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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寡后,她成了将军的白月光全文阅读

作者:鲜衣怒马墙头草     守寡后,她成了将军的白月光txt下载     守寡后,她成了将军的白月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二十 荒唐事3

    “无、无事,只、只是不小心滑了手......”

    她伸手去拾起桌上的碎片,眉头一蹙,右手食指上赫赫然多了一道猩红划痕。

    鲜血淋漓、茹毛饮血,胭脂色的刺尖从指尖一丝一缕晕染开来,万箭穿心般刺穿她的心肺,刺得她抬不起头,扎得她喘不过气来。她面色惨淡,眼角潮红,手指不受控制地轻轻发颤!

    英国公宋毅,手握浙江西道的三万强兵健将,而且他谦虚恭敬,不争不抢,声誉极好,颇得圣人的信赖。宋颖芝虽出身于武将世家,然而亦颇通琴技,年少时就被封为清河县主。两家高门贵府,门当户对、强强联合,竟是挑不出丝毫一点错处来!

    “这、这当真是天大的喜事,不过这、这是何时的事情,我、我竟然是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过。”

    “估摸着日子,大约正是一个月前。你是没瞧见那日的盛况呀,那宋家娘子十里红妆铺满了整个东大街,那明月郎君骑马相迎极尽体贴,朝中的达官贵人纷至沓来、送礼祝贺,就连圣人和皇后娘娘都派人送来了贺礼。你说是不是开眼了......”

    原来从那时起,从她被捉走的那时起,先生就已经不可能会再亲自前来救她了。李淳是他的贴身侍卫,萧承毓更是消息灵通,怎么可能不会知道如此消息呢。

    原来,原来一直都只有她一人被蒙在鼓里。

    白露手脚麻利,匆忙取来了药箱,连忙替她先裹上棉条止住了血。

    “娘子怎会如此不小心,幸好伤口还是浅的,还能及时止住了血。”

    姚蕴一把推开白露欲要来搀扶住她的手,撑着石桌面踉跄着起身,拖着脚往回走了好几步。

    一步一步,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如行尸走肉面色绝然,似孤魂野鬼无家可归。

    身后的二人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摇头晃脑,皆是一头雾水。二人皆是第一次瞧见她如此失态无神的惨淡模样。

    “蕴娘,你——”

    她没有再转过头来,摆了摆手,徒留冷漠无情的幽幽话音:“我身子不适,九娘你、你们都先回去吧。”

    “白露,姚娘子这是怎么一回事呀?可是、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回娘子的话,奴、奴婢也不知道。”

    姚蕴这三日都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只道是身子不适、头风发作啥的,见不得其它外人。

    萧秀清偶有两次借着用膳的借口亲自端来了吃食,却还是被屋中娘子拒之门外。倚在门边时却无意间瞧见,小娘子披头散发、人不人鬼不鬼的惨淡模样,心中愈发焦急,终究还是忍不住让萧十四给远在三军大营操练兵马的六叔送了书信。

    一日两日过去了,可惜六叔那处却像是断了音讯那般,既没有寄回书信,亦没有亲自回府一趟。

    如此七八日之后,萧十四却传来了更为惊天动地的消息。圣人下旨命礼部侍郎李端为监察御史,代天子北巡西北军政事务。估摸着日子,竟然是这两三日便会到达北庭都护府了。

    姚蕴在屋中得了此消息,先是面无表情地静默了片刻,最后终究是癫狂大笑起来。

    屋外的奴仆皆是一愣,不知道这一向温和谦卑、待人宽厚的姚娘子怎会突然发疯了似的,笑声渗人,不绝于耳。本就满脸愁容的一群人更是严阵以待,生怕出了差错。

    原来萧承毓是留着这一处大戏在等着她呢!

    他一直不回信不归家不回府,便是省去了她要与他当面对质争执的麻烦。而且他还要让她独自一人面对活生生的李端,逼着她当面认清这个残酷的事实,断了自己仅存的一丝贪恋。

    “十四,方才说监察御史何时会到?”她的嗓音中带着略微嘶哑,双眸猩红,想来应该是狠狠大哭过一场。

    “回姚娘子的话,估摸着就是这两日了。大都护说他近日忙于军中事务,不知道这几日是否赶得及回来主持大局。这两日还要麻烦姚娘子稍作准备、多多担待了。”

    十四见她神色恍惚,面容憔悴,果真如都护所说的那般如出一辙。他顿时对自家主人又多了几分料事如神的敬仰佩服。他一五一十地传达完了话,不敢多嘴,恭敬退下了。

    姚蕴抬眸,直矗矗地盯着屋外的一众奴仆,这满院子的奴仆都垂着头、交握着手,心惊胆颤的。若是萧承毓当真不回府,若是她还依旧消沉于此,这整个北庭都护府的命运就都握在她一人手中了。

    “白露,去命人准备汤浴吧。”

    得到了姚娘子的松口,白露连连应声好,就连屋外的众人都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沐浴更衣过后,姚蕴扎扎实实地吃了两大碗米饭,饮了一大碗热腾腾的参汤,看着似乎是重新恢复了些许精神。

    姚蕴命两位管家将都护府这半年的账本取来,她要亲自核对都护府账本中的数目。随后再仔细查阅北地开荒以来的收成和亏损,只要得失上说得过去便好。

    她又命十四和薛淮带人将北庭都护府里里外外再简单检查和修缮一番,虽然不富贵华丽却也不能太寒酸磕人,这外头的面貌也是不能让人挑出错处来的。另一方面也算是杜绝了藏污纳垢的死角。

    最后她亦命人在北庭都护府的一角腾出个整洁朴素的别院,提前备好几样长安口味的菜式佳肴,若是贵人要在此处安歇,亦能极快地反应招待过来。

    她愣了愣神,原来这几样菜式都是她自己从前爱吃的。如今心戚戚地希望他不要在此地停留,生怕自己会再次失态!

    夏日燥热,惠风和畅。

    一个小奴仆小跑进了拂云院,抹着额头的汗渍恭敬回禀道:“回姚娘子的话,十四侍卫说一行贵人半个时辰前已行至金满城三十里外,还请姚娘子早做准备。”

    姚蕴的手指一颤,犹犹豫豫地放下了手中的羊毫笔。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不曾想萧承毓这厮当真如此狠心漠然,竟然要让她独自一人来招待这一出大戏。

一百二十一 荒唐事4

    姚蕴今日穿着一身海天霞色的蜀锦勾丝窄袖罗纱上衫,下身微微摇曳的是菱花纹的八破雕花旃丝襦裙。头上则是挽了个肆意潇洒的垂云髻,还特意让白露取出了周老夫人从前送给她的其中一件名贵嫁妆,一对烫金的梅花如意璇纹流苏簪子。

    人面桃花相映红,桃花依旧笑春风。如此相衬之下,更是衬得她面色桃粉,双眸如星,娇柔可爱。

    她伸手触上了托盘上的一个小物件,却有些犹疑。

    白露瞧见她眼底的刹那恍惚,心底涌起一丝纳闷。上头摆放着的是一个刺绣白鹤展翅的橘烟色香囊。姚娘子一向最是喜爱这个香囊,听说是从前故友所赠,凡有一些重要的场合,娘子是必定会带着它出门做事才安心的。

    “姚娘子,奴婢替你系上这香囊吧!”

    “也好,还是系上吧。”她摇了摇头,只是因为习惯,还是带着香囊才安心。

    姚蕴来到都护府门外时,长史崔长霖也已来到门前早做安排。崔长霖微微泛红了脸,手脚发僵,不自觉地往她方向瞅来,欲言又止。

    他两个月前刚得知她被抓走的消息,连夜就派出府衙士兵封锁全城紧密搜寻,可惜忙活了三日三夜都一无所获,当时是暗自焦急忧心却又无可奈何。后来听闻大都护亲自去寻她,她最终亦是逃出生天、平安归来,心中无能为力的闷气才渐渐消散。

    他那时亦是想明白透彻了,或许也只有大都护如此身份铮铮铁骨的男子,才能不顾一切护得住聪慧机敏的姚娘子。

    “多日未见,崔长史看着似是爽利精进了不少,想来在北地实行的盐税改革应是颇有成效。不知开办公共盐仓一事进行得如何了?”姚蕴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一小处地方的尴尬与不自在。

    这其实还是姚蕴给萧承毓支的一个招数。商贾之人重利爱财,为了提前预防获得专卖权的几家盐商哄抬物价、垄断盐市,北庭都护府特意在北地的几处交通要塞建立公共盐仓,定时囤盐备货,以备战乱或灾害发生时的不时之需。

    “姚娘子言重了,其实还是多亏了姚娘子的建议和点拨,开设公共盐仓亦能有效遏制住商客的垄断行为。如今北庭都护府管辖下的盐税改革进行顺利,还利于民,百姓亦是少了许多怨言。”

    “如此甚好呀。其实崔长史倒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崔长史你博采众议、广开言路,对我这样一位来路不明的小娘子亦能虚心请教、不曾低看轻贱,胸襟之宽广亦是令我佩服。你若是再如此谦虚,反倒是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崔长霖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耳根子后的靡粉之色漫上脸颊:“多、多谢姚娘子夸奖。”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些一笑泯恩仇的舒心快意。

    轰轰隆隆,马蹄声渐行渐近,卷起满地的黄沙尘土。从队伍最前头踮起脚望过去,竟然还看不见行伍的尽头,这监察御史的出行阵仗,比起寻常更为奢华迤逦,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最前头的英俊郎君高坐于红骢骏马之上,一身紫袍官服配十三銙的金玉带,象征着他的官职非同一般。他目光一片清明,神色肃穆,全然是一派公正不阿、不苟言笑的端正模样。

    虽是穿着一身熏紫锦绣华服,却还觉得他周身都萦绕着清风明月,不被高官厚禄的庸庸碌碌所沾染半分,更像是从哪处高山落下尘土来安抚众生如谪仙那般的风流人物,风骨清流、潇洒自如。

    后头的奴仆们何曾见过如此丰神俊茂、气质超俗的三品高官,而且竟然还是一位刚过不惑之年的年轻郎君,皆忍不住纷纷侧目眺望。

    目光交错之间,姚蕴抿了抿唇,已然是挪不开眼了。她正欲要往前迈步行礼问安,突然之间身形猛地一震,脚下似被千里冰封,竟是一点儿都再挪不动脚步了。

    队伍后头的一架马车传来的,是某个女子的温婉嗓音。

    “四郎,可是到了?”

    能够光明正大地唤李端为四郎的娘子,也就只有那一个人了。

    清俊郎君踩着马镫下了马,竟都没正眼瞧过身前的小娘子一眼,挥过衣袖转过身便往后头走去。李端走到后头的一架精致马车前,颀长光洁的手指拨开了马车帘子。

    “三娘,我们到了。我扶你下来。”

    “好,多谢四郎。”女子嗓音娇甜,笑意瑄然,就是一对恩爱夫妻你侬我侬的亲密模样。

    姚蕴一怔,藏在衣袖下的手指指尖拼命来回剐蹭着另一只手的掌心,只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和微笑。钻了裂缝的心室似又急急攀腾蔓延上了几根枯藤败柳,越发苍凉悲怆。

    小时候她调皮闹脾气时,先生亦是如此轻言软语地哄着她。可惜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那女子身形高挑、四肢纤细,虽不是倾国倾城之貌却也清丽娟秀,特别是那一双明眸更是炯炯有神、摄人心魂,隐隐约约流露出武将世家的器宇轩昂、神采英姿。

    姚蕴心底一沉,她不得不承认,他们二人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人。

    “下官恭迎李御史与清河县主。”崔长霖领着身后的一众官员先行问安。

    李端抬眸巡视一番,皱了皱眉头,单刀直入冷声问道:“嗯,都起身吧,萧大都护何在?”

    “回李御史的话,都护近日皆忙于操练兵马,已是许久未回都护府。下官昨夜已快马加鞭书信一封,想来不日都护便会赶回府中。今日天色已暗,还请李御史与清河县主入府歇息为好。”

    提及到入府歇息,便是姚蕴的职责了。

    姚蕴从一侧角落走了出来,垂着头恭敬行礼道:“妾身拜见李御史、清河县主。都护近日都未曾归家,因此府中事宜暂且是由妾身来主持的。妾身人微言轻,若有不足之处,还请二位贵人多多海涵。”

    宋颖芝目光疑惑,多瞅了她几眼,突然恍然大悟道:“啊,原来是你,你就是萧大都护鳏居许久才终于肯点头纳回家的那个贵妾?”

一百二十二 怨憎恨1

    此话一出,门外的众人皆是一惊。

    如今北庭都护府里没有正牌夫人,姚娘子虽是贵妾却已执掌府中的中馈大权。因此众人早已习惯将她看做府中的大娘子。

    不曾想这清河县主轻飘飘的随口一句话,当着众人的面,就将这半个主人身份的姚娘子打回了尘土泥地里。无论她今日多受宠,说到底她依旧是个妾室罢了。待日后夫人进了都护府的大门,就算是把她发卖送人也只能乖乖就范。

    姚蕴一怔,一时摸不清这宋颖芝是个说话不经大脑、天真直爽的直肠子,还是个心机深沉、意有所指的内宅高手了。

    “回清河县主的话,传言中的贵妾正是妾身姚蕴。妾身有幸得都护宠爱,得此安身立命之所,自是对都护感念万分。妾身出身卑贱、不识大体,不敢妄言,若有照顾不周之处,还请县主直言。”

    宋颖芝眯了眯眼,见她云淡风轻地恭敬回话,不卑不亢、淡然自若,不由得有几分刮目相看。

    “姚娘子谈吐不凡,听闻——”

    宋颖芝还没来得及说完话,李端已经牵过她的手腕,轻声软语地接过话头:“好了四娘,今日应该也是累了,早些回屋休息可好?”

    宋颖芝一愣,笑吟吟地回握住他的手臂,水灵灵的眼眸子都能滴出晶莹蜜汁来了。

    “也是,今日的确是累了。姚娘子莫要多虑,本县主只是有些好奇,能让传说中冷漠寡言的萧大都护转变心意的到底是何娘子。日后我们还可以再话话家常呢。”

    “日后若能有幸聆听县主的教诲,自是妾身的荣幸。”

    宋颖芝浅淡一笑,转过身去不再搭理她,搭着夫君的手臂,舒心自在地往府里走去。

    李端与宋颖芝二人入住的,是在都护府西南角的一座小别院。

    别院质朴无华,自是不能与长安的富贵奢华相比拟的。不过庭院中间却特意开凿出一座造型独特的陡峭小山,再从外院挖出个小渠子,引入了一池清澈溪水。小小的水潭自西向东涓涓流动,竟然还是一池富有生机的活水。潭中有小鱼嬉戏游淌,最是自在快活。

    宋颖芝一怔,只觉得这别院的布置有股莫名的熟悉感,似乎曾在何处见到过。

    李端将这小院的清雅之景尽收眼底,虽然面色不改,还是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高山流水,山水相融,鱼跃鸢飞,尽是入画的好风景。

    宋颖芝来到他身侧,笑意嫣然,亲昵地唤他四郎,主动抬手搭上了他胸前的衣袍带子:“四郎,今日你劳累了,我来替你更衣如何?”

    然而白皙的手腕骤然停留在半空中,连屋中空气都顿时停滞不前了。身前男人回握住她的手腕,却是挡住了她欲要继续往前探来的苍葱柔荑。

    “三娘,今日我还有公务处理,你先自行歇下吧。”

    “四郎,我——”

    “公务在身,推脱不得,还请三娘见谅。”

    淡漠的话音刚落,男人已经背过身越过她,毫不犹豫地走出了里间。

    灿然笑意凝固在她的白皙面容上,转瞬即逝,阴沉漆黑得似能吞噬掉整个无边暗夜,郁悒至极。公务公务,日日夜夜都是公务,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多的公务,她是有苦难言、万般无奈呀!

    拂云院。

    “可是打听好了?”

    姚蕴见白露端了夜宵吃食进来,脚步轻快、身形灵巧,像是打听到了八卦消息的兴奋模样。

    “娘子还不相信我的本事嘛?当然是打听得一清二楚咯!”

    “那就说来听听。”

    她合上了手中的画册,取了一块白露团子,又亲自给白露捻了一块,二人一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若不是长安贵人的到来,她才懒得唤人特意做这长安流行的糕点,还吃不上这美味可口但做法繁缛的白露团子呢!看在沾了光的份上,她还是心存感激的。方才白露在后厨里忙活了一番,也从长安贵人的随侍里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娘子你可不知,原来那宋娘子能够与李御史一同出行,竟然是她特意向皇后娘娘求来的。”

    “哦,如何求来的?”

    “听闻皇后娘娘本就很喜欢宋娘子直来直往的行事风格,而且爱看她耍得那一手英姿飒爽的好剑法。再加上英国公位高权重,宋娘子有诰命在身,皇后娘娘念她与李御史新婚燕尔、不忍分别,因此才许了她一同前行呢。”

    姚蕴舔了舔沾了甜粉的食指,已然是心满意足地吃完了一个甜滋滋的白露团子。她一点都不意外,长安娘子皆虎视眈眈艳羡不已的好郎君,如此难得宝贵的好姻缘,当然是要牢牢拽在手里才安心的。

    “这宋娘子的品性如何?”

    “我提及宋娘子时,下人们都不敢随意置喙,却也没有太多怨言。不过大家都道她在英国公府是最为受宠的,就连英国公的续弦夫人胡氏都要礼让她三分呢!”

    姚蕴吃完了第二块软糯酣甜的白露团子,在一旁的水盆子里净了净手。她心底困惑,如此说来这宋颖芝定然不是先生的欢喜之人,可是今日先生却是实实在在的体贴爱护。

    “白露啊,你瞧着他们二人如何?当真是情投意合、佳偶天成吗?”她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似在苦苦寻求一个早有结果的答案。

    白露眉飞色舞地点点头,对他们二人的恩爱表现亦是艳羡不已:“姚娘子,不仅仅是奴婢如此认为,就连府中下人们都羡慕得不得了呢。你说这宋娘子怎会如此好命呢,出身富贵,家人偏爱,自己貌美,甚至就连这夫君都是挑得顶顶好的......”

    待她滔滔不绝地夸赞完那宋娘子,又忍不住微微叹了好几口气。

    姚蕴斜倚在胡榻上,抬手扶了扶她发髻上一只松松垮垮的素色发簪,无奈一笑:“方才还生龙活虎滔滔不绝的,如今怎么就唉声叹气了?”

    “唉,娘子,奴婢就是在想,奴婢何时才能遇见如此的好郎君呢?”

    她一怔,到底是女子,无论如何都逃脱不开这样的嫁娶之事。

一百二十三 怨憎恨2

    “你这小妮子,年纪轻轻就想着这样的害臊事儿了。”

    “娘子,奴、奴婢也不小了,再过两年就、就是及笄的时候了。”她微微垂下眼睑,耳根处泛起点点红漪,到底还是未出阁的小娘子,还是会害羞娇怯的。

    “好好好,你尽管大胆去寻觅好郎君,娘子我到时候一定提前给你备上厚厚的嫁妆。”

    “嘻嘻嘻,那白露就先谢过娘子了。”她笑吟吟地回了话,方才的阴郁转眼就一扫而空。

    从前才来北庭都护府之时,姚蕴便承诺过在内院做事的婢女们,只要她们安安分分做事,谨言慎行、兢兢业业,日后定会将籍契发回还她们自由身的。白露一直在姚蕴身边服侍着,也已有一年多的日子了。她知道娘子是守信之人,定然是不会诓骗她的。

    待白露走后,姚蕴翻身往胡榻内侧躺去,咸涩的水珠子渐渐糊了眼,自顾自地低声呓语。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其实她心底是如此想的。

    可惜小娘子还年轻,不能让她年纪轻轻就断了希望和念想,人嘛,总是要存些希冀,努力往前闯闯看看才好。如此安慰她倒也无妨。

    翌日一大清早,别院那处就派人来传话,只道是清河县主要邀请姚娘子前去一坐,顺道饮杯茶聊个家常。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别说这诰命夫人与卑贱小妾的云泥之别了。姚蕴自知推脱不得,只好梳妆更衣,亲自前去赴约。

    骄阳似火,烈日当头。这小院中又无甚遮阴蔽凉之处,热气便直欻欻地往地面阵阵翻涌,还似火炉那般添油加柴灼烧不灭。踩着的青石地面咋咋作响,似对这燥热的暑日亦颇有怨言。

    烈日之下,两位小娘子已在这院子小门外唯一的树荫底下站了整整半个时辰,烟紫色的衣衫浸湿,一阵凉一阵热,黏黏腻腻得很是不爽利。

    今早那传话之人明明说得是午后申时。可是姚蕴领着白露来了之后,屋中婢子又道夫人午歇未起,还请二人在院子里稍作歇息。可是面上说是请二人稍作歇息,那婢子却既不请她落座、亦不奉茶,两手空空地守着二人,冷冷清清、惨惨戚戚。

    白露见那婢女再次入了院子,才敢弯下腰揉了揉酸软的小腿,小心翼翼问道:“姚娘子,我们还要继续等着吗?”

    姚蕴扶住她的瘦削肩膀,心疼地揉了揉她被晒得红澄澄的小脸颊:“我还是要等着,你先回去歇一会可好?”

    白露捂着衣袖抹了抹颈间的汗渍,倔强地摇了摇头:“不要不要,奴婢愿意跟娘子你在一起。”

    “好,再等一会儿,若是——”

    话音未落,后头突然传来了细微的响动。

    姚蕴回过头去,目光猛地闪躲,随后才缓缓恢复些许镇静清明。

    是、是他回来了!

    他今日还是穿着那身光彩潋滟的紫色官袍,不过衣袍下摆沾染了些许泥垢尘土,风尘仆仆。听闻他今日一大早就去官衙督查巡视了,却不曾想如此早就回来了。

    “妾身见过李御史。”

    “奴婢见过李御史。”

    他走到她身侧,却是刻意隔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起来吧,你们为何会在此处?”

    姚蕴沉了沉嗓子,努力保持着面上的浅淡笑意:“回李御史的话,夫人邀请妾身前来饮茶小聚,许是夫人昨夜太过劳累,现在还一直未起身呢。妾身为表拳拳敬意,不敢随意离开,还是在院子外等着为好。”

    姚蕴死死拽住衣袖下微微发颤的手指,嗓音中却是藏不住的干涸沙哑。

    他眼瞳如炬,幽幽然地盯了她好一会,突然满脸不虞道:“你家主人在院外守了如此久,你做奴婢的竟都不知从别处先取壶茶来,你到底是如何做事的?!”

    白露一愣,吓得一个踉跄跪伏在青石地砖上,地砖本就凹凸不平,又混杂着热辣辣的刺痛,她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是、是奴婢疏忽了,都是奴婢的错。还请贵人大人有大量——”

    “好了好了,白露,我的确渴了,你先去取一壶茶水来吧!”

    姚蕴打断了她的忐忑求情,连忙扶着眼眶猩红的小娘子起身。她自然能读懂李端的心思,这是要将白露支走呢。

    白露得了姚娘子的眼色,见贵人并未继续发难责备,手忙脚乱稀里糊涂地跑开了。

    如此一来,别院门外的树荫底下,自然就只剩下姚蕴和李端二人。

    姚蕴直愣愣地盯着眼前摇摇曳曳的树荫影子,右脚的乳烟色方头鞋时不时杵着或踢着印在地上的影子尖头,却丝毫没有开口说话的打算。

    日头渐渐西斜,漫天霞色勾勒出暮气沉沉的广阔天际,他竟然有些担心时间来不及了。

    “那段时日可有受伤?身子恢复得如何了?”终究还是身侧的男人率先开口,沉稳亦关心。

    “都护待我极好,就不劳李御史费心了。”

    李端一愣,猛地察觉到她不再唤自己为先生了。

    “阿蕴,你是你,他是他。我现在是在问你如何了?”

    “李御史此话恐怕是僭越了,我是都护光明正大纳回来的贵妾,既然是都护的贵妾,都护便是我这贵妾最亲近之人了。敢问李御史又是贵妾的何人呢?”

    一口一个贵妾,嗓音虽娇柔却固执,都能听出来是对昨日之事颇为介怀。

    “阿蕴——”

    身后的小门突然传来吱吖响动,二人相对一视反应极快,顿时切换了话题。

    “请问娘子可知萧大都护到底何时回府......”

    “回李御史的话,妾身的确是不知......”

    “四、四爷,是四爷回来了吗?”

    身后传来的的娇软嗓音,正是宋颖芝的贴身侍女平夏娘子。

    平夏微微推开别院虚掩着的小木门,终于瞧清楚紫袍郎君的身影,连忙躬身行礼。

    “四爷终于回来了。娘子身子不适,还请四爷赶紧去瞧瞧。”

    李端眉头轻蹙,理了理衣袍,侧过脸便往屋子方向走去了。

    “姚娘子,我家夫人今日身子不适,请你先回去吧。我家夫人说了,日后还会再邀请你前来的。”

一百二十四 怨憎恨3

    姚蕴笑盈盈地盯着她,语气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强硬:“小娘子,夫人若是当真身子不适,还是去请个郎中更为妥当吧。不如妾身我现在就让白露——”

    平夏挥了挥衣袖,方才的娇软笑意顿时无影无踪,满脸不爽道:“我们县主的事情,还轮得到你一个小小妾室多嘴过问吗?真是不识礼数!”

    “妾身不过是体贴夫人罢了,若是夫人在都护府中出了什么意外,莫说妾身了,就算是大都护都难辞其咎呀!娘子莫急,妾身现下就去请郎中来。”

    姚蕴盈盈一笑,转身决然离去,不再留给她任何说辞的机会,她倒是狠了心要看看,这宋颖芝到底是在葫芦里买什么药!

    刚回到拂云院,恰好她在金满城用得惯的老郎中也请来了,却是先来到这拂云院。

    姚蕴给那老郎中递了一小块金元宝,特意给他叮嘱了好些事宜,之后便由萧十四和白露领着他去往偏院了。

    今日在烈日下站了一下午,腰酸背痛、脚软腿麻的,正要往床榻上躺下,眼角余光一扫,顿时沉了沉眼眸子。

    床榻下处的木箱子竟被人轻微挪动过了!

    木箱子底部的边缘本是极其隐蔽地夹着一丝食指大小长短的黑色发丝,现下这缕发丝却不见了。

    她取出这没有上锁的黄梨木子,轻轻打开木箱盖子。

    箱子上头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字画帛锦,掀开这五颜六色的帛锦后,下方处显露出一个带着银纹锁头的雕花方形木盒子。她目光一凌,已然知道这箱子里头多了何物!

    最下层角落多了一个手掌大小的莲花状檀木盒子,还有一个用丝绸白布精致包裹着的长形卷轴。

    她拆开丝绸白缎,竟然还不是普通宣纸裱装而成的画轴,而是一副粗绢本设色画,是仲朗先生的名作《簪花仕女图》。

    画中详细描写了六位衣着艳丽华贵的贵族妇女于春夏之交赏花游园的奇趣之景。画中半罩半露的透明织衫,轻揺慢曳的玉金步摇,垂感柔顺的菱纹半裙,丰腴华贵的女子身姿,每一处皆显得灵动自如、栩栩如生。更难得的是画工线条细劲有神却不突兀,设色浓丽却不艳俗。无论如何的确是人物画的绝佳之作呀。

    这是姚蕴心往神驰、朝思暮想的一副画作。她一直很是崇拜周昉大家的工笔重彩绘画之法,从前就一直缠着先生要寻机会亲眼瞧上一眼仲朗先生的画作。

    从前有段时日,她还曾替书肆绘画过畅销的春宫图册,就总觉得自己的娘子郎君缺了些许细腻神采,苦于不满意自己的人物绘法,后来便金盆洗手不做风俗春宫图这类的行当了。

    在这世间会如此了解她摆放收藏物品的习惯,亦会送她如此名贵画作之人,在这世上也就只有他一人了!

    她闭上了眼,心底堵着一口铜像铁壁的阴冷闷气,莫名有股似做贼那般的心虚忐忑。

    她又取出那一个完全陌生的莲花纹檀木盒子。打开盒子之时,一股清新淡雅的药香飘来,是一盒子的安神丹。她鬼使神差地推了推木盒子上方的夹层,果然如她所料,一张小纸片遽然飘落下来。

    这是他们二人的小秘密。

    君安,吾亦安。

    小纸片上唯有的一行小字,力透纸背、风骨峭峻。

    她身形一颤,手中的素色小纸已被她拽得褶皱不成样子,素色双眸氤氲,眼角边的晶莹之色终究是不争气地滑落脸颊。

    门外脚步微响,是白露领着那老郎中回来了。

    她连忙收拾好木箱子,推回到原本位置去,手疾眼快地将小纸条塞回到盒子夹层之中。手忙脚乱之际,那盒精致的安神丹却被独留在了床榻之上。

    “张郎中,诊治得如何了?”她微微侧过面容,不让二人瞧见她脸上的黯淡神色。

    “回娘子的话,的确如你所料,老夫也按照你的要求去做了。”

    “很好,张郎中,口说无凭,还是立字为据才能安心。白露去取纸笔来。”

    张郎中一怔,神色有些犹豫:“姚娘子,那御史夫人位高权重,老夫我——”

    “张郎中不必担忧,这又不是什么诓骗哄人的害人事情,此事就只有你知我知。御史夫人位高权重又如何,她能够在此地呆上个一年半载吗?而且呀日后都护府采买药材、看病问诊的事宜,还有多多仰仗于张郎中你呢。”

    张郎中心思翻涌,他在这金满城里谋生活,定然还是倚靠北庭都护府更为重要的。

    “多、多谢姚娘子,老夫定然据实以告。”

    得了张郎中这张盖了手印的亲笔书信,虽然人微言轻,她心中倒也多了几分底气!

    她换过一身干净清爽的新衣裙,再次领着白露往偏院而去。御史夫人身子不适,府中女眷去安慰一番亦是常事。

    回廊处,平夏高高在上地望着身前的姚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颇有些剑拔弩张之势。

    姚蕴朝东边的小书房瞥了一眼,那小书房烛火明亮,人影阑珊,想来李端现下是不在县主的屋子里的。

    “平夏娘子,听闻方才郎中来过了,还开了些补气凝神、顺气安睡的汤药。不知现下县主身子如何了?”

    “多谢姚娘子关心,县主现下并无大碍,还请姚娘子先回去吧!”

    “哦,如此怕是不妥帖的。想来都护今夜或是明日清早就能回到都护府,若是因妾身照顾不周而耽误了夫人的病情,再传到都护那头去,落人口舌,这恐怕不是你我二人可担待的吧。”

    “你——”

    “若是到时在京中再传出一点儿不好的传闻,伤了英国公府和镇国公府两家的和气可就更是得不偿失了。平夏姑娘就让妾身瞧上一眼如何?待妾身亲自瞧过,确认无碍才安心呢。”

    平夏被她堵得语塞,明白自己可不能揽上这样的罪责,撇了撇嘴才松口。

    “夫人,姚娘子来看望您了。”

    “让她进来吧。”

    屋内传来了宋颖芝柔柔弱弱的说话声。

    姚蕴入了屋子,便瞧见她弱柳扶风地斜倚在床榻之上。

一百二十五 怨憎恨4

    她的身姿扭捏看似虚弱,可是面色红润,那道柳叶眉更是精心描画过的,怎么看也不像是身子有碍的孱弱模样。

    屋中还熏着极其清冽淡雅的梅香,幽香扑鼻,沁人心脾。

    “阿夏,想必姚娘子也饿了,去后厨取些点心来,就要那长安口味的樱桃毕罗。”平夏下意识地多瞪了姚蕴几眼,才垂下头恭恭敬敬地退出去。

    昨日要人参鸡汤,昨夜还要白露团子,今早要虾蟹米粥,今夜又要这樱桃毕罗。在这荒凉北地又如何能日日寻到这么多珍贵稀少的新鲜食材呢?

    “不知姚娘子为何事而来?”

    说话之时,宋颖芝抻了抻双肩直起脊背,嗓音都顿时利索干脆了几分。

    “看来夫人的身子无甚大碍了?”

    姚蕴也不管她有没有让自己入座,自顾自地落座在胡桌一侧的胡椅上,坦荡大方地与她对视。

    “姚娘子谈吐自若,如今在本县主面前亦是不卑不亢,的确有几分胆识。”

    “夫人过誉了。妾身最是讨厌这些背地里的猜忌暗算,妾身便直言了,妾身与夫人素未谋面,不知夫人为何处处针对于妾身呢?”

    “你我的确素未谋面,可是却不见得你是清清白白的!”她语气愤懑,似对她积怨已久。

    姚蕴一怔,面色不改道:“不知夫人此话是何意?”

    宋颖芝的褐色瞳子睁得似铜铃般大小,发狠地盯着她,藏于锦被下的柔荑猛地一甩,一轴画卷遽然翻滚而出,最后惨兮兮地磕蹬摔落在她脚边。

    “你仔细瞧清楚,莫说是本县主冤枉了你这贱妇!”

    她皱了皱眉头,躬下身子捡起地上的画卷。瞧清楚画卷的景象时,她的目光越发彷徨迷茫、遽变莫测。

    此画是一位年轻女子的人物画像。可惜画功稍显寒碜,很多线条和色彩的处理都很是粗糙,应该是另请他人匆忙潦草作画的仿作。

    画中美人侧身而立,一双纤细玉手交叠在前腰,笑意嫣然、清丽娟秀。她的眉角微翘,眉眼神情间竟然与姚蕴有四五分相似。不过女子的丽眸更添神韵,娇柔妩媚,隐隐还透出几分难以捉摸的威严庄重之感。

    不过古怪得很,画中娘子却是梳着个雍容华贵的堕马髻。堕马髻是十几年前在青楼娘子间甚是流行的富贵发髻,梳发手法复杂,如今的青楼娘子们却是嫌这个发髻太过厚重累赘了。画中娘子的额间点缀着的是蝉鸟形的金箔花钿,如今许多年轻娘子亦不喜这蝉虫动物的花钿图形了。而且啊,这蝉形花钿还有特别的寓意呢,隐喻着不可言说的情爱之事。

    除此之外,画中美人还身穿一身水湖色的菱花纹柯子裙。若说是十几年前的人物画像,当年的南边百姓更爱这行走利索、方便干活的束腰衣裙款式。

    她再往下细瞧,突然之间瞳孔微颤,玉唇微张,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她紧紧咬住牙关,逼迫自己回过神来:“夫人特意寻了画师来仿画,可惜却没能勾勒出画中美人的精髓,当真是白白浪费一位美人了。”

    “你莫要顾左右而言他,你难道不知道这位娘子是何人吗?就是——”

    “夫人可是觉得这位娘子的眉眼间与我有几分相似?”她的语气淡然自若、毫无惧意。

    “难道不是吗?!”宋颖芝面色涨红,却又拼命压抑着尖锐嗓音,万分不敢惊动旁侧书房的夫君。

    姚蕴无奈地摇了摇头,淡然道:“夫人糊涂呀,这幅画中的美人梳得可是十几年前才流行的堕马髻,额间花钿亦是十几年前风靡的样式。妾身我如今才不过二八芳龄,又怎么会是画中之人呢?”

    宋颖芝一愣,再次细细审视着画中美人,目光震惊又迟疑:“你、你当真不是画中之人?!”

    “还请夫人细细回想一下,你当时意外见到的那副美人图,裱画的卷轴是新近制成的,亦或是陈年磨损的,如此不就可以推断出这画中美人的大致年龄了吗?”

    她侧过头苦思冥想,许久之后才略带踌躇地微微颔首。

    那日,她见四郎的书房无人,一时好奇便翻动了四郎的物品,无意间便寻到书架后头放置隐蔽的一个木箱子,误打误撞寻到了这幅美人画像。她故意留了心眼,又寻了信任的画师匆忙临摹了一副带出来。如今细细想来,那副画卷的上下两侧木轴子皆有破旧磨损的痕迹,肯定是上了好些年头的旧物件了。

    姚蕴见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阴沉、迷茫又猜疑。

    “夫人如此是想明白了?”

    “哼,本县主自有想法。”

    她心底戚戚,略微松了口气。到底还是她胡思乱想了,四郎是皎皎如月、璀璨如星的明月郎君,出身名门、位高权重,又怎么可能会为了如此卑贱低微的一个贱妾,而向圣人亲自求来监察御史一职呢!

    “那妾身还有一份小礼要送给县主呢!”

    “本县主还会稀罕你的东西?不需要!”

    姚蕴捂脸轻笑,从衣袖下取出一张写满字迹的宣纸,双手恭敬地递给她:“不知夫人对此可否感兴趣?”

    待宋颖芝看清楚宣纸上的字迹和红手印时,身形一颤,猛地抬头瞪着她。

    “你、你竟然敢——”

    “夫人啊,妾身虽然不知道你和李御史的夫妻感情如何,不过李御史公正严明的名声可是声名远扬的,此事虽然只是个小打小闹、无伤大雅,不过若是让李御史知道你诓骗了他,是否会生出些许芥蒂隔阂来也未可知吧。”

    “你、你竟然敢威胁我!”

    “不不不,夫人莫恼,妾身只是据实以告罢了。”

    那张写满字迹的白色宣纸,其实就是方才张郎中亲手写下的关于为宋颖芝诊治的病症情形。其实宋颖芝身体康健,生龙活虎得很呢!

    这一招于其它人而言可能不值一提,对于宋颖芝来说却是够用了的。

    她自己心里门儿清,如今她与李端的感情貌合神离,而且李端最是厌恶说谎卖弄之人的。若是被李端得知她故意欺骗他生病以博垂怜,虽然不会有明面上的责罚,不过夫妻之情却一定会再次生分的。

一百二十六 断前尘1

    “你到底要如何?”

    “回夫人的话,妾身只是这北庭都护府里的一个小小妾室,与夫人您更是是井水不犯河水。还请夫人高抬贵手,莫要再为难妾身和北庭都护府众人了。”

    “为难?哼!我何曾为难过府中下人了?”

    “夫人出身名门,锦衣玉食、膏粱锦绣,自然是不识人间疾苦的。北地不比长安,路途艰险。新鲜的虾蟹和樱桃果物更是千金难买,后厨的妈妈们都急昏了眼来寻妾身哭诉。夫人心慈好善,想来亦会理解宽容的。”

    她顿了顿,不自觉地轻咳两声以掩尴尬。

    “除、除此之外,当真无所求了?”

    “妾身不敢,亦不想。还请夫人放心。”

    “最好如此。”

    “那妾身便当做我们二人重修旧好了。妾身就不叨扰夫人歇息,先行告退了。”

    姚蕴恭敬得体地退出屋子,仿佛方才那个有理有据、咄咄逼人的小娘子只是短暂的幻象而已。

    此时屋中的娘子却是更加愁眉苦脸了,如若这画中美人不是这位都护的妾室,那到底又是何人呢?无论如何,她都要将此人抓出来,竟然敢肖想她的明月郎君她的夫君,恐怕是嫌命太长了。

    离开之时,姚蕴转头回望住东侧的小书房,烛火摇曳、如影随形。

    她面色惨淡,双眸无神,徒留自嘲似的几声轻笑。微风拂来,烛火未灭,却又似将某些情愫遥遥吹散了。

    扫洒的两个小丫头站在院门外瑟瑟发抖,一瞧见姚蕴回来,连忙小跑过来,压着嗓音心惊胆战道:“姚、姚娘子,你可算是回来了。”

    姚蕴一头雾水地望着身前二人:“发生何事了?”

    两个小丫鬟极快地对视一眼,目光闪躲,咽了咽嗓子,其中一人才犹犹豫豫开口道:“回姚娘子的话,方才十四侍卫急急忙忙让我们奴婢二人守在此处,定要我们拦截住姚娘子,说、说是大都护回来了,可、可是还请姚娘子小心为妙。”

    “小心为妙?因何事需要小心?”

    “奴婢不知,十四侍卫只说让我们二人定要在此拦住姚娘子您。”

    姚蕴抿了抿唇,正要慢悠悠地往回走去,转瞬之间又急匆匆地小跑回来。

    “你们方才可是在我的院子里?”她急急问道。

    “是、是在姚娘子的院子里。”

    “可有亲眼瞧见大都护进了我的屋子?”

    “是、是入了姚娘子的屋子。”

    姚蕴一怔,顿时反应过来,拉起菱花纹衣裙的衣摆就往拂云院狂奔而去。白露不明所以,只好跟在她身后一路小跑。

    拂云院主屋的大门敞开着,萧二和萧十四分别守在门外两侧,一身黑衣持剑而立,似威风凛凛的守门神,又似催魂夺命的地狱使者。

    院里院外鸦雀无声,枯叶败枝被踩在脚下的喳吱声显得格外刺耳惊悚,颇有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苍凉悲壮之感。

    姚蕴急急喘过气,理了理身上衣裙和额间碎发,脚下踏入这主屋的门槛子,仿佛像是走上刑场亲身赴刑那般煎熬难受。

    跟在身后的白露猛地踉跄一下,竟是被身旁的十四给硬生生拽了回来。

    姚蕴的余光瞥见此幕,心底更是拔凉拔凉的。

    “都护,您怎么不让十四提前知会我——”

    她的说话声渐行渐弱,只因生生撞进了一双狼顾鸱张、冷漠至极的嗜血利眸,此刻这双利眸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翻云覆雨间就能将她踩扁揉碎、渣骨不剩。

    “若是本都护提前告知你,恐怕本都护到现在都被你们这一对奸夫淫妇蒙在鼓里了!”

    “萧承毓你什么意思——”

    男人抬手一挥,噗通一声巨响,一个檀木盒子顿时被摔得四分五裂,朱砂淡香蹿入鼻息。一整盒的名贵安神丹翻滚落地、尸首无存。

    男人手里紧紧拽着的,便是藏在木盒子夹层里头的那张褶皱小纸条。

    姚蕴一怔,本以为他只是发现那一盒出自长安仁济堂的名贵紫檀木盒子,不曾想竟然连夹层里的秘密都昭然若揭了。

    她抬手来抓住身前男人的手臂,欲要掰开他的指尖取回纸条:“都护,你听我说——”

    “君安,吾亦安。君安,吾亦安。好一个君安,吾亦安!”他的嗓音越发阴沉嘶哑,猛地推开她的手指,发狂地将手中纸条撕得破碎。

    这纸条上的字迹苍劲有力、刚健如龙,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这绝非普通书生或娘子能写出来的字。

    “这里头的安神丹亦是长安仁济堂的名贵之物,单单是这一颗就值百钱,不正是你们二人私相授受的罪证吗?”

    “都护慧眼识珠,这盒安神丹我亦无话可说,可是李御史他——”

    “堂堂圣人亲赐的西巡按察御史,竟然还屈尊降贵亲自前来私会本都护的妾室,而且还是在这偌大的北庭都护府里哈哈哈哈......”他的笑声粗朗,随之竟是越发狂妄疯癫,“你们二人、你们二人好一个郎情妾意哈哈哈......”

    “萧承毓——”

    他毫不犹豫拽过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肆无忌惮地环住她的细腰,轻而易举就将身前的小娘子扛至肩上。酥香软玉紧贴入怀,娇嗔怒骂萦绕耳旁,他心潮翻涌、如狼似虎,誓要将她吃干抹净才甘心。

    “萧承毓你放我下来——”

    姚蕴被掷在凌乱锦被之上,她的反击和抵抗于他而言不过是小猫挠痒的调情逗趣,不值一提。男人抽出手,遽然扼住她的白皙下颚,面目阴鸷且绝情。

    “看着我!告诉我!这里就是你与李端厮混的地方——”

    “萧承毓你这个疯子——”

    她越是反抗就越是坐实了他心底的猜测疑云,后颈青筋冷冽狂冒,另一只手已然触上她齐胸襦裙的衣襟带子,粗糙起茧的食指轻轻一勾,徒手泄露了大片春光。

    微凉透入心肺,直穿四肢百骸,姚蕴不禁耸了耸玉肩,泛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李端那厮是如何让你快活欢愉的,本都护也能做到,本都护还能让你快活得欲仙欲死,让你哭着来求我——”

    宝宝们,接下来这几章会很甜哦~(嗯,又虐又甜哈哈哈哈!)

一百二十七 断前尘2

    他的话音被掐断在暗涌无声的旖旎烛火之中。

    一股女子暗香倏然窜入他脖颈的喉结,微凉袭来舔舐轻吮。随后更是胆大妄为地一路朝上,粗粝暗青的胡须渣子透着灼热,亦被熨上湿濡却滚烫的柔软触感。

    霎时之间,薄唇上的血腥气味和刺痛感让他回了回神。

    姚蕴微微偏过头,双手抵住他的前胸,原本惨白无色的唇齿沾染了几缕意味不明的冶艳桃色,如此她才寻到机会喘过气道:“六叔,你可还愿意听我一句解释?”

    男人微微撑起上半身,先前的阴鸷戾气渐消渐散,眼角潮红旖旎、蓄势待发。

    “说清楚!”

    姚蕴直视着他的眼眸,竟然比起第一次初见时更为娇柔妩媚,却又坚定无惧。

    原本抵住他胸前的手掌朝外抻开,一个反手便稳稳环住了男人的健壮腰身,竟是一丝漏风的地儿都荡然无存了。

    “姚蕴你真得是——”

    “请六叔听我把话说完,自从前那次的落水意外之后,我与李端便再也没有任何越举之为,我们二人清清白白,如今更是形同陌路。六叔若不信,尽管去查。姚蕴我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必定惨遭天打雷劈,不得——”

    “嗯......六、六叔......”

    余下的坚定话语皆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愈演愈烈的厚重粗喘,掺杂着小娘子的呢喃低吟。

    眨眼之间,萧承毓便从看似待宰的怨种羔羊化身为凶猛狠戾的饥渴野狼,采撷身下若有若无的柔软芳香,贪婪肆意却又小心翼翼。这口清泉似是抹了东隅寒瓜的汁液那般,艳丽旖旎、清冽可口。

    许久之后,姚蕴终于寻到空隙侧过头,抬起手肘顶住身前的男人。她抬手压了压酡红滚烫的双颊,苦恼着如何才能将这满身的燥热挥散而去,又觉得自己的这唇瓣似被人粗鲁地抹上了好几罐子沾着蜂蜜的花椒粉末,酥酥麻麻、红肿破皮。

    萧承毓起身之时,忍不住舔了舔下唇,余甘回味,像模像样似有执绔子弟的几分淫荡作态了。

    “好、好了吗?”

    “娘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好与不好嘛,可还是要夫君我——”

    姚蕴连忙捂住他的嘴巴,打断了他的满嘴浑话:“别、别说了!都护现下不恼我了?”

    男人果真都是好色之徒,她心底是如此鄙视萧承毓的。

    “蕴娘一向敢作敢当、坦荡直爽,又怎会愿意用发毒誓的方式来诓骗本都护呢?”

    他挑眉轻笑,心中又动了歪念。

    她一愣,打了个激灵猛地抽回手,可惜掌心处已然沾染了他的斑驳湿意。

    他半弓着身子理了理被二人齐齐压在身下的凌乱锦被,重新躺回到她的身侧。

    萧承毓双臂交叠枕在自己的后脑勺,抬眸直视着头顶上处的梨黄刺绣床幔,床幔顶部的金丝刺绣鸳鸯戏水图意外跃入他的眼瞳。原来这上头是如此花样的,他竟然是第一次知道。

    “本都护想要听实话,这盒子名贵的安神丹,蕴娘到底是如何得到的?”

    姚蕴松了口气,不假思索道:“都护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先生竟然都敢使计撞翻一整艘做工复杂且昂贵的皇家游船,区区的一个拂云院又岂是能挡得住他的本事的。我晚间一回到屋子里,这檀木盒子就放在这木箱子里头了。”

    萧承毓目光一沉,这番话的确不假。不过此时却是更加自责疏忽了拂云院的守卫防护。若是李端能派人潜入,那北狄贼人亦会想方设法潜入这都护府中。

    “罢了罢了,今夜先睡吧。”

    姚蕴一怔,顿时明白他意欲何为,神色有些慌张:“都、都护,我——”

    “如若蕴娘不想,本都护亦不愿拂了美人心愿,不如本都护与你一同解了衣袍,再亲身探讨一番什么是好与不好——”

    “我、我累了,我要睡了。”

    她扯了扯锦被下的宽大衣袍,连忙收回手脚重新躺下。比起做那种男人向往的飘飘欲仙之事,她宁愿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

    姚蕴偏过头来多瞅了他几眼,身侧男子当真是闭目养神,全然没了方才色胆包天、磨牙吮血的猛势派头。

    她抿了抿唇,亦闭眼安歇。不知是今日太过疲倦劳累,抑或是身旁多了个踏实温热的暖手炉,难得得了一夜的安眠无虞。

    翌日清晨,白露不得不亲自前来唤醒她时,已经是日上三竿时分了。

    “姚娘子,时候不早了,若是再晚些恐怕就来不及了。”

    姚蕴揉了揉惺忪睡眼,迷迷糊糊道:“好白露,今日又发生何事了?”

    “姚娘子,今日午时都护会在前堂设接风宴款待御史和御史夫人。都护今早离开时还特意叮嘱过奴婢,担心娘子你睡过头了,一定要及时唤你起身呢。”

    姚蕴撑起手臂侧过身子,望向外侧空出一大片的被褥子,忍不住抬手抚了抚不久前才留下的压痕褶子,已经冰冰凉凉了。她长叹了口气,抻抻胳膊摆摆腿,还是由着白露拉着她起身去内间沐浴更衣了。

    “姚娘子,今日是重要的宴席,还是如从前那般穿烟粉色的那套,或者是橘红色的那套衣裙呢?”

    姚蕴拧了拧眉头,今日她却是有些厌烦这浓重光彩的绮丽衣裙了。她从前偏爱艳丽之色的衣裙,只因为李端夸赞过她,人面桃花相映红,只道这明丽色彩最衬她的娇柔可人。

    她摇了摇头,面色平淡自若:“不了,将今年新制的那一套霁青湖蓝的刺绣织锦衣裙取出来吧。”

    白露一怔,不敢多问,麻利转身去取出衣箱底下的新衣裙。

    “从前娘子爱穿粉色衣裙,显得娇柔可爱。如今穿上这素淡清雅的衣袍,竟然也不曾见拙,反而还增添了几分端庄稳重,依旧是极好看的。”

    “就你嘴甜,能言会道,最会夸奖我了。”姚蕴莞尔一笑,对这套衣裙也甚是满意。

    “奴婢这可是实实在在的真心话呀,若是都护瞧见了,想必也会欣喜万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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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八 断前尘2

    姚蕴撇了撇嘴,不愿主动提及此人此事。提起萧承毓,她就蓦然想起昨夜二人的亲密之举,令她面红耳赤。

    细细回想起来,她昨夜一定是被李端的那副美人图刺激得入魔恍惚了,才敢做出如此狂妄大胆的轻浮举动。不可不可,以后绝对不可再自乱了阵脚!

    “好了好了,提他做甚,不如想想——”

    话音未落,院子外传来萧秀清兴致勃勃的呼唤:“蕴娘、蕴娘,你可是好了嘛?”

    萧秀清瞧见她的一身新衣裙,目光亮澄,忍不住夸赞起来:“蕴娘,今日这身衣裙从前未曾见你穿过,倒是有几分水光潋滟晴方好的空灵稳重,亦是极好看的呢。”

    “多谢九娘夸奖,能入得了九娘的眼我方才安心,我可不敢给大都护丢脸呢。”

    “蕴娘,都护府中已是许久未举办过如此隆重的宴席,听闻上一次还、还发生了杀人越货的阴险事,你今日可千万要小心。”九娘扯了扯她的衣袖,对这场宴席不太放心。她特意前来就是为了叮嘱她一番的。

    “吃一蛰长一智,而且还有六叔在呢,九娘放宽心便好。”

    萧秀清一个闺阁女子,独自一人奔波千里来投靠北庭都护府,本就已经引起众人的关注和猜测,此时就更加不能在外抛头露面了,因此都护不许她参加今日的宴席。

    姚蕴将她的沮丧失望神情收入眼底,亲自领着她来到妆匣前,顺手打开了其中一层的妆匣子。

    萧秀清一怔,清秀平淡的眼瞳子一眨一眨的,转眼便镀上了晶莹闪耀。

    “蕴娘,这、这些都是你的吗?”

    “当然,我这里可都是九万里胭脂铺子的唇脂,而且还集齐了近日最流行的十六个号色,你若是有喜欢的尽管拿去。”

    九娘眉飞色舞地取出了几盒唇脂细瞧,时不时放在自己唇边比对着色泽,一脸皆是爱不释手的兴奋模样。

    “这盒圣檀心、这盒洛儿殷以及这盒媚花奴皆是新到的,是我托了在凉州相熟的娘子才辛苦买到的。”

    萧秀清自然知道这十六个色系唇脂是九万里胭脂铺子的新品,紧俏得很,前段时间长安娘子们皆是一顿预订疯抢,传闻这盒媚花奴是好几位公主都爱用的,因此更是一盒难求。

    她和阿娘也只买到了其中的七八个颜色,目前也还没抢到这盒媚花奴,没想到蕴娘这处却是已集齐了她心心念念的全家福。

    姚蕴笑了笑,这款由蜂蜡和橄榄油制成的唇脂最先是她与薛娘子共同的想法。薛大娘子再仔细收集听取寒山阁中诸位帮工娘子的想法,有人喜爱清新浅色的,有人却更爱浓艳深色的,如此争执不下,便一致决定制作量产出了这各种色泽丰富、可供娘子们自由选择的十六色系唇脂。

    姚蕴取下媚花奴和大红春的两个唇脂盒子,亲自递到萧秀清的手里,欣慰道:“九娘,若是你真心喜欢的,这两个便送给你了。”

    “蕴娘,这、这恐怕是——”萧秀清面色赧然,没想到有一日还能从蕴娘手中捎走自己喜爱却又千金难买的珍贵之物。

    “九娘,你还跟六叔婶客气什么,你若是不拿,我倒觉得你还是把我当做外人了。”

    “那、那就多谢蕴娘了。”

    姚蕴的确不是外人,而且还是个体贴温柔的好六婶、聪慧机敏的好姐姐,如此想来,九娘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厚礼了。

    姚蕴刚踏进前堂院子,院子里头已经聚集了都护府管辖下的大大小小的一众官员。

    “姚娘子安好。”崔长霖主动来到跟前与她打招呼。

    他目光一亮,总觉得今日的姚娘子似乎比起往日更多了几分奕奕神采,却又道不出是何处不同。

    “崔长史安好。今日官员众多,在北庭都护府之中,我也只有与你最是熟稔了,还请崔长史多加关照。”

    “姚娘子客气了,这本就是下官应该做的。”

    姚蕴往四周望了望,目光一凌,终于寻到了另一个熟悉的人影。

    “姚娘子可是在寻人?”

    “是的,寻到了一个旧友,妾身先去打个招呼。”

    姚蕴转过身往后头走去,慢悠悠地走到了一群热闹闲聊的夫人娘子们身前。

    “徐夫人安好!”

    她笑盈盈地盯着那群人之中为首的大娘子,嗓音清朗,主动躬身行过一礼。

    司马徐泰的夫人王氏回过头来,极其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才恭恭敬敬地回礼道:“原来是姚娘子,是我眼拙了。姚娘子安好。”

    身后的官员娘子们才反应过来此女子的身份,微微颔首,也跟在她身后一同行礼问安。

    “徐夫人贵人多忘事,妾身自然是理解的。今日筵席盛大,还要劳烦徐夫人招待好府衙官员的娘子们,妾身亦是一百个安心的。”

    “姚娘子客气了,我便却之不恭了。”

    姚蕴亲昵地搭上她的手臂,暗地里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往前一步说话。

    徐夫人面色一沉,不过这一次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推开她的亲密举止,而是跟着她慢悠悠地往前走去。

    “多日未见,徐夫人的气色倒是越发红润精神了,看来在这庭州生活也算是渐渐习惯了。”

    “姚娘子所言不假,在这庭州少管家中事,自然是轻松自在许多。”

    “不知尊伯父可是满意从前那一幅枕石先生的《洛神赋图》?”

    徐夫人一怔,有些捉摸不定她为何突然提起堂伯父。

    “堂伯父很是喜欢,今年新岁时,伯父还特意写信来关心夫君的近况呢。”她心思缜密,借着送画之事同时引出自家夫君,欲要探探姚娘子的口风。

    “那就好那就好,妾身也偶然听都护提起过徐司马,徐司马恪尽职守,日后前途定然不可限量。不过、唉、不过妾身突然想起来,近日听闻了一个谣言,竟然还与夫人你有些关系呢。”

    “什么、什么谣言?!”

    唐朝时的唇脂颜色已经高达十六种:一曰石榴娇,二曰大红春,三曰小红春,四曰嫩吴香,五曰半边娇,六曰万金红,七曰,八日露珠儿,九曰内家圆,十曰天宫巧,十一曰,十二曰淡红心,十三曰猩猩晕,十四曰小朱龙,十五曰格双唐,十六曰媚花奴。

一百二十九 断前尘4

    她细细观察她的神色表情,瞧着的确是稀里糊涂、懵懵懂懂的模样。

    她故意往四处瞅了瞅,眼神闪躲,见近处无人才敢侧过头低声道:“府中的马夫无意间提起过,说是徐司马未当值时,偶尔会往北边的崇善坊去。崇善坊皆是贫民流民的住处,似乎怎么都与徐司马搭不上边呀。哎呀,不过都是些不靠谱的传闻罢了,徐夫人可别放在心上。”

    徐夫人努力扯了扯嘴角,装作云淡风轻、毫不在乎的样子:“姚娘子言重了,都说了是谣言了,我又怎么会当真呢。”

    “如此就好,是妾身一时失言了,妾身还是给夫人赔个不是。”

    姚蕴正要躬身赔礼道歉,却是被徐夫人一把拉住了手臂。徐夫人朱唇微启正要说话,后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原来是御史夫人宋颖芝前来赴宴了。不过却只有她一人前来。

    二人顿时松了手,相视一笑,极有默契地一同往前走去。不知情之人还以为她们二人成了感情极好的闺中密友呢!

    宋颖芝今日穿着一身银珠色的彩绣印花天香绢丝胡袖深衣,下身则是浅卡其扣针绣冰梅纹加金锦的百水罗裙,头上绾成了个单刀半翻髻。白皙如青葱的手上戴着錾花鱼纹的玉扳指,腰间轻挂着绣双喜纹的长穗杭缎荷包。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宋颖芝轻揺慢曳,凌波微步款款而来,也算得上是多了几分窈窕英姿的明艳娘子了。

    女为悦己者容,倒是完完全全地印证了这句话。

    姚蕴和徐夫人率先来到她的面前,后头的一众官员也亦步亦趋跟着前来,欲要一睹御史夫人的风华娇容。

    “见过御史夫人。”众人异口同声地问安。

    宋颖芝笑意嫣然,就算是在如此偏远的北庭都护府,她依旧是众人敬仰和追捧的高高在上的贵人,如此想着想着,便是忍不住咧开了艳丽唇角。

    她淡然自若地扫视过齐刷刷行礼问安的众人,当眼角扫到姚蕴时顿时咔噔了一下,笑意亦多了几分迟滞僵硬:“有礼了,都起来吧。”

    简单寒暄过后,宋颖芝主动邀请姚蕴和徐夫人二人先到堂内小坐、饮口热茶。

    姚蕴面上人畜无害地笑吟吟点头,心底不禁悱恻这宋娘子到底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过多时,茶桌上已然摆好了茶汤子,还有三小碟子的芝麻酥饼。

    姚蕴一愣,这芝麻酥是北地常见的点心吃食,做法简单,不过芝麻酥饼偏干涩薄脆,不太像是宋颖芝平日里爱吃的点心。

    “姚娘子、徐夫人,请吃茶呀,莫要如此见外。”

    “多谢夫人。”

    三人饮过了一杯热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皆是静默无言。

    宋颖芝清了清嗓子,偏过头主动与一旁的徐夫人寒暄道:“徐夫人,不知你可否还记得本县主,本县主与你从前还算是有过一面之缘呢!”

    徐夫人一怔,很是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妾身是与县主有过一面之缘,不曾想县主还记挂在心,妾身感念万分。”

    “应该是当年家父带着本县主去拜访昱山公的时候......”

    “是的是的,当时妾身去昱山公堂伯父家中玩耍,不幸被表哥溅了一身池水,还是县主您亲自替妾身唤来了下人......”

    姚蕴笑盈盈地看着面前有说有笑的二人,不忘拿起块芝麻酥饼吃起来,就似一个看戏看得津津入味的局外人。

    不过简单叙旧的几句话,宋颖芝就将这徐夫人哄得眉开眼笑、俯首帖耳的,除了她本身的身份威望外,在高门大户之中也是个长袖善舞之人呀。

    聊完了关于徐夫人的陈年往事,宋颖芝又转过头来望着毫不在意她们二人、正在巴滋着嘴的姚蕴。她撇了撇红唇,只觉得这姚娘子原来是如此粗手笨脚、鲁莽无礼之人,当时一定是自己瞎了眼才将她当做莫须有的情敌的!

    “本县主跟随四郎西巡北地大半个月有余,倒是第一次在北地见到如此隆重的接风宴,没想到这北庭都护府虽然偏远,还算是人才济济、百花齐放呢。”

    “县主过誉了。因为御史和御史夫人亲自出行,都护不敢松懈疏忽,定当要让二位贵人欣悦满意才好呢。”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姚蕴强忍着眼角困乏的泪意,时不时点头附和,时不时望向窗外的当空烈日,心底纳闷怎么这接风宴还没开始呢!

    书房里。

    外间地榻的火炉子噼里啪啦地灼热燃烧着,上头高挂着一盏碧湖色的玉瓷茶壶,沸腾的水渍咕噜咕噜地作响,颇有眼力见地适时打破了一室静谧。

    地榻的左右两侧,是两位郎君相对屈膝而坐。

    萧承毓取来竹夹子,从沸水盆子里夹出两个青釉竹纹茶碗,随后再取下玉瓷茶壶倒下茶水,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面色淡定从容,似乎只是在做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家常事。

    “茶饼粗糙,不比长安,还请李御史莫要嫌弃。”

    与他相对而坐的,正是一身紫袍华服的李端。李端盯着时明时灭的柴火炉子,眼眸幽炬,似蕴藏着晦暗不明却又无处发作的汹涌暗流。

    “都护客气了。李某能有幸饮一口都护亲手烹煮的碧螺春,也算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李御史今日特意前来,恐怕不仅仅是为了饮这一口热茶吧。”

    二人同时抬眸,火光电石间,倏然多了两道互不相让的锐利锋芒。

    “那李某就长话短说了。贵人下了死令,不可再拖延,重在兵贵神速。”

    萧承毓放下手中的茶碗,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当真没有再商议的机会了吗?”

    “李某明白大都护所想,不过有些事情,只有快刀斩乱麻,才能永绝后患。”

    “就是可怜这北地边境的无辜百姓了。”

    静默许久,李端从衣袖下取出一个毫不起眼的朴素木盒子,轻轻置于暖炉的一侧。

    他薄唇微张,嗓音中透着无尽的悲凉与无奈。

    “李某本可任你自生自灭,不过——”

一百三十 断前尘5

    “不过——”他抬眸望向天边,“不过因为她,李某愿意给你们二人留下后路,你们好自为之吧。”

    话音刚落,他已经起身欲要离开。

    “李端,本都护不用你畏手畏脚、装腔作势的好心,本都护自能护得她一世周全顺遂。”

    萧承毓跪坐在原地,身形未动,那双锋利眼眸却铿铿锵锵地闪着寒光,能将人刺穿剥透、渣骨不剩。

    许久之后,终究只有李端的一声无奈轻叹:“但愿如此吧。”

    正堂前,郎君娘子们鱼贯而入,笑语瑄然,这场盛大隆重的接风宴终于开席了。

    萧承毓与李端同坐正堂中间上首,二人虽是平级,不过李端是圣人亲赐的巡察御使、新贵京官,因此坐于左首为尊。而姚蕴与宋颖芝则是落座在左侧后头的女眷位置。

    姚蕴今日出门匆忙,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此时还要继续被迫聆听着萧承毓和李端二人一唱一和、陈词滥调的场面话,满脸皆是生无可恋。

    “姚娘子——”

    她回过头去,十四屈膝半蹲在她身后,满脸讪笑地看着她。

    “姚娘子,给!都护说怕你饿着了,特意让属下拿给你的。”

    十四的掌心朝上,上面赫然躺着两小块牛皮纸扎着的麦芽糖棒子。

    姚蕴一怔,回过头来望向不远处坐在上首的紫袍郎君。刹那间目光交融,二人似极有默契那般微微颔首。

    姚蕴将牛皮纸糖握在手里,盈盈浅笑,玉唇微启,是做着口型无声道出了“谢谢都护”四字。

    他面色岿然不动,回过头去与其它官员交谈,嘴角却是溢出了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浅淡笑意。

    坐在身侧的宋颖芝目光微凝,再抬眸望向上首的那处位置,掩盖在衣袖下的手早已握拳微颤。四郎仍在自顾自地谈笑风生,甚至自入席以来,他都还不曾正眼瞧过她一眼。

    宴席还未过半呢,十四就往姚蕴这边来来回回折腾了三回。

    第一回,是来问她是否吃得惯这后厨厨娘新制的略带膻味的水盆羊肉。第二回,又是来问她这鱼脍是否新鲜可口。第三回,十四还端来了小碗,只道是都护将他的那份豆沙甜粥再匀了小半份给她,因为知道她一向喜爱吃豆沙馅这般甜甜腻腻的甜食。

    徐夫人那头也不清冷,徐司马派人前来关心徐夫人是否吃得惯嘴,若是有喜爱的,尽管与他说就好。徐夫人很是受用欣喜,一大把年纪了也会羞红脸颊,捂着脸娇羞轻笑。

    宋颖芝看在眼里,一股苦闷懊气汹涌腾起,积郁难解。她忍不住频频抬眸望向高居上首的男人,他一直在轻嚼慢咽,时而侧过头与身边的官员交谈两句,时而低头用膳,就连用膳交谈时亦是身高背直,傲然清俊、自成一派。可惜无论如何,他都不曾挂念过她这一处。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心底的苦涩与怅惘,也只有她自己一人苦苦闷闷地尽数吞下了。

    姚蕴填饱肚子,净了净手,起身朝萧承毓走去。

    “都护,妾身原本想送一份薄礼给御史夫人,可惜今日出门太过匆忙而忘了拿来,现下妾身去取来如何?”

    姚蕴虽是倚在萧承毓耳侧轻柔细语的,不过这娇娇嗓音却不多不少、不高不低,恰恰好能钻进身旁李端的耳里。

    萧承毓意味不明地盯着她,正要说话,却是被她的手压住了手臂:“都护放心,妾身请十四与我同去,去去就来。”

    也不等他的回应,她领着白露和十四慢悠悠地离开了。

    走到前院后头假山北面的隐蔽处,姚蕴便停下了脚步。她支走白露去取今日早已备好的礼物,同时让十四守在假山之外。

    她直直愣愣地站在原地,面色从容自若、不急不躁,似乎很是笃定某人必定会前来。

    不过多时,身后果真传来了脚步声,铿锵有力、渐行渐近。

    “还请李御史留步。”

    这一次是她率先唤住了他,也许亦是最后一次了。

    身后男人僵住了脚步,缓缓走到她的身侧。亦如往常那般,小心谨慎地与她隔开了一个身子的距离。就算是被下人们无意瞧见了,也能寻到糊弄过去的无伤大雅的借口理由。

    “蕴娘如今都不愿唤我先生了吗?”他面色阴沉,犹有千个万把千斤顶压在他心头,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你我二人身份有别,再如此唤李御史,恐怕于理不合。”她的嗓音浅浅的、淡淡的,低沉又疏离,“今日,也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蕴娘你——”

    “还请先生听我把话说完。”姚蕴冷冷打断了他的话,“九娘与我说明月郎君成婚时,我还天真愚蠢地以为这是什么戏弄人的玩笑话,后来我还亲自派人去打听过,没想到竟然是千真万确之事。宋娘子出身名门,性格直爽坦荡,与先生你的确极为相衬。”

    她抬眸望他,眉眼弯弯,那双天真烂漫的棕色丽眸撞入他的眼眸深处,一如当年初见那般,纯粹、无邪,惹人怜爱。

    “先生一向待我极好,我是知道的。可惜,无论如何,我终究不是当年那个令先生魂牵梦萦、精心入画的娘子。”

    李端一愣,阴沉的眼眸子猛地放大扩张,既是惊天骇浪又是难以置信:“你、你怎么会——”

    “原来是先生大意了,是先生的枕边人亲口告诉我的。”

    李端眉头微蹙,犹疑道:“你、你亲眼看见了,那、那是——”

    姚蕴心底发憷,甚少见到先生如此忐忑不安的古怪神情。

    “虽是一幅画工潦草粗糙的临摹之作,不过,我还是有几分像她的,特别是那一双棕色的眼瞳子。那一日我便想明白了,我终究成为不了先生心目中的那个人,亦不会是先生的良人。”

    她顿了顿,平静淡漠道:“宋娘子虽行事作风骄纵恣肆了些,不过她从善如流,其实心底还是善良宽厚的。更重要的是,她对先生你最是爱慕倾心。”

    “蕴娘,我与她不过是——”

    姚蕴是一个通透豁达、当断则断的勇敢女子哈!李端现在看着是个渣男,其实嘛哈哈哈哈,大大们往下看就知道啦!

一百三十一 念君恩1

    “先生莫要再说了!”姚蕴侧过脸不愿再与他纠缠多言,语气顿时加重了几分,“你既然下决心娶了她,自然就是要对她好、对她负责的!”

    李端一愣,满目悲怆,自嘲似地摇了摇头。

    她微垂下头,朝他转过身,手掌上下交握相叠,庄重恭敬地朝他行过一礼:“先生多年来的养育教导之恩,蕴娘感念万分。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还望先、先生珍重。”

    遥遥已能瞧见白露往这边小跑而来,不曾多想,她麻利转身退出到假山之外,重新站回到十四的身旁。

    “十四,你知道该如何做了吧?”

    “属下明白。”十四微微颔首,转身朝李端那处走去,“李御史,属下护送您回去。”

    再次抬眸时,二人已经往正堂方向走去,方才的短聚亦如过眼云烟,不曾留下一丝痕迹。

    “姚娘子,奴婢将木盒子取来了。”

    “如此甚好,我们快快回去吧。”

    “姚娘子,这是什么名贵的礼物呀......”

    “待会你便知道了......”

    正堂前的宴席依旧如火如荼,热闹非凡。

    “都护,李御史与御史夫人远道而来,妾身便精心搜罗到此画作,还请二位贵人赏脸。”

    “哦,是什么画作?”宋颖芝净了净手,颇为不屑地问出口。

    姚蕴莞尔一笑,打开了长轴木盒子,命十四拿稳那上头的轴头后,青葱玉指轻轻一勾,解开系带,这幅画卷便如白绸瀑布倾泻顺滑而下。

    宋颖芝的目光由暗转晴,嘴角的笑意愈泛愈浓。

    这是一幅长约四尺、由绢丝绘本所制的送子观音图。画中观音侧脸垂目、温婉浅笑,眼神极尽温和慈爱。观音娘子的双手侧身环抱着一个不过两岁的男童稚儿。稚儿扎着两小儿辫子,身穿莲花纹艳色肚兜,下身穿祥云纹束脚宽裤,粉藕般的小手臂微微扬起,面容喜悦、活泼可爱。

    观音衣袂飘飘,心随风动,头顶光芒照耀,似从东方祥瑞福地飞升而来,携来福子福孙,永祝枝繁叶茂、五世其昌。

    “回县主的话,这是送子观音礼图,更加难能可贵的是,这是凉州金刚寺的智顗大师在升天成仙之际,开光点化过的最后三件礼佛图的其中一件画卷,佛光永照,祥瑞万物。”

    宋颖芝紧紧望着这精美的送子观音佛像,欣喜若狂,更难得的竟然还是智顗大师的开光圣物,千金难求,可遇不可求,又怎么还会不虞不喜呢?

    “这送子观音图的确难得,不过......”她抬眸望向李端,目如星辰、眼如烟火,想从他的面目神情中得到肯定和期待。

    “夫人不必担心,这幅画作本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古人有云,佛渡有缘人。如此说来,妾身便是与夫人有缘,更是与这送子观音缘分深深、不可割断。”

    佛渡有缘人,有缘之物自然要悉数收下,而且为四郎生儿育女亦是她的挂念,这样的好运缘分怎能生生抵挡了回去呢。

    “那、那本县主就多谢姚娘子的好意了。”

    宋颖芝眉开眼笑、心思旖旎,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这幅送子观音图。

    当她再次笑意盈盈地望向上首的夫君时,灿烂笑意僵持在面容上,手指难以抑制地战栗轻颤。他的眼眸幽黑不明,似结上了一层寒冽薄冰,她如在冰尖上行走,如履薄冰、不寒而栗。

    翌日清晨,李端一行人整装待发,继续启程往西行,前往安西都护府。

    待一行人远去后,萧承毓目光微凌,转身便回了青松院。

    他没有立即启程赶回瀚海军大营,反而是留下崔长史和徐司马二人入屋详谈。直至暮色苍茫、黯淡无光之际,崔长史和徐司马二人才阴沉着脸匆匆离开。

    萧二轻叩门边,推门而入。

    “都护,姚娘子早些时候派人来问,不知都护是否要前去拂云院用晚膳?”

    萧承毓一怔,连忙问道:“何时之事?”

    “已是半个多时辰前了。”

    他沉了沉眼帘,起身收拾好铺在外间长桌上的画轴。名山大川、关峡要道,了如指掌,是一副完完整整的边境布防图。

    拂云院。

    “好了好了,到我了......”

    “哎呀,阿淮,你竟然还没射中哈哈哈……”

    “白、白露,到你了,快来快来......”

    “姚娘子,奴婢又输了,奴婢实在是喝不下了……”

    “那可不行,输了就得喝,快快快,把这一碗都干了……”

    院子的大槐树下方正中间,放置着一个简陋的投壶瓶子,壶口中已然矗立着几只长箭。

    “啊——”姚蕴仰着头,一口闷下了大半碗清凉辣口的女儿红,胸有成竹道,“又到我了,这一次我一定要得个三连中!”

    她手中的长箭轻轻一跃,喀噔一声,触到瓶口之时再摇晃反弹了出去,长箭便耷头衰脑地斜躺在了砂石地上。

    “哦吼,姚姐姐不中,请饮下这一碗酒嘻嘻。”薛淮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大笑,手舞足蹈地拍手称快。

    “好了好了,我饮便是,白露取酒来!”

    白露站在一旁,愁眉苦眼地摸着自己的小脑袋瓜:“姚娘子,这第五壶酒都已经见底了,要不然今夜就不喝了,我们改喝热茶吧!”

    “不可不可,姚蕴我愿赌服输,这五壶酒又如何,想当年我在那仙逦院的时候,那些个公子哥们都……”

    “姚娘子,奴婢这就去取酒来,娘子可莫要再说什么混话了。”

    “我这可不是什么浑话,我当年呀、哎呀快去、快去,那就让十四和阿淮先来……”

    “姚娘子,那十四便再来试一下了......”

    白露看着面前沉迷投壶不能自拔的三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拎起两个空酒壶,匆匆往外头跑去,半明半晦的院门外似乎矗着两个人影。

    她饮了酒,本就又些晕晕糊糊的,刹那间以为自己是遇到了阴森恐怖的暗夜厉鬼,吓得一个激灵松了手,两个空酒壶顿时碎落一地。

    院内的众人大惊,回过头齐齐望向院门处。

    “都、都护,奴婢一时没看清楚来人,以为是、是,还请都护责罚......”

一百三十二 念君恩2

    “咦,是都护来了嘛......”姚蕴粉腮玉脸,眼底氤氲缭绕,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去,“都护,你可算是来了......”

    萧承毓满脸阴沉,冷冰冰地盯着身前的女子。他知道她心中积郁才借酒消愁的,不过却是在为其它的男人苦恼烦闷、怏怏不乐,他心底很是不爽。

    姚蕴先是恍惚轻笑了几声,随之咧着红唇灿然大笑,对那熟悉硬朗的面容似乎颇为满意,抬手来拥住他的坚实臂膀:“都护你可算来了,我还给你留了三箭呢,你快来试试......”

    “白露啊,还呆愣在原地干嘛,赶紧去取酒来呀!”

    白露得了示意,连忙小跑出去,但愿都护不再记得她方才摔了酒壶的粗心大意。

    姚蕴挽着他入了院子,方才还手舞足蹈、嬉皮笑脸的薛淮和十四似弹弓般站在距离投壶瓶子最远之处,挺直了腰背抻直了双臂,像两樽痴呆木像那般一动都不敢动。

    可惜他们二人的脸庞微微讪红,掩盖不了他们二人贪杯饮酒的事实。

    萧承毓冷眼扫过他们二人,厉声喝道:“十四、薛淮,跪下!”

    十四和薛淮身形一颤,疾风利剑般遽然跪下,不敢有丝毫的反驳。

    “你们可知自己做错了何事?”

    萧十四不敢寻借口,直白坦诚道:“回都护的话,属下与薛淮不应该在都护府中饮酒,更不应该放纵姚娘子肆意饮酒。”

    “回都护的话,薛淮与十四哥都是将士,没有得到都护的允许时,军中之人皆是不可以饮酒的。我们知错了,还请都护责罚。”薛淮也不敢耽搁推诿,连忙低头认错。

    萧承毓来到他们二人身前,慢悠悠地围着二人转了两圈,面色凝重,缄默不语。

    姚蕴心惊,本以为在这都护府中适当饮几口酒不是大事,不曾想这萧承毓很看重这饮酒之事,没有想要让他们二人起身的打算。

    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宽大衣袖,为他们二人求情道:“都护,我不知道他们二人在府中是不能饮酒的。我本想寻个乐子,让大家都放松玩耍一番,就自作主张安排了这个投壶游戏。若要说责罚,我也逃脱不了干系,还请都护秉公处理。”

    “你过来。”

    萧承毓神色清冷,不咸不淡地唤她过去,宽大衣袖下的手却没停下。粗糙大手顺着她柔软光滑的一节节指骨探去,见她并无抗拒之意,更是得寸进尺地摩挲勾画,与她五指交握、亲密无间。

    “都护,你——”姚蕴欲要抽回手掌,却是被他一把牢牢拽在手里。

    “在蕴娘心里,本都护就是如此不近人情之人吗?”

    “那都护这是何意?”她撇了撇头,示意他快让地上还跪着的二人起身。

    “饮酒虽不妥,不过今日不在军营,本都护也无理由责罚他们二人。不过嘛,他们二人一直跟在我身后习武练功,内力武功皆有所成。可是玩这投壶游戏时,竟然还能输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毫无内力的小娘子,真是给本都护丢尽了脸。”

    地上的二人身形一震,耷垂着脑袋,面色羞赧。

    姚蕴莞尔一笑,虽脑袋晕乎,可是嘴上却依旧清醒伶俐不饶人:“那都护就更不应该责罚他们二人了,他们投壶不佳,不正是因为都护没教过他们的,都护自己都学艺不精,又怎么能让他们二人如无头苍蝇那般无师自通呢!”

    薛淮和十四二人四目相对,不禁倒吸了口凉气。这世间敢如此明目张胆说大都护学艺不精之人,除了从前的老镇国公,如今也就只有姚娘子敢如此胆大妄为了。

    “哦,如此说来,本都护无故责罚,归根结底还是本都护的错了?”

    “哎呀怎么能说是都护的错呢?都护不妨试一试,若是没中,也要饮上一碗酒。如此一来,便、便算是法不责众了。”

    “你倒是聪明,剩下唯一一个清白不沾身的,也要使了苦劲拉下水。你们二人先起来吧。”

    薛淮和十四悻悻然地跟在身后,亦是万分好奇都护会不会中壶。

    萧承毓望向投壶瓶子的方向,顺手拾起一只长箭,仔细查看一番,又握在手中掂量掂量长箭的重量和尺寸。

    “若是本都护这个新手还当真是投中了,不知蕴娘可有什么嘉奖?”

    姚蕴一怔,恍惚觉得这是在给自己挖了个坑,恰恰正好就站在了血口大张、垂涎欲滴的阴险虎口前呢。

    “都护神武英姿、八面威风,哪会在意小女的这拿不出手的嘉奖呢?”她笑吟吟地望着他,“不过若是当真要有嘉奖,且容小女我先好好想想。”

    无论如何,先好言好语哄着他才为上上之策。

    “好!那本都护就静候佳音了。”

    他转过身面向投壶罐子,厚茧的手指轻轻捻住长箭的尾部,遽然抬手再挥出,那根素色利箭划出一道优雅弧度,银龙如风,铿铿就射入了壶耳处!

    竟然还得了一个“贯耳”!

    他没有停下,紧接着取来另一只长箭。再次抬手,果不其然,这一次再次射入了另一侧的壶耳洞口!

    不仅得了个“贯耳”,而且还是个“连中”!

    在场三人皆是目瞪口呆,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都、都护,你、你怎么能骗我们呢!”姚蕴涨红了脸,虽不得不承认可是又心有不甘。

    萧承毓转过身,抬手捏了捏她软润光滑的耳垂珠子,爽朗大笑出来:“本都护可不敢诓骗蕴娘。只不过这投壶游戏与射箭之术有异曲同工之妙,再从这只长箭上估量投射时的力度和风向,如此便极有可能能够顺利投中。”

    方才还垂头丧气的二位士兵顿时回了精神,齐齐望向身前胸有成竹的大都护,目光殷切且万分崇拜。不愧是大都护,文才武略,智勇双全!

    姚蕴看着他们二人很不值钱的崇拜模样,忍不住撇了撇嘴。真是不知这萧承毓到底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们如此神魂颠倒、推崇备至的。

    “都护果真是神机妙算,小女我心服口服呀!”

一百三十三 念君恩3

    此时白露正好又取了新的女儿红回来。姚蕴麻利倒出来一大碗,豪爽实在地猛灌了一大口,却是被身前的男人抵住了手。

    “好了,今日饮够了。”萧承毓一把夺回她手里的酒碗,拉过她的手腕就往屋里走去。

    两人方才梳洗更衣过,如今齐齐躺在床榻上,四目相对,大眼瞪着小眼。

    酒壮人胆,她侧过身子撑起手肘,笑吟吟地望着身侧的男人:“都护,今日我喝醉了,神志不清的,你莫不是要趁、趁人之危、趁虚而入吧?”

    萧承毓平躺着闭目养神,似乎并没有要睁眼的打算。

    “若是我真要趁人之危,现在应该也轮不到蕴娘说话的机会了。”

    “也是!”

    她盈盈一笑,心思流转,故意往他身上凑了凑,小脑袋瓜枕在他肩膀上,要借着他身上的凉意来驱散掉自己身上的燥热黏腻。

    “姚蕴,你可不可以不要如此得寸进尺!”他的嗓音渐弱,甚至还混杂着飘忽不定的微微颤栗。

    她眯了眯眼,主动抬手环住了男人的腰身,玉唇更是贴上了男人的一侧耳廓,有意无意地吞吐着热气,沐浴过后的豆蔻芳香还混着醇厚素净的淡淡酒香,暗香飘远,更是别有一番滋味。

    “都护,都护,都护不是要嘉奖吗?不知道这个嘉奖如何?”小娘子还故意拉长了娇嗔的尾音,软软糯糯地在他耳旁嗫嚅道。

    天杀的!什么鬼嘉奖,这就个是欲生欲死的折磨煎熬!他忍无可忍,遽然翻身上来,眼中烈火灼烧,写满了明明白白、狂妄自大的欲望。

    他的嗓音愈发暗哑,星星之火欲要燎原。

    “蕴娘,我——”

    身下的小娘子抬手抵在他胸前,如月弯刀的细眉笑意融融,特意掐着娇嗓,微启朱唇。

    “等一等,都护当真想要吗?”

    萧承毓眼底猩红,欲要低下头来一亲芳泽。

    姚蕴抬手挡住了男人生出青须渣子的粗粝下颚,抿着唇故作苦恼道:“好都护,可惜今日不可,妾身前日来月事了。”

    萧承毓一愣,恍然间如有冰凉冷水当头灌下,阴阴冷冷、情欲尽消。方才的种种勾引,原来皆是故意给他下了套来糊弄他的。

    “姚蕴!你敢骗我!”他沉沉闷闷地吞吐着气息。

    “都护方才不也骗了我嘛,有来有往,方能长久啊。”

    姚蕴淡然自若地说完了话,正要收回手,却是被男人猛地握住了手腕,引着她的柔软手心一路朝下。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娘子不会连这个都想抵赖吧?”

    “萧承毓,你、我......你这个老色鬼......”

    “蕴娘,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可知老当益壮,志在千里......”

    屋内烛火越发黯淡,男子的粗喘汗流却愈演愈烈,满室旖旎。

    天边微吐鱼白,晨曦镀上斑驳银光,一点一点拂去了屋内的潮湿春色。

    外间已有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动,还掺杂着男人低哑暗沉的说话声。

    “都护,你可是起来了?”

    并未等到外头的回应,她坐起身子,理了理略微凌乱的亵衣内袍和发髻,说话之时亦有些沙哑。

    一阵静默之后,萧承毓掀起外头的竹帘入内。

    “时候还早,可以多躺会儿。”

    他已经换过一身窄袖束腰的绀青色行军短袍,腰间的革带亦系好了佩剑的剑穗带子。

    不似昨夜那个满嘴浑话、肆意纵情的好色之徒,今日摇身一变,又成了浩气凛然、顶天立地的威武大将军。

    “都护今日要去军营了吗?”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似有些意犹未尽,顺手再揉了揉她的粉嫩耳垂。

    “嗯,这几日你都不要贸然出府了,若是一定要出府,一定要让十四和薛淮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姚蕴扒拉着他越发肆无忌惮的手指,毫无惧色地望着他:“都护,可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他点了点头,面色阴郁,嘴角徒增了几缕苦涩笑意。

    若说在这北地要有大事发生,那恐怕就只有一件大事了。

    这北地的天,又要变了!

    “和谈毫无进展吗?”

    “北狄人不是诚心和谈的,圣人也不愿继续咽下这口恶气了。”

    “也是,想当年开元盛世,岁将大计,万国来朝。泱泱大周民安物阜、兵强马壮,又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忍让的和谈呢。”

    “此事你知我知就好,日后若是出了变故也不必大惊小怪。”

    姚蕴顺手替他理了理腰间的革带和衣袍褶子,眉眼舒展开来,不是为了她自己心安,却是要让他心安。

    “我明白的,请都护放心。”

    自那日萧承毓回了军营,姚蕴也没再离开过北庭都护府,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而且如十四和薛淮这样的铮铮铁骨之辈,自然是更想亲自上战场厮杀、杀敌立功,而不是守着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小娘子的。不给他们二人添麻烦,便算是出力了。

    过了两三日,北边便传来了百里急报。听闻一伙穷凶极恶的北狄士兵趁夜烧伤抢掠了一个北境小镇,小镇百姓死伤无数、血流成河,虐杀碎尸之惨状惨不忍睹。圣人怒火中烧,拍案而起,当即下命兵部调兵遣将,下旨命北庭都护府大都护萧承毓统领十万大军,枕戈待命,击退北狄,必要让北狄对大周俯首称臣。

    得知这消息时,姚蕴觉得是在情理之中,可是再往深处细想,这破城杀人的时机如此巧合,似乎哪里都透着万分古怪。

    兵戎相见,最苦的还是寻常百姓。消息一经传开,北地六州的百姓皆如无头苍蝇那般奔窜逃走开来。就连金满城里亦是四处沸腾,上至富贵人家、下至卑贱流民皆蠢蠢欲动,不能再过安稳日子。

    富贵人家自然早早就备好了马车、钱财和粮食,雷厉风行地往南而去。稍微有些富余的家庭也不敢松懈,想尽办法用尽余钱举家南迁。可怜那些贫苦孱弱的老弱妇孺、鳏寡孤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邻里乡亲拖家带口远去,而独留走不动的一伙人凄凄等死。

一百三十四 念君恩4

    这几日的一大清早,姚蕴都唤人打开府中的几个仓库,亲自拿着账本一一清点府内余下的粮食器具,虽然不知道这场血战会不会鞭及到庭州,不过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作为萧大都护的家眷,她是不可能离开这北庭都护府的。北庭都护府里的文武官员和官员家眷亦是不能随意离开的。他们可以说是安定北地的吉祥物,也可以说是稳定军心的人质。

    她昨日才总算是清点完府中囤积的药材,今日便是轮到清算粮食仓库的存货。

    “刘妈妈,明日你再去西市买米,无论如何都要将这粮仓填满......”

    “蒙叔,明日你再去东市的铁器坊,再将这几样铁器都打制出来......”

    “姚娘子,姚娘子!”白露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

    “白露,说了多少遍了,遇到事情莫要毛手毛脚的,淡定淡定。”

    “姚娘子,这可没法淡定呢,是、是都护回来了!”

    姚蕴一怔,微微松了口气,如此过了十来日,他总算是回来了。其实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她竟然顿时安心了几分,甚至连心底都是欣喜舒畅的。

    “都护如今在何处?”

    “都护方才匆匆忙忙地回了我们院子呢,所以奴婢才急急跑来寻娘子你的。”

    姚蕴本还想低着头多记几行字,心思翻涌,总是静不下心来。她还是放下了手中的账本,往拂云院走去。

    姚蕴入了主屋,四处都静悄悄的,不似有人影婆娑的模样。她眉头轻蹙,继续往里走去,见到床榻上的来人时,微松了口气,唇角也不知不觉地卷翘起来。

    男人和衣而卧,身上穿的还是一身窄袖束腰的军袍,两边袖口和衣摆下处却是沾染了好些尘土,甚至连沾满黄泥污土的牛皮高靴都未曾脱下,一个大字歪歪扭扭地仰躺着。他眉眼紧闭,沉沉的呼吸声有节奏地传来。

    他双腮胡须冗长发黑,七零八落地摊在脸上,邋里邋遢的,想来已有好几日都未曾打理过了。

    此时的他虽是闭目沉睡,也掩盖不住他眼眶下发青暗淡的两轮弯月。

    姚蕴命白露先在浴房备好浴桶、烧好热水,再准备好晚膳。

    黄昏余光淡妆浓抹,洒落榻间,影影倬倬,映在他菱角分明的下颚、高挺的鼻梁、暗沉的眼皮、还有古铜风霜的肌肤纹理,倒有些岁月静好、与世无争的平淡满足。

    她一怔,有些意外自己竟然会有如此古怪的念头。

    夜幕来临,烛火微亮,一室静谧。

    为了不打搅萧承毓歇息,姚蕴在偏房单独置办了一桌简单酒食,有酒有肉,百无聊赖地轻酌了几杯女儿红。此时她托着粉腮倚在桌上,笑吟吟地呵着气,面色酡红,双眸迷离,已有几分醉意上头。

    女儿红呀女儿红,遥想当年,她与李端亲手酿造女儿红,又将几十壶女儿红埋藏在泥地里。她心心念念盼望着在同房花烛夜之时,与他共饮,琴瑟和鸣、恩爱美满。时过境迁,如今却只有她一人月下独酌,冷冷清清、凄凄惨惨。

    脚步声重重传来,既熟悉又陌生,恍惚间她霎时直起身子,打了个激灵。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揉了揉眼,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双眸清冷、面色阴沉的男人面容。

    “嗯,都、都护,原来你都醒了,咦,还沐浴更衣过了,还、还把胡子都剃了呢......”

    “姚蕴,你又喝酒了!”

    她听出来男人语气中的不悦,笑盈盈地点点头,“是啊,都护啊,这女儿红酒香醇、后劲足,的确不错,坐下来嘛来来来,我呀亲自给都护你倒上一碗......”

    小娘子往前侧身探手想要拽住他沐浴过后的素色丝绸衣袍,却是被男人冷冷地挡开。

    萧承毓自顾自地坐在一侧,冷声道:“饮酒误事,这几日到底饮了多少酒?你就想如此浑浑噩噩地喝下去嘛!”

    她愣了愣,迷迷糊糊地摆了摆头:“才、才没有呢!今日都护难得回来,我真心高兴,才、才喝得几杯小酒,你、你若不信,大可以去问问十四和薛淮,这十几日我们三人都滴酒不沾呢!”

    “当真?”他的面色缓和了些许,温声软语道,“明日我便要回军营了,这北庭都护府还需要你来主持大局,切莫要贪杯。”

    姚蕴一怔,顿时像泄了气、锉了肉的肉丸子那般,死气恹恹地望着他。明日就要回去了,怎么如此地快?

    “明日就回去了?那都护今日就更要喝多几口酒了,来,蕴娘我喂你吃......”

    姚蕴主动端来了满满一碗的女儿红,嬉皮笑脸地就往他嘴里灌。

    “姚蕴,你喝醉了!”

    “我、我没醉,我、我就是——”

    姚蕴拽着他的绢白衣袖,指尖一滑,顺势撞进了他的坚实胸怀之中。

    衣袍上还沾染着男子独有的淡雅的檀木香气,沁人心脾,心驰神往。

    姚蕴心思流转,把心一横,紧紧拥住了他的腰身。

    “姚蕴你——”

    “萧承毓!”

    她直呼他的大名,双手似着了魔那般肆无忌惮地贴上去,紧紧贴住了他的胸口。

    “萧承毓,若是你再也回不来了,我可又要做寡妇了,可是、可是......”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道。

    “可是什么?”

    她抬眸望他,一字一顿地说出口:“可是我不想再做一次寡妇了。”

    萧承毓坦然自若地回视着她,似参天大树那般稳稳托住她的后背,坚定亦清醒道:“好,我答应你,不会让你再做新寡妇的。”

    她倚在他胸前,沉沉闷闷地嬉笑了几声,苍葱玉指略带试探地抚上他的腮边。胡须渣子已被清理干净,虽还是有渣渣滓滓的刺感,不过也算不硌人的了。

    她微微扬起头,眼眸子迷离潮色渐显,冰凉的玉唇便贴住了他的温热耳廓,温热暖糯、措手不及。

    萧承毓身形一震,却没有再次推开她。

    姚蕴察觉出他的细微变化,笑意渐浓。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的嗓音低沉暗哑,更带着万丈深渊、永劫不复的深重情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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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7463/ 第一时间欣赏守寡后,她成了将军的白月光最新章节! 作者:鲜衣怒马墙头草所写的《守寡后,她成了将军的白月光》为转载作品,守寡后,她成了将军的白月光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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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寡后,她成了将军的白月光介绍:
姚蕴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土财主,她有一双神通广大的妙手,市井高门之内最火最畅销的风俗艳画和名家仿作,大多出自她的手。
可她姻缘运不大好,心心念念的白月光骑马跑了,怒而入赘的俏秀才掉水溺亡了,艰难捡来的糙武将离奇失踪了,年纪轻轻便成了个名声坏极了的小寡妇。
小寡妇倒觉得这样也挺好。
但养母离世,弟妹年幼。
她只能孤身一人领着养母血脉奔赴长安,投靠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寄居于公府门下。
看似天真无邪实则聪慧心机的寡妇画师vs冷漠粗糙但是腹黑多谋的鳏夫将军
1V1,双C,年龄差十岁。女主有白月光,男主也有白月光。女主、男主、男二皆有马甲。
一句话:心机年轻寡妇和粗糙大龄鳏夫强强联手、开疆拓土的成长故事。守寡后,她成了将军的白月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守寡后,她成了将军的白月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守寡后,她成了将军的白月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