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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寡后,她成了将军的白月光全文阅读

作者:鲜衣怒马墙头草     守寡后,她成了将军的白月光txt下载     守寡后,她成了将军的白月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五十

    萧七早已叮嘱好两侧看守城门的武将,一有风吹草动便即可关上城门。因此转瞬之间,北城门的大门遽然关闭,将一切残暴之徒拒之门外。

    最前头的还未来得及跨出城门的几位郎君亲眼目睹了此幕,吓得呆坐在原地、目瞪口呆、屁股尿流。

    “死、死了......”

    “他、他们都死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经历过如此一场泼天噩耗,众人终于清醒过来,人人抱头痛哭,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老天爷啊,杀千刀的北狄人啊......”

    “我的儿子啊、好儿子啊,你怎么死得如此惨啊......”

    “你们这群混蛋,凭什么还会相信那杀人如麻的北狄贼人......”

    “姚姐姐,快看——”

    薛淮的一声高呼,引着众人齐刷刷朝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姚蕴一怔,紧紧拽过他的衣袖,哑着嗓音磕巴道:“阿淮,那、那是——”

    “那是北麓关的烽火台,起烟了,的确是起烟了——”

    “起烟了、起烟了......”城楼下的众人晕头转向,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胡乱喊道。

    北麓关的烽火台起烟了,便是说明有大周的军队在匆忙赶路,而且那烽火的方向一路向南,恰恰正是金满城所在的方向,难道说是援军来了?!

    城门外的北狄将士反应过来,其中二人速速跃上了马匹要去回禀消息。

    “薛淮,快把人拦截住!”

    薛淮手疾眼快地取过箭柄,朗目一挑,手中的三箭齐发,精确无误地射入了那马背上的二人腰腹处,二人捂着腹部、脚下踉跄摔落在地,顿时没了气息。

    身后余下的北狄人见此惨状,皆是神色仓皇,手忙脚乱地欲要逃跑。

    弓箭手各就各位,百箭齐发,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城墙下的北狄士兵便成了孤魂野鬼、无一幸存。

    姚蕴派人下去收敛了他们的尸首,同时也能将仅剩不多弓箭回收重复利用。只要他们能撑到援军到达的时候,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黄昏时分,是两队北狄士兵交接的时候。

    日暮西斜,血落残阳,影影绰绰。

    新的一队北狄人马如往常那般慢悠悠地来到北城门前,不甚在意。为首领兵的北狄将军蹬下了马匹,眉头一蹙,只觉得蹲守在地上的士兵模样很是古怪。怎么人人皆耷拉着脑袋,那衣袍还、还沾染了血迹?!

    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以萧七为首的一众将士纵身一跃挥出长剑,城楼上的弓箭手同时射出飞箭。双管齐下,这新来到的五十人马毫无招架反抗之力,眨眼间就成了卑躬屈膝的俘虏。

    “你、你们汉人、最、最卑鄙.....”为首的北狄将军操着不太熟练的汉话,满目狰狞,面红耳赤地喧嚷着。

    “卑鄙,怎么卑鄙都没你们北狄人爱背信弃义、出尔反尔!”萧七翻了个白眼,还不忘发狠地踹了好几脚,转头吩咐道:“把人都绑好了,到时候便让你们也试试活箭靶的绝望滋味!”

    翌日清晨,北狄大军再次踏破漫天黄土,驱胆迎风而来,这一次,却是来得更急、来得更猛!

    竟然,还有意外之客!

    拓跋延都来了!还带来了额外的三千将士人马!

    战鼓轰鸣,震天动地,宛若天地哀歌嘁嘁凄凄无绝期,犹如龙腾虎啸气势汹汹杀势起!

    左右两拨人马身形矫捷,配合默契地推来了更为高大坚实的云梯,中间亦有一队人马,人人皆人高马大、四肢发达,齐齐架着坚固的攻城锤推车往前撞去。

    姚蕴瞧仔细了,这攻城锤竟然还进行了改进和创新。这一根巨大的木桩子攻城锤牢牢钉扣固定在一架四轮车上,交接处却用柔软灵活的麻绳扎好,因此这是一个活木桩。如此便可借助推车移动时产生的巨大惯性通过桩头冲击城门,以顺利达到以最少人力攻破城池的目的。

    姚蕴望着西北处的烽火台,晨间朝霞隐隐冒出钻出头来,烟霞缭绕、迷迷蒙蒙,像是耄耋之年的老人在竭尽全力绘制出人生中的最后一幅画作,水韵渲染、峰峦叠嶂,极尽绚丽却莫然荒凉。

    虽然烽火是越来越近,却依旧间隔出了一大段距离。估摸着那北狄大军来势汹汹的程度,恐怕是等不到援军到达了。

    她取过一旁的弓箭架在肩膀上,转过头来看向一旁的薛淮和萧十四。

    “你们从前说过,日日夜夜跟着都护苦练拳脚功夫、骑术射箭,只为了有一日能够亲身上战场,取北狄贼人头颅、灭北狄贼人威风。今日,便是能如你们二人所愿了,可是准备好了?”

    薛淮和萧十四二人目光一沉,齐齐取下背后的佩剑,恭敬施过一礼。

    “多谢姚姐姐。”

    “多谢姚娘子。”

    “保重!”

    姚蕴下了城墙,循着北街的大路一路往回走去,终于在四巷大街的中央,蘩楼门前停下了脚步。

    原本繁华的东西南北大街,摊子货品洒落了一地,七零八落、狼狈不堪,路上行人百姓早已不见踪影,老弱妇孺皆去到了都护府的后山躲避,剩下的郎君汉子们皆换上了军袍准备殊死一战。

    姚蕴紧紧拽着箭筒子的肩带绳子,面色平静,坦然接受这场腥风血雨的到来。

    “萧七,若是我日后也被拓跋延都那厮高挂于城门之上,你可要替我与都护说一声,我不怪他。还请他定要护好薛淮、姚薇和姚茂。姚蕴我便是死而无憾了。”

    “姚娘子,属下定会护你周全的。”

    城门大破,前头的厮杀混战响彻云霄。

    昨日抓捕的北狄俘虏便是金满城的第一道防守!

    可惜北狄大军向来丧心病狂,就连自己的同袍手足都不放在眼底!

    薛淮满腔的凌云壮志终于有机会纾解,周身热血沸腾。手中挥舞着的长枪似从天而降的冷冽银雨,簌簌而下密不漏风、逃无可逃,北狄将士皆被他一个一个拽落马下,长枪遽然刺入胸膛,随之鲜血飞溅、顿失神采。

    萧十四也不甘落于人后,他的那把璇玑剑是大都护所赠,亦是名贵之物。剑锋桀骜凌厉,剑中似被灌入了杀魂,起剑之势浩然破长空,落剑之时逍遥灭万物。

一百五十一

    北狄将士人数众多,以数量压制住前头的汉人军士,渐渐突破重围,其中的三四百人肆无忌惮地奔窜在东西大街上,打砸抢烧、无恶不作。

    此时,拓跋延都也踩着匍匐满地的两军尸首,目中无人、傲视群英,慢悠悠地踱步来到姚蕴面前。

    二人如今只见隔着十丈的距离。

    拓跋延都的右侧面庞棱角上也沾染了三四道洒落的长形血痕。他盯着面前的小娘子,嘴角微微勾起,满眼戏谑,抬手用袖子随意抹去沾在嘴角一侧的血迹,放肆大笑出来。

    “姚娘子,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娇娇可是有想念本王呀?”

    他面色淡然、毫不避讳,只觉得四周这些杀人放火的恶行、哭天抢地的哭喊都只是最寻常不过之事。

    “想念你,我呸!我日日夜夜都恨不得诅咒你去死!”

    “呦呦呦,姚娘子这无所忌惮、口出狂言的小脾气,本王我真是越看越喜欢!今日,本王便将你治得服服帖帖的。给本王杀光她身边的侍卫!”

    来者是一个身长六尺、肌肉喷张的高大粗痞之人。他的手背青筋暴起,手中紧握着一把银光闪闪的铁质大锤,那锤头表面还镶嵌着凹凸不平的钉子银针,这不仅仅是一把武器,更是一把可以无形杀人的暗器。

    他大脚一横纵身前来,就是冲着萧七而来的!

    萧七既然能排在萧家军中的第七位,武功自然是不弱的!

    萧七拔出长剑与他厮打开来,他身形矫健,迅如疾风、猛如厉虎,招招皆是果断绝然的狠招数。而且他这一身剑法不似薛淮和萧十四他们二人那般浩然正气,却隐隐透出几分诡秘狡黠的邪乎劲儿,时而如灵蛇自由翻腾,时而又如白云左飘右荡,能将剑下的那位北狄将士耍得个晕头转向、好不气人。

    那粗野大汉虽然力大无穷,可是出手之时却总是迟缓了几分,摸不着萧七出剑的规律和速度,不过多时身上就已多了几道血淋淋的红痕剑口。

    如今姚蕴倒是有些想明白为何萧承毓特意给她留下萧七侍卫了。这萧七侍卫的一身武功掺杂着些许异域外族的诡秘神采,中原与域外功夫相结合,相得益彰。想来萧七对这北狄将士常练的拳脚功夫也颇有了解。

    拓跋延都见状,眉头微蹙,即可又命另外二位粗野大汉前来助阵。以三敌一,的确是不太讲武德呀!

    “拓跋贼子,你当真是无耻至极!”

    “哼,这天底下只有赢了的人才能说谁才是无耻!”

    几人打斗之际,萧七虽然在招式和防守上不落于下风、剑剑狠厉,可惜体力却是大大消耗,如今看得出来有些力不从心了。

    姚蕴取过一支长箭做射箭之状,蹙着眉眼屏气凝神,手中长箭猛地飞射而出,恰恰插入了其中一位北狄士兵的小腿处。那位北狄士兵蹲着身子捂腿大骂,稍一不留神便被萧七击中要害断了气息。

    拓跋延都望了望西北方向的灰烟,似乎比起方才又近了些。他扯了扯嘴角,不愿再耽搁时间,挥起身侧的大刀就往姚蕴的方向飞奔而来。

    他并没有主动出手,可是他身旁的两个贴身近卫出手狠戾,两人并进齐发,一个转身就将护在姚蕴左右两侧的两个侍卫砍杀在地。

    姚蕴紧紧握住手中的匕首,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她猛地抬手欲要挥出手中的利器,然而这样的举动,在拓跋延都看来却是个玩笑话!

    他拽住小娘子的手腕,轻而易举就夺去了她手中的匕首,挣扎之时匕首的刀口处还不慎划破了白皙光洁的掌心。他满脸嘲笑,两指捻着刀柄随意地转了转,随之砰地一声,可怜兮兮的小匕首就这样被摔扔在地!

    萧七欲要往这边来,身侧再次涌现出三四个粗野大汉,完完全全就是冲他而来的。他被困在阵中自顾不暇,完全逃离不开!

    “拓跋延都,你——”

    眼前再次闪过一道寒光,竟然是薛淮和萧十四二人手持长剑挡在她身前!

    姚蕴神色大惊,没有预料到他们二人拼了命也要来守护住她,焦急地呼喊出来:“你们二人不要过来——”

    拓跋延都阴冷讪笑:“那本王便让萧贼的这两位好徒弟一同为你陪葬!杀了他们!”

    死令一出,那两位北狄侍卫嗜血阴森,像是被浇了油灌了火,如地狱阎王就往二人身上砍去,招招不留余地。

    薛淮和萧十四二人被啸风寒刀逼得节节败退。

    其中一人自腰间抽出了某个古怪之物,是一个葫芦状大小的铁刺球子。这铁球子造型怪异,甩出来之时,那铁刺球子亦会自动大开血口,竟然有十几个细小飞针从里头飞射而出,猛地就是往二人方向甩去。

    姚蕴一怔,暗呼不妙。薛淮和十四可不知这些北狄人能卑鄙无耻到何种程度!

    眨眼间,身前便有一人顿时松开了握剑的手,面色惨白,瘫倒在地。

    萧十四手疾眼快地转身挥出长剑,抵挡住了七七八八的飞针,腿脚处却不慎刺入了几根长针,双腿发软屈膝跪在地上。

    薛淮虽然剑术极好,却没想到敌方会使用如此阴险的暗器,一时闪躲不及,四根细长寒针直直射入他的腰腹下处,顿时失去了力气。

    姚蕴抬手接住了他,可是扶着他腰腹的手掌顿时沾染了湿意,源源不绝的热流翻涌而出,她的手掌和嗓音都在透着战栗。

    “姚、姚姐姐——”他双眸迷蒙,越发瞧不清眼前的人影。

    “阿淮,你、你莫要吓我——”

    姚蕴也顾不得手心的猩红血迹,连忙抬手解了发髻后头的一根发簪。她轻轻扭开那簪子的簪头,一根粗长银针便落在手里。

    她把心一横,手腕使劲高抬,猛地将手中的长针扎入到薛淮腰间的某一处穴位,只希望能微微抑制住他腰下泛滥汹涌的腥味惨色。

    “阿淮,姚姐姐在这里,你可要等我。”

    她将他平放在地上,又撕扯下一大截衣摆袍子,裹住扎紧他腰部的出血处。

一百五十二

    完成了一系列的包扎后,她站直了身子。抬眸之时,那双明丽双眸早已染上了阴森幽色,如恶鬼附身,森森然然阴冷至极。

    “哼!这位小兄弟的肝肠想必都断了三四个口子,恐怕是神仙在世都回天无力了。不过如此正好,好娘子,接下来便只有你和我二人了哈哈哈哈!”

    姚蕴与他对视,阴森道:“拓跋延都,你真是卑鄙无耻至极,竟然还用如此阴森恐怖的暗器来伤人!不过嘛——”

    “不过个屁,你这个贱女人莫要再说——”

    “我姚蕴又岂会是守株待兔之人!你这个奸贼,现在可是察觉出身体的异样了?”

    “什、什么异样?”他眉头一蹙,顿时慌了心神。从四肢百骸一点点汇集到心脉命门之处,隐隐约约有灼热燃烧之刺痛·感!

    “如今你的感觉应该是愈发明显了。你现在难道还不觉得四肢灼热、心跳加速犹如身处烈焰火海那般吗?”

    拓跋延都徒然垂下了要来拽住她的手,摇晃得往后退了几步,难以置信道:“你、你下毒了?!怎么、怎么可能?!”

    姚蕴偏过头盯着他看,眼中满是讥诮嘲讽,是要将他狠狠踩在脚下的桀骜不屑。

    “你们一意孤行要做这卑鄙龌龊之事,我便从了你的意。”

    拓跋延都忍不住抬手按住前胸,只觉得心脏那处越发滚烫灼热,似有火山爆发喷涌之势。

    “你、你、姚蕴——”

    周围的北狄侍卫察觉到主人的异样,连忙停下手中的杀戮,汇集到他的身前列阵防守。

    姚蕴挥了挥手,让萧七派人将受伤的薛淮和十四抬下去,连忙去寻郎中诊治。

    “这可是从来自凉州深山老林里的赤焰蝎身上提取出来的剧毒之物,再经过当地老人的提炼研磨,只需沾染上半分粉末,中毒之人便会如同身处在烈焰火海之中,最后周身通红生斑、疼痛难忍、七窍流血而亡。”

    “你!你!”他虽然面目狰狞,不过说话的气息却是越发虚弱软绵了,“本王到底是在何时中了你的奸计的?”

    “哎呀呀,什么奸计呢,应该说是妙计!你不是想要本娘子嘛,本娘子便如你所愿。那把匕首,只要你轻轻碰过便已经中毒了。”

    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娘子,取了那把匕首防身又有何用,不过是一出请君入瓮的好戏!她提前服下了解药,再在那把匕首上沾满了毒粉末。只要有心之人触碰过那把匕首,就算是眨眼之间也逃离不开那毒物了。幸亏了祁连山的怪医老头子给她的毒药呀!

    “你把、把解药给我,我、我答应你,可以放过、放过你们!”

    “你们北狄人这话,本娘子我听着耳朵都起茧了!没一点意思!这毒嘛倒是有法子能解,不过要看本娘子我乐不乐意?”

    “你、你到底要如何?”

    姚蕴冷哼一声,朗声道:“我要你撤了在此处的所有北狄士兵,然后再在这大街上跪着朝我磕三个响头,还要念念有词道‘我是萧大都护的手下败将!’。”

    此话一出,前头防守的北狄侍卫皆是倒吸了口寒气,身后被护得严实的拓跋延都更是目瞪口呆,面上一阵青一阵白。

    可惜拓跋延都还未来得及回话,身后城门不远处传来了喧闹鼎沸之声。沸腾响声越来越大,一浪高过一浪,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是有人打进来了,还、还是很多人一起打进来了!

    抬眸之时,还有几人骑着红骢骏马朝她的方向飞奔而来。

    天是明明媚媚的蓝,太阳是火辣辣的艳,风是清扬扬的和煦,斑驳光线洒落在马背上的那个清俊身影上,恍惚间虽然有些刺眼,却是舒心安然、暖意洋洋。

    为首之人利落下了马,矫健身姿轻轻一跃,便是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终于瞧清楚身前的男人,一身凌乱的铁甲军袍,衣袖衣摆处都大大磨损了,甚至还沾染了猩红血迹。凌乱的胡须渣子遮住了大半张面容,面容憔悴,可是那一双幽黑眸子却依旧如铄如炬。

    “都护——”

    萧承毓一把拥住她,就像是珍爱的宝物失而复得,不愿意再松开一丝一分。

    “嗯,我回来了!”

    秋日微风,暖阳浸浴,还有真真切切的他。在此后的十几年里,姚蕴都未曾觉得还有哪一日的阳光,比得过今日这般浸润心扉、万物静好。

    “好一对恩爱夫妻,好一对恩爱夫妻哈哈哈哈。。。。。。”

    拓跋延都的阴森笑意打断了二人的短暂温存。那拓跋延都面色极其难堪,如今可算是面如枯槁、眼如斗鸡,脸色黄得都要寸草不生了。

    二人转头望向前头的拓跋延都,面色阴沉。

    “都护,他中毒了,最多只能活三日,而且只有我才有解药。”

    “蕴酿,你这古怪毒物,可是从祁连山山上的某个神医那处得来的?”

    姚蕴一怔,朝着他视线的方向往那几头马匹之处望去,突然激动道:“多、多谢都护!”

    她提着裙摆就往那处小跑而去。

    那身形佝偻的老头子亦瞧见了她,慢悠悠地朝她走来,一瞧见她的脸色,顿时不悦地撇了撇嘴:“小蕴子,你还敢乱服用毒药,幸亏老朽来了——”

    姚蕴迫不及待地拉过他的衣袖,焦急道:“白叔,快跟我来,薛淮他、他受了重伤!”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惊,那被唤作白叔的老头子神色一凛,也顾不上继续揶揄她,连忙跟着后头的侍卫去寻薛淮。

    萧承毓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再次转头望向被北狄将士紧紧拥护着的拓跋延都。

    拓跋延都观望着四周的混战厮打,北狄将士被打得屁股尿流、满地残花,就连拓跋献也被打下了马,如今被逼着跪在前头苦苦求饶。这一场五千人马的大战,他是输得一塌糊涂、惨不忍睹!

    “你、你不是被苏勒首领重伤了吗?怎么、怎么可能会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此?怎么可能?!”

    他撕心裂肺地大喊出声,双目猩红如恶鬼,却是束手就擒、任人宰割的将死之鬼。

一百五十三

    “拓跋延都,这不过是一出掩人耳目的金蝉脱壳的把戏罢了。就是为了分散你的注意力,让你心甘情愿分身来此。不曾想你竟然自负狂妄到如此地步,成为我的手下败将也是必然之事。”

    “我、我......”

    拓跋延都目光一沉,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扑通一声猛地跪在地上,嗓音也像丢了魂,哭哭啼啼地哭诉求饶。

    “我、我,还请大都护留小人一条活路,小人是、是大都护的手下败将,就是大都护的手下败将,是、是小人有眼无珠,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是小人卑微低贱,还、还请大都护留小人一条小命呀......”

    看着他面红耳赤地磕头求情,还真像是在路边可怜巴巴地乞食摇尾巴的哈巴狗,小人的穷酸刻薄样尽显。

    守卫在前的一众北狄将士皆是一惊,一是惊讶于他的卑躬屈膝,二是不屑于他的小人模样。

    萧承毓颇为唾弃地摇了摇头,转头望向一侧的姚蕴,轻声软语道:“蕴娘,你说本都护要不要放过他?”

    姚蕴笑吟吟地回望着他,淡然道:“不要,我可不想留他一条狗命。这金满城里那么多无辜丧命的百姓,都要让他偿命才好!”

    “哦!”萧承毓颇为赞许地点点头,“那蕴娘说该如何做?”

    姚蕴假装冥思苦想了好一会,终于幽幽开口,而且那说话的嗓音刚劲有力,就是故意要让前头的一众北狄人听得一清二楚。

    “本娘子要剥了他的衣服,扒了他的皮,将他的五脏六腑一点一点地掏出来,然后高挂在城墙之上三日三夜,让大周百姓和北狄百姓唾骂指责看得个尽兴才好。拓跋延都,你说好不好呀?”

    这一番挑衅话语,从前他是那般羞辱威胁她,姚蕴今日便是原封不动、一五一十地还给他。

    “你、你这个毒妇!”

    姚蕴点点头,笑盈盈地回话:“多谢拓跋王爷夸赞,我是个毒妇又如何?你也是半斤八两的卑鄙小人。”

    “萧承毓,你、你若是敢赶尽杀绝,日后必定会遭报应的!”

    “报应?这些无辜枉死的大周百姓没来找你索命夺魂,都算是你的福气了!”萧承毓摆了摆手,不想再听他磨蹭下去,“萧二,动手!”

    此令一出,一众汉人将士不知从何处似漫天黑雾那般,自四面八方急急涌现出来,眨眼之间就将中央仅存不多的北狄贼人重重围困住。

    一排又一排的汉人将士迎风而立,手持长剑,衣袖袖口处的孔雀蓝刺绣纹样虽然有些磨了线掉了色,不过却还是能认出那个大名鼎鼎的瀚海军标志的。这才是瀚海军中虎威营的将士,果然个个皆是身姿挺拔、气势非凡,不同凡响。

    “想想你们远在北狄的妻子、儿女,若是愿意弃械投诚,大都护或许能放你们一条生路回去与妻儿团聚。若是还如此一意孤行殊死一搏,执意守着这样一个懦弱无能、伏低做小的狗王爷,你们必定全军覆没、难归故土。”

    是萧二在游说他们,嗓音朗朗定乾坤,威风凌凌入青天。说及此处,已有不少北狄将士神色动容、眼角落泪。

    “更不要说你们留在北狄的孤儿寡女了,若是没了你们这些做夫君的护着她们,很快亦会被这些残暴无度的贵族子弟掠夺了去,寻欢作乐、挨打辱骂、甚至于杀戮......”

    很快,便有一两位北狄将士毫不犹豫扔了手中大刀,缴械投降,随后便是越来越多的将士扔了武器举手投降。

    最后,那原本围得严严实实的人肉铁墙早已是残破透风、摇摇欲坠,威严大厦之倾倒不费吹灰之力、不费一兵一卒。

    徒留拓跋延都跪在原地,满嘴苦笑,荒凉悲怆、阴森瘆人。

    原本还有将起之势头的北狄王庭,在这一日,飘渺的王庭盛景终于完全倒塌,苟延残喘,支离破碎,难以再起。

    萧承毓命萧二亲自将拓跋延都押入地牢,留在城中善后受伤的将士和北狄俘虏。

    姚蕴见大局已定,微微松了口气,心中焦急,转身便往都护府跑去。

    北庭都护府,厢房内。

    屋中飘着极其清淡的安神香,屋内寂静无声。

    白叔才刚刚取下几根沾染了血迹的细长银针,眉头紧蹙,看上去情形依旧不容乐观。

    薛淮躺在胡榻上,腰腹间的鲜血熏满了整件棕黄内衫衣袍,衣袍上头还残留着几个极小的细针口洞子。此时他眉头紧闭,唇口发白,口中时有煎熬呢喃,似在苦苦隐忍着什么极大的痛苦。

    “白叔,如何了?可有把握?”

    姚蕴紧紧握着拳头,说话之时舌头都是在打颤的。若是连白叔都没法子,那、那便是再无希望了。

    白叔微微叹了口气,如实道:“薛淮这小子真是命大,幸亏小蕴子你还记得老朽教过的止血之法,方才能够拖延住一段时间。不过嘛——”

    “不过什么?”

    “老朽已经将这四根细银针取出,缝合上脾脏的伤处,不过其伤口巨大,这几日便是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那敢问白叔有几分把握?”

    白发老头搓了搓手指,低声道:“五成,最多五成。”

    “好、好的,多谢白叔。”

    能够从白叔口中听到五成的把握,她已然是大松了口气。她亲自扶着白叔出了房门,白叔明白她的意思,顺着她的意放慢了脚步。

    白叔挑了挑眉,撇了撇嘴道:“小蕴子,又要耍什么小心思呀?老朽可要忙着去煎药呢!”

    “好白叔,你可不要糊弄我,我方才就一直没瞧见白露了,你肯定已经唤她去煎药了。”

    “你这个小机灵鬼!说吧,又来求老朽何事呀?”

    “白叔,你怎么是与都护一同前来的?按照您这怪癖性子,您是不会如此轻易出山吧!”

    他沉了沉眼,抬手顺了顺两鬓的白长胡须,无奈地叹了口气。

    “李家四郎连写了四封信来求老朽,老朽怎能不答应呢!”

    姚蕴一怔,明眸微闪,虽然早有预料,不过心底还是有所触动的。

一百五十四

    “那阿蕴便多谢李家四郎了。若不是白叔你及时赶到,薛淮恐怕就……”

    白叔拍了拍挽在他手臂上的白皙手背,朗声道:“小阿蕴,你可是变了,你如今都不唤李家四郎为先生了?”

    姚蕴一怔,压低嗓音道:“不、不唤了。白叔怎么又说起这事了,就是从前爱玩爱闹的糗事,不提了不提了!”

    “好好好,老朽很是欣慰你自个儿想明白了,有些事情过去了便让它过去吧。”

    姚蕴点点头,又想起他方才和萧承毓一同来时的模样,不禁讪笑出来。

    “咦,不过白叔你为何是与都护一同前来的?”

    “李家四郎早已书信告知都护老朽前来之事,因此都护特意派人来接老朽。”

    “原来如此。不过白叔你可还记得,从前我让白叔你一同去凉州,白叔你是无论如何都不肯骑马的呢,死活都只愿坐在牛车上赶路!”

    白叔虽然是一大把年纪了,不过提及到让他万分恐惧的骑马之事,还是赧然万分。他连忙摆了摆手,又絮絮叨叨地说起薛淮的伤势情形。

    他想起方才被将士架在厉马之上,甩鞭狂驱、一路狂奔,只觉得自己满腹的黄水胆汁都要呕吐干净了。只是想到姚蕴还被困在这金满城中,生死未卜,无论如何都要完成李家四郎的嘱托才好。不仅是为了他的嘱托,也是为了他自己的良心。

    二人慢悠悠地走过回廊处的转角,顿时停住了脚步。

    白叔很是识趣地推开了小娘子扶着他的手腕,朝前头微微拱手一礼:“见过都护,老朽去药房看看汤药煎制得如何了。”

    “多谢白老先生了,萧某感激不尽。”

    身后的萧二见状,也很是识趣地退了下去。

    姚蕴盯着萧二离去的背影,还不忘热切地与他打个招呼。

    “萧二侍卫别走呀,快去瞧瞧十四的伤势,虽然伤得不重,不过他可想念你了......”

    待萧二的背影渐行渐远,她才转过头来,重新望向身前的萧大都护。

    “那蕴娘呢?蕴娘可有想念本都护?”萧承毓率先开口。

    姚蕴直愣愣地瞅着他,并未回话,却是径直来到他身前扯了扯他的衣袖。触碰到他衣袖之时,还颇为嫌弃地皱了皱眉头。

    “萧大都护,我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蕴娘请直言。”

    “都护你、你真得是又臭又脏,连老鼠苍蝇都嫌弃得不愿靠近呢!”姚蕴笑盈盈地抬眸望他,挽着他的手臂,利落地领着男人就往青松院里头走去。

    屋子门前还摆着个刚刚才燃起的火盆子。

    萧承毓一怔,这还是第一次远在庭州就有人给他备了火盆子。

    他笑了笑,老老实实地跨过火盆入了屋子。她也容不得他继续胡乱说话提问,推着他就往浴房里走去。原来浴房里早就备好了温水、皂角子、澡豆以及换洗的衣袍。

    “你——”萧承毓有些意外,没想到小娘子的速度如此之快。

    “我早就让婆子提前备好了。”

    “原来娘子如此迫不及待,那为夫我也必须——”

    姚蕴推着他转身面向屏风,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萧承毓,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龌龊想法。我是让婆子提前备好,是为了你早些洗净这满身的杀戮血气,莫要带着满身煞气沾染了北庭都护府。”

    萧承毓转过身来,粲然而笑道:“无论如何,殊途同归哈哈哈。蕴娘可要亲手替夫君解了这一身厚重且凶残的铠甲?”

    姚蕴一愣,撇了撇嘴,还是主动抬手触上了他后腰处的铠甲系带。

    方才远远瞧着没瞧出些门道来,现下终于看仔细了,那身铠甲的确沾染了不少污渍,而且好几处都是发黑腥臭的,不是血迹还能是何物呢?!

    萧承毓看见她眉头微蹙的模样,不禁抬手抚了抚她微微蹙起的眉间,坦然道:“不用多想,是血迹,是北狄人的血迹。时间紧迫,随意冲洗一番又匆忙穿戴上了。”

    “嗯,知道了。”她淡淡地回应着,听不出太多的喜怒哀乐。

    “你就不问问我这些日子都是怎么过的?”

    “好,那我问问,都护这些日子都是怎么过来的?”

    “奔波千里,斩杀千军,只为早日见蕴娘一面。”

    “你这油嘴滑舌的模样,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过有件事情我确实是有几分好奇的。”

    “嗯,何事?”

    “我让官驿小兄弟乔装打扮送去的那幅画作,你是如何破解的?”

    萧承毓转过身来,光明正大地与她对视:“你可还记得你曾经在金轮城所画的那一幅竹图?”

    姚蕴一怔,心底了然,原来什么都瞒不住他。

    “原来你都知道了。所以从前九娘赠给你的那一幅绢帛竹子图,你也早就知道是出自我手了?”

    “我得了你的消息,便决定散播出去我身负重伤的消息,如此一来,那向来自负自傲的拓跋延都便是一步步中计了。”

    “原来如此。”姚蕴取下了他身上的厚重铠甲,转身放在一旁的矮桌上。

    “蕴娘,你都还没回答我的话,你可有想我?”

    “前几日,那北狄暗探说都护你身受重伤,我当时就在想,若是你当真死了,我便也随你一同死算了。可是转念一想,我知道你是信守承诺之人,所以、所以一定还活着的,那我也要拼尽全力地活着才好。”

    “蕴娘,我——”

    她连忙推着他往浴房里头走去,娇软道:“好了好了,臭死了,快去洗吧。我还要去看看薛淮的伤势呢!”

    萧承毓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也不再继续逼问她,转身往浴桶走去了。

    第三日,姚蕴再次踏入了北庭都护府的地牢。

    重新修葺过的都护府地牢更为坚硬牢固,修葺时改变过地下牢房的布局,而且还单独设置了十几处防不胜防、出其不意的秘密机关。就算是有人来劫狱,来人或许会在地下回廊里头迷了路,亦或是会无意触动机关,而被机关乱射而亡。

    最里头的一间牢房里,四面八方皆是铜墙铁壁所精心打造,铁门把手处还有大小不一的四重铁锁,就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了。

一百五十五

    姚蕴此时就站在这一间铁壁牢房的外头,面无表情地望着里头的男人。

    男人弓着颀长身姿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那赤炎蝎的剧毒一点一点地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心肺处撕裂灼烧愈燃愈烈,鼻孔处、耳廓里、还有眼角处,甚至于周身的毛孔似乎都在一丝一丝往外溢出潋滟惨色。

    他面目涨得通红,指尖一次又一次使劲刮过泥地,只为了能稍微减轻一丝痛苦,可惜依旧是于事无补、痛不欲生。

    “姚、姚蕴,你、你这个、贱人,给、给我解药......”他已经痛得神志不清、口不择言。

    “曾经被你残害过的那些无辜百姓,被你玷污过的那些清白娘子,还有那可怜软弱却被你如此折磨侮辱的姜氏。如今你所承受的痛苦,远远不及她们的万分之一。你凭什么值得我给你解药?!”

    姚蕴淡然自若地说完了话,眼中没有丝毫的温情和动摇。

    “是、是我低估你、你了......”

    “还有曾经被你的暗卫杀死在这牢房里头的萧十三,你可曾还记得他?你可还记得他?!”

    “咳咳咳,原来他、他是你的人......”

    “十三甚至都还未过弱冠之年,从小吃苦习得一身好武功,年纪轻轻就、就被你这样一个蠢货懦夫给害死了!?”提及到因她而死、为她而死的萧十三,她悲从中来,语气顿时都加重了几分,“姚蕴我这个人一直就奉行一个原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人再犯我,斩草除根。”

    “你、你......咳咳咳......咳咳咳......”

    拓跋延都的四肢都仿佛失了控制,如惊弓之鸟紧紧抖动着身子,越来越喘不过气来。那反复使劲剐蹭着地面的苍白手指已经生出了一层痂结,越发挣扎,不过片刻,那苍白手指渐渐软弱、无力、最后再无任何动静......

    姚蕴神情坚定,毫不退缩睁大了眼眸瞧清楚这一幕。牢房内万籁寂静,一丝一毫的喘气呼吸声都不复存在。心底里的那一堵高墙,自她被绑走以来而被迫筑起的惊惧高墙,在这一刻终于轰然倒塌、随风消散。

    萧承毓就在屋子外头等着她,瞧见她慢悠悠地走出来,主动朝她伸出了手。

    “当心台阶。如何?可是安心了?”

    她亦是主动挽过他的手臂,与他一同走出这阴冷潮湿的地牢。

    “嗯,多谢都护,总算是安心了。不过都护要如何与朝廷交代?听闻圣人是想要都护你亲自押送他回长安的。”

    “这个你莫要担心。战场上刀剑无眼,一不小心重伤而亡亦是兵家常事。而且——”他怔了怔,有些犹疑。

    “而且什么?”姚蕴满眼好奇地望向他。

    “而且长安城风云诡秘,自有其它人想要永绝后患、再无后顾之患。”

    姚蕴似乎听出些门道来,又似乎有些不太懂,难道说这长安城还有比圣人更有声望权威之人。不过无论如何,这些都与她无关了。

    三日后,拓跋献重伤身亡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北狄草原。余下的零散北狄部落失去了主心骨,就如无头苍蝇那般乱撞胡打,不过一个多月,瀚海军和天山军兵分两路,短其粮草后路,最后里应外合,轻而易举就扫平了北狄的西军和北军二军。

    不过萧承毓治理下的军队善待北狄俘虏、甚少牵连无辜百姓的消息也越传越远,余下的几个北狄残部更是万分动摇,摇摇欲坠、难成大事。节节战败的消息传达到北狄残部的苏勒首领手中,他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亲自带领着余下断壁残垣的北狄将士在金满城前投降。

    至此以来,大局已定,北狄终于成为大周的附属国,必须对大周俯首称臣,年年朝贡千金货物。

    北庭三军凯旋的消息甫一传到长安城,圣人大喜,连忙下令命人在曲江池畔大开庆功宴席。还命北庭大都护萧承毓带领萧家军速速班师回朝,奋勇杀敌之猛将皆重重有赏。

    消息再次传回到北庭都护府之时,已然是十一月的寒冬季节。大雪纷飞,寒风簌簌,萧瑟荒凉。

    与此同时,从长安城还传来了两个意外消息。

    其一,便是七娘萧秀盈快要临盆生产的消息了。

    姚蕴根据她临盆的消息往前推断过一番,想来萧秀盈还未嫁入节度使府时就已经怀有身孕了,也难怪周老夫人不得不答应这场婚事了。随意处置握有实权的节度使的骨肉,这恐怕会让二者生出嫌隙,而且还是杀人偿命的大罪。

    其二,是从西南地区云州传来的军报。听闻镇国公萧承忠带领军队误入了西南大月族的陷阱,萧家军折损千人,与大月族的军队在西纳河一带僵持着,如今胜负难分,萧家军甚至颓势微显。

    一连七八日,萧承毓都忙于处理余下的北庭军政事务,再准备拨营出发前往长安。他只想尽快处理完北庭的事务,若是时日赶得上,或许还有机会能去西南一趟。

    “都护,薛淮今日已经可以落地多走几步了。”萧二脚步轻快,连日以来的沉沉雾霾终于拨开了些许眉目,得以稍微重见光明。

    薛淮在病榻上躺了整整一月有余,从前还是昏昏沉沉的,如今已经能坐起身子多喝几碗热粥,偶尔还能下地锻炼腿脚,从鬼门关里被拉了回来,怎能不舒心开怀呢。

    萧承毓放下手中的文书,长舒了口气,难得笑了笑:“那就好。晚些时候本都护再去瞧瞧他。白老先生可有提过何时离开?”

    萧二如实回禀道:“回都护的话,白老先生方才与属下提了一嘴,说是再过几日便会离开,不过,不过在离开前想要与都护再见一面。”

    萧承毓抬手拧了拧眉头,目色幽黑,有些事情,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窗外皑皑白雪铺天盖地,偶有雪球挂枝坠地,院子间似置于云端之上,似真似幻。

    院外偶有路人下人走过,牛皮靴子或木棉方鞋轻轻踩在雪地上,踩出一个个坑坑洼洼,发出了簌簌飒飒的细碎声响,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更显得孤寂凄戚了。

一百五十六

    屋内的火炕子燃得充足,那地榻一侧的茶炉子也在咕噜咕噜地作响。与屋外的冰天雪地一对比,便显得这屋子里头格外温暖和煦,熏得人都有些慵懒懈怠了。

    “白老先生,请用茶。”

    “多谢都护。老朽本以为都护是个只会耍枪弄剑、行军用兵的粗野之徒,不曾想这磨茶煮汤的功夫也颇为熟稔。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白老先生客气了。”

    白叔取过微微滚烫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茶香清淡却唇齿留香,是南州常年进贡给长安的凤凰单枞。他心底一沉,竟然特意为他煮了如此名贵的名茶,偏偏还是来自南州的名茶。

    “都护,这凤凰单枞清香持久、浓醇鲜爽,入喉之后只觉得清风山韵都在眼前,果真是名贵之物。”

    “白老先生只尝了一口茶汤,便能品出这是来自南州的凤凰单枞,看来白老先生也不仅仅只是隐居在祁连山上无人问津的古怪药农吧!”

    萧承毓笑意浅淡,不过那双如猛虎毒蝎的幽黑利眼却不曾离开过老人的面容,似要将所有的遮掩都揭穿撕裂开来,无处遁形。

    “都护不必如此试探老朽,有些话,老朽自然会说,有些话,老朽无论如何都不能说。”

    “那萧某就直言了。”他面上带着极淡的笑意,嗓音清朗且坚定,“晚辈见过蔚山公,许久未见,有失远迎。”

    白叔沉了沉眼睑,对这个曾经万分熟悉的称呼不为所动。

    “都护言重了,这世上早就没有什么蔚山公了,老朽不过就是个苦心钻研药理的白发苍苍糟老头子罢了。”

    蔚山公,想当年有起死回生之术的神医白暨,可是先帝明德帝亲封的神医名号。十五年前的那一场惊天宫变,传闻蔚山公受牵连被困在泰和殿之中,最终亦是随着那一场大火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端竟然能请得到蔚山公出山前来医治,看来李端比萧某所预料得更加高深莫测、难以捉摸。”

    蔚山公继续饮着手中的那碗热茶,慢悠悠开口道:“李家四郎又不是现在才这副模样,十几年前不也是这般心思深重、深不可测嘛。其实都护不关心李家四郎如何,而是更想知道关于姚蕴的事情吧。”

    萧承毓轻笑了几声,坦率道:“蔚山公明智,李端这个人虽然看上去风清月朗、刚正不阿,不食人间烟火,不过他们李家可不是什么清白无辜之辈。萧某能看出来,李端对蕴娘非同一般。”

    “哦?!如何不一般?”蔚山公挑了挑眉,似乎对他的这句话不太认可。

    “蔚山公何必明知故问呢!他们二人亲密无比,不过却不是男女之间的情爱,反而更像是家人之间的某种纽带联结。蕴娘她,应该不只是出身乡野卑微低贱的普通娘子,而且抚养她长大的一位姑姑姓姚,多方打听之下,便让萧某寻到了蛛丝马迹,似乎是与长安城中的一位贵人有关。”

    蔚山公听着他的话语,目光越发幽深,随之自嘲似地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你我心知肚明、不可说破。于小蕴子而言嘛,可怜的孩子,从前吃过太多的苦头受过太多的折辱,只愿她日后能平安顺遂地活下去罢了。”

    北风呼啸、风卷残雪,不留情面地就往窗沿缝隙处钻进来。茶碗中剩下的一点茶汤凉透了,火炉子底座下的炭火也渐渐湮灭了。

    蔚山公饮完了茶碗中的最后一口茶,淡然道:“老朽多年未再来过这天山北地,只觉得这北庭山川风景甚好,或许还有许多未知的药材值得去探索一番。老朽便就此别过了。”

    蔚山公慢悠悠地起身,拢了拢一身暖和的棉絮衣袍。光影映在他斑白的两鬓上,顿时有徒增了几分沧桑衰老。

    萧承毓见状,也连忙随他一同起身,面朝着身前的老人,抬手握拳躬身恭敬行过一礼。

    “还请都护好好待姚蕴,老朽就此先谢过了。”

    “蔚山公言重了。就算蔚山公不说,萧某也一定会护蕴娘一世周全平安。”

    蔚山公一怔,摆了摆手,佝偻着腰背蹒跚着脚步,慢悠悠地踱步而去,孤寂身影再次消失在漫天白雪之中。

    拂云院。

    白露和十四看着院子里新到的满满一大车子的美酒,两人四目相对,皆是目瞪口呆。这一大车子还是鼎鼎有名的富平石冻春,一樽陈年美酒甚至可值千金。

    “姚娘子,你又要饮酒啊?这、这恐怕不太妥当吧!”白露还是忍不住好言相劝。

    姚蕴敲了敲她的小脑袋瓜,笑盈盈道:“谁说是我要饮酒呢?我在你眼中还真是成了劝不住的酒鬼了?!”

    “那姚娘子为何还让人送酒过来,而且还是这价值昂贵的富平——”

    话音未落,便有一位文质彬彬的年轻郎君自院子外头急匆匆走了进来。

    “许老板,你总算是来了!”

    许文清入了院子,面上笑意粲然,嘴角的弧度却又有些隐忍不发,面色犹疑。

    “姚娘子,我——”

    “我知许老板你寻寻觅觅这么多年,若是当真就告知你寻到了你的亲弟弟,你恐怕还不能相信。因此,我先给你看一样东西。”

    姚蕴取来了一个小木盒子,木盒子里头放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金锁头。锁头四角都已经被严重磨损,曾被人反复摩挲过,一瞧着就是上了年份的老物件了。

    “你瞧瞧,可是有些眼熟?”

    许文清睁大了眼睛,神色微动,那双手抚上金锁头时都在微微颤栗。那一日元宵节时,阿娘送他们二人出门时,亲手为他们二人戴在身上的,便是一把金锁头。那鲤鱼跃龙门雕刻纹路的小巧金锁头,至今他都还带在身上,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是、是阿娘送给我们兄弟二人的金锁头,就是此物。姚娘子,他、他如今在何处?快带在下去见他!”

    姚蕴示意他先坐下来莫要冲动。

    “许老板,你先听我说。”

    “姚娘子,你、你说。无论如何,在下都、都能接受的。”

    “许老板,我的确是找着你阿弟了,他的确是在瀚海军中做事,不过——”

一百五十七

    “不过什么!?”他急急问道。

    “不过,两年前萧家军攻打北狄时,他不幸受了重伤,所以——”

    “所以什么——”

    “他被北狄人射伤了一只眼睛,如今只有一只眼睛能看得清人事了。你们许家从前也算是颇为富足的官宦之家,我亦是怕你会——”

    许文清猛地打断了她的话:“姚娘子,在下历尽千辛万苦才寻到阿弟的踪迹,又怎么会因为身体的残疾而放弃他呢!姚娘子若是当真如此想的,就真是看不起许某了。”

    姚蕴一怔,她只是怕若是许家知道这失散多年的骨肉身体残疾,日后再也走不了仕途之路,他们会不会拒之门外弃之如履。如今想来,倒是她多虑了。

    “许老板,是我多想了,我与你郑重道歉。如今自然是你们兄弟二人团聚最为要紧的。”

    她拍了拍手,萧十四便兴高采烈地小跑出去了。

    不过片刻,一个身形高大、面色古铜的独眼武将走了进来。那人甫一瞧见站在前头不远处的许文清,顿时呆滞住了脚步。

    虽然许文清面容清秀,而另一旁的独眼武将面容粗糙,不过细瞧之下,他们二人的眉眼间却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阿亮,是、是阿兄,你、你可还记得我——”

    “阿、阿兄,当真是你——”

    二人相拥而泣,余下的无数思念与哀愁都被湮没在痛哭声中。

    姚蕴看在眼里,神色微动,偏过头去,忍不住抹了抹眼角的一点清泪。

    她曾经问过姚姑姑,姚姑姑永远都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永远都不会与她说实话。

    不过,就在姚姑姑要将她们三人托付给镇国公府老夫人的那时起,而且就在周老夫人愿意收留出身卑贱、孤苦无依的她们三人的那一刻,她打从心底里就明白了。她的身世一定不是姚姑姑或是周老夫人所说的那般,无论如何,她都要亲自找到真相,

    正月初十,长安城里是难得的好天气,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冬鸟跃枝,小儿嬉闹。

    才过了一会儿,东大街上嬉笑打闹的小儿稚童们顿时没了声。无论是布衣大人或是天真小儿皆纷纷抬头仰视前方来人,有人口流哈喇子,有人喜笑颜开,还有人激动得跪地磕头道谢。甚至还有许多戴着帷帽的年轻娇俏小娘子前来凑热闹。

    众人既是欣喜快慰又是万分好奇,这可是第一次瞧见如此威风凛凛的行军阵仗,而且都想要一睹这立下赫赫战功的大都护的风华俊貌。

    “阿、阿娘,他们是谁......”孩童天真烂漫,不解问道。

    “他们可是击退北狄的大功臣,为首的就是从前的铁面将军萧大都护......”

    “阿娘,为什么是铁面呢?难道说大将军的脸是用铁做成的?”

    “哎呦,好祖宗,你看看前头那大将军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不是寒冷得跟铁板子一样嘛......”

    一旁的三三俩俩的小娘子捂脸轻笑,欲要瞧清楚马背上郎君的清俊模样。

    “三娘,这都护果真是冷若冰霜、不苟言笑啊,有什么好看的......”

    “十二娘,虽说这大都护看上去冷冷冰冰的,不过也是立下赫赫战功的大英雄呀,而且都还未娶正妻呢,看看又何妨......”

    “也是也是,听说这一次那个贵妾也安然无恙呢,想来那些克妻的谣言也不攻自破了......”

    “那难道说圣人还会给萧大都护赐婚吗?”

    “十二娘,这可就不是我们这些寻常娘子可以随意肖想得咯......”

    这些娘子们的流言蜚语,自然是入不了姚蕴的耳朵了。甫一入了长安城,姚蕴的马车便与萧承毓的军士队伍分道扬镳,直奔镇国公府而去。

    萧承毓留下大部分的萧家军驻扎在城外十里的军营,带领着立下大功的部分将士顺利抵达大明宫外。

    不出所料,在玄武门前迎接他的百官之中,百官之首正是如今位高权重的李端。不过半年时日,李端便升任为尚书左仆射,更是大周开国以来,任职仆射之位中最为年轻的官员。

    听闻圣人本就对他赞誉有加。除此之外,永安公主目前还代领了一部分政事。他还得到了永安公主李玉岚的大力举荐。因此,这个尚书左仆射之位自然是非他莫属了。

    大明宫,泰和殿。

    圣人下旨在泰和殿大开宴席,嘉奖庆功班师回朝的萧家军,还命文武百官一同出席共庆盛事。

    萧承毓落座于席间,已有不少的文武官员主动前来祝酒庆贺。

    前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又有几位武将簇拥着一个上了年纪的武将打扮的男人往前而来,而且恰好是往萧承毓的方向而来。

    萧承毓看清楚来人,目光一沉,再次自顾自斟满一杯酒,不迈步亦不迎接。

    “六叔伯安好,侄女婿前来祝六叔伯大胜归来,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哈哈哈哈!”一个大男人毫不避讳地与他攀亲带故,而且笑声很是嚣张狂妄。

    此话一出,围在四周欲要前来祝酒的几位官员皆停下了步伐,翘首以待,似在观望前头二人的一场好戏。

    萧承毓面色不改,语气极其冷淡地回应道:“多谢廖节度使了。不过廖节度使的这声六叔伯,萧某可不敢当。廖节度使身居高位,还请注意自己的身份。”

    廖逊一怔,对萧承毓的冷漠疏离倒也不意外,依旧殷勤大声道:“哎呀喂,萧都护这是什么话,我们如今可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二话,更是没有这官职大小之分。大家说是不是啊哈哈哈哈!”

    前头的几位官员扯着嘴角一同赔笑,四周的尴尬气氛弥漫开来,皆恨不得早些来或者是晚些来,抑或是敬完这杯酒就速速离开了。

    整个长安城何人不知,镇国公府一个庶出的年轻女儿,嫁给一个年过半百、手握重兵、深受圣人忌惮的节度使,武将与武将的结合,更是令圣人大为不喜和猜忌的。若不是廖逊亲自前来长安,亲自向圣人求赐这门亲事,恐怕这门婚事定然是成不了的。

一百五十八

    不过为何这廖逊会如此执着于这门婚事,而镇国公府又为何愿意放下脸面把女儿嫁去做名声不好的节度使续弦,这长安城中早已是谣言四起、众说纷纭。不过碍于镇国公府的威严和面子,众人也只敢在私底下悄悄议论八卦罢了。

    “萧某还要与一些旧友同僚一聚,还请廖节度使自便。”

    萧承毓冷冰冰地抛下这么一句话,随即转身离开不再搭理他。在场的官员便也明白这到底是何用意了,讪笑了几声,不敢再搅入这趟浑水。

    廖逊瞪着他离去的背影,神色发狠,心中满是闷气却又无法发作,闷闷哼哼地使唤身后的下属快给他继续倒酒去。

    这看似热热闹闹、笙歌鼎沸的泰和殿,此时不知有多少双心思诡秘的利眼躲在暗处,只为了紧紧盯着二人的风吹草动。如今看来,这萧承毓与廖逊的确不和,有些人或许还能暂且放下心来。

    一阵寒暄敬酒后,殿外终于响起了大太监的尖锐声音。

    是圣人、皇后娘娘和永安公主到了。

    不过今日这三位贵人的位置却是有些耐人寻味了,永安公主的雅座居然还在皇后娘娘的雅座之上。

    今日的永安公主画了个桃粉玉面金钿妆,身着绛紫色的金丝牡丹刺绣大礼服,高髻上皆是金碧辉煌的珠翠簪子和流苏簪子。酒席间,她时不时与上座的圣人交谈,又与下座的几位官员谈笑风生,舒心畅快。

    坐在另一边的皇后娘娘刘氏却是平淡逊色不少。她今日只是略施淡妆,身上所穿着的亦不过是比平时隆重几分的海天霞色的刺绣祥云纹礼服。她笑意浅淡,瞧不出太多的喜怒,不过似乎并未被永安公主的浩大声势所影响。

    “三哥,萧大都护战功绝然,还替大周长久除去了威胁北地的恶患大敌,三哥可要答应妹妹,好好赏赐萧大都护才好呢!”

    永安公主笑意嫣然,望向萧承毓的目光含情脉脉,似初春桃花初绽那般明媚动人、芳心四溢。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这永安公主对萧都护是何种旖旎心思了。

    圣人看在眼里,只当作自家妹妹还对萧大都护用情至深,心底更是感慨万千,更觉得很是愧对这唯一一个活下来却还在做着寡妇的同胞妹妹。

    皇后刘氏面带笑意,也在一旁点头以示认可,温婉说道:“陛下,萧大都护的确是辛苦了,万万不可薄待了忠心耿耿的功臣良将。”

    “好好好,皇后说的没错,玉岚你的心意朕也都明白的,你且放宽心,朕定然会给萧爱卿一个满意的奖赏。”

    很快便有太监来唤萧承毓到前头去领旨。

    身边的老太监掐着尖锐的嗓音,一五一十地念完了圣旨,在座之人皆是满眼艳羡,恨不得自己亲自上阵杀敌博得功名。

    除了赏赐大都护百亩良田、千两黄金和名贵大宅之外,圣人还特意赏赐了定北侯的侯爵之位。

    镇国公府中又出了一位功高望重的侯爵,而且还甚得二位当权者圣人和永安公主的欢心。这萧家毫无疑问便是平步青云、步步高升,这滔天的富贵和名望何人不羡慕嫉妒呢?!

    萧承毓目光一沉,不慌不忙地屈膝跪地,双手抱拳行礼。

    “回陛下的话,下官从军,一心只为陛下拼生死,为大周百姓求平安。如此下官便已心满意足。定北侯之位下官万万不敢肖想,还请陛下收回旨意。”

    在场的官员们都忍不住唏嘘私语,这萧承毓莫不是打仗杀敌被打傻打疯了,竟然疯癫到可以连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侯爵之位弃之不顾。

    圣人一怔,面色吃惊,其实心底却是微不可闻地舒了口气。

    “萧爱卿所立下的战功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定北侯的名号也只有萧爱卿你一人担当得起。萧爱卿啊——”

    “回陛下的话,下官久经沙场,最懂的也只有行军打仗、护国护君的用兵之策了。下官只求能全心全意守护在圣人身旁,尽心竭力守护大周百姓。下官人微言轻,如今还难以担当得起定北侯的名号,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萧承毓语气诚恳,然而清朗嗓音中却透着坚定无比的笃定与确信。

    圣人眉头微蹙,抿着唇并未回话,先是偏过头望向一侧的永安公主,随后又再多看了几眼坐在另一旁的皇后。

    永安公主眉头轻皱,面上平淡,看不出什么情绪。皇后刘氏则是笑意浅淡,与他回视,缄默不语。

    “好吧,既然萧爱卿都如此恳切请求,朕也不强人所难了,这定北侯的爵位就暂且先搁置吧。不过这些良田、钱财和风水宝地的好宅子,你都要给朕好好收下,听明白了吗?”

    “微臣遵旨,圣人龙恩浩荡,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端坐在下首,静观着眼前的一切,时不时往上座眺望而去,时不时抿过一两口小酒,自在惬意,仿佛方才的所有皆与他无关,不过是个遗世独立的匆匆过客。

    永安公主府。

    “气死本公主了,气死本公主了......”

    “凭什么、凭什么都不给本公主一个面子,本公主千辛万苦才为他求了个侯爵之位,他竟然还不领情......”

    “凭什么?!萧承毓,不识好歹的臭男人,去死吧你......”

    屋子奢华,地榻温暖,地板上尽是瓷片破碎落地的噼里啪啦声响。

    两侧的六个侍女心惊胆战地匍匐下跪、额头贴地。瓷瓶瓷碗的碎片飞溅之时,不经意划过她们的手背和脖颈,甚至勾出血丝渗出血迹,可惜几人依旧大气都不敢喘、一动都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随意砍了脑袋。

    待发泄完了满身怨气,她重新落坐在一侧的胡椅上,不留情面地朝身边最近两位侍女的后背狠踹过去,如同掐死一只只蝼蚁那般毫不在意,许久之后才停下动作。

    屋外的姑姑见屋中娘子已经慢慢消了气,此时才敢入屋禀报消息。

    “秋芳姑姑,又怎么了?”她没好气道。

    “公主,李家四郎来了,已在偏堂等候多时。”

一百五十九

    她哼了哼鼻子,挥着宽大衣袖摆手示意另外两位侍女起身来为她重新梳妆。

    秋芳姑姑看着满地狼藉的花瓶碎片,无奈地叹了口气:“公主啊,若是实在拉拢不了这铁面无情的萧承毓,要不就算了,何必如此委屈自己拉下脸面呢!”

    李玉岚撇了撇嘴,不爽道:“姑姑你一向机智多谋,今日怎么就犯糊涂了呢,萧承毓手握重兵,就连我三哥都要忌惮他几分,若是能为我所用,日后必定是大有用处的。”

    秋芳姑姑抿了抿唇,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公主,有些话不知老奴当讲不当讲?”

    她眉眼一挑,知道一直抚养自己长大的秋芳姑姑还是有些本事。

    “姑姑还与我客气什么,说来听听!”

    “公主既然要兵权,这大周又不只有萧承毓有兵权,不妨可以考虑一下趁手可用的其它人。”

    李玉岚一愣,轻蹙的眉头瞅向她,小声问道:“何人?”

    秋芳姑姑半躬下身,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

    公主府,西北角偏堂。

    位于公主府西北角落的这处偏堂,从外头看上去虽然毫不起眼,可是门外却有四位黑衣装扮的侍卫密不透风地把守着。这内里是大有乾坤。

    堂内烛火通明,香油充足,熏香浓重。正堂前方供奉着七八个银框金匾的牌位,最上头中央位置那处,是一个全由纯黄金制成的牌位,更是干净崭新得很,想来一定有人日日前来,勤奋擦拭与爱护。

    原来此处是一个佛堂。

    “李仆射如今可是大忙人了,本公主请了这么多回,今日终于舍得来光临本公主的寒舍了。”李玉岚站在偏堂门前,目光阴冷,语气冷淡。

    “下官见过永安公主,永安公主安康万福。”

    李端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嘴上虽然说着恭敬话,可是手上却没有任何恭敬谦卑的行礼动作。

    乍看之下,反倒觉得云淡风轻的李端更像是高高在上、为所欲为的主人,而前头一身富贵华丽打扮的永安公主却更像是个乱发脾气、虚有其表的草包公主了。

    “李仆射,如今萧承毓可是完全不给本公主面子,你可有法子替本公主好好治治他?”她冷声问道。

    “公主莫急,公主心中所想亦是下官心中所念,很快就会有公主所期待的事情发生了。”

    “最好如此。如今寻不到一个可以听我们命令随意调遣兵马之人,我们还根本就毫无胜算可言。因此,本公主想给李仆射举荐一个人。”

    “何人?”

    “江南道节度使廖逊。”她挑了挑一侧的细长柳叶眉,淡然道,“此人出身卑贱草莽,对家门名望最为看重。虽有一身勇武之力却愚钝短视,而且极为迷信佛道之术,也许可为我们所用。”

    李端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低头沉思,片刻后才幽幽回道:“下官明白了,此人的确可用,还请公主放心。”

    转身离开之时,李端不忘叮嘱道:“公主,这个佛堂恐怕太过显眼了,还请公主小心为妙。”

    “哼,本公主自有分寸,用不着你在这代俎越庖、杞人忧天。”

    偏堂里如今就只剩下李玉岚一人了。

    她直愣愣地盯着最上头的那处金制牌位,转身去往一侧的木架上,取来了从相国寺求来的三支莲花香。

    她握住点燃好的三支香,双腿屈膝跪在烛火闪耀的牌位前,方才的阴鸷戾气一扫而空。她紧紧闭上眼,诚恳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在香炉中置好了三支香,才松了口气安心离去。

    佛堂内万籁寂静、烛火摇曳。最上头的那座金制牌位,赫赫然雕刻着几个楷体正字。

    则天圣帝之灵位。

    今日萧家军班师回朝,东西大街上更是人来人往、热闹纷繁。

    姚蕴的马车驶离了东大街,铿铿噔噔地直奔兴宁坊而去。

    白露见马车调转了方向,前头的喧闹熙攘声不绝于耳,忍不住掀起马车一侧的帐帘子,探头往外眺望。

    东大街上两旁的商铺食店鳞次栉比、生意兴旺。每家每户门前都挂起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有牛皮纸制作成的,有绢丝帛锦裁剪成的,造型独特、精致有趣。

    “姚娘子,这里就是长安啊,果真是、是......哎呀那位孟大诗人是怎么说的,才读过又忘记了......”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那句名作。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姚蕴笑了笑,“好了,就快要到镇国公府了,把东西都收拾好吧。”

    “姚娘子,奴婢听闻长安城里头的高门大户规矩众多,奴婢其实、其实有些害怕。”

    姚蕴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软声宽慰道:“你尽管跟在我身边,守好规矩就好,嗯,就当做是去亲戚家蹭吃蹭喝好了,反正也住不了几日。”

    “也、也是,那奴婢就紧紧跟着姚娘子好了。”

    一行人终于到达了镇国公府的门前,门前偶有两个正在扫洒的小兄弟,先帝御赐的镇国公府牌匾高悬于门框之上,亦如两年前那般威风凌凌、器宇轩昂。

    姚蕴拿好行囊,领着白露和萧十四欲要进门,却是被守门的家丁呵斥着拦在门外。

    “哦嚯!你们是何人?!镇国公府岂是你们这些贱民想进来就进来的?!”

    姚蕴一怔,这守门之人是个生面孔。再看向自己一身淡雅的素色衫裙,为了方便赶路也只是随便挽了个短发髻。而且身后两人皆是第一次入府的侍卫婢女,还有一架再寻常不过风尘仆仆的马车,守门之人不认识自己也是寻常的。

    “守门大哥,我是萧家六郎的——”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算了算了,我晚些时候再来吧。”

    她转身离去,领着白露重新登上马车,示意十四驾着马车往西市方向而去。

    守门家丁很是嫌弃地挥手赶走他们,只觉得这几人真是莫名其妙的。

    十四不解问道:“姚娘子,我们去西市做什么呀?”

    她望向越来越热闹喧闹的某个方向,目光明朗,笑意盈盈:“随我来就知道了!反正现下我们也进不去这镇国公府。”

一百六十

    萧承毓原先派萧二去荣昌楼提前买了好几样吃食送到镇国公府。萧二快马加鞭赶到镇国公府时,本以为姚娘子一早就回到了镇国公府,不曾想却是得知目前还无人归家的消息。

    后来府中管家派人去问,才得知今日午后的确有一架马车停在府中后门,还有一位娘子领着两人欲要入府,可是却是被硬生生地拦在了门外。

    周老夫人得了消息,连忙命管家派人出府速速去寻。可是如今已是月上柳梢头的时分,却依旧未见到小娘子归家。

    周老夫人抚了抚额头,沉声问道:“可是有消息了?”

    “回老夫人的话,暂时还没有消息。”立在外头的管家小心翼翼地回道。

    “继续去寻,好端端的三人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消失了呢!一定还在这长安城里!”

    周老夫人无奈叹气,不过心底的某些想法却是越发强烈了。姚蕴既然能够随着六郎一同平安归来,那原先六郎克妻为鳏的谣言自然是不攻自破了,或许这娶妻续弦之事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萧承毓才刚踏出了宫门,萧二便给他送来了姚娘子还未归府的坏消息。

    “你方才说她被拦在了门外?”男人眉头一蹙,突然问道。

    “是的,那守门的小厮说,那位娘子有提及到萧家六郎什么的,不过突然就二话不说离开了,那小厮也是一头雾水的。”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都护,现下时间已晚,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宵禁了,可要属下派出暗卫去寻?”

    萧承毓摇了摇头,眉眼舒展,朗声道:“你去回禀老夫人,让家中的侍卫都往热闹人多、吃吃喝喝的地方去寻,也许会有眉目。我去一个地方。”

    萧承毓独自跃上了马,调转马头就往东边方向飞奔而去。

    姚蕴领着二人慢悠悠地闲逛着,一点都不慌张焦急。

    她先是进了西大街上几家售卖西域珍奇异宝的铺子,买了几样来自西域的新奇玩意儿。回来时归家心切走得急,她也忘记给九娘、阿薇和阿茂捎带点手信礼物了。随后又进了一家生意兴隆的胭脂铺子,了解一下近日长安娘子们喜爱流行的妆容风向,也可为自家胭脂铺子攒点消息。

    天色渐暗,月上柳梢,一行三人逛累了,便是大摇大摆走进了长安城里久负盛名的豪华食店——荣昌楼。

    两年前,她第一次踏入这富贵迷人眼的长安城时,就心心念念想要亲自来这荣昌楼吃上一顿,若是李端能带着她一同来就更好了。从前李端口中桂酒椒浆、馔玉炊金、歌舞升平的荣昌楼,到底是何等的奢丽美味。

    时过境迁,如今她终于是想明白了,随性而为、随心而动,才是最重要的。

    荣昌楼的店家小二瞧着三人风尘仆仆的朴素模样,倒也不嫌弃,热情地迎着三人入内:“客官好,一楼大堂随意吃喝,二楼雅座风雅安静,不知三位客官想要坐在何处?”

    姚蕴大咧咧地从衣袖下掏出一小块金元宝,豪横霸气道:“二楼雅座,最重要是吃好喝好!”

    店家小二心中大喜,没想到这三人虽然衣着朴素、可是出手却如此阔绰大方,定要招待周全才好。

    “好嘞好嘞,三位贵客请上楼,请上楼!”

    二楼的雅间布置得很是精致雅丽。甫一上楼的开阔地方竟然还设置了一处精致小巧的鲤鱼形状的小池塘。池塘中有十几条金鱼自在畅游、无忧无虑。每个雅间的小门门檐上处,皆高高悬挂着一个聚宝盆模样的玉质流苏挂饰,清风摇曳、随风而动。这两种物件皆是招财聚财的吉祥之物。

    她心底感慨,看来这荣昌楼真得是挣得盆满钵满啊!不若日后在九万里胭脂铺子也挂上了些吉祥之物,招揽招揽客人才好。

    入了雅间,雅间里侧的窗檐开阔宽敞,倚在胡椅上就能够一览东大街的风雅美景,人来人往、热闹纷繁。上元节将至,东大街两侧高高矮矮的宅子铺子都挂上了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的精致花灯,而且还点上了斑驳烛火。还当真是印证了那一句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的绚丽烂漫之景。

    “真好看,想必长安城里的上元节也定然十分热闹吧?”她冷不丁地问道。

    店家小二连忙附和道:“那是那是。如今萧大都护大破北狄、大胜归来,听闻圣人早些日子就已经下令命人准备三年都未有过的巨型灯轮,还派了宫人排练乐舞百戏呢。娘子那三日可一定要出来凑个热闹呀!”

    “如此甚好,多谢店家小二。”姚蕴笑了笑,极其豪爽地掏出了两小块金元宝,霸气道:“小二,把你们家的招牌大菜都送过来,特别是连永安公主都赞不绝口的樱桃毕罗可不能少!”

    “好咧!”店小二殷勤地侍奉好三人的茶水,恭恭敬敬地合上雅间的小门,随后才小跑下楼。

    第一道菜,毫无疑问便是前礼部尚书韦陟多年苦心钻研、最为推崇的长安名菜,葫芦鸡。通过煮、蒸、油炸的三道复杂工序之后,这葫芦鸡被炸得色泽金红、皮酥香脆,内里肉质却绵软脱骨,一口咬下去,满嘴溢满了炸开来的咸香肉汁,香气四溢。

    接下来便是让荣昌楼名震长安的独创名菜,长安鸭炙。传闻是荣昌楼的老掌柜根据张鷟先生记载在《朝野佥载》中的做法加以反复改进,从而独创出这道天下闻名的长安鸭炙。新鲜出炉的烤鸭外皮油亮酥脆、内里酥软多汁、肥而不腻,混着独家秘制的甜酱汁咬下去,当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随之而来的,自然还有被煮得肉烂汤浓、清淡鲜美的牛羊羹,再混着泡馍子,一口泡沫一口热汤,馍筋光滑、颇有嚼劲;还有外层伴着芝麻、香脆可口,里面软糯适口、热气腾腾的羊肉馅芝麻胡饼;还有酥松润滑、馅软甜香的饭后甜点白露酥。

    最后,当然少不了永安公主最为喜爱的樱桃毕罗。毕罗的酥脆薄皮裹着新鲜多汁的樱桃果肉,温润清甜、酥脆可口。

一百六十一

    有了美景佳肴,自然少不了美酒相伴。一口一口轻酌着来自长安虾蟆陵的郎官清,酒香醇厚清甜,恰好能解腻润喉,与这一大桌子的菜肴相衬,更是相得益彰。

    姚蕴这一头赏着美景,一头品着佳肴,好不舒心畅快、酣畅淋漓,可惜还不知道镇国公府这一边早已是闹翻了天。

    “姚娘子,时候不早了,不若我们回去可好?”萧十四也抿了两口清酒,不过不敢贪杯。

    “好十四急什么呢?都护参加皇宫宴席,肯定不会如此早就回来的。而且现在还有一个时辰左右才宵禁呢。快吃快吃,难得吃上了心心念念荣昌楼名菜。”

    “姚娘子,属下出去要一壶茶水——”

    萧十四握好佩剑,欲要起身走出雅阁去要一壶茶水,却是被身旁的姚娘子猛地拉住了衣袖。

    “十四,不必添茶了。我们再等等。”

    十四和白露皆是一怔。

    白露不解问道:“姚娘子,我们在等什么呀?”

    她温婉一笑,坦率道:“在等一个人。”

    “姚娘子,我们初来乍到这长安城,也没有认识什么新的朋友,到底是在等谁呀?”十四满眼好奇地望向她。

    姚蕴推了推他的手,笑吟吟地哄着他多喝了一小杯酒。

    “在等你的好师父、你的好上司、你的好都护!”

    “啊?原来我们在等都护?可是都护怎么会知道我们在此处呢?”

    “找不找得着,那就要看都护的本事了。所以啊,莫要着急,且再等等!白露,来来来,再陪我饮上一杯......”

    才过了一刻钟,方才的那位店小二再次前来扣门,恭敬道:“娘子可还安好?小人叨扰了。”

    姚蕴一怔,笑盈盈道:“原来是店家小二,请问有何要事?”

    “娘子,那个、那个现下外头有个郎君寻你,说、说是在寻他的夫人,还有、还有一个侍女和一个侍卫。”

    “多谢小兄弟,让他进来吧。”

    雅间的小门被推开,男人便是自顾自地走了进来。

    身后的店小二往里头探望了好几下,见娘子并无恼意,很是识趣地主动合上雅间的木门。

    姚蕴看清楚来人,烂漫笑意一点一点漫上她的白皙面容,朝面前的男人恭敬行过一礼:“妾身恭迎都护,都护万福安康。”

    萧承毓难得听她唤自己为妾身,此时又装出一副略带矫揉造作却又明媚动人的贤妻良母模样,嘴角不禁浮起了一丝笑意。

    他忍住笑意,微微收起嘴角,装作一副冷淡不悦的模样:“嗯,起来吧。蕴娘这是何意?”

    姚蕴摆了摆手示意邀请身前的男子落座,还主动替他倒了一杯郎官清。

    “都护不是看得一清二楚嘛?自然是在此设宴款待都护,庆贺都护凯旋归来,为都护接风洗尘呀!”

    萧承毓看着满桌子并未剩下太多且凌乱不堪的食碟子,心知肚明她是在说谎。

    “哦,原来蕴娘所说的设宴款待,便是用这些剩饭剩菜来招待本都护的?”

    姚蕴挑了挑眉,主动举起酒樽与他碰杯,还不忘压了压他的手腕。

    “都护在宫里吃皇家宴席,妾身在长安城里最奢华的酒楼里设宴吃席。你我虽不在一处,却是共饮曲江酒、同赏长安月,如此说来四舍五入,不也就是正好一同入席吃酒嘛?都护,你说是不是嘛?!”

    这一番话语,萧承毓不能反驳,亦不愿反驳,只好心甘情愿地饮下了一整杯酒。

    姚蕴见他饮完了一杯酒,笑意愈浓,悠悠起身拉起他的衣袖。

    “好了好了,都护,宵禁快到了,我们回去吧!”

    萧承毓替她拢好新制的纯白狐皮斗篷,回握住她的白皙手腕,领着她走出了荣昌楼。

    萧承毓正打算命十四去牵马,却是被姚蕴蓦地拦住了手。

    “都护,今夜不要骑马,我们二人像、像寻常、寻常恋人那般,慢悠悠地走回去如何?”

    萧承毓一怔,目光流转,心底的某一处柔软如云温热如泉,完全无法拒绝如此请求。

    “好,我们一同走回去。”

    “好,多谢都护。”

    萧承毓却觉得这一句感谢甚是刺耳,沉声道:“既是夫妻,何必言谢。蕴娘可是要与我生分了?”

    姚蕴一怔,笑盈盈道:“妾身是觉得,都护要屈尊下马来陪妾身走这一段路,妾身倍感荣幸呀。”

    两人肩并肩慢悠悠地走着,路上偶有一两个过路行人,大路两旁的宅子门前花灯随风摇曳,倒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清闲愉悦了。

    萧十四和白露相视一笑,牵着马车跟在后头,还很是识趣地隔开了一段距离。

    “都护,我今日难得逛了逛西市和东市,原来当真是比凉州城还有热闹得多,从前竟然都不知道这东西二市如此热闹盛大呢。”

    “那蕴娘可是买了什么好东西?”

    “自然是有的,我可是给九娘、阿薇和阿茂都买了好些新奇玩意,他们一定十分欢喜。”

    提及到九娘,萧承毓突然想起来某些事情。

    “蕴娘,你可知九娘与李尚书家的婚约取消了?”

    姚蕴一惊,猛地抬眸望他。

    “我不知,这是何时的事情?”

    “昨日才得到的消息,李家以八字不合为由取消了婚事。”

    八字不合?什么狗屁不同的理由?!不就是因为那一直为圣人所忌惮的江南道节度使廖逊娶了镇国公府的女儿,又害怕镇国公府功高盖主嘛?!当真是小心谨慎至极。

    “九娘应该很是伤心吧?”

    “嗯,所以晚些回去以后,你可要多费心哄哄她了。不知你有什么好法子,总是能让她听你的话。”

    “好好好,都护的命令,妾身怎敢不从呢!”

    萧承毓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见她掌心还算暖和才放心下来。

    “蕴娘,既然我顺了你的一个心意,你也顺了我的一个心意如何?”

    “嗯,都护你说,我先听听。”

    萧承毓将她的手腕握得更紧一些,嗓音坚定却又些忐忑。

    “蕴娘,你唤我一声六郎可好?”

    姚蕴身形一震,蓦地停下了脚步。六郎六郎,可惜不是她的夫君六郎。

一百六十二

    萧承毓在家中排行第六,大周风俗,向来只有家中的亲近之人才有资格如此称呼,或是父母、或是亲近兄弟姐妹、亦或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而她,只不过是个没有名分、没有子女的妾室。若是待日后主母进了家门,她就必须得侍奉好家主和主母,这样亲密无间的夫妻称呼,绝不是她能随意说出口的。

    姚蕴兀地松开他的衣袖,轻声软语道:“都护今日饮酒了,怕是都饮糊涂了。我累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蕴娘——”

    姚蕴转过身,面色如晴天顿时转阴沉,自顾自地上了马车。

    萧十四和白露皆是一愣,不知方才还柔情蜜意的二人为何突然之间又冷冷冰冰起来,甚至是形同陌路了。

    镇国公府。

    府中之人见到姚蕴几人平安无事地回了府,皆是求神拜佛大松了口气,要不然遭殃受罚的可就是他们这些下人了。

    周老夫人先是微微松了口气,可是当听闻是萧大都护亲自去荣昌楼接姚蕴回府之时,顿时停了手中动作,脸上笑意渐渐消殆。

    褚玉院。

    沐浴更衣过后,姚蕴拿着个刚安置好热烘烘的暖手炉,斜倚在胡榻上看书。

    白露则在一旁百般无聊地撩拨着炭火炉子里的瑞炭,这瑞碳气味小、燃得久,与在北庭用过的暖碳简直是天壤之别。

    她心底忍不住嘟嘟囔囔,到底是这富贵奢华的长安城,就连这烧炭的碳炉子都是金边银镶的,矜贵得很呀!不过她心里还隐隐担忧,方才刚回到镇国公府,都护甚至都没送姚娘子回来,阴阴沉沉地就挥袖而去。也不知现下这二人如何相处了。

    “姚娘子,今夜很晚了,都护是不是不会过来了?”

    “嗯。”姚蕴冷淡应了话,依旧不为所动。

    “姚娘子,莫怪奴婢多言,如今姚娘子进了这镇国公府,姚娘子你可要多上点心——”

    姚蕴啪地一下合上手里的书册,莞尔一笑道:“白露,我知道你在忧心什么,不过在这长安城里我们人微言轻、低贱如蝼蚁,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们啊顺其自然就好了。”

    白露抿了抿唇,明白姚娘子就是如此平平淡淡、不争不抢的性子,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姚娘子,是奴婢失言了。天色已晚,奴婢服侍你更衣就寝如何?”

    姚蕴抬眸望了望幽黑无垠的天边,微微松了口气。不来也好,如此日后还有机会可以了断干净。若是日后不幸有了身孕,恐怕想要脱身更是天大难事了。自那一次以来,她便是日日心惊胆战的,后来确认无事才敢放心下来。

    “嗯,今日也累了,要不就——”

    话音未落,门外便再次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

    姚蕴一怔,心底激起万丈波澜如临大敌,就知道萧承毓不会如此轻易放过她的。

    男人走路如身卷疾风、健步如飞,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偏房,径直就往屏风那处走去。

    “来替本都护更衣。”男人连头都未曾抬起,只是冷声命令道。

    姚蕴深吸了口凉气,脸上重新挂上温婉笑意,来到屏风前替他解开早已换过的圆领幽色常服。她的纤长手指才刚触碰到他外袍领口处的盘扣,肌肤相处,滚烫袭来,二人的呼吸皆是蓦地一滞。

    “都护方才可是去向老夫人问安了?”

    “嗯。”

    “都护平安归来,老夫人定然十分欣慰。”

    “嗯。”

    “都护可要再用些宵夜,我去唤人熬些热粥来可好?”

    “不用了。”

    男人回应得极其冷淡,姚蕴知道他心中还有怒气,识趣地闭上了嘴。

    “蕴娘难道不知道本都护为何而来吗?”

    姚蕴一怔,努力保持着面上的笑意,使劲掩盖住嗓音中的慌张忐忑,微微扯住他衣袖往内间床榻走去。

    萧承毓见状,目光一沉,反手箍住她的细腰,任由她领着自己前去。

    一阵窸窸窣窣衣裙落地的声响,二人已然落了床榻。

    “蕴娘可算是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了,日后把本都护服侍好了,本都护自然不会亏待你。”虽然说着这你侬我侬的闺房情话,可是他的语气却冷漠至极。

    姚蕴不怒不恼,半就着身子吹灭了床头那处的灯台烛火,重新平躺在床榻外头。

    “都护又何须装作什么正人君子?难道说都护还不想要?”

    “姚蕴你——”

    她故意端着嗓子软软糯糯地说话,说话之时手下动作也没停下来。

    片刻之后,也说不上到底是谁在勾引谁、谁在支配谁了。

    迷糊疲倦之时,小娘子被迫又翻了个身,可是周身竟毫无招架反抗之力,不得不从。

    夜深了,屋内的动静还在持续着,娇喘低吟,满室旖旎。

    屋内的男人断断续续地叫了四回水,等到屋内终于寂静无声,外头天边也要微微亮敞起来了。

    姚蕴周身酸软酥麻得很,骨头都似散架了一般,今日还不得不强撑着身子起来沐浴梳妆。

    今日是回府的第一日,若是晚起之事被传了出去,又会被府中的其它娘子编排自己身子矜贵、不敬长辈之类的传闻。而且,今日还要特意去葳蕤院向老夫人请安问好。

    葳蕤院。

    “老夫人安康,妾身来向老夫人请安了。”

    姚蕴跪在下处,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虽然已有两年未见,那嗓音身段一如从前那般文雅温婉,不过眼眸间还多了几分稳重深沉。

    周老夫人心底一凛,只觉得姚蕴与那位贵人倒是越发相似了。

    周老夫人面带笑意、慈眉善目地朝她摆手,示意她快快起身来到她身前,像极了真心呵护心疼她的家中长辈。

    “阿蕴来了,何必如此多礼,快来快来,快让老夫人我看看你。”

    姚蕴面色不变,顺着她的好意坐在她身侧。

    “多谢老夫人的厚爱,妾身感激不尽。”

    “哎呦,阿蕴说这话可是要你我生分了,让我来好好瞧瞧你。可是瘦了?怎么这白皙的小脸也憔悴了些许?”

    周老夫人仔细瞧过她,还有意无意往她平坦小腹那处多瞅了几眼。

一百六十三

    姚蕴微微垂首,双手交握放在身前,低眉顺眼地听着她的教诲。

    “老夫人慧眼,妾身的确是瘦了些,不过是因为从北庭一路奔波回来,没有修养好所致的。妾身修养几日便好,老夫人不用太过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周老夫人亲昵地拉过她的手腕,语重心长道:“所以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身子,六郎有些时候可能会没了节制,你可要好好从中劝慰才好。”

    姚蕴明白她意有所指,这镇国公府没有一处是能逃得过老夫人的利眼的。她面色赧然,抬手捂着脸,装作一副娇羞难言的模样。

    “老夫人,妾身明白的,定会与、与都护好好说话,有些事情定然是、是有度才好。”

    “嗯,那便好。这一次六郎回府,应该还会呆上一段时日,你且要照顾妥帖仔细了。”

    姚蕴本本分分地应着话,灌入脑海里的全是些为他好为他着想的表面话,听着她耳朵都要起茧生油了。凭什么女人就要照顾男人!真是狗屁不通的垃圾浑话!

    姚蕴扶着酸软的细腰慢悠悠地回到了褚玉院,正准备躺下休息一番,此时院子外头又来了客人。

    竟然是周老夫人身边的刘姑姑来了!

    刘姑姑入屋子时,手中还多了一个托盘,托盘中明晃晃地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

    姚蕴目光一沉,心里却是早有预料。

    “姚娘子,老夫人特意吩咐了,此事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姚娘子体谅。不是不想要姚娘子为都护诞下麟儿,不过近日府中可能会颇为热闹,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还请姚娘子保重身子。日后姚娘子也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刘姑姑说话之时温温婉婉,可是语气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冷漠淡然。

    “请问刘姑姑,都护可是知晓此事?”姚蕴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刘姑姑沉声道:“老夫人的意思,自然便是都护的意思。”

    姚蕴一怔,扯了扯嘴角换上个浅淡笑意,抬手取过了药碗,先是凑在鼻间闻了闻,随后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刘姑姑一惊,本以为这姚娘子会抗拒纠缠好一会或是主动抬出都护来做挡箭牌,没想到竟然二话不说地就饮完了汤药。

    “还、还有一事,此事不可随意声张,还请姚娘子谨记在心。”

    “妾身明白,多谢刘姑姑。还请刘姑姑替妾身传个话,多谢老夫人替妾身考虑周全,妾身d感激不尽。”

    “好、好的,那老奴便不叨扰姚娘子歇息了。”

    刘姑姑有些意外她如此必恭必敬的道谢,讪笑了好几声就匆匆离去了。

    屋中再无其它人,姚蕴大大咧咧地躺在床榻上,昏昏沉沉地快要睡过去。如此也好,既然是老夫人亲自送来的汤药,她也没什么值得纠结苦恼的,日后也能毫无留恋地断得干干净净。

    “如何了?”周老夫人刚刚才放下手中的菩提子念珠手链,颂完一个章节的佛经,此时面色平静如水、身形傲骨如松。

    “回老夫人的话,姚娘子很是听话,二话不说就饮完了汤药。”

    “一点恼意不甘心都没有?”

    “姚娘子有问到是否是都护的意思,老奴按照您的吩咐如实说了。”

    “嗯,日后若是要责怪,也就责怪老身一人身上好了。老身虽然同情她,却不能冒险破这个例的。”

    “老夫人何必如此自责,老夫人最是为六郎深谋远虑、纵横谋划,六郎日后定然会明白你的用心良苦的。待日后主母进了家门,姚娘子自是还有机会的。”

    “但愿如此吧。”周老夫人长叹了口气,话锋一转道:“刘妈妈,人都安排好了吗?”

    “老夫人,都安排好了。”

    “嗯,那便好。还有节度使那边呢?”

    “一切如常,请老夫人放心。”

    姚蕴是被某个小娘子吱吱喳喳的吵闹声给硬生生吵醒的。是的,不用多想,就是萧秀清又哭哭啼啼地来寻她了。

    “我的蕴娘啊,我的好叔母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呀......”

    “我日后都再嫁不出去了,这可如何是好呀......”

    她的双眸红肿一片,似沾上了一圈圈的辣椒水,想来已是痛哭许久了。

    姚蕴命白露去取茶壶茶水,领着九娘在一侧的胡榻上安坐下来。

    “好九娘,莫要再哭了,若是让方姨娘和七娘子瞧见你这幅伤心欲绝的模样,不就是正中她们的下怀,她们可是要笑掉大牙、沾沾自喜了。”

    萧秀清一怔,暂时止住了哭泣,眼神却从悲痛哀绝变成了满腔愤恨怒意。

    “都怪她们,若不是她们二人,我定然已经和和美美地与李家七郎成婚,如胶如漆、琴瑟和鸣。她们如此阴险狡诈,可是如今竟然能过上富贵美满、有权有势的日子,老天爷正是不公呀!”

    姚蕴将茶碗递给她,催促她先喘口气,饮口热茶润润喉。

    “九娘,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有时候取消婚约也许也不是什么天大的坏事。”

    萧秀清一怔,猛地推开她的手,怒骂道:“好你个姚蕴,枉我当你好姐妹,与你交疏吐诚、开诚布公,你、你今日竟然还替那些个坏女人说话。姚蕴你真的是——”

    姚蕴一怔,猛地抬手拍桌,果敢又冷静地打断了她的话。

    “萧秀清,你今日哭得如此悲痛欲绝,你可曾想过李家七郎如今在做什么?这些时日以来,他可曾给你送过信?他可曾冲破万难前来与你相见?他可曾为了这门婚事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你自己想明白!”

    萧秀清被姚蕴这激愤气势给吓得一愣一愣的,呆滞在原地反应不过来。晕晕乎乎了片刻,她哭得更是震天动地、摇头晃脑的,似要将天上的月老公公哭诉得亲自下凡来,为她疗伤才肯罢休。

    “萧秀清,为了这样一个臭男人,值得你如此哭吗?还不如想想日后如何要自己畅快报仇才好!”

    许久之后,对面的小娘子才慢慢回过神来,哼哼唧唧地止住了啜泣。

一百六十四

    “蕴、蕴娘,他、他的确没来寻过我。昨日我、我去尚书府寻他,那府中的管家却说他前几日就启程去了湘州的衡山书院读书,一去便是两三年的光景,这、这是再无任何希望了吗?”

    她只是在寻求最后的一缕虚无缥缈的希望,或者说,是如海市蜃楼那般的绝望。

    “九娘,其实你的心里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吗?”

    爱别离,怨憎恨,求不得,其实才是人生之常态。

    萧秀清徒然垂下了手,眼中再也没了那份奢望的光。转眼之间,那双红肿的眼眸子便像是灌了煮沸着的花椒籽,油烹火贱、刀光剑影。

    “蕴娘,你说,我、我该如何做?”

    “你难道不好奇如今的七娘过得如何了?”

    萧秀清翻了个白眼,听到这名字就满腔厌恶。

    “哼,我早就打听过了,听闻她在那节度使府中吃好喝好,那廖节度使也是百般呵护、有求必应,就连方姨娘在府中都敢耀武扬威起来了,对我阿娘也很是不敬。”

    姚蕴的弯月眉一挑,察觉出其中的不同寻常。她故作慌张地问道:“九娘,方姨娘无论如何都只是姨娘,怎么可能敢对夫人不敬呢?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可不能乱说的呀?!”

    “蕴娘,我可不敢乱说,那日我可是亲眼所见,方姨娘可嚣张了,不过也是奇了怪了,阿娘竟然也不恼火,你说我娘是不是也被气疯气昏头了呢?!”

    姚蕴目光一沉,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些阴冷笑意。

    “九娘,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不妨亲自去瞧上一眼如何?”

    这么一说,萧秀清也是许久未再见过萧秀盈,恨不得当面酣畅淋漓地痛骂一番。

    “好!看看就看看,看看那贱蹄子还能耍出些什么腌脏花样来!”

    姚蕴自有她定要亲眼见那萧秀盈的打算,不过若是能带着萧秀清这个护身符来做挡箭牌,行事自然更是有理有据、方便许多。

    入夜,漫天暗夜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雪,似蒲公英的小绒毛,飘飘洒洒、雪落纷飞。

    萧承毓回到褚玉院时,姚蕴那处屋子已经灭了烛火。

    萧二取过他递过来的黑衣虎皮领斗篷,斗篷上沾满了雪渣子,甚至还有部分内里都浸得冰冷湿透了。

    “都护,屋子里的炭火都备好——”

    萧承毓摆了摆手,转身就往姚蕴那处屋子走去。

    姚蕴正睡得昏昏沉沉的,腰腹上的蛮横灼热吓得她一个激灵,顿时睁眼清醒过来。

    “萧承、都护、都护......”

    她的嗓音有些沙哑黯淡,却又掺着些软酥,此时睡眼惺忪,还有些迟钝娇憨。

    男人抬手扯了扯腰间衣带,那宽松的绢白内袍便跋扈自恣地敞开来了。冰凉粗糙的大指掠过光滑细嫩肌肤,让他爱不释手。

    此时的男人摇身一变又成了在沙漠荒地上奋勇杀敌、叱咤风云的桀骜野狼,攻池掠城、无所畏惧。

    “听闻你明日要与九娘去看望七娘?”萧承毓的嗓音暗哑,混着疲惫的鼻音,喘息未平。

    “嗯,是九娘想要去的。”

    她迷迷糊糊地回应着,周身泛着旖丽的粉,叫嚣着的毛孔还在微微颤栗,大脑似被灼烧碾磨成了一片浆糊。

    “嗯?到底是蕴娘想去还是九娘想去?”

    姚蕴一惊,抬手倚在他胸前,软软绵绵道:“都、都护我......”

    腰间一紧,又是男人的呢喃话语:“蕴娘,唤我一声六郎可好......”

    姚蕴顿时松开了手,紧紧咬着玉齿,任由他再怎么折腾挑弄,都死活不肯再主动开口说话了。

    翌日一大清早,那碗苦涩难闻的汤药如约而至。

    姚蕴皱了皱眉,二话不说就是一顿狼吞虎咽,完事后还笑着给刘姑姑道谢。刘姑姑看在眼里,只觉得这姚娘子实在是难以捉摸、古怪得很。

    萧秀清以探望姐妹的正当由头,得了夫人和老夫人的允许,携着姚蕴一同前往廖逊留在长安的大宅子。老夫人还特意派人去库房挑选了几样名贵补品一同送过去。

    因为萧秀盈不过月余就要临盆生产,不宜再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廖逊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公务和闲事耽误了不少时日。因此,二人便在长安城里暂住,待萧秀盈生产完之后再启程回江南道。

    廖府。

    虽说这处宅子是廖逊的暂住之所,不过因为是先帝御赐,而且廖逊出身江南,宅子里头亭台楼阁精致典雅、曲水流觞,身处其中只觉得是在江南的山水灵韵中滋养蕴护,溪流小亭,假山玉石,温婉宁静、细腻朦胧。

    这看着却是与廖逊这粗鄙庸俗的一介武夫身份很是不符呀!

    “蕴娘,这宅子还真是精致,就连勾挖出来的人工溪流都有足足七八道呢?!”纵使萧秀清见惯了长安城里名门大家的富贵宅子,踏进这深藏不露的廖节度使府也依旧暗自惊叹。

    “嗯,南方的宅子大概都是这样文雅昳丽、山山水水模样的。”

    姚蕴虽面色不变,心底却是大为震惊。这廖逊两三年都住不上几日的老宅子,竟然都能打理得如此幽丽清新。难以想象廖逊这么多年以来都搜刮了多少的民脂民膏。

    “哼,还真是让萧秀盈那贱人过上了如此富贵美满的好日子!”

    “好了好了,此地人多眼杂,有些气话回去再说。”姚蕴连忙安抚她,可不能被某些有心之人听了去拿捏住把柄。

    萧秀清微微颔首,观望见四处无人,倚在她耳侧小声道:“蕴娘,你可知这廖节度使府中可有八九个娇美侍妾,在这长安城里就有三四个美娇娘。听闻先夫人的身子一直不爽利,因此很是积极为节度使主动纳妾呢。”

    “嗯,我也听说了,不过侍妾虽多,子嗣却不多,如今也只有先夫人所生的一子一女,还有两位侍妾所生的两个女儿。”

    “原来如此,七娘还真是走了大运呀......”

    两人走过七拐八弯的回廊小巷,再绕过两条涓涓溪流、一个绿树环绕的小池塘、三座风格迥异的小凉亭,最后越过一小片清幽竹林,终于到达了萧秀盈所居住的桂华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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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7463/ 第一时间欣赏守寡后,她成了将军的白月光最新章节! 作者:鲜衣怒马墙头草所写的《守寡后,她成了将军的白月光》为转载作品,守寡后,她成了将军的白月光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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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寡后,她成了将军的白月光介绍:
姚蕴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土财主,她有一双神通广大的妙手,市井高门之内最火最畅销的风俗艳画和名家仿作,大多出自她的手。
可她姻缘运不大好,心心念念的白月光骑马跑了,怒而入赘的俏秀才掉水溺亡了,艰难捡来的糙武将离奇失踪了,年纪轻轻便成了个名声坏极了的小寡妇。
小寡妇倒觉得这样也挺好。
但养母离世,弟妹年幼。
她只能孤身一人领着养母血脉奔赴长安,投靠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寄居于公府门下。
看似天真无邪实则聪慧心机的寡妇画师vs冷漠粗糙但是腹黑多谋的鳏夫将军
1V1,双C,年龄差十岁。女主有白月光,男主也有白月光。女主、男主、男二皆有马甲。
一句话:心机年轻寡妇和粗糙大龄鳏夫强强联手、开疆拓土的成长故事。守寡后,她成了将军的白月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守寡后,她成了将军的白月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守寡后,她成了将军的白月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