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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姝娟     不嫁教书匠txt下载     不嫁教书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1章 我取的名字

    第二天清早,她叫云飞起床时,他哭哭啼啼不起来。

    她赶紧摸摸他的额头,好像还有点热,好说歹说给他喂下了药,他一头趴在被子上又不起来。

    孩子生病了也焦躁。

    她商量着说:“妈妈要迟到了,送你到大姨家和哥哥们玩呀”!

    这诱惑不管用。

    再不走真迟到了,她只得说:“那你和妈妈到学校去啊?和妈妈一起上班”?

    这够新鲜,他坐起来,破涕为笑,自己张罗着找衣服。

    她用这个办法又哄他吃了点饭,换上干净衣服,听听外面风还是不小,她把一块纱巾包住了他的头脸。

    她往镜子里照了照,想到手指不方便,算了,不洗脸了。

    头发也没梳,穿风衣时直接把头发穿在了里面。

    风小了些,但依然沙尘漫卷,她们走出胡同就用去不少时间,为了赶时间,她把云飞背了起来。

    一路急行到了学校。

    她有第一节课,她安顿云飞坐在她的椅子上。

    叮嘱说:“别乱跑,就在这里等妈妈回来”。

    云飞满口答应,在办公桌上玩他带来的小汽车,她上课去了。

    她进班布莱克退出班,他们在班级门口擦肩而过。

    他一进办公室的走廊,就见前面跑着一个小男孩,一直跑进了初三文,他好奇这是谁家的孩子?

    整个初三组同事家这么大的孩子,都有谁他清楚,这个小孩是谁家的?

    他经过门口时往里看了一眼,见她的座位上正坐着那个小男孩。

    他心里突突地跳着,见到这个小毛头他竟然有些紧张。

    他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站在小男孩身边,打量这个小家伙。

    他比林洋大十来个月那样子,个头却高不少,细瘦修长,白白嫩嫩,毛露露的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

    好漂亮的小男孩。

    他已猜到这个小孩是谁的了。

    小孩的眉眼间有她的影子,被糅合进一种陌生里。

    那是来自于另一个男人的痕迹,那个痕迹像把锥子在他心上扎了一下。

    小男孩很可爱,但他排斥这个小孩。

    他扭身要走,组长大姐过来说:“云飞,阿姨给你这个你要不要”?

    他愣住了,小孩叫什么名字?

    组长大姐把一个鸡蛋大的玻璃球放在云飞面前,那个玻璃球晶莹透明,里面是喷射的水柱,水柱是红色的。

    云飞眼里流露出喜欢的神色,但没伸手,看着组长大姐说:“妈妈不让我随便要别人的东西”。

    组长大姐说:“你先玩一会儿,你妈回来你问她,让不让你要”。

    这个理由说服了他,他礼貌地说:“谢谢阿姨”,伸手拿过来。

    组长大姐对布莱克啧啧嘴说:“谁的孩子像谁!这是章红梅的孩子,像他妈妈一样有教养,但她妈话不多,他可倒挺健谈”。

    组长大姐为了证明这点,问云飞:“你为什么来这里”?

    云飞:“我生病了,昨晚打针了,今天跟妈妈来上班”。

    组长大姐感慨不已:“小妈妈们可咋办?谁都是这么过来的。

    一路哭一路嚎把孩子带大,上班的妈妈没办法”。

    云飞摆弄着玻璃球,奇怪地问她:“你哭什么?我爸喝多了我妈才哭”。

    组长大姐来了兴趣:“你妈妈总哭吗”?

    布莱克感觉组长热情过度,在套一个孩子的话,就对云飞说:“我那也有好玩儿的,和我看看好吗”?

    云飞放下玻璃球下了椅子,他主动地伸出小手去牵布莱克的手,这是布莱克没想到的,孩子的纯真令他心里一动,他牵住了云飞的小手,在握住的一瞬间,心里又是一动。

    他心底的柔软在酥酥地蔓延。

    他愉快地牵着云飞的小手来到他的桌边,把云飞抱上了椅子,云飞等待着他变出好玩儿的。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盒跳棋,是他很久前在课堂上没收的,一直没还学生。

    此刻正好给云飞玩吧。

    云飞打开盒盖,里面红的,黄的,绿的塑料跳棋,像一顶顶小尖帽,他很感兴趣,抓出来按颜色排队。

    布莱克俯身趴在他身边,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云飞”。

    他不再问了。

    心潮澎湃不已。

    他心里说:你的名字是我取的,像云一样自由,自由飞翔,你差点就做了我的儿子,我差点就做了你的爸爸。

    眼前花花绿绿的跳棋模糊不清,他情不自禁地抚摸着云飞的头。

    他终于见到了当年憧憬的“云飞”!

    他莫名的亲切,就像是他的又一个儿子。

    他拉近椅子坐下来,把棋谱摊平,对云飞说:“这叫跳棋!除了排队,还可以跳起来,你想不想让它跳起来”?

    云飞更感兴趣了,说:“想啊”!

    他问:“这些小帽子就是士兵,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兵”?

    云飞指指绿色的,布莱克说:“看见了吗?你面前的三角就是你的营盘,你这样把你的兵排在营盘里”。

    他示范了一个,云飞就会了。

    布莱克选的是红色的。

    他:“营盘排好了,咱们要让它们跳起来,怎么跳呢”?他又做了示范。

    云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从来没玩过,他爸爸从来没陪他玩过。

    在这个游戏中,教导者循循善诱,学习者聪明伶俐,所以两个人很快就让小帽子跳起来了。

    布莱克发现云飞相当聪明,跳的还不错。

    他们跳完一轮后云飞“胜利”,他兴奋地说:“再来一遍”。

    他们有说有笑地又玩起来。

    红梅下课就往办公室急走,她惦记着云飞,匆匆走进组里时一眼发现云飞没在座位上。

    组长大姐说:“林老师领走了”。

    站在初三理门口,她看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头对头在玩着什么,这一幕把她惊呆了。

    她幻想过的父与子的画面就是这样啊!

    她不忍打扰这温馨一幕,她的云飞渴望有人这么陪伴,但她不能让云飞这么打扰下去,她得识趣。

    她走过去站在桌边,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他吃了一惊,今天的她好憔悴。

    头发凌乱,嘴唇干燥,他又一眼看见了她的手指,那么明晃晃那么醒目,怎么能看不见?

    他盯着她包裹得又粗又长的手指问:“菜刀切的”?

    她淡淡地说:“昨晚不小心切的”。

    他盯着她的眼睛问:“伤口多深?上药了吗”?

    她看了看手指:“上药了,没事”。

    他:“尽量举起来,减少出血”。

    组里人太多,他的话只能这些,眼里全是疑问和疼惜,也有责备。

    她没与他对视,而是对云飞说:“儿子,你知道谁在和你玩吗?他是林叔叔”。

    云飞抬起头,愉快的说:“林叔叔”。

    他玩了这么久才知道这是林叔叔。

    一声“林叔叔”,布莱克的心又被锥子扎了一下。

    他笑着说:“我们爷俩有缘,一见如故,是不是,云飞”?

    他看着她,意思是,他的名字,是我取的,你记得吗?

    还有,你用了我取的名字,你还说不想我?

    她的脸一点点红了,她说:“你下节有课,我领他回去了”。

    对云飞说:“林叔叔有工作,像妈妈一样要去上课,你和妈妈回去吧”。

    云飞恋恋不舍地下了椅子,布莱克把跳棋包起来放进盒里交给云飞拿着,说:“回去和妈妈玩吧”。

    她牵着云飞出去了。

    铃声响到最后一遍,大家纷纷起身他才回过神,他也该上课了。

    午休的时候,她把纱巾又包住云飞的头脸,往身上一背就走。

    她们母子走出大门沿着大道急急地前行,身边过去一辆自行车,突然一停,正好把车后座留在她眼前,这种方式好熟悉。

    正是布莱克,他说:“把云飞放前面吧!”

    云飞一听有车坐,乐不得地说:“我坐前面”。

    她只得把他送到布莱克怀里,布莱克大手协助着让他坐在前梁上,两只胳膊紧紧地护住,她转到后面坐在了后座上。

    自行车滑动起来,在风里稳稳前行,像是一家三口走在回家的路上,那么平常,那么难得。

第122章 醋海滔滔

    午饭后,她刚锁上大门,云飞就向胡同西口跑去。

    他戴个小红帽,活泼快活,她跟在后面,在胡同拐角处,一个人骑在自行车上,一手攀着墙头,一脚蹬着墙面,云飞正跑向这个人,他是布莱克。

    布莱克下了车,笑着对她说:“我们约好的,不见不散,对吧,云飞?”

    云飞踩着脚踏板回答:“对,我们的秘密”。

    她发现车大梁上卷了个棉垫子,像个小座椅,他抱着云飞坐在了上面。

    出了胡同,要走一段小路才能接到柏油路,小路很颠簸,但刚出胡同,他就让她上车,她只得又坐了上去。

    他们又出发了,向着学校。

    他问云飞:“坐垫子好还是没垫子好”?

    云飞说:“没垫子硌屁股”。

    没垫子只是一根大梁,当然硌屁股。

    他被逗笑了,用下巴颏点了云飞的头一下,说“你屁股上肉太少,所以才硌屁股,以后多吃饭,长胖胖,好吗?”

    她也笑了,在后面往前探着上身,不由自主地把胳膊环绕着他的腰,看着云飞的后脑勺说:“现在硌屁股吗?”

    云飞认真的说:“现在像坐沙发”。

    这又引来他们开心的笑。

    他骑得很慢,似乎在把那快乐延长。

    在月亮门外停车时,云飞一定要等林叔叔,她牵着他的小手一起等。

    三个人一起进了办公室。

    这排又高又宽的办公室放不下太多老师,另一个地方还有几间办公室。

    在篮球场那边,有一排校舍,主要是图书室,实验室,还有仓库。

    那几间办公室就在其中,给小科老师使用。

    唐老鸭就在那里。

    那里人员很轻松的,没升学压力,工资一分不少,她们很满意这种待遇,阴阳怪气地说:“教语数外能累死,那些人干得都挺有劲儿,图名图利?真傻得不轻”。

    事实上,也有道理,语数外真累。

    唐老鸭午饭后从家回到办公室,就一直站在镜子前照,站了有半个小时了,还在照。

    她不仅仅是照镜子,还兼做想主意。

    一想到她看到的一幕她拿梳子的手就颤抖不停。

    她看到什么了?

    午饭后她从小学门前路过,正好看见一家三口同乘一辆自行车,从小道骑过来。

    再一看,骑车的那不是自己丈夫吗?

    他胸前坐个小男孩,他老鸟护雏似的呵护着,他只顾着献殷勤,完全没看见交叉路口走过来的她,就在她面前上了柏油路,往学校去了。

    只差几米,等于从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而过。

    自行车后座上坐个女人,那个女人用胳膊环着他的腰。

    他们一路说笑,渐渐远了。

    她跟在后面,血往脑门冲,踉跄好几步,险些没扑倒。

    车后座那个女人不是很熟,恍惚觉得她是初三那边的。

    看来,自己好久没过初三那边查岗,不查真不行了,一会儿,就去会会这个女人。

    会见之前,她得打扮打扮,她要隆重出场,得有正宫的气势。

    因为风大,她喷了发胶的短发严重跑偏,平时雨露均沾的头顶,一边头发多,一边透亮了。

    她脑袋上的头发资源有限,她必须好好分配。

    她耐着性子一根根分离,手指像鸟嘴似的,一点一点啄。胳膊举酸了,最后的头型变成了爆炸式。

    她又往下按,讨厌的是压不下去。

    她在抽屉里翻出一个发卡,白亮亮的,这个发卡终于将头顶的头发压了下去,脑瓜顶陷进去一个坑。

    这倒不错,起码显得头发多。

    又摸摸脸,把厚粉往薄弱处抿了抿,眉笔扫了几下眉峰。

    后退几步,照了照全身。

    藏蓝色西装上衣因其宽大掩盖了大肚子,修身的体型裤突出了腿之纤细,硬邦邦的高跟鞋一尘不染。

    镜子里的人,是位多么端庄大气有内涵的女教师啊!

    她很满意,最后弹弹衣袖上的灰,气昂昂打开门。

    踏进主办公室的走廊,她自动自觉地贴墙边走,就像大户人家庶出的女儿,自动走偏线。

    快到初三门口时,她调整了一下状态,就像赴一场生死之约,她来了。

    她来到初三理门口,不出所料,她男人在和那个小孩儿玩,竟然没发现她,她主要不是找他,就没惊动他,她又来到初三文门口,一眼就看见了红梅。

    她背对着门,伏案忙着,唐老鸭蹑手蹑脚经过她身边,快速地扫了一眼,她正在出题。

    放在桌上的手,有一个手指醒目地包着纱布,唐老鸭很解恨,同时觉得这个女人真矫情。

    没多大的伤却挺会造势,这是给大家和领导看的呗!看她多积极!

    唐老鸭绕到其他人中间,来了一嗓子:“我来啦”。

    组长大姐这才发现她,立即热情接待她,就像主人迎接串门的客人。

    大姐笑着说:“唉呀妈呀,妹妹呀,可想死我了,你好久不过来了,咋呆得那么消停”?

    唐老鸭热情回应:“这不是你们进初三了嘛?你们都是栋梁,正在发力,我一个闲人不能帮忙反倒添乱,那就罪该万死了”。

    她们俩好比孪生姐妹,都一个套路。

    唐老鸭一一和组里人打招呼,热情叙旧,除了红梅。

    大家因为布莱克也给她面子,一时间,屋里好不热闹,她受到了热烈欢迎。

    红梅听清楚了进来的是谁,她没抬头,她在出题。

    这时,另一个角落里有两个老师在谈论一个学生。

    一个说:“初一初二她一直挺上进的,上初三状态就不对,上课听不进去似的,成绩直线下降”。

    另一个说:“青春期的女生真没办法,诱惑太多,是不是处对象了?能让一个女孩子分心的只有感情问题”。

    她们的对话稀松平常,这可给唐老鸭机会了,她立刻参与进去,大声地说:“也不用惋惜,她这学期不分心,下学期也好不了,咱们老师还能看一辈子?

    有的人天生下贱改不了,从娘胎带来的贱,天生贱货”。

    她把“贱”字突出很响很重。

    两老师愣了,彼此看了一眼,低头忙碌,都不再接茬。

    红梅的笔停了几秒,又继续写。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唐老鸭被晾在那里,一转身,高跟鞋当当地踏过来,红梅对面小鲁不在,唐老鸭一屁股坐了进去,随即翘起二郎腿。

    她打量一眼对面的女人,不服气地想:我还以为貌若天仙,原来普通人一个,没啥出奇的呀。

    就是头发厚点,脸白点,皮肤细点,还有什么呀?

    “喂,你新来的”?

    她以资深元老的口气向对面初来乍到的人提问。

    “我新来的,怎么了”?

    红梅头也不抬地,不卑不亢地答。

    这出乎唐老鸭意料,她认为一个新来的,应该这样,谦恭地看着她,礼貌地答:嗯,我刚来不久,姐姐。

    这才是初来乍到该有的样子。

    第一招过完了,好像没分上下,她得压住对方才行,她高声询问:“小宋呢?教十班英语的小宋?哎呀,咋没看见小宋”?

    组长大姐远远地回答她:“还找小宋?人家闺女快能走了”。

    唐老鸭惋惜地说:“是吗?小宋那人真好,从市里通勤来,我总麻烦她捎东西,她从来都没有不耐烦的时候,这么一说,真想她了”。

    她的目光又落回到对面的红梅身上,扫来扫去中,大脑里亮起一道闪电。

    她想起了一幕,那年元宵节卖烟花,那个挥金如土的孕妇,难道就是面前的她吗?

    这个发现可比坐自行车那个发现令她震惊!

    不管那个元宵节过去多久,她记忆里那一幕依然历历在目。

    随同那一幕的是她丈夫的眼神,当然那时还不是她丈夫,但一直到结婚生子,那个眼神她从来没得到过。

    这令她嫉妒得发狂。

    本以为萍水相逢也就算了,没想到当年孕妇来到了身边。

    还成了他的搭档,还用车带着她,还陪她孩子做游戏。

    这么危险的炸弹埋在身边这么久,她才发现。

    真怪自己疏忽大意。

    她突然地,挑衅地说:“我见过你”!

    红梅停下笔,抬起头,坦然地直视着她,淡定地说:“我也见过你”!

    唐老鸭脱口而出:“在哪里”?

    红梅一笑:“记不清了”。

    她又低头写起来,不再抬头。

    唐老鸭气势汹汹准备的阵势,就像出手过猛的三板斧,轮完了,却没吓到对手,对手的回答很短,却句句噎着她。

    她略一调整,换了套路。

    她恍然大悟地说:“唉呀妈呀,妹妹呀,你说咱俩多有缘,那年遇上,现在竟然成了同事,你还教我家林老师班,妹妹,我还没打听你芳名,叫什么呀”?

    “芳名不敢,章红梅”!

    “章红梅?好名字,红梅傲雪,真的符合妹妹气质”。

    红梅不再搭言。

    唐老鸭继续着热情,久别重逢叙家常的样子,她往前探着上身,盯着红梅,说:“妹妹,我这个人可没正事了,学校都知道我,每天我和我家林老师发誓,我说不出去啦,不玩啦,他笑话我,你有那记性?

    不大一会儿,门外有人喊,我心里就长草啦,碗也刷不下去啦,我家林老师就说,你放下吧我刷吧,你别把我碗打了,你快走吧,心都不在家了,还不走?

    哈哈哈,我没记性,就又走啦”。

    她连说带笑,一副家庭幸福图活灵活现。

    红梅依然在写。

    大都不再搭她茬,对于这屋里人,她坐了这么久,真的是打扰正事的闲人。

    她一时也无话,该说的都说了,该骂的都骂了,出了气,痛快了嘴,好几种套路轮番上演,无外乎就是,宣告主权加威吓。

    她信手翻着小鲁桌上的书,挑着眼皮又偷偷打量对面的女人。

    只见她的头发收在了风衣里,风衣是粉白色的,还有不少头发散在外面,很长很凌乱。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化妆的痕迹,闪着细瓷似的光。

    女人光彩照人时自是令人赏心悦目,章红梅这般钗歪鬓散的样子,正符合了男人怜香惜玉的贱性。

    比如她的丈夫。

    这一身狐媚劲儿就是勾引男人的贱相。

    真真气坏她这么正经人儿了。

    她觉得烦躁,但表面淡定地站起身,在静悄悄中,窸窸窣窣,从红梅身边踱了过去。

    在门口,她转过身,恶狠狠地盯了那个方向一眼,走了。

第123章 你受伤我心疼

    快放学时,他匆匆回到办公室,往初三文里看,她的座位空了,她和云飞都不见了。

    她提前走了,可是,云飞和他约好了要坐车回家的。

    他在回家的路上不死心地搜寻,但没看见她们,看来,她特意躲避他。

    是的,红梅提前十多分钟就走了,背着云飞。

    云飞问她:“妈妈,林叔叔呢”?

    她说:“林叔叔忙,咱们不要因为人家客气就缠着人家玩,知道吗”?

    云飞:“哦”!

    他哪里懂这些!

    路过她家胡同口,她对云飞说:“今晚妈妈上自习,你不能再和我去了,今晚睡在大姨家吧”。

    “好的,妈妈”。

    他回答得很痛快。

    她直接往大姐家去了。

    布莱克到家的时候,母亲已经摆好了饭桌。

    唐老鸭确实如她显摆的,进家门就吃饭,刷刷碗就出去玩,她真的很享福。

    但是不是受到丈夫宠爱,那只能靠她唱独角戏了,她觉得幸福就幸福。

    吃饭间,她不经意地说:“今天下午,我到初三组坐了一会儿,原来你们班英语换人了”?

    他扫了她一眼:“嗯”。

    她盯着他:“原来的小宋多好,这个怎么样啊”?

    他想怼她,但一想,别给红梅树敌,就耐心地说:“挺好”。

    她得寸进尺:“她挺能装的”。

    他耐着性子:“不许背后议论人”。

    她心想:看看,做贼心虚了吧?今天咋这么老实?

    她理直气壮起来,耷拉着眼皮扒饭,阴阳怪气地说:“手指头掉了也不至于像她那样,掉块皮包那么厚,谁知道里面坏没坏?

    矫揉造作给领导看呗。女英雄掉头都不怕,看她那德性”。

    说到这里,她感觉到太安静了,抬起头,不禁一哆嗦。

    正遇上他冷峻的目光,冷得能把她冻死,她嘴唇颤悠几下,又要吣什么,咽了回去,心里说:走着瞧!

    她反倒不说了,大吞大咽,要把牙齿咬碎的架势。

    黄昏时,肆虐了几天的风安静下来。

    他骑车到交叉路口时,习惯性地看看那条小路,小路上没有人,她今天也有晚自习,难道到校了吗?

    当他在十班讲课的时候,他听见她在九班,这个家伙,什么时候来了?

    他是第二节自习又开始的时候回办公室的,从抽屉里拿着东西来找她。

    组里只她自己,他随手带上了门。

    她正坐在椅子上,软软地靠着椅背发呆,受伤的指头放在膝头,纱布蹭得已经看不见白色了。

    从早到晚,带着孩子上班,又继续上晚自习,手又受了伤,云飞说夜里妈妈背他打针,他亲眼目睹她的累,心里如何不疼惜?

    他不知道的还有,下午受了他老婆一顿指桑骂槐。

    他站在她面前,轻声说:“把手给我”。

    她没反应,他刚要伸手,她把左手藏在了右边腋窝。

    她依然靠着椅背,微合双眸。

    藏起来我就不敢动你了吗?

    他把手伸进她的腋窝,软软的,热热的,他停了几秒。

    这就叫欲擒故纵,她自动地把手交给他,他轻轻拿了过去。

    他用带来的剪刀剪开捆绑伤指的线绳,然后开始撤纱布,只打开一圈,纱布就因血迹凝结粘在一起,只得一点一点揭,往下拆。

    随着一圈圈打开,血迹越来越大,在纱布上连成串,像一串血染的花朵,一条触目惊心的“花带”越来越长。

    他的手不禁抖了起来,那会是怎样的一个伤口呢?

    他能接受吗?

    他自己手指掉了都没这么疼,面对她的伤,他心疼。

    他把手放在她的后脑勺,往他腰间一抱,她的脸贴在了他的腰上。

    他不让她看,不看那条花带子。

    她把脸埋进他的腰间,感受着他五脏六腑的温热,还有,他身上那久违的味道。

    花带子已经触地,终于到了最里层,有那么几秒,他不忍直视,他试探着揭下来,但稍微动了动,又渗血,纱布浸透了血,粘在伤口上,药粉和血块凝结在纱布上。

    看不清伤口,只见血迹模糊的一个指头,药粉味和血腥味重现了当时的惨烈。

    他剪断纱布,绕着伤口小心地修剪,修剪成一个圆片。

    把一块新纱布来回折叠几下,洒上药粉,贴着伤口包,指尖戴了个“小帽子”,在小帽子外面又缠了几圈。

    用剪刀破开一段纱布,变出两条小绳,将两条小绳反方向缠几圈后打上结。

    她重新包扎的手指轻便多了,两条小绳打成个小小的蝴蝶结,被他拨弄得像白蝶的翅膀。

    她举着小手指欣赏着,噗嗤笑了,把小手指勾了几下,挺灵活。

    他把带血纱布团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她看着他走过来,在椅背上仰望着他,蹙着眉头说:“我成残废了,指尖没了”。

    他俯视着她的脸,安慰她:“放心,还能长出来”。

    他们的对话就像一对稚童。

    他轻声问:“当时哭了吧”?

    她眼圈一红,小声说:“哭了”。

    他想问:他呢?

    但没问。

    当年他给她缠戒指,抚摸着她柔软纤细的手,对她许愿:一辈子舍不得让这双手做家务。

    如今,那是个怎样的混蛋不知珍惜?

    真想砸碎那个家伙的头。

    他在屋里来回踱步,她诧异地见到他的怒容,喘气都粗了。

    她回想这一天,他尽心尽力地帮助她,刚才又贴心地换药,她当然知道他所做的都是真心真意。

    一直以来只是不敢回应而已。

    她的冷漠伤了他的心了?

    她不能让他再难过了,她才不管唐老鸭什么态度,她是个屁?

    她站了起来,倚着桌边,咬了咬唇,不知怎么开口,犹豫了一下说出真心话。

    “你生气了?你生气我难过”!

    重逢这么久以来,他终于听见了一句她的“人话”。

    蓦然地,他真生气了,因为,等待了太久。

    他向桌边走来,直到不能再近,侵略性地面对着她,低声说:“你心真狠!”!

    这一句对她来说太重了,她的睫毛又垂下来,晶莹的东西往那里汇聚,她双手捧着两腮,不再说什么。

    他看见刚包好的伤指也那么托着,一阵不忍。

    他软了,柔了。

    “坐下吧,一会上课还得站一节”,他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然后站在她身旁。

    这一天,她的那头长发呀,此刻是狼狈的极点。

    他一缕缕从她的风衣领里掏出,梳理着,她的发丝极其细软,沉沉的,凉凉的,手插在里面,像捧着一股清水。

    那年在大坝上,他们席地而坐,他一眼不眨地看身前的她扎头发,那时没这么长,她变戏法似的用皮筋套扎好了,他看呆了。

    从那时起,他就喜欢她头发里的秘密。

    她害羞的时候,最爱把头发遮住脸;他拥吻她的时候,他最爱撩去她腮边的发丝,露出红润的唇。

    后来,在那些天各一方的日子里,在梦中,她的头发粘满香肩玉枕,他一缕缕给她理,醒来却枕畔空空。

    此刻,她出奇的温顺,任由他的大手笨笨的在后面鼓捣。

    头发都摆到了外面,他双手攥着,好粗的一大把。

    是真真切切的攥着她的头发,不是梦中,他为与她关系破冰而百感交集。

    他请求她:“别不理我!偶尔陪我说说话,说说我们的话,好吗?

    我别无所求,给我一点点甜,一点点希望,就行。

    你心里还有我,你藏不住了,云飞就是证明,云飞,这个名字是我留给我儿子的,你如果不爱我,就把名字还给我”。

    他催促她:“答应我呀?又不说话”?

    她:“我都受伤了你还……”!

    他:“别打岔,答应我”!

    她:“我答应你,做你的好朋友”!

    在她身旁,握着她的头发,他不知该高兴还是悲伤,他要她做自己的女人,可是,难道她说的不对吗?

    他们只能是朋友,最高级做到好朋友。

第124章春暖花开

    五一刚过,校园的春色绚烂起来。这是红梅第一次目睹沙塘子三中的春天。

    那些沉默的树摇身一变,开满了花,原来它们那么激情四溢啊!

    校园的结构是这样的:共用一个大操场,操场边八排教室两两相对间是个小花园,这样就出现四个小花园。

    办公室是最边上的一排房,松柏里是榆树梅,那种粉艳艳的花一簇簇,像扬起的花鞭,一株连一株开冒烟了;

    另一个花园是连翘,盛极时金黄一片,引来姹紫嫣红后谢幕了,发出娇嫩的绿叶;

    第三个园是杏花,它们不是很高,比较稀疏,但每棵都会货真价实的结果。

    树下是成片的野花,从晨曦开到中午,像繁星落在草丛,自开自落,好不惬意。它们会延绵一个夏天。

    最后一个是丁香园,棵棵高大舒展,它们刚开始孕育花蕾,可以想象再过些时日,紫雾腾腾该多么令人神往。

    榆树梅园里学生最多,主要是女生。

    也有男生,但他们不会对花感兴趣,他们对看花的女生感兴趣。

    有的是陪着她们来,有的是看见某人来而来。

    春天吹开少男少女的心,春天是属于她们的。

    老佟也常在里面留恋,他脖子前挂个相机,寄情山水的他有了这高档玩意儿好多老师找他拍照,拍照需要胶卷,胶卷很贵,冲洗底片也需要花钱,所以同事们都按市场价给他钱,他也不推辞。

    学生也找他照,所以春花一开,他忙碌起来。

    找他拍照最多的是毕业班学生。

    初三的要留下她们初中的样子,高三的要留下她们高中的友谊。

    她们呼朋引伴好不快乐,不去想青春即将散场,而今所有的一切只留在相片里。

    老佟隔一会儿就得换一次胶卷,兜里装胶卷的小瓶子越来越多。

    他确实拍得很好,尤其是善于抓拍,有人正在摆弄pose时,突然闪光灯一闪,他满意地说:“这张赠送”,然后才拍人们精心摆好的僵硬姿势,而最后“赠送”的那张会更出彩。

    这天是十班的体育课,学生们在花园里拍照。

    拍着拍着有人提议:“把咱们老师找来吧”;

    学委说:“把英语老师也找来吧”;

    语文课代表说:“把语文老师也找来吧”。

    于是班长飞快地去请。

    布莱克,红梅,小鸿,他们痛快地来了。

    他们刚走进花园,就被分别戴上了“花冠”。

    是用柳条编的,空隙里插满了榆树梅花朵。

    这一片区域被十班占领了,男生们站成圈,女生们打扮老师们。

    学委把红梅的头发从后面揽到前边,垂在一侧,头戴花冠的她,像卡通里的公主。

    就在学生们打扮她时,老佟已经抢拍很多了。

    正式拍照开始,布莱克站在中间,英语和语文陪伴两侧,老佟低声调侃他:“你今天开荤了”。

    他们身边的同学们轮流换,孩子们都以和老师们照相为荣。

    他们看到相片时会这么介绍:中间的是我的班主任,长头发的是英语老师,短头发的是语文老师。

    而老师们不知道自己的身影被谁珍藏。

    他忽然对老佟说:“给我们拍一张”。

    他期待地看着红梅,红梅略一惊,点点头。

    他们还从未拍过合影。

    老佟说:“拍完了”。

    他诧异了:“我们还没站好”。

    老佟说:“放心,比站那里好”。

    女生们终于轮完,男生如梦初醒,冲上来,每人伸出一双手,哄嚷着把他们的班主任抬了起来。

    他被突然袭击,措手不及,一副怕被摔下来的样子。

    “一,二”

    他被抛了起来,

    “一,二”

    他又被高高抛起,

    老佟的快门闪个不停。

    布莱克被放下来时,犹如劫后余生,抚摸着胸口说:“你们挺有劲儿”。

    男生们呼啦啦抱着他嚷着:“主任,快拍,快拍”。

    他被淹没在男生的野蛮里。

    女生们围观着笑着。

    在这和谐愉快的气氛里挤进来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就像一群愉快的小鸟儿,突然闯进一只不识趣的鸭子,鸭子嘎嘎叫着,拽着丑陋的屁股,硬往上凑。

    进来的人是谁?

    唐老鸭!

    她原来在花园外边经过,听见里面喧闹,皱着眉头说:“真闹挺慌,瞎欢乐”。

    后来貌似看见了她的丈夫,她就从花丛做的篱笆挤了进来。

    她一眼看见红梅戴个花冠正跟着女生们笑着说着,不禁皱起了眉头,她以主人翁的绝对霸气走到老佟身旁说:“我和林老师很少拍照,这么明媚的春光里给我们俩留念吧”。

    然后大声地喊:“林老师呀,佟主任要给咱俩拍照,行了,你们小孩子们躲躲,别没完没了的,这么不懂事呢?”

    学生们安静下来,纷纷后退,把“舞台”给她让了出来。

    布莱克扫兴之余觉得尴尬,说:“不照!我和学生们玩一玩,你跟着起什么哄”?

    她的脸不红不白地笑着说:“人家佟主任要给咱俩照呀”。

    说着走过去站在他身旁,把他的胳膊一挽,笑容可掬地看着镜头。

    老佟当然得按快门了。

    照完了一张。

    她抬脸看了看他,伸手摘下花冠戴在自己头上,但怎么戴都下沉,只得往后脑勺一推,赶快往他身边紧了紧,快门一按,又一张。

    他终于一甩胳膊说:“行了,行了”。

    他的目光寻找着,但他要找的人早不见了,女生们也都不见了,她们转到另一个园,杏园玩去了。

    红梅和小鸿依然戴着花冠,和女生们在杏园里,在遍地野花间徜徉,女孩们叫着:“英语老师,这朵花有十多个花瓣”;

    那个叫着:“快来看,语文老师,这株开了五十朵”。

    走在最后面的女生们遗憾不已,嘀咕着:“唐老师怎么那么讨厌?像黑乌鸦似的,她不来扫兴咱们还能乐一会儿呢”。

    小鸿对刚才那一幕忍俊不禁,对红梅笑着说:“看她鼻子要气歪了,她是醋缸吗?”

    小鸿与布莱克搭档快三年了,她是大专毕业,比红梅大几岁,假小子式头发,黑不溜秋,总穿背带裤,干练利落,语文教学全校一流。

    她很喜欢红梅,是红梅交的第一个朋友。

    校园里,花开多久,照相多久。

    老佟照完了相,隔三差五就到街里洗相片,他非常理解学生们的心情,都想一睹为快。

    他的相片出的很快。

    那天下午,在他的办公室,桌上是一袋袋相片,他在分类。

    唐老鸭一直惦记照片,往这边跑得勤,那天下午她又走了进来,问:“要不要我帮忙”?

    老佟说:“你别给我乱动就是帮忙了”。

    她站了一会儿说:“我和林老师的出来了吗”?

    老佟不想把照片给她,想要交到布莱克手里。

    就说:“没有”。

    她刚要离开,一眼看见一张相片上有戴花冠的。她伸手去拿,下面一摞都是戴花冠的。

    她兴奋地说:“我家的不出来了吗?我先拿回去,算账找他”。

    老佟不好说什么了。

    唐老鸭就把那一摞相片都拿走了。

    在她的办公桌前一坐下,她就迫不及待地查看。

    身后围过同组的人,其中有她的麻友,大家快嘴快舌,这个说:“你家老林那么帅啊”。

    那个说:“这个不就是新来的那个女的吗?还戴个花冠”。

    她越看越气愤,越没面子。

    索性一合,收起来了,说:“都一个德行,不看了。

第125章偷袭

    下班时唐老鸭比任何时候都着急,揣着相片急急地往家赶。

    到家就钻进西屋,把相片往炕上一扔,最先挑自己的看。

    她看到了自己,也看见了身旁的丈夫,他沉着脸,与和别人照的判若两人。

    这个她可以忽略不计,她发现自己在相片里那么难看吗?

    是角度问题吧!

    平时照镜子觉得挺好的呀!

    她得出的结论是老佟没照好,加上她不上相。

    她继续往下看,她的小心脏都要气炸了。

    那种心情不亚于当场捉奸。

    她看见了“不堪入目”的画面。

    在如火如荼的花海中,她的丈夫侧脸看着章红梅,眼里满满的期待,像在说:来呀!

    章红梅头戴花冠,迎着他的目光,难掩羞涩和喜悦,像在说:真的吗?

    她拿起来就要撕,转念一想,撕也没用。有底片的,撕了可以再冲洗。

    主要是她没敢撕。

    她耐着性子往下看,有了新发现。

    还是章红梅。

    这一张拍摄时间好像更早点,不是与那天一起拍的。

    那时的花还是花骨朵,像满枝红灯笼。

    红灯笼把她遮得若隐若现,她微闭双眸,沐浴着朝阳的光芒;

    往下看,更有戏,她舒展地挺着胸,光芒把她的曲线镀得突出醒目。

    这张相片拿去影展会取什么名字?

    少妇沉思图?在匆忙的红尘中忙里偷闲,刹那回味少女时光?

    老唐端详着这张相片,她倒不生气了,她在找戏。

    这张相片明显抓拍,甚至偷拍,谁偷拍的?

    当然是老佟。

    老佟得带着多大的劲头偷拍一个躲在花园里晒太阳的少妇?一个别人家的媳妇儿?

    这张肯定是不小心混进来的,他手里还有多少?谁知道?

    她越想越兴奋,像发现一部精彩的禁书,那里好有料。

    她听见布莱克进屋了,把相片划拉一起,来到婆婆屋,往炕上一扔。

    光滑的彩色相片摊了粉粉艳艳一大片。

    她双臂交叉胸前一抱,脚蹬着门槛冷冷地看着他。

    他坐在炕上,背对着门,脸上带着重温往事的笑意,捡一张看一张。

    对于夫妻合影毫不掩饰嫌弃,只瞥一眼,都没捡起来看。

    他终于发现了那张“少妇沉思图”,好一会儿没去拿,拿在手上好一会儿没去看。

    她一下子欠起身,抻长脖子去看他的脸,她想观察他是什么表情。

    他突然回过头,正撞上她看笑话的眼神,瞪了她一眼,头又转回去,不自然地翻看别的相片。

    老唐又靠回了门框,很失望,也更有底,这张相片也引起了他的不适。

    饭后,她出去搓麻了。

    他把相片往影集里装,母亲终于能闲下来,在旁边一张张浏览。

    她忽然一张张扒拉,专门找红梅的相片,拿远了端详,脸色凝重起来。

    她紧张地问:“这是她吗”?

    他看看相片,看看母亲:“是”。

    母亲喘气都不匀了:“她也在你们学校?啥时候来的?她咋来了”?

    他不满地说:“学校又不是咱家的,她咋不能来”?

    母亲:“别和我说没用的,就问你,你们又联系了”?

    他低头又插进去一张,说:“工作搭档”。

    母亲:“还有呢”?

    他:“没啦”。

    母亲松了口气,警告他:“你们不许胡来,都有家有口的人了”。

    他不耐烦了:“你太抬举你儿子了。我想胡来也得她愿意啊?她过得挺好的”!

    母亲:“这还算她懂事”。

    唐老鸭从家门出来,路过邻居佟姐门前,响亮地喷了口吐沫,这个佟姐三天两头照来不误,但唐老鸭对她早都没有戒心了,因为老唐发现丈夫和邻居没有异常。

    她过了一阵如意日子,可是,好心情就在那个下午改变了。

    她没往麻友家走,绕了一大圈,从另一个方向进了学校。

    她能舍弃搓麻是有更重要的事得落实,她偷袭来了,他今天上晚自习,她要一探究竟。

    每天他早出晚归,谁知道两头人少的时候都干啥勾当?

    既然是偷袭,走的都是隐蔽路线。

    她踏进一片荆棘里,这里人迹罕至,正常人谁来?

    这是办公室和大墙间的夹空,也是办公室的窗外。

    她的裤腿上挂满了苍耳,荆棘藤蔓密密麻麻,旧的枯黄,新的锐利,简直是在荒山野岭开路,飞虫被一窝窝惊起。

    正因为窗外如此,所以屋内才可能肆无忌惮,她觉得自己智慧超群。

    她终于摸到了初三窗外。

    先看理科组,扒开窗户上的爬藤,眯着眼睛往里看,贴着窗户往里看,只见一桌桌资料如山,没看见里面有人。

    文科组也没人。

    都出去上自习去了?

    没发现什么她觉得挺失望。

    看看来时路,她只得又跋涉回去。

    一来一回累喘了,但这才是开始。

    那一个个小花园,花木春深,看着可疑,她正在张望间,听见那个榆树梅园有说话声。

    她赶紧靠近,蹲下,支棱着耳朵听,却听不清说什么,只得往里挪,蹲着挪实在费劲,索性手脚并用爬起来。

    说话声近了,她也更谨慎,心跳的也更剧烈。

    她做足了准备,一旦发现异常,她就冲出去,揪住狐狸精的头发,左右开弓,扇过瘾。

    这么一想有劲了。

    她从篱笆丛钻出去,沿着教室窗下爬着,终于爬到了最短距离,隔着篱笆趴下来。

    在爬的过程中听见的是她丈夫的声音。

    到跟前果然还有女人,侧耳听听,正是章红梅的声音:“还有一个多月,多倾向背诵的东西吧,理科已经没有提升了”。

    她丈夫愉快的声音:“理科作对一个大题,那可就解渴了”。

    她的拳头捏了起来,站起来就是出去拼命了。

    另一个男人声:“班主任要了解每个学生,报考时要稳准,不会高分走低,低分报高,这样升学率就上去了”。

    这个声音是老佟,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有的学生认准一个道,老师也不敢大包大揽”。

    这个她一下子听出来,是小鸿。

    老唐扒开篱笆丛,看见两个男人席地而坐,两个女人在对面靠着树,正是那四个人,他们在开会吗?

    她顿觉索然无味,不知该高兴还是扫兴。

    她实在太累了,再爬回去实在打怵,挺着他们走吧,于是,她松弛地趴下来。

    那几个人讨论来讨论去,没完没了,她恨不得喊一嗓子:“有完没完了”?

    他们没完,兴致盎然,她心里骂道:这群傻B,哪个孩子是你家的?操心不怕烂肺子。

    她忽然发现眼前都是蚂蚁,有的攀登到了她的衣袖上,她对着那边小声祈求:求求你们快走吧。

    铃声终于响了,那几个人往外走,她长出了口气,坐了起来,胳膊腿这个酸痛,又熬了十分钟,上课铃响了,这边昏暗肃静,她才爬着站起身,低头看看自己的狼狈,诅咒着走了。

第126章毕业了

    细雨蒙蒙,甬路被冲刷得湿润干净。

    这条路,早自习,上课,晚自习,每一次走的终点都是那两个班---九班和十班。

    不知不觉她走了一年,这一回,是最后一次。

    她打着花折伞,慢慢地往办公室走,明天,身后那群孩子就离开这里,他们要去中考,然后就毕业了。

    虽然只教他们一年,但时间不是判断感情的唯一砝码,她对十班的孩子们感情很深,离别的滋味令她伤感。

    人生真的是在一场场告别里。

    没有华丽的告别仪式,这节下课就散了。

    简陋的教室里走出朴素的少年,但愿他们回首往事的时候,会记得这里。

    小雨依然沙沙,她打着伞走得很慢,一把黑色大伞遮住了她的小伞,耳边的淅沥声瞬间小了,她往上举了举伞,他,站在面前。

    他头发濡湿,卷贴下来,就像那年运动会中被淋湿的样子。

    他们四目相对,那一刻,他忽然很可怜,像一只母鸡,带了三年的鸡雏,出飞了,独留下他在原地守候。

    她轻声说:“我刚从班级回来,该嘱咐的都嘱咐了,你还有什么要我做的”?

    他看着她摇摇头。

    两把伞一错,向两边走去,他往班级,她往办公室。

    她还没进门,就听见组里喧哗,小鲁她们坐在办公桌上甩扑克。

    她们沉浸在甩掉包袱的狂欢里,初三这一年太煎熬。

    因为退校,她的暑假提前开始,她报答自己的方式是,大睡三天三夜。

    每天睡到日上三竿,饿了从后窗买吃的,包子馒头豆腐脑。

    下午坐在院里吹风,墙根一排夜来香,不是她种的,飘来的子,就安家落户了。

    夜晚乘凉时,听夜香“啪”绽放的声音,一朵接一朵。

    几天后,她对云飞说:“走吧,去你大姨家”。

    还没进院就听见大姐的大嗓门,愉快的大嗓门。

    随着压水井吱吱地抬落声,一股清凉的水从三十多米深的地下抽上来,浇在西瓜上。

    红梅走近井台,见井台围了一层花,近水楼台,这里的花儿水润明艳。

    满园蔬菜密不通风,好一派生机盎然的田园小院。

    大姐笑呵呵地说:“一会儿咱们开西瓜”。

    妹妹从菜园里走出来,手上捏把葱叶,她看上去特别高兴,说:“你让大姐给你讲讲一件好事”。

    红梅看着大姐,这位家中老大,她又做了什么雷厉风行的大事?

    大姐得意地笑着,指着她家前院说:“你看那个房子怎么样”?

    红梅看去,说:“挺好的!全砖瓦结构,看着坚固稳健”。

    大姐说:“那已经是爸的家了,看,娘家近了吧”。

    红梅晕了,她简单地说:“从头说”。

    让大姐从头说,那可要做好准备,她能从标点符号说起。

    大姐:前面那家突然卖房,我一下子来精神了,这要是给老爸买下来,老爸不就有家了吗?

    他不能一辈子在外面看大门,看完大门去哪里?还回大哥那里?

    绝对不能让爸再回狼窝去。

    我二话不说就去那家了,那家要价两万,我没讲下来,人家也不要晃。

    我心里也清楚,你看那房子两万值,我当时就拍板,我说:给我留三天,我和我爸商量。

    捎信和爸一说,爸乐坏了,你二姐当即出了一万四,她刚买完单位集资楼,真没钱了。

    爸手里三千,一共交给房主一万七,说好了那三千过几天给,房主已经搬走了”。

    大姐滔滔不绝突然打住。

    探寻地观察红梅的表情,红梅愣了一会儿,说:“那三千我出吗”?

    大姐笑了:“爸是借,会还的,咱们闺女们成全老爸买了房,也算对爸尽心了”。

    大姐果然决断,连债务都安排得清楚明白,完了她一分钱不出。

    红梅思忖着,她的钱是一分一分攒的,都是私房钱。

    但看看那牢固的大砖房,以后老爸就有家了。

    她点点头,说:“行”。

    大姐如释重负,回头喊:“开西瓜”。

    吃完了西瓜,大姐说:“走,看看咱娘家去”。

    她们从菜园绕到前面就到了那个小院。

    四四方方一个院落,窗前一棵葡萄爬到屋檐上,一串串青绿色的玛瑙看得人酸水满口。

    房屋有三间,中间开门,进门一个小厅,厅后面是厨房,左手边一个屋,右手边一个屋。

    大姐说:“原房主男的在政府上班,生活可讲究品质了,你看那墙多白,你看地上瓷砖多雅致,这屋根本不用动,拎包入住”。

    妹妹说:“爸喜欢西屋,那里有小炕”。

    她们来到东屋,北墙做了个中式床,妹妹设计着:“我要在床上挂两幅幔帐,淡黄色的,睡觉时一合,醒来时一开,多美。

    窗前摆张方桌,把我的笔墨纸砚摆在桌上,我还有个瓷缸,放在桌边,里面插我那些画轴”。

    红梅羡慕地打量着这个小屋,明亮温馨,这里将是妹妹的闺房,她也会从这里出嫁,从这个房子出嫁多体面啊。

    父亲,再一次地借了闺女们的光,大姐和二姐,一武一文,红梅帮点小忙,她们把寄人篱下的父亲摇身一变,成为坐拥这么体面房子的主人。

    从此父亲的生活将会无忧无虑。

    她再来大姐家又有个去处,那就是父亲家。

    坐坐他的小炕,吃吃他屋檐下的葡萄,他又会把月季花养起来,排在窗前两行,没事修剪花枝,拿着退休金过着温馨宁静的日子。

    谁说闺女不如儿子?

第127章大红榜

    红梅对着镜子梳着头发,这一暑假她最喜欢将头发分到两边,各梳个辫子,中间透着风。

    她还喜欢穿宽松随意的衣裳,凉快。

    一番捯饬后她是这个样子:两条大长辫,白色无袖短衫,红百褶裙裤洒满白色小星星。

    这身衣裳搬家那天穿过,每到夏天她都穿,已经旧了,但别有韵味。

    云飞最喜欢出门,他跑前跑后,他每天一套短裤背心,长得白净穿的也干净。

    小妈妈领着大儿子走出胡同。

    她们在午后的宁静中往学校去。

    云飞的小手紧紧地牵着她,他仰起小脸问:“妈妈,我们去看榜吗?看榜什么意思?”

    她简单地解释:“就是看分数”。

    他继续问:“谁的分数”?

    她:“学生的分数,他们中考分数出来了”。

    他:“中考是什么东西”?

    她:“初中毕业考试叫中考,高中毕业叫高考,大学毕业就工作了”。

    云飞:“我长大了就大学毕业”。

    “你大学毕业妈妈就老了,很老很老啦”。

    她们进了大门,校园里静悄悄,校舍静默着,松柏静默着,甬路砖缝钻出细小绿草。

    她牵着云飞往办公室走去,远远地见月亮门外的宣传栏红彤彤一片,很壮观。

    她告诉云飞:“看,那就是大红榜”。

    大红榜贴了12张,考上的会榜上有名。

    学生名单用漂亮的毛笔字书写,后面详细地列出各科分数,总分,及录取上的学校。

    榜上名单的长短一目了然哪个班考得多,每张榜单最上方注明班级。

    红榜贴好多天了,展示好多天了,它无言地总结着三年中每个班级的最后成绩。

    她忐忑地寻找十班,脚步都迈不利索了,攥着云飞的手在出汗。

    终于她看见了十班名单!

    名单最长!

    像百米跑道上,一眼就看出遥遥领先者。

    她弯腰将云飞抱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快贴到大榜上,仔细地寻找着名字,脑海浮现的,是一张张纯真的面孔,他们知道成绩了吗?

    学委,那个戴眼镜的小女孩,会唱歌,愿意乱点鸳鸯谱,年级组第一名,被实验高中录取了。

    小姑娘,三年后再传捷报。

    她看着云飞激动地说:“儿子,妈妈教的哥哥姐姐考得都很好,这里也有你的贡献呀。

    每天妈妈早早地叫你起床,你从不拖延,保证妈妈按时上班,晚上妈妈批卷子你也不闹,自己就睡着了,你这样就是帮妈妈啦,知道吗?谢谢宝贝”。

    云飞认真地听着,高兴地保证:“妈妈,以后我痛快地起床,不磨叽”。

    她留恋在大榜面前,不愿离开,就让这一刻荣光多徘徊一会,又怎样?

    “林叔叔”!

    云飞挣脱她跑过去,她转头见布莱克抱个小孩儿走过来,他身后跟着一只黑狗,拖段绳索。

    布莱克也是一身家常短打扮,穿双拖鞋,踢里踏拉走过来,他用另一只胳膊抱起云飞,怀里一边一个孩子,笑着走到她面前。

    她猜到了,那个小男孩是他儿子,黝黑的小胳膊小腿,一看就是他们的孩子。

    他对左胳膊说:“儿子,叫小哥哥”。

    小男孩很乖,虽然害羞得要哭,还是怯生生叫了声:“哥哥”。

    他对右胳膊说:“云飞,叫弟弟”。

    云飞清脆地叫了声:“弟弟”,叫完亲切地找弟弟的手。

    布莱克抬起头,温柔地看着她,声音软软地说:“我儿子”。

    她还不知道是他儿子?

    她站着没动,目光在小男孩身上寻找,寻找爸爸的痕迹,妈妈的痕迹。

    而爸爸和妈妈,经过怎样的缠绵才会创造他?

    她不争气地眼含泪花,紧紧地咬着嘴唇,无比委屈。

    他像做错了事,心里说:我知道你为什么难过,你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云飞难道不是你和别人的孩子?

    云飞挣脱着要下来,还提建议说:“我领弟弟玩吧,叔叔”。

    他弯腰放下了云飞,可是他儿子紧紧地环住他的脖子,“爸爸,爸爸”叫着。

    他只得又抱起来,舔犊之情溢于言表。

    她牵着云飞的手,他抱着自己的儿子,那一刻,他们分得很清。

    她轻声问:“叫什么名字”?

    他轻声答:“林洋”。

    再都不说话了,当年,他们憧憬也罢,扯淡也罢,取的两个名字都用上了。

    都用给了他们的孩子,他们各自的孩子。

    她伸出手去,他把林洋送过来,林洋很乖,要完成爸爸的任务,投进了陌生的怀抱。

    她怀里的,就是她取名的林洋。

    林洋沉甸甸,比云飞重,这令她很羡慕,云飞太轻了,随她辛苦奔波,苦了孩子。

    林洋的小手偷偷地摸她的大辫子,这对于他很新鲜,她笑了,用脸蛋贴了他一下,说:“喜欢吗?送你吧”。

    他弯腰对云飞说:“和弟弟玩,叔叔和妈妈说会话”。

    她放下林洋,云飞尽职尽责地当起了哥哥。

    他说:“放假我就开始在学校写材料,普九工程,还有几个人,我们每天干一上午,大榜出来后,我每天下午都来等你”!

    他注视着她,诚挚地说:“谢谢你,红梅”!

    这几个字,就够了。

    她看着大榜,说:“这是所有人的努力,我只不过多付出一分而已,祝贺你,带领同学们考得这么好”。

    她注意到卧在他身后的黑狗,它又黑又亮,耳朵尖一圈白毛,像落了几片雪花,胸脯上一片雪白的毛,像穿件白衬衫。

    它沉稳的样子俨然一条壮年狗,她想起一只小奶狗,也是黑的,耳朵尖飘雪花,胸脯露白衬衫,它肉肉呼呼,哼哼唧唧,在她怀里睡。

    她不由自主地蹲下身,一点不设防地抚摸眼前这只大狗,大狗紧张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主人,顺着眼神,温顺极了。

    她失声地叫着:“二黑!你是二黑!记得我吗?二黑”?

    这声呼唤能唤起二黑童年的回忆吗?

    二黑的尾巴在地面扫了扫,伸出舌头,像在笑。

    他曲身杵着膝头,告诉她:“是二黑”。

    她搂着二黑的脖子,二黑的头贴着她的脸,迅速地偷偷的舔了一下她,眼神羞涩亲切。

    这个无言的朋友,想起了什么?

    六年,它由小奶狗长大了。

    六年,发生了这么多变化。

    六年,她度完了生命中所有巨变。

    六年的无限委屈化作泪,失声的,她哭了,泪水润湿了二黑的脸。

    千言万语,酸甜苦辣,痛苦悲辛,化作热泪滚滚。

    他蹲下来,一只胳膊环住二黑,环住了她,他也啜泣了。

    他断断续续地说:“它还有个名字,叫……二梅,你记得吗”?

    她使劲的点头,“我记得,我什么都记得”。

    “呜呜呜……”!

    这么多年,所有的苦,和痛,她都默默忍受,不轻易掉泪,此刻,泪水打开了闸门,在二黑面前,哭个够。

    哭吧,都哭出来,在他们面前哭,才能得到安慰。

    大热天,他得止住她的情绪,不能哭坏了。

    他劝解说:“以后想二黑了,我随时领出来,只要你愿意”。

第128章不正经的人

    夕阳在苍茫的树丛后射出极强的光芒,落到操场上时,极柔极软。

    云飞和林洋玩的很融洽,蹲在一起的小身影镀上一层金辉。

    布莱克双手插进短裤口袋里,走在她身边,她背着手牵着二黑,二黑慢悠悠跟在他们身后,他们三个也披层金光,她的脸庞像胭脂一样红。

    他们走的极慢,就是在那里晃,偶尔说句话,更多时候不说,他们之间除了温柔的微风,就是彼此的心跳声。

    他们不敢离孩子们太远,以孩子们为圆心漫步,漫摇。

    这一刻浪漫温馨。

    他们不知道一个女人正向他们走来,那个女人正是唐老鸭。

    她从家里一路看一路寻,最后来到校门口,偌大的操场上,她远远地看到了这一幕。

    夕阳的逆光看不清楚,她手搭凉棚,一边走近一边打量,像一幅写意画,渐渐清晰。

    她看清了那两个人,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女人相见,穿着打扮是一场暗斗。

    她穿了件土黄色的大T恤,趿拉一双拖鞋就出来了,她也没想到走出这么远,更没想到会遇到章红梅。

    她犹豫过不过去!最后决定过去。

    她不能怂。

    儿子是她的,丈夫是她的,她干嘛不过去?

    在这点上,她章红梅有什么可以和她挣?

    想到这里她气势汹汹地走过去。

    她从云飞眼前抱起林洋,在云飞不舍的目光中,看都不看他一眼,朝着那对男女走去。

    一直到她站在身边时,他才看见她。

    他并没惊讶,只是停下了脚步,下意识地挡在了红梅的前面。

    老唐看都不看章红梅一眼,对着他尽量和蔼地说:“我和妈包饺子,你说抱孩子溜达一会儿,这可倒好,溜达这里来了,家里饺子快坨了,等你和儿子回家吃饭呢!走吧”!

    说完才把目光转到红梅身上,上下打量她一遍,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家林老师,要说正经可正经了,要说不正经,尽干不正经的事儿,破学校平时没看够?放假还往这跑?也不知有啥味儿勾引他”?

    老唐最会这招:指桑骂槐。

    这是第二次了。

    红梅的脸在夕阳中更红了,她向云飞走去。

    布莱克焉能听不出老婆的话外话?

    他狠狠地瞪了老婆一眼。

    没外人在,老唐咬牙切齿:“回家!还没骚够”?

    她无以泄愤,照二黑肋骨踹去,二黑手疾眼快,灵巧地躲开了。

    布莱克从她手里夺过林洋,招呼二黑:“走嘞”!

    他大步追那母子,到身后时弯腰抱起云飞,两个孩子又是一个胳膊一个。

    红梅又牵起了二黑,他们一同向校门走去。

    唐老鸭愣了片刻,小跑着追上来,气喘吁吁地紧跟。

    云飞和林洋你看我乐,我看你乐,很开心。

    红梅对云飞说:“你真不要脸,让林叔叔抱”?

    布莱克马上接话说:“就不要脸了,有招想去”!

    老唐愣住了,这个女人还有脸反击?还有理了?干不要脸的事不就该挨骂不吭声吗?

    更可气的是,自家男人吃里扒外,联合外人怼她,等回家的。

    老唐气得鼓鼓的,拖鞋吧嗒吧嗒紧响,她一直找机会有力地再骂一回,就像刚才那么痛快的骂。

    但脑子被气晕了,没灵感了。

    她一眼又一眼地瞪那两人,但那两人合作默契,旁若无人地对视,老唐要喷血了。

    这几个人也算个小部队,浩浩荡荡来到政府门前。

    红梅说:“云飞,下来和妈妈走吧”。

    云飞要下来,布莱克弯腰放下了他。

    红梅俯身摸摸二黑脑袋,二黑向她快乐地摇尾巴,她把二黑的绳交到他手里。

    把两个大辫子往身后一撩,她牵着云飞向前方小跑着,云飞大声喊:“林叔叔再见,弟弟再见”,他松开妈妈的手跑到前面,回头喊:“我第一,妈妈”。

    空荡的大街上,稚嫩的童音回荡着。

    空中又传来妈妈的笑声。

    老唐心里骂着:骚样!她又去瞪丈夫时,心里翻起一股恶浪。

    她看见,他灼灼目光粘在前头那个女人身上,粘在她细软的腰肢上,妖娆的屁股上,好像一个乞丐看见一块红烧肉,他垂涎欲滴,旁若无人的流口水。

    他要干啥?是情难禁,还是故意气她?

    这么赤裸裸,她恨不得一砖头砸死他。

    那对母子在小道上消失了,他们向右,往他们的家走去。

    “儿子,坐飞机啦”,说着他把林洋举过头顶,往他脖颈上一骑,护着林洋的后背,又喊了声:“跟上,二黑”。

    他跑起来,二黑紧随其右,林洋吓得贴着爸爸的脑袋,父子俩和二黑一口气跑回了家。

    母亲正在饭桌边抖落饺子,饺子上已经没有热气儿了。

    见他们进屋,嗔怪说:“出去这么久,饺子都凉了,老丫呢”?

    老鸭把珠帘一摔,进来了。

    四口人坐下吃饺子。

    唐老鸭不管三七二十一,甩开腮帮子左右开弓吃起来,她一口一个饺子,吧唧吧唧地咀嚼着,吞咽太急总被噎着,噎着时就伸长脖子往下顺,端起饺子汤猛灌下去。

    饺子汤咕咚咕咚通过食道直达她的胃,她的胃很宽绰,发出响亮的回声。

    她饿极,气极,发泄在饺子上,消灭一个又一个。

    她们母子吃饭了吗?

    他好半天才拾起筷子夹饺子。

    唐老鸭终于把胃装得溜溜满,她腆着肚子站起来,用双手摩挲着肚皮,挤出一串饱嗝,喷出大蒜味。

    她终于有力气反扑了,她阴阳怪气地问婆婆:“妈,你知道你儿子干啥去了吗”?

    婆婆听出她不怀好意,说:“回来就行了,爱干啥干啥呗”。

    唐老鸭冷笑一声:“你儿子给二黑找狗去了”。

    母亲惊异不已。

    唐老鸭俯身他耳边:“我冲了你们的好事吧?我不去就配上了,是不是?”

    看到他气炸了鼻孔,她出了恶气,站在旁边拍打着肚皮助消化。

    他看着她得意的脸,站起身,也俯身她耳边,说:“我……喜欢!我……爱!”

    说完端着空碗去舀饺子汤,一声嘹亮的口哨从厨房传来,二黑出现在珠帘外,他蹲在院子里,一手端着饺子汤,一手托着几个饺子,二黑在他手上吃饺子。

    口哨声又在院里响起来。

    老唐彻底石化了,杵在炕沿儿上,她没想到这小子如此不要脸。

第129章求和

    能够让老唐玩不下去麻将的,那绝对是她动肝火的事。

    吃完饺子她没出去玩麻将,而是抱着林洋在胡同里溜达,一边溜达一边想办法,她可是智慧女神。

    乘凉的人都回屋休息了,婆婆催了她好几遍后,直接从她怀里抱走了林洋,老唐又溜达一阵也回屋了。

    回到她们的西屋,见他仰面躺在自己的领地,在看一本书。

    她从头上经过他时,看见他换上了睡觉时穿的背心短裤,虽说不短,但露出肌肉饱满的大腿,肩膀滚圆紧绷,她一想到这双臂膀如果拥抱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一副骚样,老唐的心就滴血。

    因为,她也是女人。

    她在他眼皮子底下换好了睡衣,躺在她的领地,双手垫在脑后,她向他那边喊话。

    就像室友聊天,她说:“我这个人,眼睛准,心准,我发现的事都是八九不离十”。

    她侧头观察他的反应,他没反应。

    她继续说:“我发现老佟喜欢章红梅”。

    她又观察他的反应,他没反应。

    这是默许她往下说吗?

    她大了胆子,清清嗓子,说:“你就说那张相片吧,绝对是老佟不小心混出去的,他手里还不知多少张呢?”

    她越说越泄愤,忘了把门的:“躺被窝偷着看呗”。

    她忘了观察反应,一泻千里,说:“自从那以后,我就偷摸观察老佟,他见章红梅说话那个软啊,‘小章啊,红梅啊’。

    他是个情绪化的人,不屑于藏心思,他的心思明摆着喜欢。

    那个章红梅更贱,‘主任啊,主任啊’,叫得麻酥酥的,哈哈,你和老佟成连襟啦”。

    “连襟”用到这里,听着文明,实则恶毒,她忍不住开怀大笑。

    哈……

    突然,由远而近飞过来一样东西,扑啦啦带风带响,直奔她面门,她本能地一捂脸,手背重重地落上了一个东西。

    砸得手火辣辣的疼,她觉得很侥幸,这要砸脸上,破了相啦。

    她听听没动静,打开手,睁开眼,在她的胸口摊着一本书,那本书的书脊又宽又硬,好险!

    她惊魂未定,见他朝自己走来,她的目光一下变柔了,委屈吧啦的,看着他蹲下身,等着他查看。

    他捡起那本书查看,有几页撕开了大口子,他心疼地从头翻到尾。

    又伸出手,在她身上身下扒拉,好像在找什么,最后从枕头边拈起一朵干花,他拿着花,端着书,回去了。

    他坐在那儿,把撕扯的书页理好,把干花夹好,把书放在枕边,“啪”闭了灯。

    黑暗中,忽然他又坐起来,刚才气晕了,把红梅借给他的那本《林清玄散文》扔了出去。

    也因为气晕了,忘了警告老婆。

    他声音不高,句句如锤。

    “唐凤枝,你有点正常人思维的话,就把刚才说的话烂肚子里,你一无是处,闭嘴还不会吗?

    这样的话我再听到,就不是扔书了,我就把你扔了”。

    老唐沉默。

    “听见没有”?

    老唐一哆嗦,就像老师批评学生,最后要保证,他厉喝到。

    “听见了”,老唐在那边极不情愿的。

    他躺了回去,盯着窗外夜色。

    老唐躺在那里,她在做自我总结:本来要挑拨离间,怎么把火烧自己身上了?

    没发挥好。

    暑假一天天消逝,上午,他到学校领着几个人写材料,浩大的普及九年义务教育,简称普九,正在全国铺开,他们为普九而做材料。

    老佟也不闲着,他们俩书法都好,在这项工作中,都没跑掉。

    下午,他才能回家,整个假期都这么忙碌。

    一天晚上,他在母亲那屋陪一老一小,老唐没出去玩麻将,她在准备一件大事。

    她在梳洗打扮,沐浴洒香。

    大晚上的,把一张面孔涂得煞白,画得浓艳,把半瓶子花露水喷向腋窝和脚脖子,想了想,还有胸口。

    她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接下来穿上那件肉粉色吊带睡裙。

    她把自己的床铺和他的合拼在一起,准备停当后,舒展地躺了下来,她没有开灯,让那朦胧夜色成全她美好心愿。

    今夜她要施展美人计。

    自从去年暑假,他发誓不碰她,她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真不碰,她几次挑逗,他都无动于衷。

    她也是个好面子的人,也较劲:看你能撑几时?

    他好像要撑下去,这她也没慌,觉得没有就没有吧,反正他对别人也没兴趣。

    最后总结:她的丈夫就是一块木头,锥子扎一下不出血。

    可是,最近她发现的事情证明,他不是不会骚,是不对自己骚。

    男人嘛,一年多憋不住了,是时候她这个老婆承担责任了。

    他发的誓不能收回,那么,她就屈尊就驾吧。

    于是,她按照杂志上的“女性魅力指南”,一顿折腾。

    今夜,鱼将戏水,今夜,花将并蒂,今夜,将重修旧好,今夜,让野女人断了痴念。

    她胸有成竹地等着。

    等待是煎熬的,同样的时间在麻将桌边眨眼就过,可是,今夜这么慢?

    正在恹恹欲睡中,突然,耳边传来脚步声,她激灵下清醒过来,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得往下按。

    门开了,一股子呛鼻子的味道扑来,他一下打开灯,吃了一惊。

    在他的铺位上,铺了条新床单,上面躺着一个画皮似的人,他的老婆。

    她听见声音,扭着头,向他露出满嘴白牙,在灯下雪亮。

    她脉脉含情地注视,不说话,大有此时无声胜有声之境。

    他站在地上,低声命令她:“回去”!

    她扭回了头,一声不吭地躺着,耗上了。

    他曾经把她拽走过,扔到那边,今夜,看样子扔过去也得滚回来。

    他一扭头出去了,来到母亲房间,摸黑在一边躺了下来。

    母亲听见了声音,朦胧中知道是儿子,这几天小夫妻乌眼鸡似的,今夜这是拌嘴了?

    她命令儿子:“回去,在我屋里睡啥?回你屋去”!

    他又被撵了回去。

    老唐听他又回来了,心里哼了一声。

    他上了炕,在炕中央,抱膝坐着,像打坐似的。

    老唐欠身看了看,这是要坐一夜的节奏吗?

    她也坐了起来,挪到他身旁,慢慢地把头依偎着他,瞬间心里涌起一股激荡。

    她用发自肺腑的感情倾诉:“老弟,你多久没叫我唐姐啦?总是生硬地叫我老唐,唐凤枝,我的心都碎了。

    我怀念你叫我唐姐的日子,那时咱们很苦,结婚第二天,我就背行几卷回新房。”

    他心里说:又来了,背行几卷这事是她一辈子的光荣,是他一辈子的亏欠。

    老唐就是老唐,那嘴可不是只吃饭滴。

    她继续:“我不图你财不图你权,就图你这个人,我嫁给你后,从来没对别的男人瞧过半眼,我真的爱你。

    虽然你爱我不多,像过去一样我就满足了”。

    他说:“你嫁我穷鬼不是后悔了吗?早知道能转正不会嫁给我。写几个破字有啥了不起?爱看书有啥了不起?

    我一无是处,别把我捧那么高,我不配”。

    老唐一只手温柔地在他后背磨挲。来来回回,温柔的嗔怪,就像母亲嗔怪孩子的口吻:“两口子拌嘴还记仇?床头打架床尾和,咱俩一年了,应该合了”。

第130章不简单的女人

    老唐说的话,哪句真哪句假,他都不想探究,对这个女人,他感到无趣。

    他沉默不语。

    老唐一看火候到了,欠起屁股关了灯,柔声说:“睡觉吧”。

    他没动,她摇撼着他的臂膀,央求说:“睡觉吧”。

    他依然没动。

    他再不愿像动物那样凭本能驱使,也许一百个男人有九十九个,像上厕所那么随便,谁还挑剔马桶呢?

    但他要做那一百分之一。

    老唐要把他摇碎了,连撕带扯,气喘吁吁地说:“我的男人凭什么让给别人?啊?你不行也得行,凭什么不理我?我是你老婆!天经地义,啊?”

    他还是无动于衷。

    煽情半宿没好使,老唐恼羞成怒,一屁股跌坐旁边,克制着激动数落起来:“你就是贱,看自己老婆不顺眼,家花没有野花香,看野女人时,汗揦子都滴答脚面上了”。

    她本来想嘲讽加调侃,用这招打击他,可是说着说着,变成了声讨,那是她压抑的真怒。

    她尖厉的嗓门干巴巴的高,又快又急:“你压着我时想的是野女人,拿我白痴?那个野女人,你不是喜欢吗?不是爱吗?

    只可惜呀,爱她的可不止你,你能排上几号?

    在你眼前晃悠完了,她回家还不是被自己男人压?

    你难受了吧?心流血了吧?睡不着觉了吧?活该吧你。

    别以为她能看上你,你是个屁!人家眼睛盯着当官的,你是小百姓,人家够着主任呢,没准,老佟早都把她裤腰带解了”。

    女人刻薄女人时,绝对又狠又绝,穷尽污言秽语以泄愤。

    他忽地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像巨塔,老唐吓一哆嗦,以为他要揍她。

    他一拳砸在开关上,差点砸碎了,灯摇摇晃晃地又亮了。

    照着一屋子狼藉。

    也照着老唐扭曲的脸,精心挂在身上的吊带睡裙,扭歪着。

    今夜,她不是什么老师,只是一个变态的女人,她把恨聚焦到一个人身上---章红梅,她眼里的野女人。

    他站在炕上,嘴唇哆嗦着,低头看着老唐那堆腐肉,低吼:“离婚!你滚”!

    腾地跳下了地,嘭地打开门,又来到母亲屋,一头倒在炕上。

    母亲无声地坐起来,看样子,两个冤家战火更旺了。

    她听听儿媳的西屋没动静,也不好跑过去看,只得静悄悄坐着,一切,明早再说吧。

    离婚?他要离婚?

    唐老鸭颓然地瘫了,双手撑着炕,摇摇欲倒,她慌了,怕了,她清楚,他说到做到。

    逐渐的,她冷静下来,懊悔自己失控,本来求和,怎么搞砸了?

    自我总结后,还得想主意。

    不管什么主意,离婚她从没想过,她这辈子不可能离婚的,舍不得拥有的生活,丢不起那人。

    她要誓死捍卫婚姻。

    但他肯定更恨自己了,求他没用,寻找外援吧。

    她爬过去闭了灯,躺下来,动用搓麻时的智商,苦思冥想。

    天色微明,母亲浅浅地眯着,听见厨房有响声。

    她下了地,看到的一幕令她呆呆地站着,她看见唐老鸭在厨房,在做饭,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唐老鸭冲婆婆莞尔一笑,继续忙碌。

    母亲坐回炕上,破天荒第一次享受儿媳妇做早饭。

    饭做好了,林洋也醒了,他翻身坐起来,冲着奶奶笑,这一笑,是老人心里的一缕阳光。

    林洋向奶奶爬去,奶奶把他放在膝头,就像每个早晨那样。

    这时,唐老鸭进来了,拿着一套新衣裳,从奶奶怀里掳过林洋,耷拉着眼皮,站在炕沿儿边给林洋换衣服,又穿上小鞋子,最后戴上小帽子。

    婆婆惊讶地看着儿媳的一连串操作,她要出门吗?去哪里?

    林洋打扮好了,被妈妈抱着,母子站在婆婆面前,老唐对婆婆乖巧地说:“妈,昨天我和大林拌了几句嘴,就是夫妻间话赶话,没想到他生气啦,这不嘛?要和我离婚”。

    母亲后半夜没睡好,头晕眼花,听见离婚两字,差点没倒下。

    她揉着太阳穴,说:“胡扯”。

    唐老鸭继续说:“他气可没消啊,这样吧,我领你孙子回娘家去,让大林冷静冷静,我也挺长时间没回娘家了,回去住几天”。

    原来,她要走,抱着孙子走。看样子可不是回娘家住几天,以做饭来辞行,大有做完这顿饭,一去不回乡的悲壮。

    老唐说完这番话,抱着林洋,决然转身。

    “回娘家二十多里路,你抱着孩子怎么走?要回哪天再回!”

    母亲跳下地阻止,林洋奔向奶奶的怀抱,奶奶心里一热,孙子和她多亲啊。

    她伸手抱过孙子,可是唐老鸭不松手,抱紧林洋大腿,一个孩子在婆媳间拉扯,林洋惊叫着大哭。

    布莱克头朝里躺着,一切他都听见了。

    他知道这个女人又在搞事,但他抱定一条,离婚。

    说什么都白扯。

    他躺着没动。

    孩子哭几声嗓子就哑了,当奶奶的心疼不已,他们真的离婚,唐老鸭要带走孙子,那场面就会如此吧,这是当老人的最不愿意看到的,她会生不如死。

    她一肚子火没地方发,冲着儿子就过去了,抡起拳头砸他腿,拳头都砸疼了,死小子还挺着不动。

    她抄起笤帚打,笤帚头快抡散了,臭小子还不动。

    唐老鸭抱着林洋来到院里,慢慢地往大门口蹭,瞟着屋里情况。

    听不清里面说了什么,见他终于坐了起来。

    不知不觉,她蹭到大门口了,大门外了,最后横下心,往胡同口走去。

    快上大道了。

    “腾腾”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追了上来,一把抢过林洋往回走。

    唐老鸭当然也跟回去了,她又不是真走。

    她委屈至极,在门旁垂手而立。

    婆婆一把接过孙子,紧紧地搂在怀里,怕被抢走了似的。

    林洋满脸泪痕,趴在奶奶肩头抽噎,孩子经历一个浩劫的早晨,吓坏了。

    唐老鸭偷偷观瞧,见婆婆脸上的泪痕还在,而他呢?

    垂头丧气地坐着,她心里一阵高兴,哈哈,胜利在望了。

    她控制着内心的狂喜,委屈地垂泪。

    母亲说话了,对着他们二人:“张口闭口离婚,孩子咋办?是给他找后爹还是找后妈”?

    说到这里,好像看见了林洋被后妈虐待的场景,又悲又愤,提高了声音。

    说:“你们俩在一个单位上班,乌眼鸡似的,同事们不笑话吗?你们哪个同事离婚了?离完婚你们咋呆下去?咋抬头做人?

    再说了,因为啥就离婚啊?就因为几句话?屁大点事就离婚?好日子烧包啦?”

    最后总结:“谁再提离婚,把我送回老屯去吧,我守着孙子过,你们爱咋闹咋闹,我孙子谁也别想动弹一根手指头”。

    最后这句是威吓唐老鸭的,唐老鸭焉能听不出来?

    她心里说:巴不得你回老屯呢!你的孙子,带走就带走呗,到哪里都是我儿子。

    离婚,正如母亲所说,不是上唇搭下唇就行了。

    人生的列车一旦启动,就已经一去不回。

    离婚风波过去了,他又回到自己屋,夫妻依然各睡一边,连打架也没有了,零交流。

    老唐也放弃了挣扎,她保住了婚姻,就是胜利,她有自寻其乐的能力,搓起麻就是神仙。

第131章接下帅印

    瓜果飘香又是一年秋,八月中旬,老师们开始上班,学生一周后开学。

    红梅来沙塘子三中一年整,往学校走去时,她不再忐忑,而是老员工胸有成竹的感觉。

    她刚走进办公室走廊,就被站在门口张望的老佟叫住,她进了主任室。

    老佟笑呵呵地说:“你是咱们学校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啊!新生家长都非常关注新初一的配班情况。

    好多家长说:‘章红梅教哪个班我们就把孩子送哪个班’,你名声大噪啦!”

    她谦逊地说:“我只是做了一个老师应该做的,那两个班的学生和班主任都很配合,我的工作才很愉快”。

    老佟严肃专注地听完,说:“领导班子研究决定,想给你一个班,你看怎么样?”

    这就是领导说话的艺术。

    当他说“给”你一个班时,她心里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一种当家做主的感觉耶!

    但她不想当班主任,班主任太累了。

    老佟继续游说:“年纪轻轻干点事业吧,一个教师没有当过班主任那是不完整的人生!

    我毕业以来,当过科任,当过班主任,两种心情都体会过。

    不当班主任没有亲学生,你品品,学生称班主任是‘咱们老师’,称科任是‘英语老师,语文老师’,带定语,那就疏远了。

    一个学生可能忘了科任,但不会忘了班主任。

    这个假期好多老师和我磨叽要当班主任,我没随便答应。我得对家长和学生负责”。

    他说完了,她的心已经跃跃欲试。

    没有矫揉造作,她爽快地说:“我试试,干不好你们随时换人,我辞职你们得答应”。

    老佟又笑了,他的工作圆满完成,当然眉开眼笑,他打包票说:“没问题,到时候你找我,你今天的话我会记得”。

    然后狡黠一笑,说:“干上瘾了还辞职?和学生有感情了扔不下,记住,人是感情动物呀”!

    她走出主任室,见大家纷纷往外走,她知道要开大会了。

    直接随众人去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乌泱泱,二百来人嗡嗡嘤嘤,热点无外乎中考和高考,尤其家里有毕业生的老师们,大家都关切地询问孩子们的情况。

    在座的有一些新面孔,不是调来的,就是新毕业的,但不像去年那么多。

    毕竟学校已经严重超编。

    会议室的前部是主席台,一官半职的都坐那上面。

    大校长难得露面,他四十多岁,但头发灰白,举手投足间尽显官威。

    当他把双肘架在桌上,把麦克风凑在嘴边时,会场安静下来。

    红梅没太注意听他唠叨什么,初一人员配备才是她关注的重点。

    她想知道谁给她“打工”。

    她耳边飘来一句:“领导班子有工作调整,退休了一位老同志,上级任命佟主任为副校长,主管教学”。

    会场更安静了。

    新任佟校长从桌后站起来,潇洒地向大家摆手示意,全场雷鸣般掌声祝贺。

    老佟在本校工作十多年,人脉根基深厚,多年的主任升校长属于顺其自然。

    大校长继续宣布:“因教导主任一职空缺,经领导班子研究决定,由林森老师接任,他成为新的教导主任,主抓教学,与佟校是一个系统,也是咱们学校最重要的岗位,大家向年轻一代骨干祝贺”。

    他提醒了这一句才开始有掌声稀拉拉响起,老佟站起来鼓掌,下面才响起掌声。

    最后持续不断鼓掌的是原初三组,大家手掌拍红了,热烈祝贺他们组出息一位领导。

    红梅没有鼓掌,在祝贺里没有她的,这对她太突然,她没想到鼓掌。

    大校长接地气地来了句玩笑,他说:“林主任来这坐吧,都给你留出来了!你的位置在这里呀”。

    大家回头纷纷寻找,布莱克从后部站起来,走到过道上,轻捷矫健地走向主席台,那里果然有个空位,他坐下来,主席台就座无虚席了。

    今后再开会他就会坐在那里了。

    晋升为副校长的老佟,拿过麦克,他总结了初中部的中考和高中部的高考,把毕业班老师一顿表扬,他的表扬声情并茂,毫不吝惜溢美之词。

    他尤其肯定中考,其间提名道姓表扬了章红梅,他热忱地说:“文印室的老师见我面就感慨,他说,全学校最能印题的人就是章红梅。

    经她手划出的题不计其数,让学生从题海中解放出来,如果,每个老师都能做到这样,学生们怎么能学不会?

    据我所知,她手指受伤了还在出题,孩子病了,背学校来正常上课,有了她,才有了初三9班和10的逆袭,学生们命运的逆袭。”

    老佟越说越激动,像慷慨演讲。

    原初三组人马心悦诚服地频频点头,其他老师们,尤其高中部的老师们还不认识她,当然不了解她。

    听了介绍纷纷扭头用目光寻找,投向她的目光各种各样,代表着各种心思。

    当学生,她因品学兼优而受到表扬;

    当老师,因为兢兢业业而受到表扬。

    她所做的从来不为了表扬,而受到表扬,她泰然处之。

    散会了,她和布莱克成为热议话题。

    有人酸溜溜地说:“她一个人就逆袭了?那学生只考英语得了,看能不能考上”?

    也有人公平地说:“她确实很努力,说的少,做的多”。

    总之,有褒就有贬,当事人坦然处之就对了。

    关于她的议论是小众,大众议论是布莱克。

    关系亲密的,三一伙儿两一对,说私密话。

    有的说:“这个林森来学校才三年,只送走一届毕业班,没根没基凭什么他当上了主任,一把主任?”

    有的说:“这三年中,他早来晚走,中考又第一;因为书法好,主任室的活早都干遍了,年轻有为,当主任人尽其才”。

    还有一些人,不参与议论,黯然独处。

    他们,多年来,朝思暮想那个位置,反复算计自己排号几何,没少巴结,没少出力,但万万都没想到,一个后来者顶上去了!

    他一个人击碎了多少人的雄心壮志!

    令人眼红的是,两个新官大张旗鼓地“搬家”,老佟搬副校长室去了,布莱克搬主任室去了。

    他把那张用了三年的办公桌腾空,他们组的人“送亲”似的,每个人帮拿件东西送过去。

    小鸿在门口揶揄他:“苟富贵,毋相忘耶”,小鸿和他搭档三年,相当熟悉。

    他笑着不知说什么好,往里面望去,见红梅坐在老位置,她在拾掇高高的资料。

    一年了,他路过门口,往里看一眼已经成了习惯,今后不能了,一丝惆怅萦怀。

    原初三组更名为初一(文),隔壁是初一(理)。

    收废品的准时出现,大家把初三堆积成山的资料卖掉了,办公桌难得干净,屋里都亮堂不少,但很快又会堆上新的资料,年复一年,学校就是这样。

    午休了,大家纷纷走出办公室,她路过主任室时,好奇地往里看了一眼,见他坐在老佟曾坐过的地方,面前的文件夹里插满了资料,他埋头还在写。

    她一闪而过,心里说:无案牍之劳形,多好!这又何必?

    她已经走上小路,前面就是胡同口,随着后面的响声,一辆自行车拦在她面前。

    她只得站住,抬头看了一眼,把脸扭向一边。

    布莱克骑在车上,探身说:“走得还挺快,不好追”。

    她拈起篱笆上一朵牵牛花,摆弄着小花。

    他关切地问:“当班主任有心理准备吗”?

    他又说:“我就知道你会接下帅印”,

    他还说:“但是,班主任很辛苦的,那可比初三累多了,主要心累”。

    一直是他在说,她拿出不说话的劲儿,也是真能憋呀。

    他自知原因,最后主动说:“我假期就知道我的工作变动了,但没正式任命,不好意思乱说”。

    她终于说话了:“我那叫什么帅印?你的才是帅印,怕我求你?不敢说”?

    他笑了,知道会过她这关,那小嘴似刀,凌迟他一点不眨眼,他说:“早告诉了你,如果事情有变,你不得笑话我官迷?一心往上爬,半道摔下来了”?

    她噗嗤笑了,说:“现在我也认为你是官迷”。

    他无辜的:“我真没巴结,但让干就好好干。学校什么情况我清楚,我的压力不小,你就别笑话我了”。

    她把牵牛花别在他的车把上,他用指尖按住,看着她笑,她白了他一眼,忍不住也笑了:“祝贺你,林大主任”。

    她绕过自行车,往前走着,回下头,说:“回家吃饭去吧”。

    下午,他在主任室埋头忙着,一个身影在门口探头探脑,最后挤进来,她是新科主任夫人,唐凤枝女士。

    她拘谨地站在他身旁,伸手整理他的东西,她红袖添香来了。

    他低声的:“出去”。

    她缩回了手,站着没动。

    “出去,有事回家说,以后不许来”。

    她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缩着肩膀出去了。

    她不能光明正大地去主任室,改成偷偷摸摸地去。

    初三和高三提前上课了,他得出去查课,一查就是一个早自习。

    这时主任室是空的。

    她溜进去,捧起暖水瓶就走,出了走廊的大门才把暖水瓶拎着,她乐颠颠地走过四个花园的距离来到水房。

    水房里有个铁皮热水桶,常年热水不断,她接满一壶热水后,捧着暖水瓶慢悠悠往回走。

    路上遇到的同事们对她笑脸相迎,老远就打招呼说:“唐姐打水去啦?”

    她矜持地回答:“嗯呐。给主任室打水”。

    进主任室前她偷偷摸摸地观望,见他还没回来,赶紧放下暖水瓶,临出门口时留恋地回头看一眼他的位置,那个座位闪着不同寻常的光辉。

第132章新生来了

    周日傍晚,其他老师们都在家休息,学校里来了十二个班主任,他们聚在主任室。

    他们是初一班主任,来此抓阄。

    班级顺序已经确定下来,小鸿是三班,红梅是四班,她们互相教彼此班级的课,共享一套人马。

    布莱克把十二张名单分成两排扣在桌上。

    老佟说:“每张名单尽量平均分配,因为男女生比例,各班人数有一点不同,但成绩绝对平均。

    抓吧,你们随便一抓那上面的学生就是你们的。”

    班主任里五个男的,他们大度地说:“女同志先来吧,剩下的我们抽”。

    女同志里的老班主任,她们大度地说:“俩新手先来”。

    他们后退一步笑嘻嘻地看着两新手,红梅和小鸿互相看了一眼,都有点紧张。

    她们同时朝名单走去,老佟每年都见证这个时刻,此时他看着两新手举棋不定,忍俊不禁。

    布莱克紧张地盯着红梅的手,他祈祷她抓到的名单如愿。

    其实哪张好不好他和老佟也不清楚。

    小鸿先拿起一张,到一旁迫不及待地浏览。

    红梅挨着拿了一张,一边看一边走。

    一个个陌生的名字,明天就是一个个少男少女,他们就是一年四班新生,她的兵啦。

    其他老师纷纷抓完,布莱克这才拿出写好名单的大红纸,他说:“你们拿去贴在各班门口,方便明天学生找班”。

    十二个人各拎着一张大红纸,像擎着一面面旗帜,他们说说笑笑往班级走去。

    红梅将红纸端正地贴在四班门旁,她退远一步打量着,想起自己初一报道那天,也是按名单找班。

    她排第一号,也是第一名。

    她看着四班红纸上的第一号,她猜测是个女生,小鸿和她互相参观,小鸿动用语文老师的想象力,说:“此刻,正有两个军队在路上,明早到达”。

    其他班主任早都不见了,她们走出教室,主任室那里还亮着灯,看来领导更忙呀!

    那晚闻立当班,她和云飞早早躺下,云飞很快入睡,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过了十二点还是毫无睡意,她失眠了。

    后半夜才浅浅地眯着,感觉只一会儿就惊醒了,天亮了。

    她送完云飞直接往学校来,远远就见校门口站了很多人,背着书包的新生和送孩子的家长,怯生生地观望着。

    她走进班级走廊,发现其他班主任都到了,她六点出来竟然还不是最早的,班主任们真能拼早啊!

    四班教室里坐了一半学生,有人陆续往里进,看一眼她自己找座位,学生们的眼神表明,他们知道站在讲桌后一言不发的女老师,就是他们的老大。

    不到二十分钟教室里座无虚席。

    她看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学生们也目不转睛地看着陌生的她,他们的初相见就这样开始了。

    她数了数人数,58个人,不错,都报到了。

    她不知道下个环节干嘛,来到三班,见小鸿和学生也大眼瞪小眼,小鸿过来和她耳语:“接下来怎么办”?

    她们看见走廊里有学生往回搬书,就跑到邻居五班,见老崔正在有条不紊地发书。

    赶紧跑回自己班,她说了句:“跟我领书去”,呼啦后面跟出十多个,随她往书库去。

    小孩们挺积极。

    书库门大开着,一屋子书,墙上靠着书,地上成捆的书,也有成山的本子。

    一个黑瘦干瘪的中年女人正是书库老师老吕,她手拿小红本,对她俩热情地招呼:“谁是四班?四班的数学书”,

    老吕指定一捆,又扔上去几本,红梅叫男生:“搬走”,两个男生搬走了。

    老吕:“四班语文”,学生搬走了语文;

    “四班作文本”;

    “四班英文本”;

    “四班笔记本”,

    一捆捆都搬走了。

    红梅跟在学生后面,学生们排起长队,像一串可爱的小老鼠,往班级运书。

    教室第一排的课桌上全是书,鼻子里都是新书的味道。

    搬回来的书和本每人一份,只需按顺序往下发就对了,发放一直很顺利,发到笔记本时,她手里的笔记本光了,可是有一半学生没有。

    没发到的学生纷纷说:“老师,我没有”。

    她心头不禁一咯噔,心想,有学生多拿了?

    她说:“大家把所有的本子放在桌上,我们数一数”。

    学生们纷纷把本子摆在桌上,互相监督着数完。

    一个男生站起来说:“老师,我们数清楚了,应该是少领了一捆笔记本”。

    她也发现是少领了。

    就说:“你们等着,我去领回来”。

    她前脚走,后脚那个男生跟了出来。

    她们一道往书库走去。

    男生与她差不多高,他挺丑的,上唇做过唇腭裂手术,恢复得不错,但痕迹还在。

    她对他没太多关注,那样太不礼貌,余光中他挺着胸脯走在她身边,小小年纪一股男人范儿。

    她心里很踏实,很高兴多了个小助手。

    到了书库,里面只有老吕,红梅想都没想就说:“吕老师,我们四班少领了一捆笔记本,我们来取本子”。

    老吕刚才还笑容可掬的脸突然一变,不满地说:“那怎么可能?不是你亲自来领的吗”?

    红梅心里一惊,她急切地解释:“给学生发本时发现少的,的确是你这里少给了”。

    老吕绀紫色的薄唇冷冷地说:“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数清?拎着就走?”

    这等于手把手给她上了一堂课!

    小助手愤怒地盯着老吕,红梅无话可说,她对小助手说:“咱们回去吧”。

    往回走时,小助手愤愤不平:“书库那个老师心明镜儿的,她就是耍赖”。

    红梅心情低落到谷底,笑脸相迎的同事转头就翻脸不认人。

    一捆笔记本试出人心叵测。

    她经过一班门口时,见同学们整齐地坐着,书本都收在了书包里,一副井然有序的样子,可是,她的四班焦头烂额。

    一班前辈老吴见她一脸不高兴,安慰她:“一会儿还发一波本子,等着吧,别着急”。

    她说:“刚才我们班少领了一捆笔记,去书库要,吕老师说付出去就不管了。怪我没数清”。

    老吴哼了一声,凑她耳边说:“老吕年年整这事。昧良心扣下本子然后拿卖店委托卖了。

    我们这些老班主任她不敢,即便真少了的话我进去拎一捆就走,她也不敢吱声。

    在你这缺货她是故意的,她这是专门欺负你是新手”。

    老吴又提醒她:“你还要防备她每捆里抽出几本,那样你往下发的时候又会有人缺了”。

    她觉得后背发凉,人心这么可怕!

    这时有人喊:“又让领本子去啦”。

    红梅和她的小助手商量:“咱们不能一窝蜂的去了,挑选几个人去”。

    她站在同学们面前,一个个看过去,挑了几个男生和女生,把他们叫到面前,开个小会。

    她说:“我们领到本子时,问清多少个本,然后大家每人一捆当时就数清楚。数目不对当时就告诉书库老师”。

    她的目光流过几个小将,说:“这回决不能再丢本了,丢本子事小,这口气难咽,记住了吗?”

    几个小将郑重地点点头。

    她回头对其他同学们说:“你们不许吵,我们领本去”。

    她领着小将们雄赳赳地来到书库。

    老吕拎过一捆本子,往地上一丢,说:“大算草”。

    她问:“多少本”?

    老吕瞅了眼手里的账本说:“四班58本”。

    她叫进来一个学生说:“你数一下,58本就对”。

    一个女孩蹲下身认真地数起来。

    别的班级拎起就走,只有她们班几个学生蹲在书堆间每人一捆,认真地数。

    老吕不满的吆喝:“到走廊数去!这碍事”。

    学生们抬头看着他们的头儿,红梅大声地对同学们说:“就在那数!当面数清”!

    她站在学生旁边监督,老吕不断地往出拎本子,老脸拉成驴脸。

    几个学生陆续抬起头说:“老师,不缺”。

    红梅说:“咱们走”。

    老吕在身后喊:“有没有错的”?

    红梅在门口回头说:“没错就对啦!有错就补给我们呗!”

    同学们抱着本子跟在她身后,她们凯旋而归。

    本子顺利发完,对于那丢失的一捆,她说:“怪老师疏忽大意,没领到笔记本的同学,老师会给你们补齐”。

    咋补齐?无外乎到学校卖店她再买回来呗。

    老吕,为区区昧良心的小钱丢了人格。

    一上午她脚不沾地跑,同学们的书包都鼓鼓的,她对同学们说:“明天我们就正式上课,现在放学”。

    大家呼啦往外涌,教室瞬间空了。

    她感到一阵疲惫袭来,就像刚才撑着一口气,突然散了。

    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所有班级的门都上了锁,四班是最后放学的;

    走在空荡荡的操场上,她是最后下班的。

    下午集体休息,所有人都到家了。

    她感觉头重脚轻,到胡同口时,一阵眩晕,心里说:不好,来病了。

    她直接往道口走去,穿过道口就是街里,真是病来如山倒,往诊所去的路上感觉重了。

    她迈进张氏诊所时,什么也没说,就在环墙小炕上躺了下去。

    大夫给她量体温,扎针,她都有感觉,但就是睁不开眼睛,很快,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是午后,她感觉睡了一个解乏大觉。

    身体轻松了,头也不晕了,她抄近路往家走,初秋的风吹透了薄衫,清秋,好凉啊!

    想到明天又要处理繁杂的班主任工作,她不寒而栗。

    一个强烈的声音在心里响起:明天一上班就去辞职,说啥也不当这个班主任了,忒累了,谁爱当谁当,我不当!

第133章正式第一天

    第二天,见到晨曦,她条件反射般就起床了。

    校园很静,她一阵窃喜,她终于比大家来的早。

    心里想的是:找个恰当的机会,辞职。

    辞职前还得负起责任,她来到班级。

    同学们比她更早,很安静,齐刷刷地看着她,因为这是第一天,什么也没学,他们都干巴巴坐着。

    她在黑板上打了几个“四线三格”---书写英文字母的那种格,仔细地写了七个字母:AaBb……Gg。

    有的学生活跃起来,迫不及待地念出声,这是中心校来的学生;

    更多的表情,或是好奇或是发呆,这是村小来的学生。

    这些情况她太了解,也根据这种反应,她判断一年四班的英语及格率,未来堪忧。

    绝大多数基础是零。

    就像教咿呀学语,她在教已经上了初中的学生们咿呀学语,学习来自于遥远国度的语言。

    刚接触,积极性都很高,同学们随着她的手势,抬高用升调,落下用降调。

    饱含激情的少年声飞出教室,飘到操场,这是四班的声音。

    几分钟后另一个班飞出古诗阵阵,那是三班的声音,两个班此起彼伏,像在应和,又像比赛。

    她和小鸿利用学科特长,正式开课的第一天早自习,就书声琅琅,羡煞教数学的班主任,他们的班级静悄悄,他们心里说:两新手积极性真高。

    老佟和布莱克走过每个班的门外,他们在查早自习情况。

    在三四班门外,驻足听了一会儿,往前走去时,他们露出满意的笑容。

    从早自习回来,她心想,可算能坐一会儿了,但屁股刚挨椅子,组长通知:“班主任去开会”。

    她随大家来到主任室,布莱克说:“利用十分钟简单开个会。这个周末各班学杂费和书费收缴完毕,直接送会计结账,学杂费每生70元,书本费152元。

    按照每年指标,每个班三个学杂费减免名额,也就是你们手里有210块钱的权利,可以给三个人,也可以均摊多个人。

    给大家每人发个小红本,好啦,散会”。

    大家拿着小红本鱼贯而出。

    这是初一的专会,他还得召开初二的,直到高三。

    往回走时,老班主任们赞许地说:“还得是年轻人,开会干脆利落”。

    她的屁股终于挨到椅子了。

    第一节下课铃一响,老班主任纷纷往外走,顺便招呼她说:“下课了,进班看看,新生初来乍到像刚入圈的小兽,互相撕咬”。

    她只得跟着来到她的四班,教室里果然翻天了。

    在她眼前装相一早晨的小兽变了嘴脸,人声鼎沸,有几个剑拔弩张,即将“撕咬”。

    突然有人看见了她,才渐渐安静。

    接着上第二节课。

    她退到走廊,沉着脸往教室里看,目光像雷达,在每个人身上警告一遍。

    数学老师翩翩而至,那股轻松劲儿令她好不羡慕,如果不当这个该死的班主任,她也这样轻松啊!

    教室里又井然有序了,她放心地往回走。

    遇上老吴,他说:“头几天是龙是虎都潜伏着,一周后就开始露馅了,你就做好准备吧,这三年和他们斗智斗勇,直到毕业”。

    我的天呐!

    接下来不必耳提面命,下课铃一响,她的屁股就弹起来,与下课回来的老师们逆行,在课间十分钟看一眼小神兽们。

    第四节是她的本班课,她拿着小本子进班了。

    她想起自己上初中时班主任就总拿小本进班,她一见那个小本就知道没好事。

    而如今她拿着小本会引起多少学生的恐慌?

    她翻开小本说:“今天回家就和家长说明,学杂费70元,书本费152元,总共222元,明天咱们就开始缴费了,本周五结账”。

    她也干脆利落。

    同学们鸦雀无声。

    这个数字是她一个月的工资,她宣布完了心情很沉重,她知道对于农家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这个数字会像石头一样落在很多学生心头的,就像她当年一样。

    想到这里,她环顾一遍同学们,问:“大家说这笔钱多不多”?

    好多声音回答说:“多”。

    她苦口婆心地唠叨:“明知道多,可是你们还不珍惜学习机会?课间撕疯打闹”?

    她觉得应该讲下纪律,进行一下思想教育,于是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然后铃就响了。

    一节课没干正事儿,好在早自习讲了些。

    午休了,她回家吃了口饭就往回赶,原来的午睡也取消了,直接来到班级看纪律。

    下午第一节刚上课,团委门口有人招手说:“进来开会”。

    团支书坐在桌边,等待大家到齐。

    大家对团委会议多少不太重视,赴会的积极性不高。

    来到的不耐烦,没来的迟迟不出现。

    没办法,团支书请求说:“同组的回去找找,咱们就几句话,开完就散会”。

    好半天,有的回话说:在班上课呢;

    有的带话说:“马上就来”。

    一节课就这样在等待中快过去了,团支书果然只说了几句话:“明天第七,八节大扫除;还有,初一各班的班委会尽早成立,本周五上报给我团支书名单,散会”。

    下课铃声配合着大家的脚步,嗷嗷响着。

    她的屁股终于落在了椅子上,她气息恹恹地说:“咋这么多会?总开会?”

    她知道班主任累,但没想到这么累,而她又不是仅仅因为累,主要是宝贵的时间被浪费,她宁愿划卷子,批卷子,也不愿意如此琐碎。

    最后一节课,她心想:要放学了,没事了吧?她刚伸个懒腰,耳边传来脚步声,那是她一下就能辨别的脚步声。

    他来到她身旁,俯身轻声的:“你来”。

    说完先走了,一副领导节奏。

    她极不情愿地,跟在他身后,简直愤怒了,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了?你又有啥事啊?

    她的心里话似乎被他听见了,他在门口回头等她,歉意地笑着。

    他办公桌对面是一把软乎乎的转椅,她一屁股陷进那把大椅子里,椅背好软,靠着很舒服。

    她把手搭在扶手上,微闭双眸,做好一边休息一边听的准备。

    他在对面往下坐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的刘海都没时间撩,凌乱着,他心底涌起一阵怜惜。

    他这一天,也是口干舌燥,他恨不得也这样在她面前闭目。

    他们两个人都是新手,她忙一个班,他忙整个学校,主任作为中层领导,比校长的事还繁琐。

    他们二人都满身疲惫。

    但让她来是和她说正事的,他说:“有四个小女生明天去你们班”。

    她听着,等着他说完。

    他接着说:“这四个学生都是小学的尖子生,没参与分班,就等着尘埃落定后插进理想班级,她们学习好,家长也都有地位,瞄准了就去你班”。

    他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松了口气,笑问:“怎么样章老师?你要不要”?

    她关注的不是家长地位,而是尖子生。她终于笑了,睁开了眼睛,说:“我一个新手他们竟然放心?

    他看明白了,她一听尖子生就上瘾。

    他说:“我们尽力而为,别有压力。明天早晨她们直接到班找你吧”。

    她只说了一个字:“好”。

    她到门口时,他轻声问:“能吃消吗”?她回过身,用与他同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心里说:“你还问我?你呢”?

    他懂了,握紧拳头说:“加油”!

    她什么也没说转过身消失在走廊里。

    在学校这一天终于过去了,辞职的事被她忘到了耳后,因为太忙,没想起来。

第134章 他叫孙岫

    她面前站着四个女生,都十三四岁,果然聪明伶俐,眼神清澈。

    这就是那四个尖子生,特别投奔她而来,她心里一阵欢喜,微笑着说:“跟我进来吧”。

    座位暂时都固定了,新来的四人只能插空,她挪动了好几处终于把她们安顿下去。

    在这过程中,四个女生表现出了她们的性格特色。

    弱不禁风的冰琼,往下一坐,抱着大书包偷偷打量同桌,同桌不配与她为邻的样子,那孤傲劲儿像林黛玉;

    胖乎乎的晓月面带微笑,委婉地说:“老师,我配完眼镜就好了”,让她坐前排时,她领情地面带感激,善解人意像薛宝钗;

    汉超取了个男孩名字,言行豪爽大气,“我坐哪里都行,老师”,像史湘云;

    高挑颀长的小旭白净活泼,安排到后边时,乐颠颠就跑过去了,她谁也不像,只像她自己。

    红梅看着满满当当的教室,心想,这就是一个大观园呀!一个五彩纷呈的大集体,未来三年里,她们会发生怎样的故事呢?

    她想到同学们应该都带了学费,兜里揣那么多钱,还是她收上来保险。

    她说:“我逐桌走,大家带钱的就交给我”。

    只见几乎所有人都回身翻书包,把钱攥在手心等着。

    她就像人民币收割机,走完一行后手里攥着一大沓钱,好在她有准备,背了个小包,她把钱装进了小包,然后收另一行。

    这时早自习铃响了,数学老师来上早自习,红梅抱歉地说:“我把钱收完了吧,他们拿着我不放心,我把我的课节补给你”。

    数学老师眉开眼笑,慷慨地说:“你收吧!不用补!不用”!她脚底抹油溜了。

    红梅一边收钱一边暗想:“就这样不爱学生,不爱上课,孩子们学好才怪呢”!

    在她的“收割”过程中,有几个学生主动说:“老师,我以为周末结账就没着急带,我明天拿钱”。

    她点点头,她能看出来他们说的是真的。

    可是有几个人在她面前低着头,不解释不表态,她只得嘱咐说:“明天带来哦”!

    那几人没反应。

    她直觉他们不会带的。

    她听前辈讲,有的学生缴费痛快不是家里多宽绰,而是有骨气,有的缴费不痛快,未必家里没钱。

    有些家长习惯了和老师打太极,拖不过了才交。

    家长们以为学费都是老师要,能拖就拖,哎,真不是啊,这钱老师拿一分钱那就是犯罪了。

    每班的减免名额要用到刀刃上,想到这里,她对那几个没交的又嘱咐:“大家明天都带来吧,咱们快点结账。

    老师包里装这么多钱也不安全,丢了的话我好几年工资都赔不起”。

    她顺便又观察了一下那几个人的表情,她心里有数了,硬骨头不少。

    她在她的专属位置,讲桌后的椅子上坐下来,讲桌很高,同学们只能看见她的脸,对于好多同学,这张脸多讨厌!总向他们要钱。

    她说:“你们这个早自习应该是数学,被我占用了,但你们别没事人似的,做数学题”。

    她发现自己真的像个家长在唠叨,管理着一大群孩子,和云飞都没这么磨叽。

    她从包里掏出所收到的钱对账清点。

    这时一个高个男生走到她面前,红着脸说:“老师,你刚收完我的钱,你找错零钱了”。

    说着他把手伸给她看,手上是一沓零钱。

    她一惊,她就怕这样。

    不禁皱着眉头问:“我少给你多少钱”?

    男生说:“不是给少了,是给多了,多了15块钱”。

    她又一惊,不由得打量一遍这个男生,典型的农村男孩的黝黑和淳朴,腼腆中有点木讷。

    她换上笑容接过那15块钱,说:“你真是个诚实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男孩说:“我叫孙岫”。

    她:“哦!孙岫就是你啊!看名单时觉得这个名字很有诗意,谁给你取的”?

    孙岫说:“不知道。我爸和我妈吧”。

    她点点头:“回座位吧,拿好零钱”。

    孙岫低着头往后走,在最后一排坐下了。

    她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但无暇想太多,又继续数钱,嘴里及时地表扬着孙岫,她说:“孙岫说找错零钱时我以为少了,没想到多了他能送回来,这种品质像金子般珍贵”。

    她随口说着,手上忙着。

    午休的时候,她又来到班级“巡视”,班级里学生不多,大多数在外面玩,她一眼看见孙岫在最后一排桌上趴着,他身边座位都空着,他瘦削的身影显得很孤单。

    她走过去,站在他身旁,他没感觉到。

    她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他抬起了头,她吃了一惊,他脸上都是泪水,他在无声的流泪。

    她因为孙岫的品质很喜欢他,俯下身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她这么一问,孙岫出声地抽噎起来,他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她慌了,也心疼了,此刻她的感情不是出自于老师,而是一位母亲。

    她抚摸着他的后背,顺着他的气息,连声安慰:“孙岫,老师最喜欢你,有什么事和老师说,老师帮你”。

    孙岫不说话,哭得更厉害了。

    她问:“有人欺负你?告诉老师是谁?老师收拾他,让他再不敢欺负你”。

    孙岫垂着头摇了摇,平复下来,他小声说:“老师,我要转班”。

    她又吃了一惊,问他:“为什么转班?你不喜欢咱们班?不喜欢我吗?”

    他又摇摇头:“老师你很好!我要转班,是因为我们村的同伴都在五班,就我自己分咱们班来了”。

    说到这里,两行泪珠不觉又滚下来,看着都觉得那泪是滚烫的。

    她为他孩子气的烦恼觉得可气可笑。

    微笑着说:“原来是这个!你要去五班吗?好吧,老师和五班老师说说,不过老师舍不得你,但老师成全你”!

    孙岫抬起胳膊用衣袖在脸上抹着,老实本分的孩子并没说:“谢谢老师”。

    这些表示都没有,但不哭了。

    她决定帮他,就立即往五班走。

    她以为这还是个问题吗?小事一桩而已!

    老崔正在班里,她是个大咧咧的大姐,红梅胸有成竹地说:“我们班有个男生品质特别好,他想来你们班,你们班有他的伙伴,你要了呗”。

    没想到老崔头摇得像货郎鼓,她笑哈哈地说:“我还犯愁呢,我们班男生都很皮,再来一个要我命了,我不要”。

    红梅没想到这么不顺利,她真的想帮孙岫,而不是甩包袱。

    她就把孙岫把钱主动退回来这事说了一遍,她说:“这个孩子不会给你惹祸的,他如果是顽皮的男生也不会哭了,对于那些调皮鬼这是多大点事?”

    老崔说:“你就告诉他,忍耐几天就好了,都熟悉了就不觉得孤单了,一看也是个没出息的玩意儿”。

    红梅抱着使命而来,她不死心,和老崔磨。

    老崔那是好几届的班主任了,诡计多端得很,她笑嘻嘻地说:“这样吧,我把我班那三个叫来,你看看他们,如果相中了就都领你班去,他们在你班团圆,怎么样”?

    红梅只得说:“我看看吧,如果都像孙岫那样我都要也行”。

    老崔嘻嘻笑着叫过来一个学生,打发他出去叫人。

    不一会儿,门口哒哒跑进来三个男生,气喘吁吁地站在老崔面前,红梅逐一打量。

    离她最近的白白胖胖,鼻尖冒一层细密的汗珠,头发里往外蒸腾着热气,他见四班老师打量他,满不在乎地把胸脯一挺,做了个稍息姿势,表情在说:“看呗!随便看”!红梅否定了这个;

    她打量第二个,他和孙岫长得差不多,可是眼神却大相径庭,见红梅像打量货品的眼神,不满地白了她一眼,把头别向门口,门口有人好奇地围观,他就和门口的人挤眉弄眼;

    最后一个红梅已经没心思细看了。

    她看着老崔,老崔笑嘻嘻地看着她,问:“怎么样?都给你呗”!

    红梅笑了,说:“你留着吧!我劝劝我班那个去”。

    她转身回到了班级,孙岫还坐在那里,满怀期待地在等待结果。

    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话说得太满,没帮上忙而过意不去。

    她坐在孙岫前排的椅子上,趴在他桌上看着他的眼睛说:“对不起,孙岫,老师没办成,你听老师说,咱们四班和五班挨着,下课你就找你们村的伙伴玩,上学放学也能一道走,就是上课不在一起,这没什么影响。

    再说熬过刚开始的几天你和咱班同学熟了,你就不会孤单了,孙岫,我们遇到困难要想办法克服,你说呢?好啦,安心学习吧”。

    她觉得自己该做的做了,该说的说了,应该没问题,就离开了,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她的眼睛像探照灯似的在班级巡视,她发现一个座位空着,那是孙岫的。

    她走过去问他同桌:“孙岫怎么没来”?

    同桌说:“老师,他不来了,不念了”。

    她惊讶了好半天,赶紧来到五班,径直走到那个白胖男生面前说:“你给孙岫捎个话,让他来上学吧”!

    那个男生摇头晃脑地说:“他不会来的,他死心眼子”。

    同乡说什么也不给捎信。

    因为还没和学校结账,她把孙岫的70块学费拿了出来,交给他的同乡,老崔也一顿嘱咐:“务必送到孙岫手里”。

    这个任务同乡答应了。

    与她只有几天之缘的孙岫,初中只读了几天,就因为同伴问题辍学了,她深深地遗憾。

    虽然只几天,她觉得会一辈子记得孙岫,记得他的故事。

    一年四班这么快就掉队一个,抓阄来的兵变成57个了。

第135章 被减免的她们

    因为是初一新生,她对每个学生的实际情况不了解。

    还有十来个没缴费,她讨债鬼似的催,紧一步交一个,一个一个蹦。

    她心里又忐忑不安,怕催紧谁再跑了,初一刚起步就辍学,她实在不忍心。

    下午第六节课,她靠在办公桌边,看着四个名字发呆,就像缩小了包围圈,这四个人,她决定减免。

    前辈们又告诉她:“有的学生家里给钱了却不交,享受减免,纯粹两头骗,骗到钱上网吧,我们都遇到过。

    所以这四个家长必须到校和你通光”。

    她此刻正在等待“接见”家长。

    “咚咚咚”敲门声像猫挠门,她喊了声“请进”,半天没人进,她回头看着门,要起身看看去,这时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瘦小的女人。

    她穿着朴素,甚至褴褛,戴个不相称的红色小帽,胳膊上戴着蓝布套袖。

    她的脸憔悴多皱,一副风吹日晒的艰难。

    她朝红梅径直走来,到跟前了拘谨地问:“我找一年四班班主任”。

    红梅的胳膊肘还支在桌上,她对这种形式逼出面的家长不太满意。

    因为她们的拖延,使得她额外承受负担,她淡淡地说:“我就是”!

    来人说:“我是马小婷的母亲,我为她学费来的”。

    这位朴素的母亲尽量让自己得体文雅,红梅往椅子后背一靠,等着她陈述原因。

    马小婷母亲飞快地看了眼身边,发现身边没人,她突然飞快含糊地说了句话,红梅没听清,但飘进耳朵一个模糊的词。

    她立刻弹离椅背,身体向家长倾着,瞪大眼睛问:“什么?你说什么”?

    小婷母亲垂下眼帘,语气变得很平静,她小声却清晰地说:“小婷是我大闺女,她在小学五年级时被她亲生父亲祸害了”。

    红梅腾地站起来,她听清楚了,却缓不过劲儿,这样的事情被她听到,她觉得龌龊,只觉得胸口发闷,她要呕吐。

    她瞪着小婷母亲,想骂她:你是死人吗?

    她看到的是一张悲苦麻木的脸,她忍住了。

    小婷母亲继续说:“他蹲监狱呢,被判13年,是我兄弟给他送进去的。

    我兄弟在国道上领工人护路,他可怜我,就把我安排在工人里,每天跟着干活挣钱养孩子们,我家一共三个闺女”。

    一位母亲需要用多大的勇气说出这样的秘密啊!

    因为“催债”而催出一位母亲说出这些,她很不安。

    小婷和她母亲长得挺像,她是母亲的少女版,母亲,千万别是将来的她!

    小婷母亲说:“老师,这件事我们村的人都知道,她在小学总受欺负,小学班主任也不管,上初中了指望她换个环境,老师你多关照些我大闺女,别让学生欺负她”。

    这位母亲平静地说着这些,就像说一件普通的事。

    红梅没问任何问题,她觉得这样是对家长最好的尊重。

    她毫不犹豫的向这位母亲保证:“你放心,我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我会特殊关照她的,有事咱们多联系。小婷的70块学费不必交了,让她安心学习吧”。

    小婷母亲脸上的表情没有多大变化,像是僵固定型,也没有说感谢的话,似乎心也麻木了。

    她感觉事情办完了,就开始最后的程序,说:“老师,我走了,你费心了”。

    红梅走在她身后,把她送到门外,她也没回头,贴着走廊墙根轻飘飘地走了,像片羽毛般轻。

    红梅坐回椅子,看着名单发愣,这时又有敲门声,她喊了好几遍还在敲。

    她只得走过去把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小老头,他被突然打开的门吓了一跳。

    他缩回了又要敲门的手,一脸惊惶和谦卑,红梅知道这个时间段来的差不多是她班的家长,就主动问:“你是找一年四班的班主任吗?我就是”。

    她往座位走去,要坐下来时回头见他还站在门外,拘束地笑着,紧张地搓着手。

    他坚持不进来,红梅只得来到门外,走到走廊的窗前,他站到了她面前,个头只比她高一点,穿的衣服像是挂在他身上的,衣服里只有一副骨头架子,但骨头很硬的样子,那是扛生活的骨头。

    他的衣领翻出好几层,都脏兮兮的,牙齿也脏得不愿直视。

    他五十岁上下,却已经很老,很沧桑,面对她这个年轻的班主任像小学生般不知所措。

    红梅问:“你是哪位家长”?

    他说:“我闺女叫李宝燕,就是那个最老实最听话的孩子”。

    他以为老师应该熟悉他的孩子。

    她点点头,说:“我知道李宝艳,是个好孩子”。

    他听到这个轻松不少,忸怩地说:“老师,我家四五个孩子……种地也出不来几个钱……寻思做点豆腐卖,买头毛驴拉磨,吃东西胀死了……”。

    他的表达语无伦次,或者因为紧张,或者因为尴尬,毕竟这是开口求人的事。

    他好像要一直那么讲下去,讲他的艰难,讲不能交学费的原因,而他的窘迫也在继续。

    红梅打断他,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知道了,减免的学生有四个,钱数有限,可能不会全免,需要均摊,这样行吗”?

    他戛然打住,随即露出那口牙齿笑着,以表达他的感恩,他如释重负,好像完成了这辈子最成功的一次求人。

    他红着脸:“行!行!老师,谢谢老师!老师谢谢”!

    他千恩万谢地走了。

    最后结账时,她是如此安排那210块钱额度的:

    小婷全免;剩下的140块,李宝艳和两个男生均摊。

    她们都很满意。

    在总务处,她从包里掏出整齐的几沓钱,会计只数了一遍,给她开了张收据。

    她出门后,会计笑着说:“一看那几沓钱就不知数了多少遍了,还能有错?”

    她背了好几天的包空了,放家里了。

    可是她的心满满的,装满了她的学生们的故事。

    初当班主任,她觉得和科任真的不一样,科任只管课堂上的事。

    班主任全方位地接触学生,一个个少男少女身后,是一个个千姿百态的家庭,有的家庭令她窒息。

    早来晚走,脚不沾地,率领劳动,看纪律,开会,这些并不是最累的,最累的是心!

    布莱克说的话她懂了,看来,他早就经历过了。

    怪不得,毕业时,他班男生把他抛了又抛,那是三年的点滴相处而来的感情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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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嫁教书匠介绍:
那年她二十岁,因为见惯了父亲作为一个穷教书匠的窝囊样子,她发誓---“这辈子不嫁给教书匠”。嫁对人是她改变命运的最后一招了。但她偏偏遇到了个教书匠,他那年二十二岁,其实他们相识地更早。不嫁教书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不嫁教书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不嫁教书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