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侍寝
入夜,弯弯明月比起昨日更是圆润了些,凉风扑面吹得人昏昏欲睡。
萧承毓唤了人来替他更衣。
他站在屏风内,往外抻着双臂,身后之人稳稳当当地替他除了最外层的衣袍,一股淡淡的桃花幽香飘然而来。他眉头一蹙,猛地拽住了身后之人已经触上他白玉腰带的白皙手腕。
是一个女人!
他使劲一用力,身后的女人就被硬生生地拽到了身前,借着蛮力慌慌张张地摔倒伏跪在地上。
“都、都护,是、是妾身思思。”
思思娇滴滴软绵绵地说着话,垂头之时无意裸露出一大片纤细白皙的玉颈。胸前上衫衣带系得也比平常宽松些。
“大胆!你是如何进来的?”萧承毓目光阴鸷,幽黑双眸如乌黑深洞瞪着她,仿佛已经将她反复千刀万剐。
“是、是夫人让妾身来服侍都护您更衣暖床的。”
“谁?”他再次怒吼道。
他只觉得心底闷沉,一堵冰冷铁墙骤然而生莫名堵在胸口,生生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是、是夫人,是姚娘子。”思思不知道是何处说错了话,只能抖着娇舌巍巍颤颤地重复了一遍。
“混账东西,她也配叫夫人,她不过是个贱妾。下次不要再让我听到夫人二字,听到没有?”
“是、是、是,妾身知道错了,妾身再也不敢了。”
思思哽咽低泣,就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娇弱小白兔蜷缩在地,微颤的手指欲拒还迎地揉了揉男人脚边的暗色锦绣衣摆,让人好生心疼。
“你,抬起头来!”
许久之后,男人沉稳莫测的嗓音从头顶处幽幽响起。
思思一怔,微颤着瘦小玉肩,怯懦羞涩地仰起头来。
“你叫什么名字?”
“妾身名唤思思,嗯——”
男人的粗糙大掌如飓风般使劲横扫,牢牢箍住她的娇嫩下颚,迫使她忍不住吃痛叮咛娇嗔了一声。
萧承毓抿了抿唇,饶有兴趣地盯着她:“思思是吧,起来替本都护更衣。”
思思心中大喜,得体优雅地起了身,眼角的笑意若隐若现,手上动作极尽娇娆柔媚。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拂云院。
姚蕴正斜倚在厢房窗边的胡榻上,津津有味地看着一本西域游记。书中详细记载了西域各地的风土人情和美食特产,让她好生好奇。
白露小心冀冀地微阂房门,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侧。
“娘子,青松院熄灯了,不过那思思姑娘没有再从屋子里出来。”
“嗯,知道了,白露,你先下去歇息吧!”
白露不敢随意抬头,只听到身前娘子留下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就乖巧地退了出去。
待她出去后,姚蕴取过竹子书签夹好了书,微微仰头望向了窗外。窗外院子里正好有一棵葱葱郁郁的大槐树。这个季节的槐树早已落了花,重新结上了绿意盎然的纷繁枝叶。
花开花落自有时,人来人往任由之。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窗外月明如水,而她心静止水。其实这才是人生常态,看得明白想得通透,才能活得开心长久。
她微微松了口气,面容莞尔,不喜亦不愠,似将心底的万般苦闷都吹散开来了。
“白芷,你在忙活什么呀?”
姚娘子待人很是温顺通达,今夜也不需要太多奴仆在门外守夜,只留了一个守着院子的婆子。白露得了空闲,便跑到后厨去寻白芷闲聊了,顺道还可以解解嘴馋。
白芷抬起手背糊了糊脸,侧脸就沾染上了一大片的白面粉,懵懵懂懂地煞是可爱。
“白露姐姐,我在研制新的点心呢。”
“哇,快给我尝尝。”
“嗯呢,快好了,再等等,你今夜不用守夜吗?”
她将白花花的一大锅面粉团子放到蒸锅里头,回过头来好奇探望。
“不用呢,姚娘子人很好,让我下去歇息了。不过呀,我跟你说......”
白露小心冀冀地觑了眼门外,确认再无他人后,她压低嗓音道:“白芷啊,我看着姚娘子看着似乎威风八面的,似乎也不太受宠呢!”
白芷猛地一怔,连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白露姐姐,莫要说这些浑话,姚娘子待我们如此好,我们怎么能在背后非议她呢。”
白露砸了砸樱桃小嘴,尴尬地笑了笑:“是是是,白芷妹妹说的很对。”
白露望着木头蒸锅上袅袅冒起的热雾气,心底里有些想法油然而生。
青松院。
姚蕴已在院子的回廊下站了足足半个时辰,可惜屋子里头还是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白露匆匆忙忙地小跑回来,耳根子绯红一片,满脸欲言又止的尴尬模样。
“无妨,你直说就好。”
“娘子,方才听值夜的平芝姐姐说,昨夜屋子里头一直闹腾到了三更,那思思姑娘的娇声软语余音缭绕,再、再后来都护还连续叫了两次水,直至后半夜才、才渐渐安静下来的。”
姚蕴摆了摆手,脸上始终保持着淡淡笑意,对她的话置若恍闻。
守在门外的萧二抹了抹额间狂冒的冷汗,于心不忍,还是轻轻扣了扣门框前的铜把手。
“都护,姚娘子已经在门外侯了半个时辰了。”
许久之后,屋子里才传出男人愠恼暗哑的粗重嗓音,音量不大不小,却正好能让回廊下处的姚蕴和周围的奴仆们听得一清二楚。
“让她滚,有多远滚多远,莫要扰了本都护的兴致。”
姚蕴一怔,不怒也不恼,云淡风轻地朝门口恭敬一礼:“是妾身叨扰了,请都护见谅,妾身晚些时候再来。”
“废话!给老子滚!”
直至日上三竿,听闻青松院才放了那思思姑娘回屋。出门之时,那思思姑娘双腿打颤摇摇欲坠,连站都站不稳了,是被两个小丫鬟给悉心搀扶回去了。
姚蕴如今反而更加担心那思思娘子了,初次承欢,不知道她的身子是否承受得住。没想到这萧承毓鳏夫久旱,竟然如此不知节制、行事鲁莽粗鄙,一点都不怜惜身娇体弱的小娘子。
她命白露取了两瓶冰凉纾解的药膏,又带上两样精致的首饰,直接往小娘子的住处走去。
“思思姐姐,那姚娘子......”
第六十二章 真面目
甫一走近厢房门前,姚蕴便听到屋子里头传来娘子们的谈话声,好像还提到了自己。
她摆了摆手,示意白露莫要做声。
“我听说了,那姚娘子在门前勤勤恳恳地守了半个时辰,没想到最后还是吃了个闭门羹,还被都护给狠狠骂了呢!真是死不要脸的......”
是那位刚得了恩宠的思思姑娘在揶揄她,而且字字句句皆是污秽不堪。
“思思姐姐,看来这姚娘子还真是不受宠。不过她也只是个出生卑微的妾室,应该不足为惧吧!”
“是呀是呀,不用怕她。而且你记住了,切莫在都护面前唤她夫人。我昨夜在他面前唤那老女人为夫人,都护顿时气得怒骂她卑贱不配,还命我日后再也不许念叨夫人二字。你可记住了?”
“嗯嗯,记住了记住了,多谢思思姐姐提点,要不然妹妹还被那老女人所牵连了。”
念念姑娘还拉着她热切地问东问西,满怀期待地想要抓住下一次机会。
“思思姐姐,我真是羡慕你,日后若是富贵了,莫要忘了提携妹妹我呀。不知妹妹我何时才有机会呢......”念念姑娘满眼艳羡地望着她,羡慕之情都要溢出眼眸蜜罐了。
“妹妹言重了,不过是承了一次恩宠,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
思思姑娘紧紧抿着唇,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灿然笑意,然而其中的苦涩只能自己默默吞回腹中了。
姚蕴无奈地叹了口气,拉着她匆匆离开了院子。
白露气得哼着鼻子直跺脚,压着嗓子岔岔不平道:“娘子,这思思姑娘当真是没良心,昨夜若是没有娘子你的助力,她怎么可能会有机会得了恩宠......”
她摇了摇头,淡然自若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都不气不恼的,你在气什么!”
姚蕴本来还想着找萧承毓为她求个名分,让她的日子过得舒坦些。如今想来,她也没必要如此迫切积极地帮着她们说话了,任由她们二人自生自灭,而且日后也还是要来求着她的。
“好了好了,莫要忧心了。今日我们还有要事呢,去把帷帽和钱袋替我取来。还有叫上薛淮和十四。”
白露得了命令,麻利地回了屋子取东西,又去寻了薛淮和小十四一同外出。
今日她们的确还有很多杂事要忙,最重要的便是出府去采购置办货品。
姚蕴美滋滋地点点头,今日真是能尽情随意花钱的好日子呀!而且不是花自己的钱,一点都不心疼!
萧承毓已经沐浴更衣过,此时安坐在书桌前翻阅着从长安新送来的公文,然而他时不时抬眸往门边多瞧几眼,似有些心神不宁。
“她不是说了晚些时候过来吗?怎么到现在还没过来?”
他阴沉着眼眸看向身侧的侍卫,想从他口中得到明确的答案。
萧二的两条粗大眉毛都快要哭唧唧地拧成麻花怪状了,方才明明是都护亲自把姚娘子赶走的,此时为何又要来问他如此刁钻的问题呢?
“都护,属下马上去打探一下可好?”
萧承毓抿了抿唇,勉为其难地嗯了一声。
片刻之后,萧二回来了,可是面露难色:“都护,姚娘子领着薛淮和十四去城里置办货品了,院子里的侍女说大概要晚些时候才能回府。”
萧承毓沉沉闷闷地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
这金满城是庭州界内最繁华的城镇了。虽然从前荒芜了很长的一段时日,自从回归到大周的领土后,比起与北狄相接壤的金轮城,此地周边还算太平无事,商贾游人络绎不绝,日渐繁华热闹起来了。
一行人先是来到了一家看上去生意兴隆的丝绸铺子。
“白露、白芷,你们也去各挑一匹自己喜欢的布匹吧。”
白露和白芷得了她的允许,欢欣雀跃地去挑选自己喜欢的花样和纹路。
姚蕴正在掌柜台子前结账,面前的香炉子香气悠然,余香袅袅,又是那一股熟悉的桃花香味。看来这桃花烟粉侵蚀的地方是越来越多了。
她笑盈盈地望向身前的掌柜郎君:“敢问掌柜这是什么香呀?好像与外头的香粉味道不太一样,真好闻。”
掌柜才从这位富贵娘子的手里挣了一大笔钱,当然是要好声好语地哄着。
“娘子,你应该是新来这金满城不久吧,真有眼光,这是近日在城里很受欢迎的桃花香粉,小人是从西街的济德堂买来的。在这铺子里头燃了这桃花香粉,铺子生意都比从前好了许多呢。”
“真有这么神奇吗?”她万分好奇,却又有些怀疑,似真似假地瞅着他。
“娘子,小人可不敢说假话,这桃花香粉也是那济德堂里的人先主动送来给小人试一试的。后来过了几日,这铺子生意果然有了起色,愿意回顾帮衬的客人当真多了些,我们才敢用起来的。你再闻闻,是不是顿时觉得周身舒爽畅快了许多?”
姚蕴笑吟吟地频频点头,不愿再在此处继续逗留了,领着一行人速速离开了。这香薰气味闻多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薛淮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伏在她耳侧低声道:“姚姐姐,这桃花粉是不是与那掌柜娘子烟斗里的烟粉有些相似?”
姚蕴觉得他近日是越发敏锐洞察、八面莹澈了,性子也沉稳了许多,看来他在萧承毓那里的确学到不少东西。
一行人继续逛着东街两侧鳞次栉比的铺子,前头的一间铺子排着零零散散的小长队,排队之人皆穿着粗布麻衣,身形孱弱,萎头垂脑有气无力的模样,不知道是在兜售什么货品。
再往前抬眸一瞧,原来是专卖盐货的官家商铺。
姚蕴想起来府里正好也缺米油盐酱醋,顺手买些也是极好的。可是当她看清楚了价钱,心底顿时寒凉了万分。
每斗盐的价格竟然高达三百文钱!
就算是长安和洛阳这样的富贵繁华之地,每斗盐的价格也不过是一百二十文钱!
平史之乱后,当权者们为了弥补国库空虚,解决中央财政危机,开始设立新的盐税法,任命新的盐铁使,还特意颁布了全国统一通行的食盐专卖制度。
第六十三章 官盐
中央政府设立了“监院”作为食盐专卖管理机构,全国的食盐都由政府统一收购后再对其加价出售。“直接专卖”制度下盐的产销形式,都是官收、官运和官销,从此天底下再无私盐可贩卖。
盐铁使在盐产地设置盐监院,并且对全国盐户设置了“亭户”制度以进行专门管理,负责食盐的收榷与出粜,订立食盐的专卖价格,再授权给专门的官商盐铺来贩卖盐货。过去盐价曾经攀升到每斗二百文左右的价格出卖,价格是整整暴涨了二十倍。
近些年来,圣人和皇后娘娘体恤民情,下令监院派人亲自向各地有条件开采盐田的民间百姓传授《齐民要术》中的制盐之法,收归为“亭户”,内陆的池盐和井盐也得到一定程度的开采发展。这几年来盐价才稍微压制降低下来,以每斗一百一十文左右的价格出卖。
然而就在这与盛产盐田的伊州邻近的庭州内,这食盐的价格居然高居不下,如今甚至还暴涨到三十几倍的价格,当真是夺攘奸宄,窟穴囊橐,完全将贫困穷苦的百姓置于水深火热之中!
“掌柜安好,民女斗胆问一问,这每斗盐三百文钱的价格是何人所定的?”
平地一声惊雷!
周围的老弱妇孺瞪着眼眸子惊惧惶恐地齐齐刷向她。看见是一个年轻小娘子问出如此胆大狂妄的问题,都不禁倒吸了口凉气,不自觉地往后退缩了两步。
旁边正好站着一位穿着粗木麻衣的年轻郎君,他猛地一怔,向她投来讶异佩服的目光。
众人皆知这专卖盐铺子是官家的铺子,只受朝廷政府的监管。里头做事的掌柜和奴仆就算是嚣张跋扈些也无可奈何,平头老百姓又怎么敢随意置喙呢!
姚蕴目光凛凛地望着前头的收钱之人,眼中毫无惧色!
那收着钱的掌柜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粗鄙地骂出声:“哪来的贱女人,要买就买,没钱就滚蛋,不要在这里耽误老子做生意!”
“民女不过是有些困惑,还请掌柜解答。”
站在身旁的粗麻布郎君也认可地点点头,朗声附和道:“掌柜,这位娘子说得没错,问个问题也没犯法,何必如此口出狂言,你可以给我们老百姓作个解释吧!”
“又来一个凑热闹的,这没你的事,给老子滚!”
那黑脸掌柜哼哼唧唧地沉着脸,朝一侧的彪野大汗使了个眼色。
姚蕴不为所动,甚至还往前多迈了两步,坚决朗声道:“朝廷在各地设立的盐监院都是提前定好价钱的,就连帝都长安这样的富庶之地,每斗盐也才卖一百一十文钱的价格。而且圣人和皇后娘娘很早就颁布过《齐名要术》中的制盐之法,在伊州盐产量不成问题。你们怎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谋取暴利,甚至还加到了......”
身侧已经走来了一个彪猛大汉,面目狰狞,蠢蠢欲动,欲要挥手抓住她。
萧十四早有准备,轻轻一跃已经挡在姚蕴的身前护住她。
出乎意料的是,方才替她说话的那位粗布麻衣的年轻郎君也微微侧过身来护住她,麻利挡住了那人挥打而来的粗壮手臂。
身后围观的穷苦百姓早已是敢怒不敢言,此时得了帮手,纷纷忿忿不平地将满腹牢骚倾吐出来。
“就是、就是......”
“你们凭啥子卖这么贵......”
“给我们一个说法,给我们一个说法......”
掌柜扬了扬细削刻薄的眼角,骂骂咧咧道:“这三百文钱就是监院定下的规矩,你们尽管去查。老子按规矩做事,死都不怕你们查!”
姚蕴沉了沉眼色,看他如此言之凿凿、信誓旦旦的模样,似乎不像有假。
一旁的粗麻布郎君也抿了抿唇,若有所思。
“你们二人还买不买?不买就别挡道,滚一边去,别耽误老子做生意!”
姚蕴拧了拧细眉,暂时退避在一侧。
“小娘子好,小娘子有胆识,在下实在佩服!”
是那位粗麻布的年轻郎君在与她打招呼。
她回过神来,莞尔一笑,朝他恭敬一礼:“方才多谢郎君出手相护,小女感激不尽。”
她现在才看清楚他的容貌。他的脸型方正,浓眉大眼,嗓音清朗秀气,也算是仪表堂堂的俊朗郎君。不过他身上的粗布麻衣与他周身隐约流露出来的书香文雅气质却不是十分相衬。
“在下姓崔,在家中排行第九,娘子可唤我崔九郎。”他笑意盈盈地望着她,主动自报家门。
“九郎好,小女姓姚,唤小女姚娘子就好。”她温婉一笑,恭敬回礼。
“姚娘子好,在下方才听到姚娘子提及到长安目前的盐价,而且还说到《齐民要术》中的制盐之法,想必姚娘子是饱读百家之书的,而且是从长安来的,在下还想仔细听听姚娘子关于盐税的想法呢!”
“崔九郎客气了,小女不过是暂居长安,恰好听说过盐税法和《齐民要术》,不敢随意置喙。”
姚蕴恭敬地施过一礼,欲要转身离开,不曾想竟然还被他拽住了小臂。
萧十四眼疾手快地抵住了他的手,沉着脸道:“崔郎君休得无礼,我家娘子......”
男人慌里慌张地弹开了手,面色赧然,略带歉意道:“姚娘子,是、是在下唐突了。其实是在下近日一直潜心苦读,刚好学习到了盐税法,所以想要寻求一些新思路。方才见姚娘子你侃侃而谈、言谈自若,应当是有所想法,所以才一心求问于姚娘子你的。”
姚蕴一怔,见他目光灼灼,声音沉稳,难道他是真心来求问的。
她眯着笑眼抬眸瞧他,朱唇微启,嗓音清透悦耳,如涓涓溪流游荡洗涤心间。
“崔郎君既然诚心有求于小女,难道不应该亲自请小女喝一盏茶吗?”
男人恍然大悟,欣然迎着她往另一边小巷子走去。
“多、多谢姚娘子,姚娘子这边请。”
不曾想这窄小的小巷子尽头还有这样一处毫不起眼的小茶摊。男人迎着她在茶摊上寻了个靠墙的位置,麻利地点了两壶庭州特色的紫阳毛尖。
注释:唐朝安史之乱后,第五琦出任盐铁转运使,开始实施“直接专卖”制度。
第六十四章 恼怒
“姚娘子,这金满城不比帝都长安,没有什么正规听戏说书的茶馆,只能请姚娘子稍微将就于此了。”
“崔郎君客气了。小女听闻这紫阳毛尖是庭州的特产,只取带有白茸茸毫毛的细嫩茶尖来制茶煎茶,茶叶条形紧结匀称,外形碧绿油润,是一等一的好茶。”
“没想到姚娘子对茶还颇有了解。不过这里是个小茶摊,自然是比不上长安的顶级茶水的。”
交谈之际,茶摊主已经端来了两小壶热腾腾的清茶,一同端来的还有形形色色的装满茶汤配料的小茶碟。有盐、糖、葱、姜、花椒、大枣、桂皮、橘子皮、薄荷叶等各式料物,香气扑鼻,均可按照自己的口味喜好添加到茶汤里头。
薛淮未曾多想,直接埋头夹取了些许碎姜、桂皮和薄荷叶等喜爱之物到茶汤里头。他利落地搅浑茶汤,猛地灌了一大口,热热辣辣的,煞是舒心畅快。
然而姚蕴和那位崔郎君却似极有默契一般,同时端起茶碗,先是直接浅尝了一口清茶。两人无意间相对而视,不禁齐齐浅笑出声。
“原来姚娘子也喜爱先饮上这样一口清茶。”
“原来九郎也是如此。清茶质朴无杂质,更能品出茶底的鲜和清。”
冲泡出来的茶汤清澈晶莹,清香顺滑的淡淡气味沁人肺腑,她小口啜饮,还能感到清淡之中有一种甘香柔美。
“这紫阳毛尖果真是清冽沁人的好茶,就连这小小茶摊里的茶水也甚是可口。九郎,小女就单刀直入了,不知九郎要询问何事?”
“姚娘子,是这样子的,在下近日在读《尚书》中提到了田粮盐铁之税法,也觉得北庭地区的盐价实在是高得离谱。如此一来,穷苦百姓只会越发羸弱无力,若是再想尽办法南迁,这北地人烟只会越加稀少,长久以往恐怕不是什么好事。不知姚娘子可有什么见解?”
“九郎,庭州临近伊州,其实不缺盐田盐地,路程运输亦不是难事,可是为何此地盐价一直高居不下呢?”
“为何?”崔长霖目光一沉。
“庸官乱政胡为,缺乏主事之人。北庭远在大周的西北角落,山高皇帝远,府衙里的官员们怠政散漫、荒诞行事,因此这盐价还仍然是十年前的暴涨盐价。若是要变,必须还得从根源上去做改变。”
姚蕴慢悠悠地说完了话,复又低下头去饮茶。
男人满眼皆是钦佩赞许,一个娘子竟然有如此眼界和高度,实在是难得难得!可是她说给他听的这番话,似乎不像是说给一个寻常读书人听的!
“听君一席话,在下豁然开朗。多谢姚娘子。”崔郎君恭敬地朝她一礼,心中已有想法。
姚蕴低着头咕噜咕噜地就饮完了一整碗茶汤。
待她再次抬眸时,突然笑盈盈地望着他:“不知崔九郎可有听说过江南道通州刺史柳宴的名讳?请九郎自行去寻找答案吧!”
崔郎君呆愣愣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猛拍自己的脑袋瓜子,他竟然忘记询问小娘子的住处,不知日后是否还有机会再次相见。
姚蕴曾经帮镖局私下绘制过大周的大运河舆图和漕运路线图,偶然间在运送盐货的文书中看到过通州刺史柳宴的大名。于催九郎而言,也许会大有用处。
一行人继续兜兜转转了整个金满城,直至天色暗淡下来,才慢悠悠地回到了北庭都护府。
甫一进家门,姚蕴便瞧见守在门口的管家陈叔目光急切期盼,看到她回来仿佛就像是抱住了天大的救命稻草。
“姚娘子,你可算是回来了。”
“陈叔怎么了?府中发生了何事?”姚蕴解了帷帽,神色迷茫地望着他。
陈叔抿了抿唇,侧过身低声道:“姚娘子,那念念姑娘来寻了小人很多次,都问道今夜是否需要她去都护跟前侍寝,小人没法做主,还得请姚娘子您做主呢!”
“她来寻了罗叔你多少次?”
“回姚娘子的话,从晌午到现在都已经来了不下四次了。”
“好了,若是她还来寻你,你便让她来寻我好了。”
她笑吟吟地说完了话,径直转身回了拂云院。她换了一身衣衫,亲自前往青松院。
青松院。
萧二瞧见一道清丽身影悠然前来,目光一亮,大松了口气。
“萧二侍卫,还请麻烦你通传一声,妾身有事寻都护。”
“都护,姚娘子回来了。”
萧二面朝里头大声禀告,可惜里头却一点声响儿都没有。他抿着唇朝她皱了皱眉,双手在胸前微微比划了一个“不”字,还不忘眼神示意她。
姚蕴挑了挑细如弯月的小俏眉,盈盈一笑,眼神回复他莫要担心。
“都护,妾身担心你呢,妾身就进来了!”
姚蕴瞧见他正斜倚在窗边的胡榻上翻阅着兵书,面色却有些愁如乌云、冷若冰霜。
她眯了眯眼,心道不应该呀,昨夜如此折腾行乐,今日他不应该更是神清气爽、舒心畅快嘛!她在心底窃喜,难道说是昨夜纵欲过度了,真是活该!
“都护,妾身回来了。妾身今早来呢其实是想问您,那思思姑娘她......”
“今日逛得可开心?”
萧承毓幽幽打断了话头,阴沉着脸抬眸看她。
“都护,这金满城比我想得要繁华得多,而且呀我还遇到个有趣的郎君,我瞧着他身份不一般,都护你可知庭州如今的盐价涨得可厉害了......”
萧承毓见她谈笑自若地说着今日的种种趣闻,意气风发、眉飞色舞,似乎完全不被昨夜的传闻和今早的痛骂所影响。
他心底莫名堵得更慌了,那堵铁墙似再被焊上了好几把繁杂枷锁,令人无法挣脱。
“过来!”是他在冷声下令。
姚蕴撮了撮玉唇,不情愿地挪着小步凑到他身侧,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都护,又怎么——呀——”
男人伸出壮臂一把嵌住她的婀娜细腰,天旋地转之间,她已被男人粗鲁地压在了身下!
这胡榻底板坚硬,竹席凉薄,翻身之时磕得她后肩胛骨和后臀微微吃痛。她不禁蹙了蹙眉眼,这男人是有什么变态毛病吗?老是突然来这一出,难道今日还欲求不满了?
第六十五章 挑拨
“萧承毓,你又来这一出,我后背骨头都被你磕疼了。”
男人微微仰起头,目光阴冷却酥红,似在饶有兴趣地观赏着怀里秀色可餐的美味娇羞猎物。
姚蕴眯了眯眼,她觉得他真是有些欲求不满了,这羞人的差事不会又回到她自己身上了吧。
她心惊胆战地咽了咽酥软嗓子,还是尽快转移他的视线才好。
“好都护,我、我、妾身方才就想与你商量,那思思姑娘既然已经成了、成了您的人,她难得能入都护您的贵眼,都护是不是要给她一个正当名分才好呀!”
“成了我的人?谁说的?”
他故意贴住她珠圆玉润的粉嫩耳廓,沉沉缓缓地喘着气。
姚蕴一怔,他不会是想翻脸不认账吧,天杀的!
“可是妾身都听平芝说了,昨夜这屋子里头一直娇娇闹腾到了三更,后来都护您还连续叫了两次水。都护可不能不负责——萧承毓你——”
身上的男人贴在她的玉颈前,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啄浅尝,嗓音闷闷沉沉的。
湿漉软绵的触感一丝一缕地弥漫开来,她的五官顿时被塞满、放大、冷颤、滚烫,呼吸变得越发喘急沉重,纤细指尖都一抖一抖地战栗起来了。
“原来娘子还是关心在乎本都护的,还亲自寻了奴仆来仔细打听本都护的消息。”
我呸!我是在担心那思思娘子被你折腾坏了病了好嘛!
她在心底破口大骂,面上却还是笑意盈盈:“都护,你今日若还是精力充沛、无处发泄,妾身可以再唤念念姑娘来伺候您......嘶,萧承毓,你这个登徒子、负心汉......”
萧承毓竟然探手往她的衣领口子长驱直下,指尖的冰凉透彻心扉,激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此话差矣,你我本就是夫妻,怎么能骂本都护登徒子呢?本都护也没休了你,怎么就成了负心汉呢?嗯?”
他的粗糙手掌停留在她敏感灼热的肌肤上,满眼戏谑地盯着她。
“你、你、你怎可如此薄情寡义,昨夜才夺了思思娘子的清白身子,今早还怒骂我是贱人泼妇,现在又如此放浪形骸勾三搭四,都护你......”
她紧紧拽住他在自己胸前乱动的手掌,绞尽脑汁地憋出了这么多话。
萧承毓的大掌抹了满满一手的顺滑温腻,不禁舒服地喟叹一声,终于慢悠悠地松开了对她的挟锢。
“谁说我夺了那什么姑娘的清白身子?”
姚蕴一愣,不解地抬眸看他:“咦?可是平芝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蕴娘啊,耳听难道就一定为实吗?”
他抬手弹了弹她的白皙额头,粲然而笑。
姚蕴捂着额头甚是不满地嗯哼一声,额头那处定然是留下红肿印子了。
“都、都护,你真的没有做那那啥子事情?”
萧承毓拍了拍她的香腮粉颊,轻轻一个翻身便下了胡榻落地:“哼,本都护还没饥不择食到如此地步,连个来路不明的女人都能欣然接受。”
姚蕴如释负重,连忙先拉紧了胸口前齐襦衫裙的衣襟带子,扯了扯嘴角浮现出一个生硬又娇憨的笑容:“哎呦,都护早说嘛,害得妾身我还担心那思思和念念两位姑娘该如何处置呢!”
“好了,本都护要先摸清楚这庭州的官员脉络和她们身后的正真主人,暂且先留着她们二人,你知道该如何做吧。”
他抬眸望着她,目光灼灼,眼中多了几分莫名的坚定和信任。
姚蕴自信地拍了拍手,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请都护放心,妾身最爱看这内宅里的大戏了,也许妾身还有法子能让她们二人露出马脚呢!”
“哦?”萧承毓坐在另一侧的胡椅上,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看,“说来听听?”
“连理枝头花正开,妒花风雨便相催。都护等着看好戏吧。”
姚蕴离开青松院时,只觉得脚步都轻快愉悦了许多,畅风和丽,烁玉流金。
才回到拂云院的屋子里头歇坐下来,外头就响起了某个小娘子娇娇柔柔的甜嗓音。
“姚娘子,妾身念念来求见您了。”是那念念姑娘扭着细腰款步而来,娇嗓中还透着几丝迫不及待。
白露倚在胡榻上浅息,随意地摆了摆手:“白露,今日我累了,让她回去吧。”
她侧耳细听,白露好说歹说苦心相劝才终于把她劝走。
接下来的十来日,那念念姑娘每日一大清早就恭恭敬敬地前来请安,可是姚蕴皆以身体抱恙婉拒了她。
虽然对外说是身体抱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姚蕴听闻那思思姑娘这些日子继续被唤去青松院侍寝了三四次,却还是准准确确、一日不落地给那思思娘子屋子里头送了好几样名贵首饰和布匹。
思思姑娘正得盛宠,赏赐不断,越发沾沾自喜、恃宠而骄。府里头的下人们也是很会看人下饭的,她屋子里头的吃穿用度自然是精致富贵好几分,下人们也都对她客客气气的。
念念姑娘就住在对侧的屋子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更是气得咬牙切齿。她原本就与思思姐姐一样的卑贱出身,她年纪小,她的容貌甚至比她还貌美妩媚几分,凭什么是那劳什子姐姐得了恩宠,她却要被冷落一旁呢!她不甘心,不甘心!
她心思流转,转身往后厨方向走去。
“姚姐姐,姚姐姐......”
姚蕴正在院子里作画,还未见其人就能听见薛淮的爽朗笑声了。
“薛淮,今日练完功了,快来尝尝白芷新做的糕点。”
她在一旁净了净手,招呼他坐下来。
薛淮爽朗地笑了笑,手中亦多了一个精致的点心盒子:“姚姐姐,我也有点心吃,这是那念念姑娘送来的,我特意拿过来给你的,你瞧。”
他麻利地打开了点心盒子,里面装着几个碧青色的软圆青团子。念念娘子还说这是长安近日流行的点心吃食。
这念念姑娘还当真有几分巧手心思,这青团子圆圆润润,像模像样的。
不过她又是如何得知这青团子正是近日长安所流行的点心呢?
正是姚蕴特意透露出来的消息,庖厨下人们做工时便会有意无意地传播开来。她还添油加醋一番,传言这青团子还是都护从前在长安喜爱的点心吃食。
第六十六章 急病投医
可惜她阿谀奉承错了人。姚蕴最恨他人将毒手伸到了她的亲近之人身上。
“薛淮,你可是吃了?”她沉声问道。
“没、还没吃呢,想着要与姚姐姐你一起吃。”薛淮察觉出她的不悦,不自觉地缩了缩脑袋。
“点心盒子你留下,若是想吃这青团子,明日我便让白芷做好亲自送去。日后若是那念念姑娘还给你送东西,你尽管留下,却动不得万分。听明白了吗?”
薛淮半知半解地点点头,虽然不太明白,但是姚姐姐一定不会害他的。
姚蕴命白露到前头来,低声交代了她去做件事情。
咚咚咚——
“思思姐姐,妹妹亲手做了一些点心,送进来给你可好?”念念姑娘恭敬地站在门外,漫不经心地等待着里头娘子的回应。
思思正倚在床榻上小憩,她的两条小细腿到现在都还是酥麻酸涨的,仿佛都不是自己身体一部分的了。
她抿了抿唇,极其不悦道:“进来吧,姐姐我身子不适,就不亲自迎你了。”
念念不爽地撇了撇嘴,只道她是心高气傲、目中无人,越发瞧不上不得恩宠的她罢了。
“好咧,谢谢思思姐姐,妹妹就进屋了。”
她入了屋子,目光阴沉又贪婪,一眼就瞧出这屋子是大不相同了。外间的胡桌已经换上了名贵的梨花木圆桌,一旁的博古架上摆放了三四个各式各样的精巧花瓶子,就连里间床榻前的帐幔也换上了波光粼粼的蜀锦帷帐,此时忽闪忽亮,甚是晃眼。
“思思姐姐,妹妹特意给你做了青团子,是近日长安流行的点心呢,你现在可要尝尝?”
思思目光一凌,青团子,近日长安流行的点心,恐怕还不仅仅只于此吧,她还真是处心积虑、不安好心。
她冷着娇音没好气道:“知道了,放下就出去吧。”
受了如此冷遇,念念心底更是愤懑不平,砰地一下放下了点心碟子,裂眦嚼齿雷嗔电怒地踏出了屋子。
这日一大清早,念念姑娘再次恭恭敬敬地前来请安了。
姚蕴早有预料,一早就换好了衣裙,嫣然而笑,热情烂漫地招呼小娘子进了屋子坐下来。
“念念姑娘呀,来来来,快请坐,我们二人正好能一同用早膳呢!”
念念姑娘微微松了口气,笑眼迷人满怀期待地望着她,是单纯天真的小白兔,又多了几分弱柳扶风之感。
“来,今日的早膳比较清淡简陋,吃食还没思思娘子那处好呢,念念娘子可不要嫌弃。”
念念看着满桌的珍馐佳肴,暗自万分惊讶。虾干海味米粥,芝麻胡饼,白露团点心,还有七八种不重样的美味小菜。
若是这样都算是清淡简陋的,那思思姐姐那处的膳食该有多好啊。她日日都只有一小碗咸粥、两块芝麻胡饼和两样小菜。她心中苦闷,难怪这几日思思姐姐都不唤她一同用膳了,原来是在一个人享受珍馐美食呢。
“多、多谢姚娘子。”
姚蕴亲自给她舀了一碗海鲜米粥,体贴热切地叮嘱她趁热吃,自己也慢悠悠地吃起来。
其实这虾干海味米粥也是她在这里第一次做,味道的确鲜美清爽,胃口大增。
“唉,念念娘子,其实这话我也是难说出口呀,昨日我是才从青松院那处回来的,我当然跟都护提到了念念姑娘你,可是、可是......”
“唉......”她捂着脸连连叹了好几口气,欲言又止的模样。
念念心中顿时涌出了不祥的预感:“姚娘子,怎、怎么了?”
“唉,都护说、说很是满意喜爱那思思姑娘,近日暂且就不需要添新人伺候了。念念呀,莫要灰心,日子还长,日后还有的是机会呢。”
“好、好的,多、多谢姚娘子。”
她微微垂下头,眼角的猩红之色已经漫漫晕染开来,楚楚可怜、令人同情。
若不是从前亲耳听到她说出来的污言秽语,她还当真被她欺瞒过去了。
“唉,念念姑娘,你莫要难过,虽然我也不得宠,不过还是能在都护面前说上几句话,我也会替你想办法的。无论如何,女子都还是要有个坚实的依靠才好,你说是不是呀?”
“姚娘子说得是。妾身出身卑微,无依无靠,孤苦一人,年幼时幸得曾公收留。如今还有幸入了北庭都护府,衣能蔽体,食能果腹,已是妾身天大的福气,妾身不敢再有所奢望了。”
姚蕴亲切地拉过她的手,温声软语地安慰她:“你如此想便是最好的了。不过呀,你们原本都是可怜之人,那思思姑娘却很是幸运,一入府就得到了贵人的恩宠。而且啊,都护他还不经意与我提起过收房之事,想来日后她必定前途不可限量。唉,都护性子偏执,若他真心喜欢思思姑娘,我也是没法子的。”
念念柔柔弱弱地看着她,白皙粉腮上犹有浅浅泪痕,可是心境却大为不同。
姚蕴热切呵护地亲自送她出门,转身之时,却只剩下阴鸷寒凉的目光。
“不好了不好了,姚娘子,不好了......”
白芷慌慌张张地小跑进了院子里。
姚蕴淡然自若地放下手中沾着画料的狼毫,就等着有人来向她禀报了。
“白芷,说过多少次了,做事要淡定说话要从容,发生何事了?”
“姚娘子,那思思姑娘起了疹子,听说瘙痒难忍,抓得血痕都冒出来了,煞是恐怖。”
“请郎中了吗?”
“请了请了,听闻郎中还在诊治呢。”
姚蕴把才绘制好的画纸仔仔细细地压好,笑吟吟地带着她往外边走去:“走,我们去瞧瞧。”
偏院里头闹闹哄哄的,屋子里头传来思思姑娘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丫鬟们进进出出,不停端来了热水和干净白布。若不是知道她的病因,还以为是哪家怀着身孕的娘子在迫切危急生产呢!
回廊下处,念念姑娘守在屋子外头,时不时探头遥望,神色焦急惶恐,来回跺脚急步。
“念念呀,这到底发生了何事?思思她怎么突然就染了急病呢?”
第六十七章 红疹
“姚娘子,妾身也、也不知道,姐姐她突然哭喊着又痒又痛的,突然之间面容奇痒无比,不过多时整张脸就长满了红疹子,实、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担惊受怕地抹了抹双颊的泪痕,满脸的深情款款。姊妹情深被她拿捏得十分妥帖,实在是令人动容。
姚蕴不再搭理她,径直侧过身入了屋子。
思思姑娘躺在床榻上哭天喊地的,两只细瘦手臂都被丫鬟死死按压在榻上,以防她再次胡乱抓挠。
原本光泽整洁的指甲缝隙里已经渗染了赤赤淋淋的斑驳血迹,光滑白皙的小脸蛋徒留一道又一道细长血痕,就像是千百条小红蛇从白面团里肆意翻冒出来,惨不忍睹。
“郎中请借一步说话。”姚蕴唤过郎中。
“回娘子的话,这小娘子沾染上了奇痒无比的紫藤散,虽然老夫能为她暂时解了剧毒,可是这毒素恐怕会在她体内遗留一部分,这脸上必然是会留下显眼疤痕了。”
“无妨,最重要的是她能平安无事。”
她抿了抿唇,面色冷然地出了屋子。
念念姑娘还守在门边,娇娇弱弱地急切哭喊道:“姚娘子,思思姐姐身子如何了?会有生命危险吗?”
姚蕴冷眼觑她,不留情面地高喊道:“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姚、姚娘子,我、我、妾身我......”念念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左右的两个高大侍卫已将她死死按在地上。
姚蕴让十四麻利地用布条堵住她那张死皮赖脸的小嘴,直接将人关进了北庭都护府后头的地牢里。
滴——滴——滴——
北庭都护府的地牢中央有个贯天纵地的立形水壶漏斗。水滴一滴一滴地垂落在磨损破旧的石头托盘上,经年累月,石头中间已经被冷冽水流凿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滴水可穿石,严刑能吐真。
姚蕴坐在一间牢房前头的胡椅上,目光阴冷地瞪着地上的小娘子。
“你知道自己为何会在此处吗?”
念念娘子哭肿了双眸,娇娇弱弱地趴在草席堆上。
“姚娘子,妾身不知道啊,若是思思姐姐中毒之事,妾身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妾身是冤枉的啊......”
“若是清白无辜之人,根本就不知道从何说起,你却反应如此快,还要继续满嘴胡言吗?”
“姚娘子,就、就是方才思思姐姐屋子发生的事情,妾身才无意联想到了,妾身真是冤枉的呀。”
“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姚蕴见她还如此嘴硬,冷哼了一声,拾起一旁还没烧过火的冰冷铁络子。
“方才我故意大张旗鼓地抓走了你,想来你们留在在府里的眼线已然得了消息,匆匆回去禀告你身后的主子了,若是我再用这赤凌凌火辣辣的铁络子毁了你的这张好脸蛋,你说你的主人还要不要你,或者是还救不救你的家人呢?”
念念听到了家人二字,惊惧地抬眸看她:“你、你怎么可能知道的?”
“啧啧啧!”姚蕴已将铁络子放在柴火炉子里翻转灼烧,那炽热的铁片子如红绸那般刺眼夺目,“看来我要亲手试一试这铁络子了。来人,把她给我压住了!”
“你、你、你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妾室,凭什么......”
“凭什么?我呀一向冷血无情,比起都护都还要残忍几分呢。”
只差之分毫,那把焦热滚烫的铁络子就要贴上她那光滑白皙的额头了。
“我、我说我说。”念念绝望地瞪着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才乖嘛,从实招来,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我的确是、是在思思姑娘的吃食里投下了毒物,不过那些毒物只会让人有气无力、昏昏欲睡,定然不会让人长满疹子毁人容貌的。这、这当真不是我做的。”
姚蕴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冷漠道:“这可不是我想听到的。我只想知道,你身后之人到底是何人?”
“是、是曾公,他焦心我一直无法得到恩宠,怜悯于我,所以才......”
姚蕴沉着脸打断她的话,很不耐烦地招了招手:“死性不改,掌嘴!”
不过多时,那娇娇柔柔小娘子的白皙面容已经猩红肿胀一片。
“曾鹏不过是庭州本地的一个普通富商,思思和念念二人都是由他送给都护的,若是你们都为同一个人办事,思思姑娘正得恩宠,幕后之人又怎么可能会舍得让你谋害于她。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你们二人各为其主。”
地上的女人目光凌凌,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敢问姚娘子,不知我到底是何时漏了马脚的?”
“你从前与我说过你是孤儿出生,后来我派人查过你的身世,你还有一个体弱多病长期需要汤药维持着的弟弟,因此你一直受制于幕后之人。我也不为难你,若是你如实告知我幕后之人,我们北庭都护府自然也愿意奉养你那可怜弱病的弟弟。”
她的目光柔和些许,面色犹疑,似在认真考虑她的提议。
姚蕴添油加醋了一番:“你不必犹豫,你若是不说,那思思姑娘为了她的脸也会说的。若是我们自己寻到了幕后之人,你可就连这一点筹码都没有了。半个时辰后,便是你最后的机会。”
她们二人间生嫌隙,互不信任,逐个击破才为易事。
她命萧十三和十四看好她,再次往偏院走去。
“思思啊,唉,真是作孽啊,你的脸如何了?”
姚蕴温柔地扶着她起身,眼眸子微红泛珠,满眼皆是同情怜惜,看上去当真是情真意切地在关心她。
思思姑娘已经哭哑了嗓子,双眸和双颊都肿胀得像一头小胖猪那般,嗷嗷而卧,楚楚可怜。
“多、多谢姚娘子。妾身余生都被毁了,还请姚娘子定要为妾身做主啊,一定是念念那贱人做的。”
她眯了眯眼,略带试探地问道:“哦,思思此话是何用意?无凭无据的,为何你能如此断定必是那念念娘子所为呢?”
思思一怔,差点说漏了嘴,连忙娇娇软软地扯了个苦笑,哭哭啼啼地有一搭没一搭哀诉出来。
第六十八章 毒手
“姚娘子,妾身是、是猜出来的。这、这后院里头能做主子的就只有我们三个娘子,姚娘子你宽厚良善、豁达大度,还亲自向都护举荐我们姐妹二人,定然不会做如此卑鄙下流之事,那、那妾身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念念妹妹一人能够下此毒手了。”
“哦,原来思思姑娘是如此高看我的。不过思思姑娘恐怕是误会了,这紫藤散的剧毒,正好就是我亲自给你下的。”
姚蕴笑意盈盈地面色不改看着她,最温柔的语气竟然说着最恶毒的话。
思思的眼眸子顿时塞满了惊惧,她猛地甩开她的手,抬手按住刺痛麻辣的脸颊,颤着朱唇难以启齿:“姚娘子,你、你、你为何要......”
“如此一来,你才会露出马脚不是嘛!还有啊,你近日如此受宠,都护也是个念旧情的人,你怎么不请都护来为你做主呢?”
“你、你、我、我......你一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她紧紧拽住身前的锦被,泣不成声,原来她只是这场戏中愚昧无比的一个小丑!
姚蕴满脸笑意地看着她,还温柔地替她理了理衣裙,轻而易举就将她的八破裙撂到了膝盖上处。
她的膝盖两头皆乌黑发青,顶上破皮的伤疤已经结了痂,深深浅浅,有新伤也有旧伤。她呆在青松院时,应该是长时间跪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而且还拖着膝盖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地磨损移行,因此此处才伤痕累累。
“这个时代女子的命比纸薄,因此女子的脸是最为重要的。若是我有法子能让你的脸恢复如初,你可愿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情?”
她猛地抬头看她,眉眼紧蹙,不知道这笔买卖到底划不划算,不知道她到底还能不能活命。
半个时辰后,姚蕴终于回到了地牢里。
念念瞧着身前的娘子从容自若、胸有成竹,就像是在随意捏死一只蝼蚁那般毫无在意地望着她。她只在一个人的身上瞧见过如此清冽坦然的模样,就是她的正真主人。
“念念啊,你想清楚了没有?这是唯一一次的机会。”
“想、想清楚了,我、我说。还请姚娘子定要照顾好我的家人。”
念念紧紧抿着玉唇,无奈将身后之人供了出来。
得到了明确的答案,姚蕴觉得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她命萧十三先将人看好,禀明了萧承毓再做处置。
八月初,秋高气爽,天色微凉,雁过留声。
趁着空闲的日子,姚蕴在此时出了趟府,不过这一次她只带上薛淮和十四二人。
虽然远在天山以北,枕石先生的声望名气还是要继续打造的,画作也还是要继续做买卖的。
她将一路上的所见所感描绘于宣纸上,将天山漠北的辽阔盛景勾勒而出,这一次顺利完成了一幅《夏漠行旅图》。崇山峻岭巍然耸立,广垠沙漠跃于眼前,笔法苍厚坚实,奇峭笔锋之中隐约透出铮铮铁骨的浩然之气。
姚蕴正在东张西望欲要寻找帮手,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唤她,声音还颇为耳熟。
“姚、姚娘子!”
她转过身去,瞧见一个满面春风的清朗郎君快步朝她走来,原来是他。
“姚娘子,果真是你。”
“崔郎君安好。”
姚蕴见他方才似在与一个驿员贴耳交谈,面色轻松愉悦,神色淡定从容,更是坐实了她心底的猜测。此人身份不一般。
“姚娘子怎么会在此处?是有急需要寄出去的东西吗?在下有熟悉的驿员,若是娘子不嫌弃的话,在下可以帮你嘱托一番。”
姚蕴思忖片刻,有趁手的工具当然要好好利用,于是笑盈盈地应承下来:“小女还在为此事发愁,幸有崔郎君出手相助,小女就不客气了。”
她仔细交代好那位相熟的驿员小兄弟,若是他将布包顺利送回到长安城的无涯书肆,那时还会有重金奖赏的。
“崔郎君,这次多亏有你了。小女感激不尽。”
崔郎君笑眼如嫣地望着她,朝她恭敬拱手:“姚娘子言重了,上次多亏了姚娘子的几句话,在下豁然开朗、收获颇丰。”
“那就好。后来小女我有打听过城里的盐价,不过几日时日就已经略微降到了二百四十钱的价格。不知道这个好消息与崔郎君是否有关呢?”
姚蕴的嗓音娇甜温婉,明丽双眸却是一直盯着他的方正脸庞,想要从他脸上仔细探寻出一些东西。
可是那崔郎君面色赧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目光却是依旧坦坦荡荡地望着她。
“姚娘子可是高看在下的,在下不过是一介寻常书生,没有什么大能耐。在下是与家中长辈提过一嘴,应该是家中长辈朝上官建言献策罢了。”
她莞尔一笑,目光从他身上挪开,冷不丁说道:“不过这二百四十钱的价格还是虚高了些。小女在想,若是单单只凭监院来定价,价格问题想要进一步改变恐怕是较为艰难。崔郎君可有想过引入商人竞价的方法吗?”
崔郎君目光灼灼,更加关切地看着她:“官商结合,提高竞争,以打下盐货的价格吗?”
“是的,其实此法还是由官府监院来统一收购盐货,不过官府直接将盐货转卖给有正规资质的几家商户。商户们若想要做好生意,必定会想尽办法提高盐货的质量,同时争取较为优惠的价格来吸引顾客。官府既不会亏损了税收,又可以从富贵商户中再挣到更多的税钱,何乐而不为呢?”
崔郎君目光一亮,做恍然大悟之状,这个法子倒是与她提起过的江南道通州刺史柳宴的盐税改革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的确可以深思践行。
“多、多谢姚娘子,在下知道了。”
姚蕴莞尔一笑,重新戴上帷帽正要离去。
崔郎君这次不敢忘记,连忙走到身侧抬手拦住她,耳根子像染上了旖旎的丹色颜料,红彤彤的一大片。
永春元年,盐铁使一分为二,唐政府把全国划分为两大财政区域,称为“东区”和“西区”,第五琦掌管西区(北方与四川),刘晏主持东区(南方)。
在刘晏主持东区财政期间,开始了食盐专卖改革工作,创立了巡院机构,并开创了民制、官收、商运、商销的食盐专卖制度,史称食盐“就场专卖”制度。
第六十九章 穿帮
“姚娘子,你、你可以告知在下你的住处吗?在下日后、日后定要亲自携礼登门道谢。”
姚蕴瞧见他面色酡红的赧羞模样,目光一沉。
“崔九郎,若是日后我们再次有缘相见,小女必定会如实告知你身份。后会有期。”
她转身离去,步伐都比寻常轻快了许多,她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一件事情。
“你们二人,今日之事千万不可外传,记住了吗?”
薛淮和萧十四不解地看着她,纳闷地点了点头。
距离不远的隐蔽之处后,一双锐利双眸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们几人。
北庭都护府门前车马骈阗,宾客如云,喧嚣热闹。
萧承毓终于正式上任北庭都护府大都护一职。他从前一向不爱热闹,不过这一次却特意挑了个好日子举办新宴,邀请和款待州内以及周边四州的官员家眷和富人商客齐聚一堂。
姚蕴最后用丹红唇纸点缀饱满玉唇,一切就准备就绪了。
今日她穿着一袭罗蓝紫金方格兽纹锦绫的八破裙,上身是栗红色的蜀绣胡袖绞纹罗襕衫。特意梳了个长安流行的垂云髻,在发髻上别了两只流云烫金牡丹金钗流苏。金灿灿的流苏缕子随着身姿摇曳而轻轻摇动,一簇一簇,华贵却不艳俗,还增添了几分灵动之气。
她虽然是都护府目前的半个女主人,不过碍于她妾室的身份,萧承毓答应她,今日她只需去前院微微露个脸打声招呼,之后以身子不适为由离开便可。
她即使不喜萧承毓,可是也不能给他和都护府丢了脸面的,所以还是略微隆重地打扮了一番。而且,今日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呢!
她才出了屋子,十四就机灵敏捷地跑到她身前低声禀告:“姚娘子,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姚蕴温婉而笑:“好咧,十四不要皱着眉头放轻松,前头应该有好多好吃的,去寻薛淮一同玩去吧。”
今日府中来了许多官眷娘子和富商娘子,虽然还未亲眼见到这都护府的半个女主人姚蕴,不过言语中都不禁多了几分恭敬。
她们早已听闻,庭州首富曾鹏一个月前才献上过两个沉鱼落雁的美娇娘,如今才不过一个月,这两个美娇娘在府里已经了无声息了,听说啊一个重病缠身、一个做错了事情被罚。可是大都护竟然不气也不恼,定然是大都护身边的这位妾室心机厉害、手段了得呀!
姚蕴出了院子,端庄稳重地款步而去,经过青松院时,她无意瞧见有两三位身着青袍官服的郎君往外头走去。
她刻意停下了脚步,转身躲在了近处的树荫后头。等到那几位官员都离开一段距离后,她才从树荫后走出来,理了理衣裙和头饰,继续往前院走去。
前院里头已经站了三三两两的郎君娘子。其中有周身朴素淡雅的青袍官员的娘子们,也有衣着华丽名贵、满头金钗的商贾娘子。
“姚娘子!”
姚蕴身形一怔,熟悉爽朗的男子声音漫入耳后,心中大呼不妙。
她有想过他极有可能会出现在此地,已经是尽可能当面避开遇到过的官袍郎君了。没想到还是遇到了他。
她的粉润脸颊重新挂上温婉笑意,明媚动人,眯了眯娇俏睫毛,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今日他穿着一身崭新的青色官袍,恰恰说明了他正是新上任不久五品以下的官员,也许是北庭都护府的,也有可能是周边四州的官员。与她的猜测相差无几!
她轻笑露齿,故作惊讶道:“崔、崔郎君,你今日怎么会在此处?”
“姚娘子,从前在下为了方便行事,故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不曾想今日竟然有缘在此处遇见到你,真是崔某之大幸也。”
他的声音爽朗有力,引得一旁站得近些的两位年轻娘子也侧目探望过来。
姚蕴目光一沉,急急握住他被宽大青色衣袍遮盖住的手臂,一把将他拉到了不远处人少的假山后头。
跟在身后的白露被她这胆大妄为的动作吓得一个激灵,更是认出来这个男人似曾相识的面容。她连忙跟着他们到了假山后头,还极为默契地站在六尺外为他们二人望风。
“姚娘子,你、你这是何意?”
他瞧着女子握住他的手臂,一股柔软热流涓涓传来,让他慌了心神乱了心跳。
姚蕴猛地松开了手,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中略带歉意道:“崔郎君,小女就与你实说吧,小女并不是......”
姚蕴的话都还未说完,白露忐忑惊恐的小嗓音就断断续续传来了,这下她的心更是要沉到寒凉湖底了。
她麻利地拽下发髻一侧的流苏簪子,一眨眼便扔到了那崔郎君的手里。当她再次抬眸时,一身高大颀长、威风凌凌的紫袍官服衣摆已经映入她亮晶晶的眼眸子。
她微微垂下头,恭恭敬敬的语气中无意渗入了几分娇嗔软语:“都护,妾身方才还在寻你呢!”
此话一出,她眼角都能瞥见那崔郎君身形一抖,急急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身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这样的古怪举动当然也逃不过萧承毓的利眼。
他方才远远便瞧见白露那小丫鬟站前假山前,神色还很是慌张忐忑。他竟然不自觉地就往这边走来了。
这孤男寡女却是单独躲在这假山后头。其中的男人是他的直属下属,其中的女人还是他那小野猫似的不服从的娇美妾室!
他知道她一向胆大妄为,却没想到她竟然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
他眯着眼睥睨看她,幽深如炬的双眸阴沉得似乌云扑面。
“蕴娘,崔长史,你们二人这是......”
姚蕴顿时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沉闷不悦。
她故意往他身前倚了倚,娇嗔着率先开口:“都护,妾身方才丢了一只流苏簪子,找着找着便寻到了这假山后头,正好瞧着这位郎君手里拿着妾身的簪子呢。”
萧承毓眉眼一挑,很是识相地抬手揽住了她的细腰,还不忘放肆地揉捏一把,郎情妾意、亲密无间。
第七十章 琅琊王氏
她强压下腰间传来的揉捏疼痛,娇娇软软地微启朱唇:“这位是、是崔长史是吧,那就万分多谢崔长史了。白露,替我将簪子取回来吧!”
她朝身后惶恐不安的小侍女挥了挥手。
得了娘子的旨意,白露忍着不安朝前走去,恭恭敬敬地取回了流苏簪子。
崔长霖掌心微颤,寒凉如初,终于回过神来:“姚、娘、娘子客气了。都护,既然簪子已还,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人影甫一远去,萧承毓就猛地松开了贴在她腰间的大掌,阴阳怪气道:“没想到捡个簪子的时间,崔长史都已经知道本都护的娘子姓什么了,两个人真是好手段呀!”
姚蕴麻利地往后退了几步,满脸嫌弃地吐了吐气:“我与那崔长史就算早就相识又如何,都护莫不是吃味了吧!”
萧承毓沉了沉眼眸子,冷漠道:“晚上再找你算账,先去把客人招呼好。”
“好咧,妾身现在就去。”
他将客人二字说得特别重,姚蕴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笑吟吟地挥了挥手中的帕子,扭着细腰摇曳漫步而去。
“这位、这位应该是徐司马的夫人吧,夫人好呀。”姚蕴拎着绣帕子捂脸轻笑,热情地与她打过招呼。
“娘子安好。”
司马徐泰的夫人王氏慈眉善目地微微屈膝回礼,眼皮底子里却是有些鄙夷不屑的。她堂堂一个大娘子,对她这样一个旁门左道、手段不明的妾室自然是瞧不上眼的。而且她出生于琅琊王氏,是几百年来屹立不倒的名门望族。
王氏已经年过半百,眉眼间已经被风霜抹上了几丝细细的褶皱子,她的年纪应该是比夫君还要大一些。徐泰一向冷言冷语、不善巴结奉承,打打杀杀了二十几年,才借着妻家的助力求得了个偏远之地的五品司马。
“徐夫人呀,今日人来人往招待不周,还请夫人您多多见谅。”
“娘子客气了。”
徐夫人淡漠地笑了笑,不露痕迹地推开了她热切攀上自己臂膀的手臂。
姚蕴不气也不恼,笑吟吟道:“徐夫人,如今这北庭都护府就属您最有分量和威望了,日后府中官眷娘子们的事宜就要多多仰仗您了。妾身我也会多多支持您的。白露啊,把东西取来。”
白露闻声而来,双手恭敬奉上了一幅画卷。
“徐夫人,这是东晋顾恺之大家所作的《洛神赋图》摹本。虽然是摹本,却是出自鼎鼎大名的枕石先生之手的摹本,还请徐夫人笑纳。”
徐夫人一怔,艳丽朱唇讶异地没合拢起来。她虽然不爱什么书卷画作,不过琅琊王氏的大家主,她的堂伯父却是对大家顾恺之的画作甚是痴迷的,日日夜夜都在重金求寻顾大家的真迹和摹本呢。
她虽然出身于琅琊王氏,不过却是旁支中的旁支了,若是想在堂伯父面前露个脸,此画肯定大有用处呀!
姚蕴盈盈一笑,心知此事已成。前朝顾恺之的《洛神赋图》遗失已久,就连大明宫里都没有的名作,其实就好好藏在她凉州小村私宅的地窖里呢。
郎君和娘子们纷纷入座,准备开席了。
姚蕴正准备寻个借口早些离席,却是被身侧的男人冷声拒绝了。
“蕴娘还是留下来吧,本都护怕一不小心,怀中的小野猫就要被人拐跑了。”
“好你个萧承毓!你个混蛋!你个骗子!”
姚蕴气得头顶直冒青烟,白皙小手在底下拽着他的金玉腰带恏了他两拳。
坐在下首一旁的崔长霖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瞥来,将她的每个动作尽收眼底,只觉得他们二人是在打情骂俏,心底更是微微刺痛。
下首的官员们轮流敬酒,官员们都是人模人样、毕恭毕敬的,却不知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早已暗流涌动。
觥筹交错之间,崔长霖已然几杯烈酒下肚,他摇头晃脑的,突然猛地灌下了一口烈酒,摇摇摆摆地起身到前头行礼。
“都护,下官今日壮着酒胆,有一事不吐不快。”
“哦!”萧承毓直起了腰背,满脸不虞地盯着他,“崔长史,有何要事定要在今日如此的好日子当着众人的面说啊,若是说错了话,本都护定不会轻饶了你的。”
姚蕴身形一怔,眉头微蹙,这崔长霖不会借着一股酒劲在放肆胡言乱语吧。
崔长霖恭敬垂手一礼,朗声道:“下官明白,还请都护听下官一言。近日下官走访了周边四州的专卖盐铺子,察觉近日的盐价还是一直高居不下,下官长久苦恼之。”
萧承毓沉了沉眼眸,有些恼怒道:“哦,崔长史突然提这一茬,到底意欲何为?”
“回都护的话,下官苦思多时,而且学习借鉴了远在江南道的通州刺史柳公的改革之法,因此想出了一个新法子。”
“嗯,说来听听?”萧承毓满脸质疑地瞅着他。
“官商结合,借商卖盐,减税利民。”
此话一出,下座的官员们皆是倒吸了口凉气,四处观望,不知所措。后头的富商家眷们却是笑意上头,蠢蠢欲动,窃窃私语。
姚蕴这时才明白过来,这是萧承毓与崔长霖联手合作的一场大戏呢。若不是得了萧承毓的示意,崔长史又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提出这样大胆出新的改革之法呢?
他们特意当着所有官员的面前提及此事,让他们毫无防备招架之力。而后头的富人商贾们知道自己有利可图,自然会纷纷转头向着大都护这边,而且还会暗地里努力促成此事。
静默了片刻后,崔长霖清了清嗓子,继续坚定道:“大都护,我们官府还是统一收购各地盐户的盐货,不过是将盐货直接卖给颇具规模和资质的商户们,商户们各自定价来贩卖盐货。不知大都护以为如何?”
这话听起来像是说给大都护听的,其实却是说给在座各有心思的官员们听的。
萧承毓转了转手中的酒杯,摩挲着下巴,颇为满意地微微颔首:“听上去的确可行,不过这些商户该如何取决呢?”
崔长霖淡定一笑:“大都护,今日四州的富人商贾皆汇集于此,不如就让有意之人先报上名来,日后再制定法规细细挑选如何。”
第七十一章 起火
“甚好甚好。那就这样办吧。”萧承毓淡漠地摆了摆手,“有意之人现在就站出来报个名字吧!”
下座的商贾们交头接耳,四目眺望,却没有一个人敢率先出来当这出头鸟。
突然之间,后头的一个年轻郎君镇定自若地站了出来,嗓音清朗有力。
“大都护,崔长史,草民愿意舍身一试。”
姚蕴很是好奇,不禁微微仰头看去,竟然还是个年轻英俊的华服子弟。
“好气魄,请问你是何家子弟?”崔长霖粲然而笑。
“草民是伊州江家的四郎,江子骞。草民愿意做这尝鲜之人,为大都护和崔长史分忧。”
有人敢于一马当先、身先士卒,后头之人便如雨后春笋般势如破竹狂冒而出,都想要分得盐商这一大壶绝不亏本的暴利汤羹。
他瞥见大都护眼神示意可以退下来了,崔长霖终于微微松了口气。
大戏已成,请君入瓮。
商贾们开始起身去排队报名签字,一副喜气洋洋的做派,前头的各州官员却是一片阴翳,人人皆阴沉着脸,东张西望,哼哼唧唧地喳嘴。
专卖盐制度是官府税收的暴利,长期稳定,如磐坚实。若是动了盐税制度,便是动了他们贪赃枉法的暗地有利途径,他们肯定是万分不乐意的。
嘣——嘣——嘣!
突然之间,轰鸣剧烈,地动天摇。
是院子后头不远处传来的剧烈声响!
姚蕴一惊,压着嗓音惊呼出声:“都护,好像是、是地牢的方向!”
外头的侍卫匆匆来报,禀告是地牢方向着火了!
萧承毓反应极快,像拎着小猫咪那样顺手拎起她的玉肩起身,离开前还不忘叮嘱萧二和十四把她看好。
崔长霖和徐泰目光一沉,也匆匆忙忙地跟着都护一同出去。正堂里头众人顿感不妙,很快就乱成了一锅粥。
姚蕴正要迈出屋子,猛地一愣,回头望向屋子里的众人,想要看清楚是否有本应该在此处此时却不在这处的人。可惜郎君、夫人和娘子们都搅和成了乱糟糟的一团,惊慌失措地四处奔走。
看不出什么名头,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去地牢那处瞧上一眼要紧。
姚蕴喘着气小跑到他面前,却只能瞧见男人极其阴沉不虞的脸色。
“都护,如何了?”
萧承毓薄唇紧闭,沉重地摇了摇头。
地牢门口浓烟翻涌渗出、连绵不绝,呛得救火的侍卫们都只能被堵在了狭小的门前无法入内。里头不停传出轰轰隆隆、噼里啪啦的高低起伏轰鸣巨响,应该是一处又一处的木头支架不停碎裂、倒塌、湮没......
萧十四哭肿了双眼,要死要活横冲直撞地欲要冲进去救人,只能被薛淮和萧二死死地拽在地上。
这下子姚蕴也慌了心神,颤颤巍巍地软着腿哆嗦了好几下,她双眸猩红,泪眼潸潸,里头、里头还有她亲自下命特意守着那念念姑娘的萧十三,他也就只比十四大了三四岁,甚至都还未及弱冠之年。
“后头的那扇木门呢?快去、快去找人撞开呀......”
她软着腿欲要往后头跑去,却被萧承毓迅猛地拽住了手臂。
“萧承毓,我、我去看一眼,也许、也许会有法子的......”
他双手使劲地箍住她的双臂,沉闷暗哑道:“冷静下来,已经派人去撞了,撞不开,被人故意从里头封死了。”
“怎、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萧承毓,他、他才不过十七岁,还是个前途一片光明的年轻郎君......怎么、怎么可能......”
姚蕴急急喘着气,有气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喊出来。
萧承毓护着她半蹲下来,顺手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他望着浓烟直冒虎口大张的地牢深处,漆黑双眸冷冽得如天寒地冻、不可见底的幽深黑洞,幽深如炬不可测。
今日之仇,日后他必定百倍奉还!
“蕴娘,我让薛淮先将你送回去歇息可好?”
萧承毓见她微微喘过气来,终于柔声问道。
姚蕴紧紧揪着男人的手臂,抬眸望向那浓烟渐消的地牢大门,目光阴冷,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我要亲眼看着十三出来,这样我就能永远记住,永远记住。”
过了多时,几个侍卫终于将里头的人抬了出来。有两位守门人,有萧十三,还有那位念念姑娘的。
姚蕴毫不犹豫地要往前迈步,却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拦住。
“十三的面容恐怖,不可......”
“萧承毓,我就看一眼,或许我能看出来他的死因。”姚蕴幽幽打断了他的话,目光澄澈得如猛烈烛火,似要将人燎烧吞噬。
姚蕴从前曾经给火爆风靡一时的话本小说《狄公传奇》绘制过插图。她对这个系列的话本小说也很是入迷,反反复复地拜读过好几遍。为了讲求真实入微,她还特意寻了仵作来学习和钻研人体构造和验尸技术。
她往前探身查看,只见萧十三的眉眼和薄唇紧闭,面色惨白发青,没有了丝毫生机。
再往另一边瞧去,她目光一凌,突然激动万分地往那念念娘子的身子上一扑倒,惊慌呼喊道:“都护,念念娘子还、还有气息,快、快唤郎中来......”
此话一出,两人极有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萧承毓极快接过她的话头:“萧二,将人抬回偏院,去请郎中......”
萧二命两个侍卫一同抬起念念娘子的担架,匆匆忙忙地带着人往后院跑去了。四周的人群若是想再往前细瞧一眼都已来不及了。
姚蕴定了定心神,再转过身去探查萧十三的尸首。
他的面容极其平静、四肢舒坦、五指软弱无力,没有丝毫的挣扎抓挠和使劲蜷缩。她在他身前半蹲下身,抬手微微压住他的下颚使其张开惨白的薄唇。她探头瞧去,里头赤红如常,没有牙痕,更是没有一丁点儿熏黑烧灼的痕迹。
她撑着硕石地面颤抖着腿起身,萧承毓手疾眼快地伸手托住了她。
“如何了?”
“幸、幸好十三死的时候不太痛苦。”她紧紧拽住他的手,尽量压低了嗓音,“可是他不是被浓烟呛死的,在起火前,他就已经没了气息。”
第七十二章 真面目
男人虽然缄默不语,可是姚蕴还是察觉出他的身形猛地僵硬,呼吸颓然沉重,千万般的深仇大恨都只能堆积于心底深处。
姚蕴被搀扶着回到了拂云院,她先是谨慎地望了眼内间床榻下处故意摆放好的隐蔽标记。幸好标记还在,闯入地牢之人一定没想到她还留有后手,做好了万全准备。
青松院。
“是属下失职大意,还请都护责罚。”
萧二此时双膝跪地磕头请罪,他的嗓音微微渗出战栗,双眼也是红淋淋地一片模糊。十三是他亲自抚养长大、手把手教出来的好徒弟,此时更是心痛悔恨不已。
萧承毓沉了沉乌青眼皮,悲愤地叹了口气:“起来吧,是我大意了,没想到幕后之人竟然如此猖狂,而且还明目张胆地闯进了都护府,就是在给我一个血淋淋的警告。”
“大都护,属下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属下这就去把他抓回......”
“萧二,你何时也变得如此冲动了!”
“可、可是属下我实在是......”
“若是连你都如此冲动,就是正中他下怀了。你还不明白吗?幕后之人就是要一点一点地铲除掉我的羽翼,让我日渐孤立无援。”
萧承毓挥手让他前来,仔细交代他去做另一件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放长线才能钓到大鱼。
十多日以来,北庭都护府里人心惶惶,山雨欲来风满楼。
传闻关在地牢里的那位念念姑娘幸好被及时救了回来。郎中说了,虽然她受了重创,如今有些疯疯癫癫的痴狂模样。不过若是长期静心修养,假以时日必定能慢慢清醒恢复过来。
偏院里,一群侍卫将厢房四周守得坚固严实,宛若密不透风的铁墙,就连一只小老鼠小苍蝇都飞不进去。
郎中每日都按时来此地问诊施针,服侍的小丫鬟按时送上煎制好的新药汤,姚蕴时不时也会入屋照顾询问一番。一切看上去当真寻常无恙。
可是每日深夜之时,偏院某一处屋子里头,人影时明时暗、闪烁无常,同时响起了女人凄凄惨惨、弱如游丝、阴森渗人的哽咽啜泣。正是那位念念娘子在发疯癫狂。
这一日,姚蕴特意去偏院瞧过一眼,回来时却不似平常那般忧心焦急,反而春风满面、笑意嫣然。
“白露啊,今日我终于松了口气,那位念念姑娘有了起色,今日能认得自己是何人了,还能说清楚几句话呢。”
“姚娘子,那真是太好了。”白露在一旁麻利地沏好茶,满眼欣慰,“姚娘子,请用茶。”
“嗯嗯,今日心情不错,我正好想吃口点心润润嘴,你去叫白芷做个白露团子吧,顺手多做几个,晚点我也给那可怜的念念姑娘捎带些过去。”
“好咧,奴婢现在就去。”
待她出了屋子,姚蕴目光骤变,今晚就有好戏上演了。
入夜,姚蕴再次前往偏院看望念念姑娘的伤势,手里还多了一小碟子的白露团子点心。
入了屋子,她坐在床榻边上,轻轻放下点心碟子,顺手帮念念姑娘拢了拢锦被。
不过多时,姚蕴空手离开了屋子,屋子里头也很快就落了烛灯。
秋风簌簌,暗夜无边。黯淡天边不知何时飘来了几片厚重乌云,似洪水猛兽般将要把人凌厉摧毁。
西南角冒起白烟,阵阵余烟缭绕,莫名浓烈的桃花香味飘散开来,守在屋子前的四个侍卫捻了捻发痒的鼻子,突然觉得周身酸软酥麻,迷迷糊糊地就倒地昏睡过去了。
吱吖——
刺耳的细微声响划破了万籁寂静的悠悠长夜,有人推开了偏院里的一间屋子。
来人小心翼翼地迈开了步子,借着微弱的月光四处探寻,最终停留在了最里头的床榻边。床榻上女子的人影浮现,同时传来的还有沉稳的呼吸声。
冷冽寒光唬呲闪过,是那个人扯开了嘴角举起了随身携带的短匕首,正要往榻上之人的胸口处狠挥而去。
突然之间,整个屋子流光溢彩,屋子前端的阑珊烛火骤然亮起,挥刀之人被光影糊了眼睛呆愣在原地。身后已有人将剑柄杵那人的腰间,脖颈上更是一凉,是床榻上的萧十四将长剑横在颈前,那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了。
姚蕴堂而皇之出现在面前,扯出个阴森干涩的笑容:“还不束手就擒嘛!”
跪在床榻上的十四轻而易举地摇了摇手腕,本就杵在那人脖颈前的长剑再次亲近了几分,泛着恶心的血腥气味飘然而来,那人的颈子前已然多了一道猩红血痕。
那人徒然扔掉了手中的匕首,被身后的萧二顶着后背一步一步往前走去。最终她的白皙面容照映在烛光之下,灯火阑珊,一清二楚。
“白芷,你可还有话要说?”
身前那娇娇柔柔的小娘子一改从前恭敬胆小的作态,一双勾人的丹凤眼眼尾高高翘起,其实是在朝她横眉怒瞪。
“哼,无话可说,悉听尊便。”
“哦,还有几分脾气。”
姚蕴一声令下,她便被押解到了旁边一处偏僻干净的屋子里。
屋子里头已经摆放好了一张四周没有障碍的特制木胡榻,还有一个奇形怪状的水滴漏斗铁质工具。
白芷的纤细四肢皆被牢牢地捆扎在胡榻四角,就连细嫩的玉颈也都卡上了长条形的铁锁。她就如同一个“大”字仰躺在胡榻上,完全动弹不得。
最后,她的双眼也被一片黑色布条完完全全遮盖住,密不透风。
片刻之后,漫漫水流穿过层层阻碍的弧形漏斗,喘流成滴,猛地垂落在她的额头中央。
滴答——滴答——滴答。
屋子里一片寂静,唯有徒留这阴森渗人的水滴声。
先前还镇定自若的白芷使劲来回拉扯四肢的绑带,想要挪开头顶上方幽幽传来的冰凉水流,可惜于事无补,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终于有些慌神。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白芷啊,你可有听过从前隋朝地宫里最恐怖渗人的十大酷刑?”
白芷身形一震,紧紧地咬着发白的娇唇。
第七十三章 万两黄金
“这便是其中最阴森的一种。滴水能穿石,所以,你会完全清醒地感受到,你白皙娇嫩的额头会被慢慢磨损、慢凿、穿洞,最后在极大的煎熬折磨中痛苦断了气。你说,这听起来是不是很有意思。唉,我也只不过是在书上见到过,前几日才命萧二打制出来的,今日能亲眼所见,当真是万分好奇呢!”
姚蕴娇滴滴地说着话,仿佛就是在与她柔情诉说着什么天大的喜事。
听在白芷的耳里,耳朵里都能流出油渍泥泞,忍不住让她打了好几个寒颤。
“主公果真说得没错,你出身卑贱、行为粗鄙,放浪不端,就连心思都是如此歹毒的。”
提到主公之时,她的娇音嗔软,语气语调都无意识地拔高上去了几分。
“你一个堂堂杀人犯倒是说起我来了?说,你身后的主公到底是何人?”姚蕴满眼失望,这个女人当真是无可救药了。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明知故问。”她无所谓道。
姚蕴见她没有丝毫的松口,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的主公心思深沉,对我的习性癖好都颇为了解,竟然会用招娣这个名字来引着我把你留在身边,我还是很佩服的。不过嘛......”
“不过什么?”
“我方才听你提及到主公之时,嗓音中都多了几分仰慕和爱意,而且对他说过的话推崇备至。你的主公定然是风姿绰绰、威风凌凌之人,绝对不是你们口中那个人所轻易可比拟的。”
“你、你、你......”
“你就算如此维护他,当你成了无用之人,他也会狠心将你抛弃的。就如同那念念姑娘一样,如今就只剩下一具无人问津的白骨尸首罢了。”
她一直紧紧抿着唇,不为所动,许久之后才幽幽出声。
“自我出生以来,我阿耶阿娘就视我为不祥之人,只会打骂责罚我,不把我当人来看。可是、可是只有他,只有他会把我捧在手心上,关心我、呵护我,视我为珍宝,这就足够了。临死之前,我只想问清楚最后一件事,我已经伪装得如此好了,你到底是如何看穿我的?”
“你想讨我欢心,所以特意学做了很多点心,可是在这偏僻的荒北之地,你竟然还能学会这白露团子。我的确是很喜爱白露团奶酪酥,不过都已经是在长安的旧事了。你若不是天赋异禀,那就是别有用心。从那时起,我就怀疑你了。”
她抿了抿唇,虚软无力地垂下了四肢,不再反抗挣扎,就如同砧板上吐着白沫任人宰割的将死之鱼了。
翌日清晨,侍卫发现白芷面色惨淡地躺在胡榻上,唇角残留了点点干涸血迹,已然没了气息。应当是深夜之时就气绝身亡了。
可是从昨夜直到今日早上都再没有任何人进出过,因此只有一种可能了。白芷昨夜前来偏院杀人灭口之时,就已经提早服下了某种毒药,无论事成与否她都只有死路一条了。
“回都护的话,那位白芷姑娘死了。”
萧承毓安坐在胡椅上听着萧二的禀告,翻阅着手中兵书,目光幽深,似乎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保存好她的尸首,找人去查明她所服下的是何种毒物,再仔细检查她的身上是否有留下过什么痕迹。”
萧承毓心底澄澈,幕后之人既然送她入了这都护府做奴婢,断然没有再能让她活着出去的道理,她就是一个弃子了。
得了命令,萧二此时却没有即可离开,反而有些犹疑道:“都护,姚娘子说要去查验那女子的尸首,还说要向她认识的一位老前辈请教。属下一时拿不定主意,还请都护做主。”
“无妨,让她去瞧一眼,你先下去吧。”
萧二微微松了口气才转身离开。其实他方才就已经让姚娘子进去了,实在是顶不住姚娘子热诚恳切的求情,幸好他没做错事。
姚蕴仔细查验过了她的尸首,将种种症状皆写明在信中,再托人送去给祁连山上的老头郎中。若是老头郎中的话,他一定能根据这毒药寻到蛛丝马迹的。
萧十三是因为她的命令才留在了地牢里头看守犯人。无论如何十三是因她而死,她都都无法咽下这口气,日后定要寻了机会亲手为他报仇。
日子过得飞快,鸟飞兔走,转眼便是深秋时节了。
盐税改革如火如荼地稳步推进中,在这北庭都护府管辖的六州之内,通过层层选拔,总共有四家颇具规模的商户获得了官盐专卖权。
实行了一个月的时间,如今这六州内的盐价已经降到了每斗一百七十钱的价格,的确是大有成效。不过这盐税改革之路道阻且长,日后恐怕还会横生波折。
事关民生的盐价降下来之后,周边百姓的手头宽裕些许,欲要离开故土举家南迁、另谋他处的想法亦有所松动。
北庭都护府的后门处,侍卫们将一箱又一箱沉重又磨损的破旧木箱子搬进了某一处隐蔽屋子里。
“都护,这里是满满当当的一万两黄金。还请你过目。”
姚蕴抹了抹额间的热汗,长舒了口气,要把这一万两黄金全部都点算清楚,还真不是一件易事。
萧承毓蹲下身去,随手捻了捻其中几块金块的底部。金块底部的产地和编号刻字已经被烫得平平整整,一点痕迹都摸不出来了。想来这一万两黄金早已被重新融烧提炼过一遍,这可就是干干净净的钱财了。
他抬眸瞧她,幽黑深邃的眼眸子里熠熠生辉,有意无意地透出几丝赞许。
“蕴娘果真厉害,未雨绸缪。”
姚蕴明白他意有所指,颇为认可地微微颔首:“那是,我姚蕴做事还请都护放心。”
“不过,余下的两万两黄金,不知蕴娘有何打算?”
“都护,我是市井生意人,守信为本。不过嘛,都护身居高位,处置我就如同揉捏掐死一只蝼蚁那般轻而易举。妾身我还是要留个心眼不是嘛?下一年,妾身会再继续将余下的其中一万两黄金送来的。”
第七十四章 更衣
萧承毓神色寡淡,暗地里却将她的明眸皓齿、笑眼如嫣收入眼底,说话时那卷翘睫毛一闪一闪的,真是伶俐动人的小野猫。
“要论心眼子,与蕴娘相比,本都护可是望尘莫及。”
姚蕴笑盈盈地回望着他,对他揶揄的话置若恍闻:“好都护,不知这一万两黄金都护会如何处置?”
北庭都护府平白无故地多了一万两黄金,有心之人肯定会绞尽脑汁、呕心沥血地去寻找蛛丝马迹,再参萧承毓一本就是死路一条了。
“既然是蕴娘的钱财,本都护也不能随意挥霍了去,今日本都护还要去郊外操练瀚海军,今夜戌时后再来寻我。”
姚蕴不满地撇了撇嘴,深夜去他屋子里头准没什么好事。
“今夜不去,要去明日早上再去。”
“哦,那蕴娘自己看着办吧,若是错过了,恐怕会后悔莫及呢。”
萧承毓的俊冷面庞扯出了个稀奇古怪的戏谑笑容,转身便牵着红鬃骏马离开了。
姚蕴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这话自然是勾起了她那翻涌的好奇心,让她难以取舍到底是去还是不去了。
入夜,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都护,妾身来了。”
她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咧!姚蕴毕恭毕敬地垂着头入了屋子,可是外间竟然空无一人。
“进来替我更衣!”
内间的屏风里头传来男人清朗有力的嗓音。
姚蕴慢吞吞地挪着小步进到屏风里头。
男人的健壮身姿还裸露在外,古铜的肤色似在炫耀着他这几年久经沙场的风霜雨雪,后背肩胛骨处残留着三四道狰狞獠牙的疤痕,更显得他狂野不拘,邪魅性感。
她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萧承毓常年习武练兵,这身段姿态的确是一等一的。姚蕴啊姚蕴,争气一点,不要被男人的美色所蛊惑呀!
她从屏风旁的黄梨木高架子上取了一件丝绸材质的白绢外袍,乖巧恭敬地来到他身后。
“请都护抬手。”
萧承毓按照她说得那般娴熟抬手,待将内袍的衣袖套好后,却迟迟没等到身后娘子的下一步动作。
他知道她不愿意做,不过他对此却乐此不疲。
“好娘子,莫不是要夫君手把手来教你如何更衣?嗯?”
姚蕴沉着脸走到他身前,尽量忽视他那小麦色的时起时伏的结实腹肌。她微微环住他的腰身,抬手捻住了两侧的衣带,再往前轻轻一扯,垂着头将衣带系好。
“好啦!”
她复又抬眸,笑语盈盈地望向他。
“好了?”他抿了抿唇,满眼戏谑地回视着她。
姚蕴顿感不妙,还未来得及往后撤退逃离,身前的男人猛地揽住她的细腰,竟然就被他像扛米袋子那样扛到了他的肩颈处。
男人遽猛疾行了几步,一把将她按倒在宽大的檀木书桌前。身后的砚台、毛笔架子和几册书卷扑通扑通地一应落地。
姚蕴皱了皱眉,只觉得自己的臀部又遭受到了一次暴击!
两人如今是一高一低的姿势,她被迫俯着头去瞧他那冷冽俊美的分明五官,而且她的双腿不得不微微敞开着禁锢住了他的腰身,这画面实在是让人面红耳赤、浮想联翩。
她耳根子发烫,极其不悦地抬手揉了揉脸,想要将脸上的绯红燥热挥散而去。
“萧承毓,摔得我痛死了!”
萧承毓笑了笑,竟然还大言不惭地直接朝她后臀伸出了手,猛地将大掌贴了上去。
姚蕴身形一颤,又娇羞又艰难地压住他欲要在自己身后乱动的手。
“蕴娘,你说是本都护好些还是那瘦不拉几、弱不禁风的催九郎好些?”
“什么、什么好些,我听不明白......”
“蕴娘,你莫不是要让本都护亲身示范一次吧,本都护倒是非常乐意。”
此话一出,他的健硕身姿就要如狼似虎朝她扑腾而上,吓得姚蕴使劲用双手抵住了他的灼热胸膛。
“萧承毓,你当真是在吃醋吗?而且还是在吃一个瘦不拉几、弱不禁风郎君的醋?”
姚蕴挑了挑眉,咬着玉齿粲然而笑。
萧承毓的脸立马就阴冷了下来,他心底虽然不愿承认,可是他的确有些莫名在意她和崔长霖了。
他擎住女人的细腰,有意无意地吞吐暧昧热气:“说清楚,你们二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若有半句虚言,本都护现在就......”
姚蕴弹了弹他的厚肩膀,无奈地叹了口气:“好都护,妾身定知无不言。我不过是与那崔长史有过两面之缘。那日恰好在官盐铺子外头相遇,他向我问起盐税改革之法,那时我正好气在心头,便也爽快地跟他说上了几句。第二次,我去官驿送东西回长安,恰好也遇到了他。就是这么简单。”
“果真如此简单?我瞧着那崔长史从前与我提起某个来路不明的小娘子替他出谋划策时,春分满脸,洋洋得意,还以为是什么有心之人在故意接近他!”
萧承毓还是半信半疑地盯着她。
“好都护,这盐税改革之法就是我提出来的,不信的话你尽管考考我?”
姚蕴挤眉弄眼地笑了笑,一副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的自信模样。
萧承毓终于松开了对她的禁锢,宠溺地弹了弹她红润挺翘的鼻间,起身走到书桌前。
“我知道蕴娘天资聪颖、真知灼见。如今这一万两黄金,蕴娘就不怕我鬼迷心窍占为己有吗?”
姚蕴从案桌上轻轻一跃落地,赶紧先顺了顺凌乱的衣袍,顺手捡起摔落一地的文房四宝。
“若都护是如此贪财之人,两年前也定然打不下北狄这块虎视眈眈的硬骨头,西北百姓更是不会如此爱戴敬仰您了。”
“贪不贪财我不知道,不过好色我倒还是有几分......”
姚蕴见他一脸淡漠地说着这害臊的情话,还欲伸手来揽过她的腰,她侧过身用书桌隔开他的动作,翻着白眼从一旁取了一张崭新宣纸。
“我知道都护愿意用之于民,我才如此爽快将这些闲置的不义之财交给你的。如今这黄金虽然洗白了,可是北庭都护府若是莫名其妙地富裕起来,别有用心之人定然会揪着不放的。”
第七十五章 北地开荒
“哦,所以蕴娘你可是有什么好计策?”
“借他人之手,用之于民。”
她取过沾了墨迹的毛笔,粲然而笑,在白纸上肆意挥洒。
这一日,北庭都护府的大门前贴出了一张极其显眼的告示。
百姓们围在前头凑热闹,可是都识不得几个大字,一头雾水地东张西望。
佯装成寻常百姓的薛淮和萧十四越过堵在前头的人群,有模有样地认真看了一眼告示。
萧十四突然激动高呼道:“咦,阿淮,这真的是天大的好事啊!”
薛淮也跟着附和道:“还真的是呢!可是这富贵商户怎么会愿意出钱呢?其中不会有诈吧!”
围观的百姓们听到一个“钱”字,更是忍不住纷纷往前挤头跺脚探头探脑。
“郎君啊,你可以说说这上头写了啥嘛?我们这些农户都看不懂呀!”
“是啊是啊,写得啥子咯,给我们说说呗......”
萧十四清了清嗓子,自信道:“父老乡亲们啊,请听我给大家仔细说说,这是北庭都护府贴出来的告示。告示中说了,若是有人愿意拖家带口到北地开垦荒地或是开采盐田,每个月每户家庭皆会派发八钱。三年内,每家农户开垦后所收获的粮食果物一律免税,除盐货外皆不用上缴到官府。”
“每个月有八钱啊,好像是个划算买卖呀......”
“那北地可是一片荒芜,也就只有孤零零的几片小绿洲,怎么能够活得下去哦......”
“不过北地也还算太平,不似那与北狄紧紧接壤的金轮城,如今不是还时不时爆发冲突么......”
“而且那几个大富户凭啥子送我们钱呀?天底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咧,莫不是个骗人的买卖吧......”
薛淮拍了拍手,朗声道:“大家稍安勿躁,这告示下头还写得清清楚楚,若是有意的农户会与都护府签下契约文书,白纸黑字有凭有据,就算是官府也是推卸不得的。而且都护府还会亲自派工匠来帮助大家开垦荒地,一处不行还可以再换别处。”
若是有官府作保,的确是很靠谱的买卖。众人皆开始窃窃私语,言谈中多了几分信任和思虑。
“不过嘛——”薛淮故意拖长了尾音,更是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
“这告示最下处写明了,仅限一百五十户人家,而且是要经过层层筛选符合资格的。”
“我感觉不会亏啊,每月八钱,一年下来也能挣到九十钱,无论如何也可以买两石米了。就算颗粒无收,总归是饿不死的......”
“是啊是啊,的确饿不死啊,我们要不先去......”
萧十四和薛淮两人故意大大咧咧地高声说话,相互热情附和,随之跃跃欲试地挥起手臂欲要报名。
众人见这样的好差事是有限的,时不待我呀。而且已有郎君身先士卒去打头阵,他们便也兴冲冲地跟着两位郎君去寻了前头的官员做好登记。反正如今在家守着那几亩薄田做着惨淡农活只能苟且填饱肚子,不如去闯一闯,或许有大转机也未可知啊!
另一头,姚蕴正在屋子里一边埋头翻阅堆积如山的书籍,一边眼不离纸地奋笔疾书勾画重点。
姚蕴出身自乡野田园,老宅里当然留着姑姑从前买来的十几亩地。虽然她没有亲自下去耕田种地过,不过她将这良田沃土免费借给了村口的穷苦夫妻忙活。有时也会给他们说上一些实用的农耕之法。
从前老夫妻二人只会种田稻,可是北方地区秋冬时节长、天气严寒,每年都只能种单季稻,清明时节播种,七八月份收割,可惜那余下的大半年就白白荒废了。
因此姚蕴给他们支了个好招。
在八月份中旬稻米收割完成之后,他们可以紧接着播种泽泻这种药材。泽泻是可以方便在稻田里培植的极佳药材,种植时间短,八月播种,翌年一月就可以下地挖採收割。泽泻还是民间常用的药材,不怕会被压货。就算是当时新鲜泽泻买卖的价钱偏低,也可以将泽泻晾晒干净,等待合适的时间再继续做买卖。
如此一来,冬秋两季都可以利用农田,就可以大大提高这片良田的利用率了。
不过两三年,那对贫苦夫妻的日常生活已经大有改善,逢年过节还会给她们家送上两三斤新米呢。
她反复详读《氾胜之书》、《四民月令》和《齐民要术》几本农学书,将其中极有可能可以在荒漠北地栽植培育的农作物先记下来,再将栽培之法详细记载在一侧。她不是行家,日后还要请教专业的农户,与他们仔细商量一番才好。
天边微吐鱼白,秋高气爽,凉风飒飒。今日正是适合出行的好日子。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赶紧出发吧!”
姚蕴上了马车,薛淮和萧十四轻轻一蹬便跃上了前头的两匹骏马。
“姚娘子,请等一等!”
她从马车前帘探出头来,不解地看着朝她匆匆而来的武将打扮之人。
“萧二侍卫,怎么了?”
萧二麻利地将手上的黑色布包递给一旁的白露。
“这是?”
萧二神色踌躇,最终还是特意往前靠了靠,在她耳旁压着嗓子恭敬道:“姚娘子,这是刚从长安送到府里的新制斗篷。是都护特意叮嘱要亲自送到姚娘子手里的,还请姚娘子莫要嫌弃。”
姚蕴一怔,倒是有些意外萧承毓今日怎么破天荒地如此贴心。
“那就多、多谢萧二侍卫了。”
一行人冒着冷冽秋风一路北去,疾行了整整三个时辰,在晌午前终于到达一片荒芜的北地。此地的地形坑坑洼洼,远远眺望而去偶尔才有几处零零散散的绿洲水源。
一下马车,姚蕴就不禁打了个喷嚏。这萧承毓果真是料事如神,这件新斗篷马上就能够派上用场了。
她拢了拢身上的新斗篷,是蜀锦材质的刺绣飞鸟纹样鹅绒斗篷,斗篷领子还缝制了柔软舒适的白狐皮,皮色纯白,物稀为贵,是出自镇国公府的名贵之物。
更加令她意外的是,这斗篷的长度还与她的身形恰好匹配,仿佛就像是量身定制的那般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