的鞑虏,通通赶出我们的家园,还这里一片宁静。”
就算他们没有做到,一定还有后来人!
丁铭铭呆了一会儿,眼里忽然迸发出亮光,她笑了:“是,你以为这些能打到我吗?”
她说:“不可能的。”
是不可能的。
平日里看起来活泼单纯的丁铭铭,瞒着闫西,悄悄干了一件大事。
丁铭铭在蒋袁溪的帮助之下,以自身为引,炸毁了临时招待所。
招待所几十个外国人死的死,残的残。
但丁铭铭也同样牺牲在这场事故中。
至于蒋袁溪,被以“破坏两国关系”的名号,成为头号通缉犯之一被通缉。
而闫西的嫡亲兄长闫北,在掩护蒋袁溪逃至海外的途中被炸伤双腿。
更令人遗憾的是,蒋袁溪没能逃出生天,被捕后,就义了。
公主她有危险(十三)
闫西仰头不让泪珠掉下来。
从江遇,到丁铭铭,再到蒋袁溪和她阿兄,最后是她自己……
闫西纤长的手指紧抓住江遇的衣袍,在他月白色平整的袍子下留下一小圈皱痕。
江遇握住她的手:“你所说的一切我都知道。”
后来的事情,闫西所经历的,他都通过系统画面看到了。
不止如此……
江遇说:“想驱除鞑虏的从来不止我们,后人努力自强,如今山河尤在,国泰民安。”
“所有人的牺牲都没有白费。”
闫西转头看着江遇,长睫颤了颤。
江遇笑了笑:“放心吧。”
……
两个多月后,腊八节。
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往年这时候已经喜气洋洋的街道,今年却一片愁云惨淡。
圣上本就子嗣单薄,不成想唯一的公主还在重阳登高为国祈福时,不慎跌落山崖,被河流冲走,尸骨无存。
圣上年老失子,无心庆岁。
于是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也都不便铺张喜笑颜开欢度春节。
茶馆内。
“哎你听说了吗?公主过几天要发丧啦。”
旁边穿着粗布短衣的大汉赶忙往四周看了看:“你小声点,皇家的事情,怎么是我们可以议论的?”
刚刚说话的那人摆摆手:“这又不是什么稀奇秘密。”
大汉叹道:“要说圣上也是可怜,就长大成人这么一个公主,现如今也没落下好。”
那人笑他:“还说我逾距。”
“敢道圣上可怜,我看你才是胆大包天。”
大汉挠挠头:“这不是悄悄地闲谈一番嘛。”
“说起来和硕公主尚云英未嫁,尸首又没找到,算是不吉的凶亡,怎么还给发丧?”
“大抵圣上惜女心切罢。”
“……”
两人坐在桌前讨论,那边掌柜收了钱,找了几个铜板给面前戴着面纱的女郎。
掌柜又看了女郎好几眼。
他这小茶馆还从来没迎来过这么漂亮的人,说是公主他都信。
包括站在她旁边的郎君,也是龙章凤姿。
闫西和江遇一起出了茶馆,江遇偏头:“再不回去,皇帝就要给你立墓了。”
闫西笑了笑:“那就回去罢。”
三日后。
镇国公嫡女去斋露寺为母祈福,路遇歹人,为一女郎所救。
蒋姑娘心下不胜感激,与那女郎以手足相称,情同嫡亲姐妹,甚至在参拜皇后娘娘时也将那女郎带了去。
皇后见到女郎大为震惊。
——那女郎的模样,竟然与跌落山崖葬身河流的和硕公主一模一样!
皇后仔细询问才得知,女郎几个月前落水,为渔民所救,但她醒后却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
正巧有斋露寺弟子前来化缘,见女郎面貌清秀、举止得体,想来是好人家的姑娘。姑娘丢失,做父母的不知该多着急。
弟子遂将女郎带至京郊斋露寺,想请方丈帮忙寻找女郎双亲。
方丈一时间也毫无头绪,女郎便在斋露寺安置下来。
这一住,就是三个多月。
直到机缘巧合下蒋姑娘被救,把女郎接到了镇国公府。
公主她有危险(十四)
皇后知道事情经过后,赶忙告知皇帝。
蒋姑娘看起来有点不安,看了看闫西,又看了看皇后。
闫西似乎也很无措。
皇后已经打发人去养心殿了,此时她坐在上首,使了一个眼神给旁边的嬷嬷。
嬷嬷便和蔼地安抚蒋姑娘:“文钰姑娘不必不安,如若姑娘身边的女郎真是公主,姑娘可就立大功了。”
嬷嬷又安抚闫西:“这位女郎也不必多想,是与不是都还得请陛下定夺。”
蒋文钰咬着下唇:“这就是我去寺庙路上,救我的恩人,怎么,怎么突然变成公主了?”
闫西小声说:“我一点也没有印象了。”
嬷嬷:“公主常待在绱阳殿,文钰姑娘可能没见过我们公主。”
“这女郎的相貌当真与我们公主,是一模一样的。”
很快皇帝身边的公公便来回话。
公公先低着头用余光看了闫西一眼,心下震惊,然后对着皇后微微弯腰:“陛下请娘娘带这位女郎过去。”
皇后看了嬷嬷一眼,点点头:“本宫这就过去。”
蒋文钰向闫西靠了靠。
养心殿内,皇帝坐在龙椅上,听人禀报说皇后到了。
见皇后带着闫西和蒋姑娘进来,皇帝瞳孔一缩,掀开龙袍下龙椅走了过去:“和硕啊。”
皇帝伸手去够闫西,老泪纵横:“朕都以为,都以为……”
闫西缩了一下。
皇后说:“陛下您忘了,公主失忆了。”
皇帝连连点头:“对,是,朕都忘了。”
皇后笑了笑:“陛下爱女心切。”
“只是阖宫上下都知,和硕落崖……这会儿和硕离宫多月又忽然回来,陛下父女连心,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公主。”
“但总要给宗亲们一个交代。”
皇帝叹了口气:“该,择日不如撞日——”
皇帝指了个公公:“去请宗亲们来罢。”
皇帝吩咐完,和蔼地拍了拍闫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闫西出声问:“我真是公主?”
皇帝失笑:“这还有假?”
闫西诺诺。
皇帝回阶上又批了会儿奏折。
几位老王爷还没来,倒是各宫位首的妃嫔马不停蹄地赶来。
娘娘们一上来就握着闫西哭。
搞得好像和硕公主是她们所出,这会儿失而复得,喜极而泣。
偌大的殿堂内只有娘娘们的低哭声。
闫西特别想伸手抹掉额间并不存在的冷汗。
皇帝被她们哭得烦躁,重重放下毛笔:“要哭回去哭,在养心殿哭给谁看!”
懿嫔用手帕拭泪,用微带哭腔的声音笑道:“陛下说得对,是臣妾们的不是了。”
“公主归宫是好事,快都别哭哭啼啼的。”
有妃子便也不再卖乖,赶紧附和:“是,是,好事,臣妾们一时太高兴忘形了,请陛下赎罪。”
闫西微微低头,用余光打量几个妃嫔的神色。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端亲王是懿嫔娘娘所出……
又一段时间后,几位老王爷才从自己的府邸赶过来。
和硕公主为闺中女子,深居简出,几位王爷对她不是很熟悉,此刻你看我,我看你。
既然皇帝都认定了,那他们也没有什么疑义的。
公主她有危险(十六)
闫西改了主意,问半夏:“你叫什么来着?”
“奴婢半夏。”
闫西说:“你留下罢。”
青黛皱了皱眉。
青黛道:“那就让半夏留着伺候公主。”
半夏露出笑容:“是!”
等人都退下后,闫西问:“你方才何故一直盯着我看?”
半夏支支吾吾:“公主当真一点也不记得了?”
闫西扬眉:“不记得了。”
“你把我以前的事情,细细说给我听听。”
半夏不知道闫西想听什么,便大概讲:“婢子来伺候公主仅有几年时间,平日里就负责给公主打打水什么的……或者青黛姑姑、花前或其他姐姐有事情唤奴婢去做,一直未入公主正眼,也不是很了解公主。”
“直到上年——”半夏咧嘴,“公主问婢子名,和婢子讲了话,晨昏定省也带着婢子一起,其他姐妹可羡慕我了。”
闫西用手撑着脑袋,听半夏继续说。
“紧接着,先是有人带公主到偏僻的地方想推公主入水,后又有人给公主下毒,最后就是公主重阳登高落入山崖……”
半夏咽了口口水,悄声说:“在此之间,还发生了一件事……”
半夏往周围看了看,又去窗户那边走了走,才到床底揪出一个黑色的东西。
闫西定睛一看,那,不是个人吗?
对!她都把这个刺客给忘了。
半夏高兴:“公主没说,婢子不知此人是谁,为什么在这,但公主曾经嘱咐婢子记得每天给他喂水喂食物,婢子做到了!”
半夏挠头:“不过现下公主也已经不记得了……”
刺客眼下乌青、满脸胡茬,原本平淡的面容竟然出奇地有辨识度起来。
刺客昏昏沉沉地抬起眼皮,看到半夏就要大叫,却被嘴上纱布缠住了动作。
刺客瞪着半夏,半夏掐腰:“看什么看,要不是你要大叫,我会缠住你的嘴吗!”
闫西说:“多谢你了。”
半夏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婢子放肆了。”
闫西正想让半夏退下,回想养心殿内从皇后到妃嫔们的神色,以及回到绱阳殿各个婢子公公们的神色。
便听人来禀报,说六皇子来了。
半夏在旁边小声提醒:“六皇子是公主的亲弟弟,与公主同为贵妃所出。”
半夏本以为闫西会问起自己生母,正组织起语言想想怎么表达比较好,但闫西却全然没有要问起的样子。
闫西起身走出去:“六皇子在哪?”
宫婢道:“回公主的话,在大殿外。”
闫西走出去,睆宸由嬷嬷领着站在门外,虽然周围都是宫人,但他看起来还是怪孤零零的。
看见闫西,睆宸微微低着头抿着嘴行礼:“皇姐。”
闫西过去扶他,才发现这小家伙眼眶里,都是将掉未掉的金豆子。
闫西失笑:“哭什么?”
睆宸嘴角略微发抖:“我以为皇姐,皇姐回不来了……”
他和皇姐并非很亲昵,以往分在两个宫殿不多来往,但那到底是自己一母同胞的长姊。
况且皇姐前段时间总抽空找他说话,看他写字,睆宸嘴上不说,只是在心里悄悄高兴。
公主她有危险(十五)
但是——
一位老王爷上前拱手道:“皇室血脉不容混淆,还请陛下与公主以清水滴血,验明公主身份。”
皇帝坐在龙椅里,唇角下垂:“朕请各位来,是尊重各位,不是让你们来质疑朕的决定的!”
老王爷缓缓弯腰:“老臣不敢,老臣也是为皇室血脉着想。”
懿嫔揣度皇帝脸色,笑着说:“要臣妾看,根本不用验。”
皇帝看了眼懿嫔。
懿嫔由宫女搀着走到闫西面前,亲切地拉住她的手:“从失踪时间,到公主的举手投足,样样不是在昭示着公主为陛下亲生吗?”
皇帝眼眸转了转。
闫西抽回手。
懿嫔淡笑,毫不在意,只对着皇帝说:“何况陛下龙体,哪能损伤?”
“故依臣妾看,公主归宫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何故如此严肃?还需损害陛下与公主的身体?”
老王爷为难道:“臣以为懿嫔娘娘此话差矣。”
“滴血认亲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凡皇子皇孙流落在外,认祖归宗时必要行此仪式,以保证血统。”
“毕竟无人知晓,这女郎是不是与公主长相一般无二……”
皇帝把奏折丢到案板上,发出重且脆的响声。
皇帝沉声开口:“王叔的意思,朕连自己亲生的公主都会认错?!”
他转头看向懿嫔:“懿嫔此言,深得朕心。”
“你,带公主回绱阳殿,此事不必再议。”
老王爷们再度相视。
既然皇帝都决定了,还喊他们这帮老骨头来做什么?
白白跑一趟。
有女官上前,站在离闫西一步之遥的地方:“婢子带公主回宫。”
闫西退后两步。
皇帝柔声说:“别理他们,你就是这天下唯一的公主,你的寝宫父皇都还给你留着,现在回去看看。”
闫西眼神间错往两边瞥。
皇帝命令女官:“还不快带公主回去。”
“是。”
闫西被女官带着回到绱阳殿。
青黛、半夏、花前等一干宫婢齐齐排在殿外等待。
见到闫西,青黛得体地领着手下人向闫西福身,半夏泪眼花花。
“婢子等人参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闫西偏头看了看带自己回绱阳殿的女官,才慢慢说:“起来吧。”
女官福身:“婢子的任务完成,就先回养心殿了。”
闫西说:“好,多谢你。”
女官诧异地看了眼闫西。
女官走后,青黛上前搀闫西:“公主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闫西蹙眉:“你在质疑我?”
青黛摇头:“婢子不敢,婢子名叫青黛,是绱阳殿里的掌事姑姑,这是花前,管公主日常起居,这是半夏……”
青黛边介绍,边领着闫西往里走。
闫西到了内殿,忽然问:“这是我的宫殿,你们都得听我的是吗?”
青黛说:“当然,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照顾公主。”
闫西点头:“好,现在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都出去罢。”
青黛福身:“公主刚回来,有不适应是正常的。”
“只是晚膳时分快到了,小厨房早已备下完晚食,不知是现在为布菜还是?”
闫西说:“过会儿。”
“是,那婢子们就先退下了。”
青黛本想领着大家退下,半夏又依依不舍泪汪汪地回头看了一眼闫西。
公主她有危险(十七)
闫西拉他往殿内走。
睆宸小心翼翼地问:“皇姐,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闫西看了眼周围的侍婢,然后摸摸睆宸的脑袋:“皇姐不记得了,但是没关系,你可以告诉皇姐。”
睆宸抿唇。
闫西问他:“可用过晚膳了?”
睆宸摇头,抬眸看向闫西。
闫西微微弯腰:“没有就在这里和皇姐一同用。”
然后闫西转头吩咐周围宫人:“去传膳,说六皇子在这和我一起用膳。”
“如果菜色不够的话,就再多添几道。”
青黛称好,然后挥手让身旁婢子去找小厨房的管事嬷嬷。
闫西和睆宸进了殿中,睆宸问:“皇姐殿中可有纸笔?”
闫西先说了句:“要纸笔做什么?”
她偏头去看青黛。
青黛道:“有的,婢子差人去取。”
待纸笔取来放在案上,睆宸端坐在案前,一笔一划写起字来。
闫西走过去,原来是在纸上写了两个字。
——“睆”“宸”
睆宸递给闫西,闫西接过来看。
她原只知道睆宸的名字怎么念,却不知道这两个音,分别是哪两个字。
睆宸轻轻说:“这是父皇给我取的名,皇姐可要记好啦。”
睆者,明也;宸者,帝宇也。
闫西笑道:“皇姐记着了。”
想来皇帝对这个皇子也是抱有很大的期待,才会在取名的时候,采用了这两个字。
只是闫西来这个世界后,只听得宫中人都传——皇帝要立和硕公主为嗣。
这里的历史她看过,女子地位不低,但绝对没有男子的高,且并没有出过女皇帝。
闫西不理解。
在男尊女卑的王朝,即使皇帝实在是宠爱仙逝的贵妃,跟前也还有个正儿八经——贵妃所出的皇子呢。
闫西心里正琢磨着,很快便有人来布上了菜,宫内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闫西和睆宸便没再说什么话。
天色黑下来,睆宸在绱阳殿用完膳便回自己的殿中了。
晚间时——
闫西吹灭烛台的火光,正欲入睡,忽然听到窗边有动静。
她在心中提高警惕,却见进来的人是江遇。
闫西下床找到火折子,重新点燃烛台:“宫中守卫森严,你怎么进来的?”
江遇拿起靠椅上的披风给闫西披上:“好歹在系统混了这么多年,这点特权还是有的。”
闫西问:“有什么消息吗?”
江遇从袖口中拿出一卷册子递给闫西。
闫西接过,打开。
册子里记的是和硕公主与六皇子生母——岑贵妃的生平。
岑贵妃并非世家大族之女,能坐到贵妃之位,全靠皇帝的宠爱。
皇帝微服下江南巡时,见吴郡太守的别驾有一千金,年十九,堪称国色。
及笄后岑姑娘正要议亲,母亲却不幸染急病逝世。
她为母亲守孝三年,故皇帝下江南时,岑姑娘虽早过了二八芳龄,但仍是闺中待嫁。
出了孝期后,因为婚事高不成低不就,岑别驾心疼自己姑娘,便一直留在身边,甚至教她处理一些政务。
这一处理政务,偏巧又遇到微服南巡的皇帝。
公主她有危险(十八)
岑姑娘貌美聪慧,饱读诗书又大胆不羁,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一下子就把见惯了一举一动都是从模子里刻出来的后宫妃嫔的皇帝吸引住了。
后来皇帝回宫,带上了岑姑娘,并力排众议,立一别驾之女为贵妃。
不久贵妃怀孕生下和硕公主,几年后又生下六皇子。
但因为大龄生子产后虚弱,生下六皇子没多久,贵妃便薨逝了。
皇帝大悲,欲立和硕公主为嗣。
这就是宫内和硕公主来日会继承大统的传言。
贵妃的事情是闫西请江遇帮忙查的。
她一直奇怪于这传言,想从贵妃方面入手,这才调查调查。但这下看完岑贵妃生平,闫西更觉得奇怪了。
比如曾经杨贵妃一朝选在君王侧,兄弟姊妹皆列土。
而现岑贵妃如此得宠,怎么却没见岑别驾升官?
闫西低头把册子卷起:“这些资料是真的吗?”
江遇拿过她手上的册子,放到烛台燃烧。
纸张在烛火中蜷缩,火星镶在纸张外围,渐渐把它吞灭成灰色的粉末。
“你如果派人去查,这绝对是真的。”
“但是。”江遇话锋一转,“这些他们不怕人知道,可以让人知道,至于真假……”
闫西听江遇似乎有言外之意,单挑眉看着他。
江遇笑道:“我能够查到并且告诉你的,只有这些,再查下去,系统就要给我警告了。”
“不过你可以顺着这些资料的漏洞分析。”
闫西琢磨着,见江遇要走,忽然叫住他。
“怎么了?”
闫西站在窗边:“所以贤亲王是这么回事儿?”
江遇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问:“他是不是和我长得一样?”
闫西看着他。
你说呢?
江遇觉得有些好笑:“你没认错人吧?”
闫西双手环抱翻了个白眼:“我很傻?”
倒不至于认错,但确实震惊了下,感觉有些别扭。
江遇忍着笑摇头:“没没没,你最聪明。”
“贤亲王的脸不是巧合,但也不重要,系统恶作剧罢了。”
闫西大概明白了。
江遇能来到别的世界找她,有着一些限制,或者说某种条件。
以前是记忆,现在是其他什么,比如贤亲王那副和江遇一模一样的五官。
她摆摆手:“成了成了,你走吧。”
江遇抬手摸了摸闫西的脑袋:“万事小心。”
“公主失而复得,皇帝为显爱女之情,定会大办宫宴,到时候我再来找你。”
窗外的月光和屋内的烛火交相映衬,在江遇身上偏照出一侧阴影。
闫西恍惚了一下,似乎看到了江遇本来都样子。
要说模样,江遇现在和以前的五官脸型虽不是大相径庭,但除了都好看,确实没有多少相似的地方。
不过闫西看久了,有时候会觉得——比起贤亲王的相貌,倒是江遇现在的样子,更接近他自己原本的样子。
大抵相由心生,或者相貌本就不单纯由五官组成,而是还有一颦一笑和举手投足。
“公主,您还未睡吗?”
门外传来守夜宫女的声音,闫西看了江遇一眼,才回:“就睡了。”
江遇笑着低声说:“那我走了。”
公主她有危险(十九)
翌日。
青黛见她就问了:“公主可是没休息好?听守夜的宫人说,见您房里很晚了还有烛火亮着。”
闫西假装掩唇打了个哈欠:“是有些。”
青黛说:“公主有哪里不适应?婢子差人去调整。”
“不用。”
青黛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那您快些梳洗,整理整理精神,还要去给太后请安,况过会儿教导嬷嬷也要到了。”
闫西握着热帕子的手顿了一下:“什么教导嬷嬷?”
青黛回答:“您能回宫陛下十分高兴,打算大办年宴,但又怕您失忆忘了些礼仪,想了想,便请皇后娘娘吩咐嬷嬷来趟绱阳殿。”
闫西把热帕子放到木盆中:“我不需要。”
“嗯?”
青黛走过去:“公主不用怕生,这嬷嬷慈蔼,公主自小就是跟着她学礼的,向来亲近。”
闫西耳朵一动:“自小?”
“那她为何不住在绱阳殿?”
青黛微笑:“您聪慧,没几年礼仪举动就已经学得十足,而嬷嬷在宫外又有儿有女,贵妃娘娘就放嬷嬷出宫养老了。”
“此次是陛下特地请张嬷嬷回来,就怕换了人您不适应。”
闫西坐到梳妆台前,想了想问:“那你是什么时候来我身边的?以前在做什么?”
青黛说:“婢子自小陪着娘娘长大,娘娘入宫后,就随着过来当了宫婢,后来公主有了自己的宫殿,娘娘便遣婢子来照顾您。”
闫西微微蹙眉。
皇后的陪嫁婢女?可和硕公主又非皇后所出。
难不成是皇后的眼线?
那这眼线也忒光明正大了。
青黛大约想了想,又补充:“是贵妃娘娘。”
闫西稍稍了然。
生母派个信任的婢子照顾自己女儿,确实,正常。
闫西看着镜中的自己,梳妆宫女正拿着一枝簪往她发间插。
梳洗完,闫西去向太后请安。
太后不大理事,见她回来倒也没什么表示的,只是随口说了句回来就好。
倒是淑妃娘娘常往闫西这边瞪,似乎摆明了要告诉其他人——她淑妃完完全全不欢迎和硕公主回宫。
等回到自己宫殿的时候,张嬷嬷已经到偏殿等候了。
张嬷嬷长得慈蔼,四十岁上下的样子,一根檀木簪把发髻盘起来,发髻旁插了几个花钿,简约又端庄。
张嬷嬷见到闫西,含泪福了福身:“老奴参见公主,愿公主千岁。”
闫西过去搀她:“嬷嬷快请起,我许多事情不记得了,还要嬷嬷多教导。”
张嬷嬷拭泪道:“老奴失礼了。”
“老奴自从听闻公主落崖后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张嬷嬷想上前拉闫西的手,犹豫后又放下,“这下好了,见公主平安无事,老奴也就放心了。”
闫西笑笑没说话。
张嬷嬷转头看向青黛:“公主虽不记得事了,但老奴见公主这礼仪教养是刻在骨子里的,哪里还需要学什么。”
青黛笑:“婢子说也是呢,大抵宫宴毕竟是大事,所有王亲贵族都知道公主回来了。”
张嬷嬷叹道:“要我说倒是陛下怜惜,给个机会让老奴见见公主,好安心罢。”
公主她有危险(二十)
“陛下仁慈。”
闫西问:“嬷嬷这几日就住在绱阳殿?”
青黛说:“公主的安排是?”
“那就吩咐下去,把我旁边的偏殿好好收拾出来。”
“是。”
张嬷嬷就这样在绱阳殿住了下来。
这嬷嬷看起来很安分,并没有因为自己是公主的礼仪嬷嬷就对闫西指手画脚。
闫西有时候也会从张嬷嬷身上打探一些,关于和硕生母岑贵妃的事情。
……
“所以我母妃是江南人?”
张嬷嬷点头:“老奴虽是贵妃娘娘来到宫中后,才去伺候娘娘的,但这些还是可以肯定的。”
闫西坐在罗汉床上,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茶水。
张嬷嬷说的信息和江遇完全一样。
但是根据江遇的口气,他给的信息肯定有假,只是他自己不便说出来。
那要么是这个张嬷嬷不知道,要么是她也目的不纯,故意隐瞒着什么。
张嬷嬷笑说:“公主怎么问起娘娘来了?”
闫西放下茶盏,伤感道:“我在斋露寺时,就常常想自己的父母是谁,会是怎么样的。”
“可万万没成想回来了,我的母妃原来早早逝世,也没留下什么给我作作纪念……”
闫西正要拿起帕子假装拭泪,忽然顿住了。
等等——
斋露寺?
有什么在闫西脑中飞快略过,但不待她抓住,那线索就一闪而过来。
张嬷嬷没注意到闫西的异常,安慰她:“贵妃娘娘是好人,走后肯定到天上当神仙了,这会儿说不定正在天庭看着公主、护佑着公主呢。”
闫西略微扯了扯嘴角。
如果这位娘娘真的在天有灵,是否知道自己女儿换了个里子,是否知道自己女儿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内活不下去了?
闫西仿佛不经意间询问:“江南很远吗?我回宫多日了,怎么没见外祖父母来看看我。”
难道贵妃的父母已经去世了?
“这……”
张嬷嬷犹豫了一下:“大抵是娘娘与母家关系并不好?”
闫西蹙眉。
这就与江遇所说不一样了。
张嬷嬷继续猜测:“也有可能确实是路途遥远,知道公主平安也就放心了,没必要千里迢迢放下手头的事情过来。”
张嬷嬷突然皱起眉毛:“……说起来,老奴伺候贵妃娘娘,又伺候公主,这么多年以来——还真未见有亲人来看过贵妃娘娘与公主。”
“陛下如此宠爱贵妃娘娘,却也没见贵妃回家探亲几次。”
闫西忽然从罗汉床起身:“多日未见父皇了,我过去给父皇请安。”
“诶。”
“这么大了还这么急躁,外面天冷了,公主快披上披风。”
张嬷嬷拿着绛红嵌白毛领刺绣披风追出去,外面的青黛接过张嬷嬷手里的披风:“我来吧,公主这是要去哪?”
张嬷嬷递给青黛:“公主说是要去给陛下请安。”
青黛并不急着追出去,只问张嬷嬷:“嬷嬷与公主方才聊些什么了?公主忽然要见陛下?”
张嬷嬷答道:“也没什么,只刚说起贵妃娘娘,公主可能是……想起母妃伤感了,便想见见自己父皇罢?”
公主她有危险(二十一)
青黛若有所思:“这样,吗?”
微风吹过,地面卷起一层薄尘。
青黛笑说:“嬷嬷年纪大了,就别跟去操心了了,我让人带上汤婆子陪同公主去一趟。”
张嬷嬷:“那老奴就撒手,麻烦青黛姑娘了。”
青黛微笑:“照顾公主本就是婢子们分内之事,岂能说麻烦?”
“我便先告退,不与嬷嬷说了。”
“快去吧。”
闫西刚到外殿,就被花前和半夏拦了住:“请公主安。”
花前问:“公主急忙忙地,是前去做什么?”
闫西吩咐:“你们若有事就做自己手头的事情,无事便陪我去趟养心殿。”
花前和半夏对视一眼:“这快午时了,公主要去养心殿用膳吗?也没有公公来传膳呀。”
青黛追出来:“公主披上披风,等下来人送了汤婆子,再让花前和半夏陪您去养心殿。”
青黛伸手帮闫西披上披风,正要系带。
闫西抬手:“我自己来吧。”
很快汤婆子便有婢子送了来,闫西只带了半夏,徒步去了养心殿。
大约是为了彰显宠爱,绱阳殿与养心殿距离并不远。
到了养心殿外,经由公公通传,闫西就见到了坐在上首的皇帝。
闫西半弯膝盖微微福身:“父皇万安。”
皇帝手上的毛笔挥动:“怎么这时候来了?还只带了一个宫人?”
闫西直起身,捏着腔调道:“儿臣失忆后总念着母妃,却又不得见……”
皇帝顿了顿,把毛笔放下,看向闫西。
闫西继续说:“儿臣伤心之余却忽然想起——虽然已经不能见母妃了,但外祖尚且在世。”
“儿臣想替母妃尽尽孝。”
皇帝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才皱了皱眉:“什么意思?越来越荒唐了。”
“你母妃家在江南,岑卿又有公务在身,你是想不远去江南,还是想让你你外祖一家来京?!”
闫西答非所问:“其实儿臣一直好奇一件事。”
皇帝:“……什么?”
“母妃来京,外祖父怎么没跟着调任?”
岑大人官职不高,顶多算是地方官助手,绝对不能说江南离不开他。
家族里出了位贵妃,皇帝不爱屋及乌?岑大人还不跟着升迁入京?
皇帝的答案是:“岑卿并无大功——哪能说调任就调任?”
闫西抬眸:“母妃育嗣也无功吗?”
皇帝说得头头是道、有条有理:“贵妃是贵妃,岑卿是岑卿,后宫和朝廷,不能混为一谈。”
闫西:“……”
我信你个大头鬼。
啧。
她这下确定了——这里面绝对有猫腻。
闫西假装认可的点点头:“哦。”
“那儿臣不打扰父皇了,父皇有事办事,儿臣先告退。”
半夏连忙依步跟着闫西出去。
闫西来得快,走得也快,留下略有茫然的宫人和皇帝。
皇帝靠在椅子上:“和硕自回宫以来,行为举止越发怪异了。”
这话不好接,公主的性格皇帝能议论,旁边作为奴才的人却不能议论。
大太监中规中矩的回答:“老奴倒觉得公主性子越发开朗,是件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