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明月
萧承毓没有多言,严厉细致地亲自摆正她的姿势,调整她手指握弓拉弦的方式,随后引着她对准某一处方向,嗖地松开手,利箭飞出,却是射中了某一棵粗大树干。
不远处的两位小娘子见到此幕,顿时掩面轻笑,似在偷偷嘲笑她。
萧秀清垂头丧气地撇着嘴,拉过姚蕴不悦道:“哼,笑什么笑,说得好像你们就一定能射中一样。蕴娘,你来试试,快来灭一灭她们的威风。”
姚蕴手忙脚乱地接过她抛过来的弓箭,更是不知所措,她也不会射箭呀!
忽然之间,一个健硕结实的胸膛轻轻贴上她的后背,粗糙起茧的手指贴住她的白嫩手背,引着她的手指做好握弓姿势。身后之人喷出的热气肆无忌惮地钻进她的耳垂里,撩得她心痒酥麻。
“可会射箭?”他特意压低嗓音。
姚蕴紧张得哑了似的,呆滞地摇了摇头。她微微侧过脸,顿时感受到男人脸颊上细微的胡须渣子擦拭而过,勾起了她的一些羞赧回忆。
“莫要乱动,摆正姿势。”萧承毓贴着她的后脖颈子沉声道,看着她的耳垂沾染了浓浓酡色,甚是满意。
他结茧的食指有意无意地划过她的指尖,漆色虎纹的牛皮靴牢牢顶住她那双烟粉色宝相花纹云头平鞋的鞋后跟,如利盾般严实地包裹着她。
姚蕴深吸了口气,她觉得他就是故意的,因为方才他可没有这样手把手、脸贴脸地亲密教导九娘。
“准备好了吗?”他沉声问道。
她微微颔首,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他领着她遽然调转一个方向,适当抻开她的肩膀,松开指尖,朝着密林间嗖地射出一支利箭。
她一声惊呼,猛地转过头来,欣喜若狂道:“六叔,我、我们射中了!”
他漠然地看着她,淡定道:“嗯,去看看是何物。”
她领着九娘一同小跑前去,兴奋地搜寻了一番,终于在一片灌木丛中寻到了一只脖子插着利箭、染了鲜血的小白兔子。
萧秀清突然没了兴致,只觉得这只小兔子有些可怜,血腥味浓重、脏脏兮兮的,不愿意再去碰它。
姚蕴却是麻利地提起奄奄一息的小兔子,神采奕奕地小跑回来,朗声道:“六叔,你看,这是我亲手射中的第一件猎物。多谢六叔!”
萧承毓面色不变,心底却有些柔软下来,只觉得这姚娘子到底是与其它人有些不同的,值得他好好探究一番。
而且方才种种,也是为了做戏给一个人看,只愿她能快快断了无妄的念想。
入夜,骊山围场已经备好了百家宴席,整个围场各处都点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堆,隐隐约约有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的烂漫梦幻之感。
各家高门贵户的郎君和娘子们纷纷入座,一些收获颇丰的郎君武将们更是翘首以盼,就等着圣人的赏赐和面见了。
姚蕴乖巧地站在萧秀清身后伺候着茶汤,时不时抬眸望向入口处,只希望能多瞧一眼她心心念念的先生。
许久之后,四周的娘子们一阵躁动,纷纷侧脸低头窃窃私语,面容娇羞,笑语盈盈。
萧秀清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道:“蕴娘,快看,大名鼎鼎的明月郎君来了。”
姚蕴一怔,猛地抬眸,指尖微颤,一双秋水美目随着他莹莹流转,顾盼生辉,视线再也离不开那个人。她只觉得万籁寂静、空旷寥然,再也听不见四周的嘈杂之音,眼里心底全然只有他。
明月郎君,明月郎君,也是她心底里唯一的明月呐!
李端落座在前头的位置,他转头看向下首的众人,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她的灼热视线。他一直回视着她,那灿若星辰的明眸却愈发幽黑深沉。
噼里啪啦的一声刺耳声响,她脚下一个踉跄,一不小心就摔碎了一个瓷碗。幸好周遭众人热闹嬉笑,未曾有人注意到此处。
不小心撞到她的小侍女连声道歉,帮着她一起收拾地上的瓷碗残片。她目光一凌,手掌中徒然多了一张小纸条。
她淡定自若地收拾好地上的残片,收好手中的纸条,不曾有任何异样。
萧承毓落座在前头,小娘子的恍惚神色和隐秘动作也没能逃过他的法眼。
前头忽有宫人高呼肃静,众人纷纷安静下来,聆听圣人的旨意。
收获颇丰的武将和郎君们都被一一传召到前头,接过圣人的赏赐。
片刻之后,姚蕴听到宫人念到熟悉的名字。萧秀清更是绷直了身子,满脸好奇,屏气凝神地往前顾盼。
圣人的旨意一出,朝中之人皆是一怔,眼色不明。
萧承毓带领萧家军大破北狄,重新收复三十年前平史之乱中被夺走的伊州和西州地区的十二郡,立下赫赫战功。故现命萧承毓为北庭都护府大都护,统领北庭都护府瀚海、天山、伊吾三军,于八月前前往伊州都护府赴任。
自从三品的云麾将军升任为从二品的大都护,当然是升迁之喜。
可是北庭都护府荒废已久,伊州和西州大片地区皆为荒漠,土地贫瘠,人烟稀少,民不聊生。这官职其实就是一个无人敢接手的烫手山芋。而且北庭都护府距离遥远,这一去上任恐怕就是七八年的时日,世事难料,升迁难望呀。
圣人李竣喜上眉梢,似乎对此决定很是满意。
萧承毓面色平静地接过圣旨,不惊不虞,仿佛像是早有预料一般。
然而坐在圣人一旁的永安公主李玉岚却是眉眼紧蹙、满脸不虞。她不知道这到底是萧承毓的自荐还是皇兄的意思,如今要萧大将军做公主驸马的念头暂时是无望了。
不过虽然现在无望,也不代表着日后一直无望。
入夜,已是深夜四更时间。
姚蕴静悄悄地起了身,重新穿戴好衣裙,隐秘地出了院子。她根据纸条上的位置一路快步前行,终于在某一处竹林停了下来。
寒风飒飒,竹林摇曳,前头似有人影闪动。
她眯着眼一瞅,那熟悉的白色长袍和宽厚身影让她莫名安心。
“先、先生,你可算是来与蕴娘相认了。”她的双眸红肿却含情脉脉,面色绯红。
第十七章 诉情
李端抬手抹了抹她粉腮的两行玉泪,自顾自地轻轻抚上她耳垂上结了痂的血痕。
“还疼吗?”
姚蕴乖乖地摇了摇头。先生指尖的温热淌入心扉,是熟悉柔软的书香墨气,是她最喜欢的味道。这样的气息总是能让她在每个孤单寒冷的深夜里安然酣睡。
他心疼地看着她,满眼柔情似水般要溢出心窝,熟稔地拉起她的手腕往竹林深处走去。
一处简陋的小竹屋里,两人相对而坐,可惜都缄默不语。
姚蕴热切地抬眸看他,欲要再争取一次,否则她不甘心。
“先生,你可知我已与萧家四郎有了婚约?”
李端抬眸看她,双眸幽黑,沉默不语。
她见他依旧不应话,继续坚定说道:“先生,若是先生愿意娶我,我定有法子取消了这门亲事的。先生,你、你可愿意娶我?”
对面的郎君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薄唇凌冽,可是依旧没有应话。
女子的双眸越发朦胧湿泽,已然看不清身前之人的清冽容貌,心底越发绝望。与三年前如出一辙,她主动向他表达了爱慕之心,主动请求先生迎娶她,可是他却当夜不辞而别、再无踪迹。
她压抑着嗓音,撕心裂肺道:“先生若是当真无意,为何要对我如此好?先生若是当真无意,为何次次都要帮我?先生若是当真无意,为何今夜还要约我出来?为何?为何?这到底是为何?”
李端眯了眯眼,终于幽幽道:“蕴娘,我是想亲眼见见你,想、想亲自确认你在镇国公府过得如何?”
她猝然往前挪了几步,摇摇欲坠地撞入他冰冷似铁的怀里,使劲拽着他胸前的娟白衣领,绝然道:“先生,你、你觉得我嫁给萧家四郎会过得安稳快乐吗?你知道那大夫人沈氏是如何利用和嫌弃我的吗?你知道那方姨娘是如何虎视眈眈地想要加害我吗?你、你、你都不知道......”
“镇国公府根基深厚,累世公卿,颇有声望。若是你能顺利嫁入镇国公府,也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用再颠沛流离、担惊受怕。”他艰难地闭上了眼,沉着声说完了话。
不是他不想,可是他不能。
姚蕴徒然松开了他的衣领,自顾自地讪笑起来。她巍巍颤颤地站直身子,决然道:“先生,你从前常常与我说,抱琴看鹤去,枕石待云归。从七岁起,我就一直向往着能嫁给先生为妻,与先生一同过上悠然隐居、自由自在的生活。先生,我的心意不变,这次不过是第二次。下一次,最后一次,我还是会如此问先生你的。先生,再会。”
她摇摇晃晃地走着,正要走出小竹屋,却被身后之人猛地握住了手腕。
只听见身后之人沉声道:“今日我见那萧承毓教你射箭,举止亲昵暧昧。你与那萧承毓可有什么纠缠?你最好离他远一些,他一个武将行为粗鄙、心思深沉,绝非良善之辈。”
姚蕴回头望他,秋水盈盈,粲然而笑,故意娇软道:“先生有心,不过这与先生你何干?”
她猛地甩开他的手,步履坚决,不再回头。她心底复又燃起了一丝期盼,先生还是在意她的,或许、或许她还有机会。
听完了暗探的回禀,萧承毓的修长指节轻轻敲打着胡桌面,面色不虞,若有所思。
转眼间已到年底,年节将至,家家户户也忙碌热闹起来,家家团聚,笑语喧嚷。
二爷萧承凛外放到杭州任都尉,已有多年未曾回京。不过今年家中多了许久未归家的六爷萧承毓,老夫人周氏倍感欣慰。
除夕家宴。
姚蕴再次领着阿薇和阿茂前去正堂入席。她远远便瞧见了多日未见的二姨娘许冰雁和六娘子萧秀婉。
二姨娘许冰雁一如既往地垂着头跟在大娘子身后,唯唯诺诺、毕恭毕敬。六娘子面容惨淡,有些萎靡不振的模样。听闻她盗取簪花盒子欲陷害九娘一事百口莫辩,被罚关了十几日的禁闭,前几日才被放出来。
那件事情其实就是冲姚蕴而来的,她早已怀疑是另一人所为,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郎君娘子们开始去前头行礼问安领赏。
首先是六娘萧秀婉,不知她说了什么,萧承忠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漠疏离的笑意,似乎他与这位女儿不太亲近。
接下来是七娘萧秀盈,她朝前递了一个精致的木盒子。只见萧承忠顿时眉开眼笑,原来是《功德宝山神咒》的书法描摹字帖。
萧秀盈写得一手娟丽秀气的楷体,就连府中的老夫子都赞誉有加。他命人小心冀冀地收好帖子,连忙拉着她起身有说有笑,赏赐了好几样名贵的玉石珠宝,他一向最是疼爱这位女儿了。
最后便是九娘萧秀清,她俯身在萧承忠耳旁说了几句玩笑话,哄得国公爷和老夫人喜笑盈腮,老夫人更是亲昵地拉过她坐在一旁的软塌上。
姚蕴看着前头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欢乐景象,眼眸越发阴沉,心底薄凉不甘。她忍不住多喝了两口热乎乎的屠苏酒,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稍微纾解她的苦闷不甘。
恍惚间,她仿佛觉得自己回到了凉州的小院子里。明月当空,清风拂来,是先生亲自握着她的手教她酿酒和品酒。
先前她只是浅浅轻酌一口,觉得甚是好喝,又拉着先生的淡青衣袖,软软绵绵地撒娇要多尝几口。
先生实在是拗不过她,宠溺地刮了刮她的粉腮,又允她多喝了几口。
一时贪杯,酒酣耳热,迷迷糊糊之间,一股桂花混杂着书墨香气的淡香飘飘然地逸入她的鼻喉,她眷念地笑了笑。是先生身上的清冽书墨气息,是先生亲自抱起她入了屋,耐心地哄着她安睡......
“姚娘子、姚娘子......”
她的缥缈思绪被兀地打断,有婢女在唤她们前去。
姚蕴领着阿薇和阿茂请过安后,双手恭敬奉上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长条形木盒子。
萧承忠和老夫人都有些意外,不解地看着她。
第十八章 被拐
“听闻国公爷潜心礼佛,小女想亲手为国公爷送上诚心礼物,因此小女从两个月前就苦思作画。小女笔法生疏,技艺拙劣,还请国公爷多多指教。祝愿老夫人和国公爷身体康健、万事顺意。”
萧承忠向来修行礼佛,常常四处重金购买观音画像来供奉和祈祷。他很是意外,连忙命下人打开画轴。
面前的画像庄重虔诚,他的目光琛亮,笑意越浓。
这是一幅观音菩萨画像,而且是引路观音菩萨。对于常常出征大漠、领兵打仗的大将军而言,意头极好。
这幅《引路观音菩萨像》的笔法虽然有些青涩,不过其线条却细腻流畅,色彩搭配自然,有形亦有神,神形备至。
引路观音菩萨的面容柔和慈祥,似在温暖宽容地注视着画前之人。菩萨身穿玄色璎珞天衣以示庄严,她右手持柄香炉,炉中飘出香烟几缕,烟中还蕴含五彩祥云。再往上瞧去,云中竟然若隐若现勾勒着净土宝塔楼阁。她左手持白玉莲华,华上有七彩宝幢,宝幢随风飘逸,栩栩如生。
可是无人知道,在那若隐若现的净土宝塔楼阁后面,还隐藏着寥寥几笔的三座尖角小山,这其实是枕石先生特意为自己画作所留下的独特标记。
“好,好,画得太好了。姚娘子实在有心了。”萧承忠心满意足地收下这幅佛像图,反复夸赞她的良苦用心,还顺带多赏了几块大金元宝给阿薇和阿茂。
老夫人周氏也很满意,热忱地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给她赏了一个晶莹透亮的翡翠手镯,还给阿薇阿茂赏了两把金元锁。
众人侧目,纷纷投来试探和艳羡的目光,那支翡翠手镯可是老夫人的贴身珍爱之物。不曾想这么多年来,竟然是就轻易赠给了刚入府不久的表姑娘。
姚蕴面上笑意盈盈,一副烂漫无邪、人畜无害的天真模样,心底却坚如磐石、镇定自若。她就是要让府中众人皆知,她也能把国公爷和老夫人哄得服服帖帖的,她可不是好惹的,识相的话就切莫再随意来招惹她们。
萧秀盈站在后头,阴鸷地瞪着她手上的翡翠镯子,心中的愤恨恶毒顿如泉涌,灼热刺痛一发不可收拾。
转眼已至正月十四日,便是最令人期待盼望的上元节了。
上元节不单单是十五这一日,而且还包括了前一夜和后一夜。上元佳节,普天同庆,万家灯火耀,星桥铁锁开。郎君娘子们纷纷出门赏花灯、猜诗谜、尝佳肴。东大街和西大街人潮汹涌,熙来攘往,好不热闹。
姚薇好奇地四处探望,紧紧拽着绿芍的裙摆,兴奋地要拉着她去前头看胡人杂耍百戏。姚蕴也不好扰了她的兴致,便由着她们去了。
姚蕴在不远处的茶摊坐着饮茶,时不时往前眺望,隐隐约约能看清楚几人兴奋拍手的激动身影。
再次抬眸时,犹如当头一棒,她的心底惊慌狂跳!
眼前徒留绿芍牵着阿茂小跑回来,却是明晃晃地少了个人的,她焦急起身喊道:“绿芍,阿薇呢?”
绿芍匆匆抹了抹眼角的泪,神色慌张,忐忑道:“娘子,奴、奴婢就是转个身给茂哥儿擦了个嘴,再回头时就不见薇姐儿了。娘、娘子,都是、是奴婢的错......”
姚茂焦急地扯了扯她的衣袖,哭哭啼啼道:“阿姐,都、都怪我,这前头人如此多,这、这可怎么办呀?”
姚蕴四处眺望,衣袖下的手紧紧握拳,可是四周人头汹涌,阿薇不过一个四岁小儿,无论如何都早已淹没在人群中。她们几人来来回回寻了半个时辰,可惜一无所获。
她冷不丁地抬手压了压后背肩胛骨的某一处。从前的伤处已无痕迹,可是小时候的悲惨遭遇如凄冽冰雪猛地灌进她的脑海中,呛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从前也被人牙子拐走过,几经磨难,才终于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恐怖地方逃了出来。
她绝对不能再让阿薇惨遭荼毒!
这两日国公爷去了军营犒劳将士,老夫人领着大夫人去了相国寺上香静养,九娘回了外公太子太傅家小住几日。
她思前想后,别无他法,只能再求那个人一次了。
“咦,姚娘子怎么会来此处?”萧安的脸蛋被熏得红彤彤的,正好在院子里撩拨着篝火,火星子噼里啪啦地响。
姚蕴一把拉着他往前走,哽咽道:“小郎君,六叔可在?我有急事寻他。”
萧安还未来得及回话,右侧书房的大门砰地一响,一个高大俊朗的郎君已然站在门边,目光凛凛地望着她。
她转过身朝他跑去,眼眸却不似从前那般清明,掺杂了惊慌忐忑:“六叔,我、小女的阿妹不见了,如今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还请六叔施以援手,小女怕、怕阿薇不慎入了污秽之地,再难脱身。求求六叔救救阿妹。”
他看着下首梨花带泪的小娘子,挑了挑眉,神色漠然,冷声道:“我为何要帮你?”
姚蕴一愣,此话不假,她与他非亲非故,他为何要帮她。
她深吸了口气,只用她们二人能听清楚的声音,细细柔柔道:“只求、只求六叔救回小女的阿妹。日后只、只要六叔有所求,无、无论何事,小女必躬身力行。”
无论何事,无论何事,他当然明白她所说的是何事,不过他就是想逗弄逗弄她,想听她自己亲口说出来。
“说清楚,能为本将军做何事?”
她抬眸看他,心底已把他辱骂了千万遍。然而她面上眉眼流光,明眸秋水澄如明月,面色酡红,朱唇半启,娇嗔道:“房中事,闺中乐。”
他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抬手抹了抹满是胡渣滓的乌青色下颚,朗声道:“姚娘子最好信守承诺。这个忙,本将军帮你。”
不过片刻,萧承毓已下命暗卫细细搜查东大街上的每户人家,很快一位暗探便来了消息。
萧承毓眉眼微蹙,目光凌厉:“暗探来报,说是今夜刚过亥时时分,有几位哭哭啼啼的四五岁的小娘子被送进了平康坊的抚仙楼。”
抚仙楼,她心底一惊,怎么可能会是抚仙楼?
第十九章 抚仙
抚仙楼可不是一般的烟花之地。传闻抚仙楼的背后主人是朝中高官。里头有深藏不露的暗探专门从全国各地收集年纪小的孤儿郎君和娘子,专供那些有特殊癖好、出手阔绰的达官贵人们享乐放纵的。
“六爷,我要与你一同过去。”她坚定地看着他,目光灼灼,不容置疑。
萧承毓嗯了一声,却要她换过一身男子衣袍。
抚仙楼。
萧承毓领着姚蕴在抚仙楼后门轻车熟路地下了马,挥了挥手中的鎏金木牌,守门之人当即热情地迎着他们二人入内。看上去还当真是抚仙楼的常客。
抚仙楼楼外门庭冷落、人烟萧索,可是里头却是别有洞天。
院内灯火通明,盏盏金丝银灯悬天而挂,宛若遥遥漫天的灿烂星河。前头的多间厢房内传出欢淫麋乱的娇喘低吟,令人脸红心跳。
姚蕴对此番景象不陌生,面上无甚惧色,傲然堂堂地挺胸直背,时不时好奇探望,紧随着他往前走。
萧承毓惊觉这小娘子并不害怕,他试探问道:“姚弟,看你如此镇定自若,难道还是青楼常客?”
她一怔,笑吟吟道:“六叔说笑了,我一个女、小郎君,怎么可能常来这些地方。只是跟在六叔身后,自然底气十足,不甚惧怕罢了。”
萧承毓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果真是满嘴谎话。
两人随着娇俏丰韵的中年妈妈入了一间奢华精致的暖阁。暖阁地榻上铺着厚重结实的名贵波斯地毯,底下柴火旺盛,甚至还有些烫脚。暖阁四处的窗匣偏小,窗缝紧实,而且黏上了厚厚几层灰青色的宣纸糊,应是为了防止他人偷窥和窃听的。
萧承毓淡然地盘腿坐在暖榻上,冷声道:“把你们的楼主叫出来,就说伊州萧某寻她。”
妈妈一愣,不敢多言反驳,老实巴交地退了出去。
不过多时,一个头戴帷帽的年轻女子扭着婀娜蛮腰进了屋,她先是瞧见萧承毓,脚步顿时轻快了几分,突然又瞧见一旁女扮男装的小娘子,身形一怔,收回了眉眼间的灿然笑意。
她摘下帷帽,一张酡红妩媚的娇羞玉脸跃于眼前,肌肤白皙如瓷,唇红齿白,身前雪峰盈盈,呼之欲出。果真是牡丹真国色,姚蕴觉得只有潋滟欲滴的牡丹花才衬得上她的娇艳美貌。
“司苑见过将军和...小郎君,不知将军寻奴家何事?”她娇滴滴道,眼眸水汪汪直当当地盯着萧承毓,似是要滴出无数甜滋滋的蜜汁来,原来是有情人呀!
“本将军听闻抚仙楼今夜收了几位小娘子,其中一人恐怕是本将军的义妹姚薇。”他沉声道,并未抬眸看她。
司苑的娇眉微蹙,她不曾听说过萧大将军收过什么义妹,这怕是与这位娇俏的小郎君脱不了干系。
她软声道:“哎哟喂,将军消息果真灵通,今夜奴家的确收了三位美娇娘,不过嘛......”
姚蕴见她犹疑,连忙往前拉住她的薄纱衣袖,焦急道:“司苑姑娘,不过什么?可是出事了?”
司苑娇娇一笑,抬手抚上她光洁如玉的面容,调戏般地刮了刮她的挺翘鼻尖,掐着甜嗓娇嗔道:“小郎君莫急呀,天底下做生意哪有白给的道理,奴家看小郎君也长得白皙俊俏,娇声软语的,不如你留下来,奴家便爽快地将小娘子还给将军,如何?”
她不曾多想,只求阿薇安然无恙。她连忙拉住她的手,恭敬道:“我可以留下,也可以许诺千金,只求司苑姑娘快快放人。”
司苑一怔,有些意外她竟然如此爽快就答应了。正要说话之时,突然眼前闪过一道铮铮寒光,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然杵在她的玉颈前,只差分毫,便可见血。
萧承毓稳如泰山地握着那把匕首,似在悠闲欣赏着一只垂死挣扎的猎物,幽幽道:“看来司苑是做这楼主太安逸了,竟然敢与本将军谈条件,不如送你回伊州去如何?”
司苑身形微颤,目光怂然,紧咬着牙关匍匐在地娇声道:“将军,是奴家僭越了,奴家即刻命人将人送来。”
姚薇被送了进来,泪眼红肿,急急喘着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娘子一见到阿姐,使出吃奶的力气挥着小手臂,泣不成声,生怕再与她分离:“阿姐、阿姐......”
姚蕴连忙抱起她,满眼心疼,轻拍着背宽慰道:“无事了,无事了,阿姐在这里......”
姚蕴仔仔细细瞧她的身体,见她四肢完好,衣裳完整,肌肤都无破损之处,才微微松了口气。
司苑见她们二人热泪重逢,微微动容,好心道:“小郎君可要把人看好了。那皮老五将人送到此处时,可是信誓旦旦地说她是湖州来的孤儿,还有确凿真实的过所文书,因此奴家才敢收的。”
姚蕴一怔,短短三个时辰,竟然连过所文书都齐全,难道阿薇不是意外走丢,而是有人早已蓄谋已久的?
“司苑,把过所取来。”竟然是萧承毓发话了。
司苑不敢不从,调情般地挪了挪红唇,将过所递给他。
他领了过所,欲要转身离去,不曾想司苑竟然大胆地拎了拎他的宽大衣袖,试探道:“将、将军今夜不留下来吗?”
萧承毓回眸看她,目光萧瑟,不自觉地多瞧了眼身旁的小郎君,随后毫无眷念地大步离去。
“明日亥时,有人会来寻你。”
回到了镇国公府的门外,萧承毓趁着下马的空隙,顺势倚在她耳边留了这么一句话。
元月十五,本应是欢乐游园的日子,隐月阁却是灰霾霾一片。经过昨夜的变故,绿芍主动领了罚去院子后头扫洒,阿茂收了收心性在屋子里埋头苦读,阿薇软趴趴地躺在胡榻上小憩。
入夜,月圆如镜,月明如水。
可惜这浓浓的月光丽水却荡得她的心弦摇摆不定、噤若寒蝉,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她今夜换上了鹅橙色的小团花缠枝花纹的圆领褙子,下身是一席齐腰的胭脂色八破长裙。她还抹了个淡妆,特意点了点最喜爱的桂花香粉。
亥时一过,院外正好有人敲门。
第二十章 私情
姚蕴独自前去应门,只见外头一个小娘子恭敬低声道:“姚娘子安好,我家主人寻你过去呢!”
姚蕴跟着她一路往前走,却不是前往褚玉院的方向,而是往另一方向的密林走去,九曲八弯曲曲折折,竟然又回到了褚玉院的后门。再往一侧偏房而去,推门入内,就仅剩下她一个人了。
屋内烛火闪烁,扑哧扑哧地忽明忽暗,床帘照射在墙边上的庞然阴影一扑一闪,似某种不明猛兽如猛浪如狂涛,誓要将她剥干吞尽。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几步,瞧见萧承毓已经斜倚在床榻边上,换过一身宽松的白玉色宽袖常服,正闲情逸致地翻着手中的兵书。
她倒吸了口凉气,一个噗通跪在地上,言辞恳切道:“小女万分感谢六叔的救命之恩,小女无以为报,本应尽心竭力以报君恩,可是......”
“哦,可是什么?”
“可是小女如今已有婚约在身,四郎时泓已与小女交换了婚书。于情于理,小女都算是六叔您的侄媳妇,小女都应唤六叔您一声叔公呀。叔公,你我、你我二人若是要逆天行苟且之事,违背了人伦纲常,恐怕是会、会惨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叔公,小女实在是、是不敢呀!也请、请叔公您三思!”
咚的一声,是身前的男子猛地扔下了手中的兵书。往前一倾,他灼热粗糙的虎口便禁锢住她白皙的下颚,逼迫她不得不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好一张伶俐狡黠的小嘴,你莫不是在咒我早死?”他挑了挑眉,只觉得这一声声娇娇软软的“叔公”甚是刺耳。他眯着眼看她,眼中满是戏谑与试探。
“小女、小女不敢。小女全心全意都在为叔公着想呀!”姚蕴的双眸湿漉润泽,当真是楚楚可怜的娇羞模样。
“哼,你与四郎的确是交换了婚书,可是聘书未至,你也还算不上什么萧家人。昨夜你甘愿留在抚仙楼也要救下你阿妹,如今来了此处却如此扭扭捏捏,莫不是还想本将军亲自送你回去那吃人的抚仙楼?”
她的身子猛然一抖,颤着娇音道:“叔公不可,我、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求叔公能替我保守秘密。”
“过来,替叔公我解了腰带。”他漠然道。
自知今夜难逃一劫,她认命地伏跪在床榻前。她哆哆嗦嗦地抬起手触到他的腰间,垂着头替他解玉芝色的竹节腰带,可是她的手指似不受控制那般战栗,来来回回不得其解。
萧承毓打趣地看着她,就像是在逗弄一只无处可逃、任人揉拧的小猫咪。他抬手覆盖住她的玉手,引着她的纤纤手指往腰带的某一节使力一推,腰带潸然而落,被他粗鲁地扔在了地板上。
他握着她的细嫩手腕往下探索,灼热、滚烫、酥麻、难耐,屋中弥漫着靡乱缱眷的暧昧气息。
她抬头觑了他几眼,心底万分睥睨,果然男人皆是用下半身思考的贱人!他的幽深眼眸里浸满了浓欲,可惜无甚笑意,冷淡双眸里没有丝毫温情。
许久之后,她软绵绵地跪在地上,面色酡红润泽,暗哑着嗓音问道:“六叔,不知昨夜之事可有查出什么眉目?”
萧承毓的声音也有些嘶哑,似乎蒙上了一层诱人的蛊惑:“此事颇为蹊跷,还在查。”
她抬眸瞅他,娇软道:“六叔,可否让小女瞧一眼那古怪的过所?”
他打量了几眼,还是应了。
姚蕴小心翼翼地拿起过所,细细观察过所文书上的墨迹和笔法。
“六叔,这份过所上的墨印已经淡了几分,而且没有残留丝毫的墨香气味,这份过所不是新制的,而且已有三四年的年头。”她眉头微蹙,声音却透着几分自信稳妥。
萧承毓看她坚定自信地侃侃而谈,双颊却是红润光泽、熠熠生辉的娇俏模样。他腰下一紧,不置可否地轻嗯一声,再次拉着她进了里屋。
直至月上三更,她才被送回了隐月阁。
回了屋子,姚蕴倒头便用锦被盖住了绯红酥烫的脸,她的手还酸胀酥麻得很。
她恨死了萧承毓,先生果真说得没错,这萧承毓就是一个卑鄙下流的粗俗武将,定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若是先生知道她受了委屈,先生会亲自帮她讨回公道吗?迷迷糊糊之中,她周身疲倦,很快便沉沉睡去了。
今日萧承毓一大早就出了国公府,姚蕴不禁大松了口气。
她抱起阿薇让她坐在一旁的童木椅上,一口一口地哄着她好好喝粥。
从鬼门关里回来了两日,阿薇受了惊吓,胃口还是不太好。她特意命绿芍做一些阿薇喜爱吃的开胃润脾的小点心。
片刻之后,绿芍便端来了一碟热气腾腾的鲜花山楂饼。
她掰下了一小块鲜花饼,欲要喂阿薇吃下几口。
鲜花饼刚到阿薇的嘴边,阿薇突然哇得一声哭喊出来,慌张失措地伸出小手臂要她抱。
姚蕴一怔,连忙抱起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哄着道:“阿薇,怎么了?你从前最爱吃鲜花饼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姚薇紧紧抱住她的脖颈子,仿佛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箍着她,小小的眼珠子无助地咕溜溜转,呜呜咽咽道:“阿姐,我、我不吃,我不吃......”
“好好好,我们不吃。阿薇,你告诉阿姐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这鲜花饼的味道不喜欢?我让绿芍再做一份可好?”
姚蕴一提到鲜花饼,便感觉阿薇拽着她更紧一些,嚎啕大哭之中更是堵满了慌张和不安。
“阿姐,不要不要,不要那玫瑰的鲜花饼......”
玫瑰花,从前阿薇可喜欢那红艳艳、香馥馥的玫瑰花饼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抱起阿薇回到了屋子里头,关上了房门,取了两个布娃娃给她玩,让她镇静下来:“阿薇,你莫要害怕,阿姐会一直守着你的。”
姚薇止了泪,乖乖点头,笑吟吟地拿着玩偶玩闹。
“阿薇,你如实告知阿姐,阿姐一定将那坏人抓住。那一夜,你可是吃了玫瑰味道的点心,所以才如此讨厌玫瑰鲜花饼的?”
第二十一章 入夜
她的眼眸湿漉漉,好不容易止住的泪一下子又夺眶而出,紧紧拽住阿姐的衣袖:“阿姐,你、你当真能抓住坏人吗?”
“当然,阿姐何时骗过你。”
姚薇愣愣地摇了摇头,哭哭啼啼道:“阿姐,我、我不知道,就、就是有玫瑰花,有很多很多。在阿薇睡着的时候,很冷很冷,还有很多很多的玫瑰花。可是我、我不要玫瑰花,我只要阿姐......”
“好好好,阿姐一直都在......”
她哼着歌谣哄着她入睡,一双棕色丽眸却越发阴森恐怖,誓要将人碎尸万段。好一个玫瑰花,她心底已然有了答案。
入夜,隐月阁外又有人来敲门了。
她一怔,真是冤魂不散的萧承毓,真想在手里涂上些混了毒物的铅粉,让那贪色粗鄙之人断子绝孙,慢慢被毒死。
绿芍去应了门,却急匆匆地回来道是葳蕤院的人来请娘子过去。说是那幅菩萨画像被不慎沾湿了,请她前去帮忙清理。
姚蕴搭了一件斗篷,急匆匆随着门外的下人前去,行至半途,却是越往偏僻的后院走去。她顿感不妙,可惜还未来得及呼救出声,后脖处猛地一吃痛,她便昏倒了。
热,热,周身皆是黏腻潮热,心肺似在灼热燃烧。
她焦心难耐、情难自抑。
有人在屋子里燃起了催情香,而且耳边传来衣衫窸窸窣窣落地的声音。
她拼劲全力睁开双眸,一个乌面鹄形、蛇头鼠脸的中年白发老头撞入她的眼眸,只觉得十分眼熟。
白发老头朝着她龇牙咧嘴地猥琐大笑,满嘴黄牙发着恶臭,欲呕难忍。
“姚娘子,呵呵呵呵,你可算醒了,今夜呀便让老奴我好好疼爱你一番......”
姚蕴终于想起来了,这老头子是国公府里最被人嫌弃的卑贱马奴。她紧咬着牙关,使出全力猛踹了他一脚,可惜药效强烈,四肢酥软无力,在男人看来不过是柔弱娇俏的调情。
“哎呦喂,姚娘子果然是有些脾气,老奴就不信治不了你,等你成了老奴的人,还看你敢不敢如此嚣张跋扈、不敬夫君......”他的面目变得狰狞跋扈,嘴角还垂涎着白沫,如饿狼般朝她汹涌扑来。
姚蕴周身早已酥麻难忍,宛若无数只忽冷忽热的虫蚁爬进她的心窝,蛮狠乱撞撕咬。她心如死灰,使尽全力抬手触上了发髻上的发簪,这是一场死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忽然之间,她握着玉簪子的手腕传来一阵滚烫,似被某人牢牢抵住。意料之中的痛苦和煎熬并没有如期而至。
“六、六叔......”身下的小娘子媚眼猩红,软音低吟中透着她都不愿承认的娇羞妩媚。
萧承毓一把抱住她,然而眼眸依旧淡漠,其实他也在竭力保持着清醒。
姚蕴此时面色潮酡,双眸猩红,周身没有一处不是滚烫钻心,烧心挠肺的。她的双手忍不住微微颤抖,想要无所顾忌地贪心汲取一片冰凉。
“六叔,我、我好热,好难受......”
她抬手抚上身前之人的衣领,哆哆嗦嗦地伸手探进去,果真是一片清凉,她不禁舒服地喟叹。
可是这、这远远不够。她极度迫切地往前贴上去,娇唇贴上了男人的青灰下颚,虽然胡渣滓扎得她微微刺痛,可是却如救命稻草般缓解了她的焦急灼热。
“姚蕴,你......”萧承毓按住她在身下肆无忌惮的双手,暗哑道。
“六叔、六叔,你、你帮帮我可好......求求你了......”
她的双眸愈发猩红朦胧,男子的檀香气息源源不绝地灌入鼻息,已然看不清身前的人影。她摸索到他的手,引着他的大掌欲要拉开自己的衣裙带子。
“先生、先生......先生是你吗?先生救救蕴娘可好......”她软软糯糯地趴在他身上,化作一滩盎然春水,哼哼唧唧地开始胡言乱语。
萧承毓本就燥热难忍,听到她说出了这些话,宛若当头泼下了一桶冷水,心冷意绝。
他抓住她乱动的手,冷声道:“姚蕴,你看清楚,我到底是何人?”
姚蕴混沌迷乱,脑中早已乱成一锅热米糊,焦心难耐地哭喊道:“六、六叔、不对不对,先、先生、也不对,呜呜呜,我、我......”
萧承毓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朝她后脖颈处使劲一击,才让她沉沉昏睡过去。
他盯着身下衣裳半敞的小娘子,面色肃穆冷然。永安公主如今还是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若是能顺水推舟,或许能轻而易举解决一桩难事。
姚蕴无意识地拧了拧脑袋瓜,门外人声喧闹,吵得她头昏脑涨,头疼得要炸裂开来。身下是柔软温热的软塌,就连手臂和小腹也是滚烫热乎的。
嗯,不太对劲,好像是、是有人在压着她!
她猛地睁开眼,一双棕色丽眸惶然乱转,惊恐万状地盯着身侧之人。与她同榻而卧的一个男人,此时他的上身未着半缕,精健结实的胸膛有力起伏,呼吸平稳,一只粗壮手臂沉沉地压着她小腹,竟然是萧承毓!
她扯着锦被匆忙起身,小心翼翼地越过了酣睡未醒的男人落地,零零散散的衣物鞋袜散落地上,似在疯狂叫嚣着昨夜的荒唐。
她深吸了口气,欲要蹲下身子去寻自己的方头鞋。可惜她的手还未触到鞋尖,腰上一股滚烫霸道侵袭而来,她就被身后的男人蛮横地扛回了床榻上。
“怎么,姚娘子偷了香就想翻脸不认人了?”
一股暧昧热气钻入她的耳根子,语气中还带着些许沙哑幽怨,勾得她周身酥麻,更是勾起了她昨夜意乱情迷、主动欢爱的不堪回忆。
砰砰砰!砰砰砰!门外的吵闹声越演越烈!
“快点,麻利点,把门给我撞开......”大夫人沈朝芸在骂骂咧咧,刚一回府就遇到了如此糟心事,面色很是不虞。
一旁的方姨娘悲痛娇弱地哭哭啼啼,哭诉着自己的好儿子有多么可怜。
下人们也急盼盼地探头凑热闹,这堂堂国公府里身有婚约的寡妇表姑娘到底是有多寂寞,竟然胆大妄为如此,敢与马厩里最卑贱丑陋的马奴在府里厮混一夜。
第二十二章 纳妾
这是多刺激的贵府秘闻呀!
“六叔,你、你先放开我,昨夜是、是一场误会......”她急得落了泪,使劲欲要掰开他的手,可是身后之人的臂膀壮如硬铁,没有丝毫动摇。
他的声音阴沉下来,幽幽道:“难道说姚娘子更加喜欢昨夜那满嘴黄牙、尖嘴猴腮的老头子?”
“不、不是,可是、可是我们也不可......”
他目光凛凛,遽然锢着她的细腰将她抱回了床榻上,再用锦被遮住她,遮得严严实实的。
姚蕴知道此事再无回转的余地,她拉着锦被盖过了粉嫩酡红的玉脸,心如死灰地闭上了双眸。
萧承毓随手从地上捞了件宽松外袍搭在身上,主动起身去推开房门。
大夫人沈朝芸本准备破口大骂,欲要喊下人拿下屋子里苟且行事的二人,不曾想竟然是那冷面寡情的萧承毓从屋子里出来,衣衫不整,面色不虞。
她顿时呆滞在原地,震惊万分,随之怂怂地垂下头,恭敬又忐忑道:“六、六叔,怎么会是你?不是、不是说是马厩里的马奴与姚娘子厮混在一起吗?屋子里头可、可是姚娘子?”
方宜柔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萧承毓,忍不住往里多瞅了几眼。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他?明明昨夜是她亲自下的药,她甚至亲自确认过,送进去的可是府里马厩最丑陋最粗鄙最粗暴的白发老头。
萧承毓淡漠地看着沈朝芸,冷声道:“大嫂,昨夜是六郎的错,六郎会亲自与母亲和大哥禀明实情的。”
沈朝芸紧皱眉头,尴尬地立在原地,往前也不是往后也不是。六郎一向不近女色、寡淡至极,怎么就稀里糊涂地看上了姚娘子,而且是府中众人皆知已有婚约的姚娘子呢!
“六叔,大嫂我、我进去瞧一眼姚娘子可好?”
萧承毓拱手一礼,请她入内。
沈朝芸眯了眯眼,看着满地凌乱的女子衣裙、男子衣袍和交错混杂的鞋袜,脸红心跳,更加确定心中所想,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葳蕤院。
萧承毓一直恭敬地跪在正堂前,坦坦荡荡道:“母亲,六郎昨夜贪杯,醉酒之下强迫了姚娘子。还请母亲责罚处置。”
老夫人周氏眉眼微蹙,目光悠悠,不知在作何想。
其实她心底不太恼怒,甚至有些暗暗窃喜。
自从六郎先前的亡妻姜氏被害身亡,六郎就变得寡言冷漠,不近女色。长安城中与他门当户对的娘子们很是害怕受他牵连,再次被北狄人掳走,都不敢再嫁给他做续弦。从前与他提起过的几门亲事都被他断然回绝了。
永安公主虽然有意,不过她明白公主定然有所求,也不一定是一门平安顺遂的好亲事。
她一直在为此事困扰发愁,如今倒是姚蕴顺利帮她解决了这件难事,若是能顺带延绵香火、传宗接代,她高兴都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责罚于他们二人,她只怕六郎不愿纳她呢!
她故意轻咳几声,沉沉问道:“六郎,姚娘子的出身虽然差了些,做不了正头娘子。不过看着温柔贤淑、谦卑有度,应该是个好生养的。你有何打算呀?无论如何都得给她一个名分吧?”
萧承毓抬眸看她,抿了抿唇,寡淡道:“全凭母亲做主。”
老夫人一怔,大松了口气,喜笑颜开道:“那就好,那就好。时不待人,那母亲就尽快为你们二人定下日子纳她进门,在你去北庭赴任前了结此事,我也能安心下来。日后,若是蕴娘有了身孕那便是喜上加喜了哈哈哈......”
萧承毓幽幽打断她的话,朗声道:“母亲,六郎无妨,可是大哥和侄儿那边......”
“无妨无妨,母亲都会替你说好的。你莫要担心,最要紧的呀就是娶妻生子、延绵香火......”
老夫人觉得他主动愿意纳妾,便是再次开窍了。日后再续弦娶妻也不再是什么难事。
甫一出了葳蕤院,萧安便急匆匆地跑到他身前,小心翼翼道:“六爷,姚娘子被送回去了,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姚娘子一直躺在床榻上,饭也不吃,汤也不喝,好、好像是在跟六爷你置气呢!而且姚娘子方才让绿芍送了封信出府,幸好被小人及时拦下了。”
萧承毓取过信件细看,字迹端正、清冽有力,的确是她的字迹无疑,也不似生病虚弱的模样。再垂眸看着信件上的几行字,他的眼眸愈发幽黑阴鸷,转身便径直往隐月阁而去。
姚蕴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病恹恹地吐着怨气,心底却隐隐有些期待。若是先生知道她不愿嫁给萧承毓,先生一定会为她想办法的,如今只求先生能速速收到信件了。
她不愿嫁给萧承毓,若是嫁给了她,她就必须离开长安跟着他到北庭都护府上任,而且还要远离心心念念的先生。山遥路远,千里迢遥,任期颇久,日后恐怕是很难再回长安了。
恍惚之间,绿芍在屋子外慌张道:“娘、娘子,六爷来、来了。”
她横眉怒喊道:“不见,让他滚。”
片刻之后,绿芍再次忐忑回道:“姚、姚娘子,六爷说、说不是来瞧你的。可说、说是......”
“可是什么?”她不耐烦地甩了甩腿。
“六爷说是来瞧茂哥儿的,还把茂哥儿带走了,还、还说请姚娘子亲自去把茂哥儿接回来。”
这个杀千刀的,这个死混蛋,这个死变态,可惜她只能藏在心底里愤恨暗骂。
绿芍见里头没了动静,焦急道:“姚娘子,需要奴婢伺候更衣吗?”
“不去不去,你先下去吧。”
绿芍一怔,本以为姚娘子会很担心茂哥儿的安危,只好乖乖退了下去。
姚蕴却不急,如今这萧承毓既然有意要纳她为妾,定然不会明目张胆地坑害姚茂的。她想先等等先生的来信,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葳蕤院的动作却是出奇地麻利爽快,生怕她会再生波折,不出三日就递来了新的婚书。第四日,刘妈妈竟然还亲自领着人送来了一大箱嫁妆。
“姚娘子、姚娘子,不好了......”绿芍满头大汗、慌里慌张地跑进了院子里。
第二十三章 破局
姚蕴正在一旁辅导姚茂的功课,抬手示意她小声一些。
绿芍走到她身侧,附在她耳旁神神秘秘道:“姚娘子,那位马奴找着了。”
她抬眸瞧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如今在何处?”
绿芍深吸了口气,忐忑道:“他、他死了,是、是在后院的清莲湖里捞出来的。”
姚蕴心底一紧,死了,那便是死无对证了。
“陈管家可有说会仔细调查此事?”
绿芍连忙点头道:“说是说了,不过我瞧见陈管家面露难色,可能很是难查。”
老夫人当天还亲自下了死令,府里若是有一丝不好的传闻传扬出去,一律杖责三十大板子,男子赶到庄子里去做劳苦活,女子则发买到平康坊为贱妓。众人自然不敢忤逆,噤若寒蝉。
过了四五日,姚蕴还未收到先生的回信,顿感不妙。她命绿芍速速将送信的小厮带来询问。
送信的守门小厮踉跄地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求饶:“姚、姚娘子呀,是小人的错,是小人撒了谎,娘子的那封信一早就被褚玉院的小郎君给拦截走了,那小郎君还嘱托小人以后都不可再为您送信,否则后果自负。还请姚娘子饶命呀、饶命呀!”
姚蕴目光阴沉,竟然是她小瞧了萧承毓。
她亲自去了一趟兵部尚书府门外打听消息,却得知李端七八日前就领了公务离京了,归期未定。
倒霉透了,真不是一个好时机!
这褚玉院,她不得不亲自走一趟了。
褚玉院的大门敞开,她沉着脸走了进去,却有些意外眼前的景象。
院子中的两位小郎君正认认真真地扎着马步和挥起拳头,左一拳右一拳,面色红扑扑的、周身大汗淋漓,似乎还有些乐在其中。这两人正是姚茂和萧安。
萧承毓就站在他们二人的面前。此时他穿着一身藏蓝色的窄袖束腰练武袍,腰背宽广,身姿挺拨,威风凛凛地仔细教导着二人的动作,不似那夜的心荡神迷,的确是英勇武将的飒爽英姿。
萧承毓早已瞥见小娘子的秀丽身影,不过他置若恍闻,依旧专心将两人的马步身姿先练好。半个多时辰后,他才让二人暂时休息。
姚茂转过身来,一眼就瞅见自家阿姐,眉飞色舞地朝她飞奔而来,兴致勃勃道:“阿姐,你终于来看阿茂了,阿茂这几日可是大有长进呢。”
她欣慰地看他,取了汗巾为他擦汗:“这几日可有累着?睡得可好?吃得可好?可有好好读书写字?”
“有的有的,一切安好。阿姐,而且我还发现这习武练功也挺有意思的。”他笑吟吟道。
她心底一沉,没想到这萧承毓还真待他不错。可惜他是人面兽心,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对她却是百般折辱和糟蹋。
她转过身,温婉而笑道:“六叔安好,多谢六叔多日的悉心照顾。今日小女是来将茂哥儿接回去的。而且小女还有要事与六叔商量。”
萧承毓神情淡漠地多看了她几眼,作请的手势示意她入屋:“姚娘子请,本将军愿闻其详。”
地榻火炉子上的茶汤咕噜噜地翻涌冒着泡,茶香四溢,却是烫着她心神不宁。
姚蕴直瞪瞪地盯着他,一双丽眸阴鸷渗人,熟悉的天真胆怯消失殆尽,仿佛从前的无邪笑意皆是虚幻。
“我不明白,六叔为何执意要娶我?”
“哦,姚娘子此话是何意?本将军不明白。”他装傻充愣地摇头,取过茶饼碾成茶粉。
她冷哼了一声,嘴角虽是微扬的模样,可是笑意却丝毫不及眼底:“六叔,明人不说暗话。那一夜,六叔你明明有大把时间和机会将我送回隐月阁,可是你却没有如此做。在我为六叔你行那苟且之事时,我也没能从你的眼眸里看出任何的爱慕眷念。如此一来,就只能说明你是故意将计就计来娶我的,我于你而言,还有些用处。”
他忍不住拍手称快:“的确是正已先生的好徒儿,不傻不蠢,聪明伶俐。”
“好你个萧承毓,竟然跟踪我,而且还偷看了我的信件,卑鄙无耻!”她发狠地瞪着他,怒骂出声。
他淡定自若地喝完一碗热茶,继续往茶壶里加水,动作一气呵成、凛然之气油然而生。
“姚娘子,你的画功和书写极好,想来必定下过一番苦功夫。你与李端关系不浅,信件更是处处透着古怪。最重要的是,你看似胆怯惧怕本将军,可是眼眸却清冽淡定、毫无惧色。你说说,本将军不怀疑你,还能怀疑何人?”
她猛地摔下茶碗,冷声道:“你到底要如何?”
“不为如何,只求娘子替本将军解决一个棘手难题。”他抬眸看她,眼角已然噙起几缕笑意。
“是何难题?”
“破局。”
她眯了眯眼,朗声道:“是因为永安公主吗?”
他一笑置之,抬眸望向远处,眼底里瞬间蒙上了阴阴沉沉的无奈与叹息。
“不知六叔心底可有过爱慕之人?小女的心里却是一直有一位心心念念的郎君,玉树高台初相遇,一见李郎误终身。从此小女的眼里再也容不下其它人了。”
她娓娓道来,柔情似水,湿泽的晶莹棕眸里似要掐出酸溜溜的蜜来。
李郎,李郎,萧承毓当然明白她所说的是何人。他心底里何曾没有过爱慕眷念之人,可惜有缘无分,他再也没寻到那位曾救他一命的小娘子。
她见他神色缓和,目光里甚至多了几分追思哀怨。原来他也是有意中人的。
“六叔,不知你可曾听说过,百年前薛仁贵大将军曾经留下过一本名为《周易新注本义》的神妙兵书,传闻此书详细记载了他观天算法、运筹用兵、百战不殆的种种事迹。当年看过此书之人皆是战无不胜,可是令人遗憾的是此书如今已佚。”
萧承毓抬眸看她,这小娘子果真是厉害,就连日后的事情都未雨绸缪了。
习武带兵之人皆知此书,甚至艳羡不已。北狄目前虽然暂时退败,但是在西北边疆依旧虎视眈眈,这本《周易新注本义》自然大有用处。
第二十四章 入局
她见他眉眼松动,似在动摇,趁热打铁沉声道:“传说当年薛大将军兵败大非川之时,早已预料自己会被革职除名,因此在青州搜刮过吐蕃国军队的三万两黄金以备不时之需,然而这三万两黄金从此下落不明。世人以为这只是一则传闻,若是我说此事是真的又如何?”
他的眼神越发深沉,她到底是何人。
“这三万两黄金虽然目前无用,不过若是到了北庭都护府,定是能让六叔你解燃眉之急、大展拳脚。小女愿意亲手将这本兵家圣书和三万两黄金奉给六叔,不过嘛,小女需要与六叔你做笔买卖。”
姚蕴粲然而笑,淡然自若地回视着他,一副胸有成竹、稳操胜算的模样。
夜已深,火炉里还时不时溅出火星子,茶炉子里的汤水早已烧干,窗外虫鸣窸窣,万物寂寥。
萧承毓依旧稳坐在茶炉前,眉头微蹙,若有所思。这笔诱人的买卖,他还未能下决定。
隐月阁。
姚蕴在屋子里作画,一副美人画像才刚描摹出轮廓,寥寥草草,看不清是何人的画像。
“姚娘子,奴婢打听清楚了。”绿芍入了屋子,从袖中取出了一张薄纸,恭敬道。
她放下手中的画笔,抬眸看她,冷声道:“绿芍呀,你可还记得,当初老夫人送来了这么多婢女,我为什么独独只留下了你?”
绿芍心下一惊,连忙匍匐在地:“因为奴婢没有退路,不曾在任何院子里当值过,只有娘子愿意收留我。而且奴婢的阿娘病重在榻,是娘子你一直施药救治。娘子的大恩大德,奴婢一直铭记在心,没齿难忘。”
“你我都一样,你我都没有退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明白了吗?”她亲自扶着绿芍起身,眼中是绿芍从未见过的坚决与戾色。
这一日,姚蕴精心打扮了一番,特意抹了独制的兰花味道香粉,戴上一顶结实帷帽。她命绿芍抹了个风格迥异的浓妆,完全看不出她原本的容貌。两人拎好上香的贡品,早早便出了门。
她早已打听清楚,今日归德伯爵府夫人会到白衡观上香。长安城中淫威赫赫的康五郎康开诚也会一同前来,不过当然不是诚心礼佛,而是与观中的寂寞美道姑老情人偷偷温存一番。
归德伯爵府的爵位有些特别,是靠花钱挣回来的。听闻二十年前岭南道洪水频发,先归德伯是岭南道的第一富人,他主动向朝廷请缨捐资救灾。先帝感念他的大力扶持,便赐给了他归德伯的爵位。可是归德伯爵府虽然富贵荣华,不愁吃穿,却没什么文化根基。伯爵府的大夫人如今绞尽脑汁地欲要与长安城里根深蒂固的高门世家结亲。
康五郎是伯爵府的嫡出第五子,他一向纵情声色、见色起意,年纪不过二十五岁,除了家中的大夫人母老虎何氏,已经纳了四位美妾。
姚蕴得了消息,扭着婀娜蛮腰往相国寺的竹林深处走去,不过一会便看见不远处来回焦急踱步的康五郎。康五郎要见的小道姑早已被她支走了。
绿芍得了她的示意,突然惊慌失措娇声喊道:“娘子,你无事吧?娘子,可是扭伤了脚腕......”
康开诚早已约好了小道姑在此幽会,可是盼来盼去都等不到人。焦心难耐之时,忽然听到不远处娘子的惊慌求救声,声音娇娇甜甜,他当然忍不住要前去关心一番。
他朝着声音一路前去,瞧见一位戴着帷帽的娘子摔坐在地上,如玉如瓷的白皙脚踝微微露出,腰肢曼妙。又看见一旁的貌美小丫鬟惊慌呼救。
他目光一亮,柔声道:“两位娘子,在下唐突了。可是发生了何事?”
绿芍娇声道:“郎君,我家娘子崴了脚,这可如何是好呀?”
康开诚看见这衣着朴素的小丫鬟已经如此娇柔貌美,他最喜爱的兰花香气一丝一丝地荡入他的心间,不禁畅想这帷帽之下的小娘子是何等的娇软妩媚、媚骨生香。
“小、小娘子,你可安好?”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姚蕴有意无意地拉过他的衣袖,声音极尽娇柔妩媚,却又略微防备道:“郎、郎君,你是何人?”
“娘子莫怕,我、我呀,我是好人呀,我是归德伯爵府的康五郎,小娘子可以唤我五郎。”
他故意往前抻了抻鼻子,真得好香呀,声音也是酥酥麻麻的,看不见她的容貌,更是激得他挠心挠肺。
她忐忑道:“原、原来是归德侯府的康五郎,五郎安好,小女是镇国公府上的七娘秀盈。小女不慎崴了腿,不知郎君可否好心为小女寻两个女道姑来?”
“可以可以,四郎定然办这个忙。不过,七娘一直戴着帷帽,可否让四郎先一睹芳容,然后再......”他色眯眯地盯着她,焦急地舔了舔薄唇,抬手欲要放肆掀开她的帷帽。
姚蕴连忙压住他手,指尖相触,娇软道:“五、五郎,小女现下双眸红肿,怕是会污了五郎的慧眼。日后、日后小女定会好好报答五郎的。”
一阵幽香扑鼻而来,更令他心潮澎湃,他恍恍惚惚道:“好、好的,五郎现在就去寻人来帮忙......”
姚蕴见他匆忙跑走了,拍了拍手指中残留的白色粉末,领着绿芍慢悠悠地走了。这祁连山深山里的怪老头送给她的曼陀罗香粉果真不同凡响,只需要一点点就能迷得人乱人心智、神魂颠倒了。
康开诚急匆匆领了人回来,却再看不见两位小娘子的俏丽踪影,美人真容不得见,玉骨香体萦绕在心头,挠得他心痒痒。
二月初至,府里又开始热闹布置起来了。国公爷萧承忠的四十五岁生辰将至,虽然今年不会大办,不过宴请几桌知己好友也是应该的。
姚蕴估摸着日子,再命绿芍偷偷给归德伯爵府送去了一个雅致的木盒子。
盒子里公然摆着一件兰花金丝刺绣样式的女子贴身亵衣,康五郎急急取了来闻,果真幽香扑鼻,顿时让他面红耳赤、贪恋无比。小娘子在信中还主动邀请他前去给镇国公祝寿,也许有机会在镇国公府的后院相见。
第二十五章 成局
他心思翻涌,他平时最爱偷香,刺激又好玩。若是能够在庄严肃穆的镇国公府里偷个香夺了女人的身子,那必定是人生极乐之事呀!
再过了两日,姚蕴让绿芍送了封信到云摇院。
入夜,姚蕴换过一身新衣裙,抹了一个明媚动人的妆容,静候某人的到来。
木门外忽然响起三声细细弱弱的猫叫声,她嫣然一笑,婀娜摇步地前去开门。
“四郎,你总算来了,蕴娘总算等到你了。”
姚蕴抹了抹眼角秋水含情的香泪,娇软可怜地拉过身前男子的衣袖,轻轻倚在他胸前。
萧时泓触到她的柔骨玉姿和淡淡幽香,不禁心驰神往,恨不得将她揉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番。只恨自己孱弱势微,无法护她周全。
“蕴娘,我、我对、对不住你呀......”他轻轻拥着她,似有万般情意涌上心头,难以言说。
“四郎,蕴娘此生再无缘与你结拜为夫妻,望你珍重。只是蕴娘有一事相求,不知四郎可否......”姚蕴哽咽决然道。心底却是翻了几个白眼,另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推开他要贴上自己后臀的手掌。
“蕴娘,我都、都愿意,为、为你赴汤蹈火都、都可以......”
萧时泓恋恋不舍地与她道别,只剩下满腔的怅惘若失、愧疚不已。
姚蕴望着他蹒跚离去的背影,目光微凝,眼中毫无温情。
终于到了国公爷寿宴的这一日,国公府前门庭若市,笑语轩然。
云摇院。
“娘子,四郎昨夜说还是要在城门外值守,不过他送了信来,说是湖州送来的新茶已经命人送到花园的小阁楼里了。”碧桃伫立在镜台一侧,小心翼翼道。
萧秀盈目光一凌,前几日萧时泓还说今日不用当值,怎么今日又要当值了,这个傻大哥怎么总是为他人当值。不过都不重要,取了那件东西回来才是最为要紧的。她赶紧命婢女帮她梳好妆发,先去取了东西再去前堂祝寿。
“娘子今日要用何种香粉?是先前用惯的玫瑰花粉还是九娘子新送来的兰花香粉?”
“今日来的都是长安城中有头有脸、颇有威名的人物,稳重端庄最为要紧,那就用萧秀清那小蹄子送来的兰花香粉吧。”
她看着铜镜里自己唇红齿白的娇娇模样,心满意足地扬起头。
萧承忠虽然只邀请了几十位知己好友前来入席,不过长安城里的很多高门贵户也派人送来了寿礼,只为讨个脸熟。
所以,归德伯爵府里的康五郎竟然破天荒地主动揽了送寿礼的这一个任务。伯爵大夫人激动得热泪盈眶,亲自送他出门,天真以为自己的好儿子终于收身养性、为家分忧了。
康开诚兴致勃勃地送来了寿礼,言谈之间恭敬有礼,下人们知道他是归德伯爵府的嫡出四郎,自然更加恭敬地迎着他入府吃了口茶。
他迫不及待地四处探头探脑眺望,贼眉鼠眼地想要寻到个去往后院的入口。
兜兜转转之间,一位下人打扮的小兄弟无意间撞到了他,小兄弟垂着头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捂脸偷笑,隐秘地跟着他往内院而去。
七拐八弯后,他终于在后花园里的一间隐秘屋子前停了下来。
“郎君请先入内,娘子很快就会过来。”小兄弟压着嗓音说完了话,便匆匆离开了。
康开诚大摇大摆地入了屋子,闻到了熟悉又清冽的兰花幽香,不禁四肢酥麻、心驰神往,很快便燥热激动起来,自顾自的就把上衣衣袍给剥了个精光。
萧秀盈领着碧桃前去花园,寻到了固定的某一处屋子,她命婢女守在屋外,独自一人小心翼翼地入了屋子。
屋子正中间的小方桌上赫然放置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她眉头轻蹙,只觉得这小箱子的外饰花纹与以往的不太一样。
萧秀盈正要打开箱子,抬起的玉腕顿时呆滞在半空中。身后有人!还是男人轻浮戏谑的笑声!
“好娘子,你可算来了,老子我可想死你了......”康开诚吸了一阵香粉迷烟,早已意乱情迷。他紧紧箍住身前小娘子的小蛮腰,大掌肆无忌惮地贴着她,力气竟然还要比平常勇猛凶悍几分。
萧秀盈惊恐万分,使劲推开他的灼热大掌却无能为力,她正要惊呼却又怕把旁人引来,若是旁人还瞧见了箱子里的东西,她定是必死无疑了。
她使劲拽住陌生男人的肩膀,使出浑身解数娇嗔道:“好郎君,你且缓缓,待小娘子我脱了衣裳,再亲自好好伺候您可好?”
“小娘子,果然是会来事的,哈哈哈哈,快快快......”
康开诚实诚地松开了手,笑得更加猥琐变态,就是想看看她能如何搔首弄姿主动脱衣来勾引他。
萧秀盈娇羞地拍开他的手,目光一沉,直接朝他的光洁面容甩过一只锋利发簪,再往他命根子的方向精准地狠踹一脚。
“啊,你这个贱妇......”身前男人猛地捂着脸伏跪在地,滚烫鲜血从指缝中溢出来,痛苦万分。
她扔了簪子,慌张转身打开木箱,可是只剩下满脸的目瞪口呆:‘怎、怎么可能......’
箱子里竟然空无一物!她心底一惊,才明白过来是中计了。
身后木门微响,她慌张地回过头,恰好正是大夫人沈氏领着六娘萧秀清和姚蕴站在了门外。
沈朝芸横眉怒目地瞪着她,可是嘴角两侧微微扬起似在压抑着极浅的笑意,似笑非笑,甚是古怪。
她真得很想纵情放肆大笑出来,可是不得不装模作样狠声道:“好你个七娘,竟然敢在你阿耶大寿的日子里,引了外男入府,还、还与他白日淫宣。来人啊,把这一对狗男女抓起来......”
姚蕴连忙低声提醒她:“大夫人,此事可是家丑,不可外扬。而且今日是国公爷的寿宴,莫要扰了国公爷的兴致才好。”
沈朝芸认可地点点头,满意道:“姚娘子说得好,覃妈妈,先把他们二人绑到云栖院的后院柴房,严加看管,等国公爷完了事再处置。”
第二十六章 残局
萧秀清又是慌张又是好奇,她往里眺望,欲要看清那捂脸男子的模样,突然惊呼道:“这、这郎君,好像是归德伯爵府的康五郎呀......”
康五郎紧捂着脸也不忘骂骂咧咧道:“对,就是老子,怎么着......等我阿耶阿娘来了,看你们还敢不敢......”
萧秀盈更是不甘心就这样平白无故被污蔑了,扯着娇音喊道:“大夫人,你怎么敢绑我,你、你们......”
可惜两人的话还未说完,覃妈妈已经往他们的嘴里塞满了厚厚的麻布条,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方宜柔啊方宜柔,你若不仁,我便不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是姚蕴信奉的道理!
国公府后院的某间偏房里。
“阿耶,女儿冤枉呀,这些东西都不是女儿的,还请阿耶定要为女儿做主呀......”
“大爷,你从小就带着七娘长大的,最是知根知底的,七娘怎会是如此之人。女儿定是被人陷害的,大爷,你一定要为七娘讨个公道......”
萧秀盈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痛哭流涕,原本娇软清脆的嗓音早已沙哑无比,白皙额头被她磕得红肿破皮,双眸更是肿胀得如红眼猪头那般难看。她是打死都不愿意嫁给那满身俗气、毫无前途的康五郎的。
跪在一旁的三姨娘也不甘示弱,不停地捶胸顿足誓要苦出祖宗十八代了,使出十八般撒娇哭诉的手法,只为了女儿不要嫁给那平庸无能的纨绔子弟做五姨娘。
可惜在众人的面前,胡桌上明晃晃地放着康五郎随身带着的女子贴身绣花亵衣,她的美人画像,以及她亲手书写的两封情书。
贴身亵衣的款式与她阁中的亵衣款式相似,画像的确是她的画像,甚至两份情书还与她的字迹一模一样。
上首的萧承忠面目悲痛,似在万分压抑痛苦,可是人证物证确凿,他不得不认。沈朝芸冷眼旁观着,虽然面色不虞,心底早已乐开了花。
康开诚早已解了手上的麻绳,双手叉腰,洋洋自得地望着地上的女人,无所畏惧。若是天下人知道他轻而易举就娶回了镇国公府的小娘子做第五个妾室,长安城里的公子哥们定会高看他几眼,也是他高人一等的筹码,何乐而不为呢?
站在一旁的归德伯大夫人陈氏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没想到如此轻易就攀上了镇国公府的姻亲关系,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呀!
她微微压住嘴角的笑意,庄重肃穆道:“国公爷,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生米已成熟饭,无论如何都推脱不了的呀!我们伯爵府呀没什么其它东西,就是钱多。七娘子若是嫁入我们伯爵府,虽然是妾室,我作为婆婆也会好好关照她的,给她的聘礼一分不少,国公爷和大夫人不必担心......”
此话一出,方姨娘和萧秀盈又开始哭哭啼啼地闹腾了。
“阿耶,我、我不嫁,我不要去做妾室,阿耶......”萧秀盈连滚带爬地跪在萧承忠的衣摆下,柔弱凄凉地苦苦哭诉。
“闹够了没?”
平地一声惊雷,此话一出,屋中众人皆是恭敬地垂下了头,上座的萧承忠和沈朝芸更是连忙起身迎接。
原来是老夫人周氏来了,身后还跟着面色平静的九娘子萧秀清。
“母亲,此事大郎会处理好的,怎敢惊动您亲自前来。”萧承忠恭敬地扶着她落座在上首。
“罢了罢了,大郎还是如此优柔寡断,老身可丢不起这个脸,听老身一言如何?”她拉过儿子的手,宽慰道。
镇国公萧承忠什么都好,孝顺仁慈看重亲情,对待庶出的弟弟妹妹也甚是宽厚。可是有时候就是太顾念亲情反而优柔寡断,吃了大亏都不知。
“七娘,你到前头来。”
听到老夫人在唤她前去,萧秀盈心惊胆战地往前头跪去。虽然祖母平时不甚待见她,不过若是扯上了镇国公府的清誉和名望,老夫人还是会为她们筹谋的。
方姨娘更是大松了口气,七娘有救了。
老夫人抬眸看着面前归德伯爵府富贵庸俗的大娘子和毫无愧色的康五郎,沉声道:“伯爵大娘子,让七娘嫁过去也不是不可以......”
陈氏以为看见了希望,可是后半句话一出来她顿时如泄了气的软枕,畏畏缩缩地垂了下了头,不敢随意答应。
“我们萧家屹立长安百年,根基深厚,除非是嫁入天家,我们镇国公府里娘子从未有过给人做侍妾的。萧家的娘子,只能做大娘子。”
世人皆知康五郎的大娘子何氏出身于世家平海侯家,一个侯府的嫡女怎么会下嫁给一个空有头衔、富贵庸俗的新贵伯爵府呢?
因为平海侯那时正好欠了一屁股的赌债,穷得响叮当,而伯爵府顺着时机热脸贴冷脸地去求亲,主动请求为平海侯还清赌债,甚至还送上源源不绝的钱财。平海侯为了贴补家里的空缺,就狠心把女儿下嫁了。
陈氏又怎么敢明目张胆地把何氏给休了,这样可是连一个有权有势的世家都攀不上了,甚至还攀上了背信弃义的骂名。
“伯爵大娘子,此事如何?”老夫人再次问道,虽然语气平缓,可是厚重嗓音中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这、这、这恐怕有些难处。”陈氏不敢多言,恭敬地垂下了头,语气都卑微和蔼了许多。
康五郎眼看就要到手的美娇娘又要飞了,猛地跳起来怒骂道:“怎么可能,这七娘已经被我摸过亲过抱过了,早就是我的人,怎么就不能娶了?”
陈氏额头渗汗,惊慌失措地使劲扒拉着他,都拉不住他的满口粗鄙与不敬。这老夫人周氏当年也是能提长枪跟着老镇国公上场杀敌的厉害人物,可容不得她们在这里如此放肆。
老夫人猛地拍桌,狠声道:“康五郎如此狂妄不恭,看来大娘子是不想保得康家二郎在朝中的好名声了。”
陈氏身形一凌,吓得连忙扑通跪地求情,急急忙忙道:“老夫人见谅见谅呀,犬子不过是万分爱慕七娘,求娶心切罢了。老夫人德高望重、宽宏大量,莫要与我们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计较。”
第二十七章 成局
归德伯爵府是靠工商之术、捐资赠粮才挣得的小小伯爵之位,家中郎君皆不爱读书,花了许多钱财几番艰辛才为康二郎康开明寻得个六品的斜封官。
斜封官若是做得好,再得到朝中之人的举荐,自然有机会高升;可是若是被人有意参了一本,恐怕是再无翻身之地。
老夫人冷哼了一声,沉声道:“镇国公府的娘子该如何处置,此为家事,岂有由一个外人说三道四的道理。大娘子,若是识相的话,最好守口如瓶,康二郎下一次是升迁还是贬谪,全在于你的这一张嘴了。”
陈氏只觉得周身战栗,哆嗦着牙齿恭敬行礼:“多、多谢老夫人提点。”
“来人,送客。”
老夫人一声令下,陈氏和康开诚灰头土脸地被请出了镇国公府,一路上还忍不住骂骂咧咧。
老夫人饮了口热茶润润嗓子,无奈地叹气道:“七娘,你与外男厮混,不守妇道,道德败坏,毁我镇国公府娘子们的清白名声,此乃大罪。刘妈妈,把东西取来。”
萧秀盈和方姨娘一怔,不解地抬头看向刘妈妈手中的托盘。
方姨娘瞧得仔细,松懈的眉眼顿时紧扭成一团杂七杂八的麻花,热泪夺眶而出,蹒跚几步跪倒在萧承忠脚下,发狠地拽住他的衣袍哭喊道:“大爷、大爷不可以呀、不可以呀,求求您了......”
托盘上放着三尺白绫,晃得刺眼,白得心寒。
“母亲,这是......”萧承忠眉眼焦急,不安问道。他终究是不舍自己亲自养大、最是疼爱的七姑娘。
老夫人抬手一挥示意他不可多言,狠厉决然道:“七娘子,镇国公府全府上下女眷的清誉名声皆在你手上了。你自己取了这白绫,心甘情愿地自尽,如何?”
萧秀盈猛地抬起头盯着她,眼眸中似有洪水猛兽,欲要将身前的老夫人撕碎在爪牙之下。只是转瞬之间,她压下眼底的阴鸷之气,又成了胆怯可怜、摇摇欲坠的小白兔。
她在赌。
她面容颓然,娇娇弱弱道:“祖母、父亲、母亲、小娘,七娘心甘情愿为国公府的清誉名声而死。只是,真正毁了国公府的清誉名声之人,不是七娘,却是七娘的好妹妹,萧秀清。”
站在一旁的萧秀清一怔,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沈朝芸一直都是看好戏的讪笑模样,此时听到九娘也牵涉其中,不禁激动怒喊道:“好你个贱妇,自己不想死,还要拉着我的好女儿下水。”
老夫人微蹙眉头,朗声道:“七娘,这是何意?”
“回祖母的话,长安城的人只要稍加打听,便可知道康五郎一向最爱兰花和兰花香粉。小女心思单纯,以为九娘是真心相待的。如今想来,才明白九娘是最恶毒的。九娘三日前正好送了小女一盒兰花香粉,昨日小女正打算用这盒香粉,不曾想竟然是下了剧毒的香粉。”
萧秀清焦急地扯着秀帕子,气得原地直跺脚:“你、你简直是一派胡言。这几盒香粉皆是我前几日在东大街上买的,我好心好肺送给你们,六娘、我、还有姚娘子皆有一模一样的香粉,我、我怎会给你下毒?”
“是否下毒,一验便知。还请祖母和父亲为七娘做主,七娘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片刻之后,刘妈妈亲自取来了萧秀盈所说的兰花香粉盒子。
身旁的郎中闻了闻香粉盒子的味道,眉头微蹙,再取过银针查验,神色大变。屋子里的众人皆是大吃一惊。
银针的针头果真发黑了!
郎中不敢耽搁隐瞒,如实道:“回老夫人、国公爷的话,这盒香粉的确有毒,是能使人情迷意乱的红苕根部的汁液。”
“混账东西,给我跪下,你、你、你怎么敢谋害亲姐姐!”此时萧承忠气得满脸通红,拍案而起。
萧秀清何曾受过如此委屈,何曾被阿耶如此公然怒骂过,顿时双眸红肿,凄厉痛哭道:“阿耶,你、你、你骂我,我、我是被冤枉的,我真得没有下毒......”
老夫人周氏的神色越发阴沉,看来这萧秀盈比她想得还要心思缜密,竟然还留了后手。
“大郎,莫急。这个香粉的确是九娘送的不假,不过香粉盒子几经转手,到底是何人所为的还未可知呢?”
老夫人转过身来看地上之人,沉声问道:“七娘,你是如何得知这香粉有毒的?”
萧秀盈早已想好了说辞,柔弱可怜道:“小、小女不知,可是昨日小女察觉这香粉似有浓烈的古怪异味,只抹了一些就再不敢再用。昨日和今日的种种事情联系在一起,才稍微明白过来的。”
老夫人不想再与她虚与委蛇了,直接说道:“镇国公府里竟然有如此心肠歹毒之人,日后必定会彻查此事。不过最要紧的是先把眼前事解决了。七娘若是当真被陷害了,也实在是可怜,可是你与康家五郎在光天化日之下举止不端也是事实。我便做主送你回东河老家的平遥观带发清修,待此番丑事谣言平定后,老身自会为你谋得一门好亲事。七娘,你看如何?”
萧秀盈乖巧地匍匐在地,压抑着哭腔真切道:“多谢祖母、多谢阿耶。七娘愿常伴古寺青灯,双修福慧,尽心竭力为镇国公府祈祷积福。”
如此娇柔乖巧的可怜模样,萧承忠自是万分心疼,满眼满腔皆是愧疚不舍。可惜呀,他瞧不见身下小娘子的那双狠戾双眸。
萧秀盈只能先忍下这口恶气,只要她还活着,她就还有机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不过七日,萧秀盈就被送去了东河老家的平遥观,为期三年,带发清修,潜心修道,没有老夫人的召命不可轻易回京。对外只说是萧七娘重病缠身,送回乡下静养了。
葳蕤院。
老夫人周氏正悠闲地坐在院子的胡椅上,细致地修剪着一盆粗枝大叶的盆栽,面容柔和,时不时还轻声哼着小曲。
片刻之后,刘妈妈入了院子,恭敬地站在一侧。
“如何了?”
得了她的示意,刘妈妈终于开口道:“回夫人的话,碧桃已承认是她亲手下的毒,方才已经自愿上吊自尽了。还有,马奴的家人都已处理干净了。”
第二十八章 踏春
老夫人笑意嫣然,手上的动作流畅麻利:“很好很好。刘妈妈呀,你看我这盆栽修剪得如何?”
“夫人的手艺一向是精巧细致的,盆栽错落有致,色泽温润,定是极其名贵的品相。”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却瞧见刘妈妈还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柔声道:“有话就说吧,憋着不慌嘛?”
“夫人,那姚蕴才不过入府几个月,竟然就惹出如此事端,还是过于胆大妄为了。奴婢不明白,夫人为何还如此喜欢她,甚至特意设计让她给六爷做续弦?”
老夫人放下手中的剪子,拿起帕子细细擦拭每一片艳丽花瓣和苍翠叶子,淡然一笑道:“刘妈妈,七娘子心思阴毒,方姨娘惹是生非,是为大患。借她之手除了七娘子,灭了方姨娘的羽翼,不用脏了你我二人的手,不是一件好事吗?而且她心思缜密、颇有心计,这样的人是不会吃亏的。”
刘妈妈认可地点点头:“的确如此。可是奴婢觉得,若是日后她羽翼渐丰,我们恐怕会养虎为患。”
“嗯,所以我还是要会给她一个下马威的。”
她心满意足地看着眼前枝繁花鲜的盆栽,笑意愈浓。
方宜柔天真以为是她自己搞到了一手催情香,殊不知是老夫人周氏特意寻了人卖给她的。萧秀盈私底下在镇国公府里搞那些龌龊事,甚至还把毒手伸向了姚薇那可怜的小娘子,又怎么能逃得过老夫人的法眼呢?
她心底有些佩服姚蕴,她的狠厉决绝手段,还当真与那人有些相似。或许也只有姚蕴这样的娘子,留在萧承毓的身边才会想方设法安然无恙地活下来。
不过她有些惋惜,姚蕴还是心存善念,除恶未尽,最终意外被七娘摆了一道,让她侥幸逃过一劫。
隐月阁。
绿芍抱着某物兴冲冲地小跑进了屋子。
“姚娘子,老夫人屋里的人送来了东西,可好看了,想必很是珍贵呢......”
姚蕴放下画笔,笑盈盈地朝她看去,天真笑意顿时凝固在白皙面容上。
是一个盆栽,还是一盆紫光潋滟的墨兰盆栽!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果真姜还是老的辣。不过转念一想,老夫人也未戳穿她,只是派人送了盆栽来,这其中的玄机就只有她们二人才明白了。
老夫人生怕两人的婚事再生波折,而且必须赶在六爷到北庭都护府上任前完婚,因此婚期便是定在了四月中旬。
平地一声惊雷,长安城里的百姓无不好奇、议论纷纷。
鳏居七年、克妻寡情的云麾将军萧承毓终于要纳妾了,而且要娶的,还是自家母亲博陵周氏家族里的远房表姑娘寡妇姚氏。不知这位远房表姑娘是有多命硬多胆大,竟然敢不怕死嫁给他。
姚蕴此时就站在回廊下,看着下人们搬来一箱又一箱的嫁妆箱子。老夫人待她还是不错的,虽然是做妾室,这些嫁妆也能赶得上府里庶出女儿做正妻出嫁的行头了。
“姚娘子,老夫人叮嘱过,若是有任何需要就尽管跟老夫人说,老夫人定然不会亏待你的,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给六爷。”
姚蕴笑盈盈地点着头聆听她的教诲,心底已将萧承毓诅咒个千万遍,若是他能意外身亡或者重伤那该多好,她不介意再做一次逍遥快活的年轻寡妇的。
三月三,上巳节。正是春游踏青、临水宴饮的好日子。
“我的好蕴娘,我的好叔母,再陪我去一次可好......”
“好叔母,或许、或许李竑也会赴宴,若是有你在,我才能多几分把握......”
姚蕴已经被萧秀清来回反复磨磨叽叽了三四日,一听到“叔母”二字她的脑壳就震得发疼发酸。
萧秀清哭哭唧唧地扯着她的衣袖,死活不肯让她离开:“蕴娘,我求求你了,我听闻明月郎君李端也会去,到时候肯定很多娘子都会到场,若是李竑一不小心被其它娘子看上了,那可怎么办呀......”
姚蕴一怔,明月郎君会来,是先生回来了吗?
她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轻轻抚了抚她的手,无奈道:“好了好了,那我便再随你去一趟。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蕴娘最是体贴了,多谢六叔母!”
“好你个秀清,莫要再说如此浑话......”
萧秀清故意地朝她挤眉弄眼,手舞足蹈地跑掉了。姚蕴的脑袋瓜子又疼了。
圣人爱诗文书画,早前就已下旨在曲江边设流水宴,盛邀长安城中的娘子郎君们共赏春意、对诗传情。前三日,寻常百姓都可亲临江边共赏盛事,君民同乐。
三月三日,皇后娘娘在曲江边上设踏青宴。萧秀清在上一次冬猎的簪花宴里拔了彩头,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三月的曲江边春风正好,丽风和畅,草长莺飞,红红绿绿的鲜花矮草盎然生长,更是衬得娘子们千娇百媚、娉婷多姿。
萧秀清领着她四处瞎逛,频频眺望,可惜都没有寻到熟悉的身影,愁眉苦脸地丧着头道:“不应该呀,我明明打听过七郎会来赴宴的。”
曲江边上已经来了不少娘子郎君,稀稀落落的,言笑甚欢。前头的旷阔草坪格外热闹,惹得一群娘子们连连惊呼呐喊,拍手称快。
原来是几位外族模样但是衣着华丽的年轻郎君正在放着纸鸢。
“那几位是何人呀?”
“听闻是西北周边几个小国送过来读书识礼的宗室子弟......”
不远处小娘子们嘀嘀咕咕的私言碎语传入姚蕴的耳尖,原来是西北附属小国送到大周的质子们。
姚蕴抬眸望去,几只纸鸢的样式独特,是在长安少见的大漠黑鹰和天山红隼的威风模样,扑棱双翅竟还隐隐泛着白白金光。纸鸢一时高飞,一时低浮,来去自如,栩栩如生,还颇有几分似在广阔草原上自由翱翔的黑鹰、红隼和白苍。
可惜黑鹰飘飘摇摇,它们依旧只是被人牵着玩弄的器具罢了,形像而无神似,姚蕴一时心塞,怅惘若失之感油然而生。
“啊......”
是九娘的惊慌喊声!
第二十九章 飞花
她连忙转过身,瞧见她摔倒在草地上,与她一同撞倒的还有一位年轻郎君。
“九娘,可有受伤?可有哪里......”
她连忙走到身旁将她扶起,抬眸之时却意外撞入了另一双深邃眼睛。
姚蕴只觉得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一双栗黄色的深邃眼眸。眼波闪闪溜溜,如黄宝石那般晶莹透澈,似在朦胧之中有增添了几分勾人的神秘感。
他的五官分明,下巴留着曲曲卷卷的络腮胡,如此厚重的胡须也无法遮掩住他那双丽眸的光芒。他的身形高大,站在那就犹如一道厚实坚固的高墙,风吹不倒似的。
“娘子,你、你可有受伤,我、在、在下是不小心的......”他说着一口不太流利、结结巴巴的汉话,眉眼焦急,另一只手还抓着一只纸鸢的细线,原来他就是那只黑鹰纸鸢的主人。
姚蕴连忙拉起她抻了抻腿,松了松手脚,幸好无事。
外族郎君手足无措地挠了挠后脑勺,面色羞红,诚恳道:“方才在下一直看着天上的纸鸢,才不小心冲撞到了娘子,请娘子莫要见怪。”
萧秀清面色赧然,微微一礼正要往回走,不曾想却被身后之人轻轻拽住了纤细手臂。
“娘子,在下是慕华驿馆的慕容玥,若是娘子有任何不适,请及时派人来告知在下,在下一定会负责到底的。”他一字一顿说完了话,才松开她的手。
萧秀清怔怔地收回了手,这是她第一次被男子主动抓住了手臂。手臂上残留着陌生男子的温热气息,熏得她晕乎乎的,她磕磕巴巴道:“我、我无事,多、多谢郎君在摔倒时及时护住了我。”
姚蕴察觉周围已有人前来围观,二话不说就拉着萧秀清速速离开了。
武将世家的娘子与外族的宗室子弟有所牵扯,总是不妥的。而且那位郎君复姓慕容,也就是说他是吐谷浑国的宗室子弟。土谷浑国也是萧家军几经艰苦才打下来的硬骨头,一年前才臣服于大周,无论如何还是小心为妙。
行至偏僻角落处,她终于清醒过来,兴奋道:“蕴娘,他说他住在慕华驿馆,想必他是外族人了。你可有瞧见他那双眼睛,当真会发光,就像是、是能摄人心魄一般......”
姚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顺手帮她理了理妆发和衣裙,等会还要面见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呢!
前头宫人的声音浑浑响起,皇后娘娘、永安公主和晋阳公主到了。众人也要入席了。
想起九娘说过的议亲之事,姚蕴不禁偷偷抬眸往前多瞧了几眼,欲要一睹永安公主李玉岚的芳容。
李玉岚虽然已年过三十,保养得意,肌肤白皙胜雪,那双丹凤眼不娇不柔,眉眼间却多了一抹庄重肃穆之感。听从前的老人说起过,这永安公主的眉眼与她仙逝的曾祖母则天圣帝有几分相似,因此小时候并不得先帝的宠爱。不过当今圣人当年称帝时危机重重,永安公主功不可没,如今地位才不可动摇。
三人身后还跟着几位衣着华丽、挺拔高大的年轻外族子弟,其中便有那位慕容玥的身影。
今日的踏青宴是由永安公主李玉岚亲自主持的。
“皇后娘娘,今日慕华驿馆的郎君们也在此处,正好也可以让他们与我们共赏大周上巳节的节日传统,不如来玩一次飞花令如何?”
姚蕴瞥见她和颜悦色、笑意盈盈的面容,似乎与传闻中那个杀伐果断、大权在握的铁面公主搭不上边。
刘皇后欣喜地点点头:“甚好甚好,正好也可考考郎君们和娘子们的学识可有进展。”
自从则天圣帝当权以来,女学日渐兴盛,许多高门之中都设了私塾,娘子们可与郎君们一同读书识字。当今皇后娘娘出身微寒,深明百姓疾苦,爱民如子,还特意在各地设立了慧明馆,民间贫苦百姓的子女也能去慧明馆读书识字。
一旁的晋阳公主李元韫却是愁眉苦脸地嘟了嘟嘴,不悦道:“啊,好姑姑,难得出来赏春游玩,怎么还要玩这伤脑筋的游戏呀?”
李玉岚捂脸轻笑道:“韫儿,这时就看看你是否当真有用功读书识字呢!”
前头的宫人传来了旨意,飞花令的获胜者可以得到永安公主的丰厚赏赐。
下座的娘子们欣喜若狂地窃窃私语,部分娘子们是提前押了题有备而来的,皆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那我们就先来个简单的,今日春风和煦,就以“春”字启题吧。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永安公主朗声道。
接着便是刘皇后温柔道:“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李元韫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转而兴奋道:“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
这时就轮到外族郎君们了。前两位郎君顿时语塞,只能自罚三杯松醪春。
轮到慕容玥时,他起先紧蹙着眉头,随后轻拍桌子脱口而出:“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一旁的娘子们忍不住拍手称赞,就连皇后娘娘也不禁微微颔首,投来夸奖和赞许的目光。慕容玥不过才来了大周半年的时日,竟然已经能念上几句名家诗作了,当真是令人钦佩。
有几位娘子一时词穷,只能自罚三杯,也失了下一轮的资格。
一轮接一轮,许多娘子都惋惜叹气。萧秀清能说上几句,又得了姚蕴这位小丫鬟作为幕后军师的大力协助,自然顺利进了最后的两轮。
永安公主欣慰地看着仅剩下的几位娘子,眼神却是特意往萧秀清这边多瞟了几眼。
姚蕴当然没有错过这无声胜有声的锐利锋芒,同时还注意到了那位慕容郎君频频向九娘投来的艳羡目光。
萧秀清过了把才女的瘾,在案桌下得了姚蕴的示意,在最后两轮时乖巧闭嘴不再回答了。
刘皇后满意地微微颔首,看向她的目光又多了几分赞许和肯定。
第三十章 船难
才貌双全却不锋芒毕露,恭敬得体却不咄咄逼人,进退有度、留有余地,这才是最合皇后娘娘心意的娘子。姚蕴知道刘皇后爱梅,大概也能揣测出她是如此心思。
宴席过半,便来到了今日响当当的重头戏——曲江游船,踏歌赏春。
宫人们引着娘子郎君们往曲江岸边上走去,码头上已经停驶好五艘红漆鎏金游船。游船不大,不过造型精妙绝伦,甲板开阔,内仓明亮,船檐四角都雕刻了鎏金版画,寓意顺风顺水、平安出游。
萧秀清故意走得慢些,依依不舍地往岸上望去,依旧没有看见李琸的身影,失魂落魄地不愿往前走。
姚蕴与她二人自然落在了最后头,登上了最后头的一艘游船。
“娘子安好。”
萧秀清蔫蔫地挂在一处木栏杆上,百般无聊地盯着两岸的山川美景,无奈叹气,突然听闻身后有人在唤她。
她转过身去,竟然是方才的外族郎君慕容玥,她微微施礼道:“慕容郎君好。”
姚蕴站在一侧,眯了眯眼,神色戒备地盯着他。
慕容玥会心一笑,露出了好看的小虎牙,朗声道:“有几位娘子都想要与皇后娘娘同船,前头的大船满员了,在下便来了这艘船。方才的飞花令上,娘子博学多才,出口成章,在下实在是佩服。可是小娘子似乎不太开心,可是娘子的身子有何不适?”
萧秀清一怔,面色赧然,娇声道:“没、没有不适。可、可能是我......”
“回郎君的话,良辰美景当前,我家娘子有些伤春悲秋罢了,郎君不必担心。”姚蕴不露痕迹地拉过她,恭敬地接过话头。
慕容玥一愣,朗声道:“原来如此。娘子,这位是......”
萧秀清笑嘻嘻地拉过她的手臂:“是我家婢女阿蕴,她自小与我一同长大,性子直爽率真了些,还请郎君莫要见怪。”
慕容玥微微颔首,笑意嫣然,与他们一同站在船栏边上远眺青山绿水。清风拂来,绿意悠然,甚是惬意。
姚蕴觉得若是何时得了空,画一幅曲江山水风光图也是极好的。
游船行驶到曲江中段,江面豁然开朗,江水湍急奔腾而下,犹如猛虎徒手开山辟道之急势。两岸的绿树青山葱葱郁郁,春意盎然、万物生机勃发。
咔噔一声巨响!游船猛地摇晃了一下,甲板上的娘子们有些不知所措。
咔噔!咔噔!咔噔!
游船竟然开始剧烈地左摇右摆,江水翻涌上甲板,娘子和郎君们都有些站不稳了,清冽江水冲湿了他们的鞋袜。
甲板上的娘子们心慌了,如无头苍蝇般急急往内室里挤去。
萧秀清手足无措地四处眺望,慌里慌张地拽着蕴娘的衣袖,欲要拉着她随众人往内室跑去。
姚蕴瞧见船头缓缓歪斜,江水渗入甲板,顿感不妙。她领着九娘的手握住一侧的木栏杆子,沉声道:“九娘,握紧木柱子,千万不要去内室,就在此处等我回来。慕容郎君,还请你照顾好九娘,我去去就回。”
慕容玥听了她的话,也紧紧拽住一侧的木柱子,焦急问道:“娘子,你去何处......”
来不及回他的话,姚蕴扶着单侧的木栏杆一直往前走去,巍巍颤颤地磨着脚步,敏捷避开了几位踉跄摔倒的小娘子,终于来到船头处,只见一个周身湿透、樵夫打扮的男人慌慌张张地从船舱下跑了上来。
他焦急大喊道:“快、快跑呀......船要翻了呀......”
姚蕴一把拽住他湿淋淋的衣领,凶狠道:“什么意思?船为何要翻了?水密隔舱都破了吗?”
中年樵夫一愣,知道小娘子是懂些行道的,抹着泪焦急道:“三个、三个水密隔舱都被撞破了,修不了呀、修不了呀......”
她猛地拍了他两巴掌,怒喊道:“快把小船放下去,若是矜贵的娘子们出了事,你也定然是活不成了......”
“是、是的,多谢娘子,小人立马就去......”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清醒了许多,他连忙起身去船尾放船。
竟然三个水密隔舱都破了?怎么可能有如此凑巧之事?
姚蕴见仓下积水刚刚漫过小腿的位置,她把心一横,一跃而下。
她紧蹙着眉眼,使劲抬起脚步,逆着滚滚翻涌而来的江水往里头走去,抹开糊眼飞溅的污水,终于寻到水密隔舱的位置。
片刻之后,姚蕴的周身都黏腻湿透了,头发湿哒哒地贴在后脖颈处,急急地喘足力气,薅足了一口气猛地跃出舱门。船身已经倾斜了一大半,江水侵蚀,肆意翻腾,船身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她一愣,朦胧混沌的眼前竟然有人朝她伸出援手。
“娘子,快!”
是慕容玥朝她伸出了手,急急拉她起来。他拉着她一路往船尾方向狂奔。
“我家娘子呢?”她急急问道。
“九娘子已经上了小船,平安无事的......”
“幸好,我们......”
翻涌、浇湿、浸没,剩下的半截话,皆徒然被喧嚣汹涌的冰冷江水尽数吞噬了。
船身侧翻,左侧的散乱断木随着江水席卷而来,冷酷无情地撞在她的肩膀上,她猛地一踉跄就滑出了甲板栏杆,坠入了滚滚冷水之中。
“慕容玥你、你......”
慕容玥竟然紧紧地拽住她的手,随着她一同翻入了波涛汹涌的寒水之中,挣扎、呛水、无知、无觉......
她不甘心呀,怎么能如此轻易就被淹死了呢!
“咳咳咳......咳咳咳......”
后背传来的娟娟热流让她猛地晃神,她急急地喘着气欲醉欲醒,许久之后才缓过神来,使劲撑开沉重的眼皮子。
“娘子、娘子......”是慕容玥在抱着她,在轻声唤她。
慕容玥眉眼微蹙地盯着她,周身也是湿透了,左手臂上的衣袍甚至划破了两道口子,血迹隐隐溢出,似在苦苦忍痛。
“咳咳,慕容郎君,你、你受伤了。”
慕容玥一怔,大松了口气:“无、无妨。娘子可有何处不适?”
她抬手扒拉了一下他的上臂衣袖,幸好衣袖厚实,伤口刮得不深,不是什么致命伤。
“小女无事,多谢郎君舍命相救。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