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旧貌新颜
马场上架起了一座座柴堆,柴堆上吊着一口口大铁锅,锅中烧着热水。
水刚刚开始翻滚冒泡,就被人舀进桶里,提到帐篷中,锅中再注入冷水,继续烧。
帐篷中哗啦啦水声不断,浑浊的水流滑到帐篷外,太急太多,来不及渗到土地里,流出好远。
马场场主凑到宋潜身边,“这个,这个……”
有些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一刻钟前,他正在赶马入栏,宋潜找到他,提出要借他的地方洗澡,他自然是满口答应。
这位大主顾一口气可买了十几匹马啊!
情况很快就不对了,要洗澡的并不是大主顾,而是三三两两赶到马场的脚夫,也不知道这些脚夫平常是不是不洗澡,一个脚夫耗三五锅水都未必洗得干净。
为了马匹饮水方便,马场是临河而建的,水是不要钱的,但柴却是要钱的啊。
一个脚夫所耗的柴禾量,能顶马场三五天的消耗。
这谁亏得起!
然而做生意最讲究诚信,让他现在反口,他又有些拉不下脸。
宋潜平平静静转头,目光清澈。
马场主顿时觉得灵魂都被看穿了。
宋潜翻手拿出一锭银元宝,递到马场主面前。
马场主伸手虚摸了银元宝几下,“这太多了,不合适。”
宋潜准备收手。
马场主一下子急了,双手齐出,把银元宝抢抓在手里。
他有些尴尬,站在宋潜身边嘿嘿地笑。
宋潜的注意力却完全转移到了远道上,一个小小的黑点上。
黑点的移动速度很快,倏忽便是十几丈。
赤豹却并不满意这样的速度,哪怕高速奔跑着,抽空还是会回头看看挂在它身上的那几个大包袱,这几个又丑又无用的东西实在太影响它的速度了。
涂山铃稳稳坐在赤豹背上,手指轻轻晃动着,不响就在她手指上滴溜溜旋转,驱散道路两旁或有意或无意的打量视线。
赤豹骤然急停,伏低身子,朝着前方呲牙低吼。
涂山铃伸手戳了戳,是驱兽结界啊!
这种结界在野外十分常见,毕竟谁也不知道林子里藏着多少野兽,谁也不知道这些野兽今天是不是吃饱了,会不会攻击家里养的牲口。
马场主:“那是你朋友?”
宋潜:“亲人。”
马场主:“看着是有几分像,我去开结界。”
宋潜:“不用。”
呃!
马场主顿时惊为天人,这样为难对方,做您的亲人也真心不容易。
要不怎么说还是宋潜了解涂山铃呢,马场主转眼便见证了什么叫脑洞出奇迹。
涂山铃取下包袱,两两为一组,先丢进结界里,再朝赤豹招了招手,赤豹人立而起,前爪搭在涂山铃肩上,眨眼便化为黑烟,融进了槐木牌里。
她穿过结界,手指一点槐木牌,赤豹便再次出现。
马场主:“……”居然还能这样!
赤豹得意洋洋地朝结界低吼几声,又讨好地蹭了蹭涂山铃。
涂山铃将包袱甩到赤豹背上,不疾不徐地朝宋潜面前走。
宋潜迎上前来,从袖中摸出一物,递到涂山铃面前。
涂山铃定睛一看,竟是个绿壳鸭蛋。
她抖了抖不响,鸭蛋外壳寸寸碎裂,露出里面咸香的蛋白。
她惊喜道:“咸鸭蛋,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怎么知道的?
宋潜的目光偏移,似乎看到了那个曾经跟他耍赖的小姑娘。
他们奉命追杀作乱的蛇妖,涂山铃看到蛇妖爬动后留下的黏糊糊的液体,能说:“闲着无聊,要是能有一碗爽滑的凉粉就好了。”
他们奉命围猎行尸,杀得昏天暗地,残肢肚肠乱飞,涂山铃能说:“好久没吃血肠了,怪想念的。”
大雪封山,所有人都在猫冬,涂山铃盯着皑皑白雪能说:“我们去镇上吧,那家棉花糖肯定很好吃。”
今天的夕阳特别像咸蛋黄,宋潜在那一刻思维忽然就跟涂山铃对接上了,便想办法买了个咸鸭蛋。
涂山铃将蛋掰成两半,看了一眼,把蛋黄多的那一半递到宋潜嘴边,“啊。”
宋潜伸手抠走咸蛋黄,塞进涂山铃嘴里,才低头吃了剩下的蛋白。
涂山铃顿时笑眯了眼睛,“我阿娘说,人活在世上一定要爱着点什么,不然短则数十年,长则数千年,数不清的重复的日子会让人生变得没有意义。”
宋潜:“所以……你爱吃?”
涂山铃连连点头,又咬了一口咸鸭蛋,“我阿娘喜欢种花,最开始种在花盆里,花盆不够种了,就种到山上去,每到春天花开遍野,心境都跟着疏朗开阔不少。
“我阿爹喜欢钓鱼,他钓了也不吃,小的都放掉了,大的在回家的路上,闻到谁家做的菜里没有肉味,就把鱼挂在谁家门口。
“他还敲人家的门,人家开门后,没看到人,只看到鱼,有时候还会被吓一跳。”
她笑眯眯地凑到宋潜面前,“那么阿潜,你喜欢什么呢?”
宋潜一直一直看着涂山铃。
涂山铃叹气摇头,“你什么都不喜欢,这怎么行?日子还长着呢!哎,我看你琴弹得挺好的,也不喜欢吗?”
宋潜依旧看着涂山铃。
涂山铃低头看看自己,眼睛忽然一亮,“你也喜欢吃?”
她笑眯眯地把剩下的小半个咸鸭蛋塞进了宋潜嘴里,“快吃吧。”
宋潜:“好。”
脚夫:“姑娘,你可来了!”
涂山铃拍拍手上的包袱,“换上新衣服,准备出发。”
脚夫们打开包袱,选了颜色沉稳的深灰衣服穿上。
他们一字排开,挺拔地站在原地,也能叫人感受到隐于衣服下肌肉的爆发力。
很能唬人,非常好。
小半个时辰后,涂山铃二人带着请柬,领着这群焕然一新的脚夫到了慎家核心族地外围。
守卫验过了请柬,朗声道:“开门,放行!”
厚重的内城门缓缓而开,黑暗尚未从甬道中褪去,两个高大的黑影却先一步落入了众人的视线中。
什么东西?
脚夫们骇了一跳,定睛再看,那黑影却原来是两个高大的九尾狐跪像。
天乐元君的青铜跪像。
第105章 原地爆炸
铮。
清脆的长剑出鞘声在幽深的甬道里被无限放大。
涂山铃抬手,轻轻一按,推着宋潜的手把斩念送回了鞘中。
她浅笑着,一步一步走近跪像,揉了揉跪像的脑袋,回头对宋潜说:“做工还不错,雕刻得栩栩如生的。”语气很是轻快随意。
宋潜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长着眼睛的人都发现得了他身上蓄势待发的怒气。
涂山铃安抚似的捏捏宋潜的胳膊,“你就是爱生闲气,你看我,我就不气。你不是说立跪像是鞠昇提议的吗?慎家是什么人家?是堂庭鞠家的附属家族!主家的提议,他们肯定响应,气也是白气。”
涂山铃一巴掌糊在跪像脸上,“别看了,走吧。”
脚夫们离得远,听不到涂山铃说了什么,但她的肢体语言,他们都看明白了,又是打脑壳又是打巴掌的,肯定也对恶毒的天乐元君不满得很。
如此一来他们的胆子就大了。
第一个路过跪像的脚夫偏过脑袋,呸一声,吐了口浓痰在跪像脸上。
宋潜猛然回头,握剑的手已骨节发白。
涂山铃脸上漾起笑容,抚住宋潜的脸,“别看他,看我。”
宋潜握住涂山铃的手,“阿铃。”
涂山铃的眼眶热了,她连眨几下,“且让他们先得意,终有算总账的时候。”
宋潜:“嗯。”
脚夫们有错吗?他们没有。
他们的爱恨情仇纯粹而真挚,上位者告诉他们,涂山无音是密谋弑师篡位的罪人,他们的恨便冲着涂山无音而去。
他们践踏的,唾弃的,不是涂山无音这个人,而是这个名字符号承载的不符合主流道德思想的行为。
身后的巴掌声、脚踢声不断,涂山铃却并不气他们,她把这些怒气全都累积起来,待来日全冲着鞠昇而去。
她昂首挺胸,目视前方,走得堂堂正正,踏碎了旁人强加给她的屈辱。
甬道尽头一人逆光而来,看不清面容,观其行止,当是慎家侍者。
侍者:“不知各位大驾光临,迎接来迟,还请恕罪。”
宋潜清清冷冷地看着侍者。
侍者的心莫名突突狂跳,不禁开始回忆是否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得罪过眼前之人。
涂山铃的脸上挂着世家子弟标准的微笑,“我们在路上耽搁了几天,比原计划到得稍晚,却是怪不得你们。”
侍者略略欠身,心中却舒坦极了,只要不找麻烦,就是好客人。
他道:“客房已备好,各位请随我前去休息。”
涂山铃似有意似无意地说:“你们家的跪像雕得不错。”
侍者有些得意:“那是,我们家的雕刻师傅雕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跪像了,熟练得紧。”
涂山铃长长地哦了一声,“却是不曾听说九江墟在做翁仲生意呢?”
侍者连连摇头,“非是做生意……”
突如其来的轰鸣声和猛烈的气浪打断了侍者的话。
宋潜一手抓住涂山铃,另一手一抖斩念出鞘,剑芒将脚夫们皆笼罩在内。
脚夫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碎裂的铜块、崩坏的砖石,朝他们疾飞而来,他们下意识抱头,却发现那些东西根本无法穿透他们身前三尺的光罩。
侍者在地上滚了一圈,才停住身形,指着坍塌了一角的内城墙,气得发抖,“东泽君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啊!”
东泽君?
大师兄耿庭芳?
涂山铃的眼睛一点一点瞪大,看向宋潜,不知怎的,这一刻她有点想笑。
宋潜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涂山铃脸上的神情一换,愤怒地道:“慎家怎么回事,说爆炸就爆炸,这么危险,为什么不提前告知宾客?!我们若在你家出了事,你们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侍者连连作揖,“本不会如此危险,只是……只是昨天刚做好了跪像……您放心,今儿炸了之后,会平静很长一段时间,绝对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涂山铃眼神闪了闪,“听你这意思,你家内城门爆炸还能跪像有关系不成?那跪像还能自己原地爆炸了啊!”
侍者嘴里发苦,“您有所不知,那跪像确实不会自己炸了,但东泽君会炸啊……”
原来自打去非君鞠昇提议立天乐元君的跪像后,依附于堂庭鞠氏的世家便多有响应,一个一个跪像在寰宇内被立了起来。
这一举动终于惹毛了东泽君,他登高一呼,召集了一批能人异士,专门潜入各家炸塑像。
以他道祖首徒的声望召集来的人哪有平庸之辈,这些人炸了跪像后,那些世家还是懵的,根本不知道是怎么被炸的,也不知道是何人所炸。
可东泽君是怕事的人吗?他不是!
他公开承认了,跪像就是他炸的,以后只要谁家再敢立跪像,他就派人去炸谁家,哪怕跪像立在家主的卧房里,他说今天炸,就绝不等到明天。
然而这些家族还得看鞠昇的脸色过活,让他们继续立跪像,他们也得乖乖立。
每个月都被炸一回,他们已经被炸得麻木了,跪像被炸之后,清理好现场,继续塑像就完事儿了。
本来家里有喜事,慎棠还争取过,暂时不要立跪像,等过了大喜的日子再说,但鞠昇那边不答应。
他们也只好硬着头皮干了。
这一回还特地选了最结实防护最好的地方摆放跪像,谁知道东泽君连跪像带内城墙一块给他们炸塌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时至今日,耿庭芳唯一没有炸过的,也就是竹山上那一个跪像了。
侍者期期艾艾的,“事情就是这样了,我们家全程保密,偷偷摸摸地把跪像运送到位还不到半天时间呢,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知道的,又给炸了。”
涂山铃沉重地点头,“这事儿也不怪你们,那就赶紧走吧,我们一直赶路也累了。”
她怕再不离开这里,她会笑出声来。
大师兄果然还是那个大师兄,那个会护着小师妹的大师兄。
宋潜招手收了斩念。
一行人朝客院而去,徒留一地狼藉。
片刻后,慎棠御剑而至,打出一道手诀探查情况,凌空形成的符文却被残留的剑气倏然击散。
好强!
耿庭芳疯了吗?竟然出动这个级别的修士来区区一个小世家炸跪像?
他取出哨子吹了声,又取出纸笔寥寥几句交代清楚情况,便装进信筒里,待青鸟飞至,便绑在其腿上。
他手臂一振,“去吧。”
他站在原地,目送青鸟朝东南飞去。
第106章 晓雾约见
往内城深处行二十里,便是著名的即翼山,整座九江墟城便是依傍此山而建。
山中有水流出,水中有很多长相奇特的鱼,冒出半个脑袋,偷偷打量着来人。
涂山铃转头,鱼立马缩回水里,咕噜噜吐泡泡。
她转回去,鱼又冒了头,继续偷偷看她。
她再次转头,鱼噗的又缩回水里,等到她的视线再次移到前方,鱼才小心翼翼地再次冒头。
一人一群鱼玩得不亦乐乎。
侍者停在山门前,“前方便是我慎家核心中的核心了,诸位客人不用再担心被偷袭了。”
涂山铃递上她精心……编造的礼单。
侍者欠身接过礼单,抬手指了下马车,自有守门弟子领着马车转道离开了。
脚夫们浑身不自在,他们从未想过有一天能进内城来,还到了家主住的地方。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们便是在梦里也不敢想,一整个山门竟然都是通透的白玉雕成的。
涂山铃清了清嗓子,朝脚夫们摇了摇头。
脚夫们以为他们东看西看的动作很隐秘,实际上守门的弟子居高临下看着他们,他们有什么小动作,皆被一览无余。
守门弟子眼中已带了轻蔑之意,上上下下打量着脚夫们。
慎婕嫁入了宋家,不是秘密,他们站在这里,代表的就是宋家的脸面,是湛源君和重光君的脸面。
涂山铃不想宋潜被人诟病,遂暗中提醒。
侍者警告地看着守门弟子一眼,客气有礼地请涂山铃一行人入内。
进了山门,他却并没有带着众人上山,而是绕山而走,停在了一处人工开凿的平台前。
平台上弧形排列着九个院子,院子不算大,都是两进的。
慎婕在慎家的地位相当高,本应占据上等客院,但来的毕竟不是她本人或直系亲属,来的只是两个“家臣”,待遇就降了一等,入住了中等客院。
侍者开了靠边的一个院子,请诸人入内。
院子布置得不错,风景雅致,摆设精巧,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涂山铃和宋潜住了第二进,脚夫们住了第一进。
侍者:“二位贵客请稍坐片刻,稍后会有酒菜送上。”
涂山铃:“劳烦了。”
侍者连称不敢,“院中有伺候的人,贵客若有吩咐,只管找他们,我便不打扰了。”
涂山铃:“请自便。”
宋潜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侍者犹豫了一下,还是揣上了银子。
正经得来的打赏,也没什么不敢要的。
天上下起了小雨,雨丝细细长长地飘落。
涂山铃踱着步子走到窗边,倚着窗框朝外看,果然看到侍者们躲在不起眼的地方。
她想了想,朝着一个方向招了招手。
一名侍者即刻沿着抄手游廊快步而行,少顷便至窗外,恭敬行礼,“贵客可是有事吩咐?”
涂山铃:“可认识慎励?”
侍者:“慎家子弟不知凡几,小人并不能全认识。”
不随意透露主家信息,是每个侍者必须遵守的准则。
涂山铃知道,这人就算认识,也会说不认识,不然万一涂山铃要跟他打听什么,他告知了是犯错,不告知便是得罪人。
她不跟他纠结:“你去告诉慎励,就说故人相邀,请他到晓雾亭来一见。”
晓雾亭!
侍者心中震动,忙抬头,视线扫过涂山铃的脸,并不曾见过。
他猜想或许是自己疑心太过,晓雾亭是即翼山上的标志性建筑之一,眼前的客人或许从旁人那里听说过,也或未可知。
于是他又镇定了心神,恢复一派从容模样,淡定应对涂山铃。
他微微行礼,“小人帮贵客传话自是没有问题,却不敢保证励公子一定来见。”
涂山铃:“他若不来,你就说我有一好物要给他,不来一定后悔,他定然来见。”
侍者又行了一礼,往后退了三步,才转身缓慢而谨慎地朝院外走,途中似有人跟他说了什么,他只摇了摇头。
宋潜走到窗边,与涂山铃并肩而立。
涂山铃:“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宋潜:“不问。”
涂山铃脸上的笑意一层一层漾开。
不问正好,我也不想答。
利用个小孩达成目的,手段大抵会为人所不齿。
还好,她又不是人。
不过她的底线依旧在,是以她选择的人是慎励而不是慎崴。
能利用亲情对付对手的人,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她挠挠眉心,“阿潜,慎家的臂环你还带着吗?”
宋潜:“带着。”
涂山铃伸手,“借我瞧瞧。”
宋潜拿出臂环,迟疑了一下,还是放进了涂山铃的手心里。
涂山铃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臂环,忽然道:“你还记得慎家的布局吗?”
宋潜:“约莫记得。”
涂山铃抚掌,“太好了,那你现在能把地图画出来吗,我研究研究,好方便之后行事。”
宋潜颔首,走回到桌边,取出随身携带的笔墨纸砚,依照记忆埋头勾勒慎家的地图。
涂山铃眉眼温软地看了他一会儿,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宋潜的笔顿住了,起身朝窗外看去,直到看到涂山铃的背上好好贴着一只指甲盖大小的光蝶,才略略放下心来。
光蝶是他先前到窗边时,偷偷留在涂山铃身上的。
刚刚涂山铃提起晓雾亭,又约见慎励,他便知道她要甩开他偷偷行动了,有的事情她不愿意他看见,他就当不知道,他只要知道她是安全的就行。
客院门口站着两名守卫,看见涂山铃来了,也只是抱拳行礼,“姑娘何往?”
涂山铃:“约了朋友见面,你们也要管?管得未免也太宽了吧!”
守卫不为所动,“职责所在,不得不问。”
涂山铃柳眉倒竖,“我是犯人吗,需要这样看管,慎家不欢迎姑奶奶的人回家就直说,我们立刻就走。”
两名护卫对视一眼,缩回原地,不敢再拦了。
看着小小一个姑娘,说话却上纲上线的,简直惹不起。
涂山铃看了两个护卫一眼,径直朝晓雾亭而去。
她画了妆,整个人看起来平凡极了,丢进人堆里,过三息时间,连找未必再找得出她,只要她不给人留印象深刻的记忆点,慎家所有看过她的人记忆都会是模糊的。
就算东窗事发,这些人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晓雾亭,顾名思义,便是即翼山上雾气最早升起,最晚消散的地方。
这个地方涂山铃记忆深刻,当年她和宋潜在亭下喝喜酒,慎棠和佟淼在亭中卿卿我我。
她绕着亭子走了一圈,确定周围的景致一如当年,一点没变,微微一笑,才把臂环放在了石桌上,而她则走下了亭子,走到当年摆酒桌的地方躲藏。
第107章 阳谋陷害
暮色四合,沉沉的雾气从山林中升腾起来,飘飘荡荡地扑向林间小道。
暗处,不知名的鸟啼叫了一声,慎励紧张地转头看去,视线却穿不透幽幽暗暗的树林,慎家的路灯照亮的也仅是道旁的方寸之地而已。
他低声抱怨:“到底是谁啊,约在晓雾亭见面,路又远又难走。”
宋潜松开掐住鸟喙的手,继续迈着奇异的步伐,绕着晓雾亭潜行。
夜莺睁着一双豆子眼,警惕地打量着眼前奇怪的人类,扑棱扑棱翅膀,最终还是飞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宋潜脚步离地时,灵光一闪即没,一道符文便隐入了浅表土层中。
慎励还没有登上晓雾亭,宋潜的符阵便已完成了合围,气息混元如一,就算有人刻意探查,也不容易发现端倪。
宋潜轻身上树,躲入树冠,他此时所在的位置正好替涂山铃守好了后背。
哒,哒,哒。
嚣张的脚步声在头顶的缓坡上响起,涂山铃知道这是慎励来了。
她转过身,拨开一丛灌木,踮着脚朝晓雾亭看,视线被遮挡住了,看得并不分明,只大概知道人确实进了晓雾亭。
她敲了敲槐木牌,“大黑,出来干活了!”
赤豹现身,大张着嘴巴,做出嗷呜嗷呜的口型,却并没有发出声音。
涂山铃拍拍赤豹的大脑袋,无声夸奖:乖。
她将不响套在手指上,有节奏地晃动。
赤豹点点头,眼中露出凶光,纵身一跃,轻盈地几个起落就跳上了晓雾亭,甚至都没踩坏几棵花花草草。
眼前突然出现个大家伙,慎励被吓了一大跳。
赤豹威武上前,爪子拍在了石凳上,嘴巴张大,脖子微微上仰,无声:嗷。
慎励:“……”
这大家伙不是个傻子,就是个哑巴,真是活久见,连这种稀奇事也能被他遇上。
他的手紧紧握着剑柄,寻找着赤豹的破绽。
他打量着赤豹,赤豹也打量着他。
电光石火间,赤豹爪子一翻,拍飞了石凳,把它向慎励砸去,想砸他个头破血流。
反正它得到的命令是让慎励的血沾到臂环上,只要慎励不死,不管伤得多重,它都算完成了任务。
慎励躲开了那个石凳,他被赤豹算计,他也算计着赤豹,趁着赤豹等待攻击结果的刹那,他拔剑出鞘,朝着赤豹的脑袋猛刺而去。
赤豹猛然偏头,剑锋与它擦肩而过,刺断了它几根油光水滑的毛,它怒而张嘴,无声大吼:嗷。
慎励知道此时思维分散有些不合时宜,可他却忍不住想:这阴物果然是个哑巴。
赤豹盯准了慎励的胸膛,纵身一跃,直扑过去。
慎励挥剑格挡。
赤豹劲瘦的腰在空中用力,竟凌空改变了方向,它露出的利爪转而朝慎励的手臂抓去。
慎励痛得浑身痉挛,他看着手臂上的五道抓痕,两只眼睛里全是凶光。
赤豹呲了呲牙,低头嗅了嗅臂环,确认沾上了慎励的血,当即退走,并不恋战。
慎励怒吼:“畜生,敢尔!”
涂山铃腰间的不响微微震动,将慎励的声音尽数吸收,他的怒吼声连十步都没有传出去。
她背着手,唇角含笑,拾级而上,停在最后一级台阶上。
慎励回头,剑指涂山铃,“是你!”
涂山铃骈指将剑尖推开了少许,走到石桌边,拿起了臂环,“认识吗?”
自然认识。
慎励眉峰紧蹙,浑身上下透露出不耐烦的气息。
涂山铃并不在意慎励的态度,坐下后,微提裙摆,右脚跷在了左脚上,姿态显得恣意而散漫。
涂山铃的行止刺痛了慎励的眼,他狠声道:“这里可不是你可以嚣张的地方。”
涂山铃摸了摸自己的脸,嘿然而笑,“我很嚣张吗?那你可真没见识。”
大师兄那才是真嚣张,连你家内城墙也说炸就炸,你连生气都不敢,只能憋着。
慎励唇角挑起,瞪了涂山铃一会儿,忽然高喊:“来人,抓贼!”
不响又微微震动了起来,将慎励的声音尽数吸收干净。
涂山铃撑着下巴,微微倾身,“一回生,二回熟,都是朋友了,你这样对我,我可是会伤心的,我伤心了,可是会……”
慎励都没发现,他心里某个角落已生出了怯意,“会怎么样?”
涂山铃点点臂环,“会说出不该说的话。
“呵呵,我明白告诉你吧,我抓了臂环的主人,如果你不乖,那个人就死定了,到时候我再把臂环抛出来……
“这臂环上可沾着你的血,你说到时候谁会相信你不是凶手呢?”
慎励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一双眼睛紧盯着臂环,心却已经慌了,“明明就不是我。”
涂山铃深以为然地点头,“是啊,不是你。我知道不是,你也知道不是,可除此之外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啊。所以……你完了。”
慎励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握剑的手都有些抖了。
涂山铃站起身,拍拍慎励的肩膀,“你不要害怕,只需要帮我一个小小的忙,这个臂环就是你的了。”
慎励握紧了拳头,“你什么时候放人回来?”
“会放的。”涂山铃退开几步,“等我离开九江墟之后。”
慎励:“你出尔反尔又待如何?”
涂山铃:“你现在除了相信我,还能怎么办呢?”
她看了一眼臂环,见其上的血差不多干了,才用手帕裹了,揣进袖子里。
慎励注意着涂山铃的动作,心里琢磨着如果现在杀死这个姑娘,夺回臂环,就没人能威胁到他了。
涂山铃笑着示意慎励,“你先看看它吧,你觉得是你快,还是它快?”
不知何时,赤豹又悄没声息地来到了晓雾亭里,对着慎励虎视眈眈。
慎励:“……”
这头哑巴豹子真是太恶心人了!
涂山铃:“考虑得怎么样了?”
慎励磨牙,“我有得选吗?”
涂山铃:“真乃大丈夫也。闲话少絮,你把臂环主人居所的地图画给我就行。”
慎励心生警惕,“人不都在你手里了吗,你怎么不问他要?”
涂山铃:“他拿了我的东西,不肯还,我还不能自己来取回了吗?”她眼中恼意翻涌,不似作伪,“帮我画张地图,这个事儿就是这么简单。你画了,人我处理,跟你没关系。”
慎励思考再三,道:“我可以帮你,但你也得帮我。”
第108章 不得饮酒
涂山铃伸出手,握在了慎励的伤口上,“这就是我的态度,懂了吗?”
慎励痛得冷汗直冒,咬牙看着涂山铃。
涂山铃:“你对付慎崴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获得更好的修炼资源,好好帮我办事,我送你份大礼。”
慎励将信将疑地看着涂山铃,可不相信又能怎么样,那个臂环闹不好就会成为推倒他的证据。
有的家族遵循的是疑罪从无原则,臂环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血,而没有受害人的血,并不能证明人就是他害的,放在别家说不定就会被推定为无罪。
而他家不一样,一旦身上有了疑点,所有核心事务他都别想再沾手,从此他就废掉了。
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别人死别人的,跟他没关系,他只要保住自己就好了。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希望你说话算话。”
涂山铃背着手,站直了身体,微微仰着头,“我就静候励公子的好消息了。”
慎励重重哼了声,甩袖而去。
涂山铃拍了拍手。
慎励便看到水鸟呼啦啦起飞,朝湖而去,喙在水中一点,转而飞向晓雾亭,将口水含着的水吐在亭中,清洗地上的血迹。
他现在心中连一点侥幸的心理都生不出了,对手有这种出神入化的驭兽之能,他简直防无可防,还是老老实实地办事为好。
在客栈时,他就知道这姑娘在找二公子,他自然知道二公子住在什么地方,回去画一幅地图对他来说并不难。
这件事情早了早好,免得被人发现了,掉到坑里爬不起来。
涂山铃也没指望鸟衔来的水能将血迹彻底冲洗干净,她吸了吸鼻子,感觉血腥味淡了许多,便挥手驱散了鸟群。
她慢慢步下晓雾亭,视线在林间逡巡而过,并未发现巡逻的人,便快步闯入夜色中消失不见了。
宋潜跃下树冠,乘风上了晓雾亭,他垂眸看着地上的血,确认没有涂山铃的,一挥手便将亭中的痕迹全都抹除干净了。
他稍作掩饰,便驾驭灵剑走捷径回了客院。
他离开后,先前布下的符阵自动散去。
巡逻的护卫朝右边看了一眼,“咦,今天也是奇怪了,我们绕了两圈了都没想起来去晓雾亭看一眼。现在去看看吧,希望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宋潜没事儿人似的坐在案后,继续画地图,偶尔抬眼看看窗外。
涂山铃手指勾着两坛酒,小跑着回到了客院。
侍者看到她,还主动打招呼,“姑娘回来了,可见到励公子了?”
涂山铃眼珠一转,把酒坛拎到了侍者面前,用小人得志地口吻道:“呐,他请我喝的,听说还不便宜。”
侍者鼻翼动了动,分辨了一下酒,闻出来涂山铃手里提的竟是两小坛青田酒后,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该是有多深的交情才舍得割肉换酒啊!
青田酒的价格高昂,慎励身上的肉,就算割完了恐怕都买不起,这丝毫不夸张。
涂山铃收回手,把酒抱在怀里,一副小气吧啦的样子,生怕侍者多闻一口,她的酒就被闻没了似的。
她仰着脑袋说:“送两个下酒菜来,院子里就不需要人伺候了。”
侍者心里的滋味一时间酸甜苦辣咸五味百转,实在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了,他差一点点就没忍住,说出“我们只侍立在旁,看一眼并不能将酒看少”的话了。
他又偷瞄了涂山铃两眼,颔首垂眸,快速安排酒菜去了。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脚夫们没把地皮子踩热乎,不敢放肆,酒菜上桌后,闷头而食,也不敢碰酒,眼下早已用完了饭,坐在屋子里大眼瞪小眼。
涂山铃左右看了看,甩着酒坛低笑一声,穿过月洞门,进了第二进院子。
她把酒坛往书案上一放,垂着脑袋看宋潜画的地图。
地图画得堪称细致入微,图中竟连哪个假山后面藏有暗哨都加以标注了,就只差标注出慎家的藏宝库位置了。
她盘膝在宋潜身边坐下,“阿潜你可以啊,这图比之慎家的布防图也不差什么了,如果不是知道你的性格,我都要以为你把慎家摸了一遍呢。”
宋潜面上淡定如斯,脖子却偷偷红了,那一抹红快速往上攀升,不多会儿,就染上了耳垂。
他站起身,提起了两坛酒,抓住涂山铃的手腕往食案边走,“先吃饭。”
涂山铃抢坐到桌边,抓过酒坛,揭开酒封,就要往杯中倒酒,斜里却伸出只手掌,覆在了她的酒杯之上。
宋潜:“未及冠,不得饮酒。”
涂山铃指着自己,“你看清楚,我,涂山无音,没有及冠?开什么玩笑呢!”
宋潜却不是在开玩笑,他丝毫不准备拿开自己的手。
“未及冠,不得饮酒”这条规矩就是为了保证后辈子弟健康成长而设立的。
身体未及冠,灵魂就算及冠了一万年也不许饮酒。
涂山铃:“两坛酒呢,不让我喝,你喝得完?”
宋潜盯着酒坛的眼神就多了几分视死如归。
涂山铃挑眉,她还没来得及生出什么想法,手上便是一轻。
宋潜接过酒坛,紧抿着唇,闭上了眼睛,好似手中的不是醇香的美酒,而是加了十七八斤黄连熬成的苦汤药。
他仰起头,手微微偏转用力,酒便倾入口中。
酒水入口的速度很快,他的吞咽速度却能跟得上,没让一滴酒水流出。
他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模样。
涂山铃:“……阿,阿潜,别喝了,我也不喝了。”
宋潜的酒量是真的不行,酒水下肚已经有些上头了,他的脑子里像是塞满了浆糊,根本转不动,没法思考。
他机械般的海喝下一坛酒,又摸向另一坛。
涂山铃按住酒坛,宋潜却握住了她的手腕,睁着一双氤氲了水汽的眼睛看着她。
她的手一点一点被拿开,宋潜又打开了酒封,酒液汩汩流入他口中。
又是一坛酒下肚,宋潜放下酒坛,眼睛定定地看着涂山铃。
视线似乎不是很清晰,他眯了眯眼睛,伸出手想试试看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整个人却骤失重心,朝涂山铃栽去。
涂山铃倾身上前,展臂捞住宋潜。
宋潜的下巴搁在涂山铃肩膀上就乖乖的不动了,“阿铃,不走。”
涂山铃感觉肩膀湿湿的,转头来看,正好看到一滴泪从宋潜的眼角滑落,他好像有特别伤心的事情似的,眼泪止都止不住,牵线似的往下淌。
宋潜:“不走。”
第109章 谁都不是
涂山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宋潜挪到了床上躺下,没磕着碰着宋潜哪里,她自己倒是先出了一身汗。
她拧了帕子,帮宋潜擦干净手脸,便坐在了脚踏上,撑着脸看着他。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软弱无助的他,就算当年被同修欺负,他也总是冷着一张小脸,一副懒得理会的模样。
她的手指从他的脸颊旁边滑过,描摹着他的轮廓。
侍者:“仙长,有信到。”
涂山铃转头回答:“来了。”
她正欲收手离开,手却被宋潜捉住了,他喃喃的,“不走。”
涂山铃俯身,温言道:“我不走,你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水喝。”
宋潜:“渴。”
涂山铃拍拍他的手:“你先放手。”
宋潜翻了个身,另一只手也圈过来,握住了涂山铃的手,“我不。”
涂山铃:“那你还渴不渴?”
宋潜:“渴。”
涂山铃:“你喝不喝水?”
宋潜:“不喝。”
涂山铃哭笑不得,只能对门外的人道:“把信从门缝里塞进来。”
宋潜:“不。”
涂山铃揉着宋潜的脑袋,“又不是跟你说话,你不什么不。”
宋潜将脸贴在涂山铃的手上,贴得更紧了,“不要他。”
涂山铃抬掌揉了揉额角,“我真是疯了,居然跟个醉鬼讲道理。”
侍者暗暗腹诽涂山铃小气得够可以的,连取信都不愿意开门,是有多怕别人打那两坛酒的主意啊!
涂山铃万万没想到她的随意之举,收获的效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
她原本只是想用两坛酒掩饰一下行踪而已,表示自己其实是沽酒去了,顺便再支开一下侍者们,好方便她之后行事。
谁知道侍者被她一番做作的表演恶心得不轻,现在不需要她提醒,已经自觉躲得远远的了。
涂山铃推了推宋潜,“睡着没?”
宋潜双眉上挑,眼皮重若千斤,努力了半天才睁开了一条缝,“没。”
涂山铃:“阿潜听话,赶紧松手。”
宋潜:“不是阿潜。”
涂山铃:“谁不是阿潜?”
宋潜:“我。”
涂山铃:“你不是阿潜,你是谁?”
宋潜闷不吭声了。
涂山铃低着头,笑了起来,半晌才戳着宋潜的脸道:“你以为你谁都不是,就不用松手了?”
她转动手腕,往里缩胳膊。
宋潜拽得越发紧了,但这一次他拽住的只是涂山铃的衣袖而已。
涂山铃除下外袍放到床上。
宋潜摸着手感不对,便来回在床上摸索,睡得并不安稳。
涂山铃环视了一圈,目光锁定了插在敞口瓶中的鸡毛掸子。
她把鸡毛掸子拔了出来,塞到袖子里。
宋潜再摸,这次感觉终于对了,便抱着鸡毛掸子翻身面朝墙壁,沉沉睡去。
涂山铃捡起信,打开来一看,果然是慎家二公子慎康的居所地图。
慎康并不住在即翼山上,而是住在内城里靠东的一个宅子里。
慎家是鞠家的附属家族,鞠家居西方,是以慎家自来西贵东贱,由此可见慎康这个嫡子有多不受待见了。
大晚上的,披星出行,想不叫人怀疑都难,涂山铃只好按捺住她想探明真相的心,盘膝在脚踏上坐下了。
老树、昏鸦、血阵……宋潜猛然惊醒坐起。
又是那个梦。
他偏过头,看到涂山铃的脑袋仰靠在床边上,才舒了一口气。
他嗓子干得几欲冒火,欲起身下床,手刚刚碰到床面,就摸到根圆滚滚毛乎乎的东西。
他低头一看却是冒出衣袖半截的鸡毛掸子。
衣服是涂山铃的。
这一刻血液直冲脑门,他的脸彻底红透了。
他他他把阿铃的衣服脱了下来?!
他猛然一惊,掀开被子,力道之大,让被子在空中翻滚了几圈,直到撞在了帐幔上,才停了下来。
他穿戴整齐,不像有事发生,这才长吁了口气。
他把涂山铃抱上床躺好,才去倒了杯水,走到窗边,看着月亮,慢慢喝着。
也不知从何时起养成的习惯,每每做噩梦,他总要在月下一站就是一整晚。
涂山铃毫无征兆的醒了,跟睡到自然醒了一般,整个人清醒无比。
她揉揉眼睛,披衣下床,远远地看了宋潜一眼,从架子上的瓶瓶罐罐里翻找出了果茶。
她往杯中加入一片雪梨、一片橙子、一片猕猴桃,并两小块冰糖,刚刚好,是宋潜的习惯。
她把茶杯递到宋潜面前,“怎么醒了?”
宋潜接过杯子,放到鼻尖闻了闻,眼中就漾出温柔的笑,“还睡吗?”
涂山铃的眼睛亮晶晶的,“不如夜探慎康府?”
宋潜一口闷了果茶,揽着涂山铃跃出了窗户,悄无声息地掠下了即翼山。
涂山铃不敢晚上下山是怕被巡山的守卫逮住,但有宋潜就不一样了,毕竟他艺高人胆大,一般人休想逮到他半片衣角,想何时下山便何时下山。
涂山铃:“往西。”
斩念清凌凌的光华一闪便朝西边而去。
涂山铃蹲在剑光之上,手捧着地图,借着遁光辨认方向,只偶尔出声让宋潜改改方向。
一刻钟后,斩念光华尽敛,两人降落在了一个空荡荡的院子里。
涂山铃转着圈看完了宅子,刷地又打开了地图,“当真是这里吗?这看上去太惨了点吧,比宋宁音家里还惨,宋宁音家好歹还有棵树呢!”
宅子是标准的四合院,地上铺着青石板,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了,廊下连个灯笼都没挂,只能用荒凉来形容。
这个慎棠还真够奇葩的。
宋潜的爹娘就算偏爱宋渊,也会给他谋个前程,把他送到了竹山道祖门下。
而慎棠呢,不喜欢一个儿子,直接就把这个儿子扔过墙了。
真不敢想慎康的姐姐慎宁现在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涂山铃捂住口鼻,推开正屋的门,灰尘扑面而来,她虚眯着眼睛挥手连扇。
待灰尘沉降后,两人才走入屋内。
涂山铃:“没经过主人的同意,就进来翻找东西,真不该是天乐元君做的事情。”
宋潜的脚步连停都没停,朝屋子另一端走去,因为他知道涂山铃一定有下文。
涂山铃:“嘻,但涂山铃会。”
她哒哒哒着跑进了内室,手伸向枕头底下、被褥底下等容易藏东西的地方一通好找,以期找到点线索。
宋潜:“动作轻点。”
涂山铃声音嗡嗡的,“我已经捂好口鼻了。”
她没有用手帕的习惯,身上只带着荷包,就用荷包挡住口鼻,系紧了,也不怕灰尘了。
宋潜一本一本打开书案上的书,翻过之后,又放回原处。
啪。
有什么东西从书里掉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居然又是一封信。
宋潜骈指从斩念上滑过,剑身上亮起微光,借着光他看清了信中的内容,“阿铃,你来。”
第110章 又一封信
信,是一封匿名信,信中所写内容全部围绕慎腾展开,言辞间颇有挑拨之意。
涂山铃手指弹了弹信纸,“慎腾短时间内修为突飞猛进,进而有了迎娶世家嫡女的条件。阿潜,我们的目标就是他了。”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慎康会被灵尾所迷了。
少年人看到这样一封信,必定怒上心头,甚至会指天而问:爹娘既然不喜欢他,为什么要生他!
怒气往往会冲昏头脑,他肯定不会多思量写信之人的用意,而是会第一时间盯紧了慎腾,跟踪他,看看他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提升的修为。
灵尾失去了涂山铃的控制,惑人心神的能力必然爆发,没有宝物护体,进入灵尾辐射范围,心神必然受到冲击。
而慎康只能看到表象,慎腾进去了没事,他便会想也不想地偷偷潜入,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心神失守,成了个疯少年也在情理之中。
慎康疯肯定是当场就疯了,唯一奇怪的事情是,他既然疯了,是如何离开的即翼山呢,他那个状态,谁看谁都会觉得奇怪吧,难道没人拦他一下?
涂山铃感觉慎家的事情扑朔迷离的,当真是应了那句话,庙小妖风大。
她叠好信,塞回信封,打趣道:“重光君也会偷看别人的信啊。”
宋潜:“重光君不会。”
他把信妥帖地放回书中夹好,“但宋潜会。”
噗,哈哈哈哈。
涂山铃捏着下巴看他,“孺子可教也。”
二人对视一眼,继续搜查屋子,连边边角角都看遍了,没再发现其他线索,才顶着熹微的晨光离开了慎康家。
涂山铃手指在手背上连敲,似有什么为难之事。
宋潜拿出一本世家谱系,低头翻到一页,递到涂山铃面前。
涂山铃翻过去看了一眼封面,却是慎家的谱系。
宋潜:“修订过。”
意思就是说这本谱系跟涂山铃看过的不同。
也是,她都死了十八年了,慎家的谱系修订个三五次都是正常的。
她仔细看起了那一页的内容,嘴角不自觉抽了抽,“这些二三流世家的弟子怎么都是这德性啊。”
她啪地合上了谱系,“走吧,我知道去哪儿蹲守慎腾了。”
就像她知道在哪里打听消息最合适一样,她也知道在哪里蹲守风流浪子,对于这些下九流的事情,她向来清楚,她从不歧视那些人,甚至打心底里尊重。
所有努力工作、认真生活的人,都值得尊重。
再次来到十方面店所在的小巷,涂山铃捧着碗面汤暖手。
来得太早,店家的面尚未揉好,面是没得吃了,不过店家欣喜回头客上门,免费奉送两碗面汤。
没站多久,一个八九岁大梳着包包头的小姑娘跑了过来,“老板,有没馄饨,我们姑娘等着吃了好睡觉呐。”
店家:“这就给你下锅。”
涂山铃把碗塞给宋潜,踱步过去与小姑娘并肩,“你家姑娘收工得可早啊,是不是不红?”
小姑娘横眉一竖,上下打量涂山铃一眼,“你知道些什么!我们姑娘可是彩衣巷人人追捧的头牌。”
店家:“呀,是墨萱姑娘吗?”
小姑娘把头仰得高高的,“正是了。”
涂山铃不以为意道:“没听说过。”她又问宋潜,“你听说过吗?”
宋潜摇头。
涂山铃耸耸肩,转身就走。
小姑娘气得脸都红了,“你别走。”
见涂山铃不理会她,她快跑两步,拉住了涂山铃的胳膊,“你跟我走,我定要叫你们看清楚,我们姑娘有多红。”
涂山铃瞄了小姑娘的手一眼,道:“就算在彩衣巷红又如何,她又不是九江墟里最红的。”
小姑娘气虚了一阵,梗着脖子道:“你谁呀你,你懂什么叫红吗?被普通人追捧追捧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家姑娘连世家子弟也是说不见就不见的。前段时间还有世家子弟为了见我们姑娘大打出手呢!”
涂山铃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朝小姑娘抱拳行礼,“失敬失敬。”
十方面店就处在人口最复杂的地方,一侧多住着外来人口,一侧汇聚了九江墟有名的花街柳巷。
他们只有两个人,不可能蹲守每条巷子,是以就得确定哪一条巷子专门招待“上流人士”。
听小姑娘之言,毫无疑问,彩衣巷当是这样的地方了。
小姑娘见涂山铃服软,也不再纠缠,提着一碗馄饨走了。
宋潜放下凉掉的面汤和一粒碎银子,转身朝岔路口走。
来时,他看到了彩衣巷的路名牌,记得该往哪边走。
涂山铃揪住宋潜的袖子,从里面摸出钱袋子,抓出一把大钱,哒哒哒跑回去,换回了那一粒碎银子。
她还言之凿凿地说:“现在你一个人赚钱,我们两个人用,不能大手大脚。”
宋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过了会儿,店家收碗时,看到十几枚大钱,还在嘀咕:“这是哪家出来玩耍的少爷小姐,出手可真是大方,两碗面汤竟给了这么多钱,明明都说白送了。”
店家的嘀咕,两人自然是听不见了,他们已经拐上了去彩衣巷的路。
彩衣巷与普通的花街柳巷不同,这里全是大宅门,庭院深深的,姑娘们也并不站在门口揽客。
不是营业时间,院子大门紧闭,偶尔打开片刻,走出的皆是容光焕发的男客。
涂山铃几步上前,脚卡进门缝里,“且慢,打听个事儿。”
小厮用脚抵住涂山铃的脚,用力把涂山铃的脚往外怼。
涂山铃打开钱袋子,亮出一粒碎银子,还在小厮眼前晃了晃。
小厮松了劲,拉开了大门,抱臂看着涂山铃。
涂山铃贼兮兮地往里看,“大公子可在你家?”
小厮蹙起了眉头,“你想干什么?”
涂山铃嘿嘿笑,“我不干什么,只是听说家主有意让大公子当少主,特地前来投效。”
小厮撇嘴,“想投效大公子的人多了去了,就凭你?”
涂山铃:“我怎么了?!”她晃晃银子,“你是不是跟银子有仇?”
小厮面色讪讪的,揉了揉鼻子。
涂山铃:“大公子到底在不在你家?”
小厮:“不在。”说完就伸手想抓银子。
涂山铃缩手挑眉,“告诉我点有用的,钱袋子里……”她把钱袋子晃得哗啦响。
小厮:“以前偶尔会来,但斜对面那家得了个妖女,这段时间大公子都往他家跑了,眼下真不在我家。”
涂山铃丢了锭小元宝给小厮,转头看着那个院子,眼中已没有了一丝笑意。
第111章 再记一笔
宋潜敏锐地发现了涂山铃的情绪变化。
她被锁魂镇压十八年不怒,被天下唾弃时不怒,被人立跪像侮辱时不怒,然而此时此刻却真正怒意升腾了。
如果她还是当年的大妖,怕已是火焰裹身,焚尽身周之物了。
宋潜:“阿铃。”
涂山铃勾唇,露出邪异的笑容,“进去瞧瞧。”
她要好好看清楚,究竟是何等胆大包天之人,竟敢买卖妖族,真当她青丘无人了不成?!
青丘的规矩,凡妖族皆可受青丘的庇护,而半妖因一半是人一半是妖,是以得入了青丘籍的,才能受庇护,不然未免有手伸太长之嫌。
刚才涂山铃听得很清楚,那人分明说的是女妖,而不是半妖。
若是半妖,还有可能是家人卖的或自卖己身的,但妖族不会,他们天生骄傲,不食嗟来之食,连青丘发放的救济粮都鲜少有人愿意领,怎么可能自轻自贱到这种地步。
那女妖必是有人拐来的!
涂山铃助跑借力,跃上墙头,矮身往前跑动几步,轻盈跳跃到墙边一棵梨树上,旋身而下,稳稳落地。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宋潜跟在她身后。
她吸了吸鼻子,闻到了妖族的味道。
宋潜伸手拍了一张符在涂山铃身上,符上灵光一闪,涂山铃便消失在了他眼前。
他反手往自己身上也拍了一张符,脚步却丝毫未停。
涂山铃停在岔道口,仔细分辨了一下驳杂的气息,锁定方位,再次前进。
还未靠近目标房间,鞭子声便已清晰可闻,中间还夹杂着喝骂声。
老鸨:“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青丘女妖?我呸!你们青丘涂山家的少主背叛了道祖,让元界四分五裂,是个十足的罪人,你们这些罪人的子民,也是罪人,要好好赎罪!”
涂山铃攥紧了拳头,指甲一点一点掐进肉里,掐得她生疼,她却好像感受不到。
原来妖族在别人眼中已成了罪人。
鞠昇,咱们的账再添上一笔。
女妖气息微弱,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道理,你们怎么就是不明白。你们怎么就那么肯定天乐元君一定陨落了?哈哈哈,待大妖归来之日,便是尔等小人殒命之时。”
一股凉气从老鸨脚心顺着脊梁骨一直攀升到头顶,她身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她恼怒地甩了女妖一鞭子,“我倒要看看你这不知好歹的兔子还能坚持多久!”
涂山铃脚步一动,就要冲进去。
宋潜却死死按住了她,朝她摇了摇头。
女妖:“我就算是死,也不会服软,去服侍猪狗不如的东西。”
在这里,她的抗争得不到尊重,只会换来更猛烈的毒打。
老鸨打得累了,呼哧呼哧喘气,“不准给她治伤,我倒要看看,她还能坚持多久。”
不多会儿,老鸨便带着两个小厮大摇大摆地从涂山铃面前离开了。
涂山铃死死看着老鸨的脸,牢牢记住了她的长相。
宋潜手掌拂过门锁,门锁咔哒一声打开,掉落的瞬间,被他捞在手中。
涂山铃走进门内。
女妖趴在地上,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谁?”
涂山铃没有回答,而是转身抓住了宋潜的袖子,宋潜非常配合地递上了一瓶疗伤丹药。
他们相互看不见对方,却都知道对方就在那里。
涂山铃弯腰,将丹瓶放到女妖手边,“活下去。”
丹瓶离开了隐身符范围,自动显形,药香隐隐,女妖只闻了一口,便觉得内腑的疼痛减轻了少许。
她拿起丹瓶,神情怔了怔,忽然两手用力,将丹瓶紧握在了胸前,“少主,是您回来了吗?”被毒打都没有掉一滴眼泪的女妖,忽然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一定是您!全族上下都在等您回来。十八年了,我们终于等到了。”
只要您在,我们敢与世界为敌。
涂山铃的手在女妖脑袋上揉了揉,“等我。”
女妖抹掉眼泪重重点头,在此刻之前,她都快坚持不下去了,甚至在想,死掉就好了。
但现在她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斗志。
她的少主,青丘的保护神天乐元君,她说:活下去,等我。
她会好好活下去的,还要加倍努力修炼,只要少主登高一呼,她便愿意阵前相随,伴少主战天下。
涂山铃收回手,离开了房间。
宋潜原样锁好房门。
女妖打开丹瓶,倒出一颗丹药塞进嘴里,剩下的丹药她偷偷藏进了兔耳中。
她把自己收拾干净,再次站起时,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涂山铃二人皆不知慎腾的长相,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去找,难免会看到不雅的画面,二人谁都没提一句,却不约而同选择了守株待兔。
既然慎腾对女妖感兴趣,那必然还会再来,他们等在附近总能等到。
日上三竿,太阳暖烘烘地晒在身上,慎腾打着呵欠,一手搂着一个娇媚女子,来了。
三十多快四十的年纪,修为刚突破神境,容貌显见的有些显老,他若是跟他爹慎棠并肩站在一起,他才更像是那个做爹的。
涂山铃深刻地怀疑慎棠是不是中了降头,要不然怎么会一心想扶这样一个儿子成为少主呢?这样一个人若将来成了慎家的家主,还不够人家说嘴笑话的呢!
慎腾嘿嘿地笑,“小美人儿,哥哥来看你啦。”
女妖:“滚!”
慎腾摸了摸下巴,舌头歪着舔了舔牙齿,“我喜欢温柔可人的女子,小美人儿,你这样,叫我说什么好呢!”他在身边的女子腰上掐了一把,“去告诉你们妈妈,她还是不听话,得好好训训。”
娇媚女子的脸在慎腾肩膀上蹭蹭,“我们不好吗,您就非得要她?”
慎腾展臂推开了那女子,“少废话,爷让你去你就快去。”
娇媚女子转过身,撇了撇嘴,快步走了。
慎腾的兴致也不大高了,打着呵欠转身就走,显然准备回去补觉。
就在这时,宋潜屈指一弹,一道灵光飞出,落在慎腾脖后,形成一只小小的光蝶,翅膀忽闪几下,躲入衣领之下,隐藏住了身形。
宋潜:“走。”
在人家家里做客,太长时间不见人影,很是不妥。
有光蝶监视,他们二人不必再傻等,得回客院露个面了。
他们以为慎腾很快就会再次修炼,然而他们却低估了慎腾的懒惰程度,一连三天,慎腾都待在那个秦楼里不曾挪过窝。
涂山铃怕时间拖得太长女妖出事,都想撕破脸直接暴打慎腾一顿,拷问灵尾下落时,慎腾终于动了。
第112章 一份大礼
涂山铃手里咔咔剥着瓜子,自己吃一颗,抛一颗给宋潜。
宋潜接了也不吃,顺手放进小碟子里,集齐一碟又推回到涂山铃手边。
涂山铃:“你怎么不吃?”
宋潜蓦地起身,“方向变了。”
涂山铃赶紧丢掉瓜子拍拍手,“慎棠的心这么大的吗,竟然没把灵尾藏在即翼山上?”
论防守严密程度,即翼山家主宅邸必然是整个九江墟首屈一指的。
她一直以为灵尾肯定藏在偌大的即翼山上,他们只需要在客院静候,等到慎腾上山之时,他们再尾随上山即可,谁知道居然不是!
宋潜:“走。”
涂山铃自觉抓住宋潜的手,由宋潜带着飞掠。
无数青砖黛瓦在脚下后退,二人来到了距离即翼山并不算太远的一处宅子,宅子四四方方的,院墙尤高,内里却平平无奇。
涂山铃用眼神询问宋潜是否知道眼前的是什么地方。
宋潜拉起了涂山铃的手,在掌心写下个“铭”字。
涂山铃秒懂。
铭。
慎铭。
慎家的前任家主。
听说慎铭被竹山放归后,被其弟很是圈禁了些年,想必圈禁之地便是这里了。
可是慎腾来这里做什么?
慎铭如今归隐了,定然不在这里,且这里对于慎棠这一系的人来说无异于耻辱之地,绝无过来瞻仰的可能性,慎腾这举动便更显怪异了。
宋潜抬手在空中虚点几下,一幅宅院的平面图凌空成形,图中标注着不少圆点,那些地方都藏着暗哨,他们要混进去,必须同时避过那几个观察点。
涂山铃点头,她的手指在不响上轻点。
慎励急切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来人,抓贼!”
这是之前不响吸收的慎励的声音,现在只是放出来了而已。
涂山铃调整了一下,慎励的声音越发急迫和紧张,“来人,抓贼!”
宋潜的神识从几个暗哨上扫过,见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分散了,这才带着涂山铃翻进了院子里,躲在暗哨看不见的死角。
涂山铃耳朵动了动,朝前面一扇窗户指了指。
宋潜的手覆在窗扇上,内里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窗户便被打开了。
涂山铃伸手轻轻拉开了窗扇,撑着窗框翻了进去。
她猫着腰,轻手轻脚地挤进雕花大床的后面,重重帐幔遮掩,肉眼休想发现她的身形,她再回头时,窗扇已经恢复了原样,而宋潜已经站在了她身边。
慎腾的声音远远传来,“……你什么意思?”
陌生的声音道:“什么你啊你的,我怎么都算是你的叔公了,你就这么叫我,真没礼貌。”
叔公?
涂山铃的手指无意识抠着帐子回忆。
慎腾的叔公就是慎棠的叔叔,慎铭的兄弟。
那一辈的人里有混得这么惨的吗?
好像还真有,那位几乎登顶成为家主,却因慎铭复辟而跌落云端的慎航不就是了么。
慎腾面容扭曲,“让我叫你叔公,你配吗?”
慎航:“确实不配,让一个奸生子叫我叔公,我都愧对祖宗。”
慎腾拍案而起,“你说什么!”
这是他心中一直的隐痛,他从前听人说过,父亲成亲后一个月,长子也就是他,便出生了。
往前推九个月,父亲未娶妻,未纳妾,他是哪里来的?
他的生辰摆在那里,是最好的证明,他就是妾生子都不如的奸生子。
依礼法规定,奸生之子,依子量与半分,如别无子,立应继之人为嗣,与奸生子均分;无应继之人,方许承继全分。
他的出身就决定了,他这一辈子都不如别人。
除非兄弟们全死了。
他记起了今次的来意,压抑着怒气坐了下来,“你不是说知道慎康在哪儿吗?别磨叽了,说吧,他在哪儿?”
慎航低低地笑,他好似觉得很好笑,继而大笑出声,“你们真是兄弟情深啊,到了现在,你还记挂着你的好弟弟。”
慎腾脸上显露出狰狞的神情,身体猛地朝前一扑,掐住了慎航的脖子,“别废话,快说。”
慎航勾唇浅笑,挥手一拂,轻飘飘地打退了慎腾,“你对你的实力好像有点误解啊。”
慎腾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他竟然连区区一个阶下囚都对付不了。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再次按捺下怒气,“如果你叫我来是逗我玩儿的,那么恕本少爷不奉陪了,你慢慢在这儿玩儿吧。”
慎航啧啧两声,“成大事者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就受不了了?想知道消息呢,就拿出点诚意来。”
慎腾的眉头渐渐收紧,他蓦然抽剑,“老东西,我劝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慎航眼中的轻蔑一闪而过,他若要杀慎腾,外面那些明哨暗哨根本来不及救援,这人竟然还敢跟他嚣张,呵呵,果然被慎棠养废了啊。
他不紧不慢道:“我对你不感兴趣,不过嘛,我对你爷爷倒是挺感兴趣的,事成之后,帮我送一样东西给你爷爷,我们就两清了。”
慎腾警惕地道:“你要干什么?”
慎航呵呵笑,“你爷爷送了我一份大礼,我……还他一份而已。”
慎腾眼珠直转,觉得先答应下来也无妨,便道:“可以。”
慎航:“合作愉快。”
慎腾嫌弃地撇嘴。
慎航也懒得再跟这个脑子里面只有女人的胸和屁股的人多废话了,“人在南野,你去找吧。在即翼你不好动手,可千万别错过这次机会啊。”
外间传来脚步声。
涂山铃拉拉宋潜,两人翻出窗外。
宋潜的脸色很不好看,为了保密,他亲自传讯给大兄,负责全程押送的就只有他新收的徒弟浣花了。
如此严格的保密下,究竟是如何泄密的?
涂山铃指指墙外,示意出去说。
同样的招数玩儿第二次就没效果了,她没再用慎励那句“来人,抓贼!”引开暗哨的注意力,而是召来了鸟群,遮天蔽日的,趁着暗哨抬头看天的瞬间,两人翻到了墙外。
涂山铃:“泄密了其实不奇怪,慎康得吃喝拉撒吧,这些事情必然不可能你们亲自负责,经手的人一多,秘密保不住很正常。就像前几天一样,我们能从帮闲的嘴里打听到事情,别人也一样。”
她打了个响指,“其实泄不泄密不重要,重要的是泄密的时间不能比我们成事的时间早。走吧,跟上慎腾。”
这一次慎腾哪儿也没去,径直回了即翼山。
第113章 因起微末
眼前的宅邸还是当年的模样,修建在距离山顶最近的地方,主人却已经换过一轮了。
家将跟慎腾行礼,慎腾极不耐烦地把人推开了。
宋潜带着涂山铃轻松避过了所有护卫,顺利进入了慎家家主大宅。
有时候大宅邸比小宅院好混入,大宅邸景观比小宅院多,自然多了很多视线盲区,方便藏人。
按理说,几天不着家,刚刚回来,第一件事应该去拜见长辈,然而慎腾却没有,他回了自己的院子。
侍者:“大公子。”
慎腾:“传家将过来。”
慎棠态度明显,人又多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这些年汇聚到慎腾帐下的人不少,他此时说的家将便是已投效了他的家将。
侍者明白慎腾的意思,立刻传令去了。
慎腾大步走到书案之后,盯着桌上的纸笔,表情越来越生动,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不能自已,半伏在了桌子上。
慎腾:“贱人,你留了再多的人给那个孽种又如何,这里毕竟是慎家不是祁家,祁家人总有消耗光的时候,我看你这次怎么护着他!别着急,处理完你的儿子,很快就轮到你的女儿了。你放心,我会让你们一家三口尽快团聚的。”
他要用那三个人的血洗刷掉他身上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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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腾从小就知道他是不受欢迎的那个人。
祖父看他的眼神不含一丝温情,祖母看他的眼神始终带着疏离客气,而母亲看他就像在看什么脏东西。
是的,母亲。
所有人都告诉他,他的母亲叫祁旸,佟淼只是庶母,他并不能称她为母亲。
可在他心里,他的母亲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生母,在私底下他也总是以母亲相称,他的生母也从未纠正过他。
只有跟父亲和母亲待在一起时,他才能感觉到一丝丝温暖。
然而父亲却并不是每天都来看他和母亲,时间长了,他就发现了规律,朔望两日他父亲必定是不来的。
每到这两天,母亲总是会在院中一站就是一整晚,脸上的表情还有些可怕,他都不敢靠近。
直到清晨,父亲顶着晨露而来,母亲才会展露笑脸。
母亲总是会先闻一闻父亲身上的味道,闻过后,有时会露出真诚而灿烂的笑容,有时笑容却带着些许勉强。
他从不知道母亲从父亲身上闻到了什么,他也不敢问,只要是与父亲有关的事情,母亲总是容易情绪激动。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转眼便十四岁了,这一年发生了一件让他始料未及的事情。
这天,侍者们突然闯进母亲的小院子,不由分说直接抓了母亲就走。
他害怕极了,不停求告,求他们放过母亲,然而所有人的眼神都是冷漠鄙夷的,根本不理会他。
他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带到了祖父祖母的居所,他想跟进去,却被家将伸手拦住了。
隔着一道人墙,他还是看清了屋里的情形。
祖父祖母高坐在首位,嫡母立在祖母身边垂泪,而父亲却跪在地上。
祖母指着父亲怒问:“旸儿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为了个庶子,竟然给她用药!嫡庶不分是乱家之源,你知道不知道?”
慎棠低着脑袋,闭着眼睛,“事情是我做的,母亲生气,要责罚就罚我吧。”
慎铭拿起茶杯就砸在了慎棠身上,“混账东西,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慎棠抖了抖袖子,拂掉茶叶,睁开了眼睛,“父亲,那是我的儿子,保护他是我的责任。您当年没能力保护您的儿子,让他受尽了白眼欺凌。现在我拼死护着我的儿子,有错吗?”
唐霜站起身,祁旸赶紧扶住她。
她当年因为丈夫被羁押到了竹山,家里又无一人肯帮她,哭瞎了眼睛,再加上后来长时间的圈禁,她修为倒退,这些年身体越发不好了。
唐霜:“你就非得跟你爹犟着?不能服一次软吗?”
慎铭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怒道:“是,那是你的儿子没错,每个父母都疼爱自己的孩子,你是这样,我们也是这样。
“但你得清楚,那个孩子的资质做不了家主,十四岁了还停留在精境,你能指望他这辈子能精气神合一结丹吗?
“佟淼年龄大了,显见的生不了儿子了,而且她就算生得出,生下的孩子资质就一定会比现在更好吗?
“为什么世家要选择与世家联姻,却很少能接受跨越门第的婚姻,难道我们真的就那么势利,容不下寒门吗?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之所以要这样做,是因为两个天赋绝佳的人,生下的孩子大概率天赋也会很好,就算不逆天,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你再看看这个女人,她只是个普通人啊,除非运气逆天,否则她生下的孩子就不可能完全继承你的修炼资质。
“好,就算我们愿意赌,赌你下一个儿子的资质能够达到修士的平均水平,可你看看,这个女人她还生得出来吗?!”
慎腾站在门外,紧紧握住了拳头。
难道就因为他的修炼资质不行,他的父母就得在里面受辱吗?
他做错了什么?
进步慢,也不是他想要的啊!
慎棠低着头不说话,消极地抗争着。
慎铭指着佟淼,“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乖乖给我生个合格的继承人出来,要么去母留子。”
慎棠蓦地抬头,震惊地看着慎铭,“父亲,在最困难的日子,是她陪着我度过的,您怎么能……”
慎铭:“我怎么不能!她照顾你,是她分内的事。她引诱你犯了错,我没有立刻处死她,已经是看在她曾是你祖母贴身侍女,还照顾你有功的份上了。她现在已经危害到了整个慎家的利益,死不足惜。”
慎棠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视线最终定格在了祁旸身上,眼神似乎在说“把我家弄成了这样,你满意了吗”。
祁旸别开了脸。
她也并不多想与慎棠同房,她也恶心腻歪得不行,但她已经嫁进了慎家,不出意外,她一辈子都不能离开了,她已经没有了指望,只想有个血脉相连的孩子,一个真正的亲人陪在身边。
而且如果让庶子上位,她这个做嫡母的,将会非常尴尬,更别说慎腾基本没可能上位了,最大的可能是他们这一支从此就废掉了。
慎腾想往屋子里面闯,却被家将死死按住了,他只能哀哀地求,“父亲,别让阿娘死,救救她啊,别让她死!”
第114章 果落汹汹
佟淼转头看了慎腾一眼,她一言不发,挣脱钳制着她的手,走到厅中朝向宗祠的方向,脱下了外袍,除下了发簪,咚一声跪在了地上,伏地而哭,声音哀戚,头发散垂在地上。
佟淼:“老祖宗,您当年走的时候就应该把我一起带走,如今徒留我一个人在世上,谁都见不得我。”
她一面哭,一面絮絮说着她伺候太夫人的情景,哭得慎铭太阳穴突突跳着疼。
伺候过母亲的丫鬟,做儿子的实在是不好处理。
唐霜被佟淼哭得有些伤心了,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
屋子里的侍女赶紧上前劝慰,可佟淼下定了决心要恶心恶心慎铭夫妻,哪里会被劝住。
慎铭不想说佟淼了,只看着慎棠,“该如何处理,你说吧。”
慎棠紧咬着嘴唇,咬到嘴里多了一丝铁锈味,他才猛然磕了个头,道:“儿子会让慎家有合格的继承人。”
佟淼一直留着一只眼睛观察着慎棠,等听到这句话,她的哭声忽然就真切起来,声音伤心欲绝,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唐霜只听到屋里传来惊呼声,赶忙问:“怎么了?”
祁旸淡淡看了佟淼一眼,心里一阵烦闷,只觉佟淼的“表演”做作可笑。
祁旸:“许是佟氏哭得累了,来个人给她掐一下人中,灌一点开水。”
慎腾脑子里嗡嗡的,只觉得祁旸像是故事里最凶恶的妖兽,心底里生出一丝寒意。
他忽然意识到,有这个女人一天,他就不会有好日子过。
祁旸发了话,自有侍女上前把佟淼抬了出去。
慎腾赶紧跟上。
闹剧已经结束,父亲已经做出了选择,他再留下也没有任何意义。
父亲和嫡母私底下怎么样,他不知道,但他第二年便知道了结果,嫡母生下了一个女儿。
祖父亲自给这个女婴取名为“宁”,是愿她一辈子平安、安定的意思。
慎腾永远也忘不了祖父看着女婴时的模样,那是发自内心的欢喜,是真心地期待这个女婴长大成才。
自那之后,他再未主动出现在祖父面前过。
转年,祖母的身体越发差了,祖父想带祖母归隐安度晚年,提出让父亲提前即位家主。
慎腾以为他的机会来了,父亲上面没有祖父压着,肯定不会再理会嫡母,会对他和母亲更好的。
然而他却想错了,慎棠是成为了家主,却还是照旧初一、十五去祁旸房里。
他不懂这是为什么,父亲爱的难道不是母亲吗?
哈,原来男人并不需要喜欢一个女人,也能跟她做最亲密的事。
十六岁的他有些迷茫,他在城里乱逛,第一次看到了穿着大胆的姑娘。
姑娘说:“公子,进来玩儿啊,保证你不会失望。”
他浑浑噩噩地走了进去,才发现这样果然不错。
慎棠上位得突然,事情倥偬,千头万绪的,且他基本算是后继无人,慎家不安定的因素纷纷冒了头。
到这时他才明白当年父亲说的话有多么正确。
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是家族的希望,能够稳定人心,提高凝聚力。
慎腾不行,资质太差。
慎宁也不行,她资质虽好,可慎家还未跻身世禄之家,还需要开拓局面,不是守成的时候,女儿的手段到底柔和些。
他现在非常需要一个嫡子来帮他坐稳位子。
不再需要谁来催促,谁来压迫,他自己去祁旸院子里倒是去得勤了。
祁旸却不愿意跟他配合了,有一女足以,她不想再让慎棠来恶心她。
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慎棠想要嫡子,她根本拒绝不了。
两个人斗智斗勇了两年,终于还是生下了嫡子慎康。
慎康出生那天举族欢庆,慎家上下张灯结彩。
慎腾是被人从温柔乡里推醒的,他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看着来人,“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打扰小爷补觉?”
家将:“大公子,家主请您回去。”
慎腾自嘲地笑笑,他的父亲终于想起他了啊。
他推开趴在他身上的女人,懒洋洋地起身穿衣服,神情虽然傲娇,但心里着实是有些小欣喜的。
刚刚走到即翼山下,他就觉得不大对劲了。
家里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这般喜庆?
他冲进了父亲的院子,什么都还来不及问,就听到了屋里的谈话声。
家将:“刚刚老家主传来了消息,特地给小公子取名为‘康’。”
家臣:“如今得了康少爷,还请家主早日立少主,以定人心为好。”
慎腾的眼珠动了动。
康少爷?
小少爷?
他爹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又给他添了一个弟弟。
他惨惨地笑了起来,他算什么,他到底算什么呢?!
欣喜完全被怨恨取代,他讨厌那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弟弟,那个一生下来就注定要夺走他所有东西的弟弟。
父亲不需要他了吧,哈哈哈哈。
他大步离开,出了门就开始狂奔。
父亲啊,我沉沦温柔乡,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不知道您会不会生出一丝愧疚呢。
哈哈哈哈,愧疚好啊,愧疚了,您才会把东西都留给我啊。
这些东西都是我的,我的,谁要跟我抢,我就不会让谁好过。
他跑开得太急,没能听到慎棠的话。
慎棠说:“康儿还小,为人品性如何尚且不知道,还是再观察观察得好,请立少主之事暂时莫要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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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腾脸上的表情扭曲,唰唰唰写下决杀令。
慎康,你就乖乖死在南野吧,再也不要回来碍我的眼了。
涂山铃眼睛贴在窗户上,把慎腾的表情变化全都看在了眼里,她忽然觉得她的人生阅历还是不够丰富,那一波表情变化她竟然没有读懂。
她戳戳宋潜,朝宋潜比划了个卷信的动作。
宋潜点点头,身形一闪当即消失。
受召前来的家将到了,“公子。”
慎腾身体往椅子上一靠,朝家将招招手。
家将这才上前走到书案前。
慎腾把信卷起来,递给家将,“传书给南野的人,让他们先行动,你们随后跟进支援。”
家将受命而退。
不该问的别问是他们办事的基本准则。
他出了门,打开信,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便骤然缩紧。
劫杀……慎康?
他的心狂跳起来,这事儿风险和利益皆是巨大的。
成了,他的主子将无人可以争锋,他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失败了,他们这些负责办事的人将死无葬身之地。
他失魂落魄地往山下走。
平地忽起了一阵大风,信被风卷走了。
他猛然惊醒,赶紧追信。
刚跑进树林里,迎面飞来一张黄灿灿的东西,紧接着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宋潜将信抓在手里,单手提着家将的后衣领,将人藏进了石头缝里。
贴在家将灵台上的符能保证他三天不醒来。
有三天,足够了。
第115章 一尾归位
涂山铃抬手想撕掉决杀令,临了,她却改了主意。
她将决杀令叠好放进了荷包里。
她举起不响摇了摇,没发出任何声音,但宋潜却听懂了涂山铃的话。
涂山铃传达的意思是:慎腾进了屋中的暗道,已有盏茶时间。暗道开关是长颈瓶,入口在柜子里。
宋潜点点头,带着涂山铃进了屋子。
涂山铃上前准备引动机关,却被宋潜拦住了。
宋潜将涂山铃挡在身后,握住了长颈瓶。
他感受了一下,瓶子能往下按,便按了下去。
机括轻响声发出,暗道门开了。
但长颈瓶正缓缓上升,等归位后,暗道门将再次关闭。
宋潜打开柜门,率先进了黑洞洞的暗道。
涂山铃殿后,先关上了柜门,才从已闭合一半的暗道口挤了进去。
呼。
甬道里的灯倏然而亮,灯焰摇曳了好几下,才稳定下来。
宋潜看左,涂山铃看右,同时保持着高度警惕。
阴沟里翻船,说的就是,能者死于托大。
这种错误一向行事严谨的宋潜不会犯,死过一次的涂山铃也不会犯。
前方出现了岔道,一条岔道直直往前,一条岔道折而向北。
宋潜毫不停顿地选了向北那条岔道。
他留在慎腾身上的光蝶还未消散,尚能指路。
涂山铃耳朵动了动,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这说明他们在逐渐朝慎腾靠近。
她拿出不响,将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尽数吸收,以免引起慎腾的警觉。
慎腾的心情似乎很好,脚步可用轻快来形容,嘴里还荒腔走板地哼着小调。
宋潜蹙眉,突然侧身,捂住了涂山铃的耳朵。
涂山铃晃晃不响:怎么了?
宋潜并不回答,只是坚定地用行动表示了他不想让涂山铃听到小调的决心。
慎腾从彩衣巷学来的词能是什么好词,曲是能是什么好曲?
还是不听为妙。
他加快了脚步,带着涂山铃迅速朝慎腾靠拢。
机括转动的声音在甬道里显得格外大。
甬道另一端的门开了。
宋潜指尖灵光隐隐,引动了贴在慎腾身上的光蝶。
慎腾后脖颈一麻,便失去了知觉。
宋潜松开了涂山铃,两人一起快速朝尽头跑去。
甬道尽头是九级台阶,台阶之上便是出口,出口未作掩饰,就那么直接开在了地面上。
宋潜跨过慎腾,进入密室。
密室里波光粼粼的,应该隐藏在湖下。
涂山铃一眼便看到了气窗,暗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果然不假,慎棠为了让慎腾能出人头地真是下了大本钱了,连如此珍贵的炼器材料都用在了区区气窗上。
此种材料可以隔水透气,非常适合炼制法衣,用来炼制气窗委实太过奢侈浪费。
地面上铭刻着繁复的镇压阵纹,其上透着恢宏的气息,只是阵纹里开了一角,正好容人站进去。
宋潜刚刚进入范围,狂暴的气息就扑面而来,他的头发随之飞舞,衣袍随之猎猎作响。
斩念铮然出鞘,与疯狂反扑的气息对撞。
涂山铃:“阿潜,等等。”
她走上前。
宋潜偏头看着她,眼中满是担忧。
如此狂暴的气息,不是现在的她的身体能够承受的。
涂山铃安抚似的笑笑,“没事,你放心。”
宋潜退出了阵纹缺口,手中的剑却一直不曾放松。
涂山铃站了进去,直面冲击,只刹那她便后退了半步。
等真正的狂暴气息抵达时,它却停住了,没有继续攻击,也没有退去。
它一直在试探着,就像一只呲着牙炸了毛的小猫。
涂山铃伸出手,狂暴的气息席卷而上,缠绕着她,好似在仔细分辨着什么。
她的灵尾,没有了人掌控,经历了被镇压和被利用,对外来者抱有极大的不信任,谁来就攻击谁。
但灵尾此时好像感觉这一次来的人非常熟悉,熟悉得好像他们本是一体的。
它没有灵识,不会思考,它只有本能,它的本能告诉它,这个人可以相信。
狂暴的气息瞬间和顺下来。
一个盒子咔哒咔哒震响,那是装灵尾的盒子。
盒子上也全是符文,其上还插着一根镇魂钉,只不过这根钉子因为慎棠的私心被拔出了半截。
涂山铃将不响挂在腰间,闯入了阵中。
不响随着她的步伐不停晃动,而地面也随着不响高频振动起来。
哗!
平整的石面突然碎成了数不清的小石块,像遭遇了小范围强烈地震似的。
封禁大阵没有了存在的根基霎时告破,灵尾挣扎的力道更加强大了。
宋潜一剑斩出,镇魂钉拦腰而断。
灵尾破封而出,朝涂山铃飞去。
涂山铃扬手将缩小得只有小半个手掌大小的灵尾捞在手里。
灵尾一直震动着,似乎在撒娇,又似乎在诉说着委屈。
涂山铃解下脖子上的槐木牌,将灵尾也拴了上去,贴身戴好。
她摊开手掌,一簇火焰顿时在她掌心中升起,她手掌握紧,火焰消失。
宋潜:“如何?”
涂山铃:“稍微有些迟滞感,毕竟用的不是自己的身体,没办法做到如臂使指,不过习惯了就好,只要提前做出预判,这点迟滞的时间可以忽略不计。”
宋潜:“走吧。”
涂山铃朝慎腾摊开手掌,再变掌为爪,慎腾就被灵力牵引到了她手里,她随手把慎腾丢在了地上。
宋潜微微挑起眉毛,询问的意思非常明显。
涂山铃:“不用管他,他不敢回报给慎棠知道,我们正好撤离。”她一下一下踢着慎腾的小腿,“知道慎宁在哪儿吗?”
宋潜:“知道。”
他画慎家地图时,就将整个即翼山探了一遍,自然知道慎宁的住处。
慎宁的待遇比慎康好些,就住在即翼山上,只不过是在后山,后山建设得并不如前山好,但胜在人少,清幽雅致。
一刻钟后,宋潜带着涂山铃来到了一片竹林之外。
涂山铃:“我记得你地图上画着顺着这条山道往下是一片温泉池,住在这里,该多潮湿啊。”
她属火,向来不喜欢住在临河临湖的地方,总觉得被子湿湿嗒嗒的,盖着不舒服。
宋潜负手往前走,停在了三间茅屋之前。
茅屋其实建得还好,顶上的茅草铺得厚厚的,整体也是木结构的,遮风挡雨倒是足够了。
涂山铃转身抵住宋潜的胸口,“女孩子的闺房你可不能进,我去就好了。”
第116章 好不好奇
在到茅屋之前,宋潜就已经看清楚了情况,慎宁不在,这里也没别人,不存在危险。
涂山铃不让他进,他便停足在了屋檐下,负手而立,看着从参差的茅草边缘漏下的光。
涂山铃进了茅屋,视线从屋里的陈设扫过,心中不由得一叹,二十四五的姑娘了,妆台上没有一盒胭脂水粉,首饰寥寥,二三支金钗还都是发黑的老金。
她找了一圈,终于从角落里找到一支快秃了的毛笔。
她第一次用毛量如此少的笔,刚落笔写一个字儿,她就惊呆了,这张牙舞爪、缺胳膊少腿儿的程度,连她自个儿都受不了。
写出的一撇不受控制地从中间开叉,写出的一竖不受控制地缺了半根,写出的一点还是空心的……
罢了,这样的字给慎宁看看就行,绝对不能让阿潜看见,不然又得逼着她练字了。
她写完了给慎宁的信,又在下方画了一幅地图,标注着祁旸此时藏身的山洞,才心满意足地吹干了信纸,一并装进了荷包里。
她把荷包留在梳妆台上最显眼的位置,刚转身便又转了回来,她在袖中一阵摸索,拿出了一个钱袋子。
钱袋子自然是宋潜的,里面有七八两银子和几张百两的银票。
早上付了面汤钱,涂山铃就一直没把钱袋子还给宋潜。
她把钱袋子放在了她小荷包的旁边。
虽然说她现在跟着宋潜坐吃山空,但就目前而言,无论是她还是宋潜,都不会被一文钱难倒,反倒是慎宁母女,才是更需要钱的那个。
那就把钱留给她们吧。
实在不行,她和宋潜可以另外想办法赚钱。
涂山铃帮宋潜败完了家,心安理得地站在茅屋门口冲宋潜笑。
宋潜抬起手,抖了抖袖子,露出手里抓着的钱袋子。
涂山铃笑眯眯地跑过去把钱袋子抓在手里,“哦,阿潜,你偷看。”
宋潜:“没有。”
涂山铃:“真没有?”
宋潜:“嗯。”
涂山铃极度惋惜地说:“那就可惜了,姑娘的香闺啊,你肯定没看过吧,哎呀,里面有好多男孩子都好奇的东西啊。”
宋潜看着涂山铃,目光深深的,“不好奇。”
涂山铃抱臂走下台阶,一脸不信,“薛晋他们几个连女溷圊长什么样都好奇,冒着被打出满头包的风险跑去看了,结果大失所望,男女溷圊还不都长一个样。”她挑眉,“你当真不好奇女孩子的闺房?”
宋潜:“看过。”
呃!
涂山铃猝不及防听到个猛料,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说是高兴吧,好像并没有,甚至连起哄的心思都淡了点。
她戳戳宋潜,歪着脑袋问:“你看过之后有什么感想?是不是很想在床上躺一躺,在椅子上坐一坐?”
宋潜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他被一堆乱七八糟东西淹没的画面,“乱。”
好似一个字并不能表达他的感受,他的神情中带出了些许痛苦之色,“累。”
什么玩意儿?
涂山铃:“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宋潜端端正正点头,浑身上下都写着“郑重”二字,“是。”
涂山铃哇一声跳开了,“这谁啊,这么破坏你美好的想象!难怪你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了,原来是打击太大,有心理阴影了啊。”她痛心疾首地拍拍宋潜的肩,“你信我,不是每个姑娘都那样,你总能找到更好的。”
她的手从眼前划过,好似眼前有成千上万个姑娘可供挑选似的。
宋潜的眼中染上了一抹笑意,一直一直看着涂山铃。
涂山铃终于发现宋潜的目光不对了,她迟疑地指着自己,“你的意思是那个姑娘是……我?”
宋潜根本没犹豫,铿锵有力地道:“是你,没错。”
涂山铃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忽然想起她以前确实挺讨厌打扫卫生的。
她和宋潜不同。
宋潜拿什么东西来用,用完后,必定立刻归位,打扫起卫生来就特别轻松,基本就是擦擦灰,拖拖地就成。
而她却是哪儿顺手放哪儿,等到要收拾时,工程太过浩大,她打心眼里想要退缩,便一天推一天,东西也就越来越乱。
等到拖无可拖时,她就崩溃了,根本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开始收拾,便一股脑地把东西藏进所有视线的死角,比如床底下,比如柜子里。
反正能把检查卫生糊弄过去就行。
但她记得她的房间乱到极致后,总会莫名其妙地恢复整洁,她还特地问过是哪个好心人干的,还被臭不要脸的薛晋骗了两顿饭,要不是她发现薛晋的房间比她的房间还乱,她可能还要被骗更多顿饭。
她的房间乱是乱,但味道是好闻的,薛晋的房间乱得各种味道混杂,其中臭脚丫子味异军突起,力压群雄。
她一直没找到帮助她的正主,就将默默付出的人当作了无名英雄。
时隔多年,她才知道那位帮了她那么多的人,却原来是嘴里一直嫌弃她嫌弃得不要不要的阿潜啊。
涂山铃用胳膊撞了撞宋潜,“你不是一直说我的居所乱得都没法下脚了么,你居然偷偷跑进去看,嘻嘻,你……”
宋潜面容一僵,紧张地偷瞄涂山铃。
涂山铃:“……是不是怕被我拖累,一起被罚?哈哈哈哈,突然觉得你好惨啊。”
宋潜握住了涂山铃的手腕,将人拉入怀里。
涂山铃愣住了,脑海里一片空茫茫的,没有了任何想法。
宋潜身形一闪,带着涂山铃隐入了竹林中。
护卫从林间现身,“咦,我明明听到有人说话,人呢?”
另一人道:“大概是听错了吧。要不就是谁路过这里,欣赏一番就离开了。”
护卫:“都打起精神来,客人太多,可别让人闯进了不该进的地方。”
其他人:“是。”
确确实实进了不该进的地方的两个人,此时已经穿出了竹林,往前山而去了。
涂山铃:“你想凑婚礼的热闹吗?”
宋潜摇头。
涂山铃:“我也不想。那我们就找个理由撤退吧。”
理由都是现成的,连编都不用编。
涂山铃站在侍者面前,直言道:“家中发现了二公子的行踪,通知我们前去接应,就先告辞了。”
侍者:“……”
你们是来捣乱的吧。
支持二公子的人跑来给大公子送贺礼,怎么看都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第117章 亲人聚首
慎宁提着一篮子野蘑菇顺着蜿蜒的小道往上走,一队巡逻的护卫路过,她赶紧移步到路边站定,等人过去了再继续上行。
她微微偏头,听着护卫们的谈话内容,心中一动,赶紧加快速度朝居所跑。
这附近只有她的居所,那些护卫谈论的也就只能是她的居所。
可怎么会有人到她的居所来呢?
她顺手把竹篮放在檐下,跑进屋里,左右看了看,并不见有什么东西被动过,心下稍安。
她轻手轻脚地将张凳子拿在手里。
从护卫们的话里就能听出,他们在门外晃了一圈就离开了,并没有进来。
万一人还藏在屋里怎么办?
她靠在门边,心里数着一二三,三字刚落,她举着凳子就冲了进去。
屋子里并没有人。
她弯腰看了看床底,又捞开帐子看了看床后,甚至连各个柜子都打开看了,确认没有藏人,她才彻底放下心来。
她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因紧张而冒出的汗,便大步走到梳妆台前,准备检查是否少了首饰。
其实她的首饰并不值钱,但都是她娘留给她的,是个念想,若是丢了,她也会心疼好久。
然而首饰并没少。
梳妆台上还多了两样东西。
她随手拿起个荷包,打开一看,竟然全是银子。
这究竟是哪里来的神仙般的贼啊,不偷东西不说,还顺带扶贫吗?
这个荷包里的东西就够惊人的了,那么另外一个又如何呢?
她赶紧放下手里的荷包,拿起另外一个小荷包。
荷包非常轻,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她捏了捏,捏出里面是纸之类的东西。
怀着狐疑的心情,她打开了荷包,就看到了两封信。
她将两封信都拿了出来,随手打开一封,刚看到一半,她就气得发抖了。
慎腾竟要劫杀她的同胞弟弟!
怎么办,该怎么办呢,她能做什么呢?
慎宁突然开始痛狠自己,这么多年了,她怎么就不去争一争,怎么就不去培养自己的势力!
她现在该拿什么去救弟弟啊!
她抖着手打开另外一封信,眼眶突然就红了,她将信捂在了胸口,“谢谢,谢谢……”
信里写着慎康现在在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但因为生病了,所以得暂时留在那里养病,等他痊愈,自然会回来与她团聚。
信里还写着祁旸已经被救了出来,就藏在九江墟外的大山里,另外还附了一张地图,嘱咐她带上东西去与祁旸汇合,尽快离开即翼,暂时不要回来了。
慎宁将信原样收好,简单收拾了行李,便匆匆出了九江墟。
越靠近地图中所画的山洞,她的心越发紧张。
母亲被驱离九江墟时,她已经六岁了,开始记事了,时至今日还留存着部分关于母亲的记忆。
她记得母亲温柔地教她认字。
她记得母亲拉住疯跑的她问热不热。
她也记得母亲离开那天下着大雨,她在后面疯狂地追,距离却还是越拉越大,她跌在泥水里,再无人扶她。
母亲,是个多么亲切又陌生的词汇啊。
她如此想着,不知不觉停在了山洞洞口。
田欣出来倒水,见到门口站了个人还吓了一跳,可看这姑娘的面容,竟有些眼熟,她认认真真回忆了好久,都没想起在哪里见过她。
田欣试探着问:“姑娘,可是我们占了你的地方?”
是熟悉的声音。
慎宁忽然泪崩,扑过去抱住田欣,颤着声音说:“欣姨,是我啊。”
田欣手里的盆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她手指动了动,艰难地抬起,抚住了慎宁的脸庞,好似害怕眼前的只是梦幻泡影一般。
慎宁将手覆在田欣的手上。
有温度,有实感,真的是大小姐。
田欣:“大小姐,真的是您,夫人这么多年无时无刻不在想您,您快进去吧。”
慎宁放开田欣就往洞里跑。
听到动静的庄妍早就让开了位置,笑着含泪站在一旁。
慎宁停在茅草堆前,咚地跪在了地上,“女儿不孝,女儿不知道……不知道母亲吃了这么多苦。”
她只知道父亲休弃了母亲,母亲离开了慎家,她以为母亲回祁家去了,这么多年或许另嫁他人,或许有了别的孩子,才没有了消息。
她早就看淡了,不恨谁,也不怨谁,只希望母亲和弟弟过得都好,这样就够了。
不成想她的母亲过得并不好,如今看着竟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祁旸笑着伸手拉慎宁,“好孩子,母亲遇到了好心人,已经没事了,你快起来吧。”
田欣忿忿不平地说:“身体没事了,可是心呢?一天待在即翼这种恶心人的地方,您一天不会真正好起来。”
慎宁抓住田欣的手,“发生了什么事?”
祁旸语气急切而严厉:“田欣!”
田欣转过头不看祁旸,“大小姐你也大了,有的事情你也该知道了。你的父亲慎棠圈禁了你母亲十八年。
“所有人都以为我们离开了即翼,却没人知道我们在半道上被人拦了回来。
“他可真狠啊,到了那种地步,也不肯让你母亲好过,要用这种方式折磨人。
“我们一直缺医少药,你母亲几乎快要病死,如果不是遇到好心人搭救,你恐怕都见不到你母亲了。”
慎宁惨笑着低头,她早就不对父亲抱任何希望了,只是听到父亲做的事情心依旧会揪着疼。
祁旸的心里滋味莫名。
让她帮慎棠维护父亲的形象与尊严,她做不到。
可真把慎棠做的事情摆出来,血淋淋地让女儿看,她心里也不好受,这不是女儿应该承受的啊。
慎宁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强打精神道:“这是恩公给我的,您要看看吗?也不知道救我们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祁旸接过荷包打开,看完内容道:“肯定是了。我明白她的意思了,这封信我们得好好利用,慎家亏了我们,可我们不能亏自己,该是我们的,就必须拿回来。”
她收好信才道:“既然恩公不愿意暴露身份,特地用左手写字,我们就不要胡乱猜想打听了。这便听她的话,赶紧离开即翼为好,或许九江墟将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变故发生。”
涂山铃盘腿坐在赤豹背上重重打了个喷嚏。
她看着天上灿灿的阳光,心想:祁旸母女应该已经团聚了吧。
真好。
她微笑着说:“我们得加快脚程了,天黑前尽量赶到杻阳投宿。”
第118章 千里袭杀
杻阳位于即翼的东方,虽不是返回南野的必经之地,却是涂山铃和宋潜计划好的与脚夫们的分头行动之地。
脚夫将在这里兵分几路,先暂时到宋氏的附属家族落脚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再到四海城汇合。
一应落户的手续皆会由重光君宋潜本人办理,不会有任何难度。
涂山铃趴在客栈二楼的窗框上眺望远方,暖风拂面,她惬意地眯了眯眼。
杻阳气候温暖,终年不见霜冻,再加上涂山铃一条灵尾回归,普通的低气温已经无法对她造成影响了。
灵尾就像块暖玉似的贴着她,暖暖的,为她提供力量。
楼下,脚夫们忙着入住,乱哄哄的,可人人脸上都写满了兴奋。
在涂山铃看风景时,他们已经拿到了地图和介绍信,只要照着地图前进,便能抵达宋潜为他们安排好的地方。
重光君亲笔书写的介绍信含金量还是很高的,不说把他们当祖宗供着,至少不会让他们干脏活累活了。
叩叩叩。
敲门声不轻不重,三声间隔时间不长不短,敲门之人当是宋潜。
涂山铃用单手撑着窗框,转身看着门,“请进,门没闩。”
宋潜推门而入,“早点休息。”
涂山铃一愣,继而笑了起来,“你专门来一趟就是为了说这个?我不累啊,拿回了灵尾,我浑身充满了力量。”
实际上她真的挺累的,就像断腿者续接断肢一样,哪怕断肢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可断掉了再接回去,总还是需要适应和恢复时间的。
宋潜:“我累。”
“嗯?”涂山铃转瞬明白了宋潜的意思,“要我守夜是吧?好,你睡吧,我就在旁边待着。”
宋潜从善如流地躺到了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腹前,闭上了眼睛。
涂山铃依旧撑着窗框,看着玉兔一点一点升空。
耳边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而清浅。
涂山铃走到床边,弯腰看着宋潜的脸,足足看了盏茶时间,都没有发现他的眼珠转动,确认他已经睡着了,这才转身出了房间。
宋潜倏然睁眼,清醒无比,根本不像曾经睡着过的模样。
他悄然跟在了涂山铃身后。
涂山铃拿回灵尾时,他就散掉了光蝶,是以只能真身跟随。
火属性灵力太过刚猛霸道,肯定会第一时间发现入侵者,而光蝶对于它们来说就是入侵者,与其两相碰撞闹出误会,不如一早散掉。
涂山铃抵达城墙处,静等巡逻的城卫离开,才使出一招壁虎游墙,顺着城墙往上攀爬。
灵力附着在她的掌心、脚心和腹部,频繁更换着力点,便可快速上墙。
她先冒头看了一眼,确认站岗的城卫的位置,才往右手边横移了几尺,挑了个阴影处翻上了城头。
有城卫发现黑影闪过,定睛去看,却什么都没发现,只当是自己眼花了,便又将视线挪到了前方。
涂山铃往前一扑,翻滚两圈便到了城墙外侧,她轻身往外一跳,足尖在城墙上连连借力,便顺利抵达了城下。
她召出赤豹,急掠着闯入了夜色中。
她跟一个人说过:活下去,等我。
今夜便是履行诺言之时。
九江墟巍峨的轮廓在夜色中清晰可见。
涂山铃手掌一拍,在赤豹背上借力起跳,跃向远处。
赤豹丝毫不减速,直端端朝涂山铃后背撞去,在快要撞到她时,化为一阵黑烟,融进了槐木牌里。
她用同样的方法翻过了九江墟的城头,直奔彩衣巷而去。
夜晚的彩衣巷格外热闹,莺莺燕燕的姑娘们在各个院落中如花蝴蝶般地穿梭,人前端正雅致的公子们提酒高歌在花丛中放浪形骸。
涂山铃站在目标秦楼的屋脊上,屈指连点,一簇簇小火苗飘落院中,没有太大动静,却落在哪儿,哪儿就燃起大火。
客人惊呼:“走水啦!”
小厮慌忙奔走,“快,跟我去灭火。”
客人都是来寻乐子的,不是来玩儿命的,见势不好瞬间开溜,连钱都没来得及付。
老鸨骂骂咧咧地出现了,“你们怎么做事的,怎么会走水了呢?你们知道不知道,一晚上我要损失多少钱?!”
涂山铃并没有马上行动,而是等客人全都散尽了,才祭出不响,将整个秦楼笼罩在内。
她从屋顶一跃而下,负手落在老鸨面前。
老鸨瞳孔骤缩,她闻到了一丝来者不善的气息。
涂山铃:“兔妖在哪里?”
老鸨:“您这就是说笑了,我们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抓青丘的妖族啊……”
涂山铃挑起一边唇角,露出狂狷邪魅的笑容,她抬手一招,挂在老鸨腰间的鞭子便到了她手中。
她笑吟吟的,反手却就是一鞭子抽在老鸨身上。
老鸨经常打人,却实实在在是第一次被打,她没想到鞭子打在身上竟然这么痛,才挨了一下,她就倒抽了一口凉气,痛得身体都开始发抖了。
涂山铃:“在哪儿?”
老鸨哆哆嗦嗦伸出根手指。
涂山铃自然知道人在哪里,她只是不确定人有没有被转移,事实证明还没有。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用鞭子指着一个小厮,“去把人放出来。”
小厮一双眼睛紧盯着老鸨,一动不动。
涂山铃的鞭子下一秒就招呼到了老鸨身上,“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老鸨抖着身体狂吼:“混账东西,还不快去。”
她现在只想少受些苦,只要能撑过这一段时间,自然会有城卫来救援。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不响已经将他们的声音全都吸收了,狐狸妖火也在渐渐变得微弱。
在外人看来,秦楼的人正在积极救火,仅此而已。
门突然被打开,兔妖眼中流露出怨毒的光,却实在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力气了。
因为慎腾下了命令,老鸨加紧了驯化她,下手自然更加狠了,鞭子把她打得皮开肉绽,还要把她丢进盐水里浸泡,她已经被折腾三天了,如果不是有一口气撑着,已经活不下去了。
小厮早已经习惯这种眼神,动作丝毫不受影响,抓起女妖就往外面拖。
涂山铃听到响动,觅声回头,眼前的一幕令她火起三丈高。
她挥手甩鞭,没有留一丝力道。
鞭子抽在小厮的手上,立刻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骨断之声。
小厮手一松,兔妖摔在了地上。
涂山铃伸手将兔妖揽住,指着眼前的人,“可还记得,谁打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