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做笔买卖
她心底有些古怪想法莫然而生,不过也只是稍微燃起了两三蹿小火苗,就被这冷冽寒风给猛地一下子吹灭了。
北地天气不比金满城,天色阴沉寒闷,估摸着时日,恐怕是再有七八日就要大雪纷飞了。
方才一路奔走之时,姚蕴已经将过来的路线和地形详细记下。
她松了松僵直酥麻的脖颈和手腕,重新取出纸笔和墨盒,特意标记出农户所提到过的每一处水源地的位置和大概面积。
她命薛淮和十四用竹筒挖取来自不同水源地的土壤,标记好不同水源地的土壤特性。根据水源各处的土壤细腻程度和湿度的不同,所能种植的作物也有所不同。趋利避害、因地制宜,尽量减少人力物力的浪费才为上上之策。
像藜麦和高粱这两种农作物,物美价廉,在如此干旱的荒地里种植大概是不成问题的。不过碍于从前战乱不休,此地地广人稀、路途偏远,城里百姓都不愿意拖家带口来到此地落地生根。如今有了额外的补贴,想来应该不成问题。
姚蕴还在苦思冥想着,如何能够在这一片贫瘠荒地中栽种出更加昂贵值钱的作物,如果能事半功倍那便是极好的。
“刘公,你觉得这大片土壤种植花椒如何?”
长居于北地的老刘出生于世世代代的农户之家,对农田耕地之事颇有见解。
“姚娘子,小人从前听闻过那花椒树是耐寒耐旱之物,的确可以考虑。不过花椒种子名贵,花椒更是送往长安的名贵贡品,小人没、没见过这花椒种子长啥样的,我们当地人也都没有在此地尝试种植过的经历。小人没法给您一个准话咧。”
“无妨,明年开春时节,我亲自来此地试一试,或许能成功也未可知。花椒虽然是名贵之物,若是能顺利种植开花结果,大大提高产量,定然能卖出个好价格的。而且这名贵香料或许还能落到寻常百姓家呢。”
一行人再继续往下一处走去,姚蕴手中的书册都已经写了密密麻麻的好几页纸。
“姚娘子,这几处的水源虽说紧缺一些,一些药材也是可以在如此干旱缺水的环境下存活生长的。不过小人这些贫贱农民搞不来这些名贵药材的种子。若是有了北庭都护府的支持,或许也能有成果。比如说......”
姚蕴莞尔一笑,将书册翻到新的一页,继续埋头记下刘公所说的适宜种植的几样药材。
黄芪、黄芩、甘草、毛知母、防风、沙苑子、丹参、党参。她之前做功课时,其中的几样药材也曾记载在小册子上。
在这干燥少雨的荒北之地,药材是最适合收割和保存的了。若是利润收益上去了,还能大大缓解西北地区的药材压力,造福当地百姓,其实还是个一举两得的好事。
天色渐暗,长空漆黑,寒风飒飒。
一行人决定在北地西北方向的一处小客栈落脚歇息,明日天一大亮再回城。
简单用过晚膳后,薛淮麻利地端来了一个火盆子给众人烤火。十四一如既往地守在门外严阵以待。
姚蕴方才吃过半个馕饼,喝了几口热羊汤,如今在屋子里烤着火,身子终于暖和回来,很快困意渐起。
咚——咚——咚。
是极其细微又急促的敲打声,似有人在拼命拍打木板之类的东西。
姚蕴一向睡眠浅,莫名其妙地猛然惊醒。
睡在地榻一侧的白露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柔声道:“娘子,又做噩梦了吗?奴婢去给你倒杯......”
姚蕴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压着嗓音问道:“白露,你可有听到什么、什么咚咚咚的声响?”
白露耐心地听了一会儿,除了外头时不时传来猛兽野虫的嘶鸣声,再无其它的声响,她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
“算了,也许是我魔愣了。快睡吧。”
姚蕴重新躺回到床榻上,侧耳细听,可惜那古怪声音再也没响起过。
天边微吐鱼白,初晨朝霞生辉,像是有人极有技巧地打翻了半罐子的丹色颜料,将青白天边晕染得如痴如醉、恰如其分。
“薛淮、十四,你们可以多捎上几块馕饼,待会我们中途就不歇息了,尽快赶回到城里为好。”
姚蕴温声软语地叮嘱他们,顺手帮他们多盛了一碗热米糊。
“走、快走、不要磨叽......”
“没吃饱饭嘛,走快两步......”
男人粗鲁洪亮的催促从后背猛地传来,众人不禁侧过头去探望。
三四个粗布麻衣的乡野马夫围着中间的十来个美艳娘子,龇牙咧嘴大笑,手中的马鞭毫不疼惜地朝她们白皙的手臂和瘦削的后背狂挥而去,仿佛就像是在轻浮逗弄坐骑下的小马驹那般。
中间的娘子们皆相互垂着头搀扶着,她们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可惜就算是如此凌乱肮脏都无法遮掩她们白皙透亮的肌肤和盈盈一握的纤腰。那一头金发虽然沾染了不少尘土污迹,不过依旧灿丽动人。
她们是一群胡人女子!
在这个时代,高额深目、鹰鼻丰頣、丰腴貌美的胡姬是极其抢手昂贵的奴隶货物。这些女奴的利润要比丝绸高出三倍到五倍之多,是丝绸之路贸易的重要商品之一。贩卖女奴的过所身份和贸易附劵都是不容易取得的。
姚蕴不禁往娘子里头多瞅了几眼,突然之间神色一凌。
其中一位娘子虽然亦是满头金发、肌肤白皙,身穿一身破旧胡裙,可是姚蕴一眼就瞧出了古怪。
她的眼眸是寻常汉人的黑松色眸子,虽然面上浓妆遮掩,可是她的脸颊骨骼偏长扁平,却是明晃晃的汉人轮廓,而且这位娘子的眼目似乎还有几似曾相识。
姚蕴饮了口热汤,脸上换上了温柔谄媚的淡淡笑意,扯着帕子将这几位粗野马夫拦下。
“几位大爷安好啊!”
几位粗野马夫一愣,满眼警惕地盯着她。
领头的一位上了年纪的马夫捋了捋胡须子,冷声开口道:“嗯哼,小娘子莫要不识好歹,你这是何意?”
第七十七章 团聚
“大爷好,小女想要跟你买一个女奴,如何?”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挥手示意白露取出钱袋子。转瞬之间,她的手上已然多了一袋子叮呤当啷的铜钱。
领头马夫见她爽快地取出了钱财,面色缓和些许,似乎对此生意还颇有兴趣。
“小娘子,这些女奴的确可以做买卖,不过嘛,胡姬名贵,更别说这些都是精挑细选、肤白貌美的胡姬了,都是要送到长安的达官贵人家里的,这一小袋子的铜钱恐怕是远远不够的......”
“好大爷,你给个准话价钱,后头的这位美艳胡姬我要定了。”
领头马夫顺着她的目光回头望去,身形微微一怔,怎么偏偏是她!那女人的来路可是不太一样啊!
他眯了眯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唉,娘子,不是小人我不想将这位娘子卖给你,不过她早早已经被人花了大价钱预定好了的,你要不再瞧瞧其它温柔可人的胡姬娘子......”
“大爷,我们借一步说话。”姚蕴打断了他的话,挥了挥手示意他往前一步,“大爷,这位娘子的长相样貌正好长在我家那风流夫君的心头上,我家夫君定然会很喜爱的。大家都是做买卖的,一向都是价高者得之。不知这样的价钱你满不满意?”
她从衣袖下取出了两块金元宝,明灿灿地在他眼前摇晃了几下。
领头马夫眼前一亮,神色犹疑,这两块金元宝已经大大超过了先前那人给他的定金,他能不心动嘛!
“唉,既然小女我与她无缘,那便作罢了......”
姚蕴无奈地叹了口气,欲要抬手取回那两块金元宝,可惜她的手都还未触到,那领头马夫猛地拽住沉甸甸的金元宝,唯唯诺诺地拱手一礼。
“娘子这是什么话?价高者得之,这位胡姬自然就是娘子你的了。”
他利索地朝身后之人挥了挥手,那位指定的胡姬娘子就被送到了她的面前。
姚蕴见那一行人大摇大摆春风满面地离开了客栈,才麻利地领着胡姬娘子上了马车,同时命萧十四和薛淮速速离去。
胡姬娘子双颊犹有泪痕,惊魂未定,坐在马车上疾行了一段泥路,才终于喘着粗气哭哭啼啼出声。
“多、多谢娘子,萱娘我、我无以为报,我的命都是娘子你的了......”
姚蕴瞧着她终于缓过来,微微松了口气,给她递过去了一片绣帕子和牛皮纸包着的馕饼。
“掌柜娘子,先擦擦脸吃点东西,填饱肚子了再细说。”
掌柜娘子使劲擦了擦污渍斑斑的脸颊,大口大口地吃起了馕饼。这七八日一直在被驱逐赶路,吃也吃不饱,睡也没睡好。
“来,再来喝几口温茶润润嗓子。”
“多、多谢娘子。”
许久之后,掌柜娘子填饱了肚子喘平了气,终于倚在马车的一侧软角安然入睡。
原来掌柜娘子名唤萱娘。自那日她们离开后,她便是周身痛疼不爽利,因此她自然而然便停用了那昂贵的桃花烟粉。等她那老相好来了之后,她质问他这桃花烟粉到底是何物,不曾想两人争执之下就撕破了嘴脸。原来那老相好讨好她待她好,就只是为了那处客似云来的荒北小客栈罢了。
后来半夜时分,迷迷糊糊虚弱无力之间,她似乎就被人绑着背出了客栈。再次醒来时,她的满头黑发已经被染成了一头磕磕巴巴枯燥发黄的异族发色,而且混在一群胡姬之中,被人随意鞭打驱赶。
她有苦难言、心如死灰,想来就是被那老相好卖给了那些个贩卖西域女奴的人贩子。
天黑之前,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北庭都护府。
“姚娘子,这、这恐怕不妥,如今我既然得救,还是先回我那客栈看一眼,那客栈可是我阿耶阿娘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拿回来的。”
姚蕴热忱地拉着她入了都护府,一路上还不忘频频安慰道:“萱娘,你一个孤苦娘子贸然回去客栈才更是不妥,明日我先派人去打听一番,打听清楚了再做打算。这客栈本来就是你的,你一定是要拿回来的,不过不可急于一时。”
“也、也好,那就叨扰姚娘子几日了。”
她摸了摸哭得干涸红肿的眼角,终于安心住了下来。
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
才不过半个月的时日,这北庭都护府已经被茫茫大雪凛凛覆盖,雪飘如絮、堆银彻玉、千里冰封。俗话说瑞雪兆丰年,希望来年也能平安丰收。
萱娘的客栈那头也来了消息,那处客栈果真已经被她那老相好收入了囊中。可惜如今大雪纷飞,山路难行,也只能等年后再从长计议了。
萱娘不愧是做实事的掌柜娘子,算账这回事手到擒来、得心应手。姚蕴常常主动与她请教农田经营和铺子账本的事宜,如今也进步不少。
这一日清早,姚蕴领着下人们守在在北庭都护府大门前。她抖了抖僵直的双脚,戴着貂皮手套、握着手炉的苍葱玉指来回摸搓取暖,白皙面容被冻得酡红,如今就像是晕染上两只艳丽的小桃子那般粉嫩光泽。
萱娘见她如此执着,又命人去取多了一个碳炉子过来取暖。
白露呼着冷气,已经取来了第四壶热茶分发给身后的下人们。
“姚娘子,都已经快到晌午了,要不先进屋子里头暖暖身子,我来替你守着。”
萱娘连忙捂了捂她手中已经发冷的手炉,满眼皆是心疼。
“无妨,我要亲自迎着他们来。若是他们瞧不见我,肯定会害怕慌张的。”
姚蕴婉拒了她的好意,就像一尊大佛那般牢牢守在门前。她已经连续三日这般守在门外了,估摸着日子应该是快到了。
蹬——蹬——蹬
白茫茫的雪地之中渐渐涌现出两架细削朴素、黑灰如墨的马车。
姚蕴遥遥就看清楚了驾车之人的熟悉面容。
“是萧安!快,他们到了,把脚踏子准备好。”
萧安面上大喜,朝着姚蕴一行人的方向使劲挥手。马车里头的小郎君更是早已按捺不住了,马车都还未来得及停稳就急匆匆地探出头来招手。
第七十八章 故人旧忆
“阿姐,阿姐,阿茂在这呢......”
半年未见,萧安和姚茂都长高许多,性子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活泼爽朗。后头马车处也下来了一人,虽然动作慢了些许,不过她看见来人就大松了口气。
“姚娘子安好,”是绿芍正抱着怀中安睡的软糯小团子,“薇姐儿睡着了。”
“无妨,你们平安顺利到达就好。”
听到了叽叽喳喳的动静,怀中的小女娃哼哼唧唧地舔舔唇、转转头,半睡半醒之间睁开了水灵灵的眼眸子。
她先是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随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使劲地哭唤着要阿姐抱她。
姚蕴抱过姚薇连声安慰,还不忘拉着姚茂东瞧瞧西看看。
“阿茂,你如实与阿姐说,阿姐不在的日子里,镇国公府里的人可有苛待过你们二人?”
阿茂笑盈盈地抱着新烧好的手炉,信誓旦旦地摇了摇头:“阿姐,老夫人心善仁慈,特意将我们二人接到褚玉院居住,而且连绿芍姐姐也一直陪着我们二人呢。阿姐,你是知道了,六叔的院子,其它人也不敢随意置喙什么......”
姚蕴看他面色红润、身形挺拔,在镇国公府里吃住应该都没有被苛待,她满心满眼皆是欣慰。
“那就好,以后你们二人就跟着阿姐在这里生活了,这里是北庭都护府,你们以后呀要唤六叔为都护......”
姚茂和萧安二人第一次瞧见这院子里一大片的皑皑白雪,方才赶路的疲倦一扫而空,不过多时就开始在院子里打起雪仗来了,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入夜,绿芍在偏房哄睡好了姚薇后,才蹑手蹑脚地入了屋子去寻姚蕴。
“姚娘子。”
姚蕴才刚刚收好一副表装好的新画轴,终于闲下来坐在暖榻前烤火。
“绿芍,来暖暖身子。”她挥手示意她坐下来。
“多谢姚娘子。”
绿芍四处眺望着屋子里再无旁人,压低着嗓子小心翼翼道:“姚娘子,都打听清楚了,十二年前老镇国公的确曾经在南州生活过一段日子,听闻是护送当年的薨太子去寻求归德侯的庇护,可惜当年一行人在中途遭遇到敌军埋伏,薨太子重伤不治而亡,老镇国公也因重伤而完全消失了一段时日。其中细节就再也无法得知了。”
说话之间,姚蕴已经亲自煮好了一壶茶,她将一杯热乎乎的清茶递给她。
“无妨,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了。”
绿芍润了润嗓子,再次抬眸仔细瞧了几眼门外,有些欲言又止的忐忑模样。
“绿芍,怎么了?”
绿芍深吸了口气,麻利地从衣袖里抽出了一封信件。
姚蕴一愣,连忙取过了信件仔细查看,可惜信件开口处被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封外亦没有丝毫的标记和文字。
绿芍一头雾水道:“姚娘子,有、有一封书信。恰好就在启程的前一日夜里,奴婢无意间发现这封信被压在薇姐儿的衣箱一角,奴婢马上就藏起来了,应该是无人看到的。”
她撅了撅玉唇,拿起信件放在鼻间嗅了嗅,竟然有一股淡淡的白醋味道。她眼眸澄澈,抬手将信件的下处轻轻贴在火烛边缘烤火,过了好一小会儿,左下角就浮现出了一个若隐若现的三座小山标记。
她极其轻柔地拆开了信件封口,就像是捧着一块珍宝那般小心翼翼地摊开了里头的一张信纸。
辞暮尔尔,烟火年年。
顺颂时祺,秋绥冬禧。
虽然只有短短的两行字,可是的确是正已先生的字迹,苍劲有力、傲然浑朴。
她心底狂喜如小鹿乱撞,只觉得这寒风冷冽的北庭似乎也不再如此阴郁沉闷了。她再次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思前想后还是收进了床榻下衣箱底部的一个带锁的小木盒子。
转眼间已到了一年一度的除夕佳节。
姚蕴今日一早就在后厨里头忙活了,剁肉馅、混面皮、炖热汤一样都没落下。
白露、绿芍和萱娘几人皆是万分好奇地前来搭把手。她们都是北方出生的娘子,过年时节常常会吃汤中牢丸,却从未见过这软塌塌圆滚滚的白面团是何物。
“蕴娘,你是从何处学来这什么汤丸子的,看起来很是奇怪的模样。”萱娘好奇问道。
“这是馄饨,也是我姑姑从前亲自教我的,听闻这馄饨是南州那边过年时流行的肉汤丸子。”
从前姑姑还在的时候,每逢年节,姑姑便会亲自带着他们一起做馄饨肉馅和馄饨薄皮。好几日前,姚薇和姚茂就已经吵吵闹闹着要吃她亲手做的馄饨了。今日正逢好日子,她肯定是要亲自动手做一顿家乡美食的。
“看来你姑姑从前是南方人。我从前在客栈就常听那些商客提起过,说那南边最是出美人,娘子们都长得白白嫩嫩、水润温婉,就连吃食说话都精致许多,看来此言不假呢。”
姚蕴一怔,方才还熠熠生辉的眼眸子渐渐暗淡下来。
从前姑姑带着她自南州一路奔波逃亡,后来终于在凉州的一处小山村里隐姓埋名安定下来。姑姑原本不姓姚,是后来改了姑姑的母姓,两人才摇身一变成了姚玉琴和姚蕴。
自记事以来,姚蕴就一直追问姑姑,她们二人为何要一路逃亡到苦寒的凉州小山村里,姑姑只会抹着清泪紧紧抱着她,却从来不告诉她到底从前发生了何事。
不过多时,村里刚好来了一位仙风道骨、学识渊博的清俊先生,他对她关怀备至,愿意教她读书写字、下棋作画,甚至还能容忍她的胡作非为。她早已察觉出来其中透露着万分古怪。
后来姑姑病重之时,却告知她一定要领着信物去镇国公府投靠老夫人。只要有这个信物,老夫人是一定会护佑他们孤儿寡女三人的。姑姑临终前还反复叮嘱过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虽然不缺钱财,可是却执着于自己的身世,所以,去投靠镇国公府只是她的第一步,日后她定会亲自寻到自己的身世真相的。
萱娘察觉出自己一时说错了话,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挠了挠脸。
第七十九章 团圆饭
“蕴娘,我不是有意的,对不住了......”
姚蕴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脸上重新挂上淡然笑意,柔声宽慰道:“无妨,萱娘,是我睹物思人罢了。你们瞧这模样像不像个小金元宝,我姑姑常说这寓意着来年好兆头好福气呢......”
“白露,把那盘子择好的香菜递给我吧,这馄饨啊就是要加点香菜才鲜美呢......”
入夜,大雪纷飞,万家灯火,爆竹声声。
庭院外头贴好了红艳艳的春晖和明亮摇曳的大红灯笼。
庭院里头燃起了火势汹涌的火炉子,木柴噼里啪啦地滋滋作响,火光冲天、火树银花。
这也是大周的除夕夜特色,每家每户都会在院子前烧起火堆子取暖作乐,这样的习俗被称之为“庭燎”,寓意来年风火兴旺、辟邪除恶。
薛淮、姚茂和萧十四在院子里打打闹闹,围着火堆燃放爆竹,一下子捂着耳朵跑开来,一下子又捏着雪球相互打闹。姚薇也挥着小铜鼓跟着他们一同乱跑,绿芍只能喘着粗气跟在身后护着她,防止她误玩了火堆。
北庭都护府已经许久没有如此热闹喧嚣了,下人们都领了丰厚赏赐,众人皆是心满意足、笑意融融。
许久之后,萧承毓终于姗姗来迟,估摸着日子他已有七八日没回过都护府了。探子来报,与大周北边接壤的北狄军队近日异动频繁,恐怕很快就会有所行动。因此近日他忙于操练三军兵马,时间越来越紧迫,未雨绸缪才为上上之策。
他甫一入了院子,就看见了眼前这喜气洋洋、和顺欣悦的一幕。
他略过了前头众人,漆黑澄亮的双眸径直落在了屋子回廊下处那个一身粉色斗篷衣裙的小娘子身上。
今日她穿着一身缙云色的金织平勾齐胸衫裙,外头搭了一件薄领子的海天霞刺绣万寿古香缎斗篷。烂漫花棚锦绣窠,海上霞色上轻罗,更是衬得她桃腮粉脸、面目含春。
他抬手压了压狂跳的胸口,掸了掸衣袍下摆的残雪渣子,才终于迈步入了院子。
站在他身侧的萧二瞧见自家都护这一古怪动作,大为不解地摇了摇头。
“都、都护回来了!”
姚茂眼疾手快,一下子就停下了手中正要扔雪球的动作,连忙拉过一旁的薛淮,笔直挺拔地站好。
萧十四和薛淮得了示意,皆乖乖地扔掉了手里捏好的雪球,恭敬乖巧地站在一侧。
“都护安好!”
后头还喜笑颜开的下人们顿时收了鼓掌的手,垂下眼角和嘴角,双手交握老实地垂在身前。
姚蕴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的,他一回了府,府里过节的欢欣雀跃就骤然冷却下来了。
她顺手拿了薇姐儿的暖手炉,粲然而笑,迈着碎步走到他身前。
“都护可算是回来了,大伙儿都等着你入席呢。”
姚蕴笑盈盈地说着话,还不忘记将暖手炉子塞到他冻得发红生了冻疮的大手里头。
“都护,这是薇姐儿的手炉子,莫要嫌弃。我们走吧!”
萧承毓一愣,只觉得方才还冰冷异常的手指渐渐酥软温热,不知是这暖炉子的温热还是小娘子指尖传来的灼热。
“嗯,多谢。走吧!”
他清了清嗓子,越过她往前而去入了正堂。
宴席过半,众人吃得差不多了,终于来到了今日的重头戏。
几位晚辈都已经蠢蠢欲动、探头探脑地跃跃欲试。只有今夜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向大都护和姚蕴讨个赏头。
“祝都护福庆初新,寿禄延长,文韬武略,出征平安。”
首先是萧十四和薛淮向前讨赏。他们二人近日勤学苦练,武功和学识皆大有长进。
萧承毓欣慰地笑了笑,命萧二取来了一把新制的铁剑和一把新制的红鬓长枪。
薛淮兴奋地一跃而起,忍不住立马取过长枪轻轻挥了几下。
“多谢都护,我、我很喜欢,果真太顺手了。”
之前听闻萧二说起过,薛淮虽然力气弱了些,可是他的动作极其迅猛利落,从前练得那把短刀反而限制住了他的擅长之处。因此萧承毓让他改练更为轻便的长枪,不曾想他的功法果真是突飞猛进更上一层楼。
接着便是姚茂和姚薇了。
“阿茂阿薇过来,让六叔好好瞧瞧你们二人。”萧承毓招手唤着他们二人往前去。
姚茂一怔,胆怯地握了握手才领着阿妹走到他的跟前。
“六、六叔,都护安好,阿茂带着阿薇来给您拜年了。”
萧承毓半躬下身子,竟然是破天荒地主动抱起了才到他膝盖高度的薇姐儿。
不仅是绿芍呆愣在后头,就连姚蕴也惊讶地捂住了玉唇,生怕他一不顺心就会将怀中的小团子给扔下了。
姚薇仿佛一点都不惧怕,笑吟吟地环住了他的脖颈,甚至还大胆地扒拉着手指,揉了揉他满脸乌青的胡须渣子,软软糯糯说道:“六、六叔,新年好。”
“阿薇,新年好。阿茂,你们二人不是军中之人,莫要生分了,日后唤我六叔就好。”
“多、多谢六叔。”
萧承毓任由着姚薇捏玩着下颚的胡须渣子,另一只手顺手打开了胡桌上的一个木盒子。
竟然是一条红光潋滟的红宝石项链。银色长链上镶嵌着九颗晶莹剔透的红宝石。宝石一向金贵,更不要说是这稀少的红宝石了,每年都是龟兹国精挑细选才上贡给长安皇室的名贵宝物。
最后便是姚茂了。姚茂得了一整套珍藏的《酉阳杂俎》,他当即兴奋地抱着书去细细品读了。
子时已过,众人散去。
姚蕴好不容易哄睡了薇姐儿,拖着疲惫的身子再回到正堂收拾时,却发现院子里竟然空无一人,回廊下只坐着一个酩酊大醉的男人。
萧承毓斜倚在回廊下的木柱子一侧,孤身一人,还在饮着昨夜剩下的几壶屠苏酒。
姚蕴正想转身离去,听着酒壶叮咚落地的声响,踌躇了几步最终还是心软转过身来。
“都护,今日已经很晚了,可要歇息了?”
萧承毓抬眸瞧见来人,往身侧冰冷的石板子锤了锤手,自顾自地哑笑了几声,嘶哑嗓音中透着几分无奈与苦涩。
第八十章 谆谆教诲
“你来了,可愿意坐下来与我饮几杯......唉,罢了罢了,冷风刺骨的,你还是回去吧......”
萧承毓碎碎叨叨的,眯了眯眼瞧着她竟然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屋子里走去,心中顿时更加苦闷煎熬,再次猛地灌下了一大口屠苏酒。
片刻之后,回廊前头响起了细微的噼里啪啦火烧声响,一道粉色倩影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原来、原来你没走......”
姚蕴无奈地长舒了口气,原来是重新取来了屋子里头的炭火炉子。她取过地上的一只酒壶,将其置于火炉子上微微烘烤过一番,才重新倒出了两杯热酒。
“喝热乎的,莫要再伤胃了。”
萧承毓自嘲地笑了笑,将一小杯温酒一饮而尽。姚蕴坐在回廊一侧,稍微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陪他一同吹着冷风。
“若是日后北狄鞑虏再次肆虐而来,你应该也不会愿意再陪着我了吧。”
“都护,你喝醉了,如今北地一片太平安康呢。”
她再次替他倒了一杯温酒。
“嗯,也是。”
萧承毓突然沉沉闷闷地笑出声来,没头没尾地调转了话题。
“六年前,北狄欲要进攻大周的消息还远在千里之外,我那亡妻姜氏就卷走了私宅里所有的值钱财物逃之夭夭。我、我曾想过,就算做不了什么恩爱夫妻,至少也能够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不曾想、不曾想......”
萧承毓竟然还主动与她提起了亡妻姜氏的事情,看来他今日真得是喝醉了。
她从前就打听过,萧承毓的亡妻姜氏,是德高望重的文昌侯捧在手掌心里的嫡出宝贝女儿。当年萧承毓娶了姜氏,男俊女美门当户对,是长安城里众人艳羡不已的好亲事。
传闻当年姜氏随他长居于伊州将军府时,不知何故意外被北狄士兵掳走,最后不幸遭受百般折辱而死的。
“都护,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屋可好?”她正要搀扶着他起身,却是被他一手挥开了。
“蕴娘,你去屋子后头的胡桌上寻一个丝绸白布包住的物件,将它取出来给我。”
他突然抬眸望她,眼中满是苦涩与无奈。
“好好好,都护就算是喝醉了也是能麻利使唤人做事的。”
姚蕴起身入了屋子,终于在后头的胡桌上寻到了一个丝绸白布包裹着的奇形怪状之物。
“喏,都护,给你取出来了。”
萧承毓抬手抚了抚这古怪之物的丝绸布料,朗声道:“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姚蕴一怔,轻轻解开了一侧的丝绸系带,惊讶得樱桃玉唇微启,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把新制的柘木长弓,弓臂内侧是漆黑发亮的牛角材质,弓柄外侧上方镌刻着一只神彩奕奕、展翅高飞的鎏金大漠苍鹰。
她反复摩挲着长弓上的苍鹰刻纹,喜爱之情都要溢出她那一双亮澄澄的丽眸了。
“都护,这是、这是送给我的吗?”
萧承毓微微抬眸,将她的愉悦神情尽收眼底,微微松了口气。
“自然是,蕴娘觉得如何?”
“多谢都护,我很喜欢。既然我也有礼物,那自然也是要说上几句祝福的。”
她笑盈盈地扯了扯他的衣袖,酡腮粉嫩,水盈盈亮澄澄的一双明眸娇娇地望着他,娇声软语中似掺了几罐蜜糖。
“辞暮尔尔,烟火年年。愿大周再无战事,若是不得已,蕴娘只愿都护平安顺遂、年年凯旋。”
萧承毓不自觉地舔了舔干涸起皮的薄唇,喉咙猛地发紧,再次猛地灌下了一大口热酒,想要将心底的燥热狂舞抑制住、浇灭掉。
“你现在可想试一试?”
姚蕴欣喜颔首,拎着弓箭欢欣雀跃地起了身,迫不及待地想要试上一试。
“都护,若是我记得没错,应该是这样握弓的......”
姚蕴站在回廊下的空旷一处,挺直了娇小腰板抻直了腿,左手握住前弓头,右手微微拉住白弦。亲自上了手才发现,这只新弓的臂弓被改得更短一些,重量也更为轻便,她觉得很是称心顺手。
“都护,来看看我这样对吗?”
姚蕴见身后无甚动静,兴奋地回过头来,看见萧承毓已然来到她的身后。
萧承毓贴住她娇小的后背,抬手纠正了她手指间的错误动作,轻轻倚在她冻得通红的粉色耳廓后,哑声道:“蕴娘想要什么?”
“嗯——”姚蕴笑吟吟地回了话,“都护,我想要看槐花如雪、满地纷飞。”
“好!”
只听见身后男人爽快的一声回应,手中的利箭顿时如疾风利豹迅猛飞出,朝着院中的那棵大槐树上方射去。
虽然是一次空箭,转瞬之间,槐树四周已然飘落下漫天雪白,轻拂摇曳,如雪如玉,烂漫天真。
“喜欢吗?”
“喜欢,谢谢都护。”
姚蕴正欲转身,弓头上的纤纤玉指却被身后男人的粗糙大掌微微使力按住。
“莫要动,记住这个动作和力度,能让你准确瞄准你的目标,明白了吗?”
姚蕴当即明白过来他是要教会自己射箭,恭敬地点了点头:“明白了,多谢都护教导。”
片刻之后,萧承毓让姚蕴自己取过长箭亲自试了几次,她也颇有天赋,二十几次之后就能稳稳射中槐树的大树干了。
萧承毓看着小娘子日渐熟稔的动作,终于大松了口气。他的嗓音已经微微暗哑沉闷,而且方才猛灌了一大壶冷酒,胃部还真是有些不爽利了。
“如此甚好,孺子可教。本都护方才吃得少,蕴娘可还有什么吃食来填填肚子?”
姚蕴学了项新本领,将拓木长弓重新仔细包扎好,难得热忱地拉着他重新倚靠在回廊的木柱子一侧。
“多谢都护,我突然想起来今日庖厨还剩了一些吃食,今日薛淮、阿茂他们吃过都赞不绝口呢,我再用鸡汤热一热,马上就给你端来。”
不过多时,一小碗热腾腾的鸡汤馄饨就端来了。
“都护,这是妾身亲自做的,快尝尝味道如何?”
萧承毓此时已然清醒了许多,神色灼灼、目光清明。
“嗯——”
他亲自取过一侧的瓷勺子,再往下瞅去,他握着瓷勺的厚茧手指霎时呆滞在冷冽半空中,幽黑如炬的眼眸骤然似有炽热火焰翻涌而出,誓要将她烧得烈火穿心、渣骨无存。
第八十一章 春雨旧忆1
他猛地拽住她端着汤碗的一只手腕,狠声质问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会做这独有的香菜元宝馄饨?”
姚蕴一怔,眉眼紧蹙心思翻涌,条件反射地欲要往后倾倒,却猛地被身前的男人紧紧禁锢住,丝毫闪躲不开。
“都护,你、你拽疼我了,你喝醉了。”
萧承毓愣了愣神,微微松开紧拽着她的手腕,可惜面色依旧阴鸷审视。
“说清楚,你到底为何会做这香菜元宝馄饨?”
“都护,这、这是我姑姑教我做的,我姑姑是南方人,自然会做这馄饨。南方的家家户户都会做这香菜馄饨呢。”
萧承毓一愣,慢悠悠地松开了对她的禁锢。他冷眼盯着满当当热腾腾的一碗馄饨,终于舀起了一只馄饨放入口中。
男人目光突变,难以置信地望着她,这个馄饨模样和香菜馅料,还有这个鸡汤味道,与他当年身受重伤摔落在祁连山脚下时,所遇到的那位小娘子所烹煮的元宝馄饨一模一样。
他微微抬手,粗糙起茧的食指和中指抚上了身前小娘子的白皙粉腮,灼热的大掌紧紧贴着她的半边玉脸,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你去过祁连山?”他的嗓音虽然僵硬却浑厚有力,透着几分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我、我去过祁连山。”
“何时去的?”
“去、去过许多次,祁连山上有我认识的老头郎中。都护为何如此问我?”
他眯了眯一双利眼,幽黑眼眸中暗流翻涌、思绪万千。
三年前,祁连深山里,一个大雨磅礴、月黑风高的深夜。
萧承毓隐姓埋名、乔装打扮深入北狄在瓜州的贼窝打听消息之时,无意间中了北狄人的埋伏,一路上奔波逃亡,以至于最后误坠落入祁连山的天坑深处。
“咦,怎么有个男人......”
“竟然还带着面具,难道还与我一样......”
“原来还有呼吸呢......”
他使劲睁开眼,一个头戴素色帷帽、衣着朴素的乡野小娘子跃于眼前,他也许只能抓住这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了。
“救、救我......救救我......”
四周只剩下窸窸窣窣的树枝杂草摇曳之声,却再也见不着小娘子的人影。
阴冷刺骨的雨水狠狠拍打在他裸露在外的半张乌青脸上,侵蚀着他残损僵麻的四肢,他周身毛孔都被砸穿得刺痛、苦涩、冰凉......
就在他万念俱灰、心如槁木之时,耳旁再次传来了那个陌生小娘子的娇软嗓音。
“嗯,还有呼吸,这次算你好运,小娘子我正好也在这深山之中养伤,就当做日行一善行善积德了,你可要躺稳了,莫要乱动。”
小娘子竟然在如此短时间里麻利地制作了一个简易的木头长支架,她使尽全力将他挪到了木架子上,冒着冷冽寒雨,拖着重伤的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迷迷糊糊之间,他似被人搬到了一张略带暖意的平坦木板上,他不禁舒服地哼哼唧唧了两声。
他的上身衣袍被人用力扯开,胸前一阵冰凉。胸口下处原本火辣辣的伤口突然传来一阵冰凉,好像是有人在为他敷上草药疗伤。
前头似乎还传来了小娘子絮絮聒聒的自言自语。
“咦,没想到这小兄弟还有几分健硕肌肉,真是好看啊......”
“嗯,难道说还是个常年习武之人.......”
“小兄弟,你怎么也戴着面具呢,难道还与我一样......”
他紧咬着牙关欲要睁开眼看清楚来人,可惜脑袋渐渐陷入混沌迷乱,最终沉沉昏睡过去。
小娘子处理好了男人胸腔前和手臂上的几处伤口,才发现他已经沉沉昏睡过去,想来是麻沸散起了作用。幸好他的呼吸还算平稳,可是男人周身微微颤抖,薄唇紧闭,应该是发起高热了。
没想到这深山里无意捡来的男人竟然一身古铜肤色、身姿矫健挺拔,瞧上去应该不是寻常农家乡野之人。
她咽了咽嗓子,颇为嫌弃自己的不争气。姚蕴啊姚蕴,已经被如此惨痛骗过一次了,可不能再深陷在男人的美色之中,再吃一次大亏了。
她抬手抚上遮住了男人大半张脸的面具,面具是黄铜材质,面具边缘光滑圆润无刺,似乎不是随意打制出来的物件。难道他也与自己一样所以才不得不戴上面具示人吗?
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按捺住自己心底狂涌的好奇心。罢了罢了,若是他人自作主张来强行掀开她的帷帽,她定然也会万分气恼、无脸见人的。
暗夜血口大张,暴雨无情肆掠,如粗石砂砾大小的雨滴肆无忌惮地砸落在小破屋的木头房檐边,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她无奈叹气,从隔间搬来了一个挤满灰尘的柴火炉子置于胡榻前侧,将书箱里的竹子卷轴搬出来晾干,又连忙到外廊下将几篓子药材草药抱进屋子里。西侧的木柱子摇摇欲坠,她还得赶紧将两根粗大竹子加固在屋子外檐西侧。
这个小木屋不过是个暂时存放药材的偏僻小仓库,她本就不打算在此处停留歇息的。只是没想到今夜的春雨竟然如此缠绵,而且还在半路捡回个重伤之人,迫于无奈才在此处短暂停留的。
等忙完过后,她望了眼自己周身湿哒黏腻的发梢和衣裙,颇为嫌弃地摇了摇头。
她抬眸多瞅了几眼榻上已经安睡之人,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将衣裙烘干为好,若是不幸感染了风寒就是雪上加霜了。
她取来刚打好的热水盆子,目光有些犹疑忐忑,片刻之后还是朝胡榻方向背过了身子。
她抬手伸到白皙下颚前,摘下了戴了一整日湿淋淋的绢丝帷帽,许久之后,才敢抬手轻抚上脸颊一侧。
映于水面之上的,是一张伤痕累累、血腥狰狞的小脸。她的右眼角上方残留着一道细长猩红的绞丝状血痕。
更加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左侧脸颊一直蔓延到耳垂后方是一大片猩红的灼烧疤痕,犹如被三四条小红蛇肆意翻腾凶残啃咬而过。
边缘处的疤痕已有零星几处正在蜕皮结痂,又似在慢慢衍生和愈合。
第八十二章 春雨旧忆2
她轻手轻脚地洗了把脸,再取过粗麻布将一头垂下的黑发擦干。
片刻之后,她瞧着榻上之人依旧无甚动静,把心一横,麻利地解开了上身的白色绢丝半衫。
半衫还水涔涔地润着水渍,姚蕴不禁打了个喷嚏,赶紧先将半衫微微拧干,摊放在柴火炉的铁锈架子上烘干。
她忍不住抬手触上了裸露出来的后背,沿着某个方向一路向下,随之使劲压了压左侧肩胛骨的某处肌肤,顿时连呼吸都停滞了好几秒。虽然那处肩胛骨下方不再痛疼,却残留着一道触目惊心的灼烧疤痕,若是低头仔细瞧去,还能清清楚楚看见那处刻着个极小的字。
奴,为奴为婢的“奴”。
这是她被买入青楼后不听话不服从的下场。最后,落得了这一身的毛病和惨状,她才终于被迫屈服于那青楼妈妈的驱使和命令。
后来是正已先生亲自来救下她,之后还将她送到这祁连深山的一个怪医手中。她已经在这深山里头呆了整整两个月了,也不知道到底还能不能顺利摘下帷帽如寻常娘子那般光明正大地生活了。
她沉浸在哀思遥想当中,却没有察觉到胡榻那头的男人已然清醒过来。
男人抬手压住伤口,忍着疼痛极其缓慢地坐起身子。他目光幽黑如炬,却已将她后背肩胛骨的狰狞伤痕和破损泛红的半张侧脸尽收眼底。
“咳咳咳——”
小娘子一怔,惊慌失措地转过头来。
她只望了一眼那头的面具男人,手忙脚乱地重新戴好半干的帷帽,穿戴好差不多干透的齐胸半衫。
她清了清嗓子,主动起身替他倒了杯温水。
“你醒了?先喝点温水润润嗓子。”
男人目光一凌,压了压手臂上的伤口,一把取过茶碗就拼命灌了下去。他的薄唇干涸起皮,明显是已经饥渴多日。
“你慢点喝,莫要呛着了,还有水呢!”
“咳咳咳,多、多谢娘子了。”
男人的嗓音极其嘶哑干涩,沉沉闷闷有气无力的。他微微喘着粗气,垂眸看了一眼身前微微刺痛、被包扎过的前胸伤处。
小娘子转了转亮澄澄的眼珠子,顿时明白他在疑惑什么。她抬手触上他裸露在外的半边额头,探了探体温,坦然应道:“你如今还有些高热,虽然胸口有伤,不过伤口不深,目前暂时并无性命之忧。”
“多谢娘子的救命之恩。敢问娘子是深山之中的农户吗?”
姚蕴愣了愣,如此说来也没错。她乖巧地点了点头,少说话多做事,顺手托住他的后背让他重新倚躺下来。
“你先好好歇着,明日一早我再给你寻些吃食来。”
萧承毓周身虚弱无力,轻轻一动便牵扯了四肢的几处小伤,无法挣扎反驳,只好乖乖听话重新躺下。
小娘子吹灭了屋子里唯一的一盏宝贵白烛灯,屋子里徒留两盆子偶尔噼噼啪啪略微作响的柴火炉子。
萧承毓平躺在后头的残旧胡榻上,姚蕴则斜靠在前头的胡桌椅子上,分别呆在屋子的一前一后,两人就如此相安无事地安睡了一宿。
咚——咚——咚!
萧承毓是被一阵捣弄研磨的细微古怪声响给唤醒的。
他略微动了动擦痕累累的手臂,手肘撑着胡榻床板,磕磕绊绊地坐直了身体。再次抬眸时,他瞧见小娘子的倩丽身影,还有她依旧戴得严严实实的白纱帷帽。
“你醒了,刚好我将止血的草药研磨好了,我先帮你换药。”
他正欲抬手挡住她伸过来的手腕,不曾想一不小心就牵动了胸前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了口凉气。
小娘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半抱着手臂像看好戏那般傲娇地瞅他。
“你若是想自己动手,我也不会拦着你,那你自己来吧。”
他一使劲就牵扯到胸口伤口,阵阵刀绞之痛侵入到骨髓缝隙。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咳两声以掩饰尴尬:“那、那就有劳小娘子了。”
姚蕴噗嗤一下天真烂漫地笑出声来,轻车熟路地坐在床榻一侧,放下了手里的药粉盅。她替他解了昨夜包扎过的沾满血迹的绷带,取过干净的温水白布将他的伤口重新搽拭干净。
“想来今日麻沸散的药效已过,你觉得极其疼痛也是寻常的。”
“小娘子还会医术?”
萧承毓虽然看不见她的神情颜色,不过见她手指纤细灵活,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突然涌起了几分好奇心。
姚蕴一怔,实诚地摇了摇头:“从前不会,现学现卖。”
男人虎躯一震,撇了撇嘴正要开口说话,却又听到小娘子娇嗔道:“不过嘛,不过我也算是看过好几本医书,这小仓库里刚好有麻沸散、蒲黄和艾草,收敛止血肯定是没问题的,你且放宽心吧。”
屋子外细雨绵绵、淅淅沥沥,屋子内烛火摇曳、一室静谧。
“幸好郎君你底子好,再好好静心修养个五六日,应该就无甚大碍了。”
许久之后,姚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终于打破这满室的寂静。
“多谢娘子。”
“不必客气,娘子我近日正好在这深山里虔心修养、医治痼疾,所以才顺手救了你的。你应该饿极了吧,我这就给你端来吃食。”
片刻之后,小娘子端来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汤碗。
“小兄弟,来用膳吧。”
萧承毓第一次看见这圆滚滚的饱满白色面团,里头似乎也塞了肉馅和青菜,是他不曾见过的吃食。
“小娘子,这是什么汤食?在下似乎不曾见过。”
“郎君你肯定是北方人,这是馄饨,是南边的吃食,我家、我家长辈说过的,这馄饨状如小元宝,寓意着富贵平安。你快尝尝味道如何?”
萧承毓早已饥肠辘辘,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这馄饨与北方的汤牢丸子有些相似,不过这馄饨里头还混着些北方不常见的绿色菜叶子,吃起来更加鲜香清甜、口口爽滑。
“小娘子,敢问这些绿色的菜叶子是何物?闻上去虽然有股怪味道,吃上去却很是清香可口。”
“这是香菜,是这山里头的一种菜叶子,许多人都不知道它可以做菜吃呢!”
第八十三章 春雨旧忆3
姚蕴本以为他会摘下面具来用膳,可是却不如她所愿,很是惋惜看不见他的真容。若他还真是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郎君,她也能大饱眼福一番呢。
她双手托着下颚倚在胡桌上,不禁好奇问道:“郎君,你为何一直戴着面具呢?”
萧承毓一愣,沉着嗓子苦涩道:“在下、在下面容极其丑陋,恐怕、恐怕会吓着娘子。”
“原来如此,原来是跟我一样的苦命人,罢了罢了。”
姚蕴瞧着他吃得开心,终于松了口气,侧过身微微掀起了帷帽的外侧一角,舀起热乎乎的馄饨一同吃起来。
“嘻嘻,果真是热乎的才好吃呢!”
萧承毓有意无意地抬眸,如此反复几次后,才终于看清楚小娘子不得不露在外头的小半张脸。半张侧脸上的狰狞红痕夺目渗人,就算是身经百战的他也很少见过如此凶残的灼烧疤痕,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他复又垂下了头,安安静静地吃完了一大碗馄饨。
淅淅沥沥的微微润雨中混杂着青草木枝的清雅淡香,飘飘然然地有一下没一下调皮蹿入木头屋子里,让人顿感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姚蕴将烛台稍微移得更靠近一些,这样她就能完全看清楚前头残破磨损的竹子书卷上的图案。
她取来了一沓新扎纸,将雕刻在竹子卷轴上的花草药材图案原封不动地重新勾画在新纸上,一笔一划极尽细致。
萧承毓时常往这边探头,透过闪烁摇曳的微弱烛光,时不时能看清楚帷帽之下的白皙面容,还有那一双熠熠生辉、全神贯注的棕色丽眸。
她时不时微蹙细眉苦思冥想,又时不时眉头舒展豁然开朗,专心致志地做着喜欢的事情,整个人灵巧如脱兔,自在畅意。
可惜那双勾人的右侧眼角处残留了一道狭长的狞恶红印。他心底莫名翻涌起几分好奇,不知道帷帽之下的小娘子曾经遭受过何等残忍苦难的痛苦折磨。
春雨渐小,凉风微拂,万物寂寥。两人就如此平平稳稳地共渡了三日安宁时光。
这一日换过了药,用过了早膳,他如往常那般斜靠在胡榻上闭目养神。
小娘子在屋子门框里侧咚咚锵锵地捣弄着药材,偶尔还能与他说上几句逗趣儿的话。
没有了纷繁不止的军务苦恼,没有了复杂多变的人心叵测,他愈发觉得如此平平淡淡的日子也是极好的。
不知为何,他心底犹如有千万只野兽在肆意狂跳叫嚣,而且越发强烈放肆,他沉了沉眼,竟然是他第一次起了贪恋。
可惜他的畅想贪恋在此时不得不戛然而止!
“这到底是什么犄角旮旯,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模样呀......”
“莫要多说废话,莫要大意,到那头仔细瞅瞅去......”
屋子里头的两人同时抬头,四目相望,满眼诧异困惑。
屋子外头不远处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而且听上去似乎还不止一个人。
此地位于祁连山西北角的深山天坑之下,位置极其隐蔽。老头郎中半个月前就徒步入了祁连深山里采药试毒,没有一个月都不会轻易出山的,此时此地不应该再有他人出现才对。
“你有来客?”男人率先试探问道。
姚蕴眉眼紧蹙,神色肃穆地摇了摇头,随后轻声道:“你先在屋子里待着,我去外头瞧一眼。”
姚蕴麻利地收拾好胡桌上的碗筷,取来了新煮好的一壶热茶,重新整理好帷帽帘子,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小木屋。
她遥遥便能看见两个面容邋遢、身穿蓑衣的陌生男人。他们二人似乎已然瞧见这头的破旧小木屋,如风如疾地往这边赶来。
她目光一凌,心底顿时涌起强烈的不祥预感。她转过身半蹲下来,从木门旁边的小木匣子里取出了一支线香。
其中的矮胖之人抹了抹糊了眼睛的冰冷雨水,大大咧咧地率先开口:“大哥,这处竟然有人,好像、好像还是个女人。”
高瘦之人循着他说话的方向望去,颇为谨慎地眯了眯眼,冷声喊道:“走,去瞧瞧。”
“喂,你是何人?!”
姚蕴大吃一惊地转过身来,怯生生地举起手中点燃的线香,有意无意地往他们二人身前挥了挥。
矮胖郎君捋了捋下颚的长须,放荡淫笑大呼道:“哎呦喂,看这身段应该还是个年轻小娘子,大哥,你我二人连日赶路追踪,都累得要瘫下来了,不如......”
“闭嘴,正事要紧。”
被称作大哥的中年男人冷眼觑他,同时朝小娘子的玉颈前拔出了手中的冰冷大刀。
“拿开你手里的脏东西,如实说来,可曾见过什么受伤的或是戴着一个古怪面具的男人?”
姚蕴被吓得一个激灵,指尖微颤,手中的线香一不小心就掉落在他们二人的脚下。
她惊慌失措地摇了摇头,微颤着娇甜嗓音道:“二位、二位郎君,小娘子我、我不曾见过什么受伤郎君,这个小破屋一直、一直就只有小娘子我一个人的。”
听到小娘子孤身一人居住于此,矮胖郎君的目光更是贪婪淫荡,毫不避讳地循着她周身上下都瞅了个遍。
“小娘子啊,啧啧啧,怎么能忍心让你在这深山老林里孤身一人呢?要不请我们兄弟二人进屋吃个茶如何呀?”
小娘子胆怯地缩了缩瘦削玉肩,慌里慌张地来回摆手,全身都写满了抗拒。
“郎君,这、这恐怕不妥,男女有别,这是、这是......”
高瘦之人挥了挥长刀推开她挡在身前的玉手,厉声道:“怎么?难道屋子里还藏了人,为了小娘子的安全,那我们兄弟二人更要进去查看一番了。阿络,我们走......”
姚蕴急得侧过身挡在小木门前,羞怯怯娇弱弱地哭喊出声:“二位郎君且慢,不是小女不愿意让二位郎君进屋,只是、只是......”
小娘子磨磨蹭蹭地掀开了白纱帷帽的一角,猩红狰狞的左侧脸颊微微浮现于二人的面前。
两人大感意外,皆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二位郎君有所不知啊,小女是命煞孤星、天生貌丑,自出生以来就硬生生克死了邻里四周的十来个人。”
第八十四章 春雨旧忆4
小娘子抬手抹了抹泪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继续哭诉。
“唉,迫于无奈,村里人便只能将小女驱赶到这深山里头,任由小女自生自灭。小女已在这破屋子居住多时,满屋子都沾染了瘴气邪祟,就连、就连山林里的狂妄野猪闯入了这破屋子,也都像着了魔一般慌张逃了出去。二位郎君还、还要入屋吗?”
矮胖之人听得迷信,满脸淫笑渐渐消失,不禁也拔出了身后的短刀护卫。高瘦之人却有些半信半疑,手中长刀已经稳稳地横在她的胸前。
“鬼怪邪祟都是无稽之谈,给老子开门!”
姚蕴心底一沉,不曾想这为首之人居然还不信邪。她恭恭敬敬地垂下了头,还不忘隐秘地转了转手中的银镯子。也不知道藏在屋子里的郎君听到了外头的声响,会不会见机行事呢!
“那、那就请二位郎君入屋吧。”
小木门被猛地推开,破屋简陋,抬眸一望过去就暴露无遗。
屋子里的确没有任何其它人的踪影!
“大哥,屋子里的确无人,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高瘦郎君没有回复小弟的话,阴冷目光却是来回巡视这屋子里头的一切。
“两位郎君,屋子里的确只有我一人住着呢。”姚蕴微微松了口气,接着连忙走到胡桌前恭敬道,“既然入了屋,桌上正好有刚煮过的热茶,两位郎君可要喝口热茶歇息一会儿?”
“哼!”
高瘦郎君一个闪身来到胡榻尾部,半蹲下身往胡榻底部探了探身子,捡起了一条残留着大片血迹的粗麻布。
“哼!你这个贱女人,把她拿下!”
前头的矮胖郎君神色一凌,轻轻一跃挥出短刀就挟持住了姚蕴。
“原来小娘子还真是藏了男人!”
高瘦郎君洋洋自得地大笑出来,翘着二郎腿在胡桌一侧坐了下来。矮胖郎君将小娘子的手腕扎扎实实捆好,粗鲁地押着她的手臂往身前一带,也在一旁坐了下来。
两人顺手取了桌上的茶碗,猛地灌下了一大碗热茶水润润嗓子。
两人长途跋涉百里,可惜一无所获,如今周身湿透阴寒,自然想要烘干衣袍喝口热茶。反正手里有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为筹码,抓住那个蒙面男人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萧承毓此时就躲在屋子后头窗外的回廊下,他手中紧紧握着随身佩剑,捂住胸前伤口,屏气凝神地戒备着。
“说,那个蒙面男人到底藏在何处?”高瘦郎君率先开口,目光凛凛。
姚蕴清了清嗓子,先前的娇嗔软语不复存在,语气中反而流露出了几分坚定与不屑。
“我不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萧承毓心底诧异,没想到这柔弱小娘子还有几分铮铮烈骨。
矮胖郎君撇了撇嘴,猛地抬手扯开了她头上的帷帽,眼神猥琐,语气中更是肆无忌惮的轻浮荒诞。
“小娘子啊,你说你虽然面容丑陋,不过也算是一个女人,是女人就天生有服侍好男人的本事,不若给我们二人解解乏如何?”
高瘦郎君颇为嫌弃地瞅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用手指敲了敲桌面。
“先把事情解决了,事成之后她都是你的。”
“好咧,多谢大哥,小弟就不客气了。”
矮胖郎君朝他微微行过虚礼,突然转过头朝门外大喊道:“老子我数三声,若是你再不出来,这位小娘子可就成了我的人了......”
他粗鲁抬手一把钳住小娘子的下颚,满嘴的粗鄙下流:“三,小娘子不要逃呀,让哥哥我好好疼爱你一番如何呀?”
“混蛋,我呸!”
姚蕴心底據沉,使尽全力摇头,欲要甩开他的脏手却不得法。
男人一怔,被她骂了一嘴更是兴奋不已,不知如此坚决倔强的小娘子在他身下反抗是何舒爽滋味呢。
“二,小娘子还有些脾气,不过你的情郎并不愿意来救你,看你待会儿怎么跪在老子身下娇娇哭喊、苦苦求饶哈哈哈哈.....”
姚蕴冷冷地瞪着他,不再应话搭理他。
“一,啧啧啧,小娘子你没有机会了,老子我会让你舒舒服服的!”
那矮胖郎君很不耐烦地吐了一口嗓子,满眼的睥睨不屑,满嘴的荒诞淫笑。
他像拎小猪仔那般一把拎起她的瘦削肩膀,拽着她就要往胡榻上扔去。
姚蕴心底拔凉,没想到那位郎君当真是独自一人逃走了。她狠狠沉住一口气,紧紧握住手腕上的银镯子。
砰地一声巨响!
前头的小木门轰然倒下,一位郎君手握佩剑,傲然而立。
矮胖郎君猛地转身,紧紧扯住了小娘子的衣领,同时将长刀横在她的玉颈前。
高瘦郎君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戏谑地挑了挑眉。
“你终于来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萧承毓冷哼一声,目光幽黑,冷然绝情道:“挟持一个小娘子算什么本事!”
“无妨,只要能抓住你,杀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娘子又如何?阿络,动手!”
二人持剑而立,横眉冷目相对,危险弥漫,已经是嚣张跋扈之势。
“郎君们且慢!”
身后突然传来小娘子软软绵绵的娇甜嗓音。
屋子里头的众人皆是一愣。
“二位郎君,你们当真是想清楚了?”
啪!
矮胖郎君很不耐烦地狠狠甩了她一巴掌:“好一个贱女人,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姚蕴被打得踉跄摔倒在胡榻上,右侧白皙脸颊顿时红肿一片。
她淡然自若地抬眸看向那两位邋里邋遢的郎君,目光却如刀锋那般凌厉嗜血。
“二位郎君此时可有感觉四肢渐渐麻木了?”
两人满脸不解地瞅着她,顺着她的话动了动手指,高瘦郎君眉头微蹙,顿感不妙。
“五、四、三......”
还未来得及听到小娘子的一声“二”字,屋子里骤然剩下一前一后的两声扑通巨响。
两人皆僵直摔落在地,四肢仰躺,大字朝天。就算是使尽内力,他们的四肢也完全无法动弹,口不能言,徒留两双狭长小眼睛瞪着木头屋檐灰溜溜地打转,直躇躇慌张张的。
姚蕴捂着红肿半边脸晃到二人眼前,笑意嫣然,眼眸如星,还不忘发狠地猛踹了他们二人好几脚。
第八十五章 春雨旧忆5
“二位郎君,此时感觉如何呀?”
两人阴鸷发狠地瞪着她,心底悔恨不已,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小娘子玩弄于鼓掌之间。
“这茶壶里的茶水虽然单独服用的无毒,不过若是与那乌雌鸟唾液所制的线香混合在一起,便是绝佳的镇定药剂了。”
萧承毓微微松了口气,捂着胸前伤口走到小娘子身前,脱口而出关心道:“小娘子可有受伤?”
姚蕴轻轻摇头:“我无事。”
他捡起被拍落在地、歪歪扭扭的帏帽,用手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再亲自为她重新戴上帏帽。
她身形一颤,正要往后闪躲,却是被身前的男人猛地扣住了肩膀。
“莫要乱动,马上就系好了。”
她呆愣在原地不敢随意乱动,不禁舔了舔干涩玉唇。男人的粗糙手指轻柔划过她的冰凉下颚,口中呼出的热气时不时喷洒在她微凉的玉颈前,如轻鸿羽毛略过心间,划得她心底狂颤。
“多、多谢郎君。郎君到底得罪了何人?他们二人可是来杀你的?”
萧承毓不置可否地微微颔首,往前迈步,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二人。
地上二人更是气得急急喘气,眼眸子咕噜咕噜地疯狂打转,似乎都将满腹怒气喷射在自己的白球眼珠子上了。
“他们二人的确是来追杀在下的,不知小娘子会如何处置这二人?”
姚蕴见他没有反驳,被遮住的棕色丽眸中多了几分探究与不解。
她清了清嗓子,坚定朗声问道:“他们二人为何会一直追杀郎君你?”
萧承毓早已准备好一套说辞,侃侃而谈自信道:“小娘子有所不知,在下本是瓜州武将之子,他们二人是来寻我打听军中秘事的......”
姚蕴心底透彻,挥了挥手,无奈地叹了口气。
“郎君不必编造故事来糊弄我了。我既然能让他们二人不知不觉服下毒药,自然也有法子对付郎君你。”
萧承毓一怔,微微抬眸盯着身前的娘子,幽黑深眸澄亮如钜。
“娘子此话是何意?”
“郎君不必焦心,郎君若是想要害我早就动手了。我虽是乡野女子,但是眼睛却是能看得一清二楚的。这二人虽是一身汉人打扮,但是面颊的颧骨较为突出,鼻梁不高,唇齿会略微向前突出。更加明显的是他们的那双狭长眼睛,上眼睑褶发达,眼外角一般高于眼内角,这可是典型的北狄人容貌。”
姚蕴慢悠悠地说完了话,身前郎君的幽黑双眸已然蒙上了一层审视之意。
“娘子好眼力,想来娘子也不仅仅只是这单纯朴素的乡野娘子。”
姚蕴莞尔一笑,朝他拱手行了个虚礼:“承让承让。郎君身姿矫健动如脱兔,手上的佩剑亦是价值不菲,定然也不会是寻常的武将之子了。”
“不知娘子会如何处置这二人?”萧承毓抿了抿唇,尽量忽视掉她语气中的试探与打量。
“哼,北狄鞑虏残杀大周边境子民,掠夺北地八郡,这口恶气我是一定要出的。”
姚蕴取来了前日用上的木头担架子,垂眸瞪着地上二人。
“后头的深坑里是个天然的野猪窝子,我便亲自送你们过去,也让你们好好享受舒服一番,是死是活全凭你们二人自己的本事了。”
身侧的男人一愣,很是意外她的做法。
“你要杀了他们二人?”
“其一,他们是北狄人,就是大周的敌人,若能杀了他们,小女我也算是为大周,不,自然是为战场前线上的萧家军分忧了。其二,他们方才是如何轻视侮辱我的,你都听得一清二楚,有仇不报非君子。你若是不想帮我就莫要挡道。”
若是说方才她揭穿他撒谎只是意外,如今她甚至还提及到萧家军,语气中还多了几分敬佩,犹如巨槌撞钟如雷贯耳,震得他久久难以释怀。
不曾想这深山里头的小娘子还有如此凌云壮志和开阔眼界。
不过出于私心,为了他自己的行踪和安全,这两人也断然是不能留下活口的。
他爽朗大笑道:“小娘子好气魄,在下佩服,这个忙在下帮定了!”
两人一同合作拖起极其沉重的木头担架,往东侧深山里头走去。
才走了半刻钟,恍惚之间就听到某个方向传来轰轰隆隆的动物嘶鸣,是十几只野猪在轰轰嚎叫、嗷嗷待哺。
姚蕴放下了担架,笑盈盈地望着地上二人,仿佛只是在轻松愉悦地欣赏着一副绝美画卷。
“我们汉人有一句古话,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惹谁都好,就是不能随便惹女人。”
她斜着支起一侧木头架子,架子上的二人睁大了惊惧的眼眸子,就如同残骸一般窸窸窣窣地坠入深坑之中。
吱哩咔啦哗哗作响,洞口乌漆麻黑,幽深不见底,再也瞧不见任何踪影。
回到了小木屋后,姚蕴连忙喝下几口新煮的热茶,尽量忽视掉加速狂奔的心跳,抑制住发抖战栗的白皙玉指。
萧承毓察觉出她的异常,知道她虽然看上去坚定从容,其实心底还是忐忑不安的。
“小娘子,你要明白,今日如若不是他们死,日后被埋在那深山幽谷里的,就只能是你自己了。所以这一次,你没有做错。”
姚蕴紧紧握着茶碗边缘,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郎君你、你杀过人吗?”
“杀过,杀过很多北狄人,杀得都麻木无感了。不过他们都不是枉死,而是一命偿一命。”萧承毓毫不掩饰地脱口而出。
姚蕴一怔,口中的苦涩酸凉渐渐消散开来。
“我明白的,多谢郎君开导。”
这一日夜里,春雨终于消停了,芳草清新,日头明媚。
两人皆极有默契地对昨日之事避而不谈。
午后,一只白色信鸽叽叽喳喳地落在屋外枝头上。
姚蕴笑意灿然,欢欣雀跃地小跑出了屋子。
看过信件后,她笑意愈浓,回了屋子麻利地收拾好几样药材。
“郎君,我要去山上送一趟药材,你且先好好歇着。”
萧承毓瞧着她伶俐欢欣地小跑出了屋子,不过一小会儿就不见了踪影。屋子里就剩下他一人,突然觉得心里莫名空荡荡的。
不过片刻,屋外突然响起了极轻的敲门声。
第八十六章 梦醒
三长一短,还有最后的细长口哨声!
他心中大喜,连忙去开门。
“将军,属下来迟,还请将军责罚。”
萧二和萧三一路寻着将军留下来的标记,终于在昨日夜里寻到了此处。
可惜屋子里一直还有他人,以免打草惊蛇,他们二人一直守在屋外。直到方才瞧见那位小娘子出了门,他们二人才敢速度现身。
“无妨,如今北狄人盘踞在瓜州的贼窝如何了?”
“回将军的话,第二日那个贼窝就被大火烧毁了,幸好属下提前带人埋伏,抓到了三个活口,萧四还在审问他们三人。”
“嗯,如此甚好。”
萧承毓微松了口气,看来这一次受伤也没白白忙活。
“将军,属下还有一事禀报。”萧二眼神踌躇,欲言又止。
“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萧二倒吸了口凉气,还是不敢再有所耽搁。
“将军,夫人前日连夜跑走了,而且她将府里的金银珠宝都带走了。属下派人去追,至今还没有消息。”
萧承毓一怔,反而摇了摇头,积郁于心,惨惨闷闷地苦笑出来。
世人皆道文昌侯府家风良好,家中娘子秀美聪慧、贤良淑德,是为良配。可是世人却不知,姜氏虽出身富贵,为人却骄纵跋扈,吃不了这西北荒凉之地的苦寒简陋,日日夜夜都哭喊打骂着要回长安。
如今看来,姜氏还是如此胆小怕事之辈,真是令人万分不齿。
“将军,你已多日未出现在将军府中,夫人亦不在府中,府里和城中已经谣言四起,还请将军速速回府做主,稳定军心为重。”
萧承毓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却是抬眸望了望和煦明媚的湛蓝天边。
“再等一等,我要亲自与她道个别。”
可惜直到漫天晚霞之前,小娘子都没有再回来。
萧承毓明白事宜从急,决定不再耽搁,留下一封书信后就匆匆离开了。
半年后,萧承毓再次回来此地时,这一个小木屋已经被烧成了一堆废墟灰烬。
他也曾多次派人来打听过消息,村里有两三个人的确见过一个古怪老头和戴着帏帽的小娘子同行并且出没此地。可惜两三个月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二人的身影了。
村里人也不清楚山里头的那场大火因何而起。曾经的小木屋,曾经救过他一命的小娘子,就像是特意被人完全抹掉了痕迹一般,再也打听不出任何消息。
许久之后,他也将这段短暂却宁静的山野生活封存于心底。那仅存的一丝贪恋,亦被抹得一干二净,蜻蜓点水,雁过无痕。
北庭都护府,寒夜漫漫,北风呼啸。
“都、都护,馄饨都要凉了……”
姚蕴直愣愣地盯着他,粗糙灼热的大掌紧紧贴着她冰凉脸颊,烫得她白玉耳垂潋滟晴方,鼻尖微潮,心驰神往。
“对、对不住了。”
萧承毓回过神来,终于松开拽住她的手腕和贴着脸的大掌,连语气中都透着几分自己未曾察觉的似水柔情。他从她手里端来半凉的馄饨汤碗,一口一口地认真吃起来。
姚蕴一怔,这可是萧承毓第一次与她低头表达歉意。
“都、都护,好吃吗?这也算是我唯一会做的拿手吃食了。”
“嗯,味道不错,我很喜欢。”
萧承毓吃完了一大碗馄饨,就连热汤水都喝得一滴不剩,竟然还破天荒地朝她笑了笑,笑意煊然,如沐春风。
这一下子姚蕴心底就更加发憱了,莫名其妙地瞅着他。
“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他尽量忽视掉她迷糊探究的眼神,轻声回应。
姚蕴应了声好,只觉得他周身透着古怪却又道不出哪里古怪。
她扶起他往后头院子走去,两人慢慢悠悠并排而行,身后留下大大小小的雪印子,一串又一串,连绵不断,漫步踏雪,悠然自在。
新年伊始,萧承毓破天荒地在都护府里一连住了七八日,到今日都还没有要回军营的迹象。
这就有人欢喜更有人忧了!
不知道萧承毓那厮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薛淮、萧十四和姚茂天天都兴奋地围着他打转,一下子要拉着他教他们练剑习武,一下子又要他给他们讲军营战场上的趣事轶闻。
更加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萧承毓竟然不怒亦不恼,反而笑意融融地与他们打成一片。
忧愁苦闷的当然就是姚蕴自己了。
每日一大清早,姚蕴就被他砰砰砰地强行唤起来,练箭成了每日的必备功课。
前几日她还兴致勃勃、跃跃欲试,再后来就是满眼嫌弃、不愿尝试了。
这一日一大清早,萧二又是早早就守在院子里了。
“萧二侍卫,昨夜薇姐儿哭闹得厉害,姚娘子很晚才入睡,要不今日就……”白露讪笑了几声,想为自家娘子求个情。
萧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却是推脱不得的:“白露娘子,都护说今日还得勤加苦练,还劳烦你再通传一声。”
“好吧好吧,我这就去。”
入了屋子,姚蕴已经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她撑直了双臂,双肩僵直酸痛得很,似被人反复重重扭捏捶打过,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她翻了个身,下腹在隐隐作痛,算着日子应该是来月事了。
“萧承毓,你这个混蛋.....”
白露掀起了床帘,站在床榻边上恭敬垂首:“娘子,萧二侍卫已经来了,奴婢服侍你起身更衣吧。”
姚蕴撇了撇嘴,不悦道:“累死我了,今日我就偏偏不去了!”
“娘子……”白露为难地看着她,“萧二侍卫已经等候许久了。”
姚蕴大大咧咧地翻了个身,特意往床榻里头钻了钻,闷着被子说道:“你去说,就说我身子不适了,今日就不去了。然后再将新的月事带、草木灰和棉花取来给我。”
白露无奈叹气,原来是来月事了,娘子每次来月事时身子都很是不爽快,只好先去禀报萧二。
姚蕴听见屋外再无动静,微微松了口气,蒙着脸欲要再次睡去。
“姚娘子、姚娘子……”
耳旁传来白露慌里慌张的声音,而且还有人在拉扯她的温暖被褥。
第八十七章 不适
她本就睡得迷迷糊糊的,此时更是烦躁难受,紧紧拽着被褥不愿睁眼:“好白露啊,不要吵了,就让我再睡一会可好,我肚子难受着呢……”
“嗯,蕴娘想要再睡一会也不是不可……”
姚蕴身形一抖,微微拉下遮住眼睛的被褥子,嘴角使劲扯出个苦涩笑意。
没想到堂堂大都护竟然是亲自来了,这可是到了北庭都护府以来,萧承毓第一次亲自踏进她的厢房。
“都、都护,你怎么亲自来了……”
萧承毓站在床榻边上,半抱着双臂,目光流莹,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当真是病了?”
小娘子微微颔首,抿了抿唇掩饰住自己的心虚,娇软哑声道:“应、应该是病了,手臂酸疼得很,肚子不舒服,头、头也微微作痛。”
萧承毓的目光不曾离开过她的白皙面容,既有关心也有探究,想从她脸上辨出几分真假,不过今日她的面色瞧着的确不太好。
他半屈下身坐在床头一侧,床榻下陷,微微抬手将粗大手掌探进了里头的温热被褥之中。
白露一惊,连忙垂下眼眸往后退了几步,很是识趣地退出屋子带上房门。
“嘶……”姚蕴忍不住吃痛惊呼出声,匆忙抬手压住他肆意妄为的大掌,耳根子顿时泛起红灿灿的靡色。
榻上娇娘如潮玉,粉雕玉琢惹人怜。
他的大掌不慌不忙地肆意流走,随后才坑坑落在她瘦削软绵的一侧藕臂上。
男人的面色端正巍然、目光凌凌,似在做着一件最寻常不过的正经事情。
“蕴娘原来是瘦了。”
“都、都护,今日手臂酸胀得很,今日能不能就不练箭了?”
她紧紧压住他贴在自己小臂上的粗糙大掌,感受着关节分明的坚实手指在有力摩挲,时而凶猛时而轻柔,似欣慰又似调情。她颤着皓齿娇娇发出声音。
“嗯──”萧承毓嘴上回应着,挑了挑一侧粗眉,手下的动作却愈发霸道,“是不是真得病了,本都护一瞧便知。”
他慢悠悠松开了她的小臂,却是一路往下朝她的温热小腹探去。灼热大掌直接覆在有薄纱内衫隔绝的平坦冰凉小腹上。
手掌上的灼热如炽热涌泉灌入她的冰凉小腹,不过一会儿就弥漫温暖到周身,她不禁舒服地哼了哼气。
“肚子当真不舒服?”他沉声问道。
“嗯,是有些不舒服。”
婉转嘤咛,姚蕴的白皙面容已经微微泛起了涟漪潮粉,她的手依旧是紧紧覆在他粗糙手背之上,生怕他继续再往下轻举妄动。
“蕴娘,可要请个郎中来瞧瞧?”他见她面色比起从前苍白几分,眼底隐隐有些担忧。
“不、不用麻烦都护了,我躺一会儿就好。”
“当真?北庭不比长安,若是身子不爽利,还是尽快唤郎中来看看才好。”
萧承毓正欲要收回手起身去请郎中,不曾想却是被小娘子使力压住了被褥之下的手掌。
他一怔,满眼不解地看着她。
她深吸了口气,结结巴巴地说道:“都护,不、不用唤郎中,就是、就是来月事了,小腹那处不太爽利。”
被褥里的温热手掌猛地一抖,再次稳稳地覆盖在她的平坦小腹上。
他年少时常年混迹北地青楼打听消息,自然也熟谙不少闺房之事。他知道女子每个月都会经历此事,小腹不适更是常事,有些女子甚至还要吃些偏方才能有所缓解。
他的目光灼灼其华,似有万千星光流泻而下。
“多、多谢都护。这样的话就、就好多了。”
她从他的眼眸里察觉出了某种异样的情愫,却是道不明说不清,耀眼光芒刺得她心底战栗。
恍惚之间,被褥下的两条纤长细腿虚虚轻晃,一股闷热潮意侵袭而来。
萧承毓看见她眉头轻蹙,白唇微啄,似在娇涩晦暗苦苦隐忍。
“怎么了?”
她侧过脸,半张粉腮便隐没在软被之中,只听到她闷闷糯糯地哼出了娇音:“我、我好像是来东西了,可否让白露进来……”
萧承毓紧抿着唇,抬眸望向白雪茫茫的窗外,糊糊地应了声好,沙哑沉郁。
白露端着私物进来了,渗着冷汗站得笔直,却不敢轻举妄动。
她的嗓音如小猫那般抓挠心痒:“都护,你、你先出去可……”
话音未落,萧承毓竟然直接取过了白露手里的托盘,摆了摆手便让她退了出去。
姚蕴哆嗦了两下,再也顾不上其它,连人带背地往床榻里头翻滚几下,冰凉瘦削的后背紧紧贴着墙沿。
“萧、萧承毓,你到底要干什么!”
萧承毓眯了眯那双深幽勾人的墨瞳,欲望张扬却不淫荡,深邃探视却包藏莫名情愫。
“蕴娘自己不是看得一清二楚嘛!”
他复又坐在床榻边,健硕手臂轻轻一提,又羞又恼的小娘子便被拽回了自己的大腿外侧。
她抬手欲要推开他,却被他一只大手就嵌住且高举过头顶。
他故意将余下的几个字眼轻飘飘地吹进她粉潮润泽的耳廓,吹亮了一大片粉泽泽的玉颈子,抬眸紧盯着她嫣红如嫩桃、欲哭无泪的娇容。
他说他来帮她清理干净。
姚蕴觉得他一定是疯了、中邪了、崩坏了……
“你、你快点!”
身下冰凉袭来,随后是窸窸窣窣衣服布料擦拭摩挲的声响。
她觉得床尾之人的动作行云流水,似在练剑习武那般熟稔轻快,换下脏衣物、系上衣带、拢好衣裙。
萧承毓替她拢好了被子,侧过脸不去瞧她,其实是生怕她看见自己眼底下的翻涌情欲。
“多、多谢都护。”她长舒了口气,身子亦软塌塌地完全放松下来。
“蕴娘见过我的,我也见过蕴娘的,如此才算公平公正。”
姚蕴本来已经缓了缓满腔闷气,顿时气得鼓满腮帮子,猛抬腿朝他踢了出去。
“神经病!登徒子!老混蛋!”
萧承毓早有预料,微微伸出健臂就擒住了她胡乱踹来的一只纤细且白皙的脚腕。
“老?你还敢骂我老,信不信我……”
话音渐落,他威严怒气也渐渐消融。因为身下的小娘子复又皱起了眉头,似在苦苦隐忍。这眉头一紧,却紧到他心眼子里头去了。
第八十八章 暖春
“好了,别闹了,好好歇着。”
到底是谁在闹呀!她腰腹的汩汩隐痛流淌而来,她也没力气再与他争执,气呼呼地抒了两口闷气,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片刻之后,床榻边上传来小娘子均匀平稳的呼吸声,他转过头来瞧她,不禁摇了摇头哑笑出来。
“蕴娘才睡下,再取多一个炭火盆子来,莫要让她着凉了,不过要注意通风……”
萧承毓耐着性子好好叮嘱了一番,离去之时还颇为不舍地往屋子里头多瞅了好几眼。
白露老老实实地听着都护的叮嘱,心底已经泛起波涛骇浪。大都护一向不关心姚娘子的事情,今日怎么会性情大变,甚至还突然如此软声软语地对姚娘子关心备至。
她稀里糊涂地摇了摇头,端着炭火盆子入了屋子。
直至午后,温暖和煦的缕缕日光漫入屋内,姚蕴才沉沉闷闷地醒来。
她简单梳洗一番,喝了碗热粥填饱肚子,披好了厚实斗篷。今日事今日毕,她决定还是将今日练习射箭之事完成才好。
姚蕴才进到院子,就看见薛淮和姚茂二人还在兴致勃勃地练习射箭。
姚茂一瞧见她就兴冲冲地挥起了小短手臂:“阿姐,阿姐,阿茂也会射箭了......”
萧承毓转过身来,瞧见她笑意盈盈地走来,不过脚步虚浮,面色还是有些苍白无力,顿时沉了沉墨色眼瞳。
“都护安好。”姚蕴轻轻一礼,转身命白露取来弓箭。
“蕴娘身子如何了?若是不爽利,今日不练也无妨。”
姚蕴一怔,本以为萧承毓会因为自己的偷懒而责备不悦,没想到竟然是先关心她的身子如何了。
古怪古怪,当真是古怪得很!
“身子好多了,都护说过,练得一身好武功贵在日月坚持,蕴娘一直铭记在心呢。”
她拿好了弓箭,转身对准不远处的木头射靶,嗖地一下就射出了长箭。
虽然还是射不中红心,不过也能正中第四环或是第五环。
姚蕴有些不甘心,略带抱怨道:“都护,这几日最多也只能射中第三环,怎么都没有进步呢!”
萧承毓来到她身侧,微微使力托住她的后手肘,宠溺地笑了笑:“力气不足,不可操之过急。”
他取过一只新箭,牵着她的苍葱玉指扣好箭头,后手肘引着她猛地一松,那只新箭便直中最远箭靶的靶心。
院子外侧正好站了三四个空闲围观的奴婢娘子们,看见此幕,皆不禁压着嗓音雀跃拍掌。
“哎呀喂都护果真厉害,才在府里呆了七八日,竟然又多了几个仰慕者。都护瞧瞧有没有喜欢的,我再替都护做主纳个妾如何?”
姚蕴抻着身子往远处望去,满眼羡慕之情溢于言表,樱桃粉唇却一点都不甘示弱。
萧承毓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略带试探道:“噢,知我者莫若蕴娘也,如今我还真有个喜欢的娘子。”
姚蕴一怔,只觉得心底有股灰霾直冲而来,莫名闷闷涩涩的。
“那、那就说来,我、我一定替都护做主。”
“蕴娘说话都结巴了,莫不是吃味?”
她无所谓地哼着鼻音,甚至颇为嫌弃地撮了撮嘴:“都护多虑了,蕴娘最是明白自己身份的,我也并不是很想知道!”
他的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无奈,不过也不急于一时。
“蕴娘倒也不必妄自菲薄,日后也许就会明白的。”
她眉头一蹙,圆溜溜的一双伶俐明眸亮澄澄地望着他,只觉得他这几日周身都透着十足古怪。
“都护,蕴娘有事情想问你,你可不能气恼。”
“哦,你说。”
小娘子扯了扯他的衣袖:“都护,你、你莫不是那夜饮完了酒就中邪了?”
萧承毓一愣,猛地停下了手中擦拭长箭的动作。
“蕴娘此话是何意?”
她壮着胆子笑盈盈道:“都护,若是我如实说,你可不能恼我。”
他面无表情地觑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都护,这几日你怎么都自称我了?前几日我懒懒散散,你也不责罚。今日我更是疏于练习,你既不恼火,也不来催促我,我思来想去,就、就觉得大概是都护你中邪魔愣了。”
萧承毓心底苦闷却又无法当面发作,没想到自己的真情实意都被当作驴肝肺了。
“蕴娘,这样不好吗?”
“嗯──”姚蕴的两道弯弯细眉皱得更加曲折离谱了,“也不是说不好,但是也说不上很好。都护还是唤本都护才更顺耳,对我严厉斥责些我才更安心。”
萧承毓无奈抬手抚了抚额头,沉声道:“那蕴娘以后可要好好习惯这样的都护才好。”
“可是我……”
萧承毓心底哑笑,一把抓住了她的白皙手腕。
“蕴娘,明日我便要回军营了,恐怕一个多月都不能回府。如今你已将这箭术练得七七八八,便也算是有了防身之术。”
姚蕴一怔,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却还是觉得哪里透着古怪。冥思苦想后,她心底里终于挤出了一个怪词。
爹味。
萧承毓这几日都好像一位老父亲那般关心照顾她。
她反复细想了一阵子,不由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都护,你还是唤自己为都护可好?都护,今日你当真不责罚我嘛?好都护,六叔,好六叔……”
姚蕴踏着小步嘁嘁喳喳地跟在他身后,萧承毓却像是故意逗弄她那般,每次都能精准避开她欲要来抓住自己衣袖的小手。
姚蕴气鼓鼓地插着腰,心中莫然而生的怪异感还是积沉于心,无法疏解。
然而此时却无人瞧见,萧大都护转身之时,隐藏在他锋凌嘴角边的极其浅淡的拂煦笑意。
翌日清晨,萧承毓领着萧二匆匆启程前往军营。姚蕴长抒了口气,她自然能畅意自在地为所欲为了。
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春意盎然。
开年的第一件惊动整个金满城的大事,便是北庭都护府司马徐泰亲自带兵捣毁了西大街上的那间药铺,烧毁了藏在后院地下室里头堆积成山的桃花烟粉。
城中众人皆惊慌不已,一夜之间,曾经风靡一时的桃花粉就成了烫手山芋、人人皆嫌。
第八十九章 春游
药铺里头的人似乎早已得到风声,士兵闯入药铺时,里头早已人去楼空。
萧承毓听着徐泰的如实禀告,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此事看上去似乎就此作罢了。
除此之外,北地开荒之事再次提上了日程。
一百家特意择选过的农户与北庭都护府签订好了长期契约,拖家带口举家搬迁,已经启程前往北地安家开垦。
姚蕴专门划分了八处荒地来专门种植花椒。八处荒地的土壤湿度和日照时间皆略微有所不同。通过控制土壤湿度和日照时间的变量,来察勘哪一处的土壤最适合花椒的种植。花椒种子本就稀少,品种好的花椒种子更是金贵,是她花了大价钱才从四川商人的手中买来的。
偏北的大片缺水干旱土地被划分成了小麦和高粱种植区。偏南的大片土地则是各类干旱药材的种植地。
一百户人家都划分好了各自的土地,领了北庭都护府的补贴月钱,兴致勃勃地开始埋头干活。
北庭都护府还派人亲自护送西北边境擅长荒野耕地的几位老农民前往北地考察,根据天气和土壤湿度的变化而及时做出调整,尽量减少土壤水源和人力物力的损耗。
萧承毓借着开垦北地的猛烈势头,以守护百姓为由,不出半个月就得到了圣人的旨意,顺利在北地最北边的纥隆关增设了三百士兵的临时卫所。
意味着在距离北狄更近的纥隆关内增设多了一道坚固防卫,若是北狄鞑虏有意来犯,北庭都护府也能更快得到相关消息。
时光流逝,光阴似箭。转眼间已经是春光明媚的三月天。
三月三,上巳节。
就算是远在北边的金满城,百姓也会成群结伴同游,踏春玩水,沂水沐浴。
金满城里虽无大江小溪流淌而过,不过城中央却有一口经年累月源源不绝的古井。城中人都视它为福祉之井。
上巳节时,游人们会从古井里头取水净身,洗去泥垢灾邪,祈求一年好运。胆大之人便会浇淋得周身湿漉漉再心满意足地回家。就算不如此胆大,娘子妇人们也会去舀一大壶井水洗洗手沾沾福气。
姚蕴许了府里下人们轮流出府去过节,自己也领着一行人出府去凑凑热闹、沾点福气。
东大街上人来人往,许多年轻娘子和年轻郎君结伴而行,娘子们的手中还握着芳香飘远的兰花花束,人面桃花相映红,春风拂来引人笑。
小儿稚童来回奔跑,喜气洋洋,手里都拿着五彩斑斓、造型独特的纸鸢打闹。
姚茂和薛淮还是小儿心性,兴冲冲地拉着姚蕴跑到前头的小摊前挑选各式各样的纸鸢。
姚蕴蹲下身来仔细一瞧,其中就有一只苍鹰模样的朱丹色纸鸢,与去年慕容郎君的那只有些相似,鹰击长空、展翅高飞的欢乐场景还历历在目。
她莞尔一笑,正欲要拿取那一只纸鸢,纸鸢轻晃,竟然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她抬头望去,睫毛微眨,觉得很是眼熟,似在何处见过。
“原来娘子也看上了这只纸鸢。”
“你是……”姚蕴眯了眯眼,突然恍然大悟。
男人说着一口很不标准的汉话,一身波斯贵族的打扮,浓密的曲卷棕色胡须完全遮挡住了他的异族深邃面容。
波斯郎君也反应过来,温暖笑意漫上嘴角:“娘子安好,没想到在这里也能有缘遇到。”
“郎、郎君好。”
“娘子也喜欢这只纸鸢吗?”
姚蕴微微颔首,温婉抬眸:“苍鹰雄健,可在蓝天展翅高飞、龙翔凤翥、自由自在。”
波斯郎君麻利地付了钱,却将手中的纸鸢递给她。
“娘子若是喜欢,在下便将此物相赠。”
她一愣,目光却停留在了男人将纸鸢伸过来的手背上,是一道早已结痂的尖锐长形疤痕。
“多谢郎君美意,不过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郎君已经付过钱,这纸鸢自然便是郎君你的了。”
波斯郎君木木地收回了手,眼神微动,目光凌凌地望着她。
不!其实是望向她身后一直戒备着的萧十四!
他突然爽朗大笑,朗声道:“多谢娘子割爱,在下就收下了。”
姚蕴半躬着身子虚行一礼,转过头来爽快地替余下几人付了钱,领着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去。
不过多时,前头人头涌动,欢声笑语,石砖地面被搅浑得湿湿漉漉,已经是来到了大街中央的古井处。
顺着涌动欢闹的密麻人群继续往里走去,姚蕴终于看清楚这一口古井。
古井方方正正,宽敞巨大,东南西北的四个角柱皆挂上了红彤彤好意头的绢丝带子和三彩铃铛,四周砌好了结实牢固的矮木栏杆。
听闻从前就有人取水时不慎翻落到井底,因此才在四周加固了木头栏杆。
古井里头水质清澈见底,细看之下水流还朝同一个方向缓缓流淌,似在轻拂低吟,是一口活泉。
在这干旱荒凉的北地之中,竟然还有这样一口活泉古井,难怪能够被称作福祉之井。
半裸着腰背的汉子们直接舀了凉水浇身,哆嗦着牙齿一身痛快爽利,手舞足蹈地围着古井转圈庆贺。
娇羞赧然的妇人娘子们偏过头去,笑意嫣然,拉着吊桶绳索麻利取水,先是自己洗把脸,随后端来给身后的稚儿孩童洗手擦脸也是极好的。
人潮汹涌孟浪,愈来愈往井口处挤来。就连薛淮和萧十四都不得不被游人挤得隔开了三四个人。
姚蕴连忙命绿芍一手抱好姚薇,另一只手紧紧拉住姚茂。
白露正要替她取过取水的木桶,却是被她拦住了手。
“白露,我自己来,这样才为虔诚呢!”
姚蕴半蹲下身子,将木桶子勾在吊索上,伸出手准备拉起一旁的绳索。
垂眸之时,她眯了眯眼,突然感觉有某种异物一把拽住了自己的手臂!
“白……”
扑通哗啦一声巨响,围在井口四周的人群顿时如惊弓之鸟胡乱逃散开来,惊慌失措、东倒西歪地哭喊求救。
“有、有人落水了……”
“不不不,不是落水,是被水鬼抓走了……”
“鬼啊,是、是水、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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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被俘
站在几步之遥的萧十四和薛淮推开鸟飞顿散的人群,一跃来到井口边上,井口处徒留使劲扒拉着井口、惊慌无助的白露。
“萧、萧侍卫、淮哥儿,娘子被、被水鬼抓走了……”
“你看见了何物?为何会说是水鬼?”萧十四反应极快,立马察觉出这里头的不寻常。
“好像是有、有一个黑色的阴影,一把拉住了姚娘子的手,一、一下子姚娘子就不见了,怎、怎么办啊……”
萧十四眉眼紧蹙,冷声道:“阿淮,你赶紧护送余下的人回府,立马派人告知都护,我下去看看。”
甫一说完了话,萧十四一跃而下,隐没在清澈井水之中。
围观的众人不明所以,以为当真是水鬼现世,多拉了一个人下水陪葬,又是一阵接着一阵的哭天抢地的撕心裂肺哭喊。
薛淮也察觉出来此事非同寻常,亦明白此时不是逞强之时,他握好本来背在身后的黑色布袋,拼接好长枪,护着身后的白露、绿芍、阿薇和阿茂速速回府。
时明时暗的吝啬光线、黯淡潮湿的铁锈味道,汹涌翻涌的清泉水声,一阵又一阵地充斥着她的敏感五官,侵入她的四肢百骸。
“咳咳咳……”她胸口窒息,铁锈堵塞,急急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神来。
她意识尚存,可惜周身都虚弱无力,使尽全力欲要睁开眼却不得法。
似被一直浸泡在冰冷的水里,同时又被人粗鲁地扛在肩上。身下之人走得很急,水流翻涌,一下一下地冲撞她的周身骨头,似要粉身碎骨。
绑走她的人应该是顺着这口井地下暗河的方向,一路奔波前行。
片刻之后,身下之人似乎突然转变了方向,发狠地嵌住她朝着另一个洞口狂奔。
寒水蚀骨,暗夜无边,如恶傀如疯妖,堕入深渊。
她最终还是失去了仅存的一丝丝意识,浑浑噩噩地昏迷过去了。
萧十四顺着地下暗河一路追踪,行至半路就发现有三四个分叉口。他只能选择其中一个洞口继续追赶。可惜最后却是从城中某处小巷的下水道入水口里钻了出来。
浑身湿透,冰凉刺骨,只恨自己一无所获,再也寻不到姚娘子的任何踪影。
姚蕴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要被沉沉击碎成了砂石,后脖颈处僵直酥麻,一下又一下地隐隐刺痛。
她睁开沉重如铅的眼眸,终于看清楚眼前的景象。
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小平房,家徒四壁,就只剩下一张嘎嘎吱吱惨淡作响的小木床和凹凸不平的破旧小方桌子。前头唯一的一扇小木窗早已被木头完全钉死,就连一只苍蝇一缕光线也飞不进来。
她动了动手脚,虽然四肢皆没有被绑着,可是周身虚弱发软,酸涩之感斥满口腔深处,应该是被灌下了某种使人酥软无力的毒药。
吱吖微响,前头唯一的一扇小木门微开,一个年轻娘子推门而入,手中还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吃食。
姚蕴抬眸,灼烈如钜地紧盯她身后的那扇门,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竟然还是个房中房!
她面无表情地看她:“你是何人?为何要绑我来此?”
年轻娘子微微垂着头,一直没有搭理她。她放下了手里的托盘,张了张嘴,再抬起手往自己的嘴唇挥了挥,随后就乖乖退了出去。
原来是个哑巴。
托盘上是一碗热米糊和一个肉包子。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复又重新躺在了木板床上。
许久之后,那位小娘子再次解了门锁入屋,看见桌上原封不动的吃食,满眼困惑不解地望着她。
“我要见你身后真正的主人,要不然我宁愿活活而死。”
那年轻娘子一怔,拽着衣袖便出了屋子,还不忘记锁好门锁,门外铃铃铛铛地层层作响,应当是有好几把门锁。
肚子咕噜噜地乱叫,姚蕴就这样硬生生地挨了一日饥饿。
次日一大清晨,小娘子再次端来一碗热粥。她多瞅了她几眼,神色凝重,手势一下子放在小腹上一下子又摇摆在耳边。
是在告诉她若是还是挨饿,定然会有大麻烦的。
姚蕴双眸无神,坚定地摇了摇头,故意大声呼喊出来:“除非让我见到真正的话事人,否则我宁愿活活饿死。若是我当真死了,你们也不可能好过的。”
小娘子神色更深,摇了摇头就再次退出了门外。
片刻之后,门外突然传来沉重浑厚的脚步声,来人是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
他站在小门后,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那一双碧色深眸满是探究:“你到底有何事要见我?”
姚蕴眯了眯眼,随后无所谓地大笑出来:“原来你们背后的主人还是个彻头彻尾的缩头王八,竟然就用一个卑贱侍卫来糊弄我。窝囊废、没骨气……”
她抬起双臂猛地扫落桌上的瓷碗。噼里啪啦地残留了一地的碎碗瓷片!
“你……”身前的男人气得满脸通红,欲要挥起手掌来打她。
小娘子一愣,连忙压制住了他甩到半空中的手臂。
她的小嘴无声微动,虽然看不太清楚,似在劝他消消气。
姚蕴反应过来,便是使出这一出激将法,更是胆大妄为口出狂言。
“若是我身上有了什么损伤,我看你怎么跟你们那窝囊废物主人交代!”
“小娘子我出身卑微,贱命一条,无人在乎。我从来就不怕死,不过却不能死得如此不明不白,我要见你们背后的真正主人!”
姚蕴目光凌凌地瞪着身前二人,没有丝毫的退缩避让。
那男人微微沉住气,冷哼了一声。
“夫人言轻了,夫人不知,就在夫人被绑走的一个时辰内,金满城的前后两个城门就被封得严实。你的那个好侍卫更是穷追不舍,若不是我家公子未雨绸缪,此时遭殃的恐怕就是我们二人了。”
姚蕴一怔,心底隐隐松了口气,面上却满是睥睨不屑。
“莫要唤我什么夫人,我不过是那冷漠都护的一个小小妾室,而且还是个续弦不受宠的小妾。恐怕都护他只是怕我忍不住严刑拷打,不慎泄漏了瀚海军的重要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