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直达老巢
这群淡紫色的小东西名梦貘,它们的身体不会比尘埃大,马身,象鼻,狮脸,犀额,牛尾,虎腿。
在灵眼下,它们呈淡紫色,并不是因为皮毛是淡紫色的,而是因为它们的身体会发出一种淡紫色的光。
很久以前,人们误以为梦貘以梦为食,很多时候做了恶梦,还会说“把梦给貘吧”。
实际上梦貘吃的并不是梦,而是人在梦里情绪起伏产生的能量。
涂山铃在看到梦貘的那一刻,她完全懂了,为什么偏偏是先知、说书先生几个人受到了梦貘的影响。
意志力薄弱的人,在梦里,意志力只会更加薄弱,情绪起伏自然会更大,为这些人编织梦境,它们得到的食物只会更多。
至于尹玄琛为什么会中招?
涂山铃并不知道其与夏江之间发生的事情,是以只能将之归结为尹玄琛道心修炼不到家。
宋潜和涂山铃的学识和成长环境差不多,很多时候想法自然也就差不多。
道心修炼不够,那就闭关修炼。
宋潜心中已差不多有了训练尹玄琛的思路。
此时的尹玄琛还不知,因为一群梦貘,他将多出多少课业。
梦貘贴着窗缝、门缝钻进了说书先生的房间。
每五只梦貘头抵头,组成一颗颗五角星。
紫色的星星飘在房间里,看上去十分梦幻。
然而当梦貘的队形摆好之后,那些它们听到看到一鳞半爪的事情,便被它们添油加醋地添加到了说书先生的梦里。
就是现在!
涂山铃轻巧地跃上墙头。
人处于施法状态无法移动,梦貘也一样。
涂山铃落在说书先生的房前,宋潜落在说书先生的屋后,两人打出一样的手诀,将整个房间禁锢住了。
宋潜以掌为纸,以指为笔,画下一道符。
他掌中灵光跳动,似有吸力一般,将梦貘一只一只拉扯出来,收摄于掌心中。
施法被打断,梦貘受了些伤,却恢复了行动,它们慌乱地四处逃窜,然而涂山铃和宋潜棋高一着,提前断了它们逃跑的路线,它们只能在房间中打转。
任梦貘如何挣扎,宋潜都一动不动,他静静看着眼前的窗,等窗后的紫光全都汇聚到他的掌心,他才将手掌一合,朝屋前走去。
涂山铃心有所感,拍出一掌,解了他们先前布下的禁制。
宋潜停在涂山铃面前,举手摊掌,露出了里面数不清的梦貘。
正如单颗的尘埃小到看不见,用扫帚把它们扫到一起,眼睛却能看见是一个道理,如此多的梦貘聚集在一起,宛如一颗熠熠生辉的紫色夜明珠,美极了,也妖异极了。
两人相携离开了小院子,回到他们先前待过的大树下。
涂山铃:“小东西,你们捞过界了,知道不知道?”
几只胆子大的梦貘齐齐冲涂山铃吐舌头,发出噗噗噗的声音,要不是它们太小了,又非实非虚,涂山铃怕是要看到一幅口水齐喷的画面。
涂山铃指着梦貘,“给我趴下。”
不给它们点儿颜色瞧瞧,它们还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不响微微震动,发出大道之音,哪怕是梦貘,在大道规则下,让趴下也得趴下。
其实抓梦貘,涂山铃一个人也办得到,只是这些小东西太小了,稍微不注意,就容易溜掉一只,那可就麻烦了,是以两个人合作比较稳当。
梦貘被迫趴下了,层层叠叠堆在一起,仍是相当不服气,一张小脸皱吧成了包子,忿忿不平地看着涂山铃。
涂山铃嘿嘿一笑。
不服气啊。
不服气好啊!
她最喜欢教育不服气的崽了。
她指着梦貘,“举爪,后空翻,倒立,单脚跳,眨一只眼……”
宋潜看涂山铃的眼神就有了几分无奈。
涂山铃痛痛快快地“教育”了梦貘小半个时辰后,梦貘全都累趴在了宋潜的掌心,舌头歪吐在外面,眼神中全是讨好。
她朝宋潜竖起根大拇指,“今夜,我就是最棒的崽。”
宋潜相当配合,“是,你是。”
涂山铃抬起头冲着宋潜甜甜一笑,又伸手指着梦貘。
梦貘不约而同地发起抖来,眼神惊恐地看着涂山铃的指头。
它们饿了一天,好不容易到了晚上,能找到东西吃了,它们却被抓住了,空着肚子的它们,真的再也做不了那些高难度动作了啊!
涂山铃:“你们住哪儿,我发发善心,送你们回家。”
梦貘相当人性化地露出了“你在逗我吗”的表情。
涂山铃挑眉,“不欢迎我们?”
梦貘:“……”
所有梦貘认命地抬起爪子,指向了一个方向。
涂山铃二人便朝那个方向赶去。
城门早已关闭,不过夏家的门人远远看到涂山铃二人,便主动打开了城门,放二人出城。
行出一段距离,二人便发现他们去的正是义庄方向,然而到了义庄后,梦貘还在指方向,他们便继续前行,最终停在地缝之上。
梦貘的爪子终于变了方向,不再前指,而是朝地下指了。
涂山铃挑了挑眉,她是真没想到梦貘居然会选择在幻阵下筑巢,这里死了那么多人,风水极差,不是什么好地方,并不利于它们繁衍生息,这种选择太诡异了些。
姚家被灭门后,地缝下就没有了人,如今只有残留在崖壁上的符文散发着淡淡的光,更远处便是一片漆黑了。
斩念自动出鞘,载着二人朝谷底飞去。
斩念发出的光芒照亮了方寸之地,饶是这样,也能看出这一片地下世界的惨烈。
土壤呈暗红色,是饱吸鲜血后的颜色。
宋潜的眼前又有画面闪动,他甩了甩脑袋,强自镇定心神。
涂山铃攥住了宋潜的衣角,“阿潜,你怎么样了?要不要休息?”
宋潜摇摇头,只用单手按住一侧太阳穴,示意涂山铃找入口。
涂山铃担心地看了宋潜一会儿,才转身走远。
这里当然不可能会有去梦貘巢穴的入口,她得找到一块地方,既能够打洞又不会将梦貘巢穴弄塌的地方。
涂山铃一转身,宋潜就靠在了崖壁上,此刻,他的眼前全是十八年前,他匆匆赶到秣陵时看到的画面。
他的眼睛里渐渐爬上血丝,他的手攥紧了袍角,呼吸也变得越来越重。
第165章 铁马冰河
宋潜的呼吸声重得仿佛在耳边。
涂山铃转身跑回了他身边,她刚刚抬手,手就被握住了。
宋潜:“阿铃。”
涂山铃:“我在。”
宋潜露出个释然的微笑。
涂山铃愣住了。
阿潜他只是因为自己在,就这么开心吗?
宋潜缓过了劲儿,“没事。”
涂山铃用力捏了一下宋潜的手掌,“这还叫没事?!这是心魔,不解决,你永远无法跨入太虚境。”
宋潜:“我知道。”
涂山铃觉得宋潜在解决心魔这件事上十分消极,给她的感觉就好像宋潜有些怕又有些抵触解决掉心魔。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到底错过了十八年,她并不像以前那么了解阿潜了。
宋潜:“走。”
涂山铃先前待的地方就最好打洞,她在那里做了标记,宋潜刚刚恢复就注意到了,斩念随心而动,剑气澎湃而出,直刺地面,不多会儿,一个容一人进入的洞便出现在了地上。
涂山铃:“小心些,灵尾可能在这里。”
她提醒一句,率先跳了下去。
她双脚几次在土壁上借力,便顺利着陆。
她站在地底,与她视线持平的地方有一条小臂粗细的通道,通道中高高低低挂着大大小小的巢,这些巢有些像蜂巢,却实实在在是梦貘的巢穴。
涂山铃的神识顺着通道延伸,寻找可能存在的灵尾。
上方城里发生的事情桩桩件件都与梦有关,她心里早有猜想,或许那些异动的动物也与梦有关。
然而普通的梦貘却没有这样的能力,一般而言,梦貘对人梦境的影响很小,比如一个人原本做的就是噩梦,梦到被走尸追,梦貘顶多让一个走尸变成一群而已。
今天涂山铃却看到一群梦貘在直接编织梦境,这是完全超乎寻常的事情,要说没有借助外力,她第一个不信。
加之梦貘的巢穴又刚好在幻阵底部,梦貘借助灵尾力量的可能性非常大。
宋潜也跳了下来,他的视线移到了另外一条通道上,这条通道里也有很多巢穴,他便如涂山铃一样,放出神识,顺着通道延伸。
通道很长,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宋潜的精神突然一震,神识被卷入了一个漩涡,一直旋转旋转下沉下沉,突破层层迷雾,落入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下。
宋潜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他好像就是一团神识而已。
他朝前方看去,看到另外一个宋潜御剑破空而来,冰蓝色的剑芒好似连空气都冻结住了。
又是这一天。
宋潜不辨喜怒地想。
十八年前的这一天,他在梦里反反复复经历了不下五千遍,连天上飞过的乌鸦叫了几声,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一次唯一不同的便是,他用神的视角,看着另外一个宋潜再次经历一遍痛苦而已。
宋潜降落在了旷野上,视线所及处,秣陵城巍峨耸立,然而脚下只有烧焦的草木以及被血染红的土地。
他跪在地上,手指插进干裂的土地里,抠起一个土块,用力一捏,碎掉的土里还是暗红色的。
土被鲜血浸透了,全部染成了红色。
赤焰伏妖阵尚余可怖的气息,让一切妖魔鬼怪敬而远之,只有没脑子又贪吃的乌鸦成群站在废墟之上,眼睛里冒着慑人的冷光,它们不是感觉不到害怕,只是美味当前,它们舍不得离开,总觉得飞快叼起一块碎肉,快速飞走,谁都伤害不到它们。
宋潜怒喝:“滚!”
乌鸦扑棱着翅膀朝着枯树飞去,可一双豆子眼仍盯着宋潜,好似在判断他什么时候死,它们能分食到多少肉。
宋潜打出剑诀,控制斩念破开土层。
他不信,不信阿铃会这样陨落。
他,还有好多话没有对阿铃说。
斩念第一次失去了轻灵优雅,在天空中、大地上狂乱地舞着,土地被破成粉末将这一片天地笼得不能视物。
从黄昏到日暮,从黎明到清晨,宋潜始终没有停下过,他体内的灵力一点一点枯竭,经脉阵阵发疼,他的脑袋也阵阵发晕。
他召回斩念,双手握着剑柄,仅凭身体力量,一点一点朝深处挖。
他体内的灵力在渐渐恢复,然而他却一无所觉,仍是仅凭身体力量寻找着涂山铃。
没有,没有,掘地三尺仍是没有。
赤焰伏妖阵范围,被他凭人力挖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他在坑底杵剑而立,眸中的光在一点一点退去。
宋潜愣愣站在原地,喃喃地道:“你把我拉出了我的世界,让我看见了世间的爱、嗔、痴,怎忍心独留我一人于世。涂山铃,你回来。”
乌鸦兴奋地大叫着,它们察觉到一个活生生人就快变成它们的食物了。
宋潜冷眸一扫,突然提剑朝乌鸦走去。
是你们吃了吗?
给我吐出来!
乌鸦察觉到了危险,扇动翅膀想逃走,然而它们哪里有斩念的速度快,斩念出一次,一只乌鸦便爆成一团血雾。
乌鸦看着别人死,它们很开心,可轮到自己死,它们就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了,它们声嘶力竭地大叫着,却没人能救得了它们。
又一只乌鸦被灭杀了,在血雾中,似乎有一个亮银色的东西在坠落。
不响!
宋潜下意识去接,然而不响却被另外一个人接在了手里。
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给我。”
“宋子牧,想要吗?跪下来求我啊!”来人的声音飘飘渺渺的,听着有些熟悉,却分辨不出到底是谁的。
宋潜的眼睛一点一点被染红,他看不清东西了,眼前只有一团模糊的影子。
他的状态非常不好,但不响他一定要拿回来,他手腕一转,提剑在额前,奋力朝前刺去。
来人满是嘲讽地道:“哟,天之骄子今天没吃饭吗?怎么连剑都使得没有力气?”
宋潜不发一言,只管强攻。
来人见招拆招,修为竟不在宋潜之下,而且尚在全盛状态,跟宋潜对打,像极了猫捉老鼠,要把对方先戏弄个够本。
来人忽然背起了一只手,轻佻地道:“我让你一只手,不知道你……行不行?”
往常宋潜一听这种话必然拂袖,然而他此时眼里只有不响,他只想抢到不响。
第166章 再获灵尾
宋潜剑指来人持铃的左手。
来人从容扬手,避过宋潜的剑,他一掌拍出,拍得宋潜手掌偏转,剑锋歪到了一边,他顺势捉住了宋潜的手腕,挽了个剑花,推着青锋刺向了宋潜。
以斩念之利,若被刺中了,宋潜就不单单是破个窟窿那么简单了,大概率连手带肩都会被削下来。
斩念嗡嗡作响,抗拒着剑柄上传来的力道。
来人咦了一声,很显然,他也没想到斩念如此有灵性。
他松开宋潜的手腕,一掌击在宋潜的肩头,将之打得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宋潜稳住身形,扬起头时,发带突然断裂,一头乌发随风飞舞,发丝迷了他的眼,他仿佛感觉不到痛,提剑继续强攻。
这一刻,剑在手上,念在心中,一出手便有雷霆万钧、开山裂石之势。
来人有些不耐烦了,出招不复先前从容,他重重冷哼一声,突然将不响抛向宋潜。
宋潜身形一顿,下意识伸手去接,胸前却狠狠一痛,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印在了他的胸口。
他半步不退,硬生生用身体接下了这一掌,手却抓到了不响。
来人被宋潜的模样惹怒了,“你意志坚定?你天资卓越?我倒要看看,你到底会不会松手。”
宋潜嘴角溢出鲜血,挥剑逼退来人。
他的肺腑受到了很严重的冲击,隐隐生疼,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是疼痛的,手却坚定地握着不响。
他晃晃脑袋,轻蔑道:“鼠辈。”
与人对战,连擅长的兵刃都不敢出,不是鼠辈又是什么?
与人对话,连本音都不敢用,不是鼠辈又是什么?
来人冷笑一声,所有攻击都对准了宋潜握着不响的左手。
他似乎很听不得宋潜的嘲讽,他的表现便如被触碰了逆鳞的龙一般,渐趋疯狂。
斩念划破了他的胳膊,他不管,划破了他的脸颊,他也不管,他只抢不响。
宋潜处在走火入魔的边缘,脑子本就不太清醒,眼睛也只能模糊视物,战斗全凭本能,来人的攻势变猛后,他渐渐的应付得有些吃力了。
他的左手中了一掌,指骨咔咔作响,几节骨头霎时碎裂。
碎骨头渣子扎进肉里,他额头的冷汗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仍是没有松手。
他左手自然垂下,并不敢用力,右手则继续挥剑。
两人都用的是以伤换伤的打法,谁也没比谁好一些,但宋潜的伤集中在左手上,一条手臂几乎寸寸碎裂。
来人凉凉地问:“还不松手吗?你不准备要这只手了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的……宋子牧,我为你感到羞耻。”
他再出一掌。
宋潜身形晃了晃,重心不稳,单膝跪在了地上。
来人正欲再次出手,神识可查范围内突然出现了一队御剑而来的修士,这群修士皆着绣着飞天玄鸟纹样的校服。
宋家的人。
来人眯了眯眼,在心中暗道:算你好运,先不跟你玩了。
他弯下腰,握住了宋潜的左手,去掰宋潜的手指,宋潜不肯松手,他便一根一根掰断了宋潜的手指。
他颠了颠不响,“你看,我说要拿走的东西,你便留不下来。”
宋潜眼里的光终于熄灭了,他正面扑倒在了地上。
来人站直身体,一脚踢开了宋潜的左手,身形一晃,消失在了旷野上。
宋潜心里的那一口气松了,他受的伤便开始做怪,断掉的左臂尚可,只是肺腑的伤让他发起高热来,他整个人陷入了深度昏迷中。
寥寥几只幸存的乌鸦又飞了回来。
它们站在三尺外,歪着脑袋打量宋潜。
它们还记得这个人类很危险,杀伤了它们不少同伴,并不敢轻易靠近。
然而这个人好像真的不行了似的,一动不动。
终于有胆大的乌鸦一点一点朝宋潜靠近,它走到了宋潜身边,宋潜没有反应,它便低头啄了一下宋潜的左手,啄下来了一块皮肉,宋潜依旧没有反应。
乌鸦豆子眼亮了起来。
这个可恶的人快死了,是它们嘴里的食物了,赶紧吃呀!
一群乌鸦争先恐后地扑到了宋潜身上,疯狂地啄食着宋潜的左手。
修士的肉真是人间美味,一开吃便停不下来。
宋家门人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令他们肝胆俱裂的场景。
把这样的宋潜带回了南野,他们就算不丢命,命也会被整得没了半条。
他们不敢再耽搁,赶紧施救,外伤好说,那条手臂用上续骨丹,不过一时半刻便复原了,内伤稍微麻烦点,得他们轮流施法帮忙梳理经脉。
他们费了大力气,治好了宋潜身上的伤,可宋潜仍是没有退烧,也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他们束手无策地看着对方,只能将宋潜带回了南野。
宋潜陷在深深的噩梦里醒不过来,梦里他把涂山铃弄丢了,怎么找都找不到。
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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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潜。”涂山铃摇了摇宋潜的胳膊,“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她搜索完她那半条通道,回过头来,看到宋潜身体僵直地站着,状态很不对劲,她赶紧过来,想要唤醒他。
她手指头点在宋潜的灵台上,宋潜并无反应。
她又试着叫他的名字,他还是没有反应。
宋潜的左手频繁地张开握紧,好似在抓着什么东西。
涂山铃突然福至心灵,她解下不响,轻轻送入宋潜的掌心。
宋潜微微用力,捏了捏不响,确认不响确实回到了他手里,他才安静了下来,脊背也放松了,看上去就像是站着睡着了一般。
涂山铃扶着宋潜靠土壁坐下,她自己则趴在了通道口往里看。
在紫莹莹的微光中,好似确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躺在深处。
涂山铃:“来。”
她发出的声音人的耳朵听不到,但大地感应到了。
地面微微震动,将深处的东西推了出来。
是一个漆黑的木匣子,上面插着一根镇魂钉。
果然在这里。
涂山铃捡起斩念,挥剑一斩,镇魂钉便被拦腰斩断。
灵尾上的束缚一松,主动冲破木匣子朝涂山铃扑来,在她脸上挨挨蹭蹭的,状似归巢的倦鸟。
她摊开手掌,让灵尾落入掌中。
第167章 不要伤心
灵尾甫一入手,便与涂山铃脖子上那条相互呼应。
一丛火焰从涂山铃身上蓬出,威力足有之前的两倍。
成了!
涂山铃将第二条灵尾也挂到脖子上去,原地跑动了一下,感受了一下身体力量。
嗯,相当满意。
她转过身拉住宋潜的胳膊,就把人拽到了背上。
九尾狐大妖两成的力量,背一个成年男子绰绰有余。
涂山铃嘴里念念有词,仍然没有声音发出,但她迈步之时,土壁上自动冒出一级台阶,供她踩踏。
台阶绕着洞壁盘旋而上,一直延伸到地缝底部为止。
涂山铃解开梦貘身上的禁制,把它们放归。
梦貘警惕地看着涂山铃,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它们重获了自由。
涂山铃笑眯眯的,“舍不得我,不愿意走?那好吧,你们……”
梦貘吓得屁滚尿流,一个个的拿出逃命的速度,往巢穴奔去。
涂山铃神识一扫,见它们都回到了同伴身边,才道:“尔等随意干涉他人梦境,险些酿成大错,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现在……”
刚刚回到巢穴的梦貘绝望地对视一眼,绝望地随着涂山铃的口令做各种高难度动作。
这种被操控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它们真的知道错了。
经过今天晚上,它们再也不敢随意给别的生物罗织梦境了。
等所有的梦貘都累瘫后,涂山铃才背着宋潜一步一步远离。
几百几千年后,梦貘一族还流传着一则故事,那是发生在它们先祖身上的事情。
它们的先祖得到了一件神物,力量渐渐变得强大起来,失去了谨慎小心的本性,开始主动操控梦境,它们的行为终于惹怒的神明,神明现身,收走了神物,还严厉地惩罚了它们。
从此,梦貘一族便多了一条族规,它们只做梦境的旁观者。
斩念嗖一声落在涂山铃脚下。
涂山铃踩在上面,根本不用她操控,斩念便带着涂山铃飞向了上方城。
她忽然有些羡慕,阿潜的修为进步得很明显,就连斩念的灵性也非比寻常,倒是她,换了个菜鸡身体不说,不响也没什么进步!
不响好似察觉到了涂山铃的嫌弃,在宋潜手里疯狂抖动。
地上的泥沙被风微微搅动,风快速变大着,渐有卷云之势。
涂山铃赶紧竖大拇指,“行啦,你是最棒的,赶紧歇了。”
不响这才停止抖动,风倏然散去,树叶、泥沙、石头扑簌簌往下掉。
涂山铃:“……”
自涂山铃和宋潜二人出门后,尹玄琛便一直坐在台阶上,仰望着天空。
他以前觉得自己哪怕不是同龄人里最强的那一批人的一个,也排得到中上这一波人里,后来见识了宋家直系子弟,他的信心便散了一些。
如今,他恍惚觉得,他竟然连宋宁音都不如了,不,不是恍惚,这种感觉很强烈。
他的师尊去哪里都带着宋宁音,甚至还会平等地询问宋宁音的意见,而他……永远是被落下的那一个。
是大家进步太快了,还是他太笨了没进步?这真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正如此想着,天边便飞来一道遁光,剑形看着像斩念,但遁光的颜色却蓝中带红,并不是宋潜的遁光该有的颜色。
那是谁啊?
蓝的是宋潜,红的是涂山铃。
用涂山铃的灵力控宋潜的剑,遁光蓝中带红,太正常了。
快到目的地了,斩念提前减速,降低飞行高度。
尹玄琛终于看清楚了,剑上两人,涂山铃在前,他师尊……被背在背上,落在后面。
是是是是宋宁音控剑?!
他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眼睛都揉痛了,看到的还是这样的情况。
宋宁音她她她她她能控师尊的剑!
这简直不合常理!
转眼间,斩念已经落在了小院里。
涂山铃步下剑锋,斩念自动归鞘。
她扶着宋潜的腿,把人往上送了送,勾唇笑道:“看傻了么?还不来帮忙!”
尹玄琛呆呆走到涂山铃身边,直勾勾伸出手想碰一碰斩念。
斩念出鞘一寸,发出威胁性的剑芒。
尹玄琛清醒过来,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斩念这才缩回了鞘中。
尹玄琛看向涂山铃,指着斩念,眼中全是不可置信,“剑眼看人低。”
他想不承认都不行了,宋宁音委实强过他太多。
涂山铃无声笑了起来,“不要伤心,因为……”
尹玄琛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涂山铃,期待着涂山铃接下来的安慰。
涂山铃:“因为让你伤心的事还在后头。”
“……”尹玄琛几乎跳了起来,“你有毒吧,有你这样安慰人的吗?”
涂山铃哈哈大笑。
她走进房间里,轻轻将宋潜放在榻上。
尹玄琛端来了热水,拧了帕子递到涂山铃手边。
涂山铃接过帕子,一面帮宋潜擦脸擦手,一面道:“我们今天查到动物无端攻击人的原因了。”
尹玄琛来了兴趣,蹲到了涂山铃身边,期待地看着她。
涂山铃不紧不慢地说完了全过程,“所以真正被影响到的都是意志力相对薄弱的人和动物。”
她回头看了尹玄琛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尹玄琛被笑得心里发毛,不自觉往后面缩了缩,他总感觉有什么可怕的事情找上了自己。
他气虚地问:“然后呢?”
涂山铃又笑了起来,“以我对你师尊的了解,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你都得流着泪做功课。”
尹玄琛怕怕的,“太难了,是吗?”
涂山铃竖起食指,左右摇了摇,“是太多了。”
尹玄琛的脸一垮,抢过涂山铃手里的帕子就走了。
涂山铃哑然失笑。
小孩子都怕做功课啊,她那么大的时候也一样,可等她再大一些,心里是非常感激师尊和师兄们严厉管教她的。
如果没有那些可怕的功课,也就没有天乐元君了。
她伸出手指点点宋潜的额头。
宋潜的眉心动了动。
“还不醒吗?再不醒,我又要戳咯!”涂山铃感觉有趣,手指又戳戳宋潜的眉尾。
宋潜的眉尾便又动了动。
涂山铃无声而笑,手指便顺着宋潜的鼻子往下滑,滑过鼻梁,滑到鼻尖,再往下便是宋潜淡色的唇。
她的手指点在宋潜的唇上,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宋潜的眼皮动了动,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
呃!
第168章 查查查查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在干什么?
涂山铃装蒜似的在宋潜脸上胡乱连戳,嘴里还嘟囔,“还不醒吗?你这张好看的脸要被我戳坏咯!以后小姑娘看到你就不是啊啊啊啊,而是噫噫噫噫了,怕不怕?”
宋潜抬手捉住了涂山铃捣乱的指头,眼中的谴责几乎凝为实质。
涂山铃继续装蒜,“哇哦,你醒啦,太棒了!好啦,不要瞪我了,我又没有真把你的脸戳坏,小姑娘肯定会一如既往地爱你的绝世美颜的。”
她这话一点都不夸张,宋潜是他们三兄弟里长得最好的,单论长相,丝毫不输涂山铃,要知道涂山铃可是出身青丘涂山氏啊,那可是专出美人的家族啊。
宋潜要是不说话,收起暴露身份的配饰,肯定有小姑娘蜂蛹过来搭讪。
然而宋潜一点不肯受这样的夸奖,他冷着脸,“肤浅。”
涂山铃举起双手,往后退了退,“行,我肤浅就肤浅,我就喜欢好看的,怎么了?谁让我自己就长得好看呢!不喜欢好看的,我太吃亏了。”
宋潜一愣,唇齿仿若有千斤重,分外艰难地问:“我,好看?”
涂山铃捏着下巴啧啧两声,“一般。”
她无数次夸过宋潜好看了,她不知道宋潜在不自信什么,非得再问一遍。
转念间,她恶趣味上头,决定逗逗宋潜。
宋潜的精神似乎比刚刚醒来时更差了,他白着一张脸看着帐顶。
涂山铃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噗嗤笑出声,“你要是只能算长得一般,这世上就没有长得好看的人了!”
宋潜的视线移到了涂山铃脸上,似在分辨涂山铃话语的真伪。
涂山铃坚定不移地点了点头。
宋潜周身的气息似冰雪消融,乍然回暖。
他坐了起来,胳膊撑在腿上,脑袋尚且有些昏沉。
他每次犯病,总得喝药,这次出门在外,不曾带药,只能慢慢恢复了。
他面上依旧淡定从容,不叫人看出来,“陷害你的,未必是鞠昇。”
涂山铃的呼吸一滞,上位者的压迫感释放了出来,“为什么这样说?”
宋潜垂眸沉吟片刻,才把他在梦境中看到的东西,挑着能说的,说给涂山铃听了。
他那一次伤得太重了,退烧后,记忆并不十分完整,后面神秘人抢不响那半段他其实不记得了,做梦时,每次都跳过了这一段。
他得到不响是在道祖陨落后,是以他一直以为鞠昇伏击了涂山铃,打扫战场时就收走了不响,再用来陷害涂山铃。
更多的人却认为涂山铃并没有陨落,她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后,就藏了起来。
然而梦貘联合灵尾诱发的梦境,让他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那一场战役的背后,可能还隐藏着另外一个人。
涂山铃神情凝重,“你这样说……”她摊开双手,“我也猜不到对方是谁,我得罪的人太多了。”
宋潜:“……”
涂山铃微微一笑,“但你得罪的人却不多,那个人明显对你也有敌意,你好好想想,看能不能想起这样一个人。”
宋潜梳理着记忆,从幼年时开始,他与人接触的画面一点一点从他脑海中流过,他不喜与人接触,能够得罪人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
要说别人看不惯他的为人,说他孤高,不喜欢他,这是很有可能的,但要说因为这个就记恨他,他却觉得不大会。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一个人走在街上,另外一个人与他擦肩而过,面无表情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就要记恨一辈子,甚至想办法报复吗?不会的。
这是人之常情。
宋潜的眉头渐渐收拢,他一遍没找到,准备梳理第二遍。
涂山铃拍了拍宋潜的肩膀,“没想到就不要想了。”
宋潜起身下床,站得笔直,用行动抗拒涂山铃的提议。
涂山铃随之起身,站到了宋潜身边,“你没有想到,这就说明那个人明面上并未与我二人交恶,要么他得罪不起我们,要么他不方便得罪我们。”
她竖起了一根手指,“得罪不起我们,却消息灵通,能及时赶到秣陵,从你手里抢走不响,那就说明这个人至少是竹山的人。”
她又竖起了一根手指,“不方便得罪我们,这个说头可多了,他的家族与我们的家族有合作,或者他与我们的关系看似非常密切,不宜正面对抗。
“据我所知,我家和你家并没有合作关系,就连间接的,也没有。那么就排除了第一种情况,呵呵,有趣了,这个人只可能是与我们关系很亲密的人。
“与我们关系很亲密的,除了师尊,便只有师兄弟几个了,这可比第一种推测还要伤人啊。
“阿潜,你觉得两种推测哪种更有可能?”
两种推测,同样的扎心。
宋潜看着涂山铃的眼睛,两个人心中其实都有了答案。
若是竹山普通弟子所为,他何以了解师尊的习惯,唯有最亲近的真传弟子,才最容易得知师尊何时到了修炼的关键时刻。
涂山铃抚掌,“区区九人,好查得很,你我二人可以先排除。花容感念道祖恩德还来不及,也可以排除。大师兄至今还护着我,同样可以排除。那么只剩下五人,薛晋、鞠昇、巫琛、孙密、梁路。一个一个查呗,能有多麻烦!”
视涂山铃为仇人,嫁祸道祖之死的人,必然不会态度如此鲜明地护着涂山铃,那不符合他的利益,所以耿庭芳当然可以排除。
宋潜颔首,吐出一个名字,“薛槐。”
涂山铃也想到了这个人。
俗语有云,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薛槐是薛家的孩子,就算被认回了宗族,也不会太受重视,难免心生怨怼,如此一来,帮外人查点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涂山铃:“他脚程慢,也不知道到了临溪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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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溪位于犲山西南,勃亝山西北,多水脉。
薛槐前往临溪,走的便是水路。
他长相虽然俊雅,但身上阴气太重,普通人见之则不喜,他很难搭到顺风车。
但水脉多的地方,水鬼也多。
薛槐被鬼怪养大,并不怕水鬼,偶尔打水时看到一只还主动搭话,问:“你为什么不去且末?有鬼帝照拂不是更好吗?”
第169章 薛家列人
水鬼半张脸沉在水里,看上去阴惨惨的,说话时,还咕噜咕噜吐泡泡,“我是地缚灵,离不开这片水域。”
鬼界初成之时,幽栖君梁路施法召唤过所有阴物,但地缚灵因其特殊的属性,并没有被强行征召。
薛槐往日所见之鬼行动皆相当自由,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地缚灵,难免多聊了几句。
水鬼孤独了许多年,有人愿意跟他聊天,他相当高兴,还要把往日存的珍珠送给薛槐做盘缠。
薛槐不肯收,涂山铃给他的钱,他尚且记在心里,准备以后还,而一只鬼的东西,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还,态度便十分坚决。
水鬼有些受伤,捧着珍珠,“你不想跟我做朋友吗?”
薛槐:“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水鬼:“那你为什么不肯要我的珍珠?”
薛槐:“我没读过书,大的道理我不懂,我也说不清楚,我只是觉得如果是真朋友,必然不会贪图你的东西。”
水鬼眨了眨眼,又往水里沉了沉,声音更闷了,“可是有一个采珠人,他是我的朋友,他每天晚上给我喝酒,陪我聊天,我送他珍珠,他一样收下了。”
薛槐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也说不清楚那种情况能不能算真朋友了。
他上齿咬着下唇,咬了一会儿,道:“他是采珠人,你给他珍珠,所以他收了。而我不是,所以我不收。我觉得,朋友间可以互相帮忙,但是得帮到点子上。”
水鬼直觉很喜欢这个人,便问:“你想要什么?”
薛槐从怀里摸出钱袋子,“我什么都不想要,我有盘缠,我只想到临溪去。”
水鬼眼睛一亮,往上浮了些许,露出了整颗脑袋。
他伸手朝北指,“这条河通往临溪,我可以送你到附近。我不敢靠得太近,薛家的人会抓我。”
有人说,水里速度最快的生物是旗鱼,其实不然,水鬼才是江河湖海中的速度翘楚,他们全力游动,就连灵眼都很难捕捉到他们的身影。
薛槐并不知道这一点,但他看着水鬼湿漉漉的眼睛,便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这个水鬼长得不错,哪怕死了,模样也不难看,且身上带着几分书卷气,哪怕是鬼,也很容易叫人相信,他不会害人。
薛槐便道:“那就多谢你了。”
水鬼赧然一笑,平趴在水面上,一面咕噜噜吐泡,一面闷闷地道:“你坐到我背上来。”
薛槐依言进入水里,盘膝坐在了水鬼背上,他本来以为水鬼至少要往下沉一沉的,哪知道水鬼却稳稳的,动也没动一下。
水鬼:“你抓紧我,我要出发啦。”
薛槐伏低身体,抓紧了水鬼的肩膀。
水鬼便如一支离弦的箭,朝前方射去。
风嗖嗖地刮着,薛槐根本不敢睁眼,眼睛会很痛,饶是如此,他也感觉到风在拉扯他的头发,整个头皮被拉得发麻。
他艰难地抬起左手,将头顶按住,他不知道薛家子弟是什么模样,可他见过了涂山铃和宋潜,气度和仪表皆是不凡,他想,他虽然不如那二人,可也不能成个秃子。
越往北,水越冷,他感觉自己快要被冻透了时,终于到了临溪左近。
水鬼抬手往西指,“你笔直西行三十里,便是临溪。”
薛槐上了岸,端端正正朝水鬼行礼,“多谢你了。”
水鬼笑容腼腆,眼中全是不舍,“再会。”
世人皆认为鬼怪性本恶,吓小孩子说的都是,你再不听话,就让水鬼把你捉去做替死鬼,岂知鬼也好,怪也罢,并不一定是坏的,他们很多时候现身,并不是为了作祟,而是因为太孤独了。
薛槐再三告辞后,才动身往西去。
远处墨色的天空开始有了一抹亮色,金红色的光芒撕裂厚厚的云层,逼退黑暗,新的一天来临了。
列人城的轮廓显露在了眼前。
列人,意为有名望的人。
薛家的发家史基本等同于战争史,他家的老祖宗乃普通草莽出身,后不满世家压迫,揭竿起义,带着一群乌合之众,竟然屡战屡胜,地盘也由最初的一村一县之地,迅速扩大,为薛家的繁荣奠定了基础。
薛家老祖宗之后,薛家历代出了不少战争名人,可以说每打一场仗,薛家便会有几人出名。
是以薛家有名者甚众。
在临溪建城后,才将城取名为列人。
列人城的城墙也很有特色,垛口上全是浮雕,雕的皆是薛家的名人头像。
经年累月下来,城墙上的垛口基本上被填满了浮雕,就连薛晋的大头也在其上。
就算涂山铃和宋潜都觉得薛晋笨得可怕,懒惰得可以,可薛晋是平乐君却是不争的事实,他在外人眼里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薛槐仰望着高高的城门楼,心中却生出了亲切的感觉。
这是生养了他阿爹的地方。
他的心情一直很矛盾,他对他阿爹弃他和他阿娘于不顾很有些怨气,可真到了地方后,他心里又难免生出些期盼来。
他希望他阿爹有难言之隐,迫不得已才抛妻弃子。
他随着入城的队伍往前走,路过城卫身边时,他停下来问:“抱歉,打扰一下,请问我要如何才能见到薛家的人?”
城卫的视线冷冰冰的,“薛家的人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滚开!”
薛槐受得白眼多了,心中也不恼,赔着笑脸递上一粒碎银子,“行个方便……”
城卫一把推开了薛槐的手,银子掉在了地上,滚了好几圈,被一双靴子挡住,才停了下来。
薛槐看了银子一眼,也没直起身,就弓着背,曲着腿,快速靠过去,欲伸手捡。
银子却被一脚踩住了。
薛槐顿住了手,顺着靴子往上看,看到了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小少年俯身盯着薛槐的脸,“你要找薛家的人?”他抬起脚,踢了踢银子,“用着三瓜两枣打点可不够。”
薛槐起身行礼,“公子只管提条件,只要我能办得到,我一定竭尽全力。”
噗!
城卫们没忍住,参差笑出了声,他们再看薛槐时,就像在看个傻子。
薛槐混迹市井多年,早就练就了察言观色的功夫,立时便意识到眼前这位小公子的身份不一般。
他再次行礼,“是我失言,请公子勿怪。”
第170章 别扭小孩
小公子绕着薛槐走了一圈,“没意思。”
他竟然转身就走,连半点反应的时间都不留给薛槐。
薛槐已猜到对方是薛家的人,哪里肯就这么放了他走。
他拔腿便追,却被被城卫伸手拦住了。
城卫用询问的口吻喊:“耀公子?”
薛耀回头瞥了一眼,无所谓道:“不用管他。”
城卫这才放了薛槐入城。
薛槐紧跟在薛耀身后,薛耀并不理会他,而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走着走着,薛耀突然顿住脚步,朝路边一个卖草莓的摊子看去,摊主的身体立时抖了抖,抓起两颗草莓塞进了已经付过钱的小妇人的竹篮里。
薛耀冷哼一声,指着摊主道:“你下次再敢缺斤少两,被我逮到了,有你好受的。”
摊主连连告饶,只说自己再也不敢犯了。
薛槐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情。
这位耀公子看着明明是不可一世的纨绔模样,怎的还要管缺斤少两这种小事?
他跟在薛耀身后走了一路,然后他就发现以貌取人是非常错误的行为。
耀公子不仅管缺斤少两,他还管随地吐痰、露天抽烟等等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薛耀忽然回头,正好对上了薛槐的目光,“我知道你很崇拜我,但请不要用这么露骨的眼神看我。”
薛槐:“……”
他敢赌上自己的所有身家,他现在的眼神一定是呆滞的,并不带其他任何意味。
薛耀却沉浸在了被人崇拜的喜悦中,并不在意薛槐的其他表情,“吃早饭没?”
薛槐傻傻摇头。
薛耀就用“我勉为其难地恩赐你与我共餐”的神情,道:“前面去,我请你吃。”
薛槐忽然就觉得,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公子还挺好相处的。
摊子是卖豆腐脑的,薛耀要了两碗,“我的这碗老规矩。”
不多会儿,摊主就端来了两碗豆腐脑,给薛耀的那一碗明显加了料,干果比薛槐这一碗足足多了一倍。
薛槐看看薛耀,又看看豆腐脑,大着胆子问:“你的衣着很是富贵,为什么要吃路边摊?”
薛耀就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薛槐。
薛槐以为薛耀要说出“路边摊也有真美味”之类的话,结果并不是。
薛耀说:“因为大英雄都爱吃路边摊。”
“……”薛槐,“你那碗的葡萄干、花生碎比我的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记得刚才薛耀特别交代过的。
老规矩或许就是多加干果。
薛耀得意道:“那当然,大英雄都爱吃干果。”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多了,清了清嗓子,闭了嘴。
可薛槐好奇死了,没忍住又问:“你管那些大事小事,也是因为大英雄都……那样?”
为了尊重大英雄,他好歹没把“爱管闲事”这几个字说出口。
薛耀就跟被什么东西上了身似的,非常冷漠地嗯了一声,坚决不再说一个字了。
薛槐:“……”
他实在想象不出不爱说话,爱吃路边摊,又爱吃干果,还爱多管闲事的,是怎样的大英雄。
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他提议,“感谢你带我来吃这么好吃的豆腐脑,这顿我请吧。”
他说着就摸出了钱袋子。
薛耀凉凉地看来,看到了钱袋子,他的眼睛便一点一点亮了起来,也顾不得高冷了,一把抢过钱袋子,仔细观察上面的纹样。
他激动地问:“你哪里来的?”
薛槐:“重光君给的。”
薛耀死死握着钱袋子就不准备松手了,“钱袋子给我,钱还你,不,钱我十倍还你。”
薛槐眨眨眼。
所以这位小公子的偶像大英雄是重光君?
可摸着良心讲,他觉得模仿得不像。
薛耀被薛槐的眼神刺到了,几乎跳了起来,“你那是什么眼神?!”
薛槐为难地搓了搓手,“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话,我感觉你学得不像重光君。”
薛耀:“我只是学他说话,我感觉那样很有范儿!我做人学的可是天乐元君!”
他小时候觉得他爹薛晋就是顶顶厉害的人物了,不管谁遇到他爹,都得捧着,直到重光君打破了这个神话。
那会儿,他爹正嘚嘚地说着话呢,重光君冷冷一眼瞥来,他爹便立刻闭了嘴。
哇哦,他顿时觉得重光君是这个世界上最帅气的人。
他的小脸仰得高高的,“天乐元君从小就爱吃干果,还爱吃各种路边摊,最最爱的就是打抱不平,我也要成为她那样的人。”
薛槐:“天乐元君还管缺斤少两、随地吐痰那些事儿啊?”
关于涂山铃的事情,薛耀都是翻他爹的日记知道的,自然知道了他爹被涂山铃欺负得多么惨。
薛晋十篇日记有九篇都在写涂山铃如何如何让他吃瘪的。
薛耀一看之下,惊为天人,他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厉害的人,立刻便崇拜上了,至于涂山铃具体做过哪些事情,他真的不清楚,薛晋日记里的都是只言片语而已。
但少年人脸面最大,不懂都要装懂,薛耀不假思索地道:“那当然啦,天乐元君管得最宽了!她还有一个很大的本事,那就是噎人,这一点我一直学得不好。”
这话涂山铃是没有听到,她要是听到了,一定会摁住这个小崽,打烂他的屁股。
薛槐脑海里顿时勾勒出了一个胖乎乎的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形象。
天乐元君会是那样的吗?
他笑了笑,觉得这样的尊圣其实也挺好的。
薛耀跟薛槐交流了小秘密,自觉是朋友了,主动问:“你找薛家的人干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薛槐想了想,便将自己的身世讲了,“这就是我爹留给我的玉牌,我想找到他。”
薛耀:“这个简单,我们薛家每个人领玉牌时,都会留下自己的印记,以防他人冒用。你把玉牌给我,我拿去查一下,就知道玉牌是谁的了。”
薛槐有些犹豫,这是他爹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他不想交出去。
薛耀嘁了一声,“看你那小气样,谁还会贪图你一个玉牌不成。”他说着亮了亮他自己的玉牌,“我也有的。”
过了会儿,他摆摆手,道:“算啦,看在你认识重光君的份儿上,我就破例带你回一次家。”
薛槐站起身,朝薛耀鞠躬,“谢谢你。”
薛耀一阵牙酸,“你肉麻不肉麻,赶紧吃,吃完了跟我走。”
第171章 谁的儿子
薛耀紧贴在墙上,偷偷摸摸朝甬道里看了一眼,发现没人,便朝身后招了招手,足下生风地带着薛槐快速通过。
从刚才起,薛槐就觉得很奇怪了,明明是回自己家,为何薛耀要鬼鬼祟祟的,还带他翻墙。
甬道尽头忽然有脚步声响起,薛耀赶紧拉着薛槐闪身进了一旁的月洞门,一直躲着,等侍者走远了,才冒出来,继续往大宅深处走。
没走两步,迎面又走来几名侍者,薛耀叹气一声,再次拉着薛槐躲了。
薛耀由衷感慨,“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我家居然有这么多人!”
薛槐也很想叹气,“你回自己家,为什么要鬼鬼祟祟的?”
薛耀回头看了薛槐依言,撇嘴,“你不懂。”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薛槐差不多看明白了薛耀的为人,他觉得薛耀人不坏,相处起来也舒服,有什么就可以说什么。
薛槐盯着薛耀的后脑勺,盯了一会儿,问:“你可告诉我吗?”
薛耀极不耐烦地回头,抱着双臂,微微扬起下巴,“我还没有及冠啊,成天被管手管脚的!如果要请朋友回家,得先去令史台报备,他们会安排人操持宴席,派发请帖,但我什么都没有提前做,被逮到带了人回家,我要被罚的。”
如果他这小骄傲的表情里加上点玩世不恭的笑,那他还真跟涂山铃有几分神似了,只是那笑换成了冷静自持……涂山铃和宋潜看了,恐怕都会想要打人。
薛槐瞪大了眼睛,原来世家大族的生活是这样的吗?这又是他所不知道的世家子弟的另外一面。
他疑惑地问:“你们这些大家族的孩子难道不是想干什么干什么?”
薛耀一把捂住了薛槐的嘴巴,等那三两个侍者走过去了,才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谣言!天乐元君那么厉害的人,做错了事情,照样被她爹打断腿。”
打断?!
薛槐忽然觉得世家子弟的生活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好,他们虽然外表看着光鲜,背后说不定也经历着他不知道的苦楚。
他盯着薛耀的腿,“你呢?”
薛耀撇嘴,“我爹根本我不管我的课业,他对我的要求只是活着而已。”
他爹的日记里记载着天乐元君某次想逃课去看雪,结果被重光君举报了,道祖就把天乐元君拎到身边,布置了很多课业,还让她听很难的讲学,天乐元君却都完成得很好,还把他爹给比了下去。
他就琢磨着,他如果遇到了那样的事情,就算做得不如天乐元君好,也一定会比他爹好,是以他故意逃课去抓山鸡。
那些山鸡,他抓到了又放生,放生了又继续抓,弄到山鸡怀疑鸡生,举家迁离,他都没等来他爹。
他气哼哼地跑回家,质问:“您不知道我今天逃学了吗?”
薛晋十分不在意,“知道啊,学堂教习已经来告过状了。”
薛耀的脸扭曲了一瞬,“您为什么不来抓我?”
薛晋放下手里的弓箭,好笑地看着薛耀,“我不抓你,你不也回来了。”
“……”薛耀一琢磨,好像也对,便期待地看着他爹,“您会罚我吗?”
薛晋语气依旧轻快,“不罚啊。”
薛耀惊呆了,音调提高了好多,“为什么?!”
薛晋也惊呆了,拍了拍薛耀的肩膀,不可置信地说:“好好活着不好吗?”
每每想起这一茬,薛耀都一阵牙疼,他到现在都还觉得,他十六岁了还不如当年八岁的天乐元君,都是因为他爹没有好好教他!
说起爹……他好像已经好几天没见到过了,哼,又跑哪里玩儿去了!
他脸色连变数次,才恢复正常,他好歹还记得重光君喜怒不形于色,便正了正神情,“没人了,快跟我来。”
不知跨过了几重月洞门,两人终于来到祠堂。
祠堂前,摆着一尊青铜方鼎,鼎中燃着三炷尺长的香,鼎上铭刻着薛家的族徽——一丛依山傍水生长的赖蒿。
族徽下,刻着一行字——敬祖睦族,光前裕后。
这便是薛家的家训了。
薛耀指着祠堂,“你进去,把玉牌供在香案上,一切自有答案。”
薛槐紧张得快不能呼吸了,他咽了口唾沫,走进祠堂,端端正正跪在蒲团上,双手奉上玉牌。
祠堂里的牌位震动起来,哐当哐当响声不断。
薛槐回头看向薛耀。
薛耀:“别怕,你身上阴气太重,祖宗以为有邪物入侵才会如此,过会儿就好了。”
正如薛耀所言,薛家祖先留在祠堂里的神识确认薛槐是个活人后,牌位便先后安静了下来。
薛槐又一次被震撼了。
他怀着虔诚的心情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祠堂里忽然亮起光芒,光芒压过了烛火,亮得可怕,转瞬间,光芒分成无数道细线朝玉牌汇聚过来,玉牌霎时被点亮。
玉牌里留下的印记被激活,一道人影从玉牌上浮现而出,人影的身形和面容越来越清晰,渐渐能分辨得出模样了。
薛耀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好似受的打击太大,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似的。
薛槐认认真真将人影看了几遍,将此人的容貌记在心里,才转过头来,他一转头,便看到薛耀怒气冲冲地进了祠堂,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薛槐:“你干什么?”
薛耀恶狠狠的,“打你!”他一拳挥出,“你是他儿子?你再说一遍你是谁儿子?”
不怪他如此激动,玉牌上显出的人影正是薛晋,那时的薛晋面容与此时一般无二,只是气质更加稚嫩罢了。
薛槐也不是没脾气的,在市井中混,如果当真没脾气,早就被欺负死了,薛耀要打他,他也就什么都不说了,先打过再说。
两个人将供桌撞得哐哐响,牌位来回摇摆,摇摇欲坠。
薛耀注意到了,骇了一大跳,赶紧揪着薛槐往外走,“出去再打过。”
两个人在薛家僻静无人的草地上打得昏天暗地,草汁草茎乱飞。
侍者听到动静,前来查看,“谁在那里?”
薛耀:“滚!”
侍者转身就走,他也怕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
薛耀压在薛槐的身上,咬着后牙槽,问:“你到底是谁儿子?!”
第172章 平乐尊圣
薛槐的手缩在袖子里,死死攥着石灰粉,半晌后,他倏然松开了。
他与薛耀认识的时间虽短,他却真心拿薛耀当朋友,他不想伤害朋友。
薛耀手上的力道却忽然松了,伏在薛槐的肩头嚎啕大哭起来,哭得异常伤心。
薛槐手足无措,感觉比脸上挨了薛耀两拳还难受,“你哭什么?”
薛耀冲着薛槐的耳朵大吼,“你都要来抢我爹了,我哭都不行了吗?”
薛槐身体僵硬了,缓缓转过头,看着少年郎的面庞,有些迷茫。
这个小少年是我弟弟?
他感觉有些奇妙。
薛耀却哭得越发伤心了,他这么多年所坚信的某些东西刹那碎开了,心如遭万千虫蚁啃食,又麻又痛。
他狠狠举起拳头,重重砸下。
薛槐闭上了眼睛。
薛耀却锤在了薛槐脑袋边的草地上,“你是骗子,阿爹是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阿爹曾经说过的,他最爱的是阿娘,最宝贝的是他。
现在多出个薛槐,他阿娘算什么,他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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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元252年,道祖陨落,元界分裂,群雄并起。
薛家子弟最擅上兵伐谋,乱世至,正有他们的用武之地,一个个争相收编部曲,摩拳擦掌,准备打出个锦绣前程。
薛晋却是个例外,他向来不喜战斗,总说和气生财,没必要把关系弄得那么僵,战斗打响了,他勉勉强强打了几仗,让人看到了他的能力,他便从一线退了下来。
他的兄长薛昇很气薛晋不争气,在清静台学到的东西都白学了,气过了,回过头来,还是很为薛晋打算了一番。
他安排人手,将薛晋那为数不多的几次战斗,传得神乎其神,而薛晋本人更是被塑造成了个淡泊名利英武不凡的仙门名士。
那些事情经过说书先生口耳相传后,又被夸大了几分,薛晋的名声更显。
什么样的人能够成为尊圣?
武力值高,为尊。
名气大,为圣。
经过简斋君薛昇的一通操作,薛晋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成了尊圣平乐君。
某天,薛晋掏了一具凶尸的陵寝,收获满满地从深山老林里出来,刚到镇上,准备找一家客栈洗漱,就听见街边几个小姑娘叽叽咕咕在讨论着什么,观其神态,很是热烈的样子。
薛晋一点都不介意跟女孩子一块儿八卦,当年在竹山时,他就被山下老老少少的姑娘小姐们称为妇女之友,于是他当时就靠拢过去。
他笑眯眯的,嘴很甜地道:“小姐姐,你们在聊什么呀,带我一个吧。”
小姑娘抬头一看,见薛晋长得好看,脸先红了,捂着嘴轻轻一笑,道:“好呀。”
薛晋顺势坐了下来,还把他从墓里掏出来的首饰,给小姑娘们一人发了一件。
首饰都是珍珠玛瑙的,小姑娘们并不敢要,连连推辞。
薛晋却道:“我最爱听八卦,你们讲得我满意,这些东西只管收下。”
小姑娘们这才咯咯笑着收了,继续讲她们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故事。
原来她们正在讲平乐君的事迹,最近不断有各种细节流传出来,她们可爱听了,每天都要凑到一块儿交换听到的消息。
英雄嘛,谁不爱呢!
可薛晋听着听着就不对味儿了,这些小姑娘讲的事情,他怎么听怎么耳熟,就好像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一样,可要说那些事跟他有关,又不太像。
他有那么伟大?
他有那么高瞻远瞩?
他有那么淡泊名利?
他分明只是懒得管而已!
他觉得这件事儿不对劲了,澡也不洗了,赶紧动身往家来。
小姑娘们讲完很精彩的一段,回过头来时,早已不见了薛晋的踪影。
薛晋不经通传,直接冲进了薛昇的中军大帐,劈头盖脸地问:“兄长,外面那些流言是怎么回事?”
流言?
家臣家将们立刻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薛昇看了臣属一眼,他们便很有眼色地退出去了。
他指了指面前的位子,“坐下说。”
薛晋却不坐,“到底怎么回事?”
薛昇看着薛晋微微叹气,“人的名,树的影,你也该立起来了。”
薛晋极不赞同,“那是我吗?兄长,就算我什么都不是,我做我自己也很好啊。”
薛昇要被气死了,拿起茶杯就朝薛晋掷去。
他的同胞兄弟就只有薛晋一人,且他比薛晋大了太多,真真是看着薛晋一点一点长大的,感情如兄如父,最见不得薛晋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
薛晋熟练地一蹲,避开了茶杯,“我的事你别管了,我自己看着办。”
薛昇起身就要去捉薛晋,薛晋却跟只兔子似的,一蹿就到了大帐门口。
薛昇:“给我滚回来。”
薛晋撩开帐帘,“说好了啊,别再管我的事儿了。”
薛昇一张脸气得通红,偏偏帐帘被撩开了,他只能压低声音说:“谁跟你说好了!你的事情你做不了主。”
薛晋:“我都多大了?!”
薛昇冷笑,“不管你多大了,你始终是我弟弟。”
薛晋指着薛昇,“你不讲道理的样子真像涂山铃。”
薛昇:“滚。”
薛晋如愿以偿地滚了。
之后一段时间,薛晋终于发现事态超出了他的控制,平乐君成了姑娘们向往的成婚对象,他却越发失落了,他觉得姑娘们喜欢的只是他哥塑造出来的那一个并不存在的薛晋,而不是他本人。
他忽然发现要找个真心喜欢的人太难了。
在这种患得患失的状态下,转眼就到了宝录元年。
新年来临,最开心的当然是小孩子,穿新衣拿压岁钱,他们戴着面具在街上疯玩,在路边点鞭炮。
薛晋看着这一幕,心中一动。
这些小孩谁也不知道对方是谁,长得如何,家境如何,一概不知,却能玩到一处,这种友谊看上去那么纯粹。
他突发奇想,如果他改换面容,换一个身份生活,是不是就能找到独属于他的那个一心人呢?
他回到家,收拾好东西,给他哥留了一封似是而非的信,趁夜离家了。
他其实也没去太远的地方,只是从南城搬到了北城而已。
列人城西贵南富东穷北乱,北边有很多外来人口,混迹其中最容易隐藏身份。
薛晋给自己设定的是一个独自进入大城市打拼的穷小子形象,他几乎没读过书,也没有一技之长,得从最底层做起,自然买不起房子,连租一个单独的小院子都不可能,他一咬牙,决定与别人合租。
第173章 暗中攀比
薛晋站在他辗转打听到的院子里,有点怀疑人生。
一个院子里,孩子哭,大人叫,地面上有不明水渍,晾衣绳拉得跟蜘蛛网似的,人得躬身小心穿行,才不会碰到别人的衣服裤子。
薛晋发誓,他活了两个时代,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地方。
他这么想着,脸上便不自觉带出了一些。
房东看到了薛晋脸上的嫌弃,摆摆手,道:“你不愿意就算了,我这个房子好租着嘞,你走了待会儿就会有别人来。”
薛晋想再做一下垂死挣扎,“只剩这一个单间了?”
房东抬手往背阳的房间指,“呐,还有那一间。”
一间更比一间差。
薛晋犹犹豫豫的。
在他犹豫的时间里,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冒出个人来,举着手说:“那个房间我要了。”
呃!
薛晋当时就震惊了。
他今天遭遇的第一次还真多!
他真的是第一次在列人城里遇到这种情况,一样东西,他还没有明确表示不要,就有人敢表示要抢!
他顿时不乐意了,他一不乐意,话就多了起来,“你这个小少年怎么回事,年纪轻轻的,一点礼貌都不懂,明明是我先来的,你没看到吗?我还没说不租,你怎么能抢先租下来,这根本就不合规矩……”
他吧啦吧啦的,另一边,房东和那个少年郎都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一个人笑眯眯地付钱,另外一个人乐呵呵地收钱,交易瞬间完成了。
薛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嚣张,这两个人太过嚣张了。
哪怕是涂山铃,也不会在他说话时,视他于无物啊!
他伸手拦住房东,“你这人怎么这样!你不给我个满意的交代,今天就别走了。”
房东肩膀一抖,抖开薛晋的手,“谁知道你租不租!他表示要租,我当然要租给他,等你慢慢琢磨,琢磨完了,告诉我,你不租,嘿,我找谁说理去。”
薛晋:“……见钱眼开。”
房东无所谓地笑笑,“你有本事,也让我开开眼。”
薛晋:“……”
我的本事大着呢,说出来怕吓着你!
薛晋心里忿忿的,但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自己设定的穷小子人设,含着泪,也不能崩坏了。
他咽下一口怒气,按捺住要把狗房东赶出列人城的冲动,委屈巴巴地付了一个月房款。
房东见钱眼开是真,做人却还是有底线的,背阳的房间,又潮又破,体现在房价上,直接比另外一间少了三分之一。
房东收了钱,吹着口哨,颠着钱袋子,打酒去了。
“嘘嘘。”小少年蹲在台阶上,“你是新来的啊?你做什么的?”
薛晋早就被涂山铃欺负出了金刚不坏之心,再大的事儿,他都气不过一刻钟,房东消失在了他的视线范围内,他的气就消了。
再听见小少年主动跟他说话,他便转身朝小少年看来。
他以前没怎么接触过普通人,不知道普通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只以为小少年那样大喇喇蹲着才是对的,便走上台阶,蹲在了小少年身旁。
他问:“你呢?”
小少年看了薛晋一眼,默默调整了姿势,皱着鼻子说:“我先问你的。”
薛晋心道:这少年娘里娘气的,我要少跟他说话,以免被传染了。
他嘴里却道:“确实刚来,还没找到活计。”
小少年笑容灿烂,“我也是,我们明天一起去找吧,比一比谁找到的活计好。”
薛晋眼珠一转,就答应了下来。
他不缺钱,更不会当真去找活计做,他随便编一个活计,就不信赢不过这个傻乎乎的少年郎。
小少年朝薛晋抱拳,“我叫金谭,你呢?”
名字怪里怪气的。
薛晋腹诽完,刚想张口报出自己名字,就顿住了。
不行啊,他最近名气太大了,没见过他的人,都听说过他的大名,指不定这个小少年就听说过。
得另外想个名字才行。
他暗暗打量小少年的动作,默默蹲得更豪放了些,“好巧啊,我也姓金,叫金樰。”
小少年看到了薛晋的动作,深觉不能输,他夸张地往后一仰,一条腿往前伸出去,这样半蹲半躺,四仰八叉的姿势非常难受,但他觉得很有气势。
感觉自己赢了的小少年,笑着说:“幸会幸会。”
他站在鄙视链的顶端,腹诽:哪个雪?哎诶,不管是哪个,都女里女气的。
薛晋:“……”
他双手撑地,把两条腿全都伸出去了,这姿势,他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他就是气势最强的崽。
他不信金谭这臭小子还能摆出更夸张的姿势来。
金谭确实不能,他现在的姿势已经够难受的了,手和脚都在发抖。
两个人的姿势都不太好受,坚持了一会儿,两个人勉强客气了几句,便各自收回手脚,回房去了。
薛晋自觉完胜,心里美美的。
金谭背靠着门,暗暗握拳,明天找活计一定不能输。
对面单间门口,正抱着孩子哄的女人一头雾水,悄悄对丈夫说:“这个院子怕不是住进来两个傻子,你以后出门小心些,被傻子打了划不来。”
一夜转瞬即过,雄鸡的咯咯咯刚起了个头,薛晋和金谭便不约而同打开了房门,两人看到对方都是一愣,紧接着便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呵!
薛晋:“金谭小兄弟,起得这么早。”
金谭:“金樰大兄弟,我得向您这位前辈学习,不能落后呀。”
较劲的一天便从此刻开始了。
薛晋看着金谭,心里默数着一二三。
金谭看着薛晋,心里也默数着一二三。
三的音刚在两人心里落下,他们便同时朝院门口跑去。
金谭速度不慢,薛晋却有地形优势,他距离大门本来就近,赢得很轻松。
金谭在薛晋身后,气得无声地啊啊啊啊啊。
他又输了一次啊!
与金谭不同,薛晋的心情相当美妙,去得意楼吃饭时,都多吃了一碗。
得意楼,取春风得意之意,是薛晋自己的产业。
薛晋无心扩张势力,是以他的产业多与吃喝玩乐有关,酒楼、酒坊、赌坊、汤泉……只要沾边的,他手里一应俱全。
吃饱喝足了,他准备找个地方睡觉,便步下楼来,刚走到楼梯口,他的嘴角便是一抽,下意识就想转身上楼,可是已经晚了。
第174章 你要死啊
金谭踮着脚朝薛晋招手,异常兴奋地跑了过来,“你也准备在这家酒楼当伙计?”
也?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
薛晋心里滋味难明,他的脑子飞快思考着,他是绝不能跟金谭一起做活计的,因为他根本没准备真做最苦最累的活。
他如此想着,脸上就摆出了扼腕叹息的神情,“这家酒楼看不上我。”
刚好路过的掌柜的欲言又止,莫名被薛晋瞪了一眼,委屈巴巴地走开了。
金谭这个小少年很有些江湖义气,听到这家酒楼嫌弃金樰,他立刻道:“他们看不上你,哼,我还看不上他们了呢!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打听到了前面还有一家酒楼在招跑堂的,我们一起去试试?”
薛晋:请你放过我吧,我不想当跑堂的。
然而一个刚刚进城开始打拼的少年郎,没有资格挑三拣四,他若执意不肯随金谭去,恐怕会崩人设,为了能顺利找到他的一心人,他只能勉为其难地跟着金谭走了。
万一他在酒楼遇到了对的人呢?
他如此安慰自己。
金谭说的那家酒楼距离得意楼不算太远,可档次就差了十万八千里,装潢就不说了,大堂里还乱糟糟的,什么五魁首、六六六,什么东家长、西家短的,声音几乎掀翻屋顶。
薛晋顿时打起了退堂鼓。
让他去伺候这群人,呵,他不要面子的吗?!
他停在门口说什么都不愿意进去了,“我突然想起来,我年纪轻,力气大,或许干别的事更有前途。”
金谭的眼珠骨碌碌转,似在思考,可好像没思考出个结果来,“比如呢?”
薛晋也在快速思考,他对普通人的生活并不了解,所知道的职业并不很多,他挠挠头,“搓澡工!”
三个字出口,他顿觉念头通达,“我听说他们每个月有基本薪俸,给一个人搓澡还能拿一个人的提成,棒不棒?”
金谭表情控制失败,露出了嫌弃的神情。
薛晋捕捉到了金谭的表情变化,眼睛一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我们俩一同发家致富。等我赚够了钱,我就开一家澡堂,我当东家,请你当掌柜的,有我一口干的,我就不会让你吃稀的。”
金谭脸上的嫌弃越发明显了,他往后退了一步,“我力气小,还是留在这里端盘子吧。”
薛晋很是遗憾,“你真不去?那我自己去了。”
金谭朝着薛晋连连挥手,一副好走不送的架势。
薛晋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大步离开了。
他东游西荡,看戏逗鸟,玩儿了一天,回到租住的小院,揉肩捶腿的,却是一副累得三魂出窍、七魄不附的模样。
小少年金谭紧接着回来了,腿抖得如筛糠,不用多说,肯定也是累得不行了。
薛晋看得于心不忍,主动起身去烧热水,“你这腿待会儿得用热水泡泡,里面加一点大葱、花椒和姜片,明天就好了。”
金谭有些感动,“谢谢。”
等薛晋烧了水回来坐下,金谭便主动帮薛晋揉肩捏手,薛晋很是受用,觉得这个爱跟他较劲的弟弟也不错。
水开了,薛晋取了盆过来,先按照涂山铃的活血土方子放了料,再倒入热水。
薛晋:“水很烫,你稍微等等,等晾到温热了,你再伸脚。”
金谭不是很懂了,“既然要晾凉,水只烧到温热不就好了。”
薛晋:“我有个朋友说,得先用开水把药效泡出来,这样才有用。”
金谭羡慕极了,“你这个朋友懂得真多,能把她介绍给我认识吗?”
薛晋垂下眼睑,“不行了。”
金谭沮丧地哦了一声,问:“为什么?”
薛晋:“她去年就过世了。”
金谭张大了嘴巴,脸上的表情有些惊慌,“对不起。”
薛晋摇摇头,表示没事。
金谭却仍有些不知所措,他下意识的就把脚放进了盆子里,“啊啊啊啊,烫啊!”
薛晋吓了一大跳,赶紧把小少年的脚捞出来,一把脱掉小少年的鞋子,撸起裤管,小少年的半截小腿及整只脚全被烫得通红。
金谭有些局促,“我,我,我没事。”
薛晋的脑子糊糊的,看着这只脚,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你的脚好嫩好白啊。”
金谭恼羞成怒,一巴掌糊在薛晋脸上,捡起鞋袜,打着一只赤脚,大步回房了。
薛晋被打回了神,跌坐在地上大喊:“你这人怎么回事,还不允许别人说实话了,是不是?!”
金谭根本不理会薛晋,整个晚上安安静静的。
薛晋这个晚上却一直安静不了,他梦里全是雪白笔直的大长腿,他每回想摸,都会有一个大巴掌糊在他脸上。
他在梦里白忙活了一个晚上,早上起床时,感觉更累了。
他用力揉自己的脑袋,把头发揉得乱糟糟的,他只感觉自己可能疯了,要不怎么会梦到一个男人的腿呢?
啊啊啊啊,他接受不了!
他翻了个身,平趴在床上,没有勇气面对今天的太阳。
金谭出门时,狠狠瞪了薛晋的房门一眼,才甩手甩脚地走了。
他原本生着气,还等着薛晋给他道歉的,但等到晚上,他都没等来薛晋,回家后,薛晋的房间也静悄悄的。
他有些不安了,琢磨着是不是他打了金樰大兄弟的脸,伤了他的自尊心,这才不出现了。
他两只脚颠过去倒过来,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却一直没等到薛晋,便回了房间,写了张条字条贴在薛晋的门上。
而此时的薛晋正在列人城有名的销金窟里。
他歪坐在榻上,一个个肤白貌美的姑娘排着队站在他面前,皆将裙摆撩到腿根处,露出一条大长腿。
薛晋正在用姑娘们的大长腿洗眼睛,以此证明他喜欢的还是姑娘。
他感觉差不多了,才动身回家,远远的,他便看到一张字条贴在门上。
字条上书:对不起,我不该打你。
最后还画了个哭脸。
薛晋摘掉字条,微微一笑,心情颇好地洗洗睡了。
他那天晚上又梦到了腿,好多腿,全是大长腿,但……该死的,他竟然能从那么多条腿里准确地认出金谭的腿。
他清醒后,捂着脑袋,无声地吼:薛晋,你这是要死啊!
第175章 相互关心
薛晋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凑上眼睛去看,没看到金谭,便赶快开了房门,轻手轻脚地往大门口走。
金谭的房门蓦地打开,冲了出来,拉住了薛晋的胳膊,“我都跟你道过歉,你为什么还这样,如此小气,算什么大男人!”
薛晋暗暗叫苦,心说:兄弟呀,你再不放开,哥哥我就做不成男人了。
他站直身体,扯出个笑脸,“你在说前天的事儿?我早抛到脑后了。”
金谭将信将疑,“那你躲我干什么?”
“躲你?”薛晋视线飘忽,“没有啊。”
金谭捧住薛晋的脸,“还说没有!”
薛晋艰难地睁开眼睛。
诶?
心跳,正常。
呼吸,正常。
他开心起来,他果然是不喜欢男人的,他站得更直了些,“你哪知眼睛看到我躲你了,我只是……生活太苦了,不想兄弟你看到哥哥的狼狈模样。”
金谭上上下下看了薛晋一圈,终于信了,“我们这样不行,我们还是得学习,我看到那些从学堂毕业的学子们,最差的都到了薛家当了门人。我们两个也不比谁笨,为什么就不行呢?”
薛晋心里苦,却还不能说。
他堂堂薛家二少爷,哥哥是家主,如今却被人拉着以成为自家的门人为目标,这……可真是一言难尽。
他苦不堪言,“实不相瞒,哥哥曾是读过几年书的,奈何实在不是那块料,只能作罢,如今只能卖卖苦力了,倒是兄弟你,有理想是好事,可千万别放弃啊。”
金谭重重点头。
从这天起,两个人便开始为各自的梦想而奋斗。
薛晋的梦想是拥有一个自己的澡堂子,金谭很是支持,几乎把赚来的钱都交给了薛晋,让他存着开澡堂。
而金谭的梦想是考入学堂,成为薛家门人,薛晋也很是支持,每天晚上都陪金谭学习。
金谭:“世人说的降妖除魔,降的是哪种妖?”
薛晋还得装作不懂,跟金谭讨论半天,“妖不就是草木妖兽所化吗,还能是哪种?”
他的嘴角暗自抽了抽,这样小儿科的问题,他上竹山前就晓得了。
金谭拿开蒙住书的手,道:“自然不是啦。降妖除魔的妖指的是妖邪,也就是以活人为食、窃人元阳修炼的邪魔外道,走正经路子修炼的大妖小妖都是不能除的,不然青丘会找麻烦。”
薛晋的嘴角又抽了抽,他去了青丘不知道多少回了,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种语气提到青丘,心情也是相当微妙的。
他无语过后,又开始叹气,金谭委实不能算聪明,从决定要学习,到现在,已经三月有余,这个人竟然连修道的基本常识都没背完。
他想,学习左右不过是为了生活得更好,他干脆买一家店送金谭得了,那样也能生活得很好。
金谭看着薛晋的神情,上齿咬着下唇,思考了一会儿,才道:“今天的活计很多,你很累吗?”
薛晋一愣,但很快点了点头,他总不能说,他叹气是因为金谭太笨了吧。
两个人无言地对视着,在这一刻,他们心中都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他们想给对方一个惊喜,他们想让对方生活得更好些。
金谭:“我能去看看你做活的地方吗?”
太累了,就别做了。
薛晋要不是心脏强大,听到这句话,他怕不是要跳起来。
哪有什么澡堂子!
哪有什么搓澡工!
他一天天的玩耍得不知道多愉快,附近这一片区域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跟他混熟了。
金谭觑着薛晋的神情,小心问:“不方便吗?我也不是要打探你的隐私,我就是……哎,算了。”
薛晋忽然就不忍心拒绝了,拍着大腿答应了金谭的请求。
他若无其事地回了房间,赶紧联系他手下的门人,让连夜安排一间澡堂让他去搓澡。
门人皆一头雾水,还不敢声张,生怕薛晋走火入魔失了心智,让人知道了不好,只能怀着极为忐忑的心情,找到家看起来像模像样的澡堂。
薛晋收到回复,才安心地睡了。
第二天,他带着金谭往他“做活”的澡堂去,到了地方,他就在心中大叫不好。
金谭:“这么大的澡堂,还装潢得这么好,每个月竟然只给你那一点点工钱,也太抠门了吧,我找你们东家去!”
薛晋眼疾手快地拦住金谭,“年轻人不要那么浮躁嘛,眼睛不能只看得到钱!你得这么想,这家澡堂为什么能开得这么大,那自然是因为搓澡工的技术好啊。我来之前什么都不会,可现在技术学得可好了。少得的工钱,就当是交学费了。”
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金谭安静下来,随着薛晋一起往里走。
说老实话,薛晋对澡堂真的不熟,对搓澡就更不熟了,他的汤泉是温泉,主要是泡,没听说过谁需要搓澡的。
他一路上就跟很着急似的,这儿指一下,那儿指一下,根本没怎么停留,也没怎么介绍,带着金谭逛了一圈出来了。
金谭:“这么快就逛完了?”
薛晋:“里面是泡澡、搓澡的地方,有客人在,不好带你进去。”
金谭不自在地别开脸,“你是不是被人排挤了?”
薛晋真是服气了,不知道金谭又是从哪里开的脑洞,“为什么这样说?”
金谭:“他们看你的眼神好陌生啊。”
薛晋:“……”
那是当然啊,我今天也是第一次来啊。
他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啊,对了,你都看过我做活的地方了,我也去看看你们的酒楼如何?是我们上次一起去的那家吗?我还没进去过呢!”
金谭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哎,不是那家!而且我今天请假了,明天再去吧。”
薛晋:“这不正好,也不耽误你事儿。”
金谭拉住薛晋,“不好!去了酒楼,总得吃饭吧,你想想,让平日的同伴伺候我,总觉得有些小人得志的意思,还是不要了吧。明天我上工,带你转转,就不必吃饭了。”
薛晋觉得也对,两人便说好了,第二天再去金谭做活的酒楼。
澡堂没什么看头,酒楼就更没什么看头了,薛晋跟着金谭三两下就参观完了,回到了大堂。
薛晋:“我怎么感觉你也被人排挤了啊?”
金谭原地蹦跶两下,“哈,哈哈,那是因为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一辈子看得到尽头,也就这样了,而我是要成为薛家门人的。”
第176章 双重惊喜
金谭放完厥词,心里更虚了,不自在地别开脸,希望这一茬已经被揭过去了。
薛晋也就是随口一问,并没准备深究,他其实也觉得金谭跟其他人不一样,站在酒楼里格格不入的。
他抛开这个问题,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去上工了,你也要努力啊。”
金谭举起了拳头,重重点头,“嗯,我一定努力。”
薛晋小跑着离开了酒楼,装模作样地走了一段路,确定金谭看不见了,这才绕道到了酒楼后门。
他勾着手指,叫来个伙计,“去把你们东家叫出来说话。”
伙计露出个“你在逗我吗”的神情,并没把薛晋的话当真,酒楼这种地方,三天两头就有人来充大爷,其实兜里的钱晃得叮当响,谁当真谁就输了。
薛晋见伙计不动,忽然想起来,他穿的衣服布料普通,而伙计通常先敬衣衫后敬人,不把他当回事儿,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他拿出玉牌,“看清楚了,我是谁!”
伙计哎哟一声,“薛公子,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勿怪,我这就去请东家,您先进去坐会儿?”
他一边道歉,还一边装腔作势地打了自个儿两巴掌。
薛晋回头看了一眼大街,朝斜后方的茶楼一指,“让你们东家到二楼茶座来见我。”
伙计点头哈腰的,“是是是,这就来。”
他一点不敢耽搁,进酒楼拉了东家就走,东家都被拉懵了,连连呵斥,他却也不曾松手,等到了没人的地方,他才把事情说了。
他最后才解释说:“……那位公子看上去神神秘秘的,想来并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身份,刚才人太多,我实在不好明说。”
东家点头,“你做得很对。”
他当即朝茶楼走去,心里却道:这两天不知道走了什么背字,总遇到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
薛晋一身布衣,临窗而坐,虽只是背影,却已可看出不凡。
东家刚刚靠近,没看清人脸,便先行了礼。
薛晋开门见山,“你的酒楼我看上了,卖给我吧。”
东家有些为难,“那是我家在列人城立足的根本,卖掉了,我们一家老小可怎么办?”
薛晋抬眼,“条件,你开。”
东家仍然不愿意松口,卖酒楼的钱再多,也是坐吃山空,可开着一家酒楼,钱就是细水长流的来,这样的生活才更有保障。
薛晋淡淡道:“薛家新修了一条天街,你可知道?”
这个消息东家自然知道。
天街之所以名为天街,是因为内里的屋宇皆高耸入云,且每一栋楼之间还有空中街道相连,是薛家这两年重点打造的项目,为的是吸引更多外地商贾和游客前来,同时也是为了刺激列人城消费。
但天街不是说谁想进驻就进驻的,准入资格能难弄到,就比如说酒楼,必须得有特色,且入驻的两家酒楼的招牌菜还不能相同,最好连菜系都不是同一个菜系的。
之前进驻的酒楼餐馆,无一不是列人城的老字号,口碑销量俱佳。
东家不知道眼前这位薛公子突然提到天街是什么意思。
他试探着问:“您能让我去那儿?”
薛晋举起了一根手指,“我用一间天街的店铺,换你这家酒楼,再补给你搬迁费、误工费、装潢费外加一年的利润,如何?”
如何?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儿饼啊。
东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薛晋,“我能问问您是谁吗?”
他是怕薛晋给他画大饼,他卖了店,结果对方无法兑现承诺,那他哭都哭不出来了。
薛晋:“我哥是薛昇。”
东家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您您您,您早说您是二公子啊,我这铺子白给您,我都愿意啊。”
列人城的人谁不知道薛家主简斋君薛昇最溺爱幼弟,以前薛晋顽皮,前脚弄坏了谁家的东西,偷偷跑了,后脚薛昇的门人就双倍补偿给人家了。
有的贪小便宜的人,专门把东西摆在薛晋必经的路上,让薛晋踢坏,这样就可以免费换新了。
他的铺子就算白白被二公子拿去了,回头简斋君也会补给他更好的东西,说不定还会在薛家安排个职位给他呢。
薛晋撇嘴,“我是那种白拿别人东西的人?行了,赶紧去把手续办了。”
他买下了金谭做活的地方,心里美美的,心想:晚上给金谭个惊喜,告诉他,今后不必那么辛苦了,我买下酒楼送给他了。
与此同时,金谭也刚刚完成与澡堂东家的交易,他拿着文书,心里琢磨着要把文书藏在哪里,让金樰自己发现,才足够惊喜。
时间一晃到了晚上,两个怀揣着惊喜的人坐到了一张八仙桌上。
薛晋:“今天遇到什么好事了?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我笑了吗?”金谭摸了摸脸,她好像真笑了,“确实有好事儿,我今天特地做了红烧肉,庆祝一下。”
金小公子别的菜做得“鬼斧神工”的,吃一口,便天怒人怨,唯独红烧肉做得还行,软糯且不腻,是薛晋唯一能接受的菜。
薛晋听到是红烧肉,立刻眉开眼笑,取过筷子夹起一块塞进了嘴里。
好吃。
金谭:“你先吃着,我去端汤。”
薛晋斜着眼睛观察金谭,确定金谭走远了,才快速把一碗汤圆摆在了金谭的方位上。
他不会做饭,汤圆是他买来的。
他做好了这些,才开开心心吃了起来。
不多会儿,金谭便端着一碗颜色十分精彩的汤回来了。
薛晋只看了一眼,便确定桌上能吃的菜只有红烧肉了。
他开开心心地吃着,嘴里还道:“你尝尝汤圆好吃不好吃。”
金谭愉快地嗯了声,拿起勺子,一口一个,一口一个,吃得非常欢快,他咽下最后一个汤圆,抬起头来,脸色就变了。
他抓着红烧肉碗,“你怎么吃完了?”
薛晋眨眨眼,“我不能吃?”
金谭几乎跳脚,“哎,不是!你有没有吃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薛晋:“没有啊!”他抬眼一瞧,“哎,你怎么把汤圆吃完了?!”
话音刚落,两个人同时意识到一个问题,赶紧转过头开始抠嗓子眼,一时间,两人心里的滋味都有些莫名。
第177章 水到渠成
薛晋和金谭手软脚软地各自蹲在一堆秽物边,拿着根小树枝,刨啊刨啊。
两人同时转头看着对方。
薛晋:“你吃东西不嚼的?”
金谭:“你吃东西不嚼的?”
两人又同时叹气,有什么资格指责对方呢,他们根本就是半斤八两。
薛晋:“找不到。”
金谭:“找不到。”
薛晋:“确定吐干净了?”
金谭:“确定吐干净了?”
他忽然就恼了,横出一掌,直接将薛晋推翻在地。
薛晋反应也快,控制着身体肌肉,调整了倒地的方向,好歹没沾到秽物。
他怒瞪金谭:“你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这么爱动手动脚!”
整座竹山,只有涂山铃才这样,惹恼了她,她就小拳拳锤你,小爪爪挠你,换成其他人都是拔剑的拔剑,拔刀的拔刀。
金谭腾地站起身,怒瞪薛晋,“你才是小姑娘呢,你浑身上下都是小姑娘。”
薛晋扑哧笑出声,“什么词儿,怪里怪气的。”
金谭只是觉得骂人全家不好,才临时将“你全家都是小姑娘”换成了“你浑身上下都是小姑娘”,骂金樰那就骂他一个好了。
金谭:“呸!”
薛晋心中又生出些怪异的感觉来,他竟然觉得金谭娇嗔的样子有些可爱。
啊啊啊啊啊!
活不了啦!
金谭翻了个白眼,忽然之间,他的眼角余光瞥到了一个青鸟传信的专用竹筒,他赶紧蹲下,用小树枝扒拉开汤圆,将整个竹筒剥离了出来。
他哈哈大笑,“我比你先找到!”
薛晋将脑袋埋得更低了,他刚才竟然觉得金谭的笑声清脆悦耳。
他真是疯了!
金谭洗干净了竹筒跑回来,“你神神秘秘的,装了什么东西?”
薛晋低着脑袋,继续翻找秽物里的东西,他现在不禁怀疑,他真的吐干净了吗?
哎,找到了!
无独有偶,金谭装东西用的也是专用竹筒,这种竹筒水火不侵又耐腐蚀,再好不过了。
薛晋也赶紧跑出去洗干净了,他再回来时,金谭已经打开了竹筒,展开了里面的房契和地契。
薛晋有些得意,“嘿嘿嘿,哥哥送你的东西,你还喜欢吧。”
金谭的表情就有些一言难尽。
薛晋不解其意,他低头打开竹筒,“……”
澡堂的房契和地契正躺在里面。
金谭:“你有钱?”
薛晋:“你有钱?”
金谭:“你骗我?”
薛晋:“你骗我?”
这叫什么事儿啊!
金谭很生气,他第一次拿一个人当朋友,却发现这个人骗了他,可他的理智告诉他,他没有立场生气,因为他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薛晋表情管理失败,整张脸都扭曲了。
金谭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薛晋哪里肯放金谭离开,话还没说清楚呢。
他伸手抓住了金谭的手腕,金谭用力甩开,他索性一步上前,从后面抱住了金谭。
金谭剧烈地挣扎起来,整张脸涨得通红,“混蛋,放开我!”
薛晋:“别走。”
就在刚才,他意识到金谭离开后,他可能再也见不到了时,他忽然发现金谭是不是男人其实不重要了,他只想要他。
金谭:“我不想跟你这个骗子在一起。”
薛晋的声音柔软下来,“如你所见,我有钱,我可以养你。我虽然骗过你,但现在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我心悦你,想要跟你在一起。”
金谭吃惊得瞪大了眼睛,可吃惊之余,他发现他心里泛起了一丝丝的甜。
他不讨厌薛晋的靠近,相反的,他还有些舍不得离开。
他闷声道:“想让我就这样跟着你,那是不可能的。”
薛晋急了,把人扳过来对着自己,“你想如何,你说。”
金谭气得跺脚,“你得去我家……”他低着脑袋,放轻了声音,“提亲吧。”
薛晋张大了嘴巴,“这个……不是我不愿意,只是这种事情,世人恐怕不能接受,你要遭受多少异样的眼光啊。”
金谭悟了,他骂道:“你这个大傻子!”他往后退了一步,“我是清江谭家的大小姐谭菁,你在想什么呢!”
他虽然服食了丹药,改变了声线,也暂时压制了葵水,但薛晋与他每天见面,他以为薛晋多少都该猜到一些了,结果……并没有。
薛晋一愣,畅快地笑了,将谭菁抱起来转圈圈,“太好了,太好了。我也不是什么金樰,我是薛家的二公子薛晋。”
两人对视一眼,再次笑了起来。
清江谭家比之临溪薛家差了不少,但薛晋不是家主,总的来讲,妻子只需要大方得体就行,是以婚事进行得很顺利。
宝录元年的金秋,二人便完婚了,不出两个月谭菁就有了身孕。
薛晋高兴得都快疯了,一天天的恍恍惚惚的,逮着人便说他要当爹了,而且只要谁恭喜他,也不管恭喜过没有,他都一律给赏钱。
薛家沉浸在喜悦的氛围中,又过了五个月,这天晚上,谭菁突然发作了,她捂着胸口,喘不上气来。
薛晋的脸顿时白了,“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谭菁:“快请女医。”
谭菁月份大了,女医、医修以及奶娘早就被请到了家里,薛晋跑出去吩咐了一声,女医很快就到了。
女医先帮谭菁检查了身体,给谭菁嘴里塞入一颗补气的丹药,才道:“夫人要生了,平乐君请出去等。”
薛晋站着没动,很着急地问:“怎么会要生了呢?才七个多月啊!”
女医为难地看了谭菁一眼,谭菁摇摇头,女医只能硬着头皮道:“平乐君,还请出去,夫人耽误不得了。”
薛晋直觉有事儿,可他看谭菁的样子已经非常难受了,也不敢坚持不走,只能顺从地离开了房间。
他离开时一步三回头,谭菁青白的脸色,让他非常不安。
薛昇到得很快,弟弟的第一个孩子降生,他无论如何都要来看看。
他看到薛晋失魂落魄地站在房门外,便没好气地推了一把,“瞧你这点出息!”他转头问侍女,“里面情况如何?”
侍女摇摇头,“并未传话出来,暂时不知。”
薛晋忽然抓住薛昇的手,“兄长,生孩子不是很痛的吗?那些女人都叫得很惨,为什么里面一点响动都没有,菁菁她还好不好?”
第178章 茶楼相遇
女人生孩子的事情,薛昇哪里懂!
他被薛晋问得十分局促,薛晋仍是不依不饶的。
侍女上前一步,躬身道:“这样的情况,女医讲过的,生产最耗费体力,如果一开始叫得太厉害,消耗的体力太多,反而不利于生产。所以痛肯定是痛的,女医说,如果能忍,最好是忍着,如果不能忍,就咬着布。”
是这样的吗?
薛晋连连搓手,不安地来回踱步。
早知道生孩子这么可怕,他就不要这个孩子了,他有菁菁就够了。
薛晋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步,屋里才传出一声细若蚊蚋的婴儿哭声,然而内里仍是没有半点谭菁的声响。
他等不得了,想往里冲。
薛昇一把拉住他,“不可胡来!你身上带着寒气,这么冲进去,对弟妹不好,且先等女医出来。”
等了一会儿,女医抱着一个小小的、皱皱巴巴的孩子出来了,她没有笑,“是位小公子。”
薛昇笑容灿烂地接过孩子,“这可是孙辈第一个孩子,取名为‘耀’如何?光宗耀祖。”
薛晋却看都没有看孩子一眼,他拔腿往屋里跑去。
他希望是他太敏感了。
生的是个儿子,孩子平安,女医为什么不笑?为什么?!
屋里,侍女们已经帮谭菁收拾好了,可谭菁双眼紧闭,没有了半点声息。
薛晋扑跪在床边,举着手,想碰却不敢碰谭菁,“菁菁啊,你别吓我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退之啊,菁菁,你说你明天想吃酸笋,我都帮你买好了,菁菁……”
他的声音中透着脆弱,动作中透着仓惶,他的一颗心仿佛被掏空了似的,想不起也做不了别的事情,只会絮絮地说话,一声一声地唤菁菁。
薛昇察觉出事情不对劲,抱着薛耀走了进来,看到谭菁的模样,顿时大怒,“怎么回事?!”
女医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禀家主,二夫人原本就有心疾,不适宜有孕,突然陨落不是我们失职。
“我们几个曾经明确说明过,妇人有身孕后,孩子在肚子里一天天长大,会挤压五脏,造成母体的负担,二夫人原本就有心疾,这种负担只会更重。
“可二夫人不肯听劝拿掉孩子,还曾威胁过我们,不许我们告诉任何人。我们的家人被二夫人送到清江去了,我们不敢不听话啊。”
薛晋颓然地坐在了床榻上,他的眼前全是谭菁跟他提到孩子时的温柔模样。
谭菁抓着他的手放在肚子上,“我们马上就会有一个像你又像我的孩子,这种感觉好奇妙啊,我希望他健健康康地长大,一直陪着你,孝顺你。”
薛晋用力地锤着自己的脑袋,他真是笨啊,他竟然没听出菁菁话里的意思,为什么要孩子陪着他了,为什么不能是菁菁陪着他呢?他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谭菁的葬礼办得异常的简单,薛晋一直待在灵堂里,只允许薛昇和谭菁的父母进入。
他不希望太多的人来打扰谭菁,他也不想听到那些人对他说些似同情似怜悯似惋惜的话。
谭菁的母亲哭着说:“退之,菁菁说,孩子是你们爱情的结晶、生命的延续,孩子在,她就一直在,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对阿耀啊。”
那段时间薛晋是如何过的,他自己都记不大清楚了,可等他回过神来时,薛耀已经流着口水叫阿爹了。
他惊觉错过了太多时间,他不能再错过薛耀的成长了,他打起了精神来,又恢复成了乐呵呵的平乐君。
但……他对薛耀的要求却始终如一。
唯健健康康地成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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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耀跪在草地上,张着嘴巴大哭,越哭越伤心,最后干脆嚎了起来。
薛槐爬起身,跪在了薛耀旁边,他有些手足无措,实在是没处理过这种情况。
他接触最多的是凶尸恶灵,然而那些东西都是不会哭的,更别说需要人劝了。
他摸摸胸口,摸摸袖子,终于从犄角旮旯里找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帕子,递到薛耀面前。
薛耀背转身,“你走开,不要你。”
薛槐试着伸手,揉了揉薛耀的脑袋,“好啦,别哭啦,你不喜欢我,我这就离开啦。”
薛耀却停止了哭泣,一下子站起身,俯视着薛槐,“谁让你走的!”
薛槐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之前他只听说世家子弟难免骄纵,今日他才深切体会到,世家子弟的骄纵有多么坑人了,左右两条路都给他堵了,他现在应该干什么,他也不知道。
薛耀别别扭扭的,转开了脸,“事情还没说清楚,你要去哪里?!”
薛槐:“这个玉牌是我爹留给我娘的,事情就是这样了,没什么好说的。”
薛耀张张嘴,“那……那……”
他那了半天也没那出个下文来,他忽然指着薛槐,“我不管,你不许走,一定要等我阿爹回来,你究竟是不是他儿子,到时候就知道了。”
薛槐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渴望亲情的,但他忽然意识到,他的渴望可能带给别人绝望时,他就准备压抑这种渴望了。
不是说他多伟大,多有牺牲精神,只是他从来没有得到过,所以哪怕在距离亲情只有一步之遥时失去,他也承受得起。
而薛耀……却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打破了他心里的某些东西,他可能承受不起。
薛槐站起身,伸手捏了捏薛耀还带着婴儿肥的脸,“好啦,我不是,我们有缘再会吧。”
薛耀一把抓住薛槐的胳膊,“你跟我走。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不需要你相让。”
薛槐看薛耀的眼神又柔和了几分,他任由薛耀拉着他往外走。
到了主街上,薛耀把薛槐塞进了一家茶楼,“就在这里等,我阿爹每次回到列人城总会先到这里喝杯茶,我们总能堵到他。”
同一时间,涂山铃和宋潜也到了茶楼外面。
涂山铃环抱着双臂看着茶楼,“薛晋什么时候养成的这种怪癖啊,这都到了家门口了,不回家,还要先到这里喝杯茶?回了家,多少茶喝不到!阿潜,你的消息准确吗?”
宋潜回应涂山铃噼里啪啦一大堆话的只有两个字,“准确。”
涂山铃做了个跑动的姿势,“那就走吧。”
她上得楼来,一眼便看到了薛槐,“哟,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