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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寡后,她成了将军的白月光全文阅读

作者:鲜衣怒马墙头草     守寡后,她成了将军的白月光txt下载     守寡后,她成了将军的白月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八十

    姚蕴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袖,制止住她这口无遮拦的小嘴呀!

    “你,你怎么能如此无礼呢,我——”刘玉瑾的面容顿时涨得通红,竟然是被一个年龄与他相仿的小娘子给取笑了。

    “不过啊,你可算是找对人了,我们家姚、姚大哥呀最是机智聪明,她一定会有法子的!”她笑吟吟地转头望向姚蕴,目光中溢满了敬佩和崇拜:“姚、姚兄,你说是吧!”

    姚蕴挑了挑眉,暗地里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欲哭无泪呀。她都还没来得及回绝呢,这天真无脑的萧秀清就已经主动替她揽下这个活计了。

    “此话当、当真?姚兄你当真有法子?”一旁的刘玉瑾兴奋问道,面色由阴转晴,顿时拨开了一大片阴沉浓雾。

    姚蕴抿了抿唇,沉声道:“刘兄,你当真想要查清楚这个拐卖案件?”

    “嗯嗯,千真万确。”他猛地点头,目光殷切且坚定。

    姚蕴一怔,突然觉得这样的目光似曾相识,可是又想不起来是在何处见过。

    “就算是有生命危险,你也在所不辞吗?”

    他愣了愣,抬首看了眼身边的四位侍卫,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他倒是想得明白,若是有这些侍卫一直守着他,的确不可能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她的嗓音顿时变得淡漠无情,直直盯着他看,对他的执着似乎大为不解。

    “不过就是一个贫穷百姓的拐卖案子而已,刘兄你又何必如此上心呢?罢了罢了——”

    “姚兄你——”他颇为不认同地摇了摇头,有些恼火道:“姚兄,我本以为你与我一样,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热心好人,不曾想你竟然是如此想的,真是白费了我的一片好心,如果你不想——”

    姚蕴哼了哼鼻子,幽幽打断了他的话:“刘兄,你说自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贫苦可怜的百姓着想,可是我却觉得你有所隐瞒。你可要听听我的真心话?听听我说得对不对?”

    “那、那你说来听听?!我、我怎么会有所隐瞒?!”刘玉瑾虽心中不虞,不过却是有些心虚的,语气都顿时虚弱了几分。

    “你想侦破这长安城中近三年来的孩童拐卖案,其实更是想在你母亲面前讨回个面子,定要挣回这个功名吧?”

    刘玉瑾一愣,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的,风云变幻得似三月风雨天,又下大雨又下冰雹的。他不得不承认被她一下子就说穿了自己的心事。

    “你、你怎么会知道的?”

    “你刚才可是亲口说了的,你的母亲要你全凭自己的本事去查。如此说来,你或许已经吃了不少苦头咯?!”

    萧秀清听着二人的唇枪舌战,慢悠悠地反应过来,眉开眼笑,因为终究还是自家蕴娘占据了上风。

    刘玉瑾拉耸了脸庞,满脸皆是愁眉苦涩。他再次往她这一侧挪了挪,双手还小心翼翼地在茶几上蹉跎着,欲要扯住她一边的宽大衣袖。

    “姚兄,你猜得没错。我、我的确有想要在我母亲面前挣回面子的心思,不过,我也的确很是忧心这长安城里肆虐横行的拐卖案,京兆府都如此懈怠此事,说明此事背后定然蕴藏着极大的古怪。我、我是真心实意想侦破此案的。”

    他瞧着姚蕴依旧眉头紧锁却不为所动,连忙再往前挪了挪身子。

    “姚兄,姚娘子,人美心善的姚娘子,你就帮帮我可好?日后我一定好好报答你的,重金相谢。”

    姚蕴微微挥手挡开了他伸过来的手。没想到小郎君的这双手也细嫩矜贵得很,撒起娇来竟然比九娘还会来事儿,一声一声好姐姐的,吓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不需要你的重金酬谢。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当真下定决心了?”她收回了之前的浅淡笑意,沉声问道。

    刘玉瑾收回了手臂,目光凛凛,坚定地应了声是!

    “好!”她挥手示意他靠过来,笑盈盈道:“邑安坊是三道九流混杂之地,若是追查或许会花费太多时日而难有头绪。平康坊虽然也是鱼龙混杂、人来客往,不过由于不同花房之间竞争激烈,娘子们都爱聊些八卦,闺房里的秘闻轶事却是比较好打听到的。刘兄不妨去打听一下,这平康坊里头可有什么适合年幼的娘子郎君去的地方,或许会有眉目也未可知。”

    “原来如此。”刘玉瑾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

    “不过刘兄,莫怪我没有提醒你,万事可都要小心,最重要的是要平平安安。”

    刘玉瑾点点头,道过感谢后便兴冲冲地离开了,颇有一番欲要大展拳脚的雄心壮志。

    萧秀清吃完了碟子里的点心,同样是满脸都写满了兴致勃勃、八卦好奇。

    “蕴娘,这刘兄真是有趣,你说他当真能查出来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子吗?”

    姚蕴替她取来了湿手帕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未答话。

    “蕴娘,若是他真得破了大案子,我们也许也能沾个光呢。”

    姚蕴瞧着她抹嘴的模样,主动伸手抹了抹她唇角边残留的烙饼碎屑。

    “九娘,今日之事,你可还想知道后事如何进展?”

    “自然是要知道的,而且是很想知道。”

    “那今日之事,只能是你我二人的秘密,就连你最亲近的祖母和母亲都不可以说。你可是记住了?”

    萧秀清也明白其中的厉害之处,而且为了下一次能够自由自在地出来游玩、饮茶吃食以及穿男子衣袍的机会,她很是识趣地闭上了嘴。

    “知道了,知道了。这是你我二人的秘密了,九娘我一定守口如瓶。”

    姚蕴引着那位刘玉瑾去追寻线索,若是没有看错的话,他或许还真有法子能抽丝剥茧、一探到底,甚至能将整个抚仙楼连根拔起。

    二人打道回府,察觉到去往兴宁坊路上的金吾卫竟然多了好些人马。

    “哎呦,这些个金吾卫到底是要往何处去呀......”

    好一些小门小户的闲余人家跑出来围观,捂嘴侧耳地窃窃私语。兴宁坊是高门大户的聚集之地,不知道又是哪一个大户人家要落难抄家了。

一百八十一

    “听我家男人说是兴宁坊的某个大户人家呢......”

    “到底是哪妇人家......”

    二人原本慢悠悠地走着,刹那间停下了脚步,二人猛地一个对视瞳孔收紧,皆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从过路行人围观百姓的口中无意听到的,正是万分熟悉的名字,正是镇国公府的名讳。

    “听说是镇国公府呢......”

    “怎、怎么可能呀,镇国公府世代忠良啊,那家中多少男儿好汉惨死于在战场上啊......”

    萧秀清身形猛地一个恍惚,双腿发软无力就要摔落在地,幸亏身侧的姚蕴眼疾手快铿铿扶住了她。

    “蕴娘,我、我没听错吧,是、是镇国公府,怎、怎么可能......”

    姚蕴也处在震惊之中难以回神,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还是亲眼去确认一番才好。

    她让白露看住周身发颤、啜泣不止的萧秀清,领着十四匆匆前去查看。

    二人才走到镇国公府大门所在的对角小巷子拐角处,远远便能瞧见架势威风、面目肃穆的一大群金吾卫已将整个镇国公府层层围裹住,密不透风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姚蕴甚少在镇国公府前露过面,久居北庭都护府,而且今日身穿男袍也刚好能掩人耳目。

    她与十四像寻常过路百姓那般慢悠悠地走到前头,与其余围观的百姓搭讪起来。

    “大哥好啊,不知这镇国公府是发生了何事?怎么围了这么多的士兵呀?怪吓人的!”姚蕴撩了撩耳边的碎发,声音娇滴滴软绵绵的,听着人的心都要酥软融化了。

    站在一旁凑热闹的中年大哥瞧见身侧这位小娘子温柔妩媚的模样,顿时没了脾气,好声好气地回应道:“小娘子别害怕。听说这镇国公府通敌叛国了,如今是圣人亲自派人来封府,就等着听候发落了。”

    姚蕴一怔,故作吃惊道:“通敌叛国?!这镇国公府不是出了名的世代忠良、忠肝义胆嘛?怎么会犯下如此死罪呢?大哥您、您莫不是听错了?”

    “哎呀小娘子,方才那最前头宣旨的金吾卫可是说得明明白白,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听说是那镇国公早就与西南蛮族勾结在一块了,就等着造反呢!”

    “就是就是!”另一旁的中年妇人兴致勃勃地附和道:“没想到这镇国公平日里看着慈眉善目、体恤下人的,原来早就起了造反的心思了......”

    “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呀,也难怪镇国公会起如此歹毒心思,这萧家一直手握重兵、位高权重,不反才怪了......”另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子也很是愤慨。

    “也不知道那镇国公和那大都护会不会回来救这一府的女眷呢?”

    “救啥救啊?!日后若是顺利称帝,这天下的美人娇娘都是他们的,又何必在乎这几位徐娘半老的女人呢......”

    “说的也对,哈哈哈哈......”

    想起从前镇国公常常主持府中众人在门前施粥布善,若是有幸在镇国公的车架前哭诉求情的,皆能得到几两救命的碎银。这里头不少人应该也是得到过镇国公府的恩惠的。如今一遭落难,倒全都是幸灾乐祸、搬弄是非的,竟然一个为镇国公府说话的人都没有。果真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啊!

    姚蕴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围观的人群,领着十四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姚娘子,镇国公和大都护向来竭智尽忠为国为民,绝对不会通敌叛国的,这其中一定会有什么误会。”

    “嗯,我自然是最清楚了。”

    若是萧承忠和萧承毓当真想造反想称帝,当初在北庭都护府的时候就可以起事了,又何必竭尽全力灭了北狄这一块心头大患,更何必等到如今天下太平、安居乐业的时候呢!

    “姚娘子,现下我们该如何做?”

    她眉头紧蹙,领着十四调转方向往另一头走去。

    落日时分,漫天的晚霞比起平日更添邪红斑驳,似嫣丽的胭脂香粉倾洒落入这一间小小的朴素院子里,满屋子的惨淡凄凉油然而生。

    一行四人如今也算是有个落脚的小宅子,可以在此处暂避风头。

    这处位于西市下头的永和坊的小宅子,是从前以枕石先生的名号购入的。姚蕴雇了个聋子哑巴每隔三个月来打理一番,虽算不上是精致华丽,也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安稳地方。

    姚蕴花钱让西市小厮采买了十来日的粮食蔬菜和新的棉被褥子,又另外花钱让人辗转多次才将东西送到这处小宅子。如此一来,那些个人就算有疑虑,也不会如此快查出来这处小宅子到底住着何人。在此处安居个十来日,暂且是没有问题的。

    萧秀清早已哭过一番,猩红了眸子,此时时不时吸着红肿的粉尖鼻头,慢慢回了些许理智。

    “蕴娘,你说、说我阿耶和六叔真得是通敌叛国了吗?”

    “九娘,那你相信吗?”

    “我、我定然是不相信的。我阿耶那么好,六叔也是好人,怎、怎么会弃我们不顾呢?这、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的。”

    “九娘,你相信你阿耶和六叔,我也相信六叔,真相一定会大白于天下的。”

    萧秀清努力镇定地点点头,霎时间又心惊胆战地抖了抖肩膀:“可是、可是我们该如何呀?听、听说那些落了难被抄家的女眷们都、都会被买进青楼。你、你还记得我从前与你说过那贤明伯府的小女儿吧,她、她就是被活生生地折辱——”

    “萧秀清,不可多想,何必徒增烦恼!”姚蕴朗声打断了她那惨无人道的想象,宽慰她莫要多想。

    入夜,院子中偶有一两声嗡嗡喳喳的蝉鸣鸟叫声,敞亮的圆月高挂于幽幽黑夜之上,似在逍遥自在地注视着天底下的一切纷纷扰扰、人世百态。

    姚蕴坐在竹桌旁,百无聊赖地望着天上明月,目色微暗。她心底感慨,不知日后还能看见多少轮似今日这般饱满和顺、月圆人团圆的明月呢!

    骤然之间,一个傀儡黑影猛地窜入月亮之中,似泼墨那般留下浓墨重彩的一小笔印记,眨眼间又没了人影。微风扑面而来,院子中多了一个黑衣人的身影。

一百八十二

    风驰电掣间,萧十四猛地一个闪身利剑出鞘,护在姚蕴身前。

    待他看清楚前头的来人,目光一怔,笑吟吟地就往那人身前跑过去:“七哥,你可算是来了!”

    “多日未见,十四你还是如此沉不住气呀!”萧七说话的语气虽有责备之意,面上却不见丝毫恼意。

    萧七,江湖人称百面郎君,以易容易形隐匿行踪、深入虎穴擅探消息而闻名。

    今日萧十四特意在坊外留了标记给他,果真今夜就得到他的消息了。

    “属下见过姚娘子。”他转过身,朝姚蕴恭敬一礼。

    “萧七侍卫快快起来!如若没有你,我们还是一筹莫展呢!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回姚娘子的话,属下得到的消息是镇国公在西南前线一直停滞不前,朝中许多人都上书批评他消极殆战、碌碌无为。更为凑巧的是,圣人还是在昨日深夜之时收到了一封密报。今日封府的消息很是急迫,众人皆是措手不及,金吾卫那边直接下令是通敌叛国的死罪。”

    “都护那边可有消息了?”

    萧七抿了抿唇,沉声回道:“自大都护一行人到了西南后,便再没消息了,属下还在打探之中。”

    此时她眉头紧锁,身处一大片浓雾之中百思不得其解。这几件事情处处都透着不合理,天时地利人和,这不就是完完全全坐实了镇国公府通敌叛国的罪名了嘛?!

    “府中可有动静了?”

    “暂时还没有。府中众人只是被困在府里,而且吃穿用度也如寻常那般。因此此事或许有转机也未可知,还请姚娘子稍安勿躁,切忌轻举妄动。”

    “嗯,我明白。我也觉得甚是古怪,这金吾卫似乎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了。难道是在等什么吗?”

    “姚娘子可有不同见解?”

    姚蕴长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心底又有一种古怪想法油然而生,不过也许还有一个法子可以旁敲侧击。

    “萧七,你去打听一下兵部侍郎家的四郎,如今的李仆射现在在做些什么?特别是可有什么古怪之处?”

    萧七一怔,顿时恍然大悟。这也许是个有些曲折的好办法。

    “属下明白,属下即刻去办。”

    再过了五六日,镇国公府依旧没有动静,就连萧七也没有继续传来消息。

    萧秀清每日就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愁容满目,苦苦等待着消息。

    “蕴娘,你怎么还有心思饮茶呢?快想想办法呀......”

    “蕴娘,你说我们要不要出去瞅一眼,就瞅一眼......”

    “蕴娘,镇国公府不会真得会被抄家流放吧,那、那我们莫不是......”

    姚蕴此时悠哉悠哉地坐在竹藤椅子上饮茶,倒是落得个一身的清闲自在。有时候没有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九娘,着急也是没用的。你若是相信你阿耶和六叔,不给他们添麻烦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姚蕴示意白露定要把她看好,切莫让她慌里慌张、一时冲动就瞎跑了出去。

    翌日清晨,萧七带来了消息,却是带来了镇国公府门前的金吾卫守卫更多更严密的的消息。圣人还下旨克扣了镇国公府每日的口粮用度,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愈演愈烈。

    两个时辰前。

    大明宫,居仙殿。

    上座之人已经换过一身浮云流光锦所制成的珍珠白梅花刺绣纹样的宽袖衣袍,发髻上的珠钗散尽,漆黑如瀑的秀丽长发只用一根素色的流光锦发带随意束在身后,周身皆是慵懒无虑的上位者姿态。

    她神色淡薄清寡,多望了几眼下处跪着的人,那双秋水流光的双眸依旧明媚动人,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尊严,似乎完全没有被悠悠岁月而蹉跎去了一丝一毫的昳丽,反而增添了无上的雍容华贵。

    “独孤侍卫长先下去吧。”上座的女子挥了挥手,命一侧的黑衣侍卫先退出殿内。

    “郑国夫人周氏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说话之人,正是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周氏,也是先帝亲封的正一品诰命夫人,郑国夫人。周老夫人今日穿了一身隆重且纷繁的孔雀蓝与鸳红双色叠绣的钿钗礼衣,高耸的发髻上明晃晃地装饰着九支钿钗,预示着她的身份是正一品的诰命夫人。

    刘皇后并未让她起身,透着润泽的唇边微微向上翘起,温柔问道:“本宫已是许久未见老夫人,不知老夫人身体可还算利索?”

    “多谢娘娘体恤关心,老妪的身子还算利索,这一步步走来虽然有些疲倦了,不过也算是能从一而终。”

    这话中有话,听得人一头雾水。

    刘皇后眼神微闪,随之无奈地叹了口气,宽慰道:“老夫人啊,本宫知道如今的镇国公府危在旦夕。可是镇国公写给南蛮大月族首领的那封信件的确是镇国公的字迹,证据确凿、无从辩驳,这一次恐怕本宫也爱莫能助了。”

    周老夫人一点也不意外她会婉拒自己,目光坚决且肃然,重新将双手交叠在胸前,再朝她磕了一个响头。

    她朱唇微启,说话之时从容不迫,字字珠玑。

    “当年老镇国公抵挡住千军万马,拼了性命都要将您从那死人堆里救出来。我们镇国公府皆是忠肝义胆、不惧生死之辈,老妪只求娘娘的一句实话,娘娘相信镇国公是卖主求荣、通敌叛国之人吗?”

    刘皇后眯了眯眼,心底其实敞亮透彻得很。

    “老夫人啊,就算本宫相信又如何?这天底下可是圣人和永安公主的天下,本宫人微言轻,只求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就好了。”

    “娘娘,世间之人都说圣人最看重永安公主,老妪却有不同见解。不知娘娘可愿听老妪一言?”

    刘皇后捻着佛珠子的手指顿时呆滞住,示意她继续往下说去。

    “当年的情形是何等危急,只有娘娘您一人愿意守在圣人的身边,不离不弃,如此深情已是天下难得。娘娘多年身居高位,素有宽仁博爱的好名声,朝中不少人亦是对娘娘您赞誉有加。若是娘娘您还有镇国公府的助力,来日前路光明不可限量。”

一百八十三

    “大胆放肆!”

    周老夫人身形未动,无所动摇地回视着上座之人。

    刘皇后放下手中的佛珠,唇角边多了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浅淡笑意,从郑国夫人的口中听到如此胆大妄为的箴言,倒也不足为奇。

    “本宫从前就常听老镇国公提起过自家的大娘子,总是一脸无奈又满心敬佩地夸赞自家大娘子是个雷厉风行的巾帼女子,如今亲眼所见果真是气度不凡。”

    “娘娘过誉了,老妪不敢当。镇国公府向来忠心耿耿、别无二心,一心为大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还请娘娘明鉴。”

    “老夫人何必如此谦虚,快快请起!阿砺,奉茶!”

    殿中的侍女不知何时早已被屏退,如今这大殿之中就剩下了三人,还有一位便是贴身侍奉皇后娘娘的姑姑,砺雪姑姑。

    周老夫人在一侧落座,轻轻抿了两口热茶。

    是新鲜的祁门红茶,亦是陆羽《茶经》中所记载的当今茶中极品,一小两可值千金。祁门红茶的外形细小如眉,苗秀显毫,色泽乌润。一口顺入喉中,茶叶汤色红艳明亮,口感鲜醇酣厚。茶叶香气清香持久,似果香又似兰花香,久久回甘萦绕于心头。

    刘皇后也饮了几口热茶,复又放下碧玉色牡丹纹琉璃盏茶碗。

    “本宫心中还有些疑虑,不知老夫人可愿为本宫解答一二?”

    “娘娘金口玉言,老妪必知无不言。”

    “永安公主是圣人的亲手足,更是圣人唯一的嫡亲妹妹,血浓于水,从来都最得圣人的信任,如今永安公主声势浩大、权势滔天,老夫人怕是太过抬举本宫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想来娘娘最是明白的。”周老夫人一脸娴静,云淡风轻地回了话。

    刘皇后晃了晃神,这个道理她深有体会,而且还吃过这枪打出头鸟的苦头。若不是当年有老镇国公相护,此时她早已死无全尸、不知所踪了。

    “而且——”周老夫人目光盈盈,唇角浅笑,“娘娘与圣人的情谊,又岂是区区血脉可以比拟的。当年圣人为了救您,都可以弃九五至尊之位于不顾,这份患难见真情的情谊,只有娘娘您独得一份的。”

    话音才落,刘皇后的那双锐利双眸徒然添上了几分恍惚惆怅的阴翳朦胧,似在静静回想当年二人的遭遇,又似在惋惜曾经的真情。

    “可惜了,时过境迁,如今宫中美人辈出,如今本宫也成了半老徐娘,不过是个不受宠的旧人罢了。”

    如今宫中多了好几位年轻美人,有小鸟依人、楚楚可怜的,亦有泼辣风趣、娇媚可人的。不过那些个年轻美人要不就是无所出,若不然就是孩子甚小,其实都不足为惧。

    “当年高宗皇帝励精图治、为人宽仁,可惜体弱多病,多亏了武皇后常伴身侧尽心辅佐,最后亦是得偿所愿。”

    话已至此,二人的心思昭然若揭。

    刘皇后眼底的哀愁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锋芒毕露的锐利光芒。

    “好!那本宫先多谢老夫人了。不过还要委屈镇国公府的众人再忍受一段时日,做戏要做全套,请君入瓮才过瘾,老夫人你说是不是呢?”

    周老夫人一直保持浅淡的笑意,淡然自若地点头。

    “时候不早了,阿砺,让侍卫长送人离开了吧。”

    周老夫人起身之时,愣了愣,似突然间想起了某件事,笑盈盈道:“娘娘,老妪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事。”

    “哦,还有何事?”

    “当年娘娘在危难之际让老妪的夫君将人送走时,可是曾留下过一个金镯子以及一封密信?”

    刘皇后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原本清透自信的娇嗓顿时多了好几分的混沌迟疑:“你、你在说什么?!你——”

    周老夫人面色如常,轻飘飘地打断了她的话:“老妪只是好心提醒娘娘,也许来日的光明之路,或许还有意外收获也未可知呢。老妪先行告退了。”

    周老夫人出了大殿,跟随着早已候在外头的侍卫长一同离去,不过片刻,一行二人湮没在一片黑暗之中。

    如夜如新,仿佛方才的这一场谈话如过眼云烟、一场虚梦。

    周老夫人被隐蔽地送回到了葳蕤院,除了一直在跟前伺候着的刘妈妈,无人知道她方才离开过这严防死守的镇国公府。

    “大娘子,你可算是回来了。老奴我可是担心坏了。”

    “无妨,若是我当真横尸在她的居仙殿,她恐怕更加担惊受怕了。”

    “那便好,那老奴该如何做?”

    “刘妈妈,传令下去,接下来几日府中就算发生何事都要视而不见,全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头。不过,九娘和姚蕴那头可有消息了?”

    “还是没有,老奴担心会不会还有另一波人马抓走了她们二人,若是不慎被外人发现,九娘子的名声清白——”

    周老夫人摆了摆手示意她噤声。此时她竟然还有些欣慰,幸好九娘是与姚蕴那丫头一同外出的。姚蕴这女人从小行走在江湖之中,吃过许多苦头,无论如何都还算是有些活命的生存本领。

    镇国公府如今就成了永安公主和刘皇后争权夺利的一把利箭,无论如何,终究是要做出选择的。

    其实从封府的那一日起,镇国公府外早就把守好了两队隐蔽人马,一方是永安公主,另一方看似是圣人的金吾卫,其实早已成了刘皇后和李尚书的金吾卫。多日以来,府外的金吾卫愈来愈多,防守愈加严密,更是在逼迫她的一个示好、或是一个决断。

    周老夫人重新捻起黄梨花木盒子里的佛珠串子,在里间的一尊金色铜身佛像前念念有词,眼眸微动。手中的佛珠子微凉,这凉意簌簌落落地浸入她的指尖中,再窜入四肢百骸,佛珠子翻动时噼噼啪啪地轻轻作响,更是搅乱了她的一池平静神思。

    “夫君啊夫君,你说我这一次的抉择,还能够保镇国公府安然无恙吗?”

    这一次,她还是在赌!

    十六年前,她和老镇国公赌赢了!这一次,一切却都只是未知之数!

一百八十四

    “大娘子,老镇国公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镇国公府再一次渡过难关的。大娘子可要保重身子,切莫太过忧心了。”

    “嗯,但愿如此吧。”

    “大娘子,老奴已是许久未见你如此愁眉苦思的模样了,老奴心里都有些糊涂了,而且有些地方实在是想不明白。”

    周老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啊你啊,心里有事就直说吧!”

    “老奴心里不解,为何大娘子最后还是选择了刘皇后,而不是如今声势赫奕、势在必行的永安公主?在老奴看来,这永安公主应该更加稳妥才对吧。”

    “永安公主?!就凭她?!”周念珍冷哼了一声,长满细纹褶皱的眼角处都多了几缕的睥睨不屑,“刘妈妈你不知道,当年宫变之时,她为了活命,可是活生生地推了嫡亲的两个妹妹出去为她挡剑的,如此薄情寡义、忘恩负义之人,还当真以为那些老臣们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老奴当年也听闻过这桩惨事,传闻当年文敬皇后最年幼的两个女儿惨死在越贵妃所出的三皇子李竮手中,世人皆骂他阴鸷残忍至极,就连不懂事的年幼小妹都不曾放过。原来背后竟然还有如此秘闻。唉,真是可怜那两位不过四五岁的公主了。”

    “刘皇后向来最会收敛锋芒,而且嘛,十六年前的南州之乱,她可不只是个寻常普通的小娘子而已。”

    刘妈妈替她沏了一壶新茶,也随着她一同在佛像前诵经念佛,祈求平安顺遂。

    十六年前,南州。

    当年的萧翼,虽说是出生自百年武将世家的镇国公府,却只是个不受宠的续弦所出的家中七郎,那一年还未过不惑之年,也只不过是提拔到南州的一个区区五品的下府折冲都尉。

    虽说是提拔,但是到这偏远蛮横的南州任职,也说不上是什么欢欣雀跃之事。

    南州位于南海之边,百姓多以海鲜货品、海运商贸为生。虽说南州是大周南大门海运河运的交通要道,物阜民丰、资源丰富。不过山高皇帝远,山长水远的,百姓教化甚少,因此此地一向颇为难以治理。这也为日后的那一场震惊朝野的惨战埋下了极大的隐患。

    每年但凡是平调或是提拔到南州府的官员,皆是不情不愿地前来赴任,碌碌而无为。从前有两任刺史也曾想过大展身手一番,亦是被南州当地的一方恶霸所欺辱威胁,最终灰头土脸而去。

    而且如今圣人病重卧榻,时日无多,朝中众人人心惶惶。待日后新帝登基,又不免在这偏远之地再蹉跎上几年,日后恐怕更是升迁无望啊。

    萧翼领着一家妻儿,匆匆启程前往南州赴任了。周念珍虽心里不虞,不过也只能随着夫君一同前去那偏蛮之地。

    后来的某一夜,西南边的三四处官家铁矿的汉子们汇集在一处,气急败坏地将守在铁矿前的官衙士兵都杀死了。火光如龙、划破长空,众人高呼着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如波涛如狂狼般奋勇起义了。

    十五日后,南州刺史府终于收到了圣人的密报。与此同时,萧翼也收到了来自长安的镇国公府的密信。

    不过此时,南州的起义大军浩浩荡荡地成形成团,已是势不可挡之强势。起义之人,竟然是颇得明德帝信任的岭南道节度使,竺天保。

    而先皇后所出的二皇子李靖毛遂自荐,自请领兵出征,讨伐叛乱之人。

    萧翼和周念珍这头收到了来信,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镇国公府的来信中写道,父亲要请七郎助二皇子一臂之力,日后前途指日可待。

    二人一怔,这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他们二人,镇国公府是要扶持二皇子李靖登上帝位了。

    周念珍若有所思,随之很是坚决地摇了摇头:“七郎,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萧翼抬头望她,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们二人是想到一处去了。

    二皇子李靖虽是先皇后嫡出的长子,可是他性格孱弱、摇摆不定,而且身后的舅家亦不是良善之人。今日这一出毛遂自荐领兵出征的把戏,一定是受到背后的某位高人指点的。

    “七郎,妾身近日听闻那常年都要浸在药罐子里的六皇子在东湖书院修养身子、闭关读书呢,七郎可愿意亲自去求见一番?”

    “夫人是在何处得到的消息?”萧翼不意外,不过还是要确保消息来源的可靠性。

    “是父亲那边传来的,听闻近日长安城中的羽林军和金吾卫都有异动呢。”

    萧翼紧紧抿着素色薄唇,一时难以下决定。

    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内,二皇子李靖不擅用兵之术,为人冒进邀功,所带领的军队节节败退,最终退守至岭南道最北边的韶州地界。

    而岭南道节度使竺天保出身行伍,这行军打仗最是驾轻就熟,一路朝北奔走而去场场皆是胜仗,如今更是越发狂妄自大。听闻他擅自在军中赏赐了几个“大将军”的名号,甚至还给那几位“大将军”赏赐了贵妾。

    这贵妾的来路就是完完全全的残暴无度了。岭南道节度使的人马一路上烧杀抢掠、强抢民女,无恶不作、荒诞残暴,渐渐也失了人心。

    岭南道的官员衙役们栗栗自危,只怕会因站错队而牵连到自己的头上来,人人都成了胆小懦弱的缩头乌龟。

    此时,在南州的某个地方,一小队汉人将士拔地而起,将岭南道节度使分散在各处的几队叛兵乱将打得个落花流水、屁股尿流,一连几日救下了好几个村落里的无辜百姓和妇人娘子。

    明德帝强撑着一口气起身,身形巍巍颤颤地直不起腰来了,一双老手枯瘦生硬、青筋颓显,摇摇晃晃地打开了老太尉亲自送来的军报。

    他猛地咔出了一大口残血,霎时之间,那封白面金印的军报也染上了潋滟残色。

    “圣人——”身旁的太监连忙前来搀扶。

    “无、无妨——”明德帝的手臂虚虚晃晃地抬不起来了,只能嚅嗫着惨白的双唇,磕磕巴巴地亲声念叨着:“去,去寻镇国公来——”

一百八十五

    “圣人,镇国公早已守在殿外了。”

    “快、快让他进来,竣儿他——”

    竟然是从前一向默默不闻、身体羸弱的六皇子李竣集结了岭南道各处的部分官衙将士,重新收编为萧家军以抵御竺天保的敌军人马。才不过十来日,李竣带领的人马已经夺回了岭南道南部的三个大州府,一夜之间重整旗鼓、蓄势待发。

    六皇子李竣所带领的军士名声极好,行军有素,不做恶人、不行恶事,甚至还会将多余的军粮捐赠给路边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流民,过路的流民百姓们皆垂首顿足地痛哭流涕、跪地感谢,无人不动容的。

    原本只有几百人的萧家军声势越发浩大,最终与岭南道节度使竺天保隔着淮河而立,两军一时僵持不下。

    竺天保的大军人数有三万人之多,与萧家军相比颇占优势,然而此时却一直据守在淮河北岸,既不退避也不进攻。对岸之人皆甚感古怪,不知这竺天保为何只守不攻,到底是葫芦里买什么药!

    “一群废物,一群废物,怎么还没有消息?!”竺天保瞪眼横眉地破口大骂。

    竺天保此时裸着上半身,重新扯紧早已松垮垮的裤腰带。他一只手肆无忌惮地挥舞着手中长刀,另一只手将一头黑不溜秋的秀发拽出书桌下,再将长刀杵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娘子的玉颈处,满脸皆是烦躁不耐。

    地上的小娘子蜷缩着瘦削双肩,止不住地啜泣颤抖,清秀绢白的脸蛋红肿不堪,被拉扯得凌乱半裸的玉背血淋淋地多了几道七横八路的漉漉血痕,似特意费尽心思镌刻出来的牡丹花盛开的潋滟模样,皮开肉绽得精致又阴森。

    下首的一个武将跪在地上,锤头拱手,小心回禀道:“回、回节度使的话,主人说、说还需要一些时日,还请节度使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个鬼!这混账东西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行军用兵重在兵贵神速,若是再继续耽搁下去,恐怕你我皆是人头落地!”

    他抛下手中的长刀,还不忘猛地踹了一脚匍匐在地的小娘子。那血淋淋的后背顿时浮现出一个肿胀斑驳的鞋印子。小娘子咬破了毫无血色的白唇,拼了命地不发出任何声响。

    五日后的一个深夜,南州刺史府的一个折冲都尉带领着一千人马率先杀入对岸敌营的后方大营,烧光了后方大营的军粮和木质的炮车军器。那一场大火恶战之后,能够留着一条小命断臂残腿地回到萧家大营的将士,只剩下仅仅一百多人。

    六皇子李竣马不停蹄地带领余下的两万将士围守在外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里头众人饿得毫无招架之力,士气渐渐消殆。三日之后,李竣与早已深入敌军内部的折冲都尉里应外合,大胜竺天保三万余人的精壮人马。

    可惜竺天保寻着空隙逃出生天,一路往北逃窜而去,而且一路上竟然还多有援兵相助。那位不闻其名的折冲都尉当机立断,率领一千余人的精兵强将穷追不舍,最终历尽艰辛才将岭南道节度使竺天保斩于马下。

    暗夜幽幽,宫灯长明。

    那一夜的大明宫,潋滟鲜血洒满了颀长高耸的红墙,漫天哀恸哭戾响彻云端。

    一直行踪不明的三皇子李竮终于冒出了水面,似疯狗那般带领一部分神策军闯入了大明宫,杀尽了守门的一大批金吾卫,斩杀了二皇子,甚至还将二皇子斩得碎尸万段、万劫不复。

    李竮杀红了眼,见到宫人女婢就提刀砍去,这腥臭的红樱苦汁一路上喷喷洒洒,仿佛成了他周身和手中利剑的润泽之物,长刀琛亮、洌冽生辉,越杀越疯、越杀越狂妄大笑。

    半晌之后,他将文敬皇后、永安公主和两位幼妹一同拽进了泰和殿。

    太和殿中留有宫婢和太监若干人,一侧还有等待着皇诏的老太尉和老太师二人。

    当着周身发颤、不能言语的明德帝的面子,李竮挥剑欲要划破永安公主的脸,眨眼之间,是文敬皇后毫不迟疑地挡在身前护住永安公主。

    她胸前的衣袍破开,胸口鲜血涓涓,眸光渐渐暗淡,临死前紧紧拽住永安公主的手腕,求着她定要护住两位年幼的同胞妹妹。

    一旁的老太尉和老太师被几个神策军将士死死地压在地上,面色阴沉绝望,虽然此时还留着一条命,不过若是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二人恐怕也是命不久矣。

    “说!皇诏在何处?”他偏过头去,是朝老太尉和老太师二人怒吼道。

    满室凄寂,萧瑟无声。

    “好好好!都不说话是吧!”

    李竮见刘皇后气绝,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直趋趋地抬腿迈步往永安公主身前走来,那把寒刀鲜血泠泠,张牙舞爪地耀武扬威,扬言着她便是下一个可口有趣的虐杀之物。

    “我的好妹妹,好玉岚,本皇子与你玩个游戏如何?”

    “三、三哥,我、我求求你了,我什么都、都可以给你的,不、不要杀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李玉岚哭红了双眸,脚下躺着母后、宫婢和太监的尸首,一步一步踉跄着朝后退去,还不得不踩在鲜血淋漓的宫婢脚背上,最终摔倒在明德帝的床榻前。

    “三、三哥,我、我不想死,求、求你了......”

    “哼,从前不是自诩为嫡出公主而处处瞧不起我吗?就连母妃留给我的挂念之物都要抢走!三哥,三哥,从前可没听过你如此唤过我?!”他猛地抬手扯过她的衣领,满眼阴鸷狠厉,“好玉岚,你若是能替三哥我做件事,三哥我饶你一条狗命也未尝不可呢?!”

    “三、三哥,从前、都、都是我的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尽管说,玉岚我、我一定会替你做到的,只求、求你不要杀我啊,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我那六哥的主意啊......”

    提及她话中的六哥,李竮扯开嘴角癫狂大笑,那狭长目光却暗暗沉沉,偏过头在她耳侧说了几句话。

    李玉岚双眸睁得似铜铃,满眼浮现出惊惧恐怖,宛若嗜血罗刹扑面而来招架不住。

一百八十六

    李竮松开拽住她衣领的大掌,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塞到她手里,龇牙咧嘴地笑着道:“好妹妹,让三哥看看你的决心如何?哈哈哈哈!”

    李玉岚的每一根手指都蜷缩着,像被活生生浇上了热油又似被陷入了寒心透骨的冰渣子中,巍巍颤颤地接过他塞过来的一把匕首。她身形摇晃,像被粗鲁拔了毛而瑟瑟发抖的小土鸡匍匐在他脚下,痛哭流涕地哀求他饶她一命,哭诉着她做不到。

    李竮不留情面地猛踹了她一脚,冷声道:“行不行?不行的话你就去死!下了阴曹地府陪你那好母妃去,要怪就怪你那不知好歹的六哥吧!”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长刀簌簌落在她的玉颈前,差之毫厘便可见血。

    李玉岚急急喘着气,眼眸暗淡,心中恨极了面前的所有人,还有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六哥。没有人来帮她,没有任何人来帮她,凭什么要让她独自一人来做这个抉择!可是,她不想死,不想死!

    “三、三哥,若、若是我真做了,你、你当真得不杀我?”她复又抬起头,目光晦涩不明,隐隐之间透着几分求生的期许。

    李竮撇了撇唇,并未直接回话,话锋一转道:“试一试,你不就知道了!”

    “我、我、我愿为三哥做牛做马,在所不辞!”李玉岚把心一横,紧紧拽住手中的匕首,起身走向身后那层层叠嶂、镶金鎏影的锦绣胡榻床幔走去。

    前头的老太师和老太尉拼命地摇头晃脑,欲要示意她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可是他们的嘴被堵着死死的,脊背手脚亦被绑得死死的,竟是一点声响都发不出来。

    她掀起近在咫尺的刺绣床帘,呆呆滞滞地立在床榻前,皓齿微颤,双眸秋水迷蒙,犹犹豫豫地难以抉择。

    “不是他死,就是你亡,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身后再次传来李竮的压迫声,那嗓音透着狂妄阴鸷却又带着急不可待的癫狂兴奋。

    李玉岚目光一沉,伸手抹了抹眼睑下的冰冷泪珠,娇娇弱弱道:“父、父皇,女儿对不住了......女儿会、会......”

    “你、你、你......”明德帝的眼眸子似油干灯枯那般萧涩无神,可是他还没瞎,一眼便扫到她手中高高举起的锋利匕首,垂直而下的方向正是朝他胸口那处绝然而去的。

    他满目震惊,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只剩下哑声呢喃:“玉岚你、你......”

    永安公主可是明德帝这一辈子最宠爱的公主,因为是中宫嫡出,而且还是唯一的一位能够平安长到及笄之年的嫡出女儿。李玉岚从小锦衣玉食、金镶玉裹,行事作风泼辣洒脱、为所欲为。从前还不过五岁便得了永安公主的封号,如今才不过十四岁的稚嫩年纪,其所获得的封地领土和赏赐之物比起几位庶出的皇子都要丰厚了整整两倍之多。

    明德帝的喉咙霎时一片火辣辣的刺痛,肝肠寸断那般咳出了污物,那一口秽血顺着嘴角倾泻而下,似残破画笔将要草草潦潦地画上最好的一个绝笔。

    鲜血飞溅,闷声低沉,四目相对,此恨绵绵,再无归期。

    “啪呲”一声巨响,李玉岚兀地松开了那油光琛亮透着惨烈胭脂色的匕首,颤着手抹了抹喷溅到自己脸上的斑驳血迹,越抹越是糊了眼眸刺痛了肌肤,原本清丽的眸子骤然黯淡、恍惚无神。

    是血迹,是孽债,更是大逆不道、弑父求生的诛九族之死罪!

    “我、我按照你说的做了,三、三哥你、你可要信守——”

    李竮挑了挑眉,用衣袖拭了拭手中的长剑,那剑柄一直延伸到剑尾处皆是红泠泠、黏腻腻的血色光泽,此时干涸暗沉了几分,似乎也没了好几度的肃杀之气。

    “好玉岚啊,你还真是替三哥做了一件好事,不过嘛——”他语气猛地一沉,“不过我方才只是说要留公主的一条贱命,可没说过会留你永安公主的这一条命!”

    剑锋出光,寒意袭来。那把长剑似掩了流光溢彩的绯红丝带,被缠绕住一圈又一圈,血口大张地朝她挥来。

    李玉岚身躯惊颤,慌乱之间摇摇欲坠地就要被那把没长眼的利剑剁成了污泥碎瓷。她把心一横,拎起裙摆往前头狂奔而去。

    李竮瞅着她左摇右晃的窜逃模样,眼底的俾倪之色尽显,这李玉岚平日里总是仗着中宫嫡出的身份日日耀武扬威,占尽了父皇的宠爱呵护,就连他堂堂七尺男儿、大周名副其实的三皇子也曾受过她的折辱欺压。

    三年前母妃病逝,李玉岚占着父皇的宠爱,二话不说就要走了母妃非常珍爱的一对碧海珍珠翡翠镶嵌的流苏簪子,不过几日就命人拆解开了那流苏簪子上头的硕大名贵珍珠另作他用。

    那可是母妃的遗物,而且是母妃身前万分喜爱、时常佩戴在身上的珍爱之物。怎可容他人轻易亵玩糟蹋了去!他不能忍!

    他挥了挥衣袖,笑得越发猖狂肆意:“跑?能跑到何处去?!李玉岚,你当年如何不敬我如何侮辱我,今日我便要你加倍奉还,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眼瞧着那沾满鲜血的长剑快要落在她的脖颈前,她极快地转过身来,倏然将跪在前头、泪眼模糊的两位幼妹拉拽到他面前,竟是将这两位懵懂可怜的幼妹当做了挡箭牌!

    李竮一怔,这一手臂怨恨不甘的蛮横之力蓄势待发、收不回来。可怜那一母同胞的两位幼妹,这长剑无情地划破了她们二人的前胸。她们二人甚至都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懵懵懂懂地就香消玉殒了。

    两个幼妹瘫睡在冷冰冰的地板上,竟然皆极有默契地朝同一个方向偏过头来,双眸颓然空洞且哀怨,似被毒蛇猛兽挖空了巢穴,正是怵怵幽幽地盯着李玉岚的面容。

    死不瞑目!

    李玉岚愣愣地盯着身前倒下来的娇小二人,刺绣衣摆的下处沾染上圈圈层层的喷洒状血渍,触目惊心。她吓得瘫倒在地,四肢抽搐,两眼一白,迷迷糊糊地晕过去了。

一百八十七

    病榻上的明德帝胸腔前插着高耸的匕首,半张苍白衰老的脸颊也沾染了零零落落的血渍。此时他只剩下半口气,余光瞥见如此一幕,更是气得喘不过气来,枯败的手臂摇摇欲坠,可惜无论如何都再抬不起来了,嗓音低哑虚无得似快要断了气息。

    “你、你、你——”

    “我的好父皇,凭什么就不能是我!凭什么!到底凭什么!”

    他的面目涨得通红,黑眸迸发出千万根尖刺子,撕心裂肺地痛骂出声,满腔怒火似要喷涌而出,同时又蕴藏着凄凄怨怨的不甘与委屈。

    “不过都不重要了,最后这个皇位只能是我的,二哥和六弟嘛,都不可能再活着了哈哈哈哈——”节度使竺天保虽然被杀了,不过他可还自信满满地留着万无一失的后手呢。

    “不、不是你、不能是——”明德帝睁大了暗色眼眸,铆足了最后的一口气,可惜那气息如哀烟吐雾悲恸缭绕,嘘嘘拂拂地吐出了最后几个字,倏然断绝了最后生机。

    李竮龇牙獠嘴地仰天长笑,满腔的痛快舒心倾灌而出,如今他只需要一封诏令,便可自由自在地登上皇位,掌管天下万民、唯他独尊。

    “说!皇诏到底藏在何处?”他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瞪着前头的老太尉和老太师,命人取下他们二人嘴中的麻布带子。

    老太尉和老太师对视了一眼,静默不语,同时脊背挺拔,昂首相望,风骨犹存。

    李竮虽然急不可待地想要当场杀了他们二人以泄私恨,不过这皇诏却是实实在在的证据,定要寻出来毁了它免得落人口舌才好。

    他挥了挥手,命余下的神策军将士翻腾遍整个泰和殿。只为了寻出那一封诏书。

    欲要拥戴二皇子的镇国公府已被他们围堵得密不透风,神策军亦是将镇国公府搜寻个遍,并未发现任何诏书。而老太尉和老太师二人自七日前都未曾离开过大明宫,监视着他们的暗探也回禀并无任何异常之处。如此说来,这封至关重要的诏书一定还在这大殿之中。

    日落西斜,残阳落幕,取而代之的是一轮弯弯新月。新月高挂于幽寂天幕之中,温润如一池暖暖春江水。薄云浅风微拂而过,似挟带着淡然仙气迎着仙人的到来那般透着薄薄雾气,拨开云雾之时又如凌厉朔风弯刀,如普度众生的如来佛在审视着云云尔尔的世间众生。

    大明宫中横尸遍野、血溅红墙,因为日头里神策军的肆意破坏、横刀乱剑,宫道两侧的壁石砌成的五角宫灯或木质八角灯盏皆被砸得横七竖八、灯火湮灭,这宽敞宫道也成了阴阴森森的无垠幽洞。大明宫笼罩在这晕染着薄薄月光的幽黑凄寂之下,更显得冷冽渗人。

    李竮正在另一边的永和殿里享受着珍馐佳肴,座下还有七八个貌美如花的宫婢伺候着。酒足饭饱后,他慵懒斜倚在明黄流光飞龙刺绣的胡榻上,一只手握着琉璃酒盏,另一只手张狂地挑弄揉捻着半裸宫婢的丰盈粉乳,好不快活伶俐、舒心自在。

    “如何了?”他慵懒问道。

    下座的一位神策军将领很是识趣地改变了称呼,阿谀奉承道:“回圣人的话,宫中并无异动,一切安好。”

    “嗯。”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轻酌一口香酒,“还有李竣那边呢?怎么还没有消息?”

    “回圣人的话,方才下官终于接到密报。六皇子的那支行伍深陷大火之中,无一人逃出来,如今正在搜寻他的尸首,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猛地掷下酒碗,那一盏琉璃雕花五彩酒碗顿时摔得个稀巴烂、黯然失色。

    下座的将领挑了挑眉身躯一震,恭恭敬敬地应了话,退出了大殿。

    李竮舔了舔红艳薄唇,一把拽住俯跪在地上衣裳半褪的宫婢的玉颈,粗暴地揽起他的细腰翻身上了龙榻。一阵温存私语后,他挥了挥手又命跟前另外两个年幼的宫婢褪去衣裙,连滚带爬地滚上了龙榻。

    彭!彭!彭!

    三声巨响响彻漫天暗夜,三道流萤星光划过天际,风驰电掣间千军万马奔涌而来!

    “三皇子,不、不好了,不好了——”一位将士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一个踉跄急不可耐地俯趴在地上。

    李竮从迷乱旖旎中回神,眼眸子浸润猩红,急急喘着粗气低吟,还未来得及尽兴就被扰了兴致,不得不抽身而出,垂眼瞅了瞅自己身下的好宝贝,倏然之间都恹恹萎萎得没了士气。

    “慌什么慌——”他怒骂道。

    “三皇子,六皇子打进来了,而且还、还有——”

    李竮身躯一震,连忙披上了外袍,光脚踩在软榻上:“还有什么?!”

    “还有萧家军的军旗和人马!很、很多很多的将士人马!”

    “怎、怎么可能?!”

    话音未了,永和殿的两扇大门“砰”地一声轰然倾倒而下,朦胧月光之下多了一个高大挺拔、精健颀长的武将身影!他的身后蝶影重重、浓烟四起,似有千军万马在他身后为他撑腰做主、无所畏惧!

    是他来了!是六皇子李竣!

    “三哥,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李竣才刚过弱冠之年,星眉朗目、丰姿绰约,几年前颓然孱弱、白脸弱体的重病之态荡然无存,身姿挺拔如巍然而立的长青青松,腰腹精健如重峦青山岿然不动,取而代之的是威风凌然的清朗之姿。

    “来、来人啊——”他厉声高呼,可惜门外竟然没有丝毫动静,眉眼间的慌张神色似晚秋冰霜微微显露出来,随之越结越浓难以消散,“快、快来人啊,人都死哪儿去了——”

    “三哥,不用再喊了,你的那些神策军全都缴械投降了。”李竣抱手而立,淡然自若地回应他。

    “怎、怎么可能......”他颤着腿,畏畏缩缩地往后退了几步,“怎、怎么可能?!你、你不是被大火烧死了吗?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此?!”

    “三哥既然会收买人心、借刀杀人,我为何不能如法炮制呢?”

一百八十八

    “这、这贱女人,竟然敢背叛本皇子,本皇子——”

    “嗖”地一道尖锐且凛冽寒音簌簌沙沙飞驰而过,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是一只黑羽长箭精确万分地射穿了他的右侧耳垂。他猛地一个激灵抱头蹲下,再看向手指间里黏黏腻腻的湿润之物,目光里徒留闪躲怯懦之态。

    在李竣的背后,多了一个身穿银铁铠甲的中年武将,隐没在半明半暗的晦色之中,此时他垂下手中还热乎着的长箭,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李竮眉头紧蹙,只觉得此人的面容很是熟悉,可是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何处见过!

    “你、你竟然敢杀本皇——”

    身后的中年武将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朝李竣恭敬拱手一礼,朗声回禀道:“回六皇子的话,萧家军已将大部分神策军的叛军控制住,还有部分窜逃的将士已派人去追。敢问六皇子此人该如何处置?”

    李竣微微颔首,面无表情道:“此人口出狂言,弑父夺权,杀无赦!”

    “哈哈哈哈——”李竮仰天大笑,咽了咽嗓子,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六弟这话可不能乱说,弑父夺权,到底是何人弑父夺权哈哈哈?!”

    李骏挑了挑眉,悠悠然将双手背在身后,背影氤氲在漫天月光之下,那周身轮廓边缘都泛着银光似游龙从天而来,虽无一句狠厉之言语,可是周身已经散发着王者的果断决然和威风阵势。

    “是何人又何妨?这往后的历史,不都是由上位者而写的吗?”他顿了顿,背在身后的手朝外头示意了一下,沉着嗓子幽幽道,“还有,那位娘子,可不是你这样的昏庸无德之人可以随意辱骂的!”

    话音刚落,微狭而敞开的大门后顿时掀起狂风阵雨,是千军万马的将士汹涌而来,轰轰隆隆,似狂狼似火焰气势汹汹地要将整个泰和殿践踏在马蹄之下!

    漫漫长夜、厮杀不绝,天色将明、寒风凌厉。在最早的一缕微光点亮泰和殿东南角最高处的貔貅石雕的鹤纹背脊之时,大明宫再次恢复一片清明宁静。

    明德帝的第六子李骏登上了帝位,年号建明。镇国公府在这一场宫变中立下大功,老镇国公却是受了刺激而病倒了,长久卧榻不起。新任的镇国公不是萧家嫡长子,却是从前不甚起眼、远调长安的续弦长子,萧翼。

    三个月之后,一位出生自南州名不见经传的平民女子被册封为皇后。朝中旧臣新贵皆是一片哗然、颇为不屑。不过这位刘氏娘子的身后并没有什么世家大族的鼎力支持,也就意味着李骏的后宫还有极大的变数,朝中众人心思诡异各有筹谋,便也任由这位新帝和皇后放任自流了。

    可是谁曾想呢,这位出生卑微、毫不起眼的刘皇后,十几年来宠冠后宫,诞下的一儿一女最得圣人欢心。在这后宫佳丽三千的大明宫中,竟然没有一人能够与刘皇后相争,能够在圣人面前说上话的女人,也唯有如今还与圣人有血脉关系的永安公主一人了。

    居仙殿。

    刘皇后眉头微蹙,涂着丹脂的纤细玉指紧紧拽住贵妃椅一侧的玉石雕刻的长柄弧形扶手,还深陷在方才周老夫人所提及的话语之中难以自拔。

    “阿砺,你方才也听清楚了,她的话里可有几分真假?”

    砺雪姑姑微微颔首,恭敬回话道:“奴婢方才听得很清楚,那个玉镯子和那封信,当年只有娘娘您和镇国公知道,此话应该不假。”

    “嗯。”她的修长丹桂玉指摩挲着玉扶手柄,压低了嗓音,“你知道该如何做了。”

    “奴婢明白,奴婢即刻着人去查,请娘娘放心。”

    砺雪姑姑躬身一礼,轻手轻脚地走向后头的暗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殿。

    刘皇后抬手拧了拧眉心,目色幽深,眼中似不甘又似哀伤。

    咚、咚、咚——

    小宅门前响起了厚重不虞的敲门声,屋内众人四目相望,皆是一凌。

    “蕴娘,莫不是——”

    姚蕴拉着她起身,示意白露带着她到地下室去藏好。

    “蕴娘,那你该如何?”萧秀清不愿意松开她的手,担心问道。

    “九娘,你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

    眼瞧着那敲门声愈演愈烈,还伴随着金吾卫颇为不耐烦的高喊催促声,姚蕴明白再也耽误不得,急急推着九娘和白露入了地下室。

    “十四,门外有几人?”

    十四抿了抿唇,如实道:“有四人。”

    她盯着他看了好半晌,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若是在人群密集之处,你可有把握把我劫走?”

    “有把握,可以一试。”

    她笑意渐浓,命十四在屋子后头躲藏好,而自己则是理了理周身衣裙,淡然自若地往前院走去。

    “来了来了,郎君莫要焦急啊!”她嗓音急转而下,变得绵绵软软、娇翠欲滴,摇身一变成了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娘子。

    她拉了拉铜柄锁扣,微微撑开门缝,瞧见外头守着四名手持长枪、身着铁甲的金吾卫。

    “嗯......那个......不知官爷有何要事?”

    门外的金吾卫面容肃穆,冷声道:“朝廷在追捕要犯,我们要进来搜寻,速速开门。”

    “好、好的。”姚蕴话不多言就解开了锁扣,怯怯生生地迎着几位金吾卫入内。

    一位金吾卫守在她身前,另外三位金吾卫急不可待地入屋搜查。

    守在她身侧的那位金吾卫冷声命令道:“这处宅子怎么就只有你一人住着?过所文书取出来看看!”

    姚蕴双手交叠在身前,紧紧扯着一条不知在何处何时抽出来的刺绣小方巾。她微微垂头颔首,捻着小方巾捂了捂嘴,一脸胆怯生涩又天真无邪的模样。

    “回、回官爷的话,小女其、其实是个被休了的妾室,可是契身文书还没拿回来,还请官爷见谅。”

    金吾卫往她身上来来回回瞅了好几眼,不留情面道:“哼,到底是何处人家的妾室?说清楚?!”

    “是、是北庭大都护萧承毓的妾室。”她双眸如秋瞳剪水,泛出薄薄的晶莹粉泽,更显得楚楚可怜,连忙从衣袖下取出了休书递给他。

一百八十九

    那位金吾卫一怔,取过那封休书细细查看。休书下方有官府的大红印章,而且落款是在一个月前,早于镇国公府被封府之前,如此说来没有拿到契身文书也是在情理之中。

    “官爷,这份休书可是有京兆府盖章的。有凭有据,小女我的确与镇国公府或是那萧大都护再无瓜葛了。”她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珠,神色悲恸得无以复加。

    那位金吾卫面容肃穆,摆了摆手,对此毫不领情:“小娘子还是随我们去一趟京兆府吧,来人——”

    姚蕴并不意外他如此戒备,连忙道:“几位官爷,小女我问心无愧,自是愿意随你们去一趟京兆府的。不过若是小女本身是清白的,可是却被官爷在大庭广众之下绑了去,日后这冤情无处诉说,小女这面子要不得不如死了算了。”

    几位金吾卫一怔,只觉得这位小娘子手中既有休书的凭证,再见她娇娇弱弱、天真无邪的模样,一时心软,便止住了要拷绑她的动作。

    “那娘子请吧!”

    “好、好的,多谢几位官爷,小女感激不尽了。”

    姚蕴特意戴上了一顶素色帷帽,乖巧文静地跟在四人身后走着。

    快要到达京兆府之时,前头的四向路口处堵着一辆突兀显眼的马车,马车里的人似乎是与过路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冲突,一时之间争执不下。

    姚蕴眯了眯眼,难道说是老天爷也在帮她?!

    前头的金吾卫连忙下命道;“速去瞧瞧发生了何事!”

    金吾卫要到前头去查看情形,姚蕴自然而然也被迫跟随前去,快要行至马车前头之时,马车的后头突然一阵骚乱!

    有一衣衫凌乱的疯子挥着大刀朝马车狂奔而去,马车前的马匹受了惊吓,顿时人仰马翻、仰天长啸,围观在近处的百姓迟疑了几分察觉出不妙,一时间东跑西窜、混乱不堪!

    姚蕴被冲散在这四处逃散的人群之中,她使了劲微微稳住脚,仰着头东张西望地寻找十四的身影。正要挥手之时,她的腰下一紧,身后有人猛地环住了她的腰身,疾风骤雨那般急急往后拖拽而去。

    姚蕴的眼前似有无数道流云闪电飞驰而过,一帧一帧闪过的是混杂着郎君娘子摔倒求助的惊慌哭喊、马车散架摇晃的狂奔乱窜、还有金吾卫们无能为力的怒骂高呼。

    她两眼一黑,扑通扑通跳动的心也一点一点地往下沉,似要不受控制地沉入深不可测的幽深湖底。是她大意了,或许陷害镇国公府陷入沼泽的幕后主使者也在费尽心思追寻她呢,真得是才出了虎穴又入了狼窝呀!

    再次睁开眼眸时,甫一漫入眼底的便是头顶的一帐素色发黄的简易床幔。她抻了抻腿、晃了晃手,幸好四肢尚好,五官健全,周身衣裙也完好无缺,最重要的是双手竟然都没被捆绑住。此时她头晕脑胀、腰酸背痛的,不知道已经浑浑噩噩地酣睡了几日。

    胡桌上的烛台子锈迹斑斑,略微暗淡的烛火闪闪烁烁,滴落在烛台子上的残蜡歪歪扭扭,还飘来一阵一阵不太好闻的陈旧味道,将她的瘦削身影映衬在另一边发黄起霉、坑坑洼洼的泥墙上,倒是有些惺惺相惜、一拍即合的落寞之感。

    咦?!如此发黄起霉的潮湿环境,难道说她已经往南边的方向来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榻,摘下发髻上的一只素色银簪子握在手里,挪着小碎步到了门檐边上,这是一间二进的小宅院,不远处的院子外头还有零零碎碎的说话声。

    是他!?

    她心底大喜,迈步跨出小屋之时,外头说话之人仿佛也听到了屋内的动静,顿时止住了说话声,往她这头急急走来!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二人四目相望,皆极有默契地停滞在原地,发梢碎发飘然撩动,浅淡温暖的月光洒落在二人身上,竟然莫名生出些生离死别后重见天日的手足无措和踌躇未决。

    姚蕴唇角微翘,拎起裙摆朝他飞奔而去:“六叔!”

    萧承毓一怔,笑意粲然,朝她撑开了坚实双臂。倏忽之间,小娘子撞进了他的怀里,亦如漫天月光洋洋洒洒地抖落进了他的眼里。他毫不犹豫用行动回应她,起茧的修长指腹抚上她冰凉的玉颈,欲要将满身的暖意都灌进她的怀里,百转千肠挂念着的人终于回到了自己身边。

    姚蕴的小半张玉脸就贴在他脖颈下处的右侧肩膀,此时紧紧地拥住他精壮结实的腰腹,双手交叠箍在他挺拔坚硬的后背脊骨,柔顺的手指顺着他的脊骨一节一节轻轻摩挲,轻揉重捏,似万分贪婪地牢牢抓住了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又似在苦苦确认身前的男人是真实存在的,生怕一不小心就失去了他温暖厚实的支撑和保护。

    “蕴娘,是我。”

    姚蕴沉沉应了声嗯。她微微仰起头来,那一双棕色丽眸蜻蜓点水般落入他心间,刹那间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委屈和想念毫无保留地翻涌而出。

    萧承毓看得一清二楚,察觉到她的异样,软声问道:“蕴娘,可是发生何事了?”

    她抿了抿唇,嗓音软绵又低哑:“六叔,萧秀盈死了,是难产死的,可是我知道——”

    “我知道。”萧承毓抬手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复又将她按入怀中,像安抚焦虑不安的孩子那般轻轻拍拂她的后背,哄着她镇定下来,“莫要怕,有我在,我一直都会在。”

    姚蕴神思恍惚,原来他都知道的,那镇国公那一头恐怕......半晌后,她再次松开他的手,仰起头来盯着他......

    “原来你都知道了,那镇国公那处——”

    “大哥他受了重伤,已经多日昏迷不醒,就算知道也是无能为力了。”

    姚蕴神思恍惚,心中的酸楚和庆幸交织在一处,顿时如排山倒海那般翻涌而来。幸好他还活着,幸好她还能再见到他!然而萧承忠如今身负重伤,想来那幕后之人是下定决心要痛下杀手,让镇国公府深陷泥泞、百口莫辩。

一百九十

    她愣了愣,突然笑道:“六叔,你今日竟然刮了胡子,真是难得一见。”

    听到她已经会打趣他,他不禁松了口气,想来已经是慢慢缓神过来了。

    她素色的唇角微微往上翘起,猛地踮起脚尖,朝他嘴角那处“啵唧”一下添上了一个香吻。

    她微微仰起头,笑意粲然:“给六叔一个奖赏!”

    萧承毓怔了怔,手疾眼快地拖住了她微微发凉的粉腮,大掌贴上去,另一只手已经往她后颈处松垮垮的衣领里头探去:“这个可远远不够!”

    姚蕴没有如往常那般闪躲开,手臂轻轻搭上了他宽阔的肩膀,目光鎏莹、笑意盈盈地望着他,贴住他冰凉的耳垂娇嗔道:“六叔安然无恙,是小女之大幸也。”

    萧承毓虎躯一震,一把揽起她的细腰横抱住她,急不可待地就往屋里大步流星走去。

    如今已是六月暑夏时分,这南边的天气亦是比北边潮湿黏热几分。

    姚蕴只觉得身处热气腾腾的狭迫火炉之中,可是这火炉中却似被不停灌满香淋淋、水渍渍的热油沸水,她的额头、后背、甚至于每一寸如瓷肌肤都被烈火烫灼浇淋着,那如玉如瓷的肌肤熨上了潮红靡色,酥筋软骨妩媚至极,低喘娇吟不绝于耳。

    那柴火炉子上的沸水在轰隆隆地低鸣嘶叫,意味着这不知已经烧了多少回的茶壶沸水又要烧开了!

    “蕴娘,唤我一声六郎可好......”他双眸迷离,嗓音暗沉且低哑,他还是想亲耳听到她如此唤他。

    姚蕴终究抵不过他的胡搅蛮缠,呢呢喃喃地娇喘道:“六、六郎......”

    萧承毓心思汹涌,终于体会到这蚀骨销魂、灵魂契合的滋味,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定要完完全全地滋养浇灌好才心满意足!

    屋子外头是一阵窸窣的声响,萧承毓随意拢好了一件外袍,亲自打了温水回来替她清理干净。半晌之后,他替她拢好薄被,侧身而卧拥着她入眠。

    脑海里想着的是酣然入眠,可是这薄被下的粗粝大掌却很不安分。

    姚蕴被他挑弄得出了一身薄汗,颇为不满地哼哼唧唧几声,原本疲倦混沌的大脑被迫清醒了几分。她睁开尚存着几分情欲的水汪汪眸子,转过身来,滑腻腻的一条腿搭在他的腿上。

    “我为何会在此处?六郎还没告诉我呢!”

    萧承毓笑了笑,也不曾想过要瞒住她什么:“是李端的人劫走了你,再将你送来南州的。”

    她哼了哼鼻子,不解问道:“为何要将我送来此处?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哪有什么用处呢?”

    萧承毓将她拥得更紧了些,沉声道:“时机未到,日后你会明白的。”

    “好的吧。”姚蕴掸了掸他的手,似乎有些责备和不满意他的回答。

    “蕴娘,日后无论发生何事,你只需要知道,我萧承毓一定会在你身边的。如此,就足够了。”

    她愣了愣,迷迷糊糊地回应道:“嗯,我相信六郎。”

    七月炎夏,烈日当头,艳阳洋洋洒洒落下的火苗种子似能将整个西南大地熨烫个油尽灯枯,就连拂来的清风都带着昏昏热气,知了飞蝉不分日夜地吱吱喳喳聒噪个不停。

    姚蕴坐在院子里的自制摇椅上,一口一口抿着放凉的茶水,时不时挥动手中的白羽扇,想要努力驱散心中的烦躁郁结。一个月前,姚蕴将那水坝大闸的图纸交到萧承毓的手中,亲自送他离开,可惜如今都还没有太多消息。

    萧承毓亲自率领三千萧家军,伪装成寻常的汉人帮工,直奔大月族所在的云悒盆地的西关口。云悒盆地西关口所对出的方向,正好会经过滚滚东水流的长江出水口。

    萧承毓一直蛰伏于此,是在暗地里指挥三千人的萧家军在云悒盆地的西北口开凿水坝,引水改道灌入盆地。

    某一个幽幽暗夜,西北方向的水坝闸口一开,滚滚长江水翻涌侵灌而下,猛地灌入了云悒盆地的怒江之中。虽然此次的洪灾不甚严重,怒江两岸的百姓也受到了牵连,大月族的几位首领派了将士去重振灾区、安抚民心,搅得几位首领皆是分身乏术。

    趁着大月族手足无措、视线分散之际,萧承毓趁热打铁,率领五万萧家军集中围攻较为薄弱的东边军营,杀得那东边将士们一个措手不及,东边大营的首领仓皇出逃。由东向西行军,再逐个击破。最终,萧承毓领着余下的五万大军直驱西边的大月族大本营,与围守在外头的两万萧家军里应外合,最终拿下了大月族叛乱的始作俑者。

    再过几日,萧家军大胜西南蛮族的军报与另一份家书于同一日抵达了长安城。又喜又悲,朝中众人皆是一片哗然!

    镇国公萧承忠阵亡了!

    次日清晨,圣人当即下令恢复了镇国公府原先的吃穿用度,不过暂且还没有撤去所有的金吾卫,还留下了一部分的金吾卫守在门前。

    而此时的镇国公府内,哭声哀恸、悲痛欲绝。

    大夫人沈氏终于是病倒在卧榻前,辗转反侧、头痛欲裂。婢女们几次喂下的安神汤药都被她掏心掏肺地尽数吐了出来,面色枯涸、神魂渐消。她想不明白,好好的夫君怎么就殁了,好好的大娘子怎么就成了寡妇了!

    一夜之间,周老夫人的两鬓斑白如霜,面色暗黄,黄斑尽显,顿时像是苍老了十几岁。她一只手扶着额头,满目悲怆,另一只手中紧紧拽着一封早被揉捏得不成模样的信件。最后那处赫赫然是萧六郎的署名。

    兄惊闻爱女噩耗,神思忧惧,行军时受奸人所害,分神自马背摔落,重伤而亡。

    萧承毓是在不留情面地告知她,大郎的死,是因为萧秀盈的死才导致大郎分神忧思,以致重伤而亡。归根结底、寻根问源,正是周老夫人一手造成的。

    自作孽,不可活啊!可是这个报应,却是偏偏报应在了她最温厚、最体贴、最孝顺的大儿子身上!老天爷啊,老天爷啊,真是老天无眼啊!

一百九十一

    然而这个中缘由,却也只能是周老夫人吞入腹中独自承受了。镇国公府的主事人,如今的镇国公萧承忠,就算是死,也只能是英勇杀敌、马革裹尸,为大周鞠躬尽瘁而亡。

    圣人来了旨意,命萧承毓率领五万萧家军班师回朝,可是这一路上的路程却是走得出奇慢。寻常十来日的路程,这五万大军竟然慢吞吞地行了二十日都还未到达长安城。朝廷上下官员心思各异,递上来的文书折子也越来越多,都有些闹开了锅煮沸了水。

    永安公主更是愤慨不平,日日在圣人面前吹耳边风,只道是那镇国公府和萧承毓居功自傲、目中无人,越发不将圣人放在眼里。定要圣人严惩这肆无忌惮、矜功自伐的萧承毓和镇国公府。另一方面,她还有些意外,上书谴责镇国公府的官员们要比她想象得多,这些个文绉绉的文官们一向看不惯武将世家作威作福、独揽军权,寻到了机会便会想尽办法打压武官武将。如此说来她的把握又大了几分。

    圣人每日都会仔细审阅那些文书折子,大部分都是谴责镇国公府和萧承毓的。人心隔肚皮,日久见人心。圣人心中已有定论,渐渐也对那些文书折子置之不理了。虽然圣人对永安公主依旧是有求必应、兄妹情深,不过对她递上来的某些折子却有些冷淡了。

    永安公主府。

    永安公主刚刚翻阅完东边送来的密报,目色幽深且阴鸷。她估摸着时日,应该是准备得七七八八了。回想起今日在泰和殿时,她的好六哥竟然当着众位朝臣的面驳回了她的提议,她心底更是郁郁不得志。如今自己在圣人面前也不似从前那般和顺亲密了,隐隐间仿佛生出了些微不可见的间隙隔阂。她自认为一切事情都做得天衣无缝、密不透风,到底是在何处出了问题。

    而且半个月前,她苦心经营、引以为傲的抚仙楼竟然被一伙金吾卫查抄了,而为首的金吾卫中郎将则是一向刚正不阿、拉拢不来的张谦。之后再细查之下,发现从前一直对抚仙楼穷追不舍之人,竟然是她的好侄儿,当朝太子李瑾。

    虽然目前还没有查到抚仙楼的真正幕后之人是她,不过她心底却愈发忐忑不安,不知道圣人是否已经得知她这些年来敛财杀人、卖官鬻爵的龌蹉之事。她不能再等了!

    八月初秋,天气已经凉快了不少,阵阵秋风夹带着瑟瑟凉意拂面而来,卷起满地的金黄枝叶,油然生出些伤春悲秋之情。

    姚蕴被安置在京郊的一处毫不起眼的小宅院里,饮饮茶作作画,这小日子过得倒是闲情逸致的。不过,此时她心中却有些挂念萧承毓,也不知道那五万萧家军如今行进到何地了。

    中秋佳节的前夜,大明宫里张灯结彩、歌舞升平,一片祥和温馨之景。

    好事相逢,圣人大喜,连饮了好几大碗的珍贵琼浆酒。面红耳赤之时,圣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话,最后还亲口下旨要册封慕容昭仪为贤妃。

    此话一出,宴席中的宗室、官员和嫔妃们皆是愣神。自圣人十六年前迎娶刘皇后以来,这四妃之位已是闲置许久,最高的份位也只是止步于昭仪。遥想当年老太尉和老太师苦口婆心地劝圣人广纳妃嫔、以充后宫时,他们还被圣人指头戳脸地痛骂了一顿。当年的圣人可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过,从今往后不会再册封任何的妃位。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圣人终究还是打破了当年的誓言。

    永安公主笑意嫣然,对坐在下首的慕容美人热忱道贺,毫不掩饰她对这位新贤妃的喜爱之情。刘皇后的面上无甚变化,保持着淡然浅笑,同样主动向慕容美人道贺,还好心叮嘱了好几句宫中事务和册封礼仪。

    圣人看着皇后、爱妃和胞妹三人相谈甚欢、有说有笑,心中很是欣慰。有一贤良聪慧的知心人皇后,有年轻貌美、娇软撒娇的爱妃,还有唯一能够让他时不时怀念一下亲情的同胞妹妹,如此便是人生之乐事,心满意足了!

    入夜。

    漫漫长夜里的一声巨响,打破了大明宫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将整个摇摇欲坠的大明宫翻了个底朝天!长安城北边漫天火光肆意飞溅,短兵相接厮杀之声不绝于耳,大明宫最北处的重玄门大开,是江南道节度使廖逊以清君侧的名义,率领五万大军攻入了长安城的光化门。

    清君侧,何侧可清?

    这自然是要将这血淋淋莫须有的箭靶子直直指向了镇国公府,甚至还专程派老弱妇孺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里散布镇国公府通敌叛国、欲要取代李氏的谣言!不过一日,长安城里懵懵懂懂的四岁小儿都能哼出辱骂和唾弃镇国公府的童谣小曲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廖逊攻入长安城时,竟然不废一兵一卒就占据了金吾卫的大本营,将留守在大营里的金吾卫士兵屠杀殆尽,血流成河。翌日天亮之前,他另外调拨了五千人马,肆无忌惮地闯入大明宫,将准备上朝的一众官员悉数围堵在前殿的两仪殿内。

    如今殿中之人人人自危、惴惴不安,从前还对萧承毓多有谴责不满的官员们皆是垂首跺足、悔恨莫及,恨不得磕头跪地求着萧承毓速速前来营救他们。

    说来也是奇怪,今日圣人上朝时就晚了些许,而且今日驻守在殿外的神策军将士似乎也比往常少了好些人马。

    “砰!”是廖逊握着长剑入了两仪殿。

    银光闪耀的头盔铠甲上还沾染着腥臭的潋滟之色,古铜面容泛着微红,是他杀得无所忌惮、杀得舒心畅快的印证。此时他巡视着前头跪着的众位官员,目色阴森且桀骜不羁。半晌之后,他往西北角落走去,极其粗暴地拖拽出一个上了年纪、身形枯槁的紫袍官员。

    一旁的年轻官员挡在那位紫袍官员身前欲要护住他,却是被两旁的士兵猛踹了好几脚,强忍着痛苦惊呼道:“沈尚书——”

一百九十二

    此人正是镇国公萧承忠的岳丈,工部尚书沈彰。若是再讲究些算上萧秀盈的姻亲,这沈尚书还算是廖逊的外祖岳父呢!

    沈彰撑着坚硬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微微直起了腰背,那半身佝偻的双肩还在微微发颤回神过来,不过却依旧风骨铮铮、傲然不屈。他抬起头来,目光微凝,眼尾处的灰白褶子像深山沟壑峰峦叠嶂,尽显岁月的沧桑与历练,此时亦是毫不畏惧与他对视。

    廖逊摇了摇手中的长剑,毫不在意道:“沈尚书啊沈尚书啊,你说你还在倔什么劲呢?你的好女婿都死了,你还要等着谁来救你呢?”

    沈彰阖上双眸,那单薄腰背挺了挺,并未回话。

    廖逊冷哼了一声,只道他是有些顽固不化:“沈尚书,本节度使也算是与你有些交情,怎么说还算是姻亲不是!本节度使就给你指一条明路如何?”

    沈彰慢悠悠地睁开眼睛,似乎对他的提议有些感兴趣。

    “沈尚书,你也算是这宫里的老人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沈尚书若是肯点头,这身后的小辈们都唯沈尚书你马首是瞻呀。”

    原来是借着攀亲带故的由头来劝他投敌,若是他首肯了,身后的这些年轻小辈亦不是什么难事了。

    廖逊挥了挥手,命将士将后头的胡太师和张太尉拖了出来,三人被迫跪在了最前头。这三位可都是三朝元老、贵极人臣。

    沈彰面色不变,不卑不亢淡然道:“沈某为官四十载,行的正坐得端,何须屈尊畏馋言,只为大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廖贼你不需多言,请便!”

    话已至此,沈彰是连一句妥协协商的余地都没有留给他,明明白白地断了他的后路,一心求死!身后的一些官员也很是触动,低头掩面眼角垂泪,官袍下的手握拽成了拳头,敢怒却不敢言。

    “哼,食古不化的死老头。那本节度使便成全你,也好来个杀鸡敬佛。你们这些个文绉绉、假惺惺的废材文官可都给被节度使看清楚了,敢忤逆本节度使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沈彰面色如常,身形未动,脊背巍峨耸立如孤傲青山,不曾有丝毫的退让和闪躲,已是下定决心凛然赴死。

    耳侧寒风袭来,金光银光簌簌而落,晃得身后众人偏过头去不敢直视,那把长剑就要横跨在沈彰的胸腔前——

    “且慢!”倏然之间,后头有人朗声高呼道。

    众人一惊,纷纷转身抬头望过去,竟然是李仆射起身发话了。

    廖逊愣了愣,满脸都写满了不虞与烦躁,他挥了挥手,眼神示意两侧的将士将李端带上来。

    “原来是李仆射呀!难得难得!”

    李端猛地挥手挡开欲要前来拽他的两个将士,掸了掸因为被迫跪在地上而沾染上的灰尘。此时他面色阴冷得似能结出冰砖,而嗓音厚重葳蕤似要震慑住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洪水猛兽。

    “廖节度使,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他是在跟他打招呼,可是这嗓音中无甚喜悦,甚至还有些咄咄逼人的威胁之意。

    廖逊垂下手中的长剑,冷声道:“李仆射啊李仆射啊,传说中十五岁就成了名动长安的探花郎,二十五岁就求仙问道隐居避世而去,如今还未过三十五就身居三品高位,一身紫袍官服令多少的年轻士子艳羡嫉妒啊。想当年我苦苦求见却被你拒之门外,不曾想今日你也会落到了我手里哈哈哈哈。怎么?!你还想替沈彰这死老头去死,也好,本节度使就——”

    李端笑了笑,幽幽打断了他的话:“廖节度使,你当真是想清楚了?杀了沈老尚书,这个后果你一人担待得起吗?”

    话音刚落,廖逊的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仿佛是被某些恶毒东西摁住了喉咙。身后的一众官员皆是一阵哗然,一头雾水地望着李端。

    “你、你——”

    “廖节度使,你多年来安居于江南道,享尽荣华富贵、香车美人,本就是和顺美满、心满意足,又何必在这个时候谋反呢?”他无奈叹了口气,目光如炬似能将他的人心看穿,“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是有人在唆使你,而且还应承了你更加宝贵难得之物。”

    廖逊紧咬着牙关,不曾想自己的心思就如此简单地被他看穿说破了。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莫要多说废话,来人啊——”

    “廖节度使果真是养尊处优太久了,从前的凌厉锋芒都被磨损殆尽了。你难道还没发现,你派出去前往太和殿的将士还没回来吗?”

    廖逊方才就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攻打太和殿的将士们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而且此时侧耳细听,两仪殿的外头似乎渐渐安静下来,安静得连一只乌鸦虫鸣的响声都没有了。

    “声东击西,转移目标。这一招还是跟节度使你学的,不知我李某学得如何?”

    好一招声东击西的计谋。廖逊他亲自前来两仪殿围堵这些朝廷官员,表面上是想威逼利诱这些官员臣服于他,其实只是一个幌子,最精健勇猛的将士们直奔泰和殿而去,只为了俘虏住圣人李竣,挟天子以令诸侯!

    然而半个时辰都过去了,那边竟然还没有任何动静......

    “你、你怎么会知道......你到底是......”

    李端绕过他走到他身前,双手背在身后,眼中似能迸射出无数的利箭狠刀,瞬时之间将他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他薄唇微启,那如洪流狂狼般的气势是从前从未见识过的、划破天际那般的桀骜有劲。

    “众将士听命,杀无赦!”

    话音未落,两仪殿正前方的几扇高大雕窗和木质轩榥轰然倒塌,扬起满地尘土,随之而来的是势不可挡地侵袭而来的千千万万火光。火光明耀闪烁,晃得得前头众人眼眸刺痛、看不清面前景象。两排身穿黑袍铁甲、威风凌凌的弓箭手早已蓄势待发,手中的弓箭各就各位,就是连一只苍蝇都逃不出去了。

    刀光剑影,血流成河。才不过两刻钟的时间,廖逊的人马伤得伤、死得死,几近全军覆灭。仅剩下寥寥无几的将士们见援军未至,而如今大势已去,顿时如鼠目獐头般见风使舵、弃械投降。

一百九十三

    廖逊宁死不屈,身中数刀,瘫倒之时手中还紧紧拽着那一把青光长剑,此时他口吐鲜血、双眸呆滞,喘着奄奄一息的几口粗气。

    李端走到他身前半蹲下身来,微微垂下头,在他耳旁叮咛了两句话。廖逊瞳孔睁大,难以置信地瞪着他,那沾了腥气的暗色双眸风云变幻,黑漆漆的眼珠子都能蹦出来了似的,既怨恨又委屈。

    “怎么、怎么可能——”

    李端挑了挑唇角,轻车驾熟地抬手解开了他胸前的铠甲,翻过铠甲后从衣袖里搜寻了一番,取出了一封褶皱信封。他皱了皱眉心,似乎不太满意这封信件被他折出了三四道褶子。

    半晌之后,他复又站起身来,脚下那双银丝线缝制的牛皮祥云纹高靴踩在身下之人的手背上,虽然看上去是云淡风轻,脚下的蛮横之力却让廖逊不得不松开手,“啪噔”一声,他的手背上就多了一个红晃晃的鞋印子,那把青光长剑也与他天人永隔、不复相见。

    “你、你——”廖逊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我、我的剑——”

    他朝后头转过身,在还僵滞呆怔的一众官员面前,慢悠悠地拆开了信封。他双眸微凝,瞳孔中一闪而过晦涩难懂的情绪,突然难以置信地沉声道:“这、这是永安公主的亲笔信,是、是永安公主与廖逊——”

    最前头的三位老人一怔,极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复又长叹了一口气。

    胡太师盯着李端的幽深眼眸好一会,抿了抿唇,沉声道:“李仆射,你来处置吧。”

    李端朝三位老人恭敬行过一礼,慢悠悠地转过身来,甚至都没再多看他一眼,轻飘飘地脱口而出道:“乱臣贼子,证据确凿,杀无赦!”

    身后的将士踩着金甲铁履沉沉而来,手中长刀短剑似漫天冰雹侵袭而下,地上之人被戳得个千疮百孔、气断魂消。

    金吾卫将整个公主府围剿得水泄不通,永安公主则被禁锢在了府里的后院中。

    李玉岚此时跪在灯火通明的佛堂前,玉面桃妆,脊背挺拔且坚硬,身穿朱红色的钿铗礼衣,高髻上稳稳当当地装饰着十二只凤凰金钿。

    这不仅仅是只有中宫皇后在行大礼时才能够拥有的皇家仪制,而且是则天圣帝当年祭拜泰山封禅时的盛大行头。

    “皇后娘娘到了!”

    堂外有太监的尖锐声响起,李玉岚不为所动,既不行礼也不问安,唇角微动时漫上了一丝丝惨淡的笑意。

    刘皇后入了佛堂,瞧见这满墙供奉着的佛龛牌位,还有最上头的那一座金光闪闪的牌位,倒也不觉得是意料之外。

    她的身后跟着一群羽林军,为首的二人手中拽着几份信件。皆是永安公主与武将来往谋逆的信件。

    “永安公主,许久未见啊!”刘皇后的嗓音清甜干脆,一如既往地云淡风轻,一如当年二人初见时那般风静浪平、毫不在意。

    “哼!”刘玉岚身形未动,嗓音极尽阴鸷寒凉,“不安好心、蛇蝎心肠的贱女人!”

    刘皇后不恼也不怒,面上的笑意浅淡,慢悠悠地走到她的面前与她直视:“怎么说我都是玉岚你的嫂嫂,玉岚这话是不是有些太伤人了?”

    “你们先下去吧,永安公主有话要与本宫说呢!”刘皇后挥了挥手,身后的一众羽林军竟然齐刷刷地听她指令退出了屋外。

    李玉岚自知大势已去,口无遮拦地破口大骂出来:“刘玉研,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贱人,当年若不是本公主替你在皇兄面前美言,你怎么可能有机会成为大周的皇后?!如今你却出尔反尔,狼子野心,还欲要栽赃于本公主?!”

    “就凭你?!李玉岚啊李玉岚,你真是蠢钝如猪呀哈哈哈哈!”刘皇后忽而一抬手,不留情面地拔下了她耳旁的一支凤凰金钿,“李玉岚啊李玉岚,当年你亲手将两位嫡亲幼妹推出去做挡箭牌,胆小懦弱、苟且偷生,从那时起却不知收敛,日复一日贪财好贿、卖官卖爵,如今更是通敌叛国、乱臣贼子,你当真以为圣人眼瞎了吗?以为满朝文武都会臣服于你吗?”

    李玉岚的一大侧发髻被拉扯下来,那如丝如瀑的秀发凌乱开来:“你、你什么意思?!皇兄他、他一直都如此疼爱我、呵护我,皇兄他是最爱我的,他本来就打算让我做皇太女,若不是你的话——”

    “疯女人?!圣人他宠溺你宽待你,你以为是圣人他的主意嘛?”刘皇后朱唇勾起,云淡风轻地望着她,“都是本宫的主意呀哈哈哈哈!”

    “你、你、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李玉岚目光如炬癫狂大笑,随之笑声渐弱,掺杂了数不尽的惨淡决然,“那、那廖逊身上的那封信,还有那些我从没见过的谋逆书信,都是你搞得鬼?!”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刘玉研云淡风轻地望着她,“如今人赃并获,证据确凿,你可还有话要说?!”

    “你、你、你,当年就不应该让你这贱人入了长安城?!”

    “这长安城可不是本宫想来的,是你的好皇兄哭着哀求着本宫陪他一同来的。你都不知道,圣人他那时杀伐无数、手染鲜血,日日梦魇,唯有本宫的娇声肉曲、宽慰体贴,才能够让他安稳入睡呢!”

    “你这个妖女贱妓,你这狐媚妖精,我呸!”李玉岚面目狰狞,嘬了她一嗓子,“皇兄真是瞎了眼才将你视若珍宝?!”

    刘皇后挑了挑眉,目光凌凌,她平生最是憎恨听到这两个字——贱妓。身后的阿砺姑姑身子一沉,知道皇后娘娘不会再轻易放过她了。

    “来人!”刘皇后冷声下令,“把圣人御赐给公主府的尚方宝剑取来!”

    不过半晌,她的手中多了一把金光灿灿、飞虎雕刻的尚方宝剑。

    “你、你要作甚?!”李玉岚有些慌张地往后退而两步,却是被身后目光沉沉的两位侍卫抵住了腰身,“本公主万金之躯,就算谋逆不轨,那、那也是要经过三司会审的——”

一百九十四

    “本宫当年追随圣人平定叛乱、收复失地,本宫这双最会弹琴作画的娇滴滴的玉手都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多少伤痕!”她笑盈盈地看着身前惊魂不定的李玉岚,仿佛在欣赏着一副她所创造的绝美画作,“后来啊,本宫不慎被敌军砍伤了手腕挑断了手筋,本宫就再也画不了享誉世间的画作了。”

    话音未落,欻地一声,她手中的尚方宝剑早已插入身前娘子的腰腹之下。

    “啊......”李玉岚难以置信地瞪着那把冰冷冷的长剑刺入自己的腰腹,热烈且腥臭的鲜血急急涌出,“你、你......”

    “圣人当年那么苦苦哀求我,悲痛欲绝地求我陪他一同杀敌、一同入长安城。为了他,我不得不亲手抛弃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为了他,我从此再也不能画画了,为了他,我年复一年地忍气吞声、潜心礼佛。到头来,我都得到了什么?!”

    “啊!!!”李玉岚咬着牙关痛呼出声,她的左肩上又落下了一道惨绝人寰的剑伤。

    “这些,这些都是你们李家人欠我的!”刘玉研此时双眸猩红阴鸷,似能冒出无数条隐晦猩红的毒蛇,要将身前血迹斑斑的女子侵吞入腹。

    “刘、刘玉研!你这个疯子?!”

    “疯子?疯子?!”刘玉研拔出了沾满鲜血的宝剑,待她瞧清楚剑柄上新鲜滚烫的血迹,笑意更为阴森,“在这世间,不正是只有疯子才能活得长久吗?”

    “刘玉研——”

    鲜血飞溅,利剑拔出。原本嚣张狂妄、不可一世的永安公主骤然断绝了气息、香消玉殒。

    “刘玉研的名字岂是你能随便说出口的。”刘玉研扔掉了手中鲜血涓涓的尚方宝剑,抬手抹掉脸颊边沾上的一点点血迹,“来人!”

    屋子外头的羽林军如雷如风严阵以待,看清楚地上躺着的女子尸首亦无丝毫波澜。

    “永安公主癫狂大作、拒绝羽林军的抓捕,最终死于乱剑之下。”

    “下官明白。”为首的羽林军校尉如往常那般应了话,转过身目视着刘皇后离开。

    才过了一日一夜,两仪殿里恢复如常、整洁如新。两仪殿前的女官和侍卫人来人往,重新换上了新的香烛、绸缎和中秋佳节的摆设。仿佛前夜的那一场惊天动地、惨绝人寰的叛乱不过是过眼云烟、沤浮泡影。

    可是圣人还是病倒了。听闻那一夜圣人在两仪殿中受了惊吓,心厥气虚、寝食难安,从而卧榻不起。

    太和殿。

    殿内烛火暗淡,药香四溢,安神香的气息缥缈而来。殿内的侍女和太监皆垂着头,脸色肃穆,外头还跪着一大群瑟瑟发抖的太医院医员和医女。

    寝宫里头时不时传来男人沉重又虚弱的咳嗽声。

    刘皇后领着太医院院正张太医出了寝宫,挥手退下身后的一干人等,面色焦急地询问道:“章太医,圣人的病情如何了?”

    章太医挥了挥额前冷汗,小心翼翼地回应:“回娘娘的话,圣人心肺衰竭,气喘肾虚,恐、恐怕——”

    “章太医但说无妨,本宫心里明白。”

    章太医压低了嗓音,颤着喉咙道:“下官无能,圣人恐怕是、是时日无多了啊。”

    刘皇后身躯一震,悠悠抬眸望向烛火通明的大殿内。半晌之后,她终究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本宫知道了,你们都先退下吧。”

    殿内瑟瑟发抖的一大群医官医女利索地退出了太和殿,皇后娘娘一向宽厚仁慈,这是放过他们了。

    刘皇后今日穿得素净淡雅,一身碧湖色的衫裙衬得她越发雅静出尘。发髻上别着三支翡翠玉石镶嵌的玉簪和流苏簪子。仿佛今日她又是从前那个在红袖阁里柔弱无助、楚楚动人的刘娘子了。

    她抹了抹双眸,眼里渐渐泛出楚楚可怜的几滴清泪:“六郎,研娘来了。”

    “研娘、研娘——”李竣朝她伸出了枯败褶皱的手,示意她到自己的跟前来,“研娘,朕、朕是没有办法——”

    “六郎不要说这些胡话,六郎是大周的圣人,是九五之尊,是吉人天相,自然是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的。”

    李竣轻轻盖住了她的手背,温热熟悉的触感让他晃了晃神,柔声道:“研娘,咳咳咳,朕老了。”

    “六郎莫要担忧,研娘会一直陪伴在六郎身边的。”

    就跟十四年前一样,她刘玉研,会一直陪伴在孤苦无助的六皇子李竣身边。她心里是这么想的,却没有说出口。

    “嗯,研娘,你对朕最是真心了。咳咳咳——”

    刘皇后神色焦急,连忙唤人取来温水,她亲自一口一口地给圣人喂下温水。圣人急急咳了好几下,才慢慢缓了过来。

    这早朝却还是风雨不改的,太子李瑾尚且年轻难担大任,圣人亲自下旨,命刘皇后辅佐太子处理朝堂之事。

    居仙殿。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恭喜娘娘得偿所愿。”阿砺姑姑替身前雍容华贵的妇人别好了最后一只牡丹花镶嵌的金凤簪,退至两步之外,恭敬地垂下头来。

    刘玉研望着龙凤雕刻铜镜里自己的模样,抬手扶了扶方才的牡丹花镶嵌金凤簪,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阿砺,莫要心急,要沉住气。”

    “奴婢明白,奴婢知错了。奴婢打心底里替娘娘高兴。”

    “嗯,让你打听的事情如何了?”

    阿砺姑姑走到她身前,低头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话。

    刘皇后一怔,眼底里闪过一丝悲凉,不过转瞬即逝又恢复一片清明:“如此也好,如此也好。”

    阿砺姑姑继续替她理好身前流光锦袔子裙的系带,随后披好了一件金丝缝制的凤凰高飞纹样的顶肩披风。

    “昨日下朝之后,那些老臣都是什么态度?”

    “回娘娘的话,那几位态度很强硬的老臣都有了松动。而且有抚仙楼这档事情在前头,工部尚书和刑部尚书的嫡子和侄子都牵涉其中,恐怕很快也会投奔于娘娘您了。”

    刘皇后笑了笑,扶着阿砺姑姑的手,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居仙殿。李玉岚啊李玉岚,没想到你亲手打造用来豢养收买官员的抚仙楼,也能成为本宫手中最有用的一把利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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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7463/ 第一时间欣赏守寡后,她成了将军的白月光最新章节! 作者:鲜衣怒马墙头草所写的《守寡后,她成了将军的白月光》为转载作品,守寡后,她成了将军的白月光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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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寡后,她成了将军的白月光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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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姻缘运不大好,心心念念的白月光骑马跑了,怒而入赘的俏秀才掉水溺亡了,艰难捡来的糙武将离奇失踪了,年纪轻轻便成了个名声坏极了的小寡妇。
小寡妇倒觉得这样也挺好。
但养母离世,弟妹年幼。
她只能孤身一人领着养母血脉奔赴长安,投靠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寄居于公府门下。
看似天真无邪实则聪慧心机的寡妇画师vs冷漠粗糙但是腹黑多谋的鳏夫将军
1V1,双C,年龄差十岁。女主有白月光,男主也有白月光。女主、男主、男二皆有马甲。
一句话:心机年轻寡妇和粗糙大龄鳏夫强强联手、开疆拓土的成长故事。守寡后,她成了将军的白月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守寡后,她成了将军的白月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守寡后,她成了将军的白月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