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天音精神
暗卫脸色连变,举起手表示没有恶意,“这位公子不要激动,我马上离开。”
姚思哲:“我允许你离开了?”
暗卫只好停在原地不动了。
姚思哲:“不想她死,就把你们的人召集起来,去长右上方城。”
暗卫用眼神询问卫念慈。
卫念慈蹙着眉头,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抗拒姚思哲的意思。
暗卫便没有立刻答应。
他只恨自己不擅长战斗,不能从姚思哲手里救人。
姚思哲一点一点加大力道。
卫念慈眼中密布血丝,大脑也因为缺氧而眩晕,可她连哼哼都没哼哼一声。
她不能恩将仇报,不能顺着姚思哲的意思把天音卫引到上方城。
暗卫见卫念慈快不行了姚思哲都没有松手的意思,当即道:“好,我同意了。”
姚思哲松开了手,“她在我手上,希望你说话算话。”
暗卫深深地看了姚思哲一眼,才离开了房间,发信号联络申部人员了。
卫念慈捂着脖子猛烈咳嗽着,她的嘴里满是铁锈味。
姚思哲弯下腰,耳语道:“别想着当谁的救世主,救世主没有好下场,你看看涂山无音就知道了。”
他站直身体,环抱着双臂,“又到了该给本家发消息的时间了,你说我今天是发呢,还是不发呢?”
卫念慈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可恶!
她停止咳嗽,哑着嗓子道:“你们想干什么?”
姚思哲居高临下地道:“你只需要当好你的提线木偶,别的不该你问的不要问。”
卫念慈意识到事情渐渐失控了。
姚家为什么会让她去取东西,她之前不明白,现在却完全懂了,她是个可以随时舍去的棋子,天音卫不好用了,杀了她这个棋子,天音卫也就废了。
而她的父母还在姚家手里,她根本反抗不得。
这一步算计得好狠好恶毒。
天音卫号称天下第一卫,姚家要他们干什么?要篡位吗?篡谁的位?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掉进了黑暗的深渊。
姚思哲的信送到后,姚家立刻派人来接他们二人了,或者说来接无音令符了。
卫念慈被重点看管了起来,无法与任何人接触。
车轮滚滚向前,一行人终于还是到了长右。
马车停在了一处地缝之旁。
地图中虽然标注的是山谷,实际上却是这处地缝,地缝仅一人宽,但越往下空间越大,就像个放大了的细颈瓶。
地缝里遍布着符文,尚未激活,符文散发出恐怖威势已不容小觑。
谷底开阔地上摆着各种刑具,好些刑具皆为姚家独创,是最新研制出来的产物。
这里俨然成了个超大的刑场。
卫念慈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姚家的人都疯了吗?
他们召集天音卫竟不是为了收归己用,而是要折磨他们!
家臣不喜地看了卫念慈一眼,语气冷淡地道:“公子最好还是管管你的人,这么大呼小叫的,要是惹了家主不高兴,您的月俸再减半一次……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
姚思哲猛然一惊,他抬眼朝崖壁上看去,果然看到一个地方有处反光点。
祖父定然在那里观察此处的情况。
他有心挣表现,走上前,话不多说,直接卸了卫念慈的下巴。
卫念慈说不出话了,只能拿眼瞪姚思哲。
暗卫被唤醒后,自有联络和集合方式,申部最先抵达上方城,他们并未全员出动,他们还有许多店铺要守,不可能全部歇业。
他们在约定地点等了半天,卯部和酉部的暗卫才先后抵达。
这两部暗卫其实也不擅战斗,准确来说,暗卫里除了负责暗杀的巳部,就没人擅长战斗。
他们凑在一起商量了许久也未商量出个最佳方案来。
天乐元君陨落后,天音卫各自潜伏,相互间断了联系。
申、酉、卯三部也是直到被唤醒,相互间才知道附近有同伴存在。
没办法了,人只能他们自己来救。
申部暗卫:“确定令主方位了吗?”
卯部暗卫:“已确定,此时正在上方城东南边的地缝里。”
申部暗卫:“我们三部分三个方向包抄,有没有问题?”
卯部暗卫:“没有问题。”
酉部暗卫:“没有问题。”
申部暗卫:“出发。”
暗卫潜伏着快速进入地缝,他们发现了崖壁上的符文,却仍没有一丝犹豫,果断地跳到了谷底。
持令符者可号令天音卫,这是天乐元君定下的规矩,他们永远不会违背。
他们也绝不会让令主死,除非他们全都死绝了。
卫念慈发现了暗卫们,嘴里呜呜着示警。
暗卫们已经发现情况不对劲了,周围静得可怕,没有一个人,再加上满崖壁的符文,他们肯定这就是一个陷阱。
来之前他们就决定了,哪怕是用他们的命来填,也要把令主救出去,是以到了此刻也无一人退缩。
姚老爷子:“来者何人?”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根本无从判断人究竟在何处。
申部暗卫:“天音卫!”
卯部暗卫:“天音卫!”
酉部暗卫:“天音卫!”
他们一辈子最骄傲的事情就是成为了天音卫,这三个字必须堂堂正正、无比自豪地说出来。
姚老爷子:“你们的令主在我手上,还不速速束手就擒!尔等若乖乖就范,令主可被放走,尔等若负隅顽抗,令主便与尔等偕亡。”
申部暗卫:“藏头露尾的小人,我等信不过!”
姚老爷子:“我可以让你们每十天见她一次,只要你们还有一个人活着,她就可以继续活着。”
卫念慈疯狂地摇头,她想说别管她了,她不是纯粹的好人,不值得他们牺牲。
暗卫看到了卫念慈的表情,更加坚定了心中的心念。
令主在意他们的生死。
他们便死而无憾。
申部暗卫聚集起来商议了一阵,提出了最后的条件,“你们的要求,我们可以答应,只是我们必须确保令主的安全,我们三部须各出一人,护卫令主左右。”
姚老爷子往外走了几步,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了些。
天音卫整整来了三部人马,比他想象中的更多些,有这些人已经满足了要求,不在乎多三个还是少三个人了。
他当即道:“可以!”他沉吟了稍许时间,补充道,“正如你们不信我一样,我也不相信你们。为了确保你们的人不会救走你们的令主,我也得派三个人跟着你们。”
第150章 稚子无辜
申、酉、卯三部各选一人守在卫念慈身边,剩下的人主动留了下来。
卫念慈的下巴还没有被复原,她无声地哭泣着,疯狂地冲着天音卫摇头。
姚思哲掐着卫念慈的后脖颈,半拖着带离了地缝。
天音卫站得笔直,谷中大阵起,恐怖的画面在他们眼前流转,他们的脊背也不曾弯过半分。
他们看见行尸在啃食同伴,开膛破肚,肠肠肚肚被吃了一半,人才咽气。
他们看见有人拿小锤子敲开了同伴的头骨,在脑浆上淋上热油,用勺子舀着吃。
他们看见同伴被钩子穿透琵琶骨,挂在了崖壁上,惨呼声不可抑制地从牙缝中流出。
……
第一天结束,他们发现没有人真正陨落,只有极个别的人受了重刑,奄奄一息。
可这种近乎真实的幻象折磨,折磨的是他们的精神,一天、十天、一百天……他们钢铁般的意志开始被腐蚀,他们开始惊恐,畏惧太阳的升起。
阳光从地缝中照进来,形成独特的一线天景致,就意味着新一轮的折磨开始了。
在看不到希望的无尽折磨中,卯部一名暗卫率先崩溃了,他在同伴耳边说了句“令主拜托给你们了”,便趁夜碰死在了崖壁上。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绷着一口气,当他们看到同伴的尸体时,这口气忽然就松了。
从刚开始的,一个月有一个人自尽,到后来的,一个月两三个人自尽,再到最近一两年,每天都有人自尽,天音卫的数量在不断减少着。
折磨天音卫已经无法满足姚家的需要了,他们开始往谷底投入普通人和散修,这些人或是买来的,或是被抓来的倒霉鬼。
无知者无畏。
这些普通人哪知道什么天音卫,哪知道什么令主,哪知道什么姚家!
不知道也就不知道忌惮害怕。
卫念慈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趁着每十天一次的探视时间,鼓动散修发动暴乱,姚家的修士常年高高在上掌控谷内人的生死,早就麻痹大意,暴乱很轻易地成功了。
她让姚家的修士代替了散修被镇谷底,让散修如常给姚家本家青鸟传信。
她就用这种方式一点一点把姚家的人骗过来送死,再让天音卫易容成姚家的人进入姚家复仇。
这一天所有人都等得太久了。
复仇也比任何时候都更激烈些。
姚家满门一个不留,包括周丽娘肚子里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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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念慈说完了自己的故事,她的声音之冷淡,神态之平静,好像她说的只是别人的故事而已。
她往前走了几步,一脚踩在飞檐的尖角上,“我的仇已经报了,我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你们的任何威胁和任何拷问手段,对我都没有任何作用,想通过我抓其他人,哈哈哈哈,休想!”
她眼睛一闭,张开双臂,往楼下倒去。
如果真让她平拍到地上,她的死相绝对比周丽娘好看不到哪里去。
涂山铃纵身一跃,飞扑而上,稳稳地接住了卫念慈。
卫念慈还想反抗,挥掌朝涂山铃面门打来。
不响无声而动,卫念慈的所有动作都被迫停了下来。
涂山铃凑在卫念慈耳边,说:“我当年救了你不是为了让你做傻事的。”
卫念慈冷笑出声,“鬼话连篇!”
涂山铃落在地上,放下卫念慈,摊开手掌,“令符。”
卫念慈守护了那么多年的东西,心中对之已产生了执念,不管谁提到,她都本能地防备,她看涂山铃的目光越来越不善,然而她的身体却不听她的指挥,自动从衣襟里摸出了令符递到涂山铃面前。
她急得额头冒汗,声嘶力竭地喝问:“你想干什么?!”
涂山铃将令符接在掌中,另一只手掌覆盖上去,灵力和神识齐出,掀起的气浪逼得卫念慈退了好几步。
她的头发无风自动,半晌,一切才恢复平静。
同一时间,五界内,所有手持令符的天音卫暗卫全都看到令符忽然亮起。
涂山铃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暗卫,她涂山无音回来了。
她将令符亮给卫念慈看。
卫念慈不可置信地道:“你怎么……”
涂山铃:“因为它出自我手,本就是我的东西。它在你们手里,你们也只是借用而已。”
所以能号令的范围才仅限十里,所以并不是所有暗卫都被唤醒了。
卫念慈:“当真?”
涂山铃:“我有必要骗你?”
卫念慈突然痛哭失声,“都怪我,是我害死了那么多人!”
涂山铃罕见地保持了沉默。
她是一个护短的人,凡被她视作自己人的人,她都会将之纳入羽翼下保护起来。
卫念慈为天音卫做的事情已足够被她视作自己人了,她却好像没这种打算。
她说:“稚子无辜。”
卫念慈愣怔当场,她呆呆看着涂山铃回不过神来。
她试探着问:“您说我做错了?”
涂山铃负手朝卫念慈走了几步,“冤有头债有主,拿稚子开刀,永远是最令人不齿的行为。”
卫念慈跌坐在了地上,“您没看到地缝之下的场景,您不知道他们有多惨,所以您才会说这种话。”
涂山铃:“就算要向人渣复仇,也别将自己变成人渣,况且姚家还并不是债主。”她转身面朝一处阴影,“既然已经到了,为何还不现身?”
申、酉、卯三部的人齐齐朝涂山铃跪下,“属下有罪。”
他们三个一直守在距离卫念慈不远的地方,全程参与了卫念慈的计划,是不折不扣的帮凶。
他们原本准备等卫念慈自尽后,他们再自尽谢罪的,哪知道他们真正的主上却回来了。
涂山铃铿锵道:“允尔等戴罪立功。”
三人如蒙大赦,重重地朝涂山铃磕了三个头。
涂山铃:“他们……在哪里?”
这句话她问得异常艰难,她嘴里的他们指的不仅是活着的暗卫,还有那些崩溃自尽了的暗卫。
三人面面相觑一阵,终于还是决定带天乐元君去同伴们的埋骨之地。
宋潜默默跟在涂山铃身边出了城。
一路上不断有人汇入这支队伍,一大群人沉默无言地朝前走,他们进了一个荒废掉的小村。
村中行尸走来走去,嘴里发出嚯嚯声。
第151章 经年归心
行尸闻到人气儿,他们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不知哪里蹿出只黑猫,喵喵叫了两声,行尸便跟着黑猫走了。
暗卫:“前面就是了。”
零星的几座屋子后面,便是起起伏伏的坟包,看起来不像是村子后面埋了人,倒像是先有了坟,再修建了房屋守灵。
别人不知道暗卫三部有多少人,涂山铃却是知道的,暗卫里申部人最多,再加上其他两部,差不多有五千人,就算没有全部被姚家坑进来,因此陨落的也超过三千人了。
她的手掌在不响上抚过,火红的灵光便被她握在了手里,宛如一根刑杖。
她双膝一屈,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双手将刑杖高举过头顶,“涂山无音指挥失当,害诸位英豪陨落,该罚。暗卫听令,打。”
尚存的暗卫齐齐跪在了涂山铃身后,早已泪流满面。
他们心中的怨恨早在知道天乐元君还活着时,就消散了,他们又哪里能打他们心中的神呢?
涂山铃见无人响应,便沉声道:“子牧,你来打。”
宋潜握紧了拳。
天音卫下不了手打涂山铃,他也下不了手。
可他素知涂山铃掌卫纪律严明、赏罚分明,就算犯错的是她本人,该罚的她从来认账。
他如果不打,才真是在拆她的台。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刑杖拿在手中,他用力一挥,刑杖便带着呼啸声朝涂山铃后背重重打去。
涂山铃身子颤了颤,转瞬便跪直了,“识人不明,误信小人,打。”
宋潜再次打下一杖。
涂山铃的后背在渗血。
他的心也跟着在渗血。
涂山铃咬牙道:“引狼入室,置诸卿于险地,打。”
宋潜闭眼挥动刑杖。
涂山铃跪在坟前,例数自己的罪状,她数一条,宋潜就打一下,陨落了三千人,她便数了三千条罪状,也就被打了三千下。
她的后背被打得血肉模糊,宋潜不忍心看,天音卫也不忍心看。
她伏在地上,声音虽然虚弱,但字字铿锵地道:“涂山无音在此起誓,必定亲手清理门户,以告慰各位的在天之灵。”
她站起身踉跄了一下。
宋潜一步抢过去扶住了她。
她摇摇头,表示没事。
宋潜却依旧没有松开手,他坚定地看着她,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不容拒绝的气息。
暗卫都不是傻子,十多年过去,他们早已经推演出了无数种可能,而其中最可能的可能便是元君收养的那个孩子背叛了他们。
战神一般的元君,打得鞠昇节节败退的元君,为什么会突然输得一败涂地?为什么连尸体都没能留下?为什么天音卫三千主力明卫尽皆殒命?
如果不是有内奸,谁能做得到这一点?
天音卫当年战过无数的部曲,未尝一败。
竹山弟子中,除了宋潜和花容没跟涂山铃战过,其他人基本上都败得很难看,而鞠昇只是败得好看点罢了,偶尔几次还能打成平手。
就这样看在别人眼里,都能吹嘘成却非卫正面对抗不输天音卫。
当年,鞠昇叛出清静台,迅速占领大片土地,竹山弟子先后出征,皆拿鞠昇毫无办法,道祖这才派出了涂山铃。
涂山铃连绵征战数月,收复大半失地,逼迫鞠昇退守丹阳,将鞠昇的势力压缩在了最东部巴掌大的范围内,也切断了鞠昇的西部补给线,让其首尾不顾。
可以说那时只要涂山铃围而不攻,再等三个月,鞠昇自然而然就粮绝了。
然而她发现道祖的身体每况愈下,十分焦急,想尽快回归清静台,便重新制定了作战计划,欲取道秣陵,直击丹阳,捣毁鞠昇的老巢。
谁知却在秣陵遭到了伏击。
赤焰伏妖阵在等着他们。
天地万物皆分阴阳,火焰也不例外,涂山铃所用的天赋妖火至阳至刚,与大阵至阴至柔的赤焰,属性截然相反。
阳极生阴,在阵中涂山铃的妖火会成为大阵的助燃剂,让赤焰烧得越发旺盛。
加之此阵伏妖的属性,专克一切妖族,凡妖入阵中,第一时间便会被削减九成妖力,简直是专为对付天音卫量身准备的大阵。
然而以天地为熔炉,布置赤焰伏妖阵,最快最快也需要整整十二个时辰,而她制定出新的进攻计划,距离她被伏击,也不过过去了十四个时辰而已。
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她出于对道祖的尊重,所有计划都会青鸟传讯给道祖报备,如果道祖反对,她便会更改计划。
青鸟来回一次竹山需要一个时辰。
涂山铃得到肯定的回复,鼓舞士气调兵遣将用了一个时辰。
天音卫开拔前往丹阳,一路急行军,到了江乘,扎营休整,入夜后,在全盛的状态下,南下,准备决战。
而就算这样紧锣密鼓地筹备,大阵还是赶在他们到达前布成了。
可以说那个给敌方通风报信的人在得到消息后,片刻都没耽误,直接就把涂山铃给卖了。
暗卫皆以头叩地,“誓死效忠元君。”
时隔十八年,散掉的、迷茫的人心再次凝聚在一起。
他们的主心骨、保护神回来了,他们也终将在她的带领下再次走向光芒万丈、举世瞩目之处。
涂山铃平静地发布她回归后的第一条命令,“查,给我查,顾怜在哪里,我要看看她的心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
暗卫精神一震。
这话无异于向暗卫承诺,只要找到了顾怜,必让这个女人受挖心之刑。
他们齐声应和,“是!”
恢复了精气神的暗卫不是之前可比的,他们身形一闪,便隐没在了树木的阴影里,消失不见了。
涂山铃的身体晃了晃,朝后面软倒。
宋潜揽人入怀,说不出的心疼。
那个永远恣意飞扬的小姑娘,她哭了,像个孩子一样伏在他胸前哭了。
他知道她不是因为伤痛而哭,而是为了那九年付出的真心。
她是真的真的对顾怜很好的。
好得他有时候都忍不住嫉妒。
涂山铃带着鼻音说:“还记得初掌天音卫时,师尊问我,知道如何让他们归心吗?我答以心换心。
“花容还嘲笑我说,就知道说这些虚的,那些人不背叛你只因为背叛的代价太大,而利益不够大。
“我还不信,我就偏偏要做给他看,我要让他们以成为天音卫的一员而自豪。
“我曾无数次看到别人问他们,你们是什么人,他们无比骄傲地说出天音卫三个字,我就以为我做到了。
“可是好像并不是的。我用真心换来的,好像是背叛啊。
“子牧,要说利益,我给的利益还不够大吗?人在清静台,背靠涂山氏,她要什么没有,为什么要背叛我?!”
第152章 九厄镇灵
涂山铃非常想说服自己,顾怜是被逼迫的,不是主动背叛她的,但她不能。
她埋下的盒子,必然做了防护,她以音入道,用的自然是言灵,她说谁能开,谁才能开。
而这种言灵却不是绝对的,它类似于可以认主的灵器一般,主人让它认谁,它就认谁。
涂山铃生前将言灵这一把开匣的钥匙交给了顾怜,而卫念慈却打开了匣子,那便说明顾怜必然亲口说过某某人可以开匣,或在某某情况下可以开匣。
如果是被逼迫的,顾怜在告知了令符埋藏地点后,大可以推说她不知道如何开匣,便可保下令符。
而对方一天没有取出令符,她就还有用,必然不会杀她灭口。
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明眼人一看就明白。
宋潜紧紧圈着涂山铃,“人心不足。”
涂山铃:“我累了,回去吧。”
宋潜的手臂穿过涂山铃的膝弯,一下子把涂山铃抱了起来。
二人沉默无言地往回走。
涂山铃闭眼靠在宋潜身上养精神,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道:“我知道鞠昇是用什么方法镇压我的灵尾的了。”
宋潜:“别说话。”
他的手上全是黏糊糊的血。
他第一次深恨自己没有带低阶丹药的习惯。
宋宁音的身体太弱了,根本服用不了高阶丹药,涂山铃全靠她的意志力支撑着才能保持清醒。
涂山铃虚弱地控诉,“你凶我。”
“……”宋潜的声音和软下来,“我没有。你好好休息。”
涂山铃:“这件事情很重要,不说出来,我会睡不着。”
宋潜:“不要睡。”
涂山铃低低地笑,“你不让我说话,又不让我睡觉,你想让我干什么?一直看着你?”
宋潜垂下眼眸,没有说话,但眼睛里写满了“你一直看着我又有何妨”。
涂山铃移开了视线,“伤口已经凝住了,我没事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分析分析嘛。”
宋潜终于还是妥协了,“你讲。”
涂山铃轻轻咳了一声,“鞠昇为什么会选慎家镇守灵尾,论实力慎家并不是鞠昇手下最强的,论忠心慎家也排不进前三,选这样一个家族,好像很没有道理。”
宋潜静静看着涂山铃,听得很认真。
涂山铃:“但是结合长右的事情来看,那个没有道理的选择,就变得很有道理了。师尊说过,人做事情都有动机。
“姚家的人折磨天音卫,他们的动机是什么?绝不可能是因为好玩。
“不知你注意到没有,卫念慈在讲述那一段经历时,几次用到惊恐这个词。
“如果让天音卫惊恐到崩溃自尽并不是目的,而目的是让他们产生惊恐的情绪,那么一切便解释得通了。
“《太上正一法文经》中述,九厄为:疾病、牢狱、刀兵、水漂、火烧、毒伤、厌诈、惊恐、饥寒。
“慎家自家人相互算计,接连三代无一幸免,可不就是正中厌诈么。而长右苦心弄出这么个大阵来,为的不就是惊恐么。
“哈,以九种灾厄永镇灵尾,鞠昇可真是煞费苦心地想让我永世不得翻身啊。”
宋潜抱着涂山铃离开了小村,斩念自动出鞘,悬停在他脚下,他一步跨上,斩念便载着他们二人朝上方城飞去。
他沉默半晌,方道:“若果真如此,毒伤应在基山。”
九厄看似常见,但寻常的风寒、腹泻等疾病,并不足以镇压灵尾,是以镇压着灵尾的地方必定非常特殊,没有相对应的地方,鞠昇都会人为制造出这样的地方来。
而宋潜所说的基山便在毒伤一道上非常有名。
他当年游历归来,与涂山铃在基山相遇,得知基山交漳城不少人患瘴疠,探查多日发现了根由,便出手解决。
谁知雾中之毒太过厉害,他服用了避毒丹依然中毒了,而他吃完了身上带的各种解毒丹,毒素依然没能清除,最后还是涂山铃救了他。
想到这里,他低头看了涂山铃一眼,眉眼立刻染上一抹温柔。
那一次他因为处置失当,受到了道祖的训斥,事后更是花了大力气去解决基山的毒瘴。
说解决其实并不太恰当,准确来说是压制封印。
他二十出头时的封印手段,寻常人破不了,但几十年后的鞠昇要破还是很容易的,与其耗费人力物力制造新的毒伤之地,他觉得鞠昇直接破开封印,放出毒瘴镇压灵尾的可能性更大,是以才如此推测。
涂山铃轻轻一笑,“嗯,那我们之后便去基山吧。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拿到长右的灵尾。”
对斩念这个级别的灵剑来说,千里也不过瞬息便至,更何况只是从郊外回到城里呢,涂山铃只是稍微闭上眼睛养了养神,人便已经回到了城里。
宋潜轻轻把涂山铃放到床上,让她趴着,“我去请大夫。”
涂山铃抓着宋潜的袖子,“我没事,不要担心,我小时候被打得还少么,早就习惯啦。”
宋潜看着涂山铃,眼中有着莫名的情绪翻涌,半晌,他收回目光,把涂山铃的手塞回被子,不发一言地走了。
住家户多的地方必有医馆,按照这个规律,他很容易请到了一位医修。
涂山铃已经睡着了。
医修轻轻掀开被子,立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口气变得严厉起来,“家暴是不对的!”
他指着涂山铃的后背,愤然回头,就对上了宋潜可怕的目光,他咽下一口唾沫,艰难地转过头,弯腰用小剪刀剪开涂山铃后背的衣服。
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过来,纤长的手指打开,一条长巾便顺势滑落掌心,展开。
宋潜:“蒙眼。”
医修:“……”
他修为虽然不高,但到底是玄门中人,最顶尖的那一批世家他还是知道的,族徽也都认识,就比如眼前这位,身佩鸟首带钩,是南野宋氏的标志,是他惹不起的存在。
那大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接过长巾蒙在眼上,手中便立刻被塞入了一方温热的帕子。
他比划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你得告诉我伤口在哪里吧!”
宋潜背对床而站,医修看不见,他也看不见,“到处,你轻点。”
第153章 就是花容
涂山铃在睡梦中哼哼了一声。
宋潜凉凉地道:“轻点。”
医修恍惚中仿佛于三九天泡进了冰水里,整个人凉透了。
他将帕子递给宋潜,宋潜反手接了,浸在温水里,洗过了再递给医修。
两人如此配合,又换过了几盆水,涂山铃身上的血腥味终于淡到闻不到了。
医修开始给涂山铃上药,他打开药瓶,想了想,反正满背都是伤,那就均匀地将药粉撒满背,就无大错了。
医修塞上瓶塞,直起身体,“都是皮外伤,已经处理好了,顶多半日便会结痂,只是在此之前,万不可移动,伤口再次开裂就麻烦了。”
宋潜阖目放下帐幔,递上诊金,“多谢。”
医修还回长巾,“小年轻别玩儿太刺激的东西。”
宋潜的脸色变幻莫测,他活了几十年鲜少遇到如此窘迫的情况,有些处理不来。
医修却以为自己猜中了,他摇着头往外走,“年轻的时候不注意,等老了再想保养,可就晚了。”
宋潜坚强地解释:“并非如此。”
医修看了宋潜一眼,眼中含着千言万语,可千言万语都在说“我懂,别解释了”。
宋潜当即住口,亲自送医修走了出去,反手轻轻带上了涂山铃房间的门。
他负手立于廊下,仰望天上飘浮不定的云,耳边忽然有惊恐的呜呜声响起。
他眉头微蹙,觅声来到尹玄琛门前,呜呜声便越发清晰起来。
他劈手打开房门,却见夏江被绑在椅子上,尹玄琛脚踩椅子,手拿匕首抵在夏江的脖子上。
尹玄琛将手背在身后,恭敬行礼,“师尊。”
宋潜用眼神询问尹玄琛意欲何为。
尹玄琛指着夏江说:“这人一路跟着您,您没回来,他却先回来了,怕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我问他话,他还不老实。您说,咱们是把他横着切好,还是竖着切好呢?竖着切,软边带头,硬边带脖子。”
宋潜手指一勾,塞住夏江嘴巴的帕子便自动飞出,落在了地上。
夏江眼泪狂飙,“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先回来是因为我看事情……不是我该管的了,在半路上就回返了啊。”
夏江说的是实话。
这一点宋潜知道,涂山铃也知道。
以他们俩的神识强度,谁跟上了,谁没跟上,自然一清二楚。
他们要去办的事情,确实不能被夏江知道,就算夏江没有识趣地提前离开,他们也会把夏江支开,便如卫念慈讲她身世经历时一样,那时便是宋潜支开了他。
宋潜:“松绑。”
尹玄琛不甘不愿地替夏江松了绑。
夏江揉着胳膊,酸痛麻胀的感觉竟让他的脑子清醒了点。
他好像得重新评估尹玄琛两人的地位了,眼前这位冷冷清清的主儿,地位显然更高。
任他想得如何高,他都没敢往重光君头上联想。
他殷勤地给宋潜倒了杯水,“那卫念慈已经被我们家的门人控制了起来,可她从先前起就一直说,她还有话想跟另外一位仙长交代,您看……”
宋潜:“带她过来。”
夏江搓着手,笑道:“是是是,马上带她过来。”
没有多久,两个门人便将卫念慈押送了过来。
卫念慈已经换上了囚衣,衣服前后写着一个大大的“囚”字,远隔数百米也看得清清楚楚。
走到近前,她没看到涂山铃,开始挣扎,“我要见的不是你!”
宋潜亮出身份玉牌,“见我一样。”
他拿出来的不是宋家的通行玉牌,而是清静台的通行玉牌,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宋潜”。
夏江膝盖一软,很没有出息地跪在了地上,“重重重重光君。”
之前就有人唤宋潜时结巴,害他被涂山铃打趣过,是以再遇此种情况,他心中毫无波澜,“重一次即可。”
尹玄琛扶起夏江,还帮夏江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说老实话,他还真有点儿羡慕夏江,师尊就从来没有对他这样幽默过。
他哪里知道夏江一点都不想要这样的幽默,他只想默默哭一会儿。
卫念慈大抵知道宋潜和涂山铃的关系,整个人放松下来,“我……”
夏江忽然捂着耳朵大吼道:“等等,等等,我不听,让我先出去。”
他话音刚落,果然捂着耳朵跑了。
宋潜点头示意卫念慈继续。
卫念慈接着道:“我们能如此容易让姚家上当,其实多亏了一个神秘人帮忙,他脸戴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却好像对各家的事情了然于心,每每指点全在关键之处。”
宋潜:“可有特征?”
卫念慈蹙眉沉思,“他整个人都裹得很严实,我并没有发现任何特征,只是他的剑很特别,那是一柄通体黝黑的剑,可他的剑偏偏叫逐光,我对这个印象很深。”
宋潜不受控制地想起了花容。
自月下对饮后,他便未再见过花容,也未听闻过花容半点消息。
但他听到卫念慈的话,便自然而然地觉得这柄剑就是花容的,毫无缘由。
于花容而言,他的生活满是黑暗,是涂山铃带他看到了光,他本人便是那一柄逐光的剑。
正如他的本命灵扇名唤“无两”一样,说的都是涂山铃,涂山铃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存在。
宋潜:“此人身高几许?”
卫念慈:“每次见面,此人皆佝偻着身体,看不分明到底多高。”
佝偻着身体!
宋潜猛然起身,眼睛亮得吓人。
斩念铮然出鞘,他一步跨出,人瞬息便已至城外。
他降落在义庄门外,召剑回鞘,迈步入内。
义庄内,一名中年汉子手里拿着一朵白菊满脸疑惑。
宋潜:“可否借我一观。”
汉子见宋潜气度不凡,当即双手递上白菊。
宋潜接过白菊,眉头便蹙了起来。
风飘雪月!
就是花容!
既已见面,为何不认?
他想干什么?
中年汉子还在嘟嘟囔囔的,“到底是哪里来的小贼啊,连义庄都偷,到处翻得乱七八糟的。”
宋潜留下一袋银子,带着风飘雪月离开了。
他想了想,把风飘雪月放在了涂山铃的枕头边。
涂山铃睡醒一觉,一睁眼便看到了那朵白得没有一丝杂质的菊.花。
她痛心疾首地大呼:“造孽哟,这么漂亮的花就这么被你摘下来了。”
第154章 无所畏惧
宋潜用谴责的目光看着涂山铃。
涂山铃说的那句话明明是当年薛晋用来嘲她的。
涂山铃轻笑,“你不像是会采花的人,这花哪儿来的?看着还挺新鲜的。”
宋潜轻轻缓缓地吐出两个字,“花容。”
涂山铃一顿,撩开帐幔,“你见到他了?”
宋潜赶紧偏头,“你也见到了。”
涂山铃:“我也……”
她愣了一愣,便想起一人,正是义庄的那个佝偻庄头。
她进入义庄后,佝偻庄头有意无意打量过她好几次,她当时忙着去检查姚思哲的尸体,再加上先入为主地以为庄头没见过什么世面,看到她倍感好奇,这才多看了几眼而已。
想到这里,她当即道:“姚家灭门是否与他有关?”
宋潜挺直着脊背,不答是,也不答不是。
涂山铃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肯定有关。他这个人向来容情不下手,下手不容情。我当年就说过,他心中的戾气太重了,得学会放下,可他怎么就是不听呢?快意恩仇确实畅快,但没有底线,就会堕入无间地狱。”
宋潜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当年的事情,他多少听说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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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元221年,花家少主花咏意外陨落,次子花吟和幺子花言争夺少主之位。
花吟年长,在族内经营多年,且是花咏的左膀右臂,花咏陨落后,其势力自然而然由花吟接掌。
花言虽然不成器,玩乐成性,但身为老来子,深得家主和夫人的喜爱,于是他很顺利地得到了家主一系人的支持。
两方势力各有优劣,一时之间难分高下。
然而花言却有个硬伤,他没有子嗣。
花吟的人便拿这个大做文章,明指暗指花言贪花太过,伤了身子,将来也不可能再有子嗣。
大家族最重传承,花吟这一招可说是掐住了花言的命脉。
攻讦花言不思进取,他可以鸡不叫就起,狗睡后才休息。
攻讦花言贪花好色,他可以从此不再沾女色,过起了老僧般的生活。
攻讦花言治家不严,他可以让徐珍儿配合,演一出家和万事兴。
然而攻讦花言无嗣,这是现生一个都来不及的事情,那段时间花言和徐珍儿急得满嘴火泡,两个人互相埋怨。
在花吟的推波助澜下,花言夫妻两个互相埋怨对方生不出孩子的事情便闹得人尽皆知,有点儿眼力见儿的人都知道花言与家主之位无缘了,不少人打起了退堂鼓。
花言知道后,又跟徐珍儿大吵一架,两人的关系越发差了。
渭源花氏吵吵嚷嚷的,他们却不知道有一双眼睛时刻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渭源发生的事情被侍者原原本本传书给了远在青丘的刘越。
刘越看完书信,低头看着还在做功课的古青,他们来到青丘快三年了,也是时候回渭源了。
刘越:“大公子。”
古青微微一愣,“越叔叫我什么?”
刘越跪在了古青面前,“大公子,渭源出了大事,正是公子回家的最好时机,请公子跟奴回家。”
古青放下笔,“如果我说,我不想回去呢?”
他姓古,不姓花。
是他母亲生了他,是青丘养了他,这里就是他的家,他还要回哪里去?
刘越抓住了古青的手,“您就算不为您自己考虑,也该为您母亲考虑考虑,她含冤而死,您就不想为她讨回公道?”
母亲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他记忆中母亲的样子已经模糊了,他唯一记得的只有他被带离渭源时,他母亲抚着他的脸庞,温柔地说:“青儿……不管你身在哪里,你只要记住,阿娘爱你,你就可以无所畏惧了,懂吗?”
无所畏惧。
古青沉默了,他低垂着视线,看着如豆的灯火,一动不动。
刘越知道古青需要时间考虑,便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将房间留给了古青。
古青静静坐了一夜,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太阳初升之时,他终于做出了决定,他要回渭源一趟。
母亲的仇是他的责任,他应该也必须肩负起来。
青丘,就算暂时离开了,他将来还能再回来。
他迎着阳光打开房门,刘越就站在门口,身上挂着露水,显然站了一夜。
刘越试探着问:“大公子?”
古青:“再给我一天时间,我要同阿铃道别。”
刘越规劝,“涂山少主最近一直很忙,就算等一天,您也未必能见到她,何必呢?”
涂山铃虽与古青同年入学,但古青每日在学堂墙头刻苦旁听,学习的进度比涂山铃快很多,他们二人并不在一处学习。
不过学堂就那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二人总有碰面的时候。
可最近涂山铃又开始皮了,接连翘了好几天的课,翘得先生吹着山羊胡怒吼要打断她的腿了,仍是不见她露面。
这些古青都知道,但他觉得,涂山铃是他唯一的朋友,如果不告而别,便枉称朋友,这一天他无论如何都是要等的,哪怕等不到也一样要等,这是他对友谊的交代。
刘越见古青神情坚定,知道规劝无用,便不再言语,转而去打点行装,以便说离开便能离开。
古青照常去学堂上课。
上午,涂山铃没来。
下午,涂山铃还是没来。
古青心里生出强烈的失望情绪,他垂头丧气地往家走。
刚刚拐进小巷子,他身后就传来哒哒哒的急促脚步声。
他体内有一半猫妖的血脉,听力和嗅觉都异常敏锐,他听出脚步声是涂山铃的,当即便驻足转身。
七岁的涂山铃还小小软软的,看到古青转身,就笑弯了眼睛,“小花猫,你今天走得太快啦,我去学堂都没堵到你。”
古青环抱着双臂,故意道:“你要是乖乖上课,还用来堵我?”
涂山铃嘿嘿嘿地笑,她把一直背着的手拿了出来,露出一个不大的木匣子,“听说你快过生辰了,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希望你喜欢呀。”
古青不以为意地道:“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涂山铃露出狡黠的笑容,“你打开就知道啦。”
古青忽然防备起来,总觉得匣子里装着整蛊他的东西,他将胳膊伸得长长的,脸偏向一旁,嚯地打开了匣子。
然而整蛊并不存在,匣子里的是一个脏兮兮的玩偶。
第155章 回家的路
玩偶的模样很特别,笑容甜美慈祥,脑袋上顶着一对猫耳,身后还有一条长长的尾巴。
在古青模模糊糊的记忆中,有这个玩偶。
这是他曾经丢失的玩偶。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涂山铃,时隔几年,他连做梦都没想到过这个玩偶还能再回到他手里。
涂山铃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之前跟我说,你母亲留给你的唯一的东西,在抢匪抢劫时,弄丢了。我一直想帮你找,直到最近才有了进展。只是时间隔得太久了,玩偶已经坏掉了,里面的棉花是我重新填的,但表面的布确实是洗不干净了。”
古青展开双臂,将涂山铃抱进怀里,“谢谢你。”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小姑娘,他要保护她一辈子。
涂山铃拍拍古青的胳膊,挣脱出古青的怀抱,“小花猫,生辰快乐呀。”
古青伸手拍了怕涂山铃的脑袋,“要不要一起吃碗长寿面?”
涂山铃歪着脑袋看着古青,她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昨天她阿爹就警告过她,如果今天再回家得很晚,就打断她的腿。
别人家的阿爹说这话,顶多就是威胁威胁,她阿爹说这话,那是真的打。
反正大妖肉身强悍,就算打断了,接回去之后,第二天照样能活蹦乱跳,她阿爹心疼着心疼着也就不心疼了。
真的要为了吃碗长寿面断一条腿吗?
涂山铃眨了眨眼。
古青:“我家里出事了,我得回家了,明年我可能就没法请你吃长寿面了。”
涂山铃果断决定吃了这碗断腿面。
吃面的时候,她仰着小脸问:“你后年会回来吗?”
古青把他的煎蛋夹到了涂山铃碗里,顺带夹走了涂山铃碗里的青菜,“不知道。”
涂山铃又问:“那大后年呢?”
古青摇头,“不知道。”
涂山铃蹙起了眉头,她一筷子戳进蛋里。
古青吓了一跳,他心想,阿铃肯定生气了。
涂山铃却一下子把煎蛋分成了两半,夹了一半到古青碗里,“快吃,吃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古青过惯了苦日子,吃东西不挑,但他知道涂山铃肯定吃不惯路边小摊卖的这种面,于是又把蛋夹回到了涂山铃碗里。
涂山铃看古青一眼,又看古青一眼,“你当真不吃?”
古青:“我喜欢吃面,不喜欢吃蛋。”
“真的吗?”涂山铃心里狐疑,炸得脆脆的鸡蛋多好吃啊,居然有人不爱吃,“那我把面分你吃。”
她说着果真夹了一半面到古青碗里。
古青灿烂一笑,满满一碗没有什么味道的白面,他吃得津津有味。
吃过了饭,涂山铃便带着古青穿梭在小巷子里。
古青奇怪,“这是你回家的方向?”
涂山铃点头,“对。”
古青:“你又干了什么,需要这么鬼鬼祟祟地回家?”
涂山铃哎哎两声,摆摆手,示意古青别吵吵。
她不是干了什么,她是要去干点什么。
两人来到涂山铃家的围墙之外。
涂山铃弯腰抱走一丛灌木。
古青这才发现原本种灌木的地方是一个坑儿,而灌木是被种在盆里的。
涂山铃用脚点点那个洞,“你先下去。”
古青一时间五味杂陈。
他觉得,如果他是涂山铃的阿爹,恐怕也会想打断她的腿。
这么挖自家墙角的,涂山铃当属第一人了。
他先下到了洞里。
涂山铃才顶着花盆缩进洞里。
地洞并不十分长,但直通涂山家地下的雨水井,雨水井下的管道四通八达,想去哪里便能去哪里。
最近没有下雨,井下没有滴滴答答的雨水渗下来,显得没那么阴暗潮湿。
涂山铃拍拍古青的肩膀,又招招手,示意古青跟着她朝一个方向走。
不知走了多远的距离,也不知拐了多少个弯,古青跟在涂山铃身后竟然听到了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叫声又多有杂,似有很多品种不同的鸟雀在吵架。
涂山铃突然朝斜前方的井盖指了指,表示到了。
古青心口猛地一跳,动作也顿了顿。
他好像有点知道涂山铃要带他去干什么了!
涂山铃却已经轻轻掀开了井盖,爬了上去,少顷,她又把脑袋伸了回来,“快来,没有人。”
什么叫吃里扒外,什么叫引狼入室,古青在今天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他根本不敢弄出任何声响,只能按照涂山铃指点的,出了雨水井。
古青:“别皮了,被你阿爹抓到,四条腿都会给你打断了。”
涂山铃:“不会的!你也说了,被我阿爹抓到,才会被打断腿!那让他抓不到就行了啊。”
古青:“……”
涂山铃猫着腰朝前面快速跑去。
笼舍里的鸟疯狂地尖叫起来。
九尾狐的气息太过可怖,所有的鸟雀都在瑟瑟发抖,嘶叫着求救。
涂山铃钻进了青鸟的笼舍,从青鸟屁股底下摸了个最大的蛋出来,递给古青,“拿着,你每天滴一滴血温养它,等它破壳后,不用驯养,它都会听你的话。你有事儿找我,记得用青鸟传信啊。”
古青又是感动又是心疼,他已经可以预见,涂山铃肯定会挨打了。
他真诚地建议,“你赶紧回彤鱼家躲两天吧。”
涂山铃挑眉,眼中全是不屑,“哈,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没有我不敢认的,跑了算什么好汉!”
“是不是真的啊,涂山大英雄?!”涂山愿突然现身,“我昨天说过的话,大英雄你还记得吧?”
古青的脸色都吓青了,偷东西被物主逮到,简直让人一言难尽。
他躬身行礼,并双手奉上青鸟蛋,“清意君。”
清意君,便是涂山愿的尊号。
涂山铃脚步一错准备开溜,忽觉胸口一紧,却是涂山愿抓住了她的后襟,她顿时双脚离地,悬空踢腾,活像只被捉住了的兔子。
涂山愿呵呵一笑,眉梢眼角都写满了“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他转身离开笼舍,“阿铃给你了,便是你的,好好善待它。”
古青站在原地目送涂山铃离开,他只希望清意君能够稍微打轻点。
说好了只留一天,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带着青鸟蛋踏上了回归渭源的路。
刘越跟去渭源的商队说好了,他们跟队,是以一路上极为顺利,一个多月后,他们抵达了渭源。
第156章 设计认亲
渭源的格局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刘越熟悉的那个渭源,他根据记忆在城中找到了一家客栈,这客栈是他认识的侍者的姐夫开的,十分可靠。
他将古青安顿在了客栈里,叮嘱:“你暂时待在这里看书,哪里都不要去。”
古青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之后刘越则每天外出,神神秘秘的,不知在谋划些什么事情。
几天后,他忽然特别兴奋地跑回客栈,拉着古青说:“家主夫人,你的祖母,最近要出城祝祷,我们正好去见她。”
古青的心情并不见得多愉快,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该来的终于来了。
城外城隍庙供着一尊送子娘娘,很是灵验,求子者,凡得“吉签”,必得娘娘赐子。
花夫人求孙心切,这才亲自前往。
一大早,花家的门生便头前开道,拦阻往来行人,清理出了一条畅通无阻的路,通往城隍庙。
花夫人在晃晃悠悠的车驾中,到了庙门口,长长吐出一口气,怀着极虔诚的心情,一步一步走上了庙前的垂带踏跺。
花家门人提前打过招呼,今日城隍庙闭庙,庙中只余道士,清清静静的,无人围观,无人打扰,花夫人从容地走到送子娘娘像前跪下。
她双手合十,跪得笔直,双唇翕动,念念有词。
与此同时,刘越带着古青,穿梭在树林里。
他提前探过城隍庙,知道有几处地方最容易混入,然而今天再探头一看,那几处地方负责把守的花家门人最多,反而成了守卫最森严的地方。
混是混不进去了,他只得拉着古青正大光明地求见。
距离庙前牌楼尚有好几丈,花家家将便已拔剑相向。
一门人上前问话,“来者何人?”
刘越亮了身份玉牌,“小人是来求见夫人的,还请通报一二。”
门人上下打量刘越一眼,不悦道:“夫人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刘越:“请务必通报一下,事关花家子嗣,不容马虎。”
夫人来城隍庙是干什么来的?
自然是为了求孙子。
足见夫人的心了。
既然事关花家子嗣,不通报,他们这些办事儿的人少不了要吃挂落儿,而通报了,如果发现这人在说谎,自有他的苦头吃。
那便通报一声又有何妨?
门人:“等着。”
他转身进了城隍庙,敲了敲殿门。
花夫人的祷告被打断,心中很是不舒服,生怕这样就不灵验了,语气难免就有些不好,“什么事?”
门人在心里把刘越骂了八百遍,“夫人,有侍者求见,声称有事禀报。”
花夫人声音冷沉,“随便什么人来,我都要见吗?你们到底会不会办事!”
门人赶紧道:“事关主家子嗣,小人不敢擅专,这才特来禀报。”
子嗣这两个字太过敏感,花夫人几乎是连停顿都没有,腾地站了起来。
她一甩大袖,带着风冲了出来,“人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门人朝庙外指,犹犹豫豫道:“还是请进来吧,外面人多嘴杂。”
花夫人拍了拍额头,“快,快带进来。”
门人不敢耽误,大步跑向庙外,他一面跑一面在心里嘀咕:夫人现在的希望多大,待会儿发现不是,那名侍者就会死得多惨。
门人朝庙外挥了挥手,家将们便朝两边退去。
刘越牵着古青走上了台阶,他用眼神询问门人。
门人:“夫人问什么答什么,不要废话,要是惹了夫人不高兴,神仙都救不了你。”
刘越点点头,伸手在古青后背搓了搓。
他怕古青紧张。
古青却并不紧张,不管待会儿他要见的是谁,对于他来说只是个老太太而已,他对花夫人无所求,自然不会患得患失。
花夫人站在一片开阔地上,周围布置了禁制,是非常好的谈话之所,谁都无法悄没声息地靠近。
门人:“夫人,人带到了。”
花夫人觅声回头,瞬间被古青吸引了目光,如果忽略掉古青脑袋上的猫耳,他的样貌与花言小时候有八分相似。
什么都不用多问了,花夫人很确定,这就是她小儿子的孩子。
花夫人朝古青招手,“来,孩子,到祖母这里来。”
古青仰头看了看刘越,刘越朝他点点头,他才朝花夫人走去。
花夫人激动地拉住了古青,“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之前住在哪里?有没有进学?”
她一通问题砸下来,根本不给人反应时间。
古青很不习惯陌生人的接触,往后面缩了缩,挣脱了花夫人的手,顺势恭敬行礼,“小子姓古名青,今年十岁,此前一直住在青丘,已经进学了。”
花夫人眉头缓缓蹙在了一起。
他们花家的孩子,如何能姓古?!
然,第一次见面,她不想给古青留下个坏印象,少顷便压下了不快,蔼声道:“怎么去了青丘,快给祖母讲讲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问题实在不该由古青来回答,徐珍儿是他的嫡母,他当真说出什么来,那便是编排嫡母,是大大的不敬。
刘越往前走了一步,“夫人,大少爷当年年幼,尚不如何记事,还是由奴来说明吧。”
花夫人挑起一边眉毛,“你看着倒是个忠心的,罢了,便由你来说。”她侧身招呼侍女,“带少爷下去洗漱更衣。”
古青洗漱的这段时间,刘越便将徐珍儿的所作所为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花夫人,并无夸大和不尽不实之处。
饶是如此花夫人也气得够呛,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运了半天气,才勉强把心头那股火压下去。
她吩咐道:“即刻返程,花家还轮不到她做主。就算没有她点头,那孩子照样能认祖归宗。”
刘越心中大定,连连叩头,连称花夫人英明。
古青换好了衣服,一身气质温润如玉,看得花夫人更喜爱了三分。
花夫人亲自牵了古青上马车,“以后你就跟祖母住,不用回去看你嫡母的脸色。”
古青起身行礼,“多谢祖母。”
花夫人却按住了他,“快坐,快坐。”她撩开车帘,朝随侍的人道,“给城隍庙添的香油钱翻倍。”
送子娘娘真的很灵呢,给她送来了一个这么大这么优秀的孙子。
第157章 仇恨升级
马车直接驶进了族长府邸,花夫人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带着古青到了花家主的面前。
花家主比花夫人冷静许多,看到古青的相貌,心中虽信了几分,可到底是嫡系血脉马虎不得,遂连夜安排人校验血脉。
花家德高望重之人秘密聚集到议事大厅中。
花家主当众宣布,“我儿花言流落在外的血脉回归,现当着众宿老的面校验血脉,请诸位做个见证。”
他取过一颗血红色的石头,先滴上一滴鲜血,再拉过古青的手,一针刺破了,挤出一滴血滴在石头上。
石头红光大放,几乎压下厅中灯火的光芒。
事实胜于雄辩,这一幕已经说明了一切。
古青就是花言的儿子。
花家主很是高兴,“从今天起,这孩子便入我花家族谱,正式更名为花容。”
众宿老没有任何反对意见,事情进行得很顺利,花吟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所有认祖流程已走完,花容已是花家的人了。
他大吃一惊,根本没想到花言还有幸存的子嗣,凭徐珍儿歹毒的手段,实在是不应该啊。
同样大吃一惊的还有徐珍儿,她本人也很想不通,她把持花言的府邸多年,但凡听说谁可能有了身孕,一定第一时间送上一碗药,怎么可能会留下一个孩子?真是该死!
只有花言为此真心高兴。
他的劣势从今天起变成了优势,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孩子,听说被教养得很优秀呢!
花容确实很为花言加了些分,族里的人看到花容如此优秀,对未来就更有信心了,转而支持花言的人便越来越多。
三个月后,少主之争终于落下帷幕,花言最终胜出。
花言高兴之下,故态萌发,又去找了漂亮侍女。
徐珍儿压抑着脾气,憋屈地过了三个月,已到极限,到如今,尘埃落定,她哪里能忍,挥着鞭子将侍女打了个半死,当时花言就在旁边,几番阻止也阻止不得。
花言也忍无可忍了,从此连家也懒得回,在外面过起了小日子。
徐珍儿发作花言不得,就将一腔怒气对准了花容,总觉得她现在管不了花言了,都是拜花容所赐。
她叫来莫菱糖,“那个孩子为什么还活着,我不跟你追究了,我现在要你去弄死他,不要再耍花样,你可别忘了,你的家人还依附我们徐家而活。”
这话说得委婉,可说得直白一点便是,你的家人在我手里,若不听话,就弄死他们。
莫菱糖听懂了,她再也不敢因为一点点恻隐之心放过花容了。
深冬时节,湖面刚刚结冰,她让人把花容推了下去,花容也是命大,被人救起来后,发了两天高热就痊愈了。
她发现花容爱吃狐狸饼,便命人在饼中下毒,花容却将饼喂给了他极爱的一只小猫,小猫被毒死了,花容却没事。
进行畋猎训练时,她把普通的野兽,换成了进化出灵智的半灵兽,几乎成功害死花容,幸而那只半灵兽是猫科动物,花容有一半血脉也是猫科,在最后关头,半灵兽嘴下留情了。
……
此类事件数不胜数,花容疲于应付。
他年纪小,又没有底蕴人脉,就算再小心,十次暗杀,也总有一两次躲不过去,就那一两次也够他受的了。
他又一次受了伤后,终于青鸟传信给涂山铃了,这也是他第一次向涂山铃求助。
涂山铃在竹山看到有青鸟东来,猜到是花容来信,抬手接住青鸟,取下了竹筒,找了些练实喂它,这才开始读信。
花容往常来信写的都是吃了什么玩了什么,看上去热热闹闹和和美美,而这一次却写他嫡母欲取他性命,他伤得很重,很想离开渭源。
涂山铃知道事情恐怕比纸上写的更加严重,她立刻跑去找道祖。
道祖正在写法旨,宋潜在旁边伺候笔墨。
涂山铃连珠炮似的把花容的事情说了,又软软糯糯地求,“道祖在上,请救小花猫一命。”
道祖停笔,拿眼看涂山铃。
涂山铃搓着手,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道祖轻呵一声,“吾辈修道,要那浮屠作甚?”
涂山铃被堵得哑口无言,她张张嘴,一时没想起来修道该造什么,只得一个劲儿给宋潜使眼色。
宋潜放下墨块,亦行礼道:“阿铃虽用词不当,立心却正确,请道祖三思。”
道祖放下笔,站起身,俯视着涂山铃,“家事国事天下事,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你且告诉我。”
涂山铃迷茫地看着道祖,她脑子里对这个问题没有概念,她向来是看见不平事就管一管,至于该不该管,能不能管,且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道祖又问:“你说的事可算人家的家事?”
涂山铃:“自然是。”
道祖:“你可是他家的人?”
涂山铃:“不是。”
道祖:“可还要管?”
涂山铃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要管。”
道祖:“为何?”
涂山铃:“为一己之私害人性命本就是错的,她做错了,我身为清静台弟子,自然管得。”
道祖颔首,露出个微笑。
涂山铃有一颗赤子之心,这很好,她做事但求无愧于心,这也很好,但这样有时便会失去了公允,这绝不是道祖想看到的。
他刚才就是在考验涂山铃,如果涂山铃答“因为花容是她的朋友”,那么他反而不会出手帮忙。
道祖:“如你所愿,我会将他带来。”
花家怎么都没想到道祖会法驾亲临,他们听明白事情原委后,当真吓出了一身冷汗,自然不敢反对道祖带走花容。
花容到了竹山才彻底安全了。
徐珍儿之后的日子虽然过得不如之前顺心了,但花家并不少她吃少她穿,可她好像魔怔了似的,一腔怨愤总想找个出口。
花容跑了,花言不回家,她唯一能够接触到的“仇人”就只剩带花容回家的花夫人了。
徐珍儿手里的人,在道祖离开渭源后,全被人监视了起来,她用不得,便书信给远在南野的徐心颖帮忙。
一个摧毁了徐珍儿自己,也摧毁了徐心颖,还带累了南野宋氏的计划,便在悄然间酝酿成形。
第158章 隔空斗法
徐珍儿容易感情用事。
徐心颖却更加冷静自持,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为达目的,一切皆可以牺牲,就如她为了巩固宋渊的地位,可以牺牲宋潜一样。
她读完徐珍儿的来信,反手将信拍在了桌上,评价:“愚不可及。”
谋杀花夫人,只能解一时之气,于徐珍儿眼下的困境毫无益处,简直是多此一举。
在她看来,徐珍儿之所以奈何不得那个孽子,完全是因为没有掌权,若权柄在握,想处置哪个便可处置哪个。
她当即修书一封,传唤徐家陪嫁来的门人,“你们即刻前往渭源,将此信秘密交与二小姐,之后便听她吩咐。”
当天晚上,门人便出发赶往渭源,两道灵剑遁光划破夜空,消失在天际。
临近渭源之时,他们便改飞遁为步行,秘密潜入渭源,用联络暗号,联系上了徐珍儿陪嫁到渭源的门人。
徐珍儿得知长姐派了帮手过来,立时便叉着腰,仰天长笑起来。
那些辱了她的,那些欺了她的,她都不会让他们好过。
她换上侍女的衣服,和莫菱糖一起,偷偷离开了花言的府邸,一路到了城里一家不起眼的酱油作坊。
她左右看了看,没发现有人跟踪,才闪身进了作坊。
懒洋洋趴在地上晒太阳的三花猫突然起身,伸了个懒腰,跃上了墙头。
作坊里满是一个个大酱缸,一个正在揭缸盖的汉子听到动静,便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朝徐珍儿行了个礼,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这是咱们酱油坊最好的窝子油,自带一点点甜味,用它做红烧肉,就算不放糖也很香。”
徐珍儿伸手接过,与瓷瓶一同接到的,还有一封信。
她心里腹诽:长姐的人办事太过小心了,到了这里还装样子。
行动上却极为配合,她说:“以后要有这种窝子油只管给我留着,我都要了。”
汉子压低声音说:“大小姐说让您做决定,我们会全力配合。”他语速很快地说完一句话,才用正常的音量道,“您放心,只要您喜欢,我们就一直给您留着。”
徐珍儿回到府邸,紧闭门窗,这才敢拆开信件。
她隐隐约约觉得信件的内容会很惊人,等拆开后,果然发现内容吓死个人。
她的长姐竟然建议她直接毒杀家主。
天啊!
太疯狂了吧!
但长姐说得也很对,毒杀家主和毒杀主母的罪名是一样的,但毒杀家主所能获得的利益会更大。
家主陨落了,少主登位,主母的权柄下移,将再对她构不成威胁,而且到那个时候权柄有一半会落在她的手里。
徐珍儿的心变得火热起来。
激动之下,她竟然忘记“阅后即焚”的规矩了,就让那封信留在了几案上。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封信成了徐心颖干涉花家内务的铁证,也成了百家联盟围攻南野四海城的导火索。
她一天也等不了了,当天再次来到酱油作坊,向徐家门人下达了命令。
不惜一切代价毒杀花家家主。
徐家门人手里有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此毒易挥发,却溶于水,必须加到汤水中才能见效。
他们潜入了花家家主府邸,趴伏在厨房的屋脊上,将瓦片揭开一点点缝,默默观察了几天,终于确定了哪名厨娘是专为家主服务的。
这天,等那名厨娘转身离开厨房,徐家门人便从腰间抽出指腹大小的一卷金丝,他灵力灌注其上,金丝便展开垂下,正正好落入汤锅中。
另一名徐家门人则拿出药瓶,倾斜瓶口,毒药便顺着金丝一滴一滴落入汤锅中。
事情已经办成,两人一人收金丝,一人将瓦片归位,偷偷潜伏着离开了花家主宅。
一只看完了全过程的三花猫喵喵叫一声,迈着优雅的步子跑开了。
到了饭点,下了毒的汤被端到了家主面前。
汤是他最爱的汤,他吃饭前便示意侍女给他先盛一碗。
他刚刚端着碗,一只三花猫突然闯入,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花家主怒喝:“你们怎么做事的,这里岂是这些畜生能随便进的,还不快抓出去。”
花夫人却道:“莫恼,那是容儿的猫,容儿去了清静台,这猫就由我在养。”
花家主便不好再说什么了,他再次准备喝汤,三花猫又凄厉地惨叫起来。
花家主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那只猫就站在原地,谁也没动它,它叫得那么惨做什么?
他放下了手里的碗,三花猫没有动静,他再次端起碗,三花猫又凄厉地惨叫起来。
他立刻放下手里的碗,“传医修。”
花夫人见花家主脸色严肃,猜到了几分,连忙吩咐随侍封锁消息。
医修未几便到,取各种试剂检查,有一种试剂与汤接触后立刻变红,医修的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
他抖着手道:“这是非常罕见的毒药,名极乐,名字虽好听,却歹毒非常,服用后必回天乏术,立登极乐。”
花家主暴怒,将碗摔在地上,“给我查,到底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谋害本尊!”
整个渭源上空立时警钟长鸣,所有城镇城门紧闭,各交通要道皆被家将接管,设关卡检查。
徐家门人骇了一跳,他们没想到花家的反应如此之快,遇到这种事情难道不该是先查一遍身边的人,再考虑其他吗?
事情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他们虽已出城,但尚未走远,且现在想跑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当即决定躲入山林中。
然而就在此时,一队人马忽然冲出,将他们围在了中间。
原来花容在离开渭源时,便与渭源的猫沟通好了,请它们帮忙盯着徐珍儿,他是半猫妖,天生能与猫交流,猫也视他为同族,很愿意帮忙。
先前三花猫发现徐家门人的举动后,就通知了其他的猫,不管是家猫还是野猫,在那一刻全部都行动了起来,将徐家门人盯死了。
花家主下令抓人后,三花猫又喵喵叫了起来,它刚刚救了花家主一命,花家主对它极为有耐心,当即跟着三花猫往外走。
他发现三花猫好像要带他去哪里,心中一动,猜到可能是带他去抓下毒之人,他便命家将骑马带着三花猫追了上来,让徐家的人逃跑无门。
第159章 复仇之路
徐家门人一看情况不对,硬气得很,直接准备自断经脉。
花家众多家将在此,岂会让他们得逞,一群家将抛捆仙绳的抛捆仙绳,下禁制的下禁制,不过眨眼时间,便将徐家门人生擒了。
两名门人被带回花家轮番拷打,他们受不了酷刑,最终吐口,是受了徐珍儿的指使,只是直到最后他们都未曾提及徐心颖半个字。
徐珍儿被叫到议事厅中,与两名徐家门人对质,当即傻眼。
主审的家臣开始陈述徐珍儿的罪行,时间地点人物桩桩件件俱清楚明白。
徐珍儿百口莫辩,“就是我做的,又如何?”
花家主被徐珍儿的嚣张态度弄得非常恼火,“你真当我花家不敢动你?!”
此时,一名侍者凑到花夫人身边耳语了几句,花夫人脸色连变数次,出声打断花家主,“且慢。”
花家主剑眉下压,有随时发怒的迹象,“何事?”
花夫人起身朝后殿一指,“你且随我来。”
到了后殿,她递上一封信,“先看看。”
花家主读完信,脸都被气得有些扭曲了,他将信掷在地上,“欺人太甚,南野宋氏真是欺人太甚!”
花夫人伸手帮花家主顺气,“依我看未必是宋氏所为,是徐夫人个人行为的可能性更大,不若我们先将此事按下,留待关键时刻,恐怕能派上大用场。”
花家主吐出一口气,冷静下来,“夫人所言甚是,便照夫人说的办吧。”
花夫人勉强笑笑,重新回到前殿,冷视着徐珍儿,道:“少主夫人徐氏身患重症,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以免对她及家族产生不利影响,现令其闭门养病,无令不可见外人。”
徐珍儿不甘地大吼:“你要软禁我?你休想!我没病,没病!放开我,狗奴才,不准碰我!”
任她如何挣扎,她的胳膊仍是被两名侍者按住了。
花夫人行至近前,俯身看着徐珍儿,“没病?你知道谋害家主是什么罪名吗?没病,就得死,你想死?”
徐珍儿软软地坐在地上。
她不想死,所以她必须得病,还是绝对不能痊愈的那种病。
她最终还是被侍者拖走了。
她被处置的第二天,刘越便青鸟传信给了花容,告知他渭源发生的一切。
花容看完信,顺手将信纸丢进了洗手盆里,看着墨迹洇成一片,再也看不出字迹为止。
他摸摸鼻子,邪气满满地笑了笑。
那时的他只以为花家是为了掩盖徐珍儿谋主篡位的丑闻,才留下徐珍儿性命的,并不知道这里面还有徐心颖的事情。
他倒掉盆里的水,又恢复成平常的模样。
徐珍儿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不拔,一辈子都不能安然。
既然花家要保下徐珍儿,那就由他来动手,正好,他娘的仇他亲自来报更好。
之后的日子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他继续努力修行,努力成为道祖的亲传弟子。
天元228年,他的努力终于得到了认可,正式成为了道祖的八弟子。
有了这一重身份,以前有些不能做、不方便做的事情,也能着手做了。
道祖的六弟子,名唤梁路字远之的,及冠后,选择的道乃鬼道,整天阴阴沉沉邪里邪气的。
但这正是花容需要的。
人魂堕入鬼道后,人性中的某些特点会被无限放大,例如此人生前胆小,为鬼后,便会更加胆小,若此人生前便是大恶人,为鬼后,便会成为难缠的凶尸恶鬼。
是以但凡梁路出手,对手的下场定然惨烈无比。
梁路平时看上去阴惨惨的,根本不与人亲近,靠近他方圆一丈范围的人,皆会感觉到气温骤降,十分吓人。
但只要是师兄弟所请之事,他无有不应的。
花容私底下向梁路请教御鬼之道,梁路几乎倾囊相授,但花容到底没有悟此道,御鬼非常勉强。
梁路看得蹙眉,“此道非一日之功,你若要用此道,须得我在旁护法,谨防遭受反噬。”
花容很不想梁路跟着,可看着梁路的眼睛,他说不出谎话来。
他不能也不愿欺骗一个真心待他的人。
他终是点了点头,“我要去报杀母之仇。”
梁路恍然,便不再多言。
两人一同出发,前往了渭源。
他们抵达渭源的第一个晚上,便展开了行动。
花容站在徐珍儿“养病”的屋子的顶上,他摊开手掌,另一只手骈指在掌中画符,符成一道,他便打一道进脚下的屋子里。
他打出的符文乃梁路独创,名唤解怨,取有仇报仇,让枉死者解除怨恨的意思,可以怨气为引,招阴聚邪。
徐珍儿所害之人多为未出世的胎儿,而这些胎儿连看这个世界一眼的机会都被剥夺了,是以怨气是最大的,可想而知,他们的报复会多么猛烈。
徐珍儿害死的胎儿越多,下场便会越惨。
东西南北中,外加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共九个方位,全都被打上了解怨。
霎时间,阴风平地而起。
一道又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飞掠而至,小院子里顷刻便鬼影幢幢了。
这些影子似肉团,又似墨汁,并不十分大,但速度快,冲击力强,他们撞到门窗,根本不减速,直接在门窗上撞出一个个洞。
进入屋中,他们快速寻找着徐珍儿的踪迹,一旦找到,便紧贴在徐珍儿的身上。
徐珍儿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她瞪大眼睛看着帐顶,忽然觉得浑身发冷,低头一看,眼前的场景几乎让她心脏骤停。
她看到了什么?
一团团不辨形状的东西在她身上蠕动着,好像在啃食着她。
她惊恐地尖叫起来,异常凄厉。
她伸手去抓去挠去甩身上的鬼东西,然而她根本做不到,这些东西贴得太紧了。
她耳边全是嘤嘤呜呜的奇怪哭声,她想逃,跳下床,扑到门边,才发现门边也全是这些鬼东西。
她终于崩溃了,“救命啊,救命啊。”
她的叫声太过凄惨,侍者们皆不敢上前查看,而且就算有胆子大的,也不想上前查看,她对于侍者们来说并不是个值得冒生命危险去救的人。
惨叫声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黎明时,那越来越喑哑的惨叫声才渐渐止息。
第160章 逐光而行
天光大亮后,侍者们才大着胆子靠近徐珍儿住的屋子。
房门未开之时,已经有淡淡的血腥味飘了出来,房门被推开后,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几乎让侍者们产生了屋里的人浑身血流干了的错觉。
一名侍者惊呼一声,“啊,快看。”
他指着帐幔,双眼圆瞪,几乎脱出眼眶。
帐幔后露出徐珍儿半截身体,她双眼暴突,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且她身上全是指甲挠出的血道子,屋里零零散散掉落了不少碎肉。
碎肉如何来的,不言自明。
徐珍儿竟然就那么用指甲将自己凌迟了!
她的死状太过可惨烈,侍者们吓得惊叫不已,夺门而出,直到撞上巡逻的家将才想起得禀报此事。
花家主得知徐珍儿陨落的消息后,头疼非常,徐家不是小门小户,家族实力不容小觑,且各个姻亲的实力也十分不俗,徐珍儿这种死法,他们家必然是要给徐家一个交代的。
然而他手里握着的关键信件还不到用的时候。
他当即传信给徐家。
徐家主知道消息后,心痛气愤自不必说,他立刻青鸟传信给外嫁的徐家女,欲联合各家同时对花家施压,要个说法。
很快的,徐心颖便收到了妹妹的死讯。
她从这件事情嗅出了点不同寻常的气息。
凌迟是死刑中最残酷的刑罚,徐珍儿死状近乎凌迟,动手之人是否有惩罚她的意思?
如果是,万一调查起来,徐珍儿干的某些事情被公之于众了,岂不是死后都落不着个好名声?
她赶紧传信给徐家主,告知她知道的一些事情,言明公道要讨,却不可逼花家逼得太紧,若事不可为,退一步也无妨。
紧接着,花家家臣上清静台哭诉,求清静台出手缉凶。
宋潜直到这时才知道徐珍儿的事情。
他一听便觉得事情多半是花容干的。
自他知道花容的出身,便猜出了花容的遭遇,出了今天这样的事情,旁人也只能叹息一声罢了,当真置喙不得半句。
只是花容直到此时还不曾回返,便有些不对劲了。
他与花容素无交集,贸然联系,对方恐怕不会理会。
他便尝试联系梁路。
徐珍儿明显死在鬼道之下,梁路精通此道,最近又恰好不在,两相一联系,他顺理成章地认为梁路在旁随行。
梁路的消息回得很快。
宋潜一看之下,他向来冷静自持的表情都差点碎裂。
花容正带着梁路潜行在前往徐家的路上!
他想干什么,明眼人一看便知。
这是要迁怒徐家,灭徐家满门了。
宋潜生怕来不及阻止,一点不敢耽搁地回信梁路,请梁路务必拖住花容,切勿让花容犯下大错。
往大了说,灭人满门是性质极其恶劣的事件,他身为清静台弟子,知道了就不能坐视不理。
往小了说,徐家是他的外家,他知道了,于情于理都应该尽力阻止。
花容这个人亦正亦邪,在乎的事不多,在乎的人更少,就算宋潜现在赶过去,花容也不会给他面子,就此作罢复仇的事情。
宋潜思来想去,找到了涂山铃头上。
宋潜用极精炼的话讲完了前因后果,“祸首业已伏诛,仇恨该放下了,请务必阻止他。”
涂山铃听了之后气不打一处来,她气花容,这么大的事情一个人担着,更气花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身为清静台弟子,屠人满门,惩罚只会比别人更重,而不会更轻。
涂山铃:“我马上出发。”
她还没有成为道祖的亲传弟子,梁路根本不理她,一路上,都是宋潜先问了梁路位置,再转达给她。
如此一来,消息难免有延迟,涂山铃追了二人好久,都没追上。
等她追上时,花容已经和梁路打起来了。
花容又不是傻的,梁路每隔一段时间发一道传讯符,他自然会觉得奇怪,立时便让梁路不要再跟着他了。
而梁路却已经答应了宋潜,要帮忙拦下花容,自然不可能放任花容一个人离开。
两个人便就此动起手来。
花容:“你不帮我,也不要拦着我。”
梁路:“够了。”
花容满身邪气,在这一刹那竟然比梁路更重,“哪里够了呢?要么别出手,一出手就不能留下祸根。哈,你看我,她不就是因为没有处理干净,才会死在我手里吗?同样的错误,我绝不会犯。”
一股寒气从涂山铃脚底升起,直蹿上头顶。
这还是她认识的花容吗?
不是!
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能再让花容继续了,要不然花容会堕入无间地狱,再也看不到光明。
她顾不得将气喘匀,小心翼翼地喊:“小花猫。”
花容愣怔当场,缓缓回过头来,看到是涂山铃,还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涂山铃露出个笑容,“小花猫,这几天你跑哪儿去了?别玩儿了,快跟我回家。”
这一刻,花容眼中的仇恨尽退,身上的戾气渐渐散去,也露出个笑脸来。
他右手下垂,自然攥紧了一块衣袍,将他不小心沾上的血隐藏了起来,这才朝涂山铃走去。
好似走向他人生的唯一一点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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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潜觉得他好似懂花容的想法。
涂山铃陨落了,那一点光也熄灭了,人已经身在无间,那么做什么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了。
宋潜:“多说无益,等找到他再谈。”
涂山铃点点头,忽然道:“啊,我想起个事儿!我睡着的时候,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靠近了我,可我想仔细感知它时,它就哧溜一下溜走了。”
宋潜骈指施法,他的指尖聚起一点灵光,然而灵光一闪即灭。
他摇摇头,“并无灵力波动。”
涂山铃眨眨眼,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很相信宋潜的能力,绝不认为宋潜会连探查灵力波动也会出错。
那么出现这种情况,便有以下这两种可能了,要么是她感知错了,要么进这间屋子的只是普通的动物,并不是灵兽。
可若是普通的动物又说不过去,普通的猫狗鸟雀是如何突破夏家门人的封锁,进入这个小院子的?
可若说是涂山铃感知错误了,她自己都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她虽然被装进了一个菜鸡的肉身里,但神魂还是大妖的神魂,断没有连这都感知错误的道理。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第161章 症结所在
涂山铃把脸埋进枕头里,快速思考着。
屋外响起拳拳到肉的闷响声。
宋潜勾了勾手指,窗户嘭一声打开。
尹玄琛和夏江相互扭打在了一起。
尹玄琛把世家的矜持和礼节丢到了山的那边,咆哮着,圆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抡圆了胳膊朝夏江脸上打去,哪怕打中了夏江,他仍是不能解气的模样,脸上恼羞成怒的神色丝毫未减。
夏江好似被锤懵了,他晃了晃脑袋,也抡起胳膊朝尹玄琛打去。
两个人都忘记了,他们还是个修士,有灵力,用法术、剑术攻击更解气。
尹玄琛大吼一声,“夏江,我……你大爷。”
他眼角余光瞥见了宋潜,好歹把一个最不文雅的字咽了下去。
可那句话,他还是骂了出来,足见他此时多么愤怒了。
夏江捧起尹玄琛的脸,脑门对准尹玄琛的脑门就撞过去了,“是我怎么你了,还是我大爷怎么你了,你打我,还要……我大爷。”
尹玄琛被撞得耳朵里面嗡嗡地响,他呼哧呼哧喘着气,两只拳头喀嚓喀嚓地照着夏江的脸、胸口、肚子上狂砸。
夏江也丝毫不客气,哪打着痛往哪里打。
两个人下手黑得很,嘴下却留了德,到底顾忌着重光君在旁观,没敢把不堪入耳的话往外倒。
宋潜:“……”
涂山铃露出只眼睛,低低笑了起来。
阿潜现在的样子实在呆萌可爱。
她猜他一定以为他露了面,那两个小的就会住手,谁知道那两个小的只是住了嘴,并未住手,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尹玄琛和夏江两个人终于打累了,往地上一翻,露出一张血糊糊的脸。
涂山铃后背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她穿好衣服,撩开重重帐幔,下了床。
她撑着窗框,俯视着两人,“你们俩……”她挑挑眉,“为什么打架?”
一提起这个,尹玄琛便觉羞愤难当,他腾地坐起了身,脸都痛变形了也不管,愤愤然道:“这个人……这个人趁我……趁我睡觉的时候,脱……脱我裤子,还……”
似乎涉及到极为羞耻的事情,他梗了几次,还是说不下去了。
涂山铃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夏江。
现在的年轻人玩得这么开了么?!
夏江接触到涂山铃的目光,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似的,一跃而起,指着尹玄琛痛心疾首地说:“你是得了什么妄想症!我眼没瞎,我脑子没坏,我能看上你,还对你……哈,别说你女装不好看了,就算好看,我喜欢的也是真正的女人!”
尹玄琛抬脚朝夏江踹去,“你算什么好汉,敢做不敢认!”
他气到理智全部归零,风度仪态全都不顾了,形容比扯头发打架的泼妇更可怖三分。
夏江不妨尹玄琛突然动手,一下子被打翻在地,身体动弹几下,便没了反应。
涂山铃赶紧撑着窗框翻了出去,她双手按在夏江的胸口,先护住了心脉,才朝着尹玄琛摇头叹气。
她道:“重光君,丹药。”
宋潜步出房间,将一瓶丹药递到涂山铃手边。
涂山铃拔开瓶塞,倒出一颗丹药塞进夏江嘴里。
夏江那如风箱的喘息才渐渐平稳下来,他睁开眼睛看着天空,眼前模糊一片,还尽是重影。
他用手背遮住眼睛,解释:“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真没做过!”
涂山铃一指点在夏江的眉心,“你先睡会儿。”
夏江眼皮渐渐阖在了一起。
尹玄琛自知下手重了,鹌鹑似的站在了原地。
涂山铃站起身看着尹玄琛,“你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
尹玄琛哼哼道:“我现在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涂山铃一指头戳在尹玄琛脸上的乌青处。
尹玄琛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痛痛痛啊,你干什么!”
涂山铃:“你还知道痛,打架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好了,少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你应该知道我指的是哪里痛。”
尹玄琛脸色一变,蹙着眉头感受了一下,好像没有哪里怪怪的。
他惊疑不定地问:“没有倒是没有,可我明明……”
涂山铃一巴掌糊在尹玄琛的后脑勺上,“你想想你当初为什么会被周丽娘的家人打上门吧!”
尹玄琛的脸顿如打翻的调色盘,赤橙黄绿青蓝紫变换不定,精彩极了。
他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你的意思是我是在做梦,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做那么羞耻的梦,还那么真实,太恶心了。”
涂山铃挑眉,“这就恶心啦,小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你还少了磨练,多梦几次就好了。”
尹玄琛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求你闭嘴吧!”
他仍是无法接受,他梦到了那样的场景,还当了真,把夏江打了一顿,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顿觉今后都没脸见人了。
宋潜淡淡地看着尹玄琛,“清静经抄一百遍。”
所谓的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大概就是这样了吧,尹玄琛大受打击,蔫耷耷的,像极了被秋风摧残了的小白菜。
涂山铃拍拍尹玄琛的胳膊,“知足吧!你瞧瞧你把人家夏江打成什么样了,都丢了半条命了,重光君只让你抄经,已经很偏心了。”
尹玄琛瞄了一眼宋潜,又瞄了一眼,见宋潜看来,他赶紧低下了头。
他真是不知道宋宁音是从哪个清奇的角度看出重光君会偏心的,反正他是看不出来了。
宋潜指着夏江,“抬进去。”
尹玄琛期待地看向涂山铃,涂山铃却拉住了宋潜的胳膊,往屋里去了。
尹玄琛:“……”
抬!
师尊说的是抬!
一个人,那是抱,是背,两个人一起,才叫抬!
这个宋宁音真是越来越过分了,连重光君的话都不听了。
他长长吐出口气,伸手在夏江身上比划了几次,发现只有用拖的,姿势才不那么怪异。
他偷偷瞄了一眼宋潜的房间,见屋里两人正在谈话,并未注意到他,他赶紧将夏江半扶起来,胳膊从夏江胳肢窝穿过去,就那么倒拖着,把人拖进了他的房间里。
涂山铃收回落在尹玄琛身上的目光,问宋潜,“你觉不觉得梦很有问题?”
第162章 你觉得是
梦很有问题。
尹玄琛的梦自然很有问题。
他连那么羞耻的事情都梦到了,也不可能没问题。
但宋潜知道涂山铃所说的有问题,并不是特指尹玄琛的梦,而是指入上方城以来所接触到所有的梦。
一个所谓的能做预知梦的先知。
一个与先知做同一个梦的邻居。
再加上将梦境当真的尹玄琛。
梦似乎过于频繁地引起他们的注意了。
这便是梦很有问题的根由了。
通常情况下,人一个晚上会做无数个梦,但醒来后,顶多记得清醒前做的那个梦,而随着清醒的时间延长,梦的内容会变得越来越模糊,哪怕是噩梦,能记得的也只是受到惊吓的感觉,而记不清梦的细节。
而他们在上方城里遇到的每一个梦,细节都非常到位,做梦的人也记得非常清楚,甚至将梦当真了,这可就太反常了。
宋潜转过头,问涂山铃,“你觉得是……”
涂山铃迫不及待地点点头,“不是说不过去,我们……咳咳……先出去逛一圈再说。”
他们说话遮遮掩掩的,生怕被什么听了去,会提前逃跑似的。
宋潜骈指在桌上画了一道符,一道斥力凭空生出,屋子便如被过滤了一般似的,除了死物尚且留存,其他的东西,一概被清除了屋子。
涂山铃竖起大拇指,“还是你想得周到。有的东西肉眼看不见,神识也很难察觉,没有点准备,简直防不胜防。”
宋潜不自然地别开了头。
不管听过多少次涂山铃直白地夸奖,他依然听不得,一听就控制不住的耳朵发烧。
二人携手出了客院,溜达着去了街上。
也没有具体目标,就是随便逛。
涂山铃看到一条大黄狗倚着墙打盹,朝宋潜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踮着脚走了过去。
她的手还没碰到大黄狗的脑袋,大黄狗就睁开了眼睛,警惕地看着她。
她笑笑,收回手举到眼睛前,作张望状,“今天天气真好。”
大黄狗不感兴趣地低下了头,复又用两只爪子抱住了嘴巴。
过了会儿,涂山铃又看见只打盹的灰猫,她故技重施,轻手轻脚地靠了过去。
灰猫的眼睛睁开一条狭长的缝,眨巴两下,冷冷地盯准了涂山铃,那双眼睛好似在说“愚蠢的人类”。
涂山铃被一只猫鄙视了,很不服气,她伸出手在灰猫脑袋上呼噜了几下。
灰猫受到惊吓,尖叫着跑开了,跑了几步,回过头看了涂山铃一眼,呲了呲牙,眼带谴责地跑远了。
涂山铃摊手,“动物太警觉了,不容易下手,只能等晚上了。”
宋潜无可无不可的点头。
涂山铃来回看了两圈,看到间茶楼,便朝那边一指,“我们去茶楼等。”
茶楼挺大的,一共三层,一楼中间是个戏台,然而今天在戏台上的不是名角,而是一个说书先生打扮的人。
这人头戴纶巾,手拿折扇,面前摆着一个醒木,手边放着一杯茶,正说得热闹。
茶座相当多,只是到了此时已满座,比涂山铃二人先到的人尚且站着,他们二人自然更没有地方坐了。
他们不愿去前面跟别人挤,便在后方找了根柱子,靠着站了。
当然了靠着柱子的是涂山铃,宋潜依旧站得笔直。
涂山铃招手叫来小二哥,从对方的托盘上端走一盘花生,放下几个大钱,转头就把花生递到了近旁听得津津有味的一位大哥面前。
大哥勉勉强强收回目光看了涂山铃一眼。
涂山铃颠了颠盘子。
大哥伸手抓了一把花生,露出个笑模样,“您客气了。”
涂山铃也抓了把花生,便把盘子顺手塞进了宋潜手里,她笑眯眯地问:“先生在讲什么故事?怎的这般热闹?我们刚来,什么都没听明白。”
大哥指着说书先生,“这位先生讲的故事都很厉害,他以前说的故事,往往过个三五天就会发生。
“他这几天讲的是一个才子佳人的故事,才子原来不是才子,是修仙世家的子弟,密会佳人回到家族后,寤寐思服,终于再回到了上方城,与佳人团聚。
“那位仙长的家人得知此事,派人来抓他,这不,打起来了。好,好,精彩。”
涂山铃耸耸肩,才子佳人的故事真是几时都不过时,她陨落前,男女老少都喜闻乐见这样的故事,她都附体重生回来了,男女老少依然喜闻乐见这样的故事。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如果姑且将说书先生的故事看作预言的话,那么预言又成真了。
她看了宋潜一眼,宋潜正专注地看着说书先生,她知道宋潜已经意识到了同样的问题。
一场说书持续到晚饭前才停止,说书先生点着得到的打赏,整理着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涂山铃拉着宋潜藏入了阴影里。
他们可不会傻到,明明要调查说书先生,还跑到说书先生面前去怒刷存在感,那种事情只有薛晋才干得出来。
那一年,端溪附近频频发大水,淹死了不少人,引起了清静台的注意。
道祖便命薛晋带着涂山铃前往调查。
那一次宋潜没有跟去,宋潜正在闭关悟道。
两个人到了端溪,来来回回调查了几圈,终于怀疑到了当地供奉的一尊野神身上。
那种野路子神,与五通神、狐仙等等没有区别,道行皆来自于供奉,可随着他们道行的增加,就会变得贪婪起来,开始不满足于猪牛羊做祭品,托梦索要活人。
这种时候,如果不给,他们就会发脾气,作祟害人。
一旦出现这样的野神,危害比凶尸恶灵更大。
薛晋听了涂山铃的一通分析,觉得很有道理,在与涂山铃分头做准备时,决定去神庙瞧瞧。
涂山铃正暗戳戳地到处打火焰纹印,欲布下天罗地网抓那野路子神,可就在这时,一团东西突然偷袭了她。
她当时什么都来不及想,只能先打过再说。
事后,她才晓得,薛晋那个大傻子一进神庙就被野神给认了出来,他一身精纯灵力浩然纯正,绝不是本地人,那东看西看的模样也不像是路过,野神立刻判断出找麻烦的人来了。
薛晋还在庙里,野神不忙着动手,倒是先巡查了一遍疆域,发现了涂山铃这个外来者二号,当即出手偷袭。
涂山铃收回思绪,拉拉宋潜的袖子,示意说书先生要离开了,他们趁机跟上去。
第163章 守株待兔
说书的收益大概十分不错,说书先生意气风发,一路上哼着小调,路过卤肉铺子还切了半斤猪肉头,一甩一甩地提在手里。
他进了家门,脚一勾,随意将门摔上,也不闩,便进了堂屋。
院子里立时便响起了骂声,“用手关门,你手会断是不是?门坏了,又不晓得赔,你这种人,快点给我搬走拉倒。”
骂声由远及近,房东太太手提擀面杖出现在了门边,重新关好了门,才回到厨房。
房东太太朝旁边瞟了一眼,正在收衣服的小妇人赶紧扯了绳子上的衣服转身进屋去了,不敢再瞧热闹。
涂山铃蹲在树梢上,咔咔剥着花生,“一个四合院,统共才九间大瓦房,却住了四家人,抬头低头的恐怕摩擦不断,平时肯定很是热闹。”
宋潜已经习惯了涂山铃发散的思维,闻言只是嗯了一声。
涂山铃拍拍手,花生壳扑簌簌往树下掉。
斩念剑芒吞吐一回,花生壳便被吸回了剑上,宋潜再收进布袋子里。
涂山铃啧了一声,“阿潜,你真是一点没变。”
她一直爱吃零嘴,吃干果时,壳啊皮啊的,剥一桌子,吃完之后,统一再来收拾。
宋潜就不一样了,他必定拿一个空碟子放在旁边,壳啊皮啊的,全部放进碟子里,碟子满了,他马上拿去倒进垃圾桶里。
他吃完干果,桌面干干净净的,就跟什么都没吃过似的。
不过涂山铃觉得宋潜现在没以前那么执着了,她以前吃点心都会被宋潜瞪,吃点心哪有不掉渣的嘛,可宋潜看不惯,每次都害得她一口闷,有时候点心太大,她还会被噎着。
现在倒是不瞪了,只是默默拿出帕子,展开垫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想到这里,涂山铃忽然问:“所以……你不吃点心是因为会掉渣?”
宋潜微微一愣,思维才跟涂山铃接驳上了,他的眼神中就带出了些谴责。
涂山铃摸摸自己的脸,她小时候到底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情啊,为什么阿潜每次这样看她时,她都想不起哪里对不起阿潜了呢?
宋潜别开脸,继续盯着说书先生家的小院子。
宋潜不爱吃点心吗?当然不是的。
他小时候,每天下午的茶点时间,他都能吃完一整盘点心。
后来上了竹山,他身后多了涂山铃这么个小尾巴,他心里虽然嫌弃得不要不要的,但潜意识里总会多多照顾涂山铃。
涂山铃每次吃到好吃的东西,总会眯着眼睛笑。
他看到了,就不会再碰那样东西,全都让给涂山铃吃。
可涂山铃大大咧咧惯了,她……大多数时候没注意到宋潜的相让,偶尔注意到了,还以为东西不合宋潜口味,甚而还会在心里表扬自己一句,瞧,她对阿潜多好,帮阿潜吃掉了所有不爱吃的东西呢!
她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
涂山铃戳戳宋潜的胳膊,“你不理我啦?真不理我啦?”
宋潜捂住被涂山铃戳的地方,目视前方,不动如松,可他严肃板正的面容落在涂山铃眼里,怎么看都有几分小孩子似的赌气。
涂山铃咔一声捏开一颗花生,作势欲把壳往地上扔,“你当真不理我,我就把壳往地上扔啦!”
宋潜猛然回头,眼中的谴责更甚。
他瞪了涂山铃半天,终于递出了左手,意思很明显,是让涂山铃把壳扔他手心里。
涂山铃伸出手,悬在宋潜的手心上面,她打开成爪的手,两颗小东西落入宋潜手心里。
是两颗搓干净皮的花生。
宋潜愣愣地看了花生一会儿,眉眼忽然温软下来,别别扭扭地把花生塞进嘴里。
涂山铃紧抿着唇不让笑意溢出来,心里却暗笑:阿潜真好哄。
宋潜的手心里一会儿被塞进壳,一会儿被塞进花生,时间就这样溜走了,天色暗了下来。
房东太太腰系围裙,捧着个托盘从厨房走了出来,托盘里放着一盘荤菜一盘素菜和一碗饭。
她把东西重重放到说书先生面前,醋溜大白菜俏皮地跳动了一下,险险落回到盘子里。
说书先生掀起眼皮瞄了菜盘子一眼,慢悠悠从桌脚旁边摸出瓶酒来,取下倒扣在瓶塞上的酒杯,满上,先抿了一口,啧啧感慨了两声,才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闭眼晃头。
房东太太翻了个白眼,“德性!”
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迈着大步走了。
也就是看在银钱的份上,要不然她当真懒得理会说书先生。
涂山铃看得直摇头。
宋潜内心毫无波澜,他一点都不期待涂山铃接下来的点评。
果然,涂山铃道:“那盘醋溜白菜没炒好,芡勾早了,白菜吃起来肯定有点发苦。”
宋潜:“……”
说书先生就着一片猪头肉能喝二两酒。
涂山铃二人等得都快掉头发了,说书先生终于品完了他那一顿并不怎么样的晚饭。
吃了就睡,说的除了猪,还有说书先生这样的人。
这人边剔牙,边往隔壁的屋子走,走到床边,翻身一躺,不过眨眼,便开始打呼噜了。
涂山铃竖起大拇指,由衷赞叹,“当真厉害,非吾辈可比。”
宋潜瞥了涂山铃一眼,一时无言以对。
那种即倒即睡即打呼噜的本事,他确实没有。
过了一会儿,涂山铃把脸凑到了宋潜近前,“帮我开眼。”
宋宁音的肉身太弱了,连灵眼都没开,是以涂山铃才让半步太虚境的宋潜帮她开天眼。
她也不是不能用神识探查,但她的神识气息太过有压迫力,她怕有的小东西不敢来了。
宋潜骈指在她眉心处快速画了一道符。
涂山铃只觉眉心一凉,眼前的世界就不一样了。
空气里多了很多红的、绿的、黄的、黑的、白的小光点,这些小光点,便是空气里的灵气了。
然而涂山铃要看的不是灵气,而是一种可以穿梭于虚实之间的生物,这种生物不同于赤豹等阴物,它们非灵眼不可见,也不吃寻常食物,是一种介于灵体和生命体之间的存在。
她屏气凝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说书先生的屋子,等了不知多久,一群淡紫色的小东西,鬼鬼祟祟地靠拢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