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恶意
“在下无事,不过此地恐怕是......”慕容玥抬眸望了望暗淡无色的天边,皱了皱眉眼。
此处应是曲江下游的某一处江边密林,天色渐暗,寒风渐起。两人周身衣衫尽湿,若是再晚些怕是会冻得失了体温,若是再遇上什么奇虫异兽,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两人起身简单修整了一下衣袍,她的手背也被划伤了三四道血痕,不过还能行动自如,她微微松了口气。
“娘子,如今天色渐暗,我们还是赶紧去寻个暖和些的地方吧。”
她微微颔首,任由着他领着自己往前走去。
穿过密密麻麻的深山野林,大约走了一刻钟,可惜一处人家都没瞧见。她双臂抱胸,蹒蹒跚珊地拖着疲惫的双脚往前走,双腿像灌了铅浆那般僵冻酥软,冷得直哆嗦。
“啊......”
脚下一个跐溜,她就不小心摔坐在泥泞砾石之中,她的掌心擦破皮,渗出了血。
慕容玥走在前头,听到了娘子的惊呼声连忙回过头来:“姚娘子,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姚蕴揉了揉沾染了污泥的冰冷脚踝,压着哭腔娇弱道:“嘶......慕容郎君,我的脚好、好像扭伤了。”
他回到了她面前半蹲下身,冰凉的冷白色手指正要触上了她脚踝处的白袜子。突然之间,一只不知名的利器朝他的面庞狠刺而来。
他反应极快,身轻如燕地一跃而起,就像一只灵活的小豹子那般飞出了六尺之外的距离。
再次抬眸时,他的笑意早已凝固在浓眉大眼的俊朗面庞上,黄宝石色的双眸幽暗了几分,似乎抹上了一股浓烈的邪恶之气。他侧过头掸了掸黏答答的衣袍尾,抻了抻双手,其中一只手的手背赫然多了一道狰狞血痕。
姚蕴的手中还握着方才假装摔倒时故意在地上捡起的一块锋利铁锈片子,边缘处还沾染了一点点鲜红血迹。
她冷冷地盯着他,面无表情道:“慕容郎君果真好身手,竟然只能伤了你半分。”
慕容玥一怔,眉头微蹙,抬手挠了挠湿漉漉的发冠,满眼皆是迷惑:“姚娘子,你、你这是何意?在下不明白。”
姚蕴自顾自地走到前头一侧的碎石堆上坐了下来。她撂起黏腻湿漉的衣裙袍子,抬手掸了掸衣裙下摆的淤泥污迹,顺手松了松腿骨,她的确是又饿又累了。
她淡然自若地抬头看他:“我累了,不想再陪你演戏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姚娘子好眼力。不知在下是何时露出了马脚?”他幽幽道来,却是操着一口标准流利的长安官话。
“我查探过船下的水密隔舱,外部的三个舱门皆是被蓄意破坏的。在船上之时,你情急之下竟然脱口而出九娘,你本不应该认识秀清,又怎会知道她在家中排行第九。不过更重要的是,你这件衣袍的肩膀和腰腹两处,相比寻常的宽袍要厚重一些,我想应该是里面塞了不少薄薄的软木片,能够帮你加重浮力。”
她悠悠然地说着话,手下按摩舒张小腿的揉捏动作也没停下。
他突兀地拍了拍手掌,凌凌掌声在这昏暗密林间更显得阴森渗人。
“姚娘子果真是聪慧机敏、洞察秋毫,在下实在佩服。”
姚蕴懒得与他多费口舌,冷漠道:“我不过是个出生卑微的可怜寡妇,不日还要嫁与他人做妾。我无才无色,不知郎君所求何事呀?”
“有用还是无用,可不是你我说了算的。”
慕容玥冷哼一声,嘴角噙起一抹试探的笑意,轻轻地挥了挥手。
头顶的两颗大树上遽然跃下了两位冷面黑衣人,将她围得密不透风。
后脖颈处猛地一吃痛,她脚下一软就昏迷过去了。
再次醒来时,姚蕴发觉自己已经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木质胡床上,屋子简单朴素,鼻间溢满了豆蔻香薰的淡淡气息。豆蔻可是吐谷浑的特产。
她转了转疲倦的四肢和僵直的脖颈,抻了抻腿坐起身来,身上已经换了一套干净朴素的寻常衣裙。她目光一沉,慕容玥竟然没有绑着她并且给她下药。
她推开屋子木门,此处是一间简朴破旧的一进式小院落,一眼便可望到尽头。院子中间的竹桌子旁郝然坐着一个郎君。此时他正翘着二郎腿,闲情逸致地品着茶,似乎完全当她不存在。
“慕容郎君,好雅兴呀!”
姚蕴笑盈盈地坐在竹桌子一侧,就像在自家院子那般淡然自若地取过茶碗倒了杯茶,毫不犹豫地饮了几口热茶。
慕容玥抬眸觑她,冷声道:“姚娘子,你不怕我在茶里下毒吗?”
“你若是要杀我,早就杀我了。为何到现在还迟迟不下手?说明我还有些用处。”
她笑吟吟地朝他倾身而去,白皙玉指抚上他手腕处的棕色窄袖衣带,一圈一圈地轻轻比划着,似在心底泛着波澜涟漪。
特意在语气中加多了几分娇羞可爱,她娇娇软软道:“虽然不知是何人命你拐了我,不过你待我还算不错,我也不会苛待你的。若是你肯放了我,那人给了你多少钱,我还你三倍价钱如何?”
他的黄宝石眼眸幽幽发亮,抿了抿唇,欲要抽回手,不曾想身前的娘子手疾眼快地先行压住了他的粗大手腕,继续一圈一圈地往上抚摸,竟然堂而皇之地来到了他健壮的胸前,女子幽兰吐香,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调戏了的人。
“你、你、你松手。”他心底涌起莫名的慌张。
她的手紧紧地贴着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另一只白皙玉手微微触上了他的右侧耳垂,有意无意地吐着香气。她笑意愈浓,故意娇滴滴道:“哎呦喂,原来不是钱财价格的问题,却是人情问题。好郎君,你就告诉我嘛,到底是何人......”
“你、你、你为何,我、我......”慕容玥惶恐地睁大了眼,只剩下亮澄澄的眼珠子能咕溜溜地不安乱转。他僵直地瘫倒在地上,四肢竟然已经完全无法动弹。
“哼,见色起意的臭男人。”姚蕴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中的细软银针,银针针头还残留了一点鲜血。
第三十二章 追杀
她方才有意抚上他侧脸后耳垂时,手指间却是夹了一根沾了藤麻毒的细微毒针。毒针一旦刺入耳后的穴位,便能使人暂时瘫痪,动弹不得。
她将他拖回到了屋子里,将他的双手和双脚牢牢捆好。
她取来庖厨里找到的一把生锈刀片,刀片在烛火上反复灼烧,隐隐冒着滚烫热气。她夹着烧好的铁块片,晃悠悠地挥舞着铁块来到他身前,似是在把玩着一件有趣的小玩意。
她笑意嫣然地望着他,一双明眸如秋水含情,仿佛要将这三月里的寒霜都要融化了,娇滴滴道:“说不说?到底是何人命你做此事?”
慕容玥冷冷地盯着她,薄唇紧闭,缄默不语。
“唉......”姚蕴见他视死如归的模样,顿感无趣,随手扔了贴片,自顾自地在一侧的床榻躺了下来,“真是无聊。都过了这么久了,你的暗卫怎么没出来护着你呀?”
慕容玥一怔,觉得自己好像又被摆了一道。
他颓然道:“一人去置办货物,一人去送信了,宅子再无其它人了。你为何不逃?”
姚蕴翻了个身,搭着腿侧着脸瞧他,无所谓道:“逃,我能逃到哪儿去?再不济也得回长安去,我还有家人在长安呢。”
慕容玥身形一震,亮泽的眸子再次蠢蠢欲动,思绪万千,感慨道:“你还有其它家人?”
“当然,我还有一个好阿弟和好阿妹呢。”姚蕴如实道,同时也从他的眸子里探出了几分惨淡和哀伤,试探问道,“你可是也想你家人了?”
他直直地盯着她,呼吸不由沉重了几番。
她目光一凌,朗声道:“我若是有法子能解你的相思之苦,你可愿告诉我到底是何人所为?”
他一怔,无奈地摇了摇头:“无用的,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姚蕴撇了撇嘴,自顾自地闭眼小憩,不再搭理他。
“姚娘子!姚娘子!快醒醒!”
姚蕴猛地被惊醒,是慕容玥压着嗓音在焦急唤她。
她抬眸瞥了他一眼,侧耳细听,也听出了不妙!
此时宅子四周万籁寂静,安静地连蝉鸣鸟叫声都消遁无形,就像是、是一个活物都没了的模样。
她麻利起身替他解了束手束脚的麻绳,哑声道:“你的暗卫呢?”
他目光一沉,无奈道:“这个时间还未回来,恐怕是......”
“你这两个暗卫也太无用了吧!”她手疾眼快地撕了两片床帘边上的白色幔帐,用茶水淋淋浇湿再递给他:“拿好!”
“我那两位暗卫嘛,唉,这是何意?”
“有浓烈的煤油味道,他们是要将我们活活烧死呢!”
他厉声道:“不、不可能,他、他说了是来救你的......”
姚蕴猛地回头盯着他,幽幽道:“不管你信不信,再不想办法,我们二人都要被困在这里活活烧死了......”
屋外闪起明淡火光,烈火开始熊熊燃烧起来了,窗柩边缘隐隐发烫,犹如血口喷张的无情恶魔誓要将二人吞噬殆尽。
慕容玥终于反应过来,卷着袖子使劲去撞前头的木门,不曾想小门竟已被人在外头死死钉住。
他急急地喘着气,如无头苍蝇那般乱窜哭喊道:“姚娘子,怎么、怎么办......不、不可能的,那人说了是来救你的......”
姚蕴一怔,猛地拽住他的肩膀,厉声喊道:“你快快告知我,到底是何人命你带走我的?”
他呛了两口浓烟,用湿布捂着嘴巴嘶哑着嗓子道:“是、是正已先生,他、他派人毁了游船,命我带着你逃走,他说、他会来此处寻我们的......”
她急急咳了几声,屋外火光遽猛,正门定然是出不去了,她转过身沿着石墙底部一寸一寸探去:“快看看有无其它出口......”
“姚娘子,我们、我们不会就这样被活活烧死了吧,不行啊不行啊,我千里迢迢来了西京,还未来得及再看她一眼呢......”慕容玥无助地拉扯着她熏黑焦糊的衣袖,鬼哭狼嚎道。
四周墙角早已被熏得发烫发黑,窗边热浪翻滚,烈焰肆侵,可惜她一无所获。
她双眸发沉,拉过慕容玥一步步往后退,被逼着退到最后头的床榻边上,焦心,灼烧,无助......
烈焰炽热却最是无情,小宅偏僻而无人施救,漫天火光烧了小木屋整整一夜,翌日清晨,只剩下了一堆黑炭残渣废墟。
“可有寻到尸首?”一个黑衣打扮的蒙面男人阴鸷道。
他的面前站了四五位黑衣人,皆恭敬垂手,不敢多言。
其中一人低声回话:“回、回都尉的话,无、无人。小人们在后侧厢房底下寻到了一处小铁门,应该是一条密道。”
领头的蒙面男人满脸不虞,怒吼道:“没用的废物东西,等什么等,还不去追!”
姚蕴领着慕容玥匆忙奔逃了一夜,一路上不忘记在树上做好先生知道的记号。幸好慕容玥还会些轻功,有时还能背着她小跑一段路程。天边微吐鱼白之时,二人终于逃到了密林深处的一间荒废破庙。
两人皆是灰头土脸、疲倦不堪,衣袍皆被燎烧得乌漆焦黑。
从前在凉州私宅时,先生常常跟她讲《奇门遁甲》中的奇经秘术和《木经》中的绝妙构造之法。
她一时好奇,某一日便自作主张地在自己的胡榻下方钻开了木板,挖开了土堆,静悄悄地挖了一条密道,再弯弯折折地直通到先生院子里头,正好在庖厨位置的泥地下方挖出了个出口。
两座宅子虽然相隔不远,可是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多了一条密道,竟无一人察觉。最令人惊讶的是,两座宅子的地基稳固如旧。就连先生也连连夸赞她孺子可教也。
姚蕴终于缓过神来,目光炯炯地望向他,兴奋道:“慕容郎君,你再说一次,当真是先生让你来救我的吗?”
慕容玥还未喘得过气,就被她使劲左右扒拉着,他不得不回话:“是是是,是先生的谋划。可、可是先生是让我救你,怎么、怎么会起火了呢......”
第三十三章 官驿
姚蕴本来喜上眉梢,顿时又被浇下一壶冷水,沉声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恐怕是还有人欲要加害于我、或是你。”
“怎、怎么可能?我、我千里迢迢来到长安,只为、只为再见她一眼,怎么会有人想要害我......”他喘着粗气,心神未定,眼角犹有泪痕。
“你口中所说的她,可是三个月前一入宫就深得恩宠的异族美人,慕容才人?”
慕容玥抬手摸了摸泪,面上污迹斑驳,不再应话。
她了然于心,只能在心底无奈叹息一声。虽然说当今圣人与皇后娘娘恩爱依旧,可是纳进宫里头的新人却每一年都未曾断过。
她转过话头道:“先生可有说过何时来接我们二人?”
“说、说过,先生说公务耽搁,会晚两三日再来接应我们二人。”
她一把拎过他的衣领,沉声道:“你一个大老爷们,长得高高大大的,还以为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可是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快些想个法子,逃出生天才为上计。”
慕容玥使劲吸了吸鼻子,压抑住哭腔,恍然道:“姚、姚娘子可有法子?”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今早逃难时,她早已注意到山林的西北角有几缕烟火气,暗中早已牢牢记下了位置。如今月上三更,正是方便出门的时候。
姚蕴领着慕容玥往那个方向走去,当真寻到了一两处破破旧旧的小宅子。
她偷偷取了晾晒在外头的两套粗布麻衣,放下了一只银镯子以作谢礼。抬眸时不经意瞧见木柴棚子底下放着一两把生锈的贴钻子,她转念一想,顺手取了两物收入怀中。
慕容玥则是偷偷潜入到后头庖厨取了两个白面馒头。
不过半刻钟,两人吃饱回了些力气,换过一身粗布麻衣,往脸上抹了些黄泥土,摇身一变就成了乡野间粗鄙狂野兄弟的邋遢模样。
姚蕴领着他一路往北走去,循着北斗七星的朝北方向,只望能尽快寻到路途上的官驿。
两人匆匆奔走了一夜,天边微亮,微吐鱼白,终于看到了一间破旧的官驿。
官驿下人匆匆前来应门,瞧见两人蓬首垢面、脏脏兮兮的模样,连忙捂着脸唾弃道:“哎呦,这是官驿,不是乞丐求食的地方,赶紧走吧!”
慕容玥从怀里取出了一块沾满泥垢的木牌子,咳了咳嗓子,操着一口官话自信道:“小兄弟,你瞧瞧清楚,这是何物?”
官驿下人目光一沉,这块木牌子虽然污渍斑斑泥泞不堪,可是的确是鱼符样式,木牌底下还印着三法司衙门专门的烫金名号。三法司若是有要紧的抓人任务,也会给最下层的捕快衙役派发木质的烫金鱼符。
慕容玥挺了挺胸,沉声道:“三法司办案,特意如此换装湮没踪影寻人,还不速速迎我们二人进去。”
“好咧好咧,上官里面请。”官驿下人连连点头,迎着二人入内。
两人寻了一间普通厢房,紧锁房门,终于能够稍微喘口气小憩一番。
这个三法司的小木牌嘛?当然是姚蕴伪造的。
她手工熟练精妙,取了铁钻子咔咔上手,不过半刻钟就能将鱼符模样雕刻得栩栩如生,再烧融了簪子上的一点金饰,烫在木犊底部的刻字里头,这三法司的木牌子也能仿刻得个七八分像。
睡梦之中,姚蕴猛地被惊醒,门外的喧嚣拍门声越发吵闹。
她起身一瞧,只见慕容玥已经握着贴钻子守在木门边上。
“怎么了?”
“门外有官兵在寻人,说是在抓捕近日的盗贼。一男一女,男的为外族人,女的为富家女子。”
她眉眼微蹙,这不正是在寻她们二人吗?天杀的,他们到底是得罪了何人?
咚咚咚,咚咚咚!拍门的气势粗暴无比,似要推倒高门厚墙翻身而入!
官兵打扮的两三个人终于到达了两人的屋子外。
慕容玥垂着头去应门:“哎,上官们好,不知道出了何事?”
三位官兵闻到一股腥臭味道,连忙捂了捂脸,凶狠道:“官府抓捕盗窃重犯,莫要多问。你们是何人?”
邋里邋遢、蓬头垢面的慕容玥往前递了那枚脏兮兮的木鱼符,赔笑恭敬道:“回上官的话,小人二人是三法司的捕快,奉命乔装打扮来捉拿凶犯。”
其中一位官兵谨慎地盯着他们二人,试探道:“什么凶案,还需要三法司派人过来抓?这个鱼符为何如此肮脏?”
姚蕴连忙笑吟吟地拱手行礼,压着嗓音道:“回上官的话,正是两个月前的长安白茶案,小人二人奔跑抓人时不小心坠入了泥潭,便弄得满身泥泞污浊,惊扰了上官,还望上官见谅。”
“长安白茶案?”官兵皱了皱眉故意道,“去抓何人呀?”
她特意弓着身子唯唯诺诺道:“上官有所不知,那凶犯是泰州人士,一路往南逃窜,诡计多端。小人二人已经被他多次欺骗愚弄了,甚至、甚至是还掉进粪坑里了,真是苦不堪言呀!”
那位官员听闻过此案件中确实是牵扯到泰州之人,而且听闻他们还掉到了粪坑里头,颇为嫌弃地捂着口鼻转身便离开了。
待他转身之时,姚蕴微微抬头,瞳孔震惊,目瞪口呆,抓着门框的手指微微发颤。
那人的后背官袍处竟然破了个洞!
她麻利地关上房门,哑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速速离开。”
慕容玥才松了口气,大为不解道:“姚娘子,这是为何?”
“来不及了,路上再与你......”
姚蕴的说话声戛然而止,目光凛凛地远眺前方。慕容玥缩回了俊朗的脑袋,畏手畏脚地拽住她身后的衣袍。
屋子的正前方,已经站着七八位官兵打扮的威武将士,持剑而立,皆是冲他们而来的。
姚蕴面无惧色,冷冷地盯着面前之人,冷声道:“我们到底是得罪了何人?总不能让我们死得不明不白吧?”
为首一人蒙着面,冷哼一声:“主公说了,姚娘子最好看清楚自己的身份,莫要攀上不该攀上的人。杀无赦!”
第三十四章 拦截
此话一出,廊下的七八位官兵挥舞着利剑,如疾风般朝他们二人席卷而来。
慕容玥猛地拽住她的细腰,护着她一跃而上,麻利地登上了屋檐。幸好他还会些轻功,暂时能拉开一段距离。
为首之人不再犹豫,狠声下命:“放箭!”
四周霎时又有七八人如傀儡涌出,利箭翻飞,纷纷朝屋顶上奔逃穿梭的二人射去......
咔噔一声巨响,慕容玥不争气地摔下了屋顶,两人翻滚在地。再次抬眸时,两人已经被一众黑衣人紧紧围住了。
姚蕴无奈地叹了口气:“慕容郎君,多谢你倾力相救,终究是我连累了你。”
慕容玥红了眼眶,大喊道:“姚娘子,你......”
姚蕴猛地挥手,朝领头之人道:“黑衣大哥,若是我手上有你家主公感兴趣的东西,你家主公可愿见我一面?”
领头的蒙面人走到她身前,冷声道:“不必了,我家主公什么都不缺,你去死吧......”
她抬眸看他,突然粲然而笑,娇声道:“死,死,死,你才去死!”
此话一出,蒙面男子猛地朝她挥剑,可是剑还未到她的脖颈处,面前的蒙面人猛地单膝跪地,开膛破肚,手上的寒剑也飒飒凄凉落地。
四周的黑衣人慌里慌张地变换阵型以抵御暗处的疯箭,四处眺望,却没法看清到底是何人!
姚蕴大喊道:“院中有八人,暗处亦有八人!”
刀剑相接,冷冽碰撞的嗜血声音噼噼啪啪地从四面八方响起来。面前顿时鲜血飞溅,残肢碎骸轰炸弹开来,肃杀血腥之气隐隐弥漫开来。
“姚娘子,小心!”慕容玥吭吭躲开了两个黑衣人的斩杀,焦急朝她喊道。
姚蕴抬眸,就看见一个面目狰狞的黑衣人朝她飞奔而来,利剑染血,阴森渗人,直劈向她的额头。
转瞬之间,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反而是跌入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双眸传来温热气息,竟然是被人轻轻遮盖住了。
再次睁开眼眸时,终于看见了令人熟悉安心的面容,她惊喜道:“先生,果真是你!”
慕容玥也反应过来,麻利地转身躲在他身后,终于大松了口气。
李端的一身白衣已被溅染上零零洒洒的暗红色光泽,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凛然肃杀之气。在若隐若现的乌云月光之下,只觉得他是从十八层地狱而来的催命夺魂使者。
李端将她护在怀里,挑了挑眉,大手一挥,他身前的两位身形矫健的黑衣人一跃而出。
两位黑衣人如嗜血罗刹,遽猛锐利地挥舞着手中长枪,枪枪毙命,见血封喉。
不过一刻钟,院子里只剩下簌簌寒风,以及肆无忌惮飘散开来的浓烈腥秽气味......
“李淳,把尸体都收拾干净。”
李端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就领着他们二人匆匆离开了。
摇摇曳曳的马车之中,两人相对而坐。
姚蕴的手里握着一碟子滑滑软软的白玉酥,却没有动手。她直愣愣地盯着面前之人,面色甚是不悦。
她清了清嗓子,试探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娇软道:“先生,可是我、我还是想留在长安,先生你是知道的,长安有我想知道的......”
“此事已定,再无变数。”李端幽幽打断了她的话,甚至没有抬眸瞧她,依旧冷淡地翻着手里的公文。
她了解他说一不二的性子,撇了撇嘴不再纠结于此,随后忽然问起:“那姚薇和姚茂怎么办?若是我不在,府里的下人们就会苛待他们二人了......”
“我会找个机会将他们二人带出镇国公府,你莫要担心。你不是最爱吃永安楼的白玉酥了吗?快尝尝味道如何?”
胳膊拗不过大腿,姚蕴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她之前能够领着阿弟阿妹到长安来,不仅仅是因为姑姑的托孤书信,而且更是因为先生不告而别,才使得她钻了空子长驱直下直奔到长安去。若是先生还在村子里,她恐怕是一丁点儿机会都出不了凉州。
噗嗤一声是马车猛地停了下来。
外头的侍卫匆匆来报:“主公,有人拦了路。”
李端终于放下手中的文集,眉眼轻蹙道:“是何人?”
“那位郎君不肯说,只说请侍郎您下马,一见便知。”
他抚了抚额头,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下来,才优雅温吞地下了马车。
宽阔的杉树林之间,前头是骑着红棕灰髯骏马的高大武将,后头则是一身宽袖白袍俊然而立的文雅官人。
姚蕴微微探出头去,远远眺见另一抹熟悉的身影,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传闻中公务繁忙、不可多见的正己先生,今日本将军有幸一见,与有荣焉。”马鞍背上的萧承毓幽幽道,面上却无甚神情。
“见过萧将军。李某公事繁忙,不敢耽搁,还望萧将军体谅。”
“本将军的确听闻李侍郎有公务在身,远在南边的南州。可是不知今日为何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秦州界内呢?若是本将军稍微透露一点消息给御史台,不知道......”
李端挥了挥袖子,冷声打断他的话:“萧将军,你意欲何为?”
萧承毓的面容上泛起轻佻的笑意,可是笑意中似又透出了一道长堑,顿生一股生人莫近的距离感。
“本将军来寻家中未过门的妾室,一路追查之下便是来到此地。不知李侍郎这金贵马车中坐得是何人啊?”
李端眯了眯眼,眼底已经蒙上了一层茹毛饮血的强烈杀意,蓄势待发。
萧承毓回视着她,冷声道:“李侍郎豢养的暗卫武功高强自然毋容置疑,可是与我这身后的萧家军相比,最好还是掂量一下几斤几两。莫不要赔了夫人又折了兵了。”
李端抿着唇,回头望向身后的马车,沉思多时。不过片刻,他还是转过身跃回到了马车里。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只白瓷色的小药瓶,附在她耳侧低声叮嘱了几句。他忍不住捏了捏她的粉嫩耳垂,目光眷念,最终还是依依不舍地送她下了马车。
“蕴娘,记住我说的话。”
第三十五章 成婚
“嗯嗯,我一定等着先生。”
姚蕴收好小药瓶子,乖巧地跟着他一同下了马车。
“萧将军,李某在路上偶然救起一位落水的年轻娘子,还请萧将军看看是否是此人。”李端拱手朝他一礼,眼底已经溢满了阴鸷阴郁。
可惜对面的男人却是眉飞色舞,笑意愈浓,朗声道:“正是正是,多谢李侍郎相救之恩。”
姚蕴拉耷着小脸,双眸惨淡无神,不甘不愿地走到他的身后。她抬眸看了看枯黄黯淡的天边,无奈地叹了口气。也许当真是天意呀!
天色已晚,一行人还是在泰州界内的小客栈里留宿了一晚。
某一处厢房里。
姚蕴刚为他倒好了一杯热茶,乖巧地站在一侧,娇娇软软道:“六叔,我们当真是从船上翻下江里,你不知那江水是有多凶猛,我们几经苦难才死里逃生的。”
萧承毓取过茶碗,粗糙起茧的食指沿着茶碗边缘慢悠悠地晃转,片刻之后才抬眸望她,眼中满是试探与不信任:“哦,此话当真?”
她乖巧地点点头:“真的真的,若是有半句虚言,小女定然是会遭天打雷劈......”
“好了,先下去梳洗一番。”萧承毓蓦地打断她的话,挥手让她下去。他明知她撒了谎,又怎会愿意让她随意立下如此毒誓。而且李端那厮竟然以身涉险都要救她出来,想来她的确是不一般。
姚蕴求之不得,转身之时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正要麻利地退出屋子,却见一个侍卫匆匆叩门而入。
是一身黑衣打扮的侍卫。他见屋子里还有一个娘子,神色踌躇,有些犹豫是否要开口说话。
“萧二,无妨。”萧承毓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将军,东镇官驿里的全部尸首都不翼而飞了。属下带领其它人在方圆五里内仔细搜寻过一番,可是一无所获。”
萧承毓目光一沉,沉声问道:“一具尸体都没有留下?”
“没有。”那位侍卫无奈地摇了摇头。
姚蕴一怔,温婉而笑道:“六叔,小女曾经亲眼见过那为首的蒙面男子的面容,小女或许有法子。”
他松了口气,怎么能忘了她的那一双精于描摹绘画的妙手呢?
不过半刻钟,一个中年男子的画像已经跃然于画纸上,当真是栩栩如生、眉目传神。
一旁的萧二震惊得瞠目结舌,只觉得画像中人甚是眼熟,似在何处见过。
翌日清晨,几人早早就启程回长安。原来此地已经是泰州地界,连日奔波了两日才回到长安城。
长安城,兴和坊,某一处华丽的宅院。
上座为一雍容华贵的明丽妇人,此时她单手轻捻佛珠,朱唇微启念念有词,眉眼阖合,似在专心致志地吟诵着什么佛家圣经。
下首站着一位威风凌凌的白衣郎君,虽然此时他戴着银质面具,看不清他的容貌,却能察觉到一双阴鸷锐眼直憷憷地盯着她。
“见过公主殿下。”虽然是在问安,可是语气中却毫无恭敬谦和之意,甚至还暗流翻涌。
“深夜闯入公主内宅,大胆妄为,就不怕本宫治你个死罪吗?”永安公主挑了挑眉,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沉声道。
“公主,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若是公主有了二心,在下也必须考虑,是否要砍掉公主这颗摇摇欲坠的大树了。”
李玉岚身形一颤,直凌凌地怒目相瞪,可惜红艳的丽唇却不敢再轻易出狂言。
“成大事者,不谋于众,必藏于心。还请公主铭记在心。”
面具之人徒然留下不咸不淡的一句话,轻轻一跃飞出了高厚金碧房檐,再无任何踪迹。
时光如白驹过隙,乌飞兔走,日月流萤。
镇国公府的大门前无甚特别,可是后门却格外热闹喧阗,门口两侧难得支棱起了两束迎风飘扬的大红绸缎,门框上还挂着大大的绯红喜字。
今日正是萧承毓纳妾的好日子。
因为是纳妾,仪式也不会过于隆重张扬。不知为何,姚蕴还特意亲自向老夫人请求一切从简,萧承毓也并无意见,老夫人也就应承下来了。
姚蕴换过一身碧青色的喜服从后门落了小红轿子,被喜婆搀扶着跨过了火盆,聆听了几句恭敬婆母、虔心侍夫、生儿育女的谆谆教诲,再被下人们直接送进了褚玉院里略微装饰过一番的偏房,就算是正式礼成了。
萧安笑吟吟地迎着新娘子进了屋,恭敬地守在屋子外头:“姚娘子安好,我是萧安。今日六爷去了金吾卫大营操练兵马,怕是会晚些才能回来。娘子您先歇着,有事情唤我就好。”
“多谢小郎君。”姚蕴有些意外,这门外的小厮竟然是称自己为“我”。
萧安起先还侧着头等着指示,可惜里头再也没了声响,他就百般无聊地坐在回廊下发呆了。
姚蕴听到门外再无动静,大咧咧地撩起了裙摆,两条小细腿轻轻一晃脱了喜鞋,大手一摆就斜躺在了柔软顺滑的锦被上。
床幔、窗帘和锦被都是浓浓烈烈的姹紫嫣红,头顶上方的床幔上还绣着两只恩爱缠绵的金丝刺绣戏水鸳鸯,亮晃得她双眸刺痛发寒。
明月朗朗,清风徐徐。
萧安蹲坐在回廊处打着瞌睡,小脑袋瓜一晃一摇的。他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就瞧见眼前多了一位身穿漆黑色宽袖长袍的挺拔郎君。
“六、六爷,你回来了。我去唤姚娘子.....”萧安一个激灵回了精神,兴奋道。
萧承毓拍了拍他的肩膀,抬手示意他小声些,小声道:“姚娘子可有叫过吃食?”
萧安摇了摇头,如实道:“没、没有,姚娘子进了屋子后就再无其它动静了。要不我现在就去后厨......”
高大郎君一手提了他起来:“无妨,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萧安一怔,有些依依不舍不愿离开的模样,踌躇道:“可、可是六爷,我、我想......”他还想等着六爷与姚娘子洞房花烛才离开呢!这可是老夫人特意交代给他的任务。
可惜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已经被六爷提着领子像小鸡崽那般轻轻松松地拎出了院子外头。
第三十六章 红帐
“萧安,小孩子不要胡乱凑热闹。”他冷眼觑他,似在严肃警示。
萧安哼哼唧唧地摇了摇头,捂着酡红的小脸蛋跑开了。
萧承毓推门而入,首先是肆无忌惮地窜入鼻息的一股淡香,他微微皱着眉头,抬手便将那混着龙涎香的檀木香炉给掐灭了。
他转身望去那红艳艳的床榻之处,不禁莞尔。
她还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他坐在床榻一侧,顺手脱了沉沉的牛皮靴子,一条腿斜搭在床尾边上,露出了贴身的绢白内袍。他瞧她熟睡的娇软模样,忍不住起了逗弄她的念头。
他微微抬腿,往她小腿处猛地踹了一脚!
“嘶......”姚蕴只觉得是在睡梦中被某只流着哈喇子的土狗给踹了一脚,嘟嘟哝哝道:“这只坏狗,莫要踢我,走、快走......”
萧承毓一怔,面露苦笑,原来自己竟然成了一只坏狗了。
他往前倾身,抬手抚上了她因药粉香薰浸染而红彤彤的娇柔粉腮,故意贴着她润润软软的耳垂,嘶哑道:“好的,不踢你,吃了你如何?”
吃?吃了她?!这、这当然不行!
“嗯,不行,快滚开.....”她呢喃低吟,只觉得耳根子酥酥痒痒,挥了挥娇软的玉臂要挡开这股肆意流淌的热流,不曾想竟然被人猛地掣住了手腕。
咦!狗还会说话?狗还会扒拉她?狗身上还有桂花沉香的味道?
她蓦然睁开双眸,一个熟悉且不羁的男人面容映入眼帘。两人直挺的鼻尖差之毫厘,相贴甚密!
“六、六叔......”娇声软语的忐忑嗓音中掺杂了几分妩媚诱人。
萧承毓掣着她的手腕一把高举过头顶,有意无意地往她的玉颈前凑了凑,另一只大掌牢牢箍住她的小细腰。如月如火的黑眸子直勾勾赤裸裸地盯着她,似要将她剥干抹尽。
“娘子可有听说过,人生有三大幸事?”
姚蕴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呆滞地点点头:“知、知道。不过六叔我们可是......”
他幽幽打断她的话,打趣问道:“哦,那请娘子说来听听?”
“金榜题名时。”她抬眼往上头瞥去,尽量忽视他喷洒在她玉颈间的灼热和欲望。
“嗯?继续!”他挑了挑眉,一副看好戏的戏谑模样。
“他乡遇故知。”
“嗯,还有呢?”
“洞、洞房花烛夜。萧承毓,你无耻,你明明答应过的......”
姚蕴的脸红得似要捏出朵朵桃花来了,她忍不住娇软着嗓音怒骂道。
萧承毓开怀笑出声来,震得他健壮的胸膛高低起伏,压得她微微喘不过气。
“答应过又如何?答应过就不能反悔吗?”
姚蕴瞪着圆鼓鼓的一双丽眸,满眼震惊地望着他:“你、你、好你个萧承毓,枉天下百姓都敬你是一个威风凛凛、奋勇杀敌的神勇将军,你竟然如此言而无信,你、你、你......”
他抬手拍了拍她灼热的脸蛋,径直起了身冰冷道:“骂,骂,有种再骂,本将军现在就将你就地正法。”
手腕被兀地松开,她连忙抬手捂住猩红的双颊,识趣地闭上了娇唇。
咕噜咕噜,此时肚子竟然不争气地响起了饥饿的求救声。
萧承毓理了理松散的衣袍带子,冷眼瞧她:“饿了?”
她再次不争气地点了点头。
他转身朝外头走去,命值守的老婆子去备热汤饭菜。
姚蕴已经整理好了厚重的嫁衣衣裙,安坐在一旁的方桌子边。桌上赫赫然多了两份崭新的文书。
“六叔,这是契约书,一式两份。口说无凭,立据为证。快签字吧!”
姚蕴笑盈盈地看着他,甚至还热切地为他双手递上蘸好墨汁的毛笔和开了盖子的红印泥。
片刻之后,姚蕴仔细察看了三遍他的签名和手印,“萧承毓”三个大字确认无误后,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那份契约书收入衣袖里。
她大松了口气,粲然而笑娇嗔道:“多谢六爷。六爷你也饿了吧,我们快用膳吧!”
萧承毓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河水不犯井水,待他完成了旧人交代的重任,寻到了救命恩人,两人也能好聚好散。
翌日清晨,蝉鸣鸟叫,岁月静好。
葳蕤院。
刘妈妈从外头匆匆回了正堂。
“如何了?”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夫人周氏今日的气色都比往日红润了许多,嗓音也爽朗许多。
刘妈妈低声道:“老婆子回禀说,昨夜六爷只在喜房里待了一小会儿,后来是回了书房睡的。”
老夫人抿了抿唇,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欲速则不达,且先随他们二人去吧。服侍我更衣吧。”
不过半个时辰,萧承毓就领着姚蕴前来问安。
“妾身姚氏给母亲请安,母亲万福。”姚蕴恭恭敬敬地朝上座敬茶。
老夫人眉开眼笑,唤她坐到一旁,拉过她的手关怀备至,看上去很是满意她这个妾儿媳。
“六郎,可是定好何时出发前往北庭赴任了?”老夫人突然抬眸问道。
萧承毓云淡风轻地放下茶碗,朗声道:“母亲,路途遥远,五月底应该就要出发了。”
姚蕴一怔,抬眸看向他,出发的时日竟然比她预想的还要早些。
刚出了葳蕤院,两人肩并肩、肩贴肩地走着,在后头的人看来当真是十分亲热的模样。
才走了一段距离,姚蕴故意与他拉开了距离,顿时成了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她转了个方向往褚玉院走去,不曾想身后之人竟然一直跟着她。
她猛地停下了脚步,转身去瞅他:“六爷,妾身正要去褚玉院呢,不知六爷是要去何处呀?”
萧承毓径直越过她,堂堂正正道:“本将军顺道去瞧一眼小舅子和小姨子,难道娘子不许?”
姚蕴扯了扯生硬的嘴角,只能由着他跟着自己一同前去了。
隐月阁。
院子门前正好有三个高低人影驻足,时不时往前探头探脑眺望。姚茂和姚薇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知道昨夜阿姐没有在院子里头就寝,今日一早也没瞧见她的身影。
第三十七章 亲近
李薇抱着绿芍的白玉脖子,呼着奶音软软问道:“绿芍姐姐,阿姐、阿姐呢?”
李茂则是淡定许多,握着书卷踩着步伐在背《滕王阁序》,安慰道:“阿薇莫急,阿姐既然答应了我们,定然会回来的。”
片刻之后,竟然是萧安呼哧呼哧地拎着个木箱子先到了。
绿芍连忙恭敬道:“安小兄弟,可是娘子要回来了?”
姚茂看见曾经一起练功的熟悉小伙伴来了,喜上眉梢地拉着他:“阿安,你怎么来了,怎么还带了东西来......”
萧安放下了手里的木箱,笑吟吟道:“绿芍姐姐,阿茂弟弟,来了来了,六爷命我先把礼物抱来呢!”
姚茂不解地望着他,怎么回事,怎么六叔也要来。
萧安朝他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不过多时,姚蕴才入了院子,就瞧见萧安竟然先她一步进了院子,地上还多了一个木箱子。
姚薇一看见阿姐,兴奋地挥了挥小软手臂,哼哼唧唧地要阿姐抱她;“阿姐,阿姐抱抱......”
姚蕴麻利地抱过她,问起她昨夜睡得可好。
姚茂正想拉过阿姐的衣袖,冷不然地瞥见了身后的高大郎君,他的手顿时僵持在半空中。他虽然觉得六叔总是冷着张脸,不过教他练功习武时却很是认真,练得满意时还会夸他两句呢。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忐忑道:“六、六叔安好,阿茂给六叔请安了。”
萧承毓朝他挥了挥手,面上虽然无甚笑意,不过语气却温润许多:“阿茂过来,打开看看里面是何物?”
姚茂不敢轻举妄动,得了阿姐的许可,他才蹲下身来打开木箱子。
他惊讶地嘴巴都合不起来了,颤着手取过箱子里的某一件东西,他从前就心心念念想要,可是阿姐一直不同意买给他。
正是那几日练武之时他与六叔提到过一嘴的贴身小剑。这是一把白虎暗雕刻纹的鎏银小短剑。
他小心冀冀地拿起小剑,欣喜若狂道:“六、六叔,这是送给阿茂的吗?”
萧承毓摸了摸他的额头,朗声道:“当然是送给你,不过阿茂呀,你可得改口了,你得唤六叔我一声姐夫了。”
姚茂身形一凛,猛地拽住手中的小剑,迅如疾风地跑到阿姐身前护住她,双眸红肿惨淡之状:“六叔你、你不是我姐夫,你是个好人。我姐夫已经死了,他是个大坏人......”
萧承毓目光一沉,猛地抬眸看向身前的小娘子。
姚蕴连忙捂住了小郎君的嘴巴,扯了扯嘴角的弧度讪笑道:“阿茂,莫要说什么混话,六叔可是好人呀,六叔待我很好,你放心。”
姚茂转过头扭着眉毛瞧她,见她神色如常,不似从前那般慌张,微微松了口气:“阿姐,此话当真?”
她欣慰地捏了捏他的脸蛋,满心宽慰道:“当真,你不也说六叔是个好人吗?”
姚茂天真烂漫地笑出来,跑到萧承毓跟前,像个小大人似的朝他有模有样地拱手行礼:“多、多谢姐夫,是、是阿茂一时心急说错了话。还请六叔见谅。”
萧承毓领着他去一边挥挥摆摆手中的小剑,教他莫要伤了自己。又命萧安将余下的礼物分发给姚薇和绿芍。
姚薇得了一个沉甸甸的金镯子,不过她还不知道这金子是有多宝贵,甚至还有些嫌弃它笨重碍事。绿芍得了两块金元宝,这已经赶得上他们家整整两三年的吃穿用度了。
姚蕴跟着他回到了褚玉院,踌躇了好几步,最终还是转过身郑重地跟他道过一声感谢。
“多谢六爷,从前我总是怕阿茂受伤,因此不肯让他耍枪弄剑。上次看他如此开心,才知道也许是我管得太紧了。”
萧承毓的神色依旧淡漠疏离,看不出他所思所想,恍惚间突然道;“阿茂所说是何意?”
她眯了眯眼,莞尔一笑,像是在说着一件风轻云淡的往事。
“阿茂一时激动,胡言乱语罢了。今日起得早,妾身累了,先去小憩一会。”
萧承毓看着她怆然离去的背影,似乎蒙上了一层浓雾瘴气,让人看不清,抓不着。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咔噔咔噔、咔噔咔噔......
天色渐暗渐黑,雨势却越发嚣张喧哗,大雨倾盆而下如帘如注,洒得马车帷帐四周都被浇灌上浓烈的阴寒潮湿,磨损的马车轮子陷入了一滩又一滩的深窝泥泞里,污泥四溅,残留了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的车辙印子。
一个年轻娘子微微探出头来,抬眸望了望幽黑无垠的天边。小娘子虽然是一身寻常普通的绢丝素色衣裙,不过她面容白皙,明眸皓齿在幽暗之中扑闪扑闪的,更像是黑夜之中伶俐动人的一颗夜明珠。
她朝前头喊道:“六爷,雨势太大,越州多山路,途中恐怕会有山崩之险,要不还是寻个地方暂且歇下?”
前头一位高大郎君正驭着一匹红棕骏马。可惜郎君穿着一身粗麻布窄袖衣袍,满腮髭须看不清面容,凛冽雨滴拍在他黝黑暗沉的面庞上,几缕发梢湿黏黏地垂在额头两侧,更显得他邋遢粗糙。
这一身半人半鬼的模样,与他身下的这匹威风凛凛的红棕良马也实在是太不相衬了。
他随着她一同望了望天,朗声道:“好。萧二,前头若是有客栈就暂且歇下。”
前头名唤萧二的郎君得了指示,放缓了策马速度。
不过多时,不远处隐隐有烛火曳影,点亮阴寒冷捎的群山,山林之中终于出现了一家破旧客栈,可是客栈大门却是牢牢紧闭的。
“请问有人在吗......我们是来住店的......”
萧二在门外敲了好几下锈迹斑斑的门环,等了好一晌,才终于有人来应门。
吱呀声划破漫天滂泼,一个年纪不过十一二岁的秀气小郎君微微从里侧探出头来,愁眉苦脸道:“客官呀,今日雨大,店里满客了,实在是接待不了......”
萧平麻利地甩出剑柄顶住门,递上了一贯铜钱,恭敬道:“小兄弟,前头雨势实在是太大,路途危险,若是有个干净遮雨的地方也无妨。”
第三十八章 客栈
小兄弟看着他手里满满的一贯铜钱,无意往前多瞅了几眼,瞅见前头还停着一辆马车。他的眼睛顿时鼓溜溜地打转,欣喜地似铜铃。
他面色一变,笑吟吟地迎着他们入内:“客官若是不嫌弃,后头柴房里头倒是空着的,也能稍微将就一宿......”
“多谢小兄弟了。”
姚蕴已经在马车上呆了整整一日,周身酸痛,忍不住舒缓舒缓筋骨。她简单收拾随身的包裹,掀开帘子时,那位小兄弟已经恭恭敬敬地守在马车外迎她了。
萧承毓站在她身侧,目光凛凛地望着主院的屋子,神色不明。萧二则是牵着马车去了马厩。
“郎君娘子,这边请。”
两人跟着小兄弟绕过了前头主院,直接入了后院的一间阴暗柴房。幸好柴房地势较高,坐南朝北,就算连日大雨也能保持干燥。
姚蕴有些庆幸阿薇和阿茂没有一同前来。日后在北庭都护府安定下来后,再让萧安领着姚薇和姚茂前来。如此一来,他们也能少遭点罪。
她满意地点点头:“多谢小兄弟。天气湿凉,可否劳烦小兄弟打盆热水来?”
小兄弟连声道好,还主动殷勤地帮他们烧好了火盆子才退出了柴房。
萧承毓撩起粗粝湿透的麻布袍子,在火盆旁边席地而坐,抬手烘干衣袍。
姚蕴往外头探了探,确认屋外无人偷听后,才跪坐在他身侧小声道:“六爷,这处客栈好像有些古怪。”
萧承毓抬眸看她,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原来娘子不蠢。”
姚蕴一怔,原来他已然瞧出了异样,坦然道:“那位小兄弟虽然看着年纪小,可是面容清秀,脚步轻快动如脱兔,不太像是一个乡野客栈伙计的庸俗模样。”
“蕴娘可还察觉出其它异样?”他侧过身换了一个方向,继续烘干身上的黏腻衣物。
她冥思苦想了一番,不解地摇了摇头。
他沉声道:“方才经过主院时,蕴娘可有观察到有几处厢房是亮了烛火的?”
她顿时就回忆起了方才的画面,突然眼眸琛亮,恍然大悟道:“此时才不过戌时,当真没几间屋子亮着烛灯,不像是满客的客栈。难道说此处还是一家黑店?”
萧承毓正欲回话,小兄弟已经敲响了门。
“娘子,热水来咯。”
姚蕴清了清嗓子,娇声道:“进来吧。”
小兄弟笑吟吟地端来了热水。他皮肤干净白皙、衣着整洁如新,笑起来时露出了可爱的一颗小虎牙,一副天真无邪的烂漫模样。
他熟练地放下了热水盆子,正要退出屋子时,姚蕴突然扯住他的衣袖递给他半贯铜钱,笑吟吟道:“小兄弟,我家夫君和我赶了一日的路,早都饿昏了,可有什么吃食?”
小兄弟恭敬地取了铜钱,欣喜道;“有的有的,小人马上送过来。”
萧承毓看清楚了,他的手掌虎口处长着些许老茧,的确是一个练家子。
她简单地净了净脸和手,懒懒散散地倚在一旁的木材堆上闭目养神。萧承毓也顺手洗了把脸,烘干了衣袍。
片刻之后,小兄弟再次端来了一个破旧的木托盘。
两人看见木托盘上的吃食,顿时心底一寒。
木托盘上放着两个葱花馒头,旁边竟然还有一大碗肉花花的大骨头汤!
小郎君爽朗道:“郎君娘子,这是新杀的野猪大骨,肉汤新鲜得很咧,请慢用。”
待他出了门,姚蕴紧紧抿着唇将木托盘往门边推了推,只想让那木托盘离自己远一些。她捂着唇,拼命压抑住胃部翻涌灼烧的反胃腥臭。
越州多为崎岖山地,虽然不是贫瘠却也算不上富裕。这几日连日瓢泼大雨,野猪是不会轻易出没的。在这荒山野岭之中竟然有如此新鲜的猪肉骨头汤,只有一种可能了,是血淋淋的人肉骨头呀!
萧承毓沉了沉一双戾眸,从衣袖里取出一把匕首递给她:“拿好,见机行事。烟花筒子可还带着?”
姚蕴将匕首严严实实地收入衣袖之中,乖巧地点点头。
雨滴淅淅沥沥地打在屋檐顶上,顺着残破瓦片倾泻而下,叮咚叮咚地拍打在窗柩上,倒更像是阴冷渗人的死亡丧钟在倒记着时辰。
如今姚蕴孤身一人留在柴房里,她迷迷糊糊地闭着眼,衣袖下的手指指甲却是使劲掐着掌心,耳朵警惕万分,千万不能让自己睡过去。
蹬、蹬、蹬......
有人来了!
她压了压衣袖下的匕首和烟花筒子,佯装熟睡的模样,屏气凝神。
“娘子,娘子,快醒醒,不好啦......”
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眸子,是那位小兄弟急急拍醒了她。
“怎、怎么了?发生了何事?”她惊慌失措地望着他,不安问道:“诶,我、我家郎君呢?”
小兄弟急急拉起她,眉头紧蹙,慌里慌张道:“出大事了,你家郎君出事了,快跟我来......”
与其说是跟着他前去,不如说是被他使劲拉着出去的。
姚蕴紧紧盯着他扯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手背上分明有几处新旧不一的抓痕伤疤。方才经过的客栈主屋,竟然没有一处窗户是亮着烛火的。
她一只手紧紧护着衣袖,试探道:“小兄弟,我们要去哪里呀?若是我夫君见不着我,怕是会很担心我的......”
小兄弟猛地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头来。
那天真无邪的白皙面容上,双眸突变,阴鸷发狠得似要渗出苦涩冰寒的毒汁来,一滴一滴地浸入她的四肢,冻得她周身起了鸡皮疙瘩。
他揪住她双臂的双手越发用力,似要揉破她的肌肤、碾碎她的骨头。
姚蕴只觉得自己的手臂要被生生折断了!
噗通噗通......
他竟然发狠地拎着她往旁边的某处扔了下去!
不仅仅是手臂,脖颈、后背和四肢,周身没有一处地方不被粗粝疙瘩的砂石泥灰磋磨锐刺,接连不断地翻滚了三四圈,她失了重心,猛地摔落在某一处坚硬如铁的黄泥地上,扎得她屁股酸麻刺痛!
“呀......”她缓缓喘过气来,尽量压抑住周身传来的撕痛酸爽!
第三十九章 入穴
再次抬眸时,她只能望见头顶上方小小的一圈迷离暗夜,可惜稍瞬即逝,那唯一的明亮之处随即被盖上了厚重井盖。
原来如此,她被扔下了一口井,是一口浅井,还是一口长满杂草藤枝的陈年枯井!
她四处眺望,四下臀和腿下的杂草藤蔓碎石扎得她微微刺痛。古井里头一片幽黑沉静,空寂无人。
突然之间,西北角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
她麻利地取出匕首,小心谨慎地往前走去,大喊道:“是人是鬼?莫要装神弄鬼,快快现身!”
犄角旮旯地方的攀墙藤蔓微微晃动,幽暗深处微微闪着光。难道还真是有鬼?
咦,不太像是鬼的眸子,也不像是烛火的光线,却更像是锦绣衣裙上刺绣纹样的白色缎面光泽。
她徒手扒开密密麻麻的杂草堆,四目相对,大气都不敢出。
角落里竟然还躲藏着六七位娘子!
娘子们发髻凌乱、蓬头垢面的,身上的衣裙皆沾染了灰泥污土。其中一位娘子更是衣衫不整,双眸红肿,像是才刚痛哭过一番。里头还有一位小娘子,看上去不过五岁,此时她正眼巴巴地盯着她。
守在前头的娘子稍微上了年纪,她深吸了口气,张了张干枯破裂的嘴唇,哑声道:“娘子,娘子也是被人从井口扔下来的?”
姚蕴微微颔首,收起了手中匕首,恭敬地施过一礼:“娘子们好,娘子们皆是被客栈的那位小兄弟扔下来的吗?”
中年女子点了点头,目光悲怆,捂着胸口哽咽道:“是、是的,可怜小娘子你还如此年轻,从今往后可能都要倍受折磨了。”
姚蕴唤她们坐下来歇息,先打探清楚目前的情形才是最重要的。
原来这些娘子们也都是随夫君一同入住客栈的。半夜时分,同样是那位天真无邪的小兄弟来寻她们。她们被哄骗着出来,就被推下了这口枯井。
为首的能说上话的是王娘子,她是十日前被推下这口古井的,也是这群娘子之中最先被推下来的。穿着白色缎面衣裙的便是陈娘子,是七八日前被抓来的。一侧哭哭啼啼的卫娘子是六日前来的。那位赵小娘子是前日才来的,听闻是跟随阿耶南下也不幸入了虎口,她懵懵懂懂地望着她,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王娘子,此处可是还有其它出口?”
王娘子用脏兮兮的衣袖抹了把泪,压抑着哭腔道:“有是有,可是我们都出不去呀。方才、方才郑娘子才、才被送了回来。可、可怜人呀!”
此话一出,娘子们皆是胆怯地垂下了头,眼眶猩红,只怕下一次惨遭毒手的就是自己了。
方才那位衣衫凌乱、双眸红肿的娘子便是郑娘子,才惨遭了毒手和凌辱。此时她病恹恹地如死人那般躺在一侧的草席上,哭肿了双眼,缄默不语。
姚蕴起身走到她身前,替她拢好散乱不成样子的破旧衣裙,再抬手替她量了量体温,幸好没有着凉风寒。
她抬手摸了摸她眼角的泪水,暖声宽慰道:“你先歇会,最要紧的是要好好活下去。”
那位不过五岁的赵小娘子瞧见她如此举动,连忙小跑过来紧紧拉住她的衣袖,似乎觉得她是值得依赖之人。
“姐、姐姐,你可知道我阿耶何时会来接我?”她天真烂漫地望着她,期盼能够从她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姚蕴只觉得被莫名风沙迷了眼睛,眼前模糊红肿。她取了秀帕子替她擦了擦黑乎乎的脸,领着她坐在草席一侧,温声软语地哄着她快快安睡。
此处就是个奸杀拐卖的淫窝子。客栈里的凶犯专门留宿带着娘子的郎君,劫杀了郎君,又将娘子们关在此处。若是起了邪念淫思,便随便绑了娘子来寻欢作乐。听闻每隔一段时间,娘子们便会被蒙着脸绑走发卖。
几位娘子相互倚靠着入睡,战战兢兢中又度过了一个凄凉雨夜。
“贱人们,快起来了,饭菜来了......”
男子粗鲁不堪的嗓音将众人唤醒,娘子们急急忙忙起身理了理衣裙,惊恐万状地往后踉跄了好几步,生怕又要被抓走了。
赵小娘子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眼看就要被那粗鲁大汉给狠狠踩中了。姚蕴来不及抱起她,只能俯下身护住她,可惜后背被人猛踹了几脚,震得她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撕裂揉碎了那般剧痛。
“哼,还想护着别人,先看看自己能不能活命吧......”粗野大汉往旁边啅了一口口水,满脸奸笑,抖着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身后的娘子们一见他离开,蜂拥而上,饿狼捕食那般去抢夺砂砾地上仅有的几个白面馒头和骨头肉汤。
姚蕴眼疾手快地抢了两个馒头,不过那肉汤她却是丝毫不敢触碰的。她分了一整个馒头给郑娘子,又分了大半个馒头给小姑娘,只给自己留了小半块馒头。
午后,那位凶狠大汉再次前来,满眼淫笑,一把手拽过王娘子的衣领。
王娘子撕心裂肺地哭喊挣扎着,可是于事无补,还是被粗暴地拖拽走了。
几个时辰后,王娘子终于被送了回来,衣衫凌乱不堪,手臂上还残留了两三道血迹斑斑的刀痕,实在是惨不忍睹。
入夜,枯井里噤若寒蝉,众人皆惴惴不安,前途未仆,不知道今夜又该轮到何人要被抓走了。
果不其然,前头的厚重石门轰隆隆地响起,那位大汉又来了。
这一次,他撑着张猥琐的笑脸、露出满嘴黑垢的恶心烂牙,故意在几人面前来回凌厉巡视了几番。
姚蕴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我呸,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圣人搁在这选妃呢!
娘子们心惊胆战地靠在角落边上,微微垂下头,双腿和双脚都颤栗不止。
他眼眸一瞪,张牙舞爪地走到郑娘子身前。
郑娘子身形一怔,紧紧地扯着王娘子的衣袖,她脸上的红肿印记都还未消退。
他冷哼一声,无趣地撇了撇嘴。
再往前走了两步,目光一亮,他粗鲁地拎起卫娘子的衣袍领子就往外拽。卫娘子吓得苦苦求饶,发狠地用指甲掐住他的手背。
第四十章 现身
他猛地吃痛,竟然直接拽着她撞向泥地,还不忘发狠地不停踹她,怒骂道:“让你伺候我们大当家就算是你的福气,贱女人不要不知好歹......”
姚蕴一鼓作气冲到了前头,一把推开他,厉声道:“有本事你就把我们都杀了。一个大男人,打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那狂野大汉何曾被一个女人如此说道过,顿时气得满目通红,伸手就要来掐住她的白皙脖子:“臭婆娘,你找死是......”
她麻利地抬手挥出掌心,白皙掌心覆盖住身前暴戾激动男人的胸口处,男人顿时消了粗鄙骂声,呆若木鸡地望着她。
在身后的娘子们看来,却是她主动攀上了男人的前胸,还故意冷眼贴热脸地紧紧倚靠在他身前。可是众人却没有瞧见,她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根淬了毒物的细小银针,已经稳稳地插入了男人的胸口中心。
“好郎君,小女来代替这位娘子去侍奉大当家如何?”姚蕴娇滴滴说道,无人瞧见她的阴鸷冷笑。
此时男人呆滞地立在原地,粗鄙面容上扯出个奇奇怪怪的苦瓜脸笑容。
身后的娘子们皆目瞪口呆,可是大气又不敢出。
姚蕴侧过脸朝王娘子叮嘱道:“王娘子,烦请您照顾好赵小娘子,我去去就回。”
王娘子担忧地看着她,哑声道:“请、请娘子放心。”
姚蕴便拉着那位男人的衣袖出了石拱门,转身之时不忘隐秘地拔出了他胸口的细针。
男人一怔,面色当即恢复如常,迷迷糊糊地回过神来。他瞧见自己手里已然拽着一个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女人,不解地摇了摇头。他来不及多想,直接拎着她骂骂咧咧地往某一处走去。
“贱女人,最好给老子老实些,能侍奉大当家可是你天大的福气......”
姚蕴使劲挤出了一两滴泪水,柔柔弱弱地垂着头。只见他推搡着自己往前走,不过多时便是上了几层黄泥散落的破旧木梯子,想来应该是上了一层楼。
嘈杂喧闹的喝酒撞杯和粗俗不堪的淫语谩骂渐渐漫入耳间,声音越来越大声。片刻之后,两人在某一间屋子的门前停下。
那位彪野大汉竟然一改嚣张拨扈的态度,恭敬地垂下了头,轻手轻脚地敲门,温声道:“大当家,今日带了新的娘子来,请大当家好好享用。”
屋子里头传来一道浑厚有力的嗓音:“进来吧!”
姚蕴被粗暴地推了进去,身后的木门咔噔一响就被牢牢关上了。
屋子里徒留姚蕴和那位被称作大当家的人。
一进到屋子里,映入眼帘的竟然是安置在屋子中央的一张宽大圆木床。再往前头瞧去,前头靠墙的胡榻前落下了重重幔帐,幔帐已经发黄得能生生徒手挤出一道污泥。最外层的焦黄轻纱随风飘拂,隐隐约约有个人影在里头斜卧而靠。
“过来!”他的声音十分低沉浑厚,却又透着几分矫揉造作的古怪。
姚蕴垂下头,在软榻前恭敬蹲跪,胆怯道:“大、大当家安好。”
她神色一凌,仔细瞧见胡榻旁放着一双起了毛毡子、沾染了黄土污泥的破旧皮靴。可是这双皮靴的码数竟然要比她想象得要小许多。
账内之人阴阳怪气道:“哼,原来还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娘子,那就让刑十七和刑十八一起来享个福。老三,去寻他们过来。”
门外的那个粗野大汉乖巧地应了声是,立马匆匆离去了。
片刻之后,屋子里多了两个年轻兄弟。年纪大些的兄弟身形高瘦、尖嘴猴腮,年纪小一些的兄弟身材丰韵,肚子前的赘肉摇摇欲坠,似乎还在狂妄地流着哈喇子。
他们二人狰狞着嘴巴,直勾勾地盯着她,两人异口同声道:“见过大当家,多谢大当家挂念,终于轮到我们两兄弟了。”
上座之人似在掩面轻笑,幽幽道:“看看,这位娘子满不满意?”
刑十七和刑十八围着蹲跪在地上的小娘子东瞧瞧西望望,他们二人最爱身形娇小、肤白柔嫩的小娘子了。
二人满眼写满了迫不及待,忍不住舔了舔皲裂破皮的干唇,淫笑道:“多谢大当家,很符合我们的口味。”
“那就好,上来吧!我期待万分呢!”大当家当即下了命令。
姚蕴身形一怔,上去,上哪儿去?
只见一侧矮小些的男人猛地掣住她的一边手臂,使劲拖着她往中央的圆形大床榻走去,奸笑道:“哥哥,那这一次就小弟先来了......”
姚蕴目光一凌,牟足了力气,另一只手臂猛地朝他面前一挥,一大撮漫着古怪气味的白粉糊了他一整张脸。
男人不得不松开了对她的禁锢,痛苦地跪地掩面抓挠,鬼哭狼嚎道:“啊,痛、痛,大哥,痛......”
趁着其它两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姚蕴一个闪身就越到了另一侧最近的窗柩边,麻利地往窗沿处扔下了一个竹筒模样的小物件,随后就听见屋外传来“嘣!”的一声巨响。
上座之人一怒而起,怒骂道:“抓住她!”
姚蕴一怔,这大当家的声音怎么变了?
刑十七已然来到她的身后,遽猛地反手擒住她的双臂,后腿膝盖猛地一吃痛,她就被死死压跪在地上。她阴鸷地盯着帐帘之后的人,冷声道:“我方才已经放了信号弹,你们都逃不走的。”
大当家终于悠悠掀开了身前的遮挡帐幔,一双眸子如毒蛇那般幽深如无底洞,似乎要将她拖入无底深渊长洞。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斜倚在胡榻上略带醉意之人,竟然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貌美中年女人!
此时女人已经垂下了发髻,浓密幽黑的长发搭在**的玉肩上。她只随意搭着一件轻薄的胭脂色半身衫裙,玉肩白皙如光泽透亮的玉瓷,酥胸半露如盈盈抖落的白雪,唇红齿白如粲然绽放的牡丹。
她朱唇微启,似是欲言又止的模样,懒懒散散地斜靠在软榻之上,正眉目含情秋水盈盈地望着她。
第四十一章 勾人
她的一颦一笑似能勾人摄魂,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姚蕴觉得她甚至比起从前在青楼遇到过的头牌娘子都要妩媚勾人得多!
恍惚之间,她觉得这个女人的面容似曾相识,似在何处见过,却又想不起来到底在何处见过!
“原来是我大意的,不过无妨,越是硬啃的难骨头,我越有办法将你的骨头一点一点磨蚀去,让你乖乖就范。”
“我刚才放的可是信号烟花筒子,你就不怕我当真寻了帮手来吗?”姚蕴盈盈一笑回视着她,眼中毫无波澜。
女人踩着软塌优雅落地,一双白皙光滑的玉足裸露在散乱却不慌乱的衫裙之下。她摇着丰韵软臀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行至身前,她嗜血地拽住她的发髻,甚至还使劲地往上处拉扯,似要活生生将她吊死。
姚蕴也不屈服,皱着眉等她,冷声道:“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家郎君定会来救我的!”
她拽着她更狠了些,似要将满怀怨气都撒在她身上,癫狂大笑道:“在这方圆五十里的深山野林之间,只有我这里一处烟火。你那男人早死了,早已被千刀万剐了,你能寻个屁呀哈哈哈哈......我就先把你的这张漂亮脸蛋给毁了,让你连青楼娘子都做不成,只能一辈子为奴为婢。老三,把长刀给我取来......”
姚蕴被拽得头皮发麻,只能用眼角余光瞥见身旁那位粗野大汉递来了一把生锈大刀,眼眸间直晃晃闪着冷冽寒光。
她紧咬着牙关怒骂道:“我呸,同为女人,你却心甘情愿成了男人们的利剑,如此来残害无辜的娘子们,你真是猪狗不如、不配为人......”
“贱女人,不见黄河不落泪是吧!”女人的面目狰狞、怒不可遏,她接过了大刀,铿铿锵锵地提起刀柄就要往她脸上狂挥而去。
霎时之间,姚蕴只觉得脸上温热一片,粘稠液体飞溅到了她的脸上,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飘散开来。方才还嚣张拨扈口出狂言的女人顿时如秋风扫落叶般软瘫在地,奄奄一息地喘着气,左下腹还插着一只血淋淋的利箭。
“何、何人......”
被唤作老三和十七的人顿时惊慌失措,如鸟兽散要冲出房门。不曾想那摇摇晃晃的木门轰然倒塌,两个高大郎君堵在了门前。
正是萧承毓和萧二!在他们身后,竟然还站着七八个黑衣窄袖的威武侍卫。
萧二一个闪身,左手挥刀右脚勾腿,同时将逃窜的二人轻松压制住了。
邢老三和刑十七顿时被灭了满脸的嚣张跋扈,只剩下唯唯诺诺的跪地求饶。
萧承毓闲庭信步地跨过他们二人,走到地上奄奄一息的女人身前,微微抬脚便踩在了她白皙染血的手腕上。
邢老三和刑十七虽然已被降服,瞧见当家的被凌辱在脚下,也不禁焦急大喊道:“大、大当家......”
女人面上更是痛苦了几分,原本妩媚勾人的一双柳叶眉早已褶皱得不成样子,咬出血的唇齿深处不得不溢出了痛苦的呻吟声:“你、你不是死了吗?怎么、怎么可能......”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身下的女子,漠然道:“如何?我的人岂是你能动的?”
姚蕴觉得这话听得让她浑身不自在,甚至还有点能榨出浓厚猪油的油腻感。她取出了匕首,毫不迟疑地横在地上奄奄一息女人的脖颈前,沉声问道:“你们到底是何人?”
地上的女人幽怨地盯着她,空洞无神的眼眸里似要狂飙出无数根毒针子将她射杀。
“若、若是当年我的夫君也能舍命相救,而不是为求保命拱手就将我送给了山贼,自己做那缩头乌龟逃走了,那、那该多好......”
“你虽然遇人不淑、命途悲惨,可是这几年来被你残害的那些过路商旅娘子又何其无辜呢?”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若经我苦,未必有我善!别在这里对我评头论足,你不配......”她咂嘴舔唇地朝她猛吐一口污秽之物,满脸皆是愤恨慨然。
“你又怎知我没经历过如此惨痛戾行?我甚至都没有你这些忠心耿耿的手下,我一个人就这么拼死拼活地苟活下来了!”姚蕴被戳中了从前相似的悲惨事,愤愤不平地拽起了她胸前的沾血衣领,破口怒喊道。
她一愣,目光愈趋暗淡无光,突然疯癫地狂笑起来:“都、都无所谓了,你要做救人的大圣人,我偏偏不会让你如愿。邢老三一直没有回去,那口枯井下的娘子们,此时怕是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哈哈哈哈,我的好儿啊,一定能继续替为娘我完成报仇大业的哈哈哈哈......”
姚蕴一怔,连忙起身拉过萧承毓的衣袖,匆匆道:“六爷,快随我来......”
凭着方才走来的记忆,姚蕴领着他原路返回,一路寻到了地底下枯井的石门。可惜大门堂堂敞开着,枯井里已经空无一人。
姚蕴眉眼紧蹙,忽然压着声道:“我说怎么觉得那位大当家的面容骨骼似曾相识,如今想来,她与当日迎门的小兄弟也许有血缘关系,极有可能是她的亲生儿子。”
两人细细查看门口处的足迹和印记,竟然混杂着细微的斑驳血迹。
“六爷,你看!”
萧承毓微微颔首,不露痕迹地将她拉在身后,领着她一步步循着血迹的方向走去。
走出了客栈院子,踩过泥泞未干的淤泥沙石,一直走到了后院的密林深处,终于隐隐约约听见娘子们抽抽噎噎的啜泣。
萧承毓领着她躲在一颗巨树后,目如猛虎,紧紧地盯着眼前一幕。
前头不远处似有一个巨大的深坑,几位娘子被迫围着深坑,有的人在捂脸哭啼。有的人更是拼命侧过脸不愿细探,双眸哭得红肿。赵小娘子哭哭啼啼地欲要往坑里钻去,只能被王大娘子死死拽在怀里。
前头为首的彪野大汉挥着刀说着话,面目狰狞阴毒,似在威胁面前的娘子们。旁边还有两个严防死守的属下,凶悍地将全部娘子围堵在一起。
第四十二章 癖好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里面的尸首,都是你们那些薄情寡义的死男人......”
萧承毓猛地抬手示意下令,身后的四五位黑衣侍卫如飞豹般迅猛地悄然跃上树,一个闪身就跃到了彪野大汉的身前。刀光剑影,流光闪烁,噼噼啪啪没几下就顺利制服了三人。
他往前一迈步,如飓风席卷满地的残枝败叶,狠狠地压住地上之人的喉颈,厉声道:“守门的小兄弟在何处?”
跪地的彪野大汉目光一凌,咔嚓一声竟然咬舌自尽了。
娘子们被护送回到了院子里头,确认得知自己获救了,忍不住纷纷抱头痛哭、感激涕零。
赵小娘子抹着急急泪跑到她身侧,堵着鼻音胆怯问道:“姐姐,我、我的阿耶呢?”
姚蕴替她抹了抹止不住的泪水,转过头朝他问道:“六爷,不知客栈里还有没有留下其它的活口?”
萧承毓瞅了一旁的小娘子几眼,冷冷问道:“你可是赵诗情?”
赵小娘子躲在她身后,发抖的小手紧紧拽住了她的衣袍,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姚蕴大喜,连忙想要抱起她要往后院去。突然之间,她想起了某件事。
“六爷,还有一件事情要与你说。”
她神色肃穆地扫视了在场的小娘子们一圈,幽幽道:“在诸位娘子之中,还有一位是客栈歹徒的同谋。”
此话一出,七八个娘子们皆神色慌张地左右顾盼,生怕身侧之人就是那穷凶极恶的凶犯。可是也有几个娘子目光犹疑,似乎不太相信她说的话。
王娘子连忙道:“姚娘子,这、这应该不太可能。我可是第一个被推下枯井的人。不曾察觉到哪位娘子能逃得过那位凶残大汉的毒手呀?”
“王娘子莫急。”姚蕴目光凛凛地巡过眼前的众位娘子,“因为这位娘子伪装得极好!”
她的目光顿时停留在其中一位娘子的身上。
众人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皆是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这、这怎么可能......”
“姚娘子,我们亲眼所见的呀,她也是被折磨得很是凄惨的呀......”
姚蕴浅笑地看着她,沉声道:“郑娘子,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吗?”
郑娘子可是遭受过凄惨凌辱的人,如今仍旧是一副双眸红肿、弱不禁风的娇弱模样。
王娘子在枯井里头呆的时间最长,知道郑娘子是被那粗野大汉推下来的,连忙替她说情道:“姚娘子,莫不是哪里生了误会,郑娘子的确是被人从枯井上头推下来的,而且你仔细瞧瞧,她的前胸和手腕皆是伤痕累累,那斑驳血痕还未消呢,可能是你......”
她挥手打断了王娘子的话,坦然道:“请问王娘子,你是亲眼看见她被人推下来的吗?亦或可能只是她自己跳下来的?”
王娘子困惑地摇了摇头。
“我问问在场的每一位娘子,你们被带走之后,可都有出去过外头?”
诸位娘子细细回忆过来,皆是摇头晃脑。
“没有没有,我们都、都是被带到楼上的一间......”
姚蕴接着说道:“被俘虏禁锢的人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被带到外头去?若是娘子有心撕心裂肺地大哭大喊,或是不小心挣脱了逃跑,歹徒只会害怕招惹了客栈外的过路人去报官。因此其它娘子都被困在了上头的屋子内。可是郑娘子,请你看看自己的鞋袜。”
众人闻声探去,眯眼细瞧,她的鞋头沾染了淤泥污渍,可是与她们是一样的。她们摇了摇头,依然是看不出什么古怪门道。
姚蕴走到她的身侧,朗声道:“郑娘子的这一双平头刺绣鞋的确沾满了污垢泥渍,无甚特别。可是请大家再看看她鞋子里的绢丝袜子。”
众人皆是微微一凛,站在她身旁两侧的娘子更是急急忙忙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因为郑娘子那双污鞋里头的袜子干净如新,完全没有凌乱污迹的样貌。只要被带进过那间屋子的人都知道,若是经历了多番凌辱和折磨,这双袜子便会残破污秽不堪。
想来是她寻到机会回到客栈修整之时,在外头的泥泞砾石上走过,忍无可忍自己脚下的湿黏污秽,只好换过了一对新袜子。
从前误入青楼时,她曾经见过有如此受虐癖好的变态男人,女人越是用力鞭打他,他便是越发兴奋和激动。想来这郑娘子与那男人一样,也有如此神经病的喜好!
张娘子与她最是亲厚,忍不住抬手拉了拉她的衣袖,犹豫道:“郑娘子,这、这这么可能呢,你快告诉......”
“滚!”郑娘子粗暴地甩开她的手,猛地抬头,双眸如毒蛇钻缝那般嗜血地盯着身前的姚蕴,“贱妇,前夜就不应该好心让大郎许了你们几人进来。”
“好心,你的心都黑成炭了。若不是你们注意到身后有一辆马车,知道马车中必定是有妇孺,又怎么可能会让我们几人入内?”姚蕴盯着她,细细剥开她的恶毒心思。
一位黑衣侍卫轻轻一跃上前,不费吹灰之力就箍主了她的细颈。她顿时面目通红,喘不过气来。
萧承毓终于发话了:“那位守门的小郎君在何处?”
郑娘子先是一惊,随后挑了挑细眉,嚣张跋扈道:“大、大郎日后定会我们报、报仇雪恨的,哈哈哈哈......”
姚蕴无奈地叹了口气,想来这是一出调虎离山之计。那大当家故意引着他们往后院这边来寻人,耽搁了不少时间,她的好儿子却早已逃之夭夭了。此处地势险峻复杂,山脉连绵,那小兄弟定然是对这深山密林了如指掌,恐怕是很难再能寻到此人的踪迹。
赵小娘子紧紧抱着她的阿耶抱头痛哭,两人都哭得面红耳赤的,一时喘不过气来。
听闻萧承毓和萧二昨夜救下赵郎君时,那位赵郎君险些就要命丧在歹徒手里。可是说来也甚是古怪,这赵郎君竟然没有被立即杀死,甚至还多活了两三日。
“赵大哥,在下有一事不解,还请赵大哥解疑。”萧承毓见他们父女二人已经缓过气来,沉声问道。
第四十三章 亲昵
赵郎君抱着小娘子欲要蹲下身嗑头道谢,连忙被一旁的萧二及时扶起来。
“多、多谢兄弟的救命之恩。我也觉得很是古怪,那位大当家连续三日都来问我同样的话,说、说是只给我两个选择。若是我想要活下来,我的女儿就必须死。若是我死了,我的女儿就能活下来。我当然是选择自己死而让我的女儿活下来。后来她便走了,再也没有来过。多亏了两位兄弟,我和情姐儿才能活下来,多、多谢......”
姚蕴恍然大悟。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领头各自飞!
那些被杀害的郎君们,大概是因为选择保全了自己而舍弃了妻子或是胞妹,因此就被那位大当家毫不犹豫地杀害了。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当真是既可怜又可恨呀!
姚蕴从马车底下的暗格处取了两块金元宝递给他,朗声道:“赵大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情姐儿受了惊吓,应该要多补补才好。而且她聪慧机敏,若是日后有机会可以去当地的慧明馆读书识字,日后必定大有作为。”
赵大哥面露难色,连忙推却道:“娘子,无功不受碌,这兄弟我实在是不好......”
姚蕴粲然而笑,连忙将金元宝塞到了懵懵懂懂的小娘子怀里,柔声道:“小娘子这可是立了大功劳。若不是为了护住她而摔倒,我也发现不了那郑娘子竟然与贼人是同一伙的。这也算是我资助给小娘子读书写字的束脩,你且安心收下。日后若是有所难处,可以到凉州最大的胭脂铺子去寻抱琴娘子。”
赵大哥感恩戴德地鞠躬道谢,怀中的小娘子也有样学样,跟着阿耶笑盈盈道:“多、多谢姐姐。”
萧承毓和姚蕴两人乔装打扮一番先行上路,自然是还有其它的目的。因此不再耽搁,修整好行囊后再次策马出发了。
未免引人注目并牵扯到萧承毓的身上,过了多时,萧十四才领了越州邬县县尉和一群衙役前来,将客栈中的贼人尽数捉拿归案。不过他只道是过路商客所报的案。
大雨过后,初见晴天,马车咔噔咔噔地一路疾行,意外地畅通无阻。
姚蕴正闲情逸致地躺在马车软塌里小憩,突闻马蹄声愈来愈近,随后便听到马车旁传来的幽沉男音。
“娘子,夫君可不知你又是从何处寻来的金元宝,竟然还如此伶俐地私藏在马车底下。夫君我可是大开眼界呐!”是萧承毓在阴阳怪气地挤兑她。
她依旧闭着眼,连身子都未挪动过半分,笑咧咧道:“这可是母亲独自送给妾身的,妾身不过是多做了一手准备,若是夫君哪一日不幸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妾身也能带着钱财改嫁他人,不会被活活饿死呀。”
她还特意拖长了尾音,娇娇软软道:“夫君,你说是不是嘛——”
萧承毓冷哼了几声,没好气地沉着脸走开了。
姚蕴听见马蹄声渐行渐远,终于睁开眼睛,还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哼,你要来膈应我,我就要回呛死你!
萧承毓在前头策马前行,眉眼却未曾舒展,其实他笃定她的话真假参半不可全信,此女果真是周身都透着古怪稀奇。
不过十日左右,一行人终于到达了凉州境内。
凉州远在大周的西北边境,凉州武威郡中的武威县更是凉州内最繁华昌盛的州镇,亦是南来北往、东西易货的必经之路,镇上商客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生意兴隆。
回到了阔别依旧的家乡,姚蕴也忍不住探出头来四处探望,不过是离开了凉州一年,这西大街上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马车才走了八九百米的距离,她已经瞧见了三间名为“喜康坊”的酒坊,而从前她最喜爱的那家淳康坊小酒馆早已不见了踪影。唉,她从前可是最爱他们家的石冻春了!
这一日,一行人便在武威县繁荣西街上的一间客栈落脚。
两人已经轮流沐浴更衣一番。姚蕴看着已经沐浴更衣、换过一身丝绸暗纹锦袍的萧承毓,总觉得还有某个地方十分扎眼。
是的,就是他面前那一大坨大大咧咧、野蛮生长的翻卷胡须渣子。
她总觉得不顺眼,从衣箱里取出了一把半月形的男式铁质剃刀,在沸水中随意拂了几下。
她一把托住他黑黢黢的僵硬下颚,微微往她身侧挪了挪,那把锋利剃刀已经直愣愣地往他的腮帮子刮去。
“你!嘶!”萧承毓欲伸手去挡,不曾想那把剃刀已经猛地划伤了他的脸,右侧脸颊多了一道如丝的淡粉色红痕。
“不要乱动,若是再伤了可就真成了大花脸了!”
姚蕴看似诚恳地唤他不要乱动,嘴角却是闪过一丝狡黠和戏谑。
她见他不再乱动,撑着他下颚的两根芊芊玉指微微挪动,像逗弄猫咪那般有意无意地弹划过他下巴的粗糙肌肤,撩得人心痒痒。
她盈盈一笑,故意放慢了剃刀的速度,有一下没一下地刮过他的下颚,一时浅一时深,一下短一下长,这下还真是成了一张明暗不均的大花猫脸了。
姚蕴盯着他的面容多瞧了几眼,忍不住讪笑出声:“六爷呀,你、你这张脸怕是......”
萧承毓抿了抿唇,冷眼觑她,眼底已经结上了厚重的乌黑冰雾,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怕剃刀会在脸上再留下另一道疤子。
过了好一会儿,姚蕴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她拍了拍手,将剃刀扔到了一旁的面盆里。
萧承毓见她放下了手中的“凶器”,猛地一抬手箍住了她的白皙手腕,另一手使力圈住了她的细腰。转瞬之间,她已被他欺身而上压在了窗边妆匣桌面上。陈旧的妆匣桌子四脚发出了吱吱呀呀的抗议声,似在摇摇欲坠难以承受!
桌前的二人,脸贴着脸,胸口触着胸口!
“你!”姚蕴气得直跺脚,却又不敢转过头来正脸瞧他。若是她转过脸来,她的唇定然会擦过他脸颊,而且还是她主动贴上去的!
第四十四章 旧舍
萧承毓故意贴着她的白嫩玉颈子呵着气,化作一副纨绔子弟的放荡不羁模样:“嗯,娘子身上飘来淡淡幽香,若有若无,甚是好闻,不知是何香粉?”
姚蕴屏着气微微仰起头,尽量对他的话置若恍闻:“妾身听、听不懂。”
萧承毓呵呵地笑出声来,震得她的双肩也随着他的坚硬胸膛高低起伏,只能听到他打趣放纵道:“娘子方才不是很有气势吗?如今怎么却像泄了气、扁了形的恹恹蹴鞠,夫君我可是要努力替娘子好好打打气才好。”
她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冷冽道:“不、不劳烦六爷了。妾身这是天生异禀,可软可......”
她皱了皱眉头,只觉得此话不太妥当,顿时掐住了话头。
她讪笑道:“六、六爷,时辰快........啊!你这个神经、神、神仙......”
脱口而出骂到一半的脏话只能无奈咽回了自己的腹中,她终于能够直起了身子,可是另一只手却紧紧捂着脖子一侧,被野狗咬了一口真是疼!
他的确是松开了她,却是在松开前在她颈子一侧狠狠地咬了一嘴,白皙的玉颈惨兮兮地多了一道显眼的压印红痕。
她气呼呼地噘着嘴,心底已经暗自狠毒地谩骂过他千万遍。她连忙寻了白玉妆粉涂抹,只望能稍微掩盖住脖子上的显眼红痕。
入夜,德兴坊的各家妓房皆已悬上了大红大紫的烛火灯笼,正是寓意着开门营业了。各家商户客似云来,随踵而至,除了汉人、胡人,还有各样的外族人,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姚蕴换过一身胡装,贴上了一副飘逸逼真的络腮胡子,领着萧承毓慢悠悠地往德兴坊里头走去。两人转了个拐角,便朝着颇为清冷的西南角小巷子而去。
西南角的小巷子尽头,有一户毫不起眼的私宅,上头写着“寒山阁”的牌匾早已积了一层厚重灰尘。外边的木门边缘残破磨损,铜制门环早已褪色,露出了里头生锈发黄的铁圈子,不似是经常有人居住的模样。
不过门前的大红灯笼突兀地高高挂起,摇摇晃晃忽明忽暗,如梦如幻。预示着这一家小妓房也是在营业的。
姚蕴拉着他走到门边,有规律地敲了几下木门,三长两短,随后念叨道:“可有人在呀?”
片刻之后,一个小娘子来到门前,轻手轻脚地拉松了里头的铁栓链子,微微探出头来,娇声道:“郎君好,请问郎君可有请柬?”
她笑盈盈地回道:“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
小娘子眯了眯眼,继续问道:“郎君,请问霜叶红于几月?”
“不是寒风料峭的二月,不是秋意正浓的十月,却是万家团圆的十二月。”
姚娘子曾教导过她们,人的面容是可以轻易易容改变的,人的身形身姿也是可以随意伪装的,所以一定要反复确认。
小娘子大松了口气,连忙拉开了门内的铁栓链子,恭敬地施过一礼,热切地迎着她入内:“姚娘子,快请进来。你总算是来了,太好了,看来真娘给你写的信是收到了,你不知道呀......”
姚蕴一怔,才注意到一向爱笑的沛仪此时竟然有些愁眉苦脸。
“怎么了?可是出事了?”
小娘子正欲回话,发现她身后还跟着一位素未谋面的陌生郎君,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轻声道:“姚娘子,这位郎君是......”
姚蕴摆了摆手,笑吟吟道:“无妨的,沛仪,真娘如今在何处?我亲自去问她好了。”
“真娘在后院屋子,日日夜夜都盼着娘子回来呢。”
唤作沛仪的小娘子兴冲冲地领着他们二人往后院走去,穿过破旧的前屋,转过葱葱郁郁的回廊,眼前豁然开朗。
里头竟然蕴藏了高低不一的石头假山,脚下还有清冽溪水细细流淌而过,小溪边还有一座雅致的小亭子。在石头假山后头的屋子里,灯火通明,时不时传来女子们嬉笑打闹的欢笑声。
穿过高挂着几盏红澄澄灯笼的走廊,几人终于在某一处厢房门前停下。
姚蕴示意她莫要声张,轻轻扣了扣门框,兴奋道:“真娘,我回来啦!”
屋子里头的娘子却没有什么声响动静。
“真娘,你莫要不理我呀!我给你带了好、好、顶好的家伙呢!”
姚蕴笑盈盈地说着话,还不忘回头觑了身后的男人两眼,其实她是有点心虚害怕的。
萧承毓觉得此话不太对劲,怎么好像自己就成了砧板上待宰的肥羊似的!
真娘一向最爱英俊高大的男人,听闻当年她就是瞧见那薛家大郎长得高大威武,因此芳心暗许,甚至还与他私奔了去。
许久之后,里头才传来一声幽幽谩骂:“臭阿蕴,舍得回来了?带了什么好家伙呀?”
“我可是给你带回来一个英俊健硕、高大勇猛的男人,你呀一定会很......”
她的话都还未说完,屋子木门砰地一声巨响,一个花容月貌的娘子就轻盈跃出了门廊,拖着娇音道:“哪儿呢?哪儿呢?快让老娘我瞧上一眼......”
眼前的娘子唇红齿白五官娇美,犹如沉鱼落雁之姿,她只身着滟红色的妙幔薄纱。随着她婀娜摇曳的步伐,她胸前的春光也若隐若现,当真是一片春色盎然、风情万种。
沛真睁大了一双丽眸盯着身前的萧承毓,果真是高大颀长、英俊清朗,她不禁舔了舔红唇,还真有些馋了呢!
此时的萧承毓脸色阴沉得很,仿佛都能随时飚射出几千根寒光烁烁的毒刀刃了。他何曾被女人如此明目张胆地观望过,自己还真是成了一只待价而沽的便宜货物。
她热切地拉过姚蕴的衣袖,满脸灿然笑意:“阿蕴,你真行,从哪儿搞来的好货色,老娘我呀还真是......”
姚蕴笑吟吟地拉着她往屋里走去,附在她耳后嘀咕了几句话。只见真娘脸上的笑意愈浓,眼角间还多了几分狡猾和轻佻。
姚蕴看着伫立在门外的铁面郎君,娇娇软软道:“六爷,你先进来坐一会儿嘛,我去帮你寻到你想要的东西。”
第四十五章 残本
萧承毓冷冷地瞪着她,阴沉道:“姚蕴,你莫要动什么奇怪心思,否则本将军......”
她淡然自若地打断他的话,悠悠然地推着他入了屋子:“六爷,妾身怎么敢,不过这样东西能不能给你,还得要真娘点头答应呢,若是你不肯入屋,恐怕是......”
一旁的真娘更是笑得灿若星辰,那红唇一张一合灿然欲滴幽兰吐气,挥了挥手中的绣帕子,霸道爽朗地念叨道:“六爷是吧,入这屋子有何难事?难道还怕奴家我吃了六爷你不成......”
姚蕴拉过他的宽大衣袖,领着他在一旁的胡椅坐下来,软声软语地哄着他:“六爷,只需待一小会儿,妾身马上取了你心心念念的东西来。六爷,就、就一小会儿......”
她麻利地转身离开,出门之时还顺带关上了房门。真娘的甜美撒娇声顿时从门缝窗隙中隐隐约约溢了出来,绵绵软软,软如青丝棉花、甜如蜂蜜油罐,连她都不禁哆嗦了几下。
姚蕴提过了回廊处的一盏灯笼,转身朝后院的小树林走去,片刻之后,她才在一处木屋子前停了下来。
她朝不远处望去,嘴角泛起了真挚的笑意。
小树林中央的空旷之处,一个十四岁的年轻郎君正在肆意地挥刀舞拳,刀锋凌厉,迅如疾风。虽然动作有些生涩,可是已有几分习武之人的铮铮铁骨之气。
“薛淮!”
意气风发的少年听到身后有人唤他,抵住手收回了短刀,回头望来,面色大喜道:“姚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
姚蕴替他取了石板桌上的汗巾子,欣慰道:“练得如何?”
薛淮取了汗巾擦脸,心满意足道:“师傅夸我大有长进呢!”
姚蕴看他气息平稳浑厚,挥刀架势迅猛果断,的确是颇有长进,可能连请来的镖师师父都有些力所不能及了。
“来,我从前让你收好的那几本薛家老祖宗传下来的古籍残本可在?”
“在的,在的,我一直藏得好好的呢!”
姚蕴跟着他一同回到后院厢房。薛淮从床底下麻利翻出压箱底的几本古籍,其中一本书的封皮早已残损不已,隐隐约约残留着什么“易”、“注”几个模糊字眼。
她用白绢布将残本包好,领着他往真娘的房间走去。
薛淮不解道:“姚姐姐,你不是说这本书咱们暂时还用不上嘛?为何今日又要取了它呢?”
姚蕴朝他眨了眨眼,莞尔一笑道:“我们虽然用不上,可我找到了能物尽其用之人。而且嘛,此人也许还能对你大有益处呢!”
薛淮目光一亮,兴奋道:“姚姐姐,若是有一日我也能将书中的内容用在战场上该多好,这样我也能奋勇杀敌、建功立业、保家卫国了。”
姚蕴看着他目光流转神采奕奕的眸子,知道他心中坚定,不是她或者真娘可以随意说服动摇的。她宽慰道:“薛淮,你一定有机会的。”
两人才走到厢房门前,却不禁皱了皱眉,屋子里头竟然鸦雀无声!
咦,怎么可能,真娘可是出了名的妩媚娇柔,手段绝然,有多少郎君都不得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呀!
“咦,阿娘的屋子咋地如此安静?”他将姚蕴护在身后做警惕防备的模样,手压在腰间的短刀上,小声道,“姚姐姐,我来打个头阵。”
姚蕴笑了笑,让他历练历练也好,薛淮真是长大了!
木门微开,两人齐刷刷地探头进去,前屋里竟然空无一人!
两人刚要抬起脚步进屋,呲地一声巨响,眼前闪过一道冷冽寒光,竟然毫无征兆地直直锉向薛淮的脖颈前。薛淮手急眼快地推开姚蕴,迅猛地拔出身侧短刀抵挡住上方刺来的银龙长剑,急急地往后踉跄了几步。
“六爷,住手!”姚蕴被带着退至门边,急急呼喊出声。
可惜身前的黑袍郎君似着了魔般置若恍闻,出手遽猛锋锐,每一剑皆是狠厉绝然,逼得薛淮步步后退。
薛淮虽然力气尚足,可是却摸不清他出剑的套路,最后被逼着退到了正屋最后方的屏风上。
萧承毓猛地一抬腿却是虚晃一招,另一条腿结结实实地绊倒了薛淮的左腿。他的右手再往前一横,死死地钳住薛淮的肩膀,最终还是薛淮被迫跪在地上,不得不败下阵来。
“你可服输?”萧承毓沉声道。
薛淮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点头认输。
趁着二人打斗的空隙,姚蕴匆匆溜进了里屋,看着床榻上的一幕,眼皮子跳得厉害,哭笑不得!
沛真以及沛荣、沛兰和沛颖四位娘子整整齐齐地坐在床榻上,虽然她们能坐直了身子,可是四肢却完全无法动弹,只剩下眼珠子在咕溜溜地打转。
真娘的红唇微启,似乎想要使劲发出声响,可是于事无补!
姚蕴见他们二人已经止戈,无奈地叹了口气,连忙扶起地上的薛淮,关心问道:“可有受伤?”
薛淮面色赧然地摇了摇头,只觉得护不住姚姐姐甚是愧疚。萧承毓见她对自己毫无关心,不知为何心底有些莫名的发憷,眼眸顿时阴沉了几分。
她笑盈盈道:“薛淮,无事的,六爷是我的夫君,他不会害我的。”
薛淮一愣,立即朝身旁收剑的郎君施过一礼:“多、多谢大哥,小儿自知才疏学浅,日后定当勤加练习......”
萧承毓却是安然端坐在一旁的胡椅上,幽幽打断他的话:“若是还是如此练下去,你恐怕是很难再有所长进了。”
姚蕴一愣,脸上重新挂上天真烂漫的笑容,她扯了扯男人的衣袖,软软糯糯道:“六爷,先把她们放了可好?”
薛淮终于反应过来,急急问道:“咦,我阿娘呢......”
萧承毓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微微蹲下身来。
姚蕴笑盈盈地半蹲下身,猛地被身前的男人粗鲁地捏住了一侧的白皙脸蛋,某人还故意使劲地揉捏磋磨了两下。
“疼!松开手!”她忍着痛扭着细眉,很是嫌弃他的粗鲁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