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自求多福
那姑娘当着涂山铃的面笑呵呵的,回过头却把涂山铃骂了个狗血淋头,说:涂山铃有什么了不起,什么都不懂,居然敢把她的功课批得一无是处。
隔天那姑娘还对涂山铃说了很多似是而非的话:我跟你讲,昨天有个小贱人把我气坏了,害得我摔坏了我最喜欢的一件法器。那种人多讨厌啊,自以为很了不起,看谁都不如她,呵,依我看啊,她才是最没用的那个。等着吧,我迟早要把她我踩在脚下。
那时候的涂山铃并不知道姑娘嘴里的小贱人指的是她,她还很是关心了姑娘一阵,表示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
姑娘哼哼哈哈的,面上笑嘻嘻,之后却离开了竹山,只是每隔三个月过来听一次讲学而已,当然了,她的功课还是照交不误的。
一年之后,那姑娘的某一篇功课做得很好,得了道祖的夸奖,道祖还命人将那一段时间做得不错的功课集结成册,准备派发给各大世家以供参考。
姑娘第一时间找到涂山铃,“我的研究得到了道祖的认可呢,功课也要集结成册发往各家了,呵呵,你知道的,要想成为尊圣,还得有名,我已经走在前面啦。”
涂山铃相当真心地说:“恭喜你啦。”
姑娘脸上的得意掩都掩饰不住,“都是努力的结果。你要相信自己,只要努力,你也可以。哎呀,不说了,文稿还需要校对,我去忙啦。”
涂山铃:“需不需要帮忙?”
姑娘瞄了涂山铃一眼,“不用了,这种事情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的,道祖安排了专业的人帮忙,校对、排版、印刷各个细节都有人把控呢!”
涂山铃点头笑笑,“哦,那你加油哦!”
她到这时依然没反应过来姑娘到底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话,直到她睡了一觉后,把之前的事情回想了一遍,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味儿了。
那个姑娘啊,不是真心跟她做朋友,也不是真心请教她的,只是想从她这里听到夸奖的话。
之后,她便不再理会那个姑娘了,虚伪的人,她不跟她做朋友。
有的人表面上朋友很多,随便到了一个地方就说本地的谁谁谁是我朋友,弄得好像“天下谁人不识君”似的。
然而真正遇到需要帮忙的事情时,这些所谓的朋友未必会搭一把手。
只见过一面的人,你把别人当朋友,别人转头也许就忘了你。
从本心来讲,涂山铃特别理解不了把谁都当朋友的人,所以在她的心里,朋友很少,唯二三人而已,其余认识的人,要么是前辈,要么是合作伙伴,要么是下属。
又过了一段时间,那个姑娘彻底不来竹山了,涂山铃也没了她的消息。
再后来,涂山铃成了道祖的亲传弟子,但她的文稿从未获得过派发众家传阅的机会。
她做过那么多功课,难道就没有一篇道祖看得上的,值得众家传阅的吗?当然不是的。
她的功课全都被珍而重之地收在了藏经阁内,只有做出了大贡献的竹山弟子才能翻阅。
因为法不轻传。
顶尖的修道理念不是谁有资格看的。
这个道理涂山铃明白得晚,而那个姑娘恐怕未必有机会领悟了。
涂山铃眼下的情况跟当年多么相似,只是那一道题从“如何提升气冲百脉晋阶气境的几率”变成了“如何提升了治安署的工作效率”。
而祁天泽又不是尹玄琛那种傻白甜,是以她不可能直愣愣告诉祁天泽治安署有什么问题。
祁天泽被涂山铃的眼神弄得有些心里发毛,心想:治安署到底是出了多大的问题,才让宋家的道友难以启齿啊!
宋潜淡淡道:“休息。”
涂山铃便朝祁天泽摆了摆手,上楼去了。
祁天泽在上楼回房和去治安署之间来回摇摆了几次,终于还是决定星夜前往治安署问明情况,不然他一想到丢脸可能丢到南野去了,他就睡不着觉。
治安署的祁家门人刚刚回到床上躺好,找到个舒服的姿势,睡眠好的,呼吸也才刚刚平稳下来,而睡眠差的,则还在酝酿睡意。
祁天泽扬起手嘭嘭敲门。
祁家门人齐齐睁眼,心中翻涌的起床气如海啸般席卷过境,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
祁家门人:“我特么的!”
脾气最为暴躁的一个,回身拔出了他挂在架子床上的剑,赤着脚就冲了出去。
先前来的那个女娃,他们打不过也就忍了,可不代表他们什么人都会忍!
他一把挑开门闩,长剑伸了出去,架在了来人的脖子上。
祁天泽:“……”
他的思维当时就停顿了。
祁家不算特别大的家族,但下辖三城五十七镇三百零九个乡,大大小小的治安署好几十个,这么闹幺蛾子的,确实是第一个。
这样的治安署,哪个百姓还敢来报案啊,你说!
试问,人家怀揣着洗雪冤屈的心情来到了治安署门外,门都还没进去呢,伸出来一把剑架到脖子上,潜台词是:你要来报案?你这是来给我们找麻烦!敢报案试试,看我劈不劈了你!
祁天泽的脑壳剧烈疼痛起来,他一言不发,就那么静静看着门人。
借着治安署门口红灯笼发出的微弱的光,祁家门人在稍稍冷静下来后,看清了来人的脸,然后腿就是一软,剑也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祁家门人不可能认识祁家所有的核心子弟,但是他们一定认识家主和少主,巧的很,祁天泽正好是少主。
祁家门人跪在冰凉的地上,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宋家的道友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
循环往复,无穷无尽。
他的逻辑很奇怪,觉得涂山铃只说祁家来了人,没有明说来的是祁家少主,就是在害他,因为如果他知道来的是少主,他今晚绝对不会睡觉,且要演技爆棚地表演出他奋发努力工作的模样。
然而……他没有机会了。
祁天泽没有叫起,他迈过了门人,朝治安署里面走。
门人两只膝盖连动,转过了身,面朝祁天泽,他没有被叫起,也不敢起,同样的他也不敢发出示警,只能在心里为同伴说了句:自求多福。
第195章 丧心病狂
祁天泽绕过影壁,脚步一转,进了班房,他顺手在墙上贴了张符纸,一抹柔和的白光便从符纸上倾泻而出。
他用的是最常见的照明符,这种符十分容易画,价值不高,就连小修士用着也不心痛。
但此刻……祁天泽心痛到无法呼吸。
他看见了什么?
治安署的班房里竟然大喇喇摆着赌桌和赌具,而原本应该有的办公桌、卷宗柜等物却不翼而飞了。
他伸手按在了赌桌上,赌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片刻后,轰然碎裂。
一群本该去抓赌博的人,却在这里聚众赌博,哈,真是烂了根子。
他气得脑仁更疼了。
他跟涂山铃不一样,他是祁家的人,一想到自家门人的这副德行展露在了宋家人面前,他就感觉丢脸,火冒三丈,恨不得把这些门人抓起来暴打一百顿。
但涂山铃却能理解这些人,当一个人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上升通道了,难免得过且过,是以她第一次来时,并未觉得这些人有多可恶。
她觉得这些人可恶是在看到这些人不拿人命当回事之后。
祁天泽去了下一个房间,他在房间里闻到了浓郁的廉价胭脂香味以及男人都懂的味道,眉头便皱得更紧了。
他继续往前走,对这些门人的懒便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这些人吃了东西都不洗碗的,全都堆在一起,蟑螂老鼠在碗中间穿梭,这个房间看不下去了,他们就换一个房间祸害。
他看到的脏碗盘就不下百个。
简直懒得令人发指!
祁天泽揉着太阳穴从屋里出来,没兴趣再看更多的房间了,他直接去了后院,身上灵力激荡,后院所有的房门嘭一声打开。
他骈指掐诀,灵力裹挟着井水朝每个人脸上扑去。
啪!
祁家所有门人一个激灵,又醒了过来,他们相当的一言难尽。
第二次了啊,这已经是今天晚上第二次了啊,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呀!
衣服也不换了,他们气焰二米八地冲出了房间,这一瞬间,气焰便像是遭遇了二千八百米的冰山似的,噗的,就灭了。
祁家门人:“少主!”
祁天泽面沉如水,“把三年来的卷宗全部取过来。”
哦豁!
祁家门人:“……”
现场一片安静,并没有人动作。
祁天泽惊讶抬头,“没有卷宗?”
祁家门人顿时起身,他们互看一眼,皆无语凝噎,不要这么有默契行不行?
然而起都起了,现在再跪下去显然也不合适,他们硬着头皮往衙署前院走,不多会儿,便回来了。
祁天泽认真看了半天,才敢相信自己确实没看错,除了当先一人手里抱着个小小的樟木匣子外,后面的门人皆两手空空。
所以……拿这么轻的一件东西,为什么要所有人都去?
祁天泽摊开手,“拿来。”
祁家门人迈着小碎步,一点一点往前面挪,直到被祁天泽瞪了一眼,才生无可恋地加快了脚步。
祁天泽拿出卷宗,随便翻开一页。
白的!
他震惊地看着卷宗,吐出一口气,又翻了一页。
还是白的!
这三年这些人到底干了什么,竟然连一本卷宗都没有填满?!
他压着怒气,转而从第一页开始翻,卷宗上终于有了内容,这一页记载的是一件丢牛案,案子发生在交漳城外的乡下,本该由当地的宿老解决,却因为涉案的两家人在城里有亲戚,几来几往的,事情越闹越大,才转交治安署处理。
至于这两家人是如何几来几往的,事情又是如何解决的,卷宗记录得稀里糊涂的,一眼看去,这案子根本就是一笔烂账。
祁天泽扬手就把卷宗丢在了一个门人的脸上,“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
祁家门人瑟瑟发抖,“少主明鉴,我们根本不懂断案,当年被留在这里,完全是因为大家都不愿意留下,而我们刚好没有背景……便被丢到了这里,替换了治安署原先的人。”
这事儿祁天泽当真不知道。
很多事情都是欺上瞒下的,而那个“上”便指的祁天泽这个层次的人。
祁天泽闷了半晌,自嘲地笑笑,他原本以为他做得很好了,合纵连横,处理各家关系得心应手,是一个合格的少主,也能随时接掌祁家了,却没想到自家人给他脸上甩了一个响亮的巴掌,告诉他“你还不行”。
他好像没资格生气了,揉了揉眉心,捡起卷宗,疲惫地道:“散了吧。”
这件事是祁家的事,就如同涂山铃没有明摆着说穿一样,祁天泽也不会傻乎乎地邀请涂山铃二人来围观他理事的全过程。
他半点不耽误,离开了交漳城,连夜查这件事去了。
---
---
涂山铃一夜睡得黑甜,阳光照到她脸上,她还愣了一下,才清醒了过来。
她现在的状态很是奇怪,神识强大非常,可调用的灵力也相当于气境中期,然而她本身的肉身却非常弱,弱到熬了夜需要两三天才能缓过劲的程度,她便在身体状况和宋潜的监督下被迫早睡早起。
早睡。
早起。
涂山铃的脑子清醒了过来,她突然发现哪里违和了,她现在身处交漳城,大雾围城啊,怎么可能有那么强烈的阳光!
宋子牧!
她一偏头,果然在窗口位置,看到了一个法器,那个法器正散发着金灿灿的光,光还自带温度。
此种法器名为小太阳,是冬天时给仍处在精境的小修士用的,用以暖手暖脚暖全身。
真是一天懒觉都不让人睡啊。
丧心病狂,宋子牧!
涂山铃正在心里疯狂吐槽着,一阵香味便毫无预兆地飘进了她的鼻子里。
哇哦,闻起来就好吃。
宋潜推门而入,“起床,吃饭。”
涂山铃笑眯眯的,“好的呢,阿潜。”
宋潜取下小太阳,淡定地晃了晃,降了温,才丢回到袖子里。
粥是海鲜粥,吃起来软糯香滑,海鲜还带着一股特有的鲜甜,涂山铃一口气便吃了两碗,她伸手还想再吃一碗,砂锅的盖子却被宋潜摁住了。
宋潜:“食,不可过量。”
涂山铃可怜巴巴地看着宋潜,伸出指头,比划了一个“一”。
过了好一会儿,宋潜才打开砂锅,用勺子又给涂山铃添了半碗,“吃完去看封印。”
第196章 好像来过
离开客栈前,两人特地去敲了祁天泽的门,却并没有人应。
呃!
这可不是咱们不带你,是你自个儿不在啊!
涂山铃心安理得地拉着宋潜往城外去了。
宋潜偶尔出声指点一下方向,一炷香后,他们便来到了一座山前。
说是山,却与北方西方巍峨的山很不相同,这里的山带着几分温婉柔美,且并不是很高,如果让涂山铃来说,这里的山虽名为山,实际上是丘陵才对。
涂山铃背着手,跑跑跳跳着前进,她跳起来,探手从树叶间抓到什么东西,忽地落到地上,扬手一甩,一条碧绿的大蛇便被抛到了三丈外。
蛇被摔了个七荤八素,稳定身形后,立起身体,凉凉地瞪着涂山铃,似乎在问“我招你惹你了”?
它盯着涂山铃的胸口,那里有令它畏惧的气息,它判断涂山铃是它惹不起的存在,低下脑袋,灰头土脸地滑走了。
涂山铃缩回宋潜身边,“好可怕,刚才有条蛇想偷袭我。”
那条蛇确实藏在树叶间准备伺机狩猎,也确实摆出了攻击姿态,可人家一旦自我判断惹不起,根本不会动。
涂山铃就是嫌静得无聊了,逗一逗大蛇而已,因为宋潜在,才不得不找个正当理由。
宋潜早就看穿了涂山铃的把戏,却什么都没说。
涂山铃走了一段路,忽而又问:“哎,我怎么觉得这里很熟悉,就好像曾经来过似的。”
宋潜的视线朝前方看去。
这里,阿铃确实来过。
---
---
哒,哒,哒。
脚步声在空旷的茶楼里回响,被扩大了数倍,传进了宋潜耳朵里。
他放下笔,取过镇纸镇好桌上的地图,视线移到楼梯口,准备看看何人会在此时来茶楼。
他等了半晌,楼下依旧安静一片。
正疑惑着,脚步声又起,他有些讶异,这个脚步声,他太熟悉了。
是阿铃的。
脚步声正往茶楼外而去。
宋潜倏然起身,差点带翻地图,他随手按住,探身朝楼下看去,正好看到涂山铃的背影。
宋潜:“阿铃。”
涂山铃觅声回头,仰起脸,灿烂一笑,阳光洒在她脸上,让她的笑容更暖了三分。
笑容一晃,涂山铃已跑上了二楼。
二人自有默契,商量几句,便有了探查交漳毒雾的方向。
涂山铃应当是饿了,几次伸手想拿盘子里的小点心,却几次缩回了手。
宋潜知道因为什么,便提议:“出城打猎,如何?”
涂山铃不拘小节惯了,可也得看不拘小节的是什么事情,入口的东西要是不干净,她是绝吃不下去的。
她虽然爱吃路边摊,吃之前却会仔细观察摊主的衣着和手,如果衣服脏兮兮的,指甲里全是黑泥,食物哪怕再好吃,她都是拒绝的。
她曾经到过一家非常有名的羊肉泡馍店,羊肉汤闻起来非常香,她都准备点了,却看到老板擤了一下鼻涕,啪地甩到地上,又继续揉面,她脚步一转,立刻离开了现场,并将那家店划为了拒绝往来户。
鉴于茶楼糟糕的卫生环境,涂山铃听到宋潜的提议,几乎是欣喜若狂地道:“好啊好啊好啊。”
基山地界有两种特有动物,一种名为猼訑,一种名为(尚鸟)(付鸟),前者羊形,九尾四耳,双目在背,后者鸡形,三首六足三翼,二者的肉质皆十分鲜美。
只是后者太吵闹了,吵得涂山铃连美味的诱惑都能抵挡住。
她曾经吃过一次,就一次便足以让她记一辈子了。
此种动物有三个头,杀它放血时,得一个头一个头的来,可旁边两颗头看到了第一颗头的悲惨死状,便会疯狂大叫起来。
叫声直刺耳膜,那是对心灵的污染,只要受过一次,就不会再想来第二次。
涂山铃和宋潜自然而然把目光放在了猼訑上,猼訑虽为羊形,肉却不带一丝羊膻味儿,因其嘴挑,吃灵药长大,其下水自带一股药味儿,非常补人。
宋潜隐藏在灌木丛中,斩念躺在他手边,随时准备出击。
等待猎物送上门可不是涂山铃的风格,她化为原形一蹿而出,四足在树枝上借力,一转眼便消失在了林中。
宋潜:“别乱跑。”
涂山铃:“放心。”
听声音,她已在百丈之外了。
猼訑确实爱吃灵药,用药做诱饵,也确实能让猼訑上钩,但那种狩猎方式太随缘了些,今天未必能抓到。
主动上门找晦气就不一样了,只要循着足迹或者粪便前行,总能找到一小群猼訑的。
不过盏茶时间,涂山铃就发现了猼訑颗粒状的粪便,看其样子还挺新鲜,她便顺着粪便的方向找过去,果然看到一群猼訑在河边喝水。
她猛扑过去,直接扑在了一只猼訑的背上,猼訑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把她甩下背来,她利爪伸出,刺入猼訑的脖颈中。
猼訑吃痛,咩咩惨叫。
其余猼訑可没什么救同伴的心思,它们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去了。
涂山铃利爪一勾,直接割喉。
血一滴一滴落入河中,有什么白晃晃的东西一闪而过。
涂山铃回头看了眼,却什么都没看见。
她变回人形,在河里洗干净了手,才拿出信号弹朝天放了,没等多会儿,宋潜便赶了过来。
涂山铃看着斩念,心里就有些羡慕,她要赶紧回竹山啊,她悟道了,师尊也会为她炼制一件本命法器呢!
宋潜看到猼訑已经咽了气,话不多说,剑气激荡,不过片刻,便将猼訑拆解得明明白白。
他拿出锅,先将骨头洗干净了放进去,准备熬高汤。
他回过头来,便开始处理下水。
涂山铃抱了柴火回来,打了个响指,火星子落入柴堆中,火舌上窜,舔上了锅底。
汤开了,宋潜便将分割好的肋排和下水下锅。
涂山铃挖了些野菜回来,便蹲在河边,用剃了树皮的树枝将羊肉串起来,准备烤着吃。
这种肉,不用太多调料,有一点盐,就足够鲜香了。
炖煮较慢,倒是涂山铃这边的烤肉没多会儿就开始滋滋冒油了,浓郁的肉香味飘出去好远。
白晃晃的东西又从河里一晃而过。
涂山铃略略偏了偏头,先将烤肉翻了个面,才起身取过芭蕉叶子洗干净了,放在脚边。
她往烤肉上撒了点盐,递了一串给宋潜,自个儿拿了一串,又放了一串在芭蕉叶子上。
一转眼,芭蕉叶上的那一串就不见了踪影。
第197章 乃申尔服
烤了一轮肉后,涂山铃便开始烤野菜,山药、木耳、香菇齐齐被串在了木签子上,架到了火上。
烤好的野菜,她照例在芭蕉叶上放了一份,然而那一份却没有消失。
她瞥了野菜一眼,道:“不许挑食。”
宋潜手顿住了,抬眼看着涂山铃。
事实上,他也是被涂山铃治愈了的挑食患者。
水面忽然一片死寂,连微风吹过时产生的涟漪都被抚平了,过了好半天,水里咕噜噜冒出一根水柱,就像是突然多出了个泉眼似的。
而那不是泉眼,水柱翻滚着翻滚着就有了人形,那是一个小姑娘的模样,因为水很清澈,一眼看去,并不能看清小姑娘的五官,必须改变角度才能分辨个大概。
涂山铃丢开手里的签子,蹲到河边。
她听师尊说过,众生平等,万物都有机会启灵,可那只是理论上的,在实际生活中,她根本没见过。
她在天真烂漫的年纪,听到新奇的理论,总想验证一下,于是那之后的一个多月,她都努力读经给她的笔听,期待她的笔启灵……之后帮她做功课。
不过她很快发现了,笔启灵的难度非常大,她努力了那么久,笔没什么长进,她的长进却不小。
她得出了一个结论,给笔启灵还不够她费劲的,有那个时间,她自个儿都把功课做完了。
经过长期的观察,她将启灵的难度分为四个等级:智慧生物、无智慧生物、植物、死物。
智慧生物如人、生而化形的大妖,他们生而有灵,出生后便可以通过学习,理解掌握各种道法。
无智慧生物如妖兽,它们能够做一定程度的思考,但更多的拥有的是生存的本能,必须长年累月受灵气滋养,或偶遇大机缘,完全开启智慧,才能自主修炼。
植物就更不必说了,它们天生不能移动,就连凭本能找灵气浓郁的地方滋养自身都做不到,要修炼成妖,难度自然比普通动物难了不止一倍。
而死物……它得先产生生命特征才行,也就是说,它对比植物又得多一个步骤。
水是什么,说好听点,它是生命之源,可说得不好听,它也只是死物而已。
可见眼前这位水姑娘有多么珍稀了。
涂山铃笑着向水姑娘行礼,“你好呀,我叫涂山铃,你呢?”
水花翻涌,水姑娘彻底显形,足尖轻轻踩在水面之上,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摆了摆手,意思是她还没有化形完全,不会讲话。
涂山铃又问:“你有名字吗?”
水姑娘迟疑了一下,又摇摇头。
宋潜:“此河无名,往北汇入梅汀。”
水姑娘连连点头,表示就是这样的。
涂山铃:“哪怕梅汀绵延数百里,是南方屈指可数的大河,那又如何?即便再给它数万年,它可不可能产生灵智了。你虽生于小小的支脉,却不比谁差,就算叫梅汀那又如何?”
水姑娘两只小手绞在了一起,很是不安的样子,她迟疑地指着自己,又竖起根大拇指,仍不太敢相信自己有资格叫“梅汀”这个名字。
天下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名山大川之上,名士看到波澜壮阔的大河,心有所感,为之取名立著,使之名扬天下。
而还有许许多多的小水脉没有这样的待遇,它们被泛称为河、溪,甚至偶遇大旱,还会消失在世间。
水姑娘经历过的事情不多,却也朦朦胧胧发现了诞生她的小河,与奔腾的大江的不同。
让她叫梅汀,这可以吗?
涂山铃:“梅汀的水来自于哪里?”
水姑娘迟疑地指了指脚下,又抬手指了一圈四周。
梅汀的源头在基山之上,尚未出基山范围,周围丘陵上的小溪小河便有近八成汇入其中,为其提供了丰富的水源。
涂山铃点头,“所以你可以是梅汀,梅汀却不完全是你,这得看你的选择了,你愿意吗?”
水姑娘上齿咬着下唇,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竖起根大拇指。
她开心地笑了,似乎对成为梅汀很高兴的样子。
宋潜有些不解,却选择了尊重。
涂山铃:“恭喜。”
涂山铃话音刚落,梅汀身上就产生了变化,她原本九成透明的身体开始变得凝实起来,五官渐渐清晰,从头到脚,身体被与人类一般无二的皮肤所覆盖。
宋潜背转身,虽然他是第一次见证妖族化形的全过程,但很显然这个过程中有不适宜他看的东西。
涂山铃拿出整套簇新的衣服递到梅汀身边。
梅汀看看手,又看看脚,很新奇自己的变化。
梅汀和宋潜不懂怎么回事,涂山铃却是懂的。
天道公平,给了人类聪明的大脑,却取走了强健的体魄和锋利的爪牙;给了兽类强健的体魄和锋利的爪牙,却取走了聪明的大脑。
人类逆天修行,不断强化自身,天道便会降下雷劫考验,通过了,便会拥有强大的肉身和超凡的攻击力。
而兽类逆天修行,灵智便会不断开启,等完全化形后,它们便会拥有与人同等的智力,同样的,它们也需要经过考验。
兽类的考验便是讨口彩。
简单点讲,野兽不可怕,可怕是有智慧的野兽,如果它们要搞破坏,破坏力可比横冲直撞的野兽大多了,所以天地便给兽类加了一层枷锁,它们的化形必须得到人类的祝福,或者说是允许。
就比如说蛟化龙时,就会随机向一个路过的人讨口彩,问:鲤鱼能不能跃过龙门?
如果这个人答:能。那么这条蛟便能顺利成为龙,并完全化形。
如果这个人答:不能。那么这条蛟就得继续保持半兽人的形态生活,直到再次积累足够灵力冲破桎梏,才能继续讨口彩。
而天生化形的大妖,乃天地的宠儿,他们拥有大妖的体魄,却被天道承认为人。
是以涂山铃刚才那句“恭喜”,便代表了“人”允许梅汀化形。
在青丘,每年都会举行成人礼,凡是到了化形阶段的妖兽,会齐聚一堂,一一接受涂山愿的祝福,并以全新的形态完成后续仪式。
涂山铃帮梅汀穿好衣服,并亲手为梅汀加冠,“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第198章 在这等你
梅汀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踩在了草地上,她露出惊喜的神情,试探着迈出一步,没事,她试探着蹦了蹦,还是没事,有些激动,跑跳起来。
噗通。
她掉进了河里。
刚刚离开水上岸,身体还没有完全脱离浮力带来的影响,没办法保持平衡,是非常正常的。
河中溅起水花,梅汀重新冒头,咯咯咯地笑。
她爬上岸,涂山铃又给她换了一身衣服,三个人才围在火堆边,喝起了肉汤。
梅汀尝试开口,“好,喝。”
说话很是滞涩,发音也有些怪,却迈出了第一步。
涂山铃朝她竖起大拇指。
梅汀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的开心真的非常简单。
之后几天,涂山铃和宋潜继续查毒雾的起源,梅汀就守在河边,等他们回来。
他们二人每回回到河边,河边全是整齐摆放的食材。
安静的日子过了五天,涂山铃二人却在第五天晚上找到的目标。
二人并肩走入树林。
宋潜只一瞬间便感觉不对劲了,他伸手朝身边抓去,却抓了个空。
他横移一步,仍未见到涂山铃的身影,而在他的印象中,涂山铃就在他的左近位置。
他扬声喊:“阿铃!”
雾气入口,他顿觉不妙,雾中之毒竟然能转化灵力为毒,他体内的毒迅速扩散开来。
他不敢调用灵力了,否则无名毒便会迅速流转至全身。
涂山铃:“阿潜!”
宋潜睁开眼睛,循着音源靠近,然而他很快发现这个树林并不简单,竟然是一个天然的迷阵。
他一直可以听到涂山铃的呼喊声,这就证明涂山铃暂时没有危险,他得沉下心来,推演破阵,才能安全地带涂山铃离开。
他捡来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起来。
涂山铃:“阿潜。”
宋潜:“阿铃,别怕,我马上来找你。”
雾中的毒快速钻入他体内,体内的灵力八成被变成了毒,他的思维速度越来越缓慢。
不行,阿铃还陷在阵中,他一定要找到生门,一定要带阿铃离开。
他甩了甩头,全凭意志坚持着继续往下测算。
找到了!
在那个方位。
接下来找到涂山铃即可。
他循着涂山铃的声音而走,走的却并不是直线,他的脑海中已经形成了一幅迷阵的地图,他沿着狭窄的“甬道”前行,迂回曲折地朝涂山铃靠拢。
突然,眼前火光大亮,他高喊道:“阿铃。”
涂山铃浑身浴火,清空了身周的毒雾,扑到宋潜跟前。
宋潜的意识有些模糊,脚一软,就要摔倒。
涂山铃赶紧扶住他。
宋潜:“先往东北走七步,再往西北走十二步……”
涂山铃蹙眉呵斥,“你闭嘴。你中毒了,不要再耗费心神了。”
宋潜眸光黯淡,他眼皮就快阖上了,赶紧连眨几下眼睛,努力睁开,“快走。”
他的意识模糊不清了,只剩下执念,坚定地想让涂山铃离开树林。
他感觉涂山铃就在他身边,却又好像离他很远。
他感觉有一股带着铁锈味的液体流入嘴里,入腹后,散发出阵阵热量,驱散他身上的寒冷。
他感觉他摇摇晃晃的,好似趴在一叶扁舟上,还不停有人在耳边嘀咕“不能亏”。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天亮了。
眼皮有些沉重,他努力地睁开,入眼的是黄褐色的土地和一片青丝。
他心头狂跳,撑起身,“阿铃!”
涂山铃失血过多,早已不醒人事了。
他紧紧抱着涂山铃,御剑飞往竹山。
他小小年纪被父母送上竹山时没有怕过,被同修霸凌时没有怕过,游历遇险时没有怕过,但眼睁睁看着涂山铃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他开始害怕了。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有他的家人,有他的朋友,有他的师尊,可如果没有了涂山铃,他将变成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这种感觉非常强烈。
他第一次不顾礼节,冲进兰室,打断了道祖授课,“师尊,救救阿铃。”
道祖当然救了涂山铃,而他却被赶回了基山,该解决的问题必须解决完。
宋潜来到交漳西南的那座山上,趁着尚未天黑,他利用罗盘测算出最佳的布阵地点,便开始布置大阵。
大阵非一天可成,他白天布阵,夜晚回到交漳城休息,大阵成时,已是好几天后了。
离开前,他去了结识梅汀的河边。
梅汀看到他,从水中一跃而出,一股小水流立刻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她控诉:“我等你们好久啦,怎么现在才来呀!”
她完全化形之前就经常听人说话,与宋潜二人相处的几天又加紧练习,进步非常大,已经能说完整的句子了。
宋潜:“她也许不会来了。”
梅汀:“为什么呀?”
宋潜:“她受伤了。”
梅汀:“我可以等她呀!”
宋潜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你可得好好修行。”
梅汀用力点头。
涂山铃教了梅汀一套适合妖族修炼的功法,这几天她进步一直很快。
宋潜转身离开。
梅汀对着宋潜的背影一直挥手,直到看不见了,才缩回水里,继续修炼。
她想:我要努力修炼,以后就算阿铃不能来看我,我也能去看她呀!
这么想着,她还有些小雀跃呢!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涂山铃失忆了,不记得世上还有一个她,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待着,依旧没有等到给了她祝福,让她完全化形的人。
---
---
宋潜:“确实来过?”
“啊?”涂山铃倏然回身,凑到宋潜身边,“真的吗?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宋潜:“你受了重伤。”
涂山铃一蹦三尺高,“谁伤的我,你有没有帮我报仇?”
宋潜右手握住左手手腕。
涂山铃的视线落在宋潜脸上,余光却瞄见了宋潜的动作。
如此不自然,肯定有问题。
哈,阿潜,是你把我打到失忆的?
涂山铃动作极快地抓住了宋潜的手,一把撩起了袖子,露出上面纵横交错的刀伤。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你自尽过?”
她的眼中有怒火熊熊翻腾。
宋潜目光澄澈,一点不让地看着涂山铃的眼睛。
这个问题他不想回答。
第199章 没有答案
涂山铃极度反感自尽的行为。
自尽的结果无非不过两个,成功或者失败。
而这两种结果所带来的后续效应她都见过。
那年,她处理完道祖交代的事情,与宋潜一同回返。
路上,她远远看到一个人飞身跳入河中,因春汛已经来临,河水湍急,波涛汹涌,一个浪头便会卷得人不见了踪影。
他们二人根本不敢耽搁,加速朝河边冲去。
彼时,他们尚处神境,精气神还未合一,飞遁速度不及如今十分之一,做不到眨眼既至,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一名路人已飞身跳进了河中。
跳水者死死拽着路人往河里坠,路人却拼命将跳水者往上举,他将人托到了河岸边,自己却力竭被河水卷走了。
涂山铃俯身将半截身体还在水中的跳水者拉上了岸。
宋潜御剑入水,寻找救人的青年,然而浪太大了,卷着人不多会儿便不见了踪影,他足足往下游追踪了十里,才找到青年的尸体。
跳水者吓坏了,他抱着腿呜呜地哭,“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带着他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涂山铃莫名火起,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她和宋潜参加了青年的葬礼,她留下了不少帛金,可再多的钱,也抚慰不了青年的亲人的伤痛。
那个青年是老人的独子,是孩子的爸爸,是妻子的丈夫,他没了,这个家就散了,回不到从前了。
涂山铃没再去看跳水者,因为她不确定跳水者当不当得起以人命为代价的救赎,她怕看到那个人活得浑浑噩噩,会忍不住劈了他。
自尽成功的,她也见过,那个人她还很熟悉,就是竹山的游学弟子。
那天早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同修照样去叫那名弟子一同去吃早饭,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回应,他暴力破门而入,才发现那名弟子吊在房梁上已经气绝了。
他的房间里留下了一封诀别书,写了他承受的压力、他内心的挣扎、他害怕面对父母失望的目光,他想要解脱,然后就解脱了。
那一次涂山铃看到的是一对痛苦绝望的父母。
他们来自小家族,承担着振兴家族的重任,好不容易盼来了儿子,将儿子养大了送到了竹山,眼看着儿子完成学业就能回家分担父亲身上的担子了,可他却选择了逃避。
是,他是解脱了,可却需要他的父母替他继续负重前行。
先后遇到了两次这种情况,涂山铃有些迷茫了,她闭门思考了三天,思绪很乱,脑子里浮现了许多东西,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做人不可以太自私,做决定前,得想想自己的身边的人,这个决定是不是会给他们带来灾难。
宋潜是谁?宋家的二公子,清静台九圣之一,重光君。
宋家能这么安稳地发展,谁都要给面子,是因为湛源君宋渊吗?不是,是因为宋潜。
宋潜如果陨落,小到南野会受到震荡,大到依附宋家而生的家族都会受到影响。
一个决定影响万万人的生命财产安全,这个决定是能轻下的吗?
不能!
涂山铃非常生气。
宋潜收回手,“并非如你所想。”
涂山铃:“那是如何?”
宋潜闭上了眼睛,“我记不清楚了。”
涂山铃微讶,她太熟悉宋潜了,自然看得出宋潜说的是实话。
宋潜放下袖子,盖好手腕。
他说的是实话,伤是他脑子不太清楚时造成的,他隐隐约约记得,他似乎回到了基山中毒的那一夜,只不过中毒的人变成了涂山铃,他放血是为了救涂山铃。
他醒来后,嘴巴里的血腥味提醒他,他之前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
他睡着不是正常的睡着,而是晕过去了。
幸而他是修士,肉身强大,若换成普通人失去那么多血,恐怕就醒不过来了。
涂山铃仔细观察着宋潜。
曾经某一刻,她觉得宋潜道心无垢,又可以往前迈进一步了,偶尔一刹间,她又觉得宋潜还有心魔。
一个人身上怎么会出现这么矛盾的状态呢?
还是说她看错了?
不会的,她不会看错,这点眼力她还是有的。
那就是……宋潜本身出问题了。
宋潜避而不谈,不知道问题在哪里,就无从解决。
涂山铃忧心忡忡。
宋潜睁开眼睛,眼里一片古井无波,“前方便是封印。”
他缓步朝前走去,浑身上下都透出不想继续深入谈话的气息。
涂山铃上齿咬着下唇,无声叹气,终究无言地跟在了宋潜身后。
宋潜的手仍紧紧握着手腕,他想:那一段尘封的最狼狈黑暗的过往,不能被她知道。
人就是这样,哪怕在外面生活再苦,苦到在码头扛了一天麻袋只拿到了十几个大钱,回到家面对家人依旧是一张温和的笑脸,说一句不累。
涂山铃快走几步,主动拉住了宋潜的左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她只知道在这一刻她只想拉着他,舍不得他再受一点伤。
宋潜微微偏头,露出个轻轻浅浅的笑容。
涂山铃侧头仰视宋潜,也露出了笑容。
那些年,生活给他们留下的伤,在这个笑容里,好像不会痛了。
前行数十步,到了第一个安放阵盘的地方。
宋潜骈指点向地面,阵盘缓缓从地底升起,露出完整的模样。
他垂眸检查了一番,“无损。”
他挥手重新将阵盘沉入地底,便带着涂山铃前往第二个阵盘处。
毒雾非常厉害,还配合着天然的迷阵,宋潜当年处理的时候不得不谨慎对待,用三十六天罡配合七十二地煞结阵镇压,是以阵盘共有一百零八个。
宋潜检查的速度很快,前后不过花了小半个时辰,就把阵盘全部确认了一遍。
结论是无损。
阵盘并没有被破坏,封印完整,那么……如今的毒雾与几十年前的毒雾就没有关系了。
涂山铃手指指着天空转圈,“这不合常理啊,好好一个毒源不用,却人为制造出了另外一个来镇压我的灵尾?还是说我灵尾不在这里,毒雾的出现只是偶然。”
宋潜也看向天空,他心中也没有答案。
此时此刻,祁天泽终于从老旧的档案中,翻出了那些私自调换岗位,逃避驻守交漳城的人员名单了。
第200章 不翼而飞
治安署人员单是名单便写满了厚厚一本册子,记录在册的门人共七千九百余人,详细资料装了满满十几个箱子。
这七千多人通过调岗换岗伤退等各种手段,顺利避开了成为交漳城的留守人员,让交漳治安署成了个只有三十几个门人的空壳子。
祁天泽嘭一声将册子拍在桌面上,“传令史。”
侍者们噤若寒蝉,低着头退出了兰室,直奔令史台。
令史是家族实际掌权人属官的总称,为家主负责的令史统称兰台令史,地位高于一般家臣家将;为少主负责的令史统称为中丞令史,地位与中高阶家臣家将相当。二者皆在令史台办公。
进了令史台的大门,侍者拐道上了右边的甬道,远远地喊:“传少主法旨。”
令史听这声儿便知侍者还远,心知出了大事,赶紧放下手里的事情,迎了出去。
侍者一路穿过三道月洞门,才到了令史面前,“少主法旨,传令史觐见。”
令史递出一个荷包,“发生了什么事?”
侍者笼好荷包,“出大事了,少主调了档案,脸色很不好,各位说话小心些,千万别帮谁求情,当心引火烧身。”
这……令史们面面相觑,最后齐齐抱拳行礼,“多谢指点。”
一群人并不敢多耽搁,揣着一肚子忐忑进了祁天泽的兰室。
祁天泽的脸色果然难看非常。
令史们硬着头皮行礼,“请少主安。”
祁天泽手指一下一下点在名册上,“名册上的人,全部缉拿审问,放跑一个,小心你们的脑袋。”
令史们在祁天泽身上感受到了压抑的怒气,他们甚至连问一句“这些人犯了什么事情”都不敢,为首一人躬身接过名册,匆匆退了出去。
他们出了兰室,翻开名册,骇然发现,此次需要抓捕处理的人数之多,乃他们生平仅见。
他们一人誊抄几页名单,从档案库中找出对应编号的资料,一人调用一千名家将,挨个抓人去了。
一盏茶后,令史带着人到了一个人家门前,不客气地敲响的大门。
嘭嘭声惊得隔壁的住户打开门来看,看到密密麻麻身穿甲胄的家将,立刻退了回去,闩上了门,再也不敢冒头。
没人开门,令史继续敲门,两次过后,他便退到一旁,朝家将打了个手势。
家将大步上前,伸脚踹断了门闩。
巨大的力道带起一阵风,地面上的灰尘和落叶不停翻卷。
令史捂着口鼻进入院子里,视线快速逡巡着,却没发现一点人生活过的痕迹。
他拿出张符咒贴在门框上,骈指掐诀,符咒无火自燃,却没有任何其他事情发生。
令史蹙起了眉头,转身离开此地,前往下一家。
他心中有了不妙的预感。
他先前用的灵符是追踪查案的中级灵符,用以判断发现尸体的地方是否是第一案发现场,修士打斗必然会使用灵力,此符便是检验是否有灵力残留。
而修炼是将天地灵气吸收进入体内,并转化为灵力,供己身所用,是以有修士居住的地方,必然也会有灵力残留。
此种灵符检查的最长时间为一年,它自燃后,并没有显露出残留灵力的痕迹,就说明此地无灵力残留。
这就说明这个院子至少有一年没有修士在里面修炼过了。
人不见了!
同样的事情同时在基山境内的大城小镇上发生。
资料上留的联系地址,完全找不到人。
祁天泽说,放跑一个,令史就完蛋了。
事实是,他们一个都没抓到!
令史们心里一片冰凉,他们就算不死也会受重罚,不是一两个人,是好几千人啊,说不见就不见了。
唯一让他们觉得欣慰的是,兰台令史们也得跟着倒霉,毕竟户籍归他们管啊,人不见了都不知道,他们的责任明显更大啊。
祁天泽听完令史的汇报,一点都笑不出来了,“大规模门人出逃,你们一点都不知情?干什么吃的!”
一名令史咽了口唾沫,他感觉这么大的锅,他们背不了,小声道:“您可以往好的地方想,他们说不定不是逃了,万一是死了呢?”
所有令史震惊转头,看着自己的同僚,下一秒,所有人往后的往后,往左的往左,往右的往右,皆退开了一步,生怕同僚遭殃的时候,误伤到自己。
祁天泽的怒火就像是被人用手掐断了似的,都不连贯了,他几次想提起话头,却不知道该怎么接。
他指着那名令史,“滚,去查人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
涂山铃一直在脑海中推理,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方向不对,这并不是回交漳城的路。
她左右看看,没看到人,又转身朝身后看去,身后也没有宋潜,她抬手欲撑住下巴,才看到手腕上拴着一根红绳。
红绳红得非常喜庆,与九江墟花朝节的许愿宝牒用绳一模一样。
涂山铃往手腕上缠红绳,缠了一圈又一圈,绳子缠到三寸宽,她才看到了宋潜的身影。
她举着手问:“你什么时候买的红绳?”
宋潜:“九江墟时。”
果然!
涂山铃:“你买这个做什么,你又用不着。”
宋潜:“用过了。”
此时此刻,一张写着“阿铃福寿安康”的宝牒正挂在九江墟许愿树的枝头迎风飘荡。
涂山铃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笑弯了眼,“没想到你还信这个!师尊说,我们独当一面时,当以天下为己任。只有天下人求着我们办事的,哪有我们求人的份儿啊。”
她解下红绳塞回到宋潜的手里,“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她莫名地觉得眼前的林子、眼前的河,都给她似曾相识的感觉。
宋潜:“来见一个老朋友,她等了你很多年。”
涂山铃神情一顿,一时间没想起来她有什么朋友会在这种地方。
她梳理了一遍记忆,“哦,我知道了,你说的是一个叫梅汀的妖修,对吧?”
当年,她清醒后,宋潜找机会跟她提过梅汀,只是那会儿她已经失忆了,并不记得梅汀这个妖修,宋潜说梅汀要见她,她并不多重视,总想着有事去基山顺道去看望一下即可。
可后来她事多,一直没有机会再去基山,见梅汀的事情就被搁置了下来。
第201章 杀声再起
涂山铃醒来后,道祖让她留在清静台哪里都别去,闭关巩固境界,而道祖则开炉为她炼制不响,几个月时间便这样过去了。
她得到不响后,着手整顿竹山风气,耗时一年,终于将品行不端、只想来镀金的同修全部清退。
竹山近乎严苛的学习氛围,让很多世家小姐望而却步,之后竹山甚少有女子游学了。
接下来两年,她一直在完成道祖交代下来的各种任务,积累名望。
再然后便是封鬼之战。
北方乱起来容易,重建很难,从天元244年开始,接下来的几年,涂山铃的重点在灾后重建以及建立封禁大阵上。
竹山倾力之下,将北方玄武原本镇守的区域打造成了一个鬼尸僵的巨大囚牢,只等玄武再生,才会解开封印。
大阵成,涂山铃刚刚松一口气,琢磨着可以优哉游哉玩儿玩儿了,鞠昇却疯了,突然叛出清静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东山大片区域,对竹山形成了包围之势。
道祖亲传及记名弟子全都留守竹山待命,孙密等人先后出战,皆败得不好看,竹山士气低迷,涂山铃临危受命,不到一年便收复大片失地。
再之后,她便陨落了。
当年一直觉得日子还多,以后总有机会见梅汀,没想到世事无常,到底让她食言了。
宋潜:“梅汀,阿铃来了。”
涂山铃走到宋潜身边,笑着道:“梅汀,我来了。”
河面一片平静,并无水妖出现的迹象。
两个人出手自然能逼出梅汀,但那样会伤到梅汀,是以只能多次呼唤并静静等待。
眼看着天就快黑了,梅汀依旧没有冒头的意思,二人只能动身回返。
涂山铃:“你说我跟她是在我游历归来那年认识的,如果她真的一直在等我,那么我陨落前,她就等了我十五年了,我陨落后,她又等了十八年,加起来一共等了三十三年,这可能吗?
“一只跟我不太熟的小妖,真能等我这么久?搞不好早就离开了。小妖嘛,修炼到一定程度,肯定好奇外面的世界,想要去看看啊。”
宋潜:“或许吧。”
三十三年太长了,长到很多人会淡忘很多东西。
离开树林前,宋潜回头看了一眼那条小河,他总觉得那条河似乎不如从前清澈了。
客栈大堂里,祁天泽一脸晦气地盯着眼前的杯子,仿佛那个杯子与他有杀父大仇似的。
嚯!
涂山铃刚进门,就被祁天泽的表情吸引了目光,“事情处理得不顺利?”
她边说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祁天泽:“啊!”
涂山铃嘴里的水噗地喷了出去,疯狂咳嗽起来。
真是没有一点点防备啊!
她说话吓了祁天泽一跳,祁天泽大叫吓了她一跳。
扯平了,谁也甭说谁。
涂山铃:“抱歉,抱歉。”
祁天泽掏出帕子擦脸上的水,也连声说抱歉。
涂山铃:“事情处理得不顺利?”
祁天泽对此讳莫如深,并不准备回答。
涂山铃不会生气,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她懂。
她也就是随口一问,万一别人愿意告知呢?不愿意告知也没关系,她也没损失。
宋潜:“封印完整。”
话题跨度有点大,祁天泽反应了好几息时间,才道:“你们要离开了?”
宋潜:“暂时不会。”
祁天泽松了一口气,宋家的两位道友之前说过,他们是来看看重光君当年布下的封印是否完整,既然完整,人家要走,他也没道理强留,可如今不走,便表示他们还愿意帮忙。
这是好事儿!
他招手叫来小二点了一桌子菜。
三人并不熟悉,唯一能聊的便是毒雾,聊完之后,便陷入了沉默中,好在菜上得很快,解了这一份尴尬。
用完了饭,三人相携上楼。
涂山铃提醒道:“晚上警醒些,一旦发现异常,第一时间行动。”
祁天泽表示明白。
他也很想知道谁在闹幺蛾子,这一次再来交漳城,他还带了几个家将,人数不多,主要是怕打草惊蛇,但应该够用了。
涂山铃吃饱了饭,眼皮就开始打架,她控都控制不住,她强大的意志力只能保证她不当真睡着,并不能保证她不犯困。
宋潜:“先睡吧,我守着,有情况叫你。”
阿铃昨晚就没有睡好。
涂山铃摇了摇头,打着呵欠说:“睡着了,哪怕能被叫醒,也会有个反应时间,速度就慢了,我还撑得住,先守着吧。”
宋潜低头从广袖中拿出一个瓶子,抛给涂山铃。
涂山铃打开瓶塞,瞄了一眼,“糖?”
她倒出一颗,放进嘴里,橙子的甜香在嘴里化开,然后……“酸酸酸酸啊!”
这明明是用来整人的糖,阿潜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这不合理!
涂山铃眼泪都快被酸出来了。
她揉着脸颊控诉道:“你这种高山雪莲般的存在,怎么能带这种东西,这明明该是我带的。”
嗯?
宋潜缓缓转头,目光锁定涂山铃。
涂山铃心虚了,她一激动,说漏嘴了,她以前在背后总用类似的称呼指代宋潜,什么高岭之花啦,圣洁的雪莲花啦,这种称呼不带恶意,但被本人听到还是很尴尬啊。
宋潜淡淡道:“别跟退之学。”
哈?
涂山铃连忙嗯嗯嗯。
她在心里道:对不起了,薛晋大兄弟,这锅起因虽然在我,可甩锅甩得如此漂亮的,可是阿潜啊,劳累你,暂时背着吧。
她猝不及防被酸了一下,瞌睡都给酸没了,歪着脑袋看着窗外,一轮凸月低低挂在窗口,莹白的月光浸润着夜空。
她看着看着,眼皮又开始打架了。
她低下头,盯着手里的瓶子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又吃了一颗。
酸!
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了一个标志。
她将瓶子翻了过来,一个让人见之想打的笑脸便清晰落入眼中。
真是她买过的整蛊糖啊!
她抬头看了宋潜一眼,啧啧称奇。
不对……“你这糖给谁吃过?”
宋潜手里托着茶杯,缓缓回头,“你。”
涂山铃:“……”
得知自己是第一个上当被整的人,她心里还有点……微妙呢!
远处忽然传来喊杀声,听那动静,似乎与涂山铃二人所在的客栈隔着半座城。
第202章 组织预谋
三道人影先后从窗口一跃而出,急速朝声源处冲去。
涂山铃速度慢,便由宋潜带着,不过也没有用出太超乎寻常的速度。
他们在孙密辖下的腹地,暴露身份就很难看了,堂堂南野的掌权人,偷偷摸摸跑到人家后花园去干什么?这说不清楚啊。
是以有祁天泽在场时,他们表现出来的实力就是二十多岁年轻人的正常实力,大概只比尹玄琛强那么一线吧。
涂山铃在心里计数,从第一声喊杀声起,到现在她已经数了四十九下了,等到第六十息时,喊杀声戛然而止。
然而他们还没有赶到事发地点。
涂山铃相当无语,“这是我平生仅见的效率这么高的群架了。”
祁天泽的心狠狠被扎了一下。
在祁家的大本营,出了这么有组织有效率的群架事件,他真是面上无光啊。
这样的效率绝对不是一两次群架能够培养出来的,这怕不是得打了好几百次,才锤炼出的“真功夫”吧!
三人先后抵达事发地点,地上只剩一滩水渍了。
他们今天竟连血迹都没见到!
涂山铃:“我现在极度怀疑,一部分人负责打架,一部分人负责转移伤员,剩下的人用随身携带的水冲洗地面。”
要不然不可能在短短六十息完成整个过程。
祁天泽的脸黑如锅底,转身去敲旁边的大门。
门开了,他还什么都没问,对方直接说:“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祁天泽揪住了对方的衣襟,“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对方呼吸一顿,却还是坚持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涂山铃摁住了祁天泽的手,“你逼他也没用。”
祁天泽放开了对方的衣襟,顺手帮他抚平了褶皱。
那个人刚刚重获自由,身体往门里一缩,摔上了门,迫不及待地插好门闩。
祁天泽气压极低地回到了客栈。
三个人随后闪身进入客栈里,跪在了祁天泽面前,“禀少主,参与斗殴的人数非常多,撤退时,他们分为八股朝不同的方向跑,我们三个人只能一人跟踪一股,我跟踪的那一股打完架后,各自回家接着睡觉去了。”
祁天泽:“是修士还是普通人?”
家将:“都有。我听到了一句话,他们说‘今天晚上死的是他们的人,可以喝酒庆祝一下’。”
祁天泽向涂山铃二人征求意见,“需要去挨个审问那些人吗?”
审是肯定要审的,他多此一问主要是因为涂山铃二人在场,不问怕他们二人心里不舒服。
涂山铃:“既然知道他们都在什么地方了,就不着急了,先睡饱了,再慢慢问吧。”
她是真的有点撑不住了。
祁天泽朝家将使了个眼色,家将立刻退入夜色中,继续监视犯事的人了。
涂山铃伸了个懒腰,缓步上楼,蒙头就睡。
祁天泽叫住宋潜,先行了个礼,“这次的事情,真是叫二位见笑了。你们二位恐怕也清楚我家的情况,支撑得有些艰难,还请二位看在家姑母的面子上,不要外传此事,不然恐怕会有更多门人转投别家。”
那消失的七千多个门人是怎么回事都还没查清楚呢,再跑一批,他就要吐血了。
宋潜:“无意多言。”
不知为什么,祁天泽觉得哪怕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从宋道友的嘴里说出,便重若千钧,他不用再担心家丑外扬了。
宋潜回到房间时,涂山铃已经睡着了,他轻轻扣住了涂山铃的脉门,缓缓探入一丝灵力,闭目半晌,松开脉门,重新将涂山铃的手塞回被子里。
灵尾的力量对于宋宁音的身体来说,终归是外来能量,哪怕涂山铃的意志能随时调用,却依旧无法滋养宋宁音的肉身。
连续奔波多日,宋宁音的身体已经超负荷了,这才是涂山铃会如此疲惫的真正原因。
宋潜拿出一个香炉,正是他用了多年的那个小铜炉,他点上香,袅袅青烟缓缓被涂山铃吸入肺腑,滋养她的身体。
香是宋潜配制的,药效有限,对他这样的大修士来说,没一点用处,可对涂山铃来说,却刚刚好。
睡梦中的涂山铃松开了紧皱的眉头,翻了个身,似乎睡得更舒服了些。
一夜好眠,涂山铃自自然然地睁开了眼睛,往日缠身的疲惫感终于消散,她心情很好地偏头,就看见宋潜在往窗框上挂小太阳。
涂山铃:“别挂了,我醒了。”
难得自然醒一回,要是再被小太阳刺一下眼睛,她觉得太冤了。
宋潜顺势收回了小太阳。
此时,床边已不见了香炉。
涂山铃在窗前蹦了蹦,感觉精力充沛,她活力满满地说:“走,今天去审审那群搞事情的人。”
她给自己施了个净尘咒,浑身上下便干干净净了。
她平常洗漱只是因为洗漱更舒服罢了,觉得麻烦时,其实一个净尘咒就可以解决问题。
祁天泽端坐在大堂里,双手捂脸,靠在桌上。
涂山铃:“祁道友,早啊。”
祁天泽应声抬头,露出了一张憔悴的脸,他黑眼圈深重,皮肤暗沉,就差把肾虚写在脸上了。
呃!
涂山铃惊为天人,只一个晚上而已,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
被妖邪吸了阳气?不可能啊。
她都没感应到妖邪的气息。
她不知道的是,昨天子夜前后,祁家令史来了一趟,汇报了案情进展,也是到那时,祁天泽才知道那七千多人大概率在祁家刚刚搬迁时,就不知所踪了。
他得到消息,跟着搬到交漳新城的门人,全部购置了房产,有的人最开始还监督过装潢,家被打理好后,只住了一个多月,人就不见了。
邻居都是非亲非故的,不会多管闲事,也就没有上报。
令史查到的,目前已知的,最后一个消失的门人是在两年前消失的,这一例有旧案可查。
那时那位门人已经与邻居相处了一年,大家彼此熟悉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忽然连续几天见不到人,他们自然会怀疑,便上报了治安署。
新城治安署当然查了,却没有查到一点蛛丝马迹,最后给那个门人报了个失踪。
祁天泽听完了汇报,久久不语,默默翻看门人的卷宗,想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门人间的一点点联系,作为突破口。
第203章 攻守颠倒
祁天泽一个晚上看完了十几口箱子的档案,看得头晕脑胀,林林总总的信息充斥他的脑海,他尝试着梳理了一番,一连换了好几个角度,依然没能找到那些门人的共同点,天却已经亮了。
他索性抛开档案,坐在大堂里等涂山铃二人,稍微休息调整状态,以备稍晚些时候审问嫌疑人时能精力充沛。
涂山铃一边拿杯子倒茶,一边道:“祁道友,你看上去状态十分不好,要不你另外安排个人来陪同我们,你去休息吧?”
她呼呼吹着杯子里的水,眼睛却盯着祁天泽。
祁天泽的反应速度确实比昨日慢了些,涂山铃跟他说完话,他好像还在脑子里回忆了一遍涂山铃的话,才做出了反应似的,整个过程延迟非常严重。
他揉着额头道:“昨夜精力消耗过度,尚未缓过劲来,且让我歇歇,很快就好。”
涂山铃看了祁天泽一眼又一眼,一口闷了杯子里的水,“不要勉强。”
祁天泽:“不勉强。”
用过了早饭,三人便在祁家家将的陪同下,前往了治安署,点齐了所有门人同行。
大家都有共识,治安署的人没用得很,不过现在也不需要他们有用,他们只是被叫去撑场子的。
家将昨夜汇报过,搞事情的人有普通人也有修士,普通人还好说,有修士在的话,变数就大了,至少普通人面对六个修士时,绝对不会想要还手,而修士……在数量上占有绝对优势时,很有可能会铤而走险。
管他来的是谁,只要一个都跑不掉,谁知道是他们动的手呢?
四十几号人浩浩荡荡地进了一条繁华的大街,街道两边原本吆喝叫卖的商贩们忽然就闭上了嘴,视线全都汇聚在了涂山铃等人身上,气氛变得诡异了起来。
祁天泽的脑子还处于延迟状态,所有人感觉到了小商贩们身上彪悍的气息,皆停下了脚步,只有他继续往前走了三步,立刻成为了鹤立鸡群的存在。
正因为那三步,祁天泽眨眼间便拉走了均摊在所有人身上的仇恨值。
涂山铃蹭到了宋潜身边,嘴巴丝毫不动地小声道:“我觉得祁家家将跟踪监视他们时,恐怕被发现了,你看那些人的样子,明显是严阵以待嘛。”
唰!
整条街上的人齐齐起身,抽出了藏在货郎担、箩筐、背篼里的刀剑。
祁天泽多迈的那三步被他们看成了挑衅,他们多莽啊,是每天晚上都要打一场群架的存在,受了挑衅如果还没有一点反应的话,他们也就不用混了。
涂山铃:“跑啊!”
她已经感应到了小商贩们身上的灵力波动,这条街上,泰半的人都是修士,她丝毫不怀疑宋潜能护她周全,但跟来的那些咸鱼一样的祁家门人可就惨了。
一道道遁光拔地而起,丝毫不留恋地朝远方遁去。
祁天泽慢慢地瞪大了眼睛,他迟缓的思维到现在还没想明白那些人生意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突然起立,又为什么要突然拔刀,现在更过分了,好像要来砍他似的。
等等,不是好像,是真的要来砍他!
他转身就跑,这时才发现原本跟着他来的一群人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祁天泽:“……”
涂山铃让宋潜领着一群人在城外绕了一圈,才回到了客栈。
交漳城很大,几十个人撒进去,找起来也不容易,只要甩掉了小尾巴,他们基本不可能被包围在客栈里。
所有人都心有余悸,他们忽然意识到,交漳城没有了规则限制,到底发展出了怎样一批刁民。
治安署的门人都低下了头,会有今天的事情,他们要承担大部分责任。
同样是火,扑灭火星子肯定比扑灭森林大火容易,可他们却眼睁睁看着火星子燎原成了森林大火。
祁家家将:“咦,少主呢?”
他们大惊失色,冲出客栈,朝天空看去,正好看到无数各色遁光从头顶飙过。
涂山铃嘴角抽抽,她敢赌自己的脑袋,如果不是那群嫌疑人咬得太紧,祁天泽就要降落在客栈门口了。
祁天泽被大阵仗一刺激,他的思维延迟不药而愈了,他当然知道把人引到客栈的后果,万一宋家的道友出现死伤,他们家就得直面南野宋氏的怒火,甭管是不是他们俩自个儿跑来的基山,祁家都得为此付出代价。
厉害关系在他脑海中一转,他连停顿都没有,径直越过客栈,朝城外飞去。
祁家家将:“太嚣张了。”
他拿出信号弹朝天放了。
涂山铃靠着门框,“这么大的雾,你确定别人看得到求救信号?”
她摇摇头,速度极快地朝后院走去,路过宋潜时,还拉了宋潜一把。
她道:“快走。”
她都佩服那个家将,这么实力坑队友的。
一群嫌疑人刚刚乌泱乌泱杀过去,那个家将就放了信号弹求救,傻子才猜不到祁天泽的同伙躲在这里呢。
不出所料,涂山铃和宋潜刚刚进入后院,那一群人就杀了个回马枪,嘿嘿,嘿嘿,阴笑着看着客栈门口的家将。
治安署的门人别的不行,审时度势的本事颇佳,早在涂山铃往后院走时,他们一个个的就跟着溜了。
三个祁家家将面对那么多人,心里有些发虚,下意识回头寻求帮助,却发现一个人都没了。
祁家家将:“……”
他们也不是什么硬气的人,眼见大事不妙,连拼一拼的心思都没有,掉头就跑了。
嫌疑人杀进客栈,朝后院跑去,几根捆仙绳忽然从客栈二楼垂下,捆住了人就提到了二楼上。
涂山铃并没有带着人跑远,她绕了一圈,上了二楼,一直等待着机会。
她吩咐治安署门人准备好捆仙绳,如果嫌疑人杀进客栈,他们就倒挂金钩偷袭最后几个嫌疑人,能抓到几个抓几个。
人刚刚被拉进二楼的窗户,嘴巴就被堵上了。
涂山铃拍拍祁家门人的肩膀,摆摆手,示意他们让开。
她走上前去,俯视着嫌疑人,“每天晚上打架斗殴的,就是你们吧?”
嫌疑人不愧是好勇斗狠之辈,落在涂山铃手里,他们半点不见惊慌之色,竟个个抬头直视着涂山铃,并没有要点头或者摇头的意思。
第204章 打不明白
距离涂山铃最近的一个人,外貌看起来三十来岁,头发不多,依稀可以看到头皮。其修为处于气境中阶,须发却已斑白,修为有倒退的迹象,神情倒是倔强得很。
这群人隐隐有以他为首的趋势。
涂山铃微微弯腰,撸起一点袖子,露出一截小臂,手往下一捞,从靴子里拔出了一把匕首,她手指一勾,匕首在手里转了个圈,她握住剑柄,剑刃顺势搭在了半秃修士的脖子上,痞气尽显。
半秃修士脊背挺得笔直,好似一点都不担心涂山铃拿他开刀似的。
涂山铃轻笑出声,语气轻快,“我知道你不怕死,所以我不会动你,只是不知道你身后的人怕死不怕死了?”
她握着匕首,剑尖一一从众人身上指过。
她认真观察着每个人脸上细微的表情。
半秃修士突然暴起,想攻击涂山铃,然而他被捆仙绳束缚住了,能用的只有脑袋,他朝前撞去,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嘭一声跌回地上,只留两根头发缓缓飘落。
有宋潜在,岂会让人伤到涂山铃!
涂山铃手里颠着匕首,“敢追杀我们,就得做好陨落的准备。来,我瞧瞧,这个少年郎你做好准备了没有呀?”
治安署的门人心中发寒,不自觉往后退,退到退无可退为止。
涂山铃的恶意虽不是冲他们而来,可他们接触到那一星半点的余波,仍是觉得有些可怕。
恍惚中,他们仿佛看到了来自玄冥的恶鬼,舔着嘴唇说:“乖宝宝,不要跑,进入老祖的肚子,与我一同获得永生吧”。
修道多年,早已尘封在他们幼年记忆中的恐怖故事,毫无预兆地用这种方式找回了存在感。
突然落入敌手,少年郎本来就够心惊胆战的了,被涂山铃笑吟吟地看着,他的心没来由地更加惊慌。
夜晚,他跟着己方阵营的人冲杀时,没有怕过,看到人的脑袋被开瓢倒地时,也没有怕过,可现在他充分感觉到,有一种名为恐惧的陌生情绪攀上了他的心头,他不由自主低下了头,不敢再与涂山铃对视。
下一秒,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截明晃晃的剑刃,随着剑身晃动,晨光不断反射进了他的眼里。
他慌张地呜呜呜,眼睛紧张地看着剑刃,又抬眼看看涂山铃。
涂山铃摘掉堵住少年郎嘴巴的帕子,“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乱喊乱叫,我的匕首不介意抹你的脖子。”
少年郎疯狂摇头,“不会!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半秃修士赫然转头,他那张凶狠的脸显得更加凶狠了,眼里似有熊熊怒火跳动,双眼圆瞪,露出大了一圈的眼白,好像要把少年郎拆分入腹似的。
少年郎吓得再次缩紧了脖子,瑟瑟发抖。
涂山铃匕首一转,啪一声拍在了半秃修士的脸上,“囚笼里的野兽就得懂得收起爪牙,要不然等着你的,就只有棍棒。”她的匕首再次架到少年郎的脖子上,“说说吧,你们晚上为什么要打架?”
少年郎咽了口唾沫,“因为我们的人前天晚上被打死了,昨天晚上必须得找回场子。”
涂山铃神情一滞。
虽然这样回答也没毛病,但谁问你这个了?!
她猜,如果她顺着往下问,少年郎要么回答“我们前天晚上打架是因为对方的人被打死了,来找场子,我们不得不应战”或者“我们的人大前天被打死了,我们不甘心,前天晚上带着人复仇”。
半秃修士神情松懈下来,好似因为少年郎没说出什么大秘密而安心。
涂山铃看到他这个神情,深刻感觉自己被耍了,她磨着牙道:“给我想清楚了再说,你们到底因为什么打架?”
少年郎努力往后仰,想离剑尖远一点,“我说的是实话啊,我们最开始就是因为自己人被打死了,才找齐人手复仇的啊,后来仇恨越来越大,打不明白了,就天天打。”
涂山铃转头看向宋潜。
宋潜从涂山铃眼里看出了一句话“我真想打他啊”。
涂山铃继续道:“他们打死你们的人,总该有个原因吧,不可能大家走在街上,什么都没干,人家就忽然出手打人吧。总不可能是因为长得太丑了,实在看不下去,就想干掉他吧?”
少年郎眼里露出真切的迷茫,“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宋潜移开了视线,他觉得那位少年可能要挨打了。
果然,涂山铃身子一矮,出了一记直拳,直接重击在少年郎的肚子上,“你在逗我?”
她不至于直接出手杀人,但对于不老实的人,她也不介意帮他松松筋骨。
少年郎痛得面部一阵扭曲。
他不是没挨过打,那么多人混战,一窝蜂对冲过去,挨了谁飞来的黑拳踢来的黑腿都很正常,只不过那样的伤他当场痛过了,回家拿药油揉一揉,也就不觉得有多严重了。
可眼前这姑娘下手可真黑啊,一拳头下来,肠子都在肚子里面绞在了一起。
这是一个很会打人的人。
一滴冷汗从少年郎额头滑落,“我没逗你,我被叫去打架的时候,他们只说跟对方结了死仇啊。”
涂山铃看得出来,少年说的是实话。
她特别想问少年一句,连为了什么而打架都没搞清楚,就这么拼命,值得吗?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有的话不必问,因为有的人活一辈子难得糊涂,而有的人活一辈子却是难得明白。
她转而问实质性的问题,“每晚打架的有多少人,都是什么人?”
少年郎:“每晚打架的人数不一样,我们也不是每场架都打的,每天不睡觉,人哪受得了啊。”
涂山铃声音淡淡的,“所以有多少人打架,是谁在打架,你都说不出来咯?”
少年郎:“不是不是!虽然具体人数不一样,但大致是差不多的,一般总人数在二百到三百之间,也就是两方各出一百多人。帮忙打架的人相互间都认识,基本是亲朋好友,一个拉一个的,我估计交漳城有一半的人都参与过。”
交漳城一共几十万人,说有一半参与过,那肯定是夸张的说法,这完全出自于少年郎的求生欲,依他所想,法不责众嘛,参与过的人越多,他们越不可能受重罚。
涂山铃:“尸体呢,怎么处理的?”
第205章 偷换概念
少年郎苦哈哈的,“我不知道啊!”
涂山铃举起了拳头。
少年郎一边往后缩,一边大声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一问三不知真是交漳城人民的特色。
涂山铃:“每次打完架,尸体都很快不见了,肯定有专人处理,这个人是谁?”
少年郎嘘出口气,原来问的是这个,“有专门的背尸人,不属于我们任何一方,我们一打出胜负,背尸人就会立马出现,带着尸体就走。我们都知道规矩,无尸体不立案,所以每次都有付钱,从来不讲价。”
呃!
涂山铃惊为天人。
这群人打架竟打出了个衍生职业来,还是个听起来怪怪的职业。
怪归怪,她敏锐地察觉出她好像抓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基山由于气候和地形的原因,一直推行火葬,主要是因为这里的瘴气本就很严重,如果尸体处理不当只会加剧瘴气的危害。
瘴气本就是尸体腐烂后产生的毒气。
这莫名其妙产生的毒雾,如果与群架后随意丢弃的尸体联系起来,那么就不那么莫名其妙了,至少会有个说得通的起源。
只是……就算每天死一个人,一年顶多死三百多个,三年顶多死一千来个,还不足以形成如此大规模的毒雾。
肯定还有什么忽略掉的细节。
不过总算有破局的点了,涂山铃觉得可以顺着往下查。
涂山铃:“背尸人是谁,住在哪里?”
少年郎噎住了,弱弱地道:“我不知道。”
涂山铃:“……那你还知道什么?”
少年郎:“我还知道今晚约架的地点。”他瞄了一眼半秃修士,气虚地道,“他们说连续两晚有人管闲事,差一点被抓到,今晚去城外打,方便撤离。”
半秃修士实在忍无可忍了,双腿曲起,猛然前踢,两只脚同时踹在了少年郎的大腿上。
涂山铃和宋潜对视一眼,心里有了计较。
涂山铃匕首一转,挑开了少年郎身上的捆仙绳,“给你一天的时间逃跑,明天这个时辰,我就会放掉这些人,你,可别被他们抓到了哦。”
少年郎大吃一惊,“你!”
涂山铃呵呵笑,“你难不成以为我会杀了他们?怎么可能!”她环指一圈,“你看清楚了,都是祁家的修士,不会随便对基山人下杀手的。”
祁家门人震惊非常,他们是祁家人没错,但涂山铃不是啊,这么当面甩锅真的好吗?就欺负他们武力值不够,不敢反抗是吧!
少年郎的心情并没有比祁家门人好多少,他以为抗拒到底的人死定了,他才敢知无不言的,可眼下看来,他坦白从宽除了多挨了一拳外,什么好处都得到,真是……哎!
他神经质地打量了一圈屋里的人,终于还是跑了,他只怕跑得慢了,被同伴抓到捅死。
涂山铃趴在窗口,朝下看,“哎。”
少年郎仰头看来。
涂山铃扬手抛出一个钱袋子,“程仪。”
被连番折腾,少年郎拿到钱袋子时,还小小感动了一下,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他拢好钱袋子,快步朝家跑去,他得赶紧收拾东西跑路了。
涂山铃回过头来,低头问:“你们还有要补充的吗?”
她刚才说,明天这个时辰就放掉所有人,他们都听见了,既然如此,他们更加没有开口的必要了,一个个的越发硬气,脊背挺得笔直。
涂山铃摊手,“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强各位了。”她侧头对祁家门人道,“你们来把人带走,先暂时收押到治安署监牢内。”
所有人同时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涂山铃,眼里都写满了不可置信。
一名治安署门人大着胆子问:“不是说明天放人吗?”
涂山铃缓缓转头,看着门人轻笑了一声,“我是谁,你又是谁,我说放人……”她举起手动了动,“我本来就没抓他们呀。但他们可是在你们的辖区犯了事儿,你们能放了他们?别开玩笑了。”
她的意思很明显了,他们并不存在上下级关系,宋家和祁家也不存在从属关系,她的话,祁家门人可以不听。
该抓的人还得抓。
祁家门人都震惊了,姑娘您偷换概念偷换得这么熟练的吗?
同时,他们又觉得庆幸,他们前天怂得足够快,这姑娘的一身本事没用在他们身上,不然被坑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少顷,理清了利害关系的祁家门人问:“那名逃走的少年郎该怎么处理?”
涂山铃斜睨着他们,“治安署很重要的一项职责是抓捕逃犯。”
懂了!
祁家门人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分出了一半人抓捕少年郎,剩下一半人将半秃修士等人押解向大牢。
---
---
交漳新城。
慎宁低头收拾着衣服,叠好一件,放一件进衣箱里。
衣服全是祁旸帮她挑的,样式简单,颜色素淡,像桃红色之类艳丽的颜色一律不见。
慎康看到这些衣服还调侃:“阿姊,你明明还很年轻,穿这样的衣服,别人怕不是要以为你在戴孝呢!”
祁旸刚好进门,听到这话便道:“你们如今跟没爹有多大区别?”
得!
阿娘故意的。
慎康嘿嘿笑两声,跑了。
慎宁叠好了衣服,取过首饰匣子放进衣箱角落里。
祁旸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这是你舅舅给你的程仪,你带好了。你怎么想起来提前这么些天过去?在别人家到底有些不方便。”
慎宁笑着握紧了祁旸的手,“也就提前了三天而已,我也想趁着这个机会熟悉一下孙家的环境。”
祁旸深深看着慎宁,心中对慎棠的恨又多了一分。
只有娘家势弱的女子才会活得如此小心翼翼,偏偏慎家并不算太弱,可她们心里都清楚,慎宁出了事,慎家绝不会帮她出头,她跟没有娘家没什么分别。
这叫祁旸如何不恨?
慎宁展臂揽住祁旸,“阿娘,您看您,又多想了。我这么早过去不是想讨好谁,只是我这么多年连九江墟都没出过,到底有些遗憾。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尝一尝梅州的美食。我听说梅州的梅林很是有名,一定不能错过。”
祁旸一指头点在慎宁的额头上,“傻不傻,梅州的腊梅一月就开过了,你现在去看,只能看到一树绿叶子。”
慎宁:“这也很好啊,各有各的美。您也没见过梅州的梅林吧,我带了画纸画笔,我画给您看啊。”
第206章 双城而治
祁旸心中多少有些惆怅,刚刚与孩子团聚,却又要分别了。
她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帮慎宁收拾东西。
启动飞舟得耗费大量灵石,且还需要神境的大修士操控,只慎宁一人出行,祁家显然不可能安排如此大的阵仗。
到了约定好的时间,慎宁用储物袋收了衣箱,与田欣一道,去了灵兽场。
祁家安排了一只大型飞禽送慎宁去梅州。
梅州与基山同处南山地界,相距并不算太远,统共一千四百余里,顶多一个时辰便可抵达。
大型飞禽的飞行速度非常快,修为太低的人乘坐飞禽,需要辅助手段,否则就不是脸被刮得生疼了,而是人被吹飞了。
祁家的飞禽背上驮着足有一个屋子大小的轿厢,里面桌椅板凳俱全,甚至连床榻都有,只不过都被固定在地板上。
田欣扶着慎宁顺着楼梯往上走,她们刚刚在轿厢中站定,下面的人就撤走了楼梯。
驭兽师态度恭敬地道:“起飞前和降落前,二位需系好安全带,以免发生意外。平稳飞行时,二位想做什么都可以。”
田欣:“多谢提醒。”
慎宁进入轿厢,果然在太师椅上发现了两根带子,她先将自己绑紧了,便靠在椅背上。
驭兽师:“坐好了吗?要出发了。”
田欣赶紧坐下,也将自己固定在了椅子上,“好了。”
下一刻,脚下的地面剧烈晃动起来,可以感觉得出,这是飞禽站起了身,它向前助跑几步,翅膀上下用力扇动,不多会儿,便飞上了天空。
脚下的震动感消失了,慎宁解开了安全带,她趴到窗边朝外看去,云好像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一只小鸟钻出云层,看到了慎宁,转头又钻了回去。
慎宁微微一笑。
宁静的生活真好啊。
田欣拿出纸笔,写下一段话,又从灵兽袋里抓出一只青鸟,取出兽笛哔哔吹了几声,青鸟像是听懂了她的意思,伸出一只脚让她往上绑竹筒。
慎宁回过神来,“不用麻烦他们了。”
田欣十分坚持,还是绑上了竹筒,放飞了青鸟,“这不是麻烦不麻烦的问题,在大家族中生活,就不能气弱,不然谁都会来欺负你。该端的架子,你得端着,明白吗?”
慎宁知道田欣不离不弃地陪伴了祁旸十几年,她真心把田欣当长辈,田欣才能用这种语气跟她讲话。
她垂眸苦笑,“其实我倒是觉得没必要非得嫁入大家族,在小城镇中,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日子也不错。”
田欣连连摇头,“你果然还是个小丫头啊,你想象中的那种生活确实很美好,可真要你一睁眼忙忙碌碌就为了一顿饭,连你喜欢的画画和弹琴都得放下,你怕是就不会觉得那样的生活好了。”
慎宁就呵呵地笑,“所以啊,阿娘在帮我定下这门亲事时,我才没有反对啊。我知道理想跟现实差得很远。”
她小时候无数次地幻象阿爹是什么模样的。
是可以把她扛在肩上的巨人,是在别的小朋友嘲笑她没娘时替她出气的人,是记得她的生辰请她吃长寿面的人。
然而现实是,她的阿爹只是一个会冷冷看她一眼,却连一句话都不会跟她说的人。
从那时起,她就知道理想终归是理想,人还是得活在现实里,所以她才不会跟慎棠对着干。
她心里一直清楚她要的是什么,不管穷也好富也罢,她要的只是一个温暖的家,有一个人会在里面问她冷不冷热不热的地方。
一句话落,两个人都保持了沉默。
一个时辰转眼即过,飞禽顺利地进入了梅州地界。
梅州几乎处于青丘的正东方,地势北高南低,境内多山、多水脉,水运尤其发达。
梅州因为其独特的地理环境和历史渊源,形成了独特的双城而治的格局。
北有北津坞,负责家族发展的大小事务;南有南津坞,负责经济文化发展。
祁家的飞禽盘旋在南津坞上空,下方一只大型飞禽冲天而起,孙家家将立于飞禽背上,警惕地打量着祁家来人。
田欣步出轿厢,不卑不亢地向孙家众人行礼,“我们是来参加春日花宴的,早前已发信告知过了。”
孙家家将当即回礼,“还请出示身份玉牌。”
他们接到了通知,且负责接待的人正在驿馆中等着,只是确认身份的流程不能少,谁也不能确定这些人不是冒名顶替。
田欣知道世家的规矩,并没有不满,她递上自己的身份玉牌后,又进入轿厢取来了慎宁的身份玉牌。
孙家家将确认无误,才控制飞禽让开了路,允许祁家飞禽降落。
孙家的侍者认出了祁家的族徽,等飞禽一降落,便带着步梯迎了上去。
慎宁在田欣的搀扶下,慢慢走下台阶。
孙家侍者:“请慎小姐安,住处已经安排好了,您可以立刻沐浴解乏。”
慎宁微微一笑,“梅州距离基山并不远,谈不上疲乏。我想四处转转,可以吗?”
孙家侍者脸上没有露出丝毫不恰当的神情,他恭敬道:“自然是可以的,春日花宴本意就是请亲友过来游玩,自当让客人玩得尽心。”
慎宁很自然地道:“那就劳烦你带路了。”
孙家侍者颔首,做出个请的手势,“梅州这地界,有一片梅林很是有名,这个时节梅花虽已凋落,却也可以欣赏寒梅的傲骨。”
慎宁一直淡淡微笑着,倾听着侍者的介绍。
他们没有再乘坐大型飞禽,飞禽留在了驿馆里,由驭兽师照料,他们转而乘坐了侍者一早准备好的马车。
马车骨碌碌往前行驶,城里的繁华一闪即过,转眼便到了城外。
慎宁手撩着车帘,讶异道:“梅州怎的如此多的流民?”
侍者挺直了脊背,脸上全是傲然之色,“那些可不是咱们梅州的流民,他们都是从汾河流域过来的,听说梅州好,专门过来讨口饭吃。”
慎宁:“这么多人,安排起来也很困难吧?”她心里有些佩服。
侍者:“并不如何困难,我们南津坞多得很专业的人才,即便再多来一倍流民,也能在三天内安置完毕。”
“老张,你也来啦,不是说东泽君已经开始限制属地人出逃了吗?你落在后面,我还以为你来不了了呢!”一个流民似乎撞见了熟人,很是兴奋。
第207章 孙家留人
慎宁心中一动,当即喊:“停车。”
她在慎家虽然不受重视,可眼界还是有的,她听到流民的话,便觉得事情有些不简单了。
流民缓缓朝马车靠近,交谈还在继续。
“嗐,耿家的人再多,能多得过平民吗?我们下定了决心要跑,哪里是他们看得住的!他们也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专门盯着我们啊。”
“说得也是啊。不过我来的时候满是信心,可到了之后才发现,事情没我们想得那么简单啊。”他的语气里颇有些惆怅的意思,“你看看那些庄稼,都长得这么高了。他们南边的春耕比我们北边早,我们错过了春耕啊。”
另外一个流民似乎刚刚被点醒了似的,也反应了过来,“这可咋办?就算现在混在商队里回去,也会错过北边的春耕吧。”
“还能咋办,走一步看一步呗。”
一直静静跟随在马车旁的侍者突然往前几步,走到了流民的面前,“你们不用太过担心,梅州总会有你们一口饭吃的,过了今年,明年开荒种地,日子也就好过多了。”
流民上下打量侍者一眼,“你倒是说得轻松,哪里知道我们的苦。”
侍者抬手环指一圈,“我们梅州矿产丰富,不提灵矿,只说普通矿产,便有五百多处矿床,只要不怕累,就吃得饱饭。”
流民眼中有了希望,再累再苦也就是这一年的时间,熬过去了,明年开荒种地就没这么累了。
他们觉得这事情能干,走路的速度都加快了不少。
电光石火间,慎宁抓到了一点东西。
河津耿家辖下的人都跑到梅州来挖矿了,河津的地谁来种?错过了春耕,那些地就得荒至少半年了。
她捂住了嘴巴,这绝不是耕地荒废这么简单的事情。
没有人耕地,城里的粮食必然紧张,物价肯定会涨,人心就会跟着浮动。
没有人耕地,粮饷还能按时发吗?就算气境之后的修士可以不同程度的辟谷,可谁又能保证他们的家人也可以呢?拿不到粮饷,谁还会为耿家卖命?
她越往深里想,越觉得这事儿牵扯甚大,这已经不是她能够参与的事情了,便赶紧道:“继续前进。”
梅岭距离南津坞并不远,天气再暖和些,夫人小姐们换了春裳,泛舟游玩赏景,小半天都能抵达。
慎宁下了车,由田欣护卫着往山上走,侍者远远缀在后面,并不干预二人的行动。
只是身后始终有一双眼睛盯着,哪怕与人擦肩而过,慎宁也没有上前交谈打听事情,眼下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只能另找机会了。
山腰有一座石亭,有一青衫文士正端坐其中作画。
慎宁来了兴趣,她原本便准备画些风景画给祁旸看的,当即便走了过去。
到了石桌边,她才发现,青衫文士画的不是如今的梅林,他画中的梅林开满了淡黄色的花朵,仔细观察,还能发现梅林深处有一个女子的背影。
青衫文士忽然抬头,取过白纸覆盖住画作,语气不善道:“你是何人,在此做何事?”
侍者见二人好似起了冲突,赶紧走上前来,行礼道:“典公子见谅,慎小姐并不是有意打扰,我们马上离开。”
慎宁屈膝道歉,“十分抱歉,打扰了。”
远离石亭后,侍者才解释:“典公子爱画如痴,为了画画,连修为都荒废了,你看他年龄并不大,却已隐现中年之相,便可见一斑。平日里,我们南津坞的人知道典公子在石亭,一般都不会靠近的。今天大概是典公子临时起意,我们并没有接到消息,倒让姑娘受委屈了。”
慎宁:“委屈倒是不委屈,只是我看那位公子的画,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没有说完接下来的话,因为她看到侍者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似乎就算她问了什么,侍者也不会回答,她索性就闭嘴了。
田欣道:“高高兴兴地来,却遇上了这种事,今天实在不宜继续游玩了,宁姑娘我们先回吧。”
慎宁正有此意,便顺势答应了下来。
回到孙家为她安排的客院,她几次拿起笔,又几次放下。
她没什么朋友,好不容易认识个经历差不多的涂山铃,她很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可她不知道对方怎么看她,她贸然给涂山铃写信,总怕会打扰到人家。
她细细思量过后,还是决定跟涂山铃分享她的所见所闻,在孙家,她没有可以说话的人,那些话就说给涂山铃吧。
她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所感全都写了下来,用青鸟传讯回交漳新城。
青鸟刚刚飞走,她便开始期待涂山铃的回信了。
---
---
基山出了群殴这一档子事儿,弄得涂山铃和宋潜都没法肯定地说“灵尾被镇在基山”这种话了。
他们手里的线索得到了晚上才能继续追查,白天没什么事儿,便去了周边有毒瘴或毒物很厉害的地方,一个一个排查过去。
他们回到基山时,已经半下午了,时间不够再跑一个地方,他们索性留在客栈喝茶看书。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宋潜:“进。”
祁天泽用袖子挡着脸走了进来,他将一个竹筒递到二人面前,“表妹来信,说给宋道友。”
猜都不用猜,涂山铃就知道信是给她的。
别说宋潜之前没跟慎宁说过话,就算有交情,宋潜也不会再在私底下联系慎宁了,慎宁毕竟已经定亲了,得避嫌。
涂山铃拿过竹筒,倒出信件,不动声色地看完,心里却有话想跟宋潜说。
她道:“祁道友,你一直举着胳膊不累吗?”
祁天泽眼皮狂跳。
怎么可能不累!
哪怕是修士也不可能打破天道对生物的基本限制,就比如说蹲久了腿会麻,手举久了会酸,这跟修不修行没关系。
但他的手再酸也不想放下来,他支支吾吾地道:“没事,没事。啊,如果二位道友没什么别的吩咐,我就先走了。”
涂山铃:“行。晚上,祁道友在城外与我们汇合吧。”
祁天泽激动之下放下了手,“什么!晚上你们还要去找那些人?他们已经记住我们了,很有可能会针对我们,很危险的。”
广袖落下,露出了一张五彩斑斓的脸。
噫!
第208章 果然如此
祁天泽的两只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儿了,鼻子乌青,嘴巴也破了,一张脸原本不算太大,眼下却活生生被改造成了一张大饼脸。
他的脸每一寸都像是遭受了反复重击,没一块好肉了。
涂山铃倒抽一口凉气,她看着都疼,“他们怎么专门打脸啊?!”
祁天泽下意识回答:“不是,身上的伤更……哎!”
他立刻反应了过来,再次抬起袖子遮住了脸。
不是他不抗揍,实在是对手的人数太多了,一人揍他两拳,他身上就没好肉了。
那些人也莽得很,根本不怕打死人,要不是他卯足了力气往交漳新城跑,他的小命恐怕就没了。
最终还是出动了家将才把那些人给收拾了。
大部分人被抓了起来,有少部分见机的跑得飞快,成了漏网之鱼。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打得这么惨,现在打心眼里抗拒再去接触那些好勇斗狠之徒。
涂山铃:“哎哟,太惨了,你赶紧去治伤吧,这副样子要是被大姑娘们看见了,你该没有仰慕者了。”
祁天泽几乎想捶胸顿足,他就是怕自己狼狈的模样被人看到,拿了药后,才赶紧回到交漳城这边来的,要不然他随便派个家臣过来就行了。
他也不再多叙话了,朝涂山铃二人拱了拱手,便退出了房间,疗伤去了。
他的伤都是皮外伤,用了药,再打坐恢复一下,估摸着一两个时辰便能淤青全消。
涂山铃的视线一直落在祁天泽身上,等他刚刚关上门,她便在房间里下了个禁制,将慎宁的信交到了宋潜手上。
宋潜快速浏览完毕,“果然如此。”
所以在临溪,涂山铃听到两个行商夸孙密时才会说:静渊君这种助人为乐的精神,还真不是一般人消受得了的。
涂山铃手指敲着桌面,“孙密这个人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孙密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他长大后有了能力,可能是因为穷怕了吧,一直致力于把能抓在手里的利益全都抓在手里。
不是说他的心有多坏,只是他那种做派,涂山铃很是看不惯罢了。
就比如说,他很乐于跟文士交往,请客交游不在话下,只是他用来请客的东西,基本上是打折时买的,每当年节,各大商铺都会打折,他总会屯很多东西在手里,请客时,拿出来摆上就行。
文士吃了喝了他的东西,心情大好之下,写诗写文夸他,自然是正常操作。
这便是孙密好名声最初的由来。
只是每次涂山铃看到夸孙密大方的文章,她的心情都会有些微妙,她实在说不好孙密是大方还是抠门了。
有了这一次跨地域赈灾的事情,孙密的好名声必然再上一层楼,但那却是踩着耿庭芳登上去的,涂山铃不能忍。
涂山铃:“你说,我们是帮志洁呢,还是坑孙密呢?”
其实不管选哪条路,事情都没办法回到最初状态了,只是前者可以缓解耿庭芳的燃眉之急,后者更加解气。
宋潜听明白了涂山铃的意思,他没有丝毫犹豫,“帮志洁,百姓无辜。”
涂山铃笑着点头,“好。”
听到宋潜的回答,涂山铃便知道宋潜已将她心中的计划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帮耿庭芳其实很简单。
北方的春耕眼看着就要开始了,河津缺少人手种地,田地就会荒掉,那么解决掉人手问题就行了。
也没谁规定种地的一定是人啊,派出动物也一样能搞定,特别是当过耕牛的牛精,最合用了,一只牛精能指挥一群牛共同耕地,效率肯定比人鞭打牛更高。
坑孙密也很容易。
从北方来的人心里都期盼着过上更好的生活,没谁是冲着当矿工来的,要知道挖矿可比种地累。
他们现在暂时安安稳稳地准备挖矿,只是因为错过了南方的春耕,他们心里清楚不可能有收成,也就不浪费精力了。
可如果有人告诉他们,在山上可以耕作,还不会影响收成呢?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相信有经验的老农都注意过这样的现象,他们被一叶障目,暂时没想起来,可一但点破了,那些人怕是会蜂蛹上山开荒。
树被伐完了,草被烧来肥地了,转眼就是夏天,暴雨一下,土石滑坡,不仅山上的庄稼没有收成,就连山下的庄稼也全毁了。
那时便是孙密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然而宋潜说得很对,百姓无辜,第二种办法虽然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非常解气,但真正受到伤害的还是广大的普通人。
涂山铃通过无音令符向附近暗卫传递出一个消息,那就是:动用妖修,全力支持河津耿氏春耕。
她手一翻,收起令符,冲宋潜甜甜一笑,“好了。”
宋潜拿出纸笔递到涂山铃面前。
涂山铃微微一愣,就明白了宋潜的意思。
阿潜让她回信。
阿潜这个人就是这样,不管谁来信,出于礼貌,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都会立刻回复,如果太忙,至少他会回复:收到。
有宋潜盯着,涂山铃想耍赖到明天再回复都不行。
她老老实实编内容,她现在干的事情根本不能让慎宁知道,信件内容全凭想象,也是很不容易了。
宋潜老神在在地坐着,手里拿着书,偶尔喝一口茶,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涂山铃抓耳挠腮编满了一页纸的内容,赶紧吹干了,用青鸟传递出去,便趴在桌案上补觉了。
今天晚上又是需要熬夜的一晚啊。
祁天泽结束修炼,站在镜子前左照右照,确定看不出一丝被打过的痕迹,才去隔壁敲响了门。
他觉得与其各自行动,去城外集合,倒不如他主动一点,与宋家的二位道友一同出发。
经过早上的事情,他认识到了一个很严肃的事实,那就是二位宋道友审时度势的能力太强了,他必须紧跟他们的步伐,以免再次受到伤害。
宋潜:“进。”
祁天泽:“我已经点好菜了,不如我们吃了饭,一道出发。”
宋潜不置可否。
涂山铃笑吟吟地道:“好啊。”
基山大半区域被大雾笼罩,庄稼收成一直不好,所有菜蔬都长得面黄肌瘦的,饶是如此祁天泽每一顿都倒腾出了满满一桌菜,可见其用心了。
吃人嘴软,涂山铃二人的想法已经有了改变,即便灵尾不在基山,他们也会尽力想办法解决毒雾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