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小干部
团委催促上报团支书的名单,好多班都报上去了。
她的团支书还没确定,她在琢磨,同时也在筛选班委会。
同学们在安静地自习,她倒背着手在过道来回溜达,有的人选,她心里早就有谱了。
大班长在心中成型最早,就是开学第一天陪她的小助手,他叫冯友松。
他是中心校来的,班里不少中心校学生,他们叫他老冯,这是昵称还是外号?只觉一股江湖气扑面。
不但本班叫他老冯,外班也叫,高中那边也叫,短短几天,老冯的脸就混熟了。
老冯进班级时有个特点,他谁也不看,头微微歪着,径直往他座位走,有时走到一半,突然发现老大在讲桌后,他赶紧补救,冲她点点头。
落座后他做贼心虚地溜她几眼,她目不转睛地盯他一会儿,他知趣地掏出纸笔,装模做样的伏案学起来。
毕竟是小孩子,一撅屁股就知掉什么粪蛋儿,他肯定与哥们儿勾结完回来了。
这个班除了她,无人能hold住老冯,老冯也会是她的得力助手。
又是那片摇曳的花海,她和老冯站在花丛旁,她说:“老师想让你当班长,你愿意吗”?
老冯做过手术的唇笑起来,像可爱的兔子嘴,一下子把他的硬汉范儿拉成了孩子,他开心极了,说:“我在小学当了六年班长,老师,我有经验”。
怪不得,霸气侧漏呀!
她觉得有必要约法三章,严肃的说:“班长是表率,你学习得服众,少和外班来往”。
老冯想了想,点头说:“学习尽力,有必要的沟通还得保持,老师”。
小东西,一副少年老成派头,在小学没少锻炼呀。
他们一前一后回了班。
她继续选女班长,目光落在汉超身上,汉超一头假小子短发,上课全神贯注,下课大玩大笑,是班长料。
尤其是,汉超非常像她的老同学邬海霞,这令她倍感亲切。
女班长非汉超莫属。
学委嘛,聪明好学的冰琼当之无愧。
最后是团支书,小旭和小月用哪个?她舍不得放弃任何一个。
看来,一年四班人才济济,选不过来了。
一番衡量,团支书确定了大方得体的小月。
而小旭,只剩文娱委员职务了,对于小旭是大材小用,红梅感觉很可惜。
这几个学生她都喜欢,但她们各有特色,她心里最喜欢小旭,喜欢她一派天真烂漫,轻松愉快地学习。
可是,没办法,只能委屈她了。
体委好办,找最大个头男生便可。
当她把这几个人集中在花丛旁,公布对他们的任命时,冰琼立即表现出异样,她把脸一扭,再也不与老师对视。
她对学委不太满意,当学习委员屈她才吗?难道她要当班长?
就那扭捏样子,说话像蚊子,当班长?红梅有点不悦,这个孩子……!
而小旭,只轮到文娱委员,却笑盈盈地很开心。
她环顾了一遍小干部们,发现一年四班女强男弱,男生只有老冯挑大梁,还是个江湖侠客,学习不够专心。
她很遗憾,如果有那种学习霸气的男生,一年四就完美了。
这四个女生像四颗星辰,太璀璨,太夺目,令男生黯然无光。
小鸿羡慕一年四班的班委会,她酸溜溜地说:“你班这几个苗真厉害,我班没突出的,一窝小绵羊,选班长都费劲”。
红梅顺利地把团支书名单交上去了,完成了一项任务。
这忙碌的一周终于要过去,下班前,她在班级看自习,布莱克径直走进来,在她耳边低声说:“见你一次太不容易,只得我亲劳大驾找你。
下周开学典礼,有新生代表讲话,你选一个吧”。
她很高兴,她的学生有机会锻炼太好了。
他接着说:“发言稿别太长也别太短,五六百字那样吧”。
她的目光又在选人,他没走,继续说:“还有个环节是教师代表发言,你来吧”。
她的目光依然在寻觅,头赶紧摇着,怕摇晚了就赖她身上似的。
他用激将法:“你不敢?写不好稿还是觉得丑”?
她瞪了他一眼:“不感兴趣”。
他说:“这是任务,我没时间找别人,周末两天在家备稿吧”。
说完就走了。
找学生代表的目光她锁定了小旭,小旭浑然天成的少女模样不正是青春的代表吗?
她的声音介于童声和变声前的纯真,稍带那么一点矜持,就像一个天然处子突然懵懂了点人生的秘密,这短暂的声音特色如果留住了,那真的是一件成人之美的功德。
她走到小旭身旁,俯身说:“周末在家构思发言稿,开学典礼你作为学生代表发言,五六百字,周一给我看”。
小旭痛快地点点头,一点不畏惧。
安排完这些,放学铃声清脆地响彻校园。
这声音似乎不同于每天,听着是那么悦耳,夺命似的第一周终于结束,周末终于来了。
她从大姐家牵着云飞往家走时,才好好看看她的孩子。
云飞的头发该剪了,鞋子该买秋款了,最主要的是该洗澡了。
她这时才想起自己还是个妈妈。
她怀着歉疚的心情对云飞极其耐心,云飞发现妈妈终于有时间听他说话,就絮絮叨叨的,他说:“我大姨说了,把我给她家吧,你顾不上我了”。
她心疼地说:“妈妈忙完这阵就好了”。
那段路她们母子走了很久,她也趁此放松一下。
周末的两天她完全把自己交给了家庭,大洗大涮,晾衣绳上午满满的,晒干了收回去后下午又满满的。
栗嫂趴在墙头看她进进出出,赞叹地说:“你又上班又做家务,还拉扯孩子,你这小身板真是小宇宙,哪来那么多能量”?
她笑着说:“还好吧,没办法”。
栗嫂全职主妇,白白胖胖,可不是比她逍遥?
在忙碌的间隙,她构思她的发言稿。
但一点头绪没有,她自信文笔不错,擅长倾诉那种静下心来的聆听。
可是演讲啦,大会发言啦,谁有心情“聆听”?都是那磅礴的煽情文有气势,这个她懂。
可是,煽情她不擅长,华丽词藻她有,但空洞地往一起堆,她都觉得尴尬。
这时,她就恨不得不准备,周一问起来,她就怼他:你自己上吧!
但这是气话,不准备还得发言,那更糟糕。
没技巧时,朴素和真诚就是最大的技巧,她决定用自己的方式,说出真实感受,也就五六百字,“观众”能听进去一句就算她没白费劲。
这么一想,思路就打开了。
第137章开学典礼
周二下午,第五节课的铃声刚响,操场上就沸腾起来。
所有班级倾巢出动,每个班自带椅子,按间操顺序就坐操场,开学典礼即将开始。
操场上三千来人黑压压的。
从初一到高三,学生们的年龄跨越六岁,身高和面貌也依次在变,有的学生就是从初一开始,每年变个地方,最后坐到高三那行,他们在这个校园六年了,最后一个开学典礼表现得成熟沉默。
老师们也搬出了椅子,坐在学生对面,二百来人规模也不小,领导在最前排,他们的桌面铺上了红绒毯,上面一摞摞证书,一堆堆奖品,一朵朵大红花。
开学典礼也是一场师生表彰大会。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教师集会时最能发现小团体。
在最边缘的一个角落,抱团取暖坐着一撮人,表彰和戴大红花的事从来与她们无关。
所以找座位时,阴阳怪气地说:“咱们有自知之明,坐这吧,别碍事碍眼”。
她们翘着二郎腿,以一种超然物外的姿态旁观这个场面,开学典礼对于她们来说是躲不过去的痛,不参加不行,参加只能当陪衬。
这撮人里就有唐老鸭,她和几个麻友紧紧地靠在一处。
她一边和麻友们偶尔窃窃私语一边用眼睛寻找,找那个她最恨的,却最忍不住观察的人。
整个初一在会场最东边,她半天才发现章红梅,见她从队伍后面往前走,像在人海里游。
游出人海时,发现她穿件大红丝绸衬衫,束进黑色的修身裤子里,人动衣衫动,人不动,长发飘飘动。
唐老鸭憎恨地却详细地把她打量完毕,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扭过头。
麦克滋滋响了,大会开始。
每年的程序都大同小异,唐老鸭懒得认真听,她只盼着快点结束这种类似丢人现眼的洋罪。
她唯一自豪的,大会是她丈夫主持。
每个环节都是他拿起麦克宣布,他举止得体,串联词也恰如其分。
他的声音在操场上空回荡,原来,他的音色那么动人心魄,她以前怎么没注意?
她双臂交叉在胸前,时不时看一眼她的丈夫,眼里爱意满满。
新生代表发言时,一个女孩轻盈地走到麦克前,她豆蔻芳龄,午后的阳光下,似一朵未绽小荷娉婷于水中央。
男生们直着眼睛伸长了脖子,这是哪个班的学妹?
老师们互相爱慕地在询问,这是谁家女儿初长成?
红梅自豪地默然不语,那是她的爱徒小旭。
小旭落落大方,她的天籁之音通过麦克,在这个下午,在三千多人的记忆里留下了她的清纯。
唐老鸭听得恹恹欲睡,突然她的耳朵眼里飘来“章红梅”的名字,她一激灵,赶紧往前看。
只见章红梅从班级前部站起身,她那里到麦克距离很长,她神色庄严地走来,红艳艳的衬衫轻拂着,发梢在身后被风托起来。
从桌上那些大红花旁走过,而她像一朵行走的花。
站在麦克支架前,她面向学生们,背对着老师们,唐老鸭一惊,章红梅要发言?
唐老鸭的耳朵里灌进了章红梅的声音,比讲课时更轻柔慢细,她不听都不行。
只听章红梅说:“初一716名新同学们,欢迎你们来到这里学习。
12年前我和你们一样,背着大书包踏进了初中的校门。
现在我成了一名老师,和所有老师们一起,在这里迎候你们,希望你们在这三年中健康成长,珍惜时光。
羽翼丰满时,飞向更宽广的天空;
我还要向高一的新同学表示祝贺,祝贺你们成为了高中生。
众所周知,我们学校不是重点,不是名校,但你们的青春不会因此有任何逊色,这三年是你们生命里最值得怀念的三年。
未来一切皆有可能,你们选择走进高中课堂,就赢了。
我一个中专生羡慕你们。
……”
这些话传进布莱克的耳朵,他最能体会她的心情。
她多么羡慕能读高中的孩子们啊!
如果她读高中,那么今天她不会站在这里,她会站得更高,舞台更绚丽。
布莱克深有感触,他老婆是另一种感触,唐老鸭看了眼她的麻友们,酸溜溜地说:“教师代表?别代表我!她不配”。
麻友们百无聊赖的怨气无处发泄,正好有人掘开豁口,牢骚一泻千里。
这个说:“呦!她不就是戴花冠照相的那个吗?今天不戴啦?”
那个:“不就是大会表扬的那个吗?手指伤了还不下火线?哪天我也买几米纱布,我把胳膊吊上,专门在领导眼前晃悠,完了我也能受到表扬,这辈子还不知被表扬啥滋味呢”!
另一个:“你脑袋掉了也没人看得见!你不行!你不入眼”!
她们愤愤不平,对一个与她们从未有过交集的人冷嘲热讽,只因她刺激到了她们,她们看她不顺眼。
唐老鸭反倒不说话了,她含笑不语,就像扔下一个火种,她只需隔岸观火就可以了。
看来发动群众的力量才有力量,她忽然获得一个灵感,哼,走着瞧!
“同学们,想知道翱翔的感觉吗?那就努力学习吧!学习给你们插上飞翔的翅膀,飞得越高越自由!”
章红梅讲完了,又深鞠一躬,她往回走了,一年四班远远地爆发出一阵欢呼,她的学生们站起来鼓掌喝彩,迎接他们的老大凯旋。
三班呆愣片刻,他们一看,四班是兄弟班,章老师也是他们的英语老师,怎能不捧场?接着掌声雷动;
五班一看,四班是友邻嘛!支持一下,掌声也响起来,一波接一波,整个初一沸腾了。
有的班级尤其后部,甚至不知怎么回事就鼓掌,只要声大就是赢!
初二一看,干嘛?较劲是不是?好吧,他们的掌声带着竞争,比初一响。
就这样掌声像海浪,一浪接一浪,接到高中。
高一似乎早有准备,有人站起来组织,喊口号:一二,嗷……;
一二,嗷……。
他们更直接,大吼!
那可比掌声震撼,像海啸。
高三比较沉稳,海浪落在那里像被吞没了,正在大家以为他们偃旗息鼓时,高三所有人起立,他们个头最高,声音最洪亮。
一人喊口号,众人齐声吼:不负众望!做出榜样!
震耳欲聋连吼三声,速战速决,又齐刷刷坐下。
开学典礼常有,这场面不常有,老师们的嘴巴张着,眼睛呆着,大校长压阵似的沉着脸,老佟和布莱克开心地笑着,指点着:“到初三啦,到高一啦,高二啦,哈哈,高三老大哥啦”!
红梅正走到一半,她站在那里。
就像谢幕时观众太热情,不忍走开,其实她傻掉了。
所有声音平息后,她才走回一年四班。
这个发言得到了有史以来最热烈的掌声。
布莱克拿起麦克主持时手还在颤抖,他昂扬地宣布下一个环节。
这也是最眼气人的环节---领奖!
各种奖:
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各种标兵;
优秀教师,优秀班主任,毕业班达标。
学生又一阵骚动,教师们这边开始活跃,不停地有人出去回来,戴着大红花,拿着证书,抱着奖品的成年人,脸上掩饰不住的自豪。
虽然奖品只是个被罩,床单,这些谁家都能买得起,但那是不一样的,奖品是荣誉,是肯定,是汗水换来的。
得奖教师有一半以上,班主任全有奖品。
这些人都是辛苦工作的模范,是他们撑起学校这片天空。
最难受的人又如坐针毡了,老唐她们身边,同事们走马灯似的出出进进,归来互赏床单花色,被罩质量,打算给谁铺,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老唐她们肃静地,尴尬地坐着,像孤岛在遭罪。
大会终于结束,她们拎起椅子就消失了。
操场疏散了半节课,同学们回到各自班级,操场平静了,鲜花呀,掌声呀,在成堆的白云下,远去了。
一年四班意犹未尽地互相说着。
红梅小心地摘下她的大红花,琢磨着放哪里呢?
她打量着黑板,这时高大的体育委员走过来,抬手就把大红花挂在黑板最上边,正中间。
这朵花,是她们一年四班的全体荣誉。
第138章生猛一年四
在上英语课的时候,每当小旭回答问题,冰琼就把脸一扭,一副不屑的神态。
这怎能逃脱老师的鹰眼?她越观察越觉得不对劲。
一个自习课上,她悄悄把小旭调了出来,微笑着问:“和同学们相处得怎么样?”
小旭愉快地说:“挺好的呀”。
她进一步套话:“班干部团结吗”?
小旭略一沉吟,说:“也有不愉快的时候,但我不往心里去”。
她抓住机会:“什么不愉快”?
小旭想了想,坦率地说:“我做新生代表发言,有人不服。说发言稿写的没水平,干巴巴的。
还说,老师你不民主,应该竞选,像作文竞赛似的,谁写的好谁当代表”。
她好惊讶,学生世界好复杂呦。
她心里有数了,对小旭说:“这件事你的态度很对。随便别人怎么议论,反正你当完代表了,接下来学习是正事。学习上也当代表”。
小旭开朗地说:“我会的,老师,我没放心上”。
阳光少女小旭乐颠颠地回班了。
她琢磨着这件事不能限于了解,还要处理。
趁着体育课,同学们自由活动时,她把冰琼调过来。
在扫帚梅花园里,踩出了几条小道,她和冰琼徜徉其间。
冰琼无精打采,没当上班长,没当上新生代表,一副天下人都亏欠她的样子。
红梅微笑着问:“你的名字谁取的?这么诗情画意”?
冰琼有了点乐模样,骄傲地说:“我妈妈。我爸妈在咱们中心小学工作,我爸是校长,他俩是师范同学,他们都非常有才”。
原来如此,怪不得玻璃心,她在小学被众星捧月习惯了。
她问:“知道你名字的寓意吗”?
冰琼得意的:“冰清玉洁,玉树琼瑶”。
她又问:“你知道琼瑶是指什么吗”?
冰琼摇摇头。
她看着冰琼的眼睛,说:“琼瑶指美玉,父母希望你美好如玉,可是,狭隘和孤芳自赏,何谈冰洁?何谈琼瑶?”
冰琼是个小心眼但聪明的女孩,她心里的小鬼胎被点中,不觉红了脸。
红梅趁热打铁:“对别人不服气时,想着怎么超越,而不是闹情绪,其实,闹情绪一点用没有,还显得自己很low,你说呢”?
花海随风荡漾涟漪,冰琼的目光随着起伏,她不服气地说:“老师,你看着,我期中考试一定让全一年组认识我,比当代表发言还荣耀”。
红梅说:“好,期中考试后,我要把前十名照片挂在班级墙上,你想在哪个位置”?
冰琼:“第一的位置”。
口气不小,拭目以待吧。
接下来据她观察,冰琼和小旭缓和了。
主要是小旭纯洁豁达,真是个难得的好女孩。
男生们大咧咧,管住他们的贪玩就行,女生们心细如针,矫情难缠,她觉得自己上学时没这么多毛病啊!
哪用老师谈心开导?学习就得了!
她特殊关注的女生还有小婷,她发现小婷表现没有异常,但很怯生,没钱买零食,穿的也不好,她被排除在快乐之外。
同学们发现个奇怪现象,别人课间大声疯闹会被老师警告,小婷却不会,班主任对小婷特别宽容。
这样的气氛,小婷变得开朗活泼起来,经常能听到她开心大笑。
这令红梅很放心,但愿小婷忘记不堪的风暴,好好把握未来生活。
班主任工作步入正轨,她不像第一周晕头转向了。
九月下旬的一天,全体初一在校门附近除草,那是实验室与大墙的相夹地带,荒草没膝。
团委说:“斩草除根,冬天杜绝火灾隐患,必须把除下来的草运出去”。
初一在大墙内,初二在大墙外。
她率领着一年四班认真地锄着责任区,她也伸手薅草,和大家干的热火朝天。
正当她弯下腰时,瘦小的春生气喘吁吁跑过来:“老师你快看”。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面高高的大墙,下面隔一段就是一个月牙似的涵洞。
正在她莫名其妙注视中,一捆草从外面搭上墙头,一把铁锨往里推了一下,那捆草散落下来,纷纷扬扬所落之处正是她班责任区。
同学们见老师盯着看,都停下手里的铁锨,大家盯着墙头,不一会儿慢悠悠又露出一团草,还是一个套路,用铁锨往墙里推,这捆草更多,凌乱着落进了墙头里。
同学们气愤地说:“咱们往外运,他们往里扔,这不是故意的吗”?
老冯把铁锨一扔,说:“我出去看看”,他歪着脖子劲劲儿地走了,体委和几个男生跟着,他们从大门绕到墙外。
只几分钟后他们就返回来,拾起铁锨使劲地锄,脸上都带着怒气。
这肯定是没谈拢,老冯也没搞定。
她说:“把那些草抱出去吧”!
几个男生不情愿地走到墙根下,抱起草往出送。
她觉得作为主帅很窝囊,但只要没有下一次,就算了。
同学们又弯腰忙起来,锄草的,运草的,默不作声。
她不放心地看了几眼墙头,当她看见杂草又冒头时,像看见了魔鬼现身,眼瞅着一捆草又要过来,这真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欺人太甚。
她拔腿就往门外跑,远远看见几个男生正坏笑着,举着铁锨推草。
她终于抓到了现形,顾不得别的,跑到跟前大喊一声:“你们干啥呢?”
那几个男生手一哆嗦,回头见是她,竟然坚持把那捆草推进去了,然后弯腰锄草,把铁锨抡得很高,扬起的草叶和尘土向她扑来,她只得步步后退。
突然她看见那个班的班主任,一个三十多岁的小个子男老师,他正垂着眼皮站在不远处,他目睹一切,却视而不见。
她来到他面前,诧异加急躁:“张老师,你班学生你管管呀,别让他们往墙里扔草呀”。
她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交涉,作为同事也该正常的合作。
没想到老张不满地说:“你不是能直接管吗?你管吧,我管不了”。
他挑理了,怪她直接管他班学生。
她这新手经验不足,这程序确实不妥,有事找班主任嘛。
她知道自己失误了,换了语气,请求说:“张老师,别让他们再扔了,我们班要完不成任务啦”!
老张提高破锣嗓子:“你班那个豁唇跑来就耍流氓,你管了吗”?
她对这个男人真是瞧不起了,她声音也高了:“张老师,首先你别侮辱学生,第二,我们班长来之前你们就往里扔草,我们才出来的”。
老张打断她:“我管不了,谁厉害谁打”。
这没法沟通了。
有了主帅撑腰,初二那群男生“嗷嗷”起哄。
那个老张得意地看了他班学生一眼,意思说:哼!看我的!
她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好渺小!
目光一转,发现她的身边围绕着一年四班全体同学,他们每个人手杵着铁锨,怒目而视,老冯更是面如土色,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对面的初二很快做出对峙架势,一字排开,端着铁锨,像握着武器。
他们个头更高,人数更多,气势上一触即发,嘴上轻蔑地嘻哈着。
十足一副对新生的耍弄,对新生班主任的藐视。
狭路相逢勇者胜!
她感觉一股热血往上涌,只说了三个字:“干他们”!
话音未落,老冯举着铁锨冲过去,他的身后是男生们,男生身后是女生们。
一年四班像一群下山小虎冲向对面,对面的初二愣了片刻,突然溃退,四散奔逃。
一年四还在追。
初二东躲XZ往人群里扎,人群慌乱地往外圈跑,退潮般空出好大的场子。
如何分辨一年四?举着铁锨找人的便是,非常好认。
老张吓得大惊失色,破声嚷着:“住手,住手”。
老冯哪听他的!
红梅突然也害怕了,她怕老冯砍了谁,那就坏了。
她撒腿就在后头追,大喊着:“行啦,别打啦”。
她的喊声太轻飘,收不回奔腾的阵势。
女班长汉超拽住身边的男生,其他女生也拽住能够到的男生,最后红梅拽住了老冯。
“女人们”每个人逮住一个“男人”,一年四班这才停下来。
初二那群男生无影无踪。
只剩老张一个光杆司令,面如死灰地杵着。
她抓着老冯胳膊的手不住地抖,老冯“杀”出了英雄胆,镇定地安慰她:“老师,没事”!
一年四又聚在她身边,她清点了一遍人数,不放心地问:“都回来了吗”?
“都回来啦”!
她率领弟子们往回走,从老张眼皮底下经过,她一眼都没瞅他。
回到大墙里,草还得接着锄,老冯看着那几堆扔进来的草,走过去,抱起来往外扬,几个男生也过去了,都扬外边去了。
他们自己锄下来的草,老冯说:“也这么扔”。
她赶紧制止:“不可以,他们无理,咱们不能像他们那样,通过正常渠道运外面去”。
她站在墙里,不知墙外情况,外面静悄悄的,不再有草扔过来。
她好奇心大发,蹲下身薅草时,透过墙根的涵洞,看见一双双脚在外面移动着,一把把铁锨在锄草。
哈哈,初二那群人在安静干活呢。
那天的劳动干到放学,铃响时,同学们扛着铁锨班师回朝。
第139章我不干啦
早晨,她走在往学校去的路上,耳边又回响起老张的威胁:你班学生挨揍可别赖我!
这是昨天准备下班时,他扔给她的一句话,说完就走了。
因为这句话,她昨晚没睡好。
她要嘱咐好她的学生们:小心,别吃亏。
她刚走进走廊,就见老冯和春生在班级门口,似乎专门等她。
瘦小的春生倚着门框,一侧颧骨青了,肿了起来,一看就是被拳头打的。
她颤声问:“谁打的”?
春生委屈地说:“不认识,刚才我正往校门走,就被揍了一拳,那人打完就跑了,我只看见后背,没看见脸”。
她又心疼又生气,说:“谁打你都不知道?你多傻”!
老冯撑着春生,低声说:“不用问,肯定他们打的,这样打起来没完,咱们班同学以后没好了”。
这种恐怖的未来像片乌云压在她心头。她意识到事情复杂起来了。
老冯眼神里一副往死里磕的冷峻,他说:“老师,他们这是玩阴的,我一陪到底,你别管了”。
她怎么能不管?她反思自己没处理好而闹出这局面,而这后果由她的学生承受,她缩后面不管?管不了?
可是,无凭无据还去质问初二那个班?
不行!
她往办公室走,低着头忧心忡忡。
“头发长,见识短”!
突然,不知哪里飘来这句,她回了下头,没人。
继续走,又飘来一次。
这声音跟着她走,她意识到是专门对她喊的。
可是,她却看不见人,真是玩阴的,躲在阴处见不得光。
今后,除了一年四班学生不保,她也要被这么欺负下去吗?
她又气又急,眼睛红红的。
这时传来一阵得逞的笑声,嘲弄的笑声。
她站下来,心想,抓住影子撕碎了他,可是一个人影没看见。
月亮门里出来两个人,脚步匆匆走来,是老佟和布莱克,他们出来查早自习。
布莱克见她神色不对,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她克制着声音,把整个事说了个梗概,说到后来,不禁眼泪汪汪地担忧:“以后我们班师生没法过日子了”。
老佟不等她说完,脸色已沉了下来,拔腿就走。
布莱克快速安慰她:“别怕!有困难要找帮助,别自己扛,我过去看看”。
他们往初二那边走去的背影,坚毅高大,她心里得到一丝安慰。
她回到组里,黯然地靠着椅背,布莱克来叫她,她刚一进校长室,就见老张坐在沙发上。
老佟笑呵呵地说:“章老师你也坐”。
她只得坐下,离老张远远的。
老佟站在她们面前,和蔼地说:“你们俩都姓zhang,两个zhang老师,都爱护本班学生,工作上产生误会,说开就好了”。
老张大度地说:“就是小孩子之间胡闹,我都把他们批评了”。
这副嘴脸真能装人,春生那打青的脸怎么算?
她说:“昨天的事不多说了,今早我班学生被打了,我觉得就是你班干的”。
老张脸一变,原来他刚才的大度是给老佟面子,针对她马上变脸,他又是那个破锣嗓子:“你有证据吗?谁证明是我班打的”?
她毫不示弱:“我有证据,昨天你警告我,说我班学生挨打别怪你没提醒,这是你说的吧”?
老张冷笑一声:“我就问你,你抓住我班打人的了吗”?
他咄咄逼人,抓住理往死里挤兑人。
红梅声音也提高了,她说:“不是你班是谁?你说完我班就挨打,为什么那么巧?你一个老师能那么威胁学生?”
老张破音喊,红梅也高八度,他们像大街上打架的路人。
老佟几遍打手势,老张才停下来,脸红脖子粗。
一直站在她身旁的布莱克,一双大手搬着她的肩膀出去了。
把她带到主任室,她往他椅子上一坐,一阵心灰意冷,当这个班主任,内忧外患,咋这么难?
她心里那个辞职的念头突然强烈起来,她趴在写字台上,把脸埋在胳膊间,带着哭声说:“我不干啦,这个班主任我不当了,你们爱找谁找谁吧,我不干啦”!
布莱克把门上了锁,走过来安慰她。
在校长室,老佟见布莱克带红梅出去了,他回过头,收敛起笑容,严肃地说:“你看看你,多年的老班主任了,她是新手,你该体谅,老同志嘛,对年轻人要爱护,怎么能打击报复?
昨天几句话就能结束的事,你看看你,咋处理的?今天还没完没了!和一个新手威风什么?”
老佟越说越激动,最后怒了,他急头白脸地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把一个小女人欺负得哭哭啼啼算什么能耐?
能不能有点老爷们风度?少说几句能死吗?你倒像个泼妇,我都替你脸红。
还威胁说挨打不管,你太无法无天了!你再打个试试?你不管没人管吗?
你班谁再打人?我直接开除他,不服?随便告!你,能不能干了?不愿意干,混蛋!我立刻找人替你。
回去吧,好好想想”。
老张站起来还要辩解,老佟正在气头上,挥手轰,老张屁滚尿流地走了。
老张回到班级,面沉似水,抱着膀子往讲台上一站,生闷气。
克制了好久,捅气冒烟地说:“你们给我听好了,一年四班,不管谁,你们给我离得远远的。
咱们打不起躲得起”,最后一喝:“听见没有”?
稀拉拉的:“听见了”;
有的顽皮,问:“离多远啊”?
有更调皮的,答:“离十米”。
老张突然暴怒了,正无处泻火,冲着那两个不知好歹的就过去了,一顿无影神脚,踹得那两人龇牙瞪眼,眼看要对打。
有眼力见的赶紧打圆场。
双方撕扯一阵后消停了,各坐一边酝气。
这是初二那边。
初一这边,红梅站在一年四班门口,同学们埋头忙碌着。
做他们的老大,差不多一个月了,这一个月有辛苦,也有欣慰,也有抱歉:催学费时好无情;也有感动:打仗时多么团结啊!
她怎么和他们开口呢?
长话短说:同学们,我今后不当你们的班主任了,但还会教你们英语,我们还会天天见面的。
然后,她不当他们的班主任了,由“老师”变成了“英语老师”,他们围绕在新的老大身边,他们的惊心动魄,他们的喜怒哀乐,都与她无关。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好怂,和孙岫因为同伴而辍学有什么区别?
都是逃兵!
今后,她再也不提辞职的事,这个班主任她不但要当下去,还要好好当下去。
在自己的履历表上,这是光荣的一笔。
第二天早自习,当布莱克检查到一年四班门外时,见她正拿着笤帚扫地,一边扫一边唠叨:“笤帚往下压,这样土被扫到了,灰起不来,你们呀,干什么都不琢磨”。
他走过去了,无声地笑了。
第140章一箭双雕
学校是循规蹈矩,不产新闻之地,如果说是一潭死水,也可以。
生猛一年四与初二的武斗成了爆炸新闻。
在初二组,老张神色黯然地矬在椅子里。
他娓娓道来事件经过,一副受害者的悲怆。
他先叹息一声:“哎,以前新生刚入学,那还不像避猫鼠?即使再牛气也得装几天吧?
可是这届新生,就是一群胡子,班主任是胡子头,女匪”。
他先来个总括,然后讲细节。
大家屏息静气地听。
他继续:“我正领着学生在大墙外锄草,墙里冲出来个小混混,见面就嚷,被我班学生劝回去后,班主任又冲出来,对我连眼皮都不撩,奔着我班学生就骂。
我没吱声,我一个大男人能和她一个女的一般见识吗?我都这么多年的班主任了。
所以,我没吱声,我班学生也不吱声。
可是她没完了,领着学生抡起铁锨就冲过来了,我领着我班赶紧躲,要不就出大事了。
这个事情,我反复琢磨,都是我们占理:是她们找我们吧?我们一直没还手吧?”
说到后边,他情绪激动起来,站起来说:“我报警的话,有她好看!不搭理她还上脸了,撕破脸谁怕谁?
身为女的多个屁?就该别人惯着?这个事儿我可憋屈了,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打了一辈子雁,被雁啄眼睛了”。
他吃不好,睡不好,反复咀嚼这件事,这是实话,因为他身为男人,长颗女人心。
这个故事从他嘴里发源,被众口津津乐道,每张嘴都能演绎出不同版本。
每个人带上各自的想法,有的说:“新来的那个女的真生猛!人不可貌相啊”;
有的说:“老张小题大做了,同事之间,至于报警吗?再说,都是他在说,那个女的怎么说”?
那个女的---章红梅没有任何说法,她把这件事忘耳后去了,每天班级和家里,忙得脚打后脑勺,哪来时间嚼舌根?
她没时间扯,可是有人闲着。
老唐就是那逍遥闲人。
她自诩第六感超神,以一个女人和老婆的感受,她判断,只要她丈夫和章红梅出现在同一维度空间,他们之间的空气就震颤,那无形波她看不见,却感觉到了。
她感觉到的还有肠子绞碎似的痛,痛之后是恨。
眼下,天赐良机她怎能不逮住?
她要出大招了。
这天晚饭后,她径直来到麻将老巢,长年累月的默契使得麻局很快开场。
几双手稀里哗啦洗牌。
这时的气氛最融洽,各个眉开眼笑,嘴上八卦着各自新闻,这就是玩麻将的魅力。
唐老鸭带着使命而来,当然话题步步引到她心之所想。
她们很快谈到了生猛一年四班,当然谈到了章红梅。
开学典礼时积攒起来的牢骚,在小圈子里肆无忌惮,此时,她们剥去教师外皮,就是粗鄙的女人。
“那个章红梅初来乍到,咋那么嚣张?”
“人家是领导眼里的小红人嘛”
“领导心里的小红人”
“领导被窝里的小红人”
“被窝里就是小白人啦”
“哈哈哈……”
麻友们感觉老唐对章红梅很抵触,为了友谊为了巴结,尽情耍笑。
半老徐娘们淡出了风月,却对风月之事兴趣盎然,荤段子里,焉知不是她们心之所向呢?
有嘴快的,脱口而出:“也是你家林主任心里的红人吧?哈哈哈”。
老唐脸一沉,急着掰扯说:“我家主任不够级别,人家眼望高枝儿,等着”。
老唐看看她对面--对面麻,左边--左麻麻,右边--右麻麻,嘎嘎笑着,说:“我给你们看一样东西”。
众麻麻瞪大了眼睛等。
只见她倾斜上身,把手伸进裤兜里,摸出一个东西,她像甩扑克牌似的,一甩,麻将中间落了张相片。
几颗脑袋凑上来,目光聚焦上去,见相片中,一年轻女子迎着朝阳微闭双眸,带着光芒的缕缕光勾勒出她窈窕的曲线,因为角度的突出,曲线妖娆,是那种男人心动,女人嫉妒的风情。
几张脸同时抬起来,左麻麻不解地问:“这不就是章红梅的相片吗?你天天揣着?看不够啊”?
老唐咯咯笑着,说:“别问我为啥揣着,就问你们,有啥想法?”
她鼓励大家:“就咱们四个,有啥话还怕传出去”?
这就像一道阅读理解题,有老师引导,大家陷入思考。
右麻麻一点就透款,她脱口而出:“这张相片老佟拍的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又掀起小高潮:
“拍出了风骚”
“你落后了,这叫性感”
“我看叫不要脸”
“他家蝈蝈看见了不得气死?”
“反正,我可整不出来那个样,太不庄重”
“对,咱们这种为人师表的人,多年来的素养已经深入骨髓,举手抬足都注意身份”
麻友们谈论这些比打麻将过瘾,七嘴八舌,老唐含笑不语。
一切水到聚成。
她看看火候已到,把相片揣回裤兜,她务必偷偷拿回去。
她把话题引出来,又装贤德,她说:“咱们也别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
人家两人也许是清白的,纯粹出于欣赏。
咱们的佟校风流倜傥,才子无心,别人有意,这跟佟校一点关系没有”。
麻友们发现老唐不是简单起哄,而是牵扯到领导身上的绯闻。
听明白了她的套路,大家都不再搭言,为了明哲保身,不再被老唐当抢使。
老唐的人性麻友们也不是不知道。
她们切换话题,继续酣战。
麻将散伙后,老唐顶着星月往家走,心里那个痛快啊!
她门清,虽然那几个麻友表面撇得干净,私底下嘴巴都是喇叭,她们会把事情传播下去的,添油加醋中绯闻就火起来了。
这正是她想要的。
谁又会寻根溯源找到麻将桌上的谈话?
即使找到了,她可啥都没说!
她记得布莱克对她的警告,但复仇的火焰烧起来,怎能挡住?
她深信,她的苦心筹划不会露馅的。
她想象一副画面:老佟媳妇儿蝈蝈怒扇章红梅。
不费一兵一卒,她老唐就报仇雪恨,哎呀呀,那可真是大快人心,
她又来了灵感,通过这件事若把老佟也搞臭了,老佟的位置又会给她男人腾出来,她变成校长夫人不更骄傲吗?
她的男人既然能给她贴金添彩,那就物尽其用,让他爬到最高峰。
这可真是一箭双雕的妙计,怪不得古人琢磨出那么多计策,今人不用好可惜。
她太佩服自己了,太聪明了。
第141章早恋(上)
唐老鸭的阴谋诡计,还有学校暗暗涌动的流言蜚语,章红梅一无所知,她对班主任工作越来越得心应手,每天很充实。
第一次月考结束了,这是每个人的初次亮相。
学生们频繁地询问排名,她说:“我和你们一样也期待成绩,但学校大榜是主任室统计,等着吧,你们谁有信心早点拍照片吧,咱班前十上光荣榜”。
大家嘘声一片。
学生催她,她催主任室,她对布莱克说:“再弄不出来就期末了”。
布莱克无奈地说:“好多小科,比如地理,生物,一个人教五六个班,她们平时上课和你们一样多,但批卷却多出几倍,她们每天都在赶,放心,都到我这的时候我最先统计,贪黑也加班出来”。
那就等吧。
这天下午她难得轻松,趁着暖暖的秋阳,一个人踱进杏园,满园的杏树像戴着一顶顶金黄的王冠,静谧中落叶翩翩飞旋而下,又是秋叶告别时。
她缓慢移步,不忍践踏片片黄叶,而苍绿的野菜上铺满碎金点点,好一副色彩斑斓的锦绣花毯。
她蹲下身,拾起一片黄叶,拿近了端详它,它从新绿到苍翠,到完美的谢幕,草木一秋好快啊!
人们只在繁华中赏春,却很少在霜林中告别一片秋叶。
她心里念叨:“叶子啊再见啦,明年我们再相约”。
轻轻一扬,那片叶飘到同伴中去了。
在她忘情于片刻女儿心时,一个女人正朝她走来。
那个女人的影子落在她眼前,她依然蹲着,就那样抬起了头。
那个女人最显眼的是脚上的高筒皮靴,硬邦邦地箍着腿,所有重量落在拇指粗的鞋跟上,鞋跟扎进土里。
红梅慢慢站起身,看见了来人的全貌,她穿了身驼色毛裙,乌漆漆的头发纹丝不乱地盘到脑顶,钢丝般粗硬的发丝闪着发胶的亮光。
白粉覆盖的脸画着精致的妆,这种打扮在小镇里就数上流了,虽然带着说不尽的俗气。
来人也正打量着她,见她白衬衫白牛仔裤,作为一个老师竟然有闲心在这里拈花惹草!
来人居高临下地自我介绍:“我是冰琼妈妈,送冰琼报道那天见了你一面,章老师”。
“哦,你好,冰琼妈妈”
红梅心里第一个反应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都端着一股劲儿,那就叫矫情。
她微笑着说:“听冰琼说,你是老师,现在忙吗”?
冰琼妈的语气有了几分烟火气,唠家常似的说:“咋不忙?但为了不省心的女儿来见老师”。
红梅:“冰琼很优秀怎么不省心了”?
冰琼妈挑剔地说:“她全乡统考中历来都是第一名,她咋就后退了?
虽说大榜没出来,但语数外我和她爸排了一下,她在你们班只能第四名”。
她的语气里隐隐地责问:你们老师咋教的?
红梅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嘛,下次好好考着”。
冰琼妈突然激动起来,从裙兜里掏出一张纸条,往红梅手里一塞,一张皱巴巴的纸上是仓促的笔记,看了内容,她也大吃一惊,那句话是:“于冰琼和佐佑咋搞上的”?
她太熟悉这种小条了,女生间特别爱传,这是避开老师耳目最隐蔽的交流方式,专门上课时传,下课就直接对话了。
冰琼妈的气上来了,说:“你看看,她离开我的眼睛都和什么人打交道?写这个条的多下流?
用“搞”那个字眼儿!还有,冰琼那死丫头和那个叫佐佑的早恋嘛!这不明摆着么!难怪她成绩下滑,下次不知滑哪里去呢”?
红梅也很受打击,说:“可不是!那样还得滑”。
她自责:“这事我一点都不知道,这些小丫头小瞧她们了”。
冰琼妈不见外地说:“这样的纸条,心大了,纸条都是简单的,复杂的事在后头呢。
你得在这方面严管,嘴巴厉害点,像父母那样骂她们,大好时光不珍惜,搞这些龌龊勾当,下贱坯子”。
红梅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心想,你们就这么骂女生吗?
并且对我的工作指手画脚!
她思忖了一下,问:“你和冰琼爸爸是同学吧”?
冰琼妈:“是啊,我们是师范同学”。
红梅:“你们在师范几年级处对象的”?
冰琼妈觉得她跑题了,但只得配合回答,说:“我们上师范不久,他追我的,我们处对象时不乱来,就是谈学习”。
红梅:“那时你父母骂你了吗”?
“没有啊”。
“老师骂你们了吗”?
“他凭什么骂我们?我们又不犯法”。
“那你凭什么骂女儿?凭什么教唆我骂学生?还用‘下贱坯子’这么侮辱至极的字眼?
这样的话足可以扼杀一个女孩的青春梦!不是吗?”
冰琼妈反驳说:“上师范处对象天经地义。工作了男婚女嫁都是天经地义。
但小女孩处对象那就不行!我作为母亲能不着急吗?老师你还年轻,等你孩子这么大了,不省心了,你也这么无所谓吗”?
红梅很不客气:“你说得对。女孩,男孩都不能处对象,但是这件事出来了,你怎么办?
骂‘下贱胚子’?师范也罢,小女生的感情都是最纯洁的,那是青春的萌动,不是下贱。
这个你不懂吗?
我们讨论怎么和孩子好好谈这件事吧,我希望你别辱骂,我找冰琼了解一下情况”。
冰琼妈此来目的很明确,兴师问罪老师,没带好她的女儿,还有,教唆老师对女生要严厉,用“下贱坯子”骂她们不为过。
但没想到,这个班主任不理她那套,她很不满,但只得说:“好吧,老师费心了”。
她从土里拔出高跟,头也不回地走了,红梅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说:我的班级我做主!
她班下节课是体育,正好把冰琼调出来。
她刚到班级门口,就见冰琼趴在课桌上,她不觉来了一股气,小旭她们天真烂漫,这个女孩可倒好,尽事儿。
但这事不处理不行。
她叫起了冰琼,两人来到杏园。
她俩在树下慢慢地走,冰琼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小女生“学业和爱情”把她击垮了。
这一副样子又令人怜惜,哎,青春萌动啊!
她琢磨着怎么打开冰琼的心扉。
为了打动纯情少女,她说:“老师对你讲个秘密,你不许和同学们说哦”。
第142章早恋(下)
她要告诉冰琼一个什么故事呢?
她接住飘来的黄叶,凑近鼻翼,沁入一丝轻苦,她微笑着,想着想着,心就沉浸在回忆里,她说:“十一年前的此时,我正值初二。
有一天下早自习后,我没出去,在座位上整理书包,突然“砰”一声,有东西砸地上,紧接着过道上滚过去一个篮球,好大好沉的篮球经过我脚边。
我正纳闷,见一个男生跟在篮球后走过去了。
我不认识他,他穿一件墨绿色T恤,浅色裤子,脸很白,头发浅浅的黄。
他不慌不忙地跟着球走,球在讲台根停下时,他弯下腰,一只手兜底托起了球,举到肩头,就那么出去了。
我忘了自己在干嘛,眼睛一直追着他,直到他不见。
从那一刻开始,我的心再也不平静了。
好像天下只有他是男生,别的小子们都是陪衬。
我打听到他是降级生,难怪我不认识他,也不知他来班里多久了。
他坐在后排,我远远地在他前面,上课发言时是我最骄傲的时刻,我不看也知道,他肯定在注视我。
学习上我偷着下功夫,我没有漂亮衣裳,没有活泼开朗的性格,我只有学习棒,打赢其他女生们。
开学典礼上,全校学生在操场席地而坐,潮水似的一片人。
我的名字通过广播在空中回响,我站起来,在所有人举头注视中,在他目光的追随中往领奖台走,那是多么荣耀啊!
对任何人,我从来没表露过自己的想法,因为,我觉得更美的风景在山巅,而我还在山脚,我要攀登”。
说到这里,她努力地回忆那个少年的名字,叫小铎吗?是吧,叫小铎。
那只是一幅画,而已,至于画中人,早都不感兴趣了,她回忆的是自己的葱茏。
而她真怕冰琼问:老师,你到山巅了吗?你找到更好的了吗?
好在冰琼没想那么多,她静静地听着,慢下脚步,她的眼神是:老师也有故事啊?
“老师,你的感觉我也有。就是刚开学的时候,我去三班找老同桌。
发现她旁边坐个男生,白白净净的,他没注意到我,弯腰去整理裤脚,我好奇的看,他用手指弹裤脚上的灰尘,他一个男生竟然弹灰尘!弹完就坐好了。
我当时就傻了,就是那个小动作就把我的心搅乱了。”
这就是冰琼的秘密,对老师敞开的秘密,红梅很感动。
孩子就是这样的,你不对她心思,她的嘴贴封条般紧,可是你对她心思,她们那么容易敞开心扉。
红梅看着这个矫情敏感的小女孩,真诚的笑了。
小心地问:“然后呢”?
冰琼做了下斗争,说:“我就让老同桌把纸条捎给他了”。
红梅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不亲自给他”?
冰琼惊讶地张大嘴巴,突然抱住了她,激动地说:“老师,我也这么想啊,后悔死了,大家都知道了”。
“你那个老同桌不够意思,你托付她,她乱传,不理她”。
“我早都不理她了”。
她还得回到正题,微笑着问:“佐佑收到条怎么回复你的”?
冰琼黯然地说:“他端上了架子了,回复我说,不愿意,我从来没这么失败过,学生代表没当成,追人家被甩”。
“那你打算怎么办”?
“好好学习呗,这个道理我懂,可是学不进去!明知道不对就是提不起精神,总觉得没面子”。
心病还得心药治,这个,她作为老师也懂,可是怎么做呢?
她半真半假:“再不,你再写封信,在信里骂他一顿,说:‘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之类的”?
冰琼看着满树金黄,摇摇头,很有风度地说:“没意思”。
红梅:“你心里就是有一口气不顺,是吧?觉得丢面子了,是吧?如果气顺了,面子挽回了,就能安心学习了是吧”?
冰琼频频点头说:“就是这样,我需要赢一把”。
“那好办,佐佑不就在三班吗?我来帮你扬眉吐气”。
她领冰琼来到办公室,搬过冰琼的肩膀,上下打量她,冰琼穿了件棕色的短风衣,一条黑色的筒裤覆盖住鞋面,露出黑色鞋尖。
她的头发剪的很短,刘海又很长,遮住了双眸。
正是豆蔻年华的妙龄女孩,周身没一点鲜艳颜色,老气横秋,她家里条件那么好,母亲倒捯饬得花枝招展,怕女儿浮躁,把少女打扮成黑乌鸦。
这是泯灭天性的做法嘛!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发卡,那是一枚粉红的小梅花,镶嵌着水钻。
“喜欢吗”?
冰琼眼睛亮起来:“喜欢”。
她把冰琼的刘海三七分开,用那朵梅花固定住,女孩光洁的额头露了出来。
发际线处毛茸茸的一圈细发,两道弯眉画上去似的,眉下一双晶亮的眼睛,那是少女的眼眸。
一个小小发卡就改变了她的精神面貌,这叫自信,不叫浮躁。
冰琼说:“我妈要给我剪刘海,我拼死命留住了,我今后不剪头发了,要留老师你这么长的头发”。
“喜欢就留,还要让你妈妈买鲜艳颜色的衣裳,当你穿一身漂亮衣裳时,来找我”。
三天后的上午第二节课,在三班门口,她问洁琼:“Areyouready?”
洁琼自信地点点头:“Yes”。
她走上三班讲台,伸手邀请冰琼上台,冰琼像个小老师一样站在她身旁。
三班同学愣了,她说:“我现在隆重地介绍我班,乃至全校口语最棒的学生,于冰琼来给大家示范,大家欢迎”。
掌声过后,冰琼大大方方地背诵了一篇课文,初三才会学到的《渔夫和金鱼的故事》,才初一的她在同龄人刚学完26个字母时就流畅的背诵初三课文,父母花费的心血可见一斑,而这大大的让她炫目了一把。
她的发卡闪着光,她的脸闪着光,她的眼睛闪着光,这些光在她粉红色小风衣的陪衬下,光彩夺目。
她声情并茂的把课文背诵完了,或者说讲完了那个古老的故事。
三班同学都傻了。
她带头鼓掌。冰琼在掌声中昂然地走了出去,潇洒地回四班上课去了。
她偷眼看那佐佑,小男孩也不出奇呀,但少女心思谁能懂?
出风头后的冰琼扬眉吐气,公主派头又起来了,但那派头是对佐佑的,她变成了佐佑望尘莫及的公主。
就在红梅觉得一场早恋风波暂告一段时,冰琼父母展开了激烈的商讨。
冰琼的妈妈彻底慌了神。
她和小学校长丈夫说:“咱们错了。不该把闺女放在章红梅的班,她毕竟年轻没经验,咱闺女的事她不但没管好,闺女还更严重了,头发不许剪,要穿要戴,这不要废吗?
我把闺女转一位老班主任的班去吧,这样稳妥”。
丈夫同意了。
冰琼妈说干就干,暗地里把初一班主任一顿打听,物色了一位五十多岁的老班主任,初一组都叫她老太太。
一天傍晚,冰琼妈拎着重礼敲开了老太太家门,坐下就哭诉:“开始想得简单,以为那几个女生去一年四,她们别拆帮了,没想到选择错了,老师,你答应收我孩子,我在领导那里豁出老脸能办下来”。
老太太不客气地说:“你们现在才知道错了?我当初就把话摞那里了,我说家长们将来肯定得后悔,这不!你是第一个。
慢慢地都得觉醒。
章红梅那是啥工作方法呀!
领学生抄大铁锨打仗,都是她干的好事。
再说她懂啥呀?她自己的事还稀里糊涂还当班主任?
孩子放她班不可能不浮躁,章红梅就浮躁,你看那大长头发,你看天天穿得那个美,学生能在她班级学到啥?学浮躁,学处对象,哎……”。
作为个老前辈,她没有八卦太多。但言语间都是她对年轻人的批判。
与严谨认真的老太太沟通后,冰琼妈坚定了转班的决心。
她回到家就和冰琼摊牌,强硬地说:“给你转12班去,那个班纪律严明,学生安分守己”。
冰琼立即炸了,她大嚷:“我见过那个老太太,又老又严厉,动不动就咆哮,我的几个同学就在那个班,每天吓破胆,稍不注意就被一顿骂,所有人噤若寒蝉,大家都快抑郁了”。
最后,她坚决地说:“我就在一年四待着,哪里也不去”。
她妈妈也炸了:“那个班哪里好?随便你打扮!随便你处对象!就这点好,是不是?
你这个不要脸的,上个初中就堕落,打死你吧”。
她妈妈过来要打她,被冰琼爸按住了。
冰琼妈歇斯底里地吼:“我费那么大劲儿你倒不去了。能听你的?我说去就得去”。
洁琼也很刚硬,喊:“你逼我?我就卧轨”。
她妈哭喊着:“去吧,不拦着你”。
她爸爸见母女都失控了,出了个折中办法,他对冰琼说:“给你一学期机会,期末你考第一就不转,要不就转”。
冰琼也很狡猾,说:“我再折中一下,期末前三,出了前三我就听你们的”。
前三比第四好歹进步一位,她的父母只得先这么办,双方立下了军令状。
冰琼妈没办法又跑到老太太家,道歉说:“老师,等下学期咱们再联系”。
老太太收下了厚礼,用自家人的口吻说:“这事咱们保密,下学期一开学就转”。
冰琼妈这才把心暂且安定下来。
第143章你是我的
布莱克坐在写字台前,桌面上排满了各班总成绩,他汇总排出年级大榜。
很繁琐,需要潜心专注。最令人抓狂的是这种现象:把570分排到第80名,正顺利地以此类推,突然又冒出个571,再一查,还有个572,竟然明摆着没看见。
以前他帮老佟排过,很少出错,可是,他执帅的第一次,反复错了很多次了,只因他心神不宁。
他索性把笔一扔,往椅背靠去,双臂交叉着一抱,想要冷静,偏偏更烦躁。
昨天那一幕顽固地又来啃咬他的心。
昨天第五节刚上课,热闹了一个中午的操场静了,她,从班级出来,翩翩然往回走。
他和老佟正迎面过去,他们要各班看一看。
走近了,老佟站下来,笑着问她:“最近工作怎么样啊”?
口气像问个小女孩。
而她呢?也像个小女孩,嘟了一下唇,继而蹙眉说:“校长!你可把我坑苦啦”!
老佟笑得更灿烂了,声音柔柔的:“哦?咋坑你啦”?
“听你的话上当了呗!当上班主任后我什么都不自由啦!要不,这悠闲的午后玩玩多好”!
老佟的眼神要融化了,声音变成了水,哈哈大笑说:“别想着玩啊!等你的学生们金榜题名时,那种幸福无以伦比,是不是?”
她听这些的时候,满眼崇拜的与他对视。
最后她转了个360度说:“知道啦,谨记教诲”!
一阵香风,飘过去了。
全程没看他一眼,两个人都没看他一眼,如果看了,就会发现他的脸变形了。
老佟举步向前,脸上依然挂着那份笑容,说:“我的眼光不会错的,她能干好,现在就不赖呀”。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完各个班级的,回到主任室,把门一锁,坐下来调整。
怎么调整都过不去那个坎,她简直就是撒娇嘛!这曾是他的专享,可是,那是过去,如今他得不到了;如今她还会,却给了别人。
也许,她对其他人偶尔那样,他尚且可以理解,把对方当做老大哥嘛,但,老佟不行。
为什么不行?他说不清,就不行。
老佟赏识她,也……喜欢她!这个他看出来了。
原来,唐老鸭说的话不全是放屁,老唐对老佟做足了功课。
从昨天下午开始,到此刻,他和她碰面几次,他板着脸不看她,不说话。
她竟然没事儿人一样,你不看我?我就不看你!你不说话?我就不说话。
竟然一点不知反省?真是气死人了。
快午休了,阳光好刺眼,他“刷拉”合上了窗帘。
刚坐下,“当当”几声敲门后,门就推开了。
他心里一翻腾,进来的是她。
来干嘛?不理她。
他拽了一下椅子,埋头排名。
“还没出来啊?我班同学都要憋爆炸了”!
她轻言浅笑。
见没回声,有那么一阵尴尬,如果离开,觉得总要得到句回答吧;如果不离开,被冷落着,这是怎么回事?
她站了几秒,轻声说:“你忙吧,不催你了”。
她转身往门口走,决然的背影,一看就是这辈子不会再来。
他盯着她的脚步,就在她的手摸到门时,他弹起来,几大步跨过去,抢先一秒,把她的手按在门上,“咔嚓”上了锁。
她没回头,那么背对他站了刹那,用另一只手解锁。
他怎么能让她解开?她的这只手又被扣住了。
她在他的怀抱中一样。
她冷冷的命令:“让我出去”!
他没动,在僵持中,午休铃响了,走廊里杂踏的脚步声纷至沓来,又纷至沓去,他们不约而同地听着,听到走廊寂静无声。
办公室这排房空了,只有这里的他们。
她返过身,背靠着门,又提了遍要求:“让我出去”。
一不做二不休,这个女人得和她好好谈谈。
他一曲身,拦腰抱起她,对她,这些动作都是下意识,下意识就熟练操作了。
任她两腿空踹,把她往软椅里一放,她陷进了进去。
他往桌子上一坐,正好把她圈在椅子里。
她倒既来之则安之,手放在两侧扶手上,脸一扭,不看他。
他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白眼仁红红地看着她,想让她看见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
如果被困在一个山洞里,就像此刻这样,没人打扰,忘却一切凡尘,和她死在一起,更好。
想到这里,他悲从中来,双手扣在她的手上,上身就势一倾,庞然大物般罩着她。
喉结动起来都觉得干涩,沙哑着问:“为什么这么对我?
伤我还不够吗?
你有瘾吗?
还撒盐?
你心真狠”!
他抬起脚把活动椅子勾着靠紧桌子,把她的脸摆正,脸对脸地问她:“说话呀”?
他的气息热热的扑在她的鼻间,他粗重地喘息中,吸进了她的气息。
她垂下睫毛,晶莹的东西在里面凝聚,他硬不起来了,委屈地央求:“不许你对别人,对别人像对我一样,不行!”
她这时才弄清了他的原因,幽怨地看着他,声音细小却清晰:“你见不得我高兴吗?在你看不见的日子里,我怎么过的?你知道吗?”
说到这里,气恼地要站起来,他一头扑了下去,把脸深深地埋进她的身上,嘴里灼热的气浪从她下巴颏冲进里面,她的心,瓦解了。
她游丝般地说“我的心早都碎了,谁也不给”。
听了这一句,他的心更是碎了一地,他带着鼻音问:“我是谁?”
静了几秒,她颤抖着答:布莱克!
他把脸又往里钻着,久违了,她的胸怀,那甜甜香香的味道吮吸不够,他的声音从那里传出来,闷声闷气,他说:“碎了我也要,你是我的”!
他沉醉了,她还要逃,猛的一站,他猛的把她一抱,她又跑不掉了,无力地往椅子里跌去,他抬脚一踹,椅子咕噜咕噜倒退好远。
她无力地滑着,他一使劲,提着她贴在自己身上。
她的衣裳后襟凌乱了。他依然坐在桌上,不同的是,她被夹住了。
他们幽怨的目光磕在一起,慢慢变得柔软,他抬起颤抖的手,他又摸到了她的脸,这张上辈子摸过的脸啊,在他指腹下一点点碾过,摸到唇时,压完上瓣,又压下瓣,反复中像在揉搓一朵花,贪婪地报复,又不忍。
他又叮咛着,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你是我的!”
她的眼神迷离不清,只有气流出声:“除了你,我的心从来没给过别人!你冤枉我!”
他的大手把她的头往胸脯一贴,她又听见了他嘭嘭狂跳的心。
他喃喃地:“我信!对不起!我信!你说的我都信!”
有那么一刻,她放弃了,放弃世界,随他这样死去吧。
他们相拥着。
世界静极了,窗帘挡住了他们的秘密,他们数着彼此的心跳。
胆战心惊地数着离别。
如果像天宫那样多好,天上三天,凡尘三年。
“当当当”脚步声在走廊上由远而近,路过门口,毫不迟疑地远去。
有人午饭后回来上班了。
他们的时间如此短暂,她恋恋地抬起头,在她的凝视中,他一点点松开手。
他下了桌子,她往后一退,就出了他的怀抱了。
刚才,像梦一样。
他为她梳理乱发,她反倒把头发捂紧,向门口走去,他跟着,她伸手开锁,他忽然按住了她的手,这个门,打开后,她就走了,下次什么时候?
她不约,他不留。
她把手放在他的脖子下,轻柔地给他整理好衣领,然后转过身,他手一动,咔嚓一下,门锁开了。
她一步出去,就不见了。
第144章 岁月不老,少年心在
那天晚上,她的身边躺着云飞,睡得香甜酣沉,这是她的儿子,与他无关的小孩。
火车在耳畔近了又远,她翻了个身,一串热泪滑过鼻梁,像越过山脉的河流,经过另一面脸颊,凉凉的湿了枕畔。
生命的列车呀,交错就是交错了。
第二天,不论是他查课经过她的门口,他放慢了脚步,还是在走廊里,擦肩而过时他火热的一瞥,她都回避,回避他的眼神,回避与他对视。
他不生气,他知道她的心了。感觉自己又恋爱了,又变成了恋爱中的少年。
而她,因为说了心里话,难为情呢,他猜。
年级大榜终于排了出来。
组里的几个班主任脑袋凑在一起,他们比学生还关注成绩。
大家议论着:“全校前四名让四班包圆了!那四个小孩分数咬得多紧,领先第五名十多分,这就叫遥遥领先”。
其中一个声音,调侃着:“打仗猛,学习也挺猛”。
又一个声音慢悠悠地说:“看准了!这四个学生都是走后门去她班的,如果平均分班她可能一个没有呢,这样的尖子生在哪班都出彩,根本用不着老师教”。
这句话很快引起共鸣,他们嘟囔几句牢骚,最后把成绩单扔回桌上,都出去了。
她听见了这些议论,但不在意,管他尖子生怎么进来的,人在我班就赢!
中考时让你们看看,她们怎么出去的!
闷头干就完了,逞口舌之快都没用。
没人争抢了,她坐下来认真看大榜。
这时,一阵脚步声在身后停下,步伐铿锵有力,一股气息在后脖颈熏下来,那气息带着丹田的冲力,她没回头。
一只胳膊撑在她身旁的桌边,他轻声说:“我排大榜时注意到了,你班除了四个尖,前一百无人,这是严重的两级分化”。
这正是她烦恼之处,她正无处撒气,怼他:“用你说?我又不瞎”。
他在身后开心地笑了,不知好歹地顶风上,帮她分析:“看看落后的有挽救余地没?你看,这里有偏科的,这就是希望。
看看这个乔奇双,数学满分耶!一看就是男生”,他自豪地猜测。
“是不是”?
“是”,她没好气儿的。
“这个小乔差在英语和语文,英语勉强及格,语文怎么没及格?这个小孩是个苗子,开物理化学时,绝对硬手,信我的,关注他。
英语不好赖谁?那就是你的责任了”。
她犯愁地说:“他村小来的,英语一点基础没有,还不感兴趣”。
小鸿回来了,把大榜拎到窗前细瞧,像怕漏掉高分似的。
她最是争强好胜,跺着脚说:“我班前二百里成梯度都有,这倒不错,但没尖子,小绵羊一群,急死我了”。
布莱克又帮她分析:“这样升学率会很高,班级纪律也会好,学地不精,但都闷头干”。
在他俩的交谈中,红梅出去了。
她来到四班,相面似的,看看哪张面孔是可塑之才,总不能只耍那四个顶尖吧?
谁会是黑马呢?实在看不出来。
她正在讲台上背手站着,他欠欠儿地进来了,与她并肩而立,小声询问:“哪个是小乔”?
她不愿意搭理他,走下讲台,从过道溜达到后墙,转过身,双手垫在后背,靠墙站着。
他一个人晾在前面,心情大好的样子。
她看左边,看右边,就是不看前边,隔了一会儿,很好奇,想知道他看没看自己,往前一瞅,他的目光刚调过来,四目相对,就像当年在运动会上那样。
当年把他造得挺惨,刚才他的眼神又那么刹那一慌,想到此,看到此,她忍俊不禁。
他嘴角含着笑,美滋滋地往门口走,刚迈出去,又退回来,往屋里回着头,欠欠儿地说:“章老师,让谁出来扫扫落叶,又飘来不少”。
他踱出去了。
老冯应声走出来,到前面角落拿起笤帚,刚要出门,想起来得听候老大示下。
拿着笤帚看着她,见她不开口,忍不住问:“老师,扫不扫啊”?
“不扫,坐你的”。
老冯拿笤帚举棋不定,不扫?主任交代的呀,扫?老大不让啊!
在踌躇中他放下了笤帚,一脸疑惑地坐了回去。
心里说:我们老师真牛,主任的话都敢不听。
小孩们呀,主任和你们老师,谁听谁的,那真不一定呦!
第145章冬天来了
十月末,寒流突袭,办公室里热起了暖气,学生教室四处漏风。
团委紧急开会说:“还以为能挺几天,看来不行了,班级冷得学生坐不住,下周一生炉子,还是老规矩:每个班级一吨煤,班级解决,窗户上的塑料布学校解决”。
然后就散会了,她随大家回到组,不明白什么意思。
老太太粗门大嗓地说:“就是班级学生摊钱买一吨煤,塑料布不必摊钱,还不懂”?
她说:“我家有煤,就从我家抬不可以吗?我班学生就不必摊钱了”!
她刚说完,好几张嘴向她开炮,炮轰她:“你这样做我们咋收钱呀?你是好人我们是黄世仁”?
“我明白了”,她真的明白了。
老太太的脑筋转得倒快,她说:“你收下钱买你家煤就得了呗”。
很快塑料布在窗外钉了起来,寸草遮丈风,教室里暖了几度。
后勤老师抬着炉子走进班,问她:“安哪”?
“正中间”。
于是,教室正中间窜出空位,立起那个铁皮炉子,炉子不知用多少年了,锈迹斑斑,不知它温暖过多少学生,如今还在为学生服务。
后勤老师临走时说:“下周一统一开火”。
学生们脸蛋冻得青紫,听到这句话都笑了,艰难困苦也挡不住年轻的欢乐。
她一边哈手一边说:“咱们选出个炉长,谁当炉长谁的煤钱就免”,她这是听前辈说的。
话音刚落,站起一个小男生,他黑得干巴粗糙,一双大眼睛雪亮,他好像还停留在小学三年级,身子小脑袋大,一件红黄相间的秋衣又短又小,秋衣里塞满了保暖的衣服。
这正是数学满分的乔奇双,小乔,他大声说:“老师,我在小学一直生炉子,我会生,我当”。
少言寡语的小乔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揽责任。
她担忧地说:“炉长挺辛苦的,你要早早地生炉子,平时负责填煤,还得看管大家不要撞倒它呀”。
小乔很有把握的:“我知道,老师,小学就这样做的”。
小乔多了个身份,炉长,他也因此获免四块五毛煤钱。
她又安排着:“值日生每天早晨提前到校,到我家取煤,抬够一天烧的煤,记住了呦”。
看着地中间那个冰冷的炉子,大家盼望着周一快点到来。
她把自己家煤“卖”给了自己班,得到二百多快钱。她家煤是闻立分的,绕了一大圈,她得到了当班主任以来的唯一福利。
周一清早,她正在洗漱时听见敲大门的声音,走出去见门外露出两个脑瓜顶,她恍然大悟,学生取煤来了。
她放他们进来,领到仓房,指着一堆黑亮的煤块说:“随便装,还有枕木条,用来引火使”。
她为了抢时间就回屋了,也不知道学生什么时候走的。
当她到班级时,炉子已经燃烧起来,从炉盖上就能看见里面的火苗红红的。
小乔的炉子生地果然好。
教室外是寒冷的,墙壁是冰凉的,屋里是空旷的,孤零零的炉子要把教室每一个角落暖过来,需要时间,更需要火力,而每个角落都坐着学生,他们都摊煤钱了。
她看着角角落落里的一张张脸,好像看见初三时的自己。
她上初三时,教室里的炉子带死不活,经常被男生挤倒,教室像冰窖,她的手背冻伤了,像红萝卜。
现在她当班主任,她不会让任何一个学生感到冷,不让任何一个人的手冻坏。
炉长小乔填煤时小心翼翼,每次只填几块,她慷慨地说:“不必考虑节省,怎么旺怎么烧”。
炉长第一次听见这样的指令,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疑惑地看着她的眼睛,确认这是真的,他渐渐地加大了煤量。
炉膛烧出了气势,火势最猛烈时,呼呼地响,炉筒子鼓得直扇呼,滔滔煤烟吞吐到天空去了。
上第二节课的时候,角落里的学生就把帽子和围巾摘下来,她们的脸也红扑扑的,温暖送到她们那里了。
下大雪了,寒冬天来了,小小火炉成了唯一的热量来源。
一天中午,她回校比较早,直接往班级走,她要看看午休时炉子情况。
一开门就热浪扑面,炉子边坐着几个外班男生,老冯正嘻嘻哈哈,陪客似的聊着,那几个男生发现她来了,突然撒腿就跑。
老冯走到她跟前,红着脸说:“老师,刚才那几个是我小学同学,来咱们班暖和一下。
他们班的煤都是煤面子,压一次半个小时起不来火,就这样班主任还不让多添,刚到下午就不许续煤,他们经常冻得直哆嗦。
这样的班好多,全学校只有咱们班最暖和,煤可劲烧”。
她真不知道这些,原来,各班班主任们,把省下的煤留在自家,自家就不必买煤了。
怪不得大家都挣着当班主任,清贫的老师们为了一点点小利,而精打细算。
她说:“既然是你的同学来就来吧,但不许外班随便进,咱们管不过来那么多啊,咱们还要保持纪律呀”。
老冯很感激,说:“老师你放心,我不胡来”。
一年四班的烟囱是全校最后休烟的,后勤老师找到她说:“最后一节课不许烧了,不安全”。
这样,她班炉子烧到第七节,放学的时候,同学们的小脸还是红扑扑的。
一天早晨,她在门口站着,同学们陆续进班,背着大书包,戴着大帽子,进班就撤去装备,这是早晨最寻常,最忙碌的情景。
正当她观察进来的同学时,进来一个雪人,她包着红围巾,围巾盖住了嘴巴鼻子,口鼻呼出的气在围巾外结了层霜,她的头发是白的,睫毛是白的,脑瓜顶竖起透明的冰凌。
冰霜没挡住她声音的欢快,她说了声:“老师早”!她听出来是李宝燕。
她问:“你家多远”?
李宝燕停下来说:“八里”。
“你觉得苦吗”?
“不苦呀”。
她欣慰地看着李宝燕,掸掸她头上的冰凌花,说:“对,不苦。有理想,有希望,苦也甜”。
李宝燕往座位走去,她摘下围巾抖了抖,落下一串串珍珠,她摘下手套,放进桌堂,撤下书包,坐下来。
这一幕多么像当年的自己,当年她就这样走12里路,一身霜花走进班级。
她的同桌朝晖问她:“苦不苦”?
她说:“不苦呀”!同样的回答。
第146章一个叫蝈蝈的女人
红梅听说老佟的媳妇儿叫蝈蝈时,曾经好奇地问过组长大姐。
万事通的组长大姐详细地介绍:“她姓郭,叫郭果,叫来叫去就成了蝈蝈。
她和老佟是大学同学,毕业时双双来到咱们学校,开始都教数学。
那时蝈蝈瘦溜大高个,可漂亮了,老佟风度翩翩,大家羡慕极了他们。
他们结婚时,我们都喝喜酒了,新房里呀,啥啥没有。这么多年过来了,蝈蝈艰苦朴素,夏天T恤加牛仔裤;冬天羽绒服加牛仔裤。
可是咱们那佟大领导,你也看见了,特别爱穿戴,穿的衣服都很贵,很有品味。
还舍得花钱玩,比如那个相机,越换越好,也越贵。
蝈蝈从无怨言,全力支持他作,这么多年了,家里依然啥啥没有,他可倒潇洒”。
原来这样哦!
她很少碰见蝈蝈,碰见了也没什么交集,因为蝈蝈在高中那边。
高中老师不是大专生就是本科生,没有中师生,更没有社办,不得不承认,高中那边素质比初中强。
高中老师挺瞧不起初中这边,蝈蝈倒没有架子,她对红梅不说话,纯粹是不熟悉。
而红梅也不是那种愿意巴结的人,见到领导老婆上赶着套近乎,她不会。
这样两个没有交集的人,被一股暗流扭结在一起。
这天下午,在高二组,冬阳从窗户斜射进来,屋里暖洋洋的,大家忙碌了一天,临近下班时,不知不觉地感到放松。
大家闲聊着,聊到了蝈蝈身上。
女人们七嘴八舌都加入了。
“蝈蝈,把头发焗焗油,擦点化妆品,三十多岁了,保养很重要,穿身漂亮衣裳吧。
捯饬捯饬,你看佟校,风流倜傥,你都像他妈了”。
大家说话不客气,那是不见外,蝈蝈笑而不语。
大家把话题推进一步:
“咱们高中这边都是老气横秋的,你看初中那边,大姑娘小媳妇莺莺燕燕,天天围着佟校发嗲,好男架不住女逗,你还不小心”。
话题又推进一步:
“大姑娘还不可怕,她们要名声,可怕的是少妇,风流婉转的少妇,中年男人的克星”。
蝈蝈终于插句话:“没看见他身边有风流少妇啊!”
“这么说吧,凡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那都没啥档次;道行深的是那种不显山不露水,一看人畜无害,做出来却惊天动地的主。”
“可不是嘛!你就说……,就说那个章红梅,谁能想到她领学生抡大铁锨打仗啊!”
“对啊,我听说了后,特意看看她是什么样的人,我的天,没有事实作证,我不可能相信,太不可思议了”
最后直接点化:“你家老佟那么爱摄影,你知道他都拍些啥?你看不看啊?是不是狐狸精啥的”?
说到这里,突然集体不说话了。
蝈蝈回味着,终于觉得这些话好像提点她什么,她也不说话了。
下班后,她赶到家就手忙脚乱地做饭,老佟专职等着吃那口饭,吃饭的时候,她几次打量他,发现自己好久没这么好好看他,而他看自己又是什么时候?
他浑然不觉地吃着,当年的小伙子已进中年,因为活的潇洒,岁月给他的是成熟男人的魅力。
他吃完饭就走了,晚自习带班。
蝈蝈收拾完碗筷,上小学一年级的女儿在炕桌边写作业,她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目光落在了那张写字台上。
写字台上东西很凌乱,他说过:“别乱动”,她从来不动。
她走过去,几本影集就那么随便放着,不防备任何人,她也从来不动窥视的念头。
她把桌面简单归弄一下。
打开最上面那本影集,粗略地浏览一遍,里面都是花草,看来他是分类的。中间那本是动物,最下面的是人物。
人物多了,包括双方家人,他们的同事,各种会议和文体活动,也有大街上的路人。
都很正常啊!
她把东西恢复原位,走回来,坐回女儿身边,她的目光自己都没注意到,依然在桌上徘徊。
最后落在桌子下的柜子,那是他放相机的柜子,里面都是“贵重”物品。
她以自己都没想到的速度蹲在了柜子前,锁头挂着,没按进去。
看来他极其放心她,而她今天却要破戒。
她摘下锁头,相机包醒目的摆在里面,她没动手翻,而是往里查看,在相机包下压着一个影集,这里竟然还有影集。
她的心无来由地紧张起来。
她想合上柜门,让所有秘密沉睡吧,她还是那个心静如水的她。
可是心里的小魔鬼驱使她伸出了手,她小心地拿出了影集。
心咚咚要出膛了。
她坐在炕上,背对着女儿,稳了稳神,才颤抖着翻开硬封皮。
这里比较杂,花鸟,人物都有。有写实也有加那种艺术效果的,看来这里收藏着他的精品。
随着翻动,她的心平静下来,好像里面没什么。
她又一页页往后翻着,快到结尾时,突然,她的眼前陡然炫目起来,她一口气翻了好几篇,真的是一口气翻的,翻完了,差点没憋死,本能地大口喘气。
她翻到的是一组人物,并且是同一个人。
而同一个人组拼起来,那种冲击力直达她的心肺。
这个人她认识,是初中部的那个教师代表章红梅。
其中就有她穿红衬衫发言的样子,侧面和背影就有好几张。
这简直就是她的专辑,一年四季都有,看来跟拍时间挺长了。
春天,枝头新芽初吐,她满眼惊喜地凝视;
夏天,野花斑斓的草地上,她蹲着托起一朵端详;
秋天,满树金黄,倚着树干遥望天空的女子,是她;
冬天,皑皑白雪上一点红翩翩而行,还是她。
就这样,在他的镜头里,这个女人,成了被娇宠的主角,主宰了好几篇版面,她的一颦一笑,定格住了,被他定格住了。
最边缘还有一张,似乎不显眼,实则为了躲避瞩目,那是花苞未绽时,朝阳的几缕光芒勾勒着她,拍摄角度很低,她的曲线在逆行中,撩人心魄,她下颏微扬,几缕发丝拂乱在唇边,微合双眸,沐浴着阳光。
蝈蝈闭上了眼睛,在长年累月中变得迟钝的心,锐利地痛起来。
他为什么跟拍她?对她如此感兴趣?
如果说为了美,更美更年轻的大姑娘更多呀!
他得花多少心思关注她呀!
这一点对任何一个女人,一个老婆,都会吃醋的。
瞬间,她的想法是:章红梅,你我素味平生,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老佟,你到底要干什么?
第147章谁没秘密
蝈蝈对章红梅一点不了解,如果不是代表讲话,不是领学生打仗,她对这个女人根本没有印象。
她回味着同事们的那番话,发现句句是针对她说的。
难道这个女人就是深藏不露的狐狸精?
这些相片,他很显然要回避,回避她,所以藏了起来。
她感觉到屋外很黑,屋里很冷,哆嗦着打颤。
女儿喊了几声:“妈妈,我写完作业了,我可以玩一会儿吗”?
她无力的:“可以”。
女儿很高兴妈妈没附加任务,就快乐的抱娃娃去了。
她机械地下了地,往炉子里添了些煤,煤烟冒出呛鼻子的味道,她环顾着黑乎乎的厨房,这个清贫之家是她们的爱巢,此刻好冷。
她无比信任他,此刻他变得那么陌生。
她曾经也是文艺范儿,也曾经蹲下身掬捧落叶,也曾仰望高天流云,也曾写过:“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但什么时候她不再关注这些了?自从毕业就投进了柴米油盐。
而这个章红梅也是凡俗缠身,却更留心美好:关注新芽,垂怜野花,向往蓝天白云,闭目听春,这就是她的与众不同吧,这就是诗意女子,千年狐狸精吧。
被同样心怀诗意,拿着相机找灵感的丈夫发现了,跟拍不止,是这样吧?
但愿只是这样。
她安顿好了女儿睡觉,坐等他回来。
近九点时门外有跺脚声,扑腾扑腾,好像下雪了。
他带进来一身寒气,果然下雪了,他肩头的雪花眼瞅着在融化。
这若在平时,她会赶紧拿起笤帚拍打,他伸着双臂,一边躲闪一边让她打。
今晚,她坐着没动,也没看他,他俯身看了眼熟睡的女儿,把大衣脱下来,挂在衣架上,轻声说:“外面的雪好大”。
转回身,纳闷地问:“怎么不铺被褥?睡觉得多凉啊”?
“喂,发什么呆?拿被子呀”!
“你怎么了”?
蝈蝈扭脸冲着墙,一言不发。
他走过来仔细地看看她的脸,一转头看见她身旁的影集,影集平展地打开,里面的内容他还不知道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脸色一变,盯了影集一会儿,双手往裤子口袋一插,踱到地中央,忽地走过来合上影集,往写字台上重重一摔。
女儿翻了个身,他也看到了,声音不大,却充满怒气。
“你不无聊吗?”
“你这么做有意思吗,蝈蝈?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庸俗?”
蝈蝈只是不答,她怕开口就失控,他还有理了!
她低着头,委屈的泪水滚下来,扑簌簌流过脸颊,进嘴角的又咸又涩。
他不耐烦地说:“你这样挤占我的心里空间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摄影你不知道吗?拍一个人多了几张,放在一起好管理,这能说明什么?
几张相片影响你什么了?你没发现时不也很愉快吗?
你发现了不在意依然能快乐呀”!
他振振有词,理直气壮,也明显的色厉内苒。
她猛的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我说什么了?你咋知道我要和你谈相片?你咋知道我因为相片生气了?”
他一下子噎住了,眨巴几下眼睛,又笑了,走过来,依然手插裤兜,挺拽的样子,说:“我以为你生气了,不生气说明你……”
“说明我什么?说名明我傻”?
他一耸肩,走前一步,把她揽进怀里笑嘻嘻地:“说明你是我的知己”。
蝈蝈一推他,“怎么说都是你有理,你就是没理搅三分”。
他继续嬉皮笑脸,“你不就喜欢这样的我吗?上学时风花雪月,上班后案牍繁杂,没有点爱好那还是我吗?
我在保持真实的我呀!这世间总有美好让你发现,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活着多有意思。只有那些蠢人才是瞎子”。
如果不怕惊动孩子,她非得大骂他一顿不可。
他又像大学时那样胡说八道,真能把人气个半死,更可气的是自己还说不过他。
她以数学老师的思维抓重点,她问:“你为什么关注她?这样被人说闲话!我也不理解,你给我解释”。
他松开她,手又插进裤兜,因为屋里挺冷,他在地上兜圈子,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澄清:“我告诉你,我清清白白。
她也清清白白。我们之间清清白白。我拍照她根本不知道。我用长焦镜头拍的。你别生她的气,跟她无关,有气你也该冲我来”。
这番话把蝈蝈又气的不轻,她克制着,问了一个最不想问的:“你喜欢她”?
他站定,转身,像是做了个决定,严肃地说:“蝈蝈,我和你算是知己吧?为了让你信任我,我只得出卖一次良心。
人家……她,心有所属!但不是我!我只能说到这里,其他的你别问。
你更不能说出去,如果说出去,你的错误就严重了,就不是我的知己了”。
蝈蝈惊异的:“你怎么知道的?是谁啊”?
他把脸一沉:“我说什么了?不许打听不许传!这个话题就此打住,转脸就问?”
他的目光严厉吓人,蝈蝈郑重地点点头,许诺说:“我知道了”。
他们都沉默下来,各有所思。
蝈蝈看着他的眼睛问:“你说我无聊,你知道我为什么无聊吗?”
老佟在她身边坐下,洗耳恭听。
蝈蝈:“我分析了一下,觉得大家对你和……她,有误解”。
蝈蝈大意说了一下同事们的话,老佟半晌不语,他蹙着眉头说:“让我用福尔摩斯的思路分析一下,我就不信揪不出来真相,先不想这事,得先完成大事”。
为了表达他的诚意,他亲自打造被窝,把老婆哄了进去。
拥着贤内助,他愧疚地保证:“以后我注意自己言行,不让心怀叵测的人抓住把柄,更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你对我的付出我懂”。
蝈蝈泪洒他胸膛,这是百感交集的泪。
知己嘛,他也敞开心扉,发表他的理论:“男人嘛,谁没点秘密?女人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
知道了怎样?不知道怎样?自寻烦恼,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蝈蝈懒得理他,他这个样子又不是一天两天,在外面冠冕堂皇,在家,就是个无赖。
那一夜,这对神仙眷侣鸳梦重温。
第148章两个女人
对于一年四班来说,这学期轰轰烈烈,终于落下帷幕。
期末考试的结果是,一年四班四个女生依然独占鳌头,其他班级只有争第五的份。
老太太的学生前二十名一个没有。
她圣名在外一辈子,咬牙切齿地说:“等开学的!这帮疯丫头们好好治治她们”。
她班的学生们已经被打压成木偶,她还要整治?但没人进言。
这就像各家孩子,家长怎么管,别人能指手画脚吗?
对于学生来说,摊上什么样的班主任,只能说凭运气。
一年四班的四个尖儿的排名是,哓月全校第一;
冰琼全校第二,她把那张成绩单看了许久,抬起头来时,目光像被水洗过,澄澈明亮。
她的头发长了很多,鬓角已能抿在耳后,开学就能看见她扎小揪揪了。
小旭第三,她惊讶地说:“哎呀,你们把我拱翻车啦!你们暴动还是造反?”
她看上去并不着急,更不嫉妒。嘴上不服气:“我要在假期超越你们,等着瞧”。
汉超第四,她看了一眼成绩就大咧咧地和附近男生神侃。
老冯在班里第五,进了学校前一百。他裂开不完整的嘴唇笑了,说:“老师,我的目标是她们四个,我要超越她们”。
他话音刚落,就听女生们“哦”起哄。
小旭伶牙俐齿:“你还超越?真敢想,假期做梦超越吧”。
他不服气地瞟了眼她们。他班长之威在学习方面总是底气不足,而他每每被小旭怼后,都不觉红下脸,也最没脾气。
红梅作为老大,关注得更全面,她对大家说:“这一冬,我们进班就是暖洋洋的,上课时炉子也热烘烘的。
那个默默为班级奉献的人,我们要感谢他”。
同学们齐声说:“是的,我们谢谢炉长”。
炉长小乔低下头,憨厚的他第一次成为关注的焦点,而他另一个焦点是,数学又满分,全年级组仅此一个。
她郑重地把一个精致的笔记本捧给他,说:“这是对你的奖励”。
她买的,找布莱克题词。
作为本学期最后一天,说完了这些,同学们嘻哈哈散了,她赶紧往会议室来。
期末大会即将开始。
她和小鸿同时出现在门口,不免一惊,会议室座无虚席,每个人穿得又多又厚,感觉座位满满当当,没一丝空隙。
“小鸿,来这儿”,一个声音远远地呼唤,小鸿乐颠颠过去了。
她没在意,顺着过道往后走,就像寻找电影座位,边走边看空位。
过道两侧都是人,排出很远,她经过一排排人们,人们目视前方,待她过去时,又都回头瞟一眼她。
本组那些人不知插在哪里,她感觉经过的都是不生不熟的脸,没有一张好脸色。
有的女老师把大脸一拉,松垮的下巴颏快耷拉肚脐眼上了。
男老师们没怎么注意到她,趁此机会聊天。
女老师们突然集体肃静,偷偷地盯着她走向哪里,有没有人搭理她。
她快走到最后了,这时尴尬袭来,两边的座位被一张张大屁股盘得满满的,如果她找不到空位,那么只有站着了!
在所有人都坐着的场面中,她站着!
她的余光中不是一双双眼睛,而是一把把利刃,把她逼到孤立的漩涡中。
布莱克在主席台上发现她徘徊不坐,站起来看是什么情况,他当然不清楚女人心里。
那是一种墙倒众人推的心里。
老佟也看到了,开始以为她挑剔座位,他突然看懂了,他拿起麦克要喊话:大家窜动一下,同志们都坐下来开会,他没来得及出声。
这时她走到头了,也是最后一排,一转身,倔强地决定就那么站着。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友好地喊她:“红梅,坐这来”。
这个声音不高,足够所有人听清,所有女人们齐刷刷寻找声源。
她也看向那个最动听的声音来源处,在会场中部站起一个人,正向她招手,她是蝈蝈。
蝈蝈在邀请她。
她很惊讶很感激,这一声招呼像一只手,把她拉出漩涡。
蝈蝈已经在安排旁边的人让开道路。
她走到那里时,几个人同时扭着屁股,给她让开一条通道,她小心地经过几对大腿,窜到蝈蝈身旁,一把椅子,蝈蝈坐了一半,另一半等她坐。
她坐了下去。
蝈蝈与她肩膀紧紧地靠着,微笑着问她:“你怎么才来”?
她也微笑:“给学生发寒假作业本了,又嘱咐了一遍”。
蝈蝈怀着好奇,也怀着一丝复杂偷偷打量着她。
要近距离地看看老佟欣赏的女人有什么过人之处。
她皮肤超好,不施任何粉黛,眉眼不见多美艳,但非常细致。
一个孩子妈妈的女人,浑身说不出来的单纯。
就这些,也就是这些让她那放荡不羁的丈夫如醉如痴,她不懂,好像也懂。
她还知道,这乌泱泱的人群中有一个人,是这个女人心的归属,那个人令老佟难掩羡慕。
她好奇地猜过是谁,有些线索,但不会和老佟探讨,那样老佟非得翻脸不可。
而她,也会把这当做秘密,压在心底,不会和任何人交流。
大会在进行,干巴巴的没啥意思,蝈蝈哪有心思听?她思潮翻涌着。
思潮翻涌的不止蝈蝈,在一个角落里,还有一个人,唐老鸭。
唐老鸭眼看着章红梅走进来,眼看她越来越难为情,越来越丢人,老唐心里乐开了花,这一天终于来了,人们的口水淹不死她,眼神也要杀死她。
盯着她一直走到最后面,老唐的小眼睛眯成了两道缝,满口白牙几乎都露出来,正在她觉得解恨时,突然晴空霹雳,章红梅被救出去了,而救她的人,竟然是蝈蝈。
那声霹雳把唐老鸭惊呆了,好半天后心里骂着:“姓郭的,你是不是傻B?绝好的机会让她出尽洋相,被你给搅和了”。
她还清楚,蝈蝈出手后,她不可能看到章红梅被扇耳光那一天了。
处心积虑却功亏一篑的挫败感,令她如坐针毡。
散会了,她随着人群挪着,别人议论放假的安排,她充耳不闻。
“老唐,你来我屋一下”。
她听了好几遍才醒腔是老佟叫她,她随着老佟来到校长室。
老佟往办公桌走的脚步铿锵有力,像憋着一股劲,她的心不禁一抖。
老佟坐下了,随便指了指,她会意,在沙发上欠着屁股没坐实。
她在慌乱中快速地梳理思路,边胡咧咧边梳理,她关切地问:“佟校,这学期可把你累坏了吧?我家大林说,他十个也顶不住一个佟校”。
她的三寸不烂之舌随便一伸缩就能吐出一串恭维,这句话挺厉害,恭维之外提醒老佟,你不看金面看佛面,看大林面,你不能难为我。
老佟沉着脸看她鼓舌摇唇,心里更有把握了,他的福尔摩斯探案思路找对人了,就是面前这个毒女人,她散布谣言惑众,章红梅遭遇孤立更加铁证如山。
她的词似乎也黔驴技穷了,她渐渐止住了舌头。
老佟双臂合抱往椅背上一靠,哈哈笑了,他单刀直入:“老唐,我最近听闻学校对我有些传闻,你听说了吗”?
老唐装不懂,尬笑着。
“我皮糙肉厚一介莽夫,说什么无所谓,但伤及无辜,就是造谣者卑鄙无耻了”。
老唐口干舌燥地直张嘴,吐不出莲花来。
“老唐,听说过吗?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这么见多识广,博学多才,应该知道吧”?
“我老佟虽说有时疯癫,但工作是工作,做人是做人,小毛贼别想撼动我,我爱憎分明,不原谅所憎,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所爱。
看在多方面的情分上我饶一马,但不会有第二马,我有本事追究到底的,那时都不好看了”。
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
他继续:“大林是我伙伴,也是我兄弟,家有贤妻男人无横事,你把智商放在正道上,对你也受益匪浅,你说呢”?
老唐的脸憋成了猪肝,恨不得钻进地缝,但既然没挑明,那就还可以腆几分脸,她继续尬着,语无伦次地说:“佟校多神人呀,佟校谁敢动弹呀”。
“好了,放假可劲搓麻去吧”。
老佟见她在那里蛇似的扭结,觉得对大林于心不忍,口气缓和一点,让她逃命去了。
第149章寒假访客
散会后,红梅回到家,看着满屋子阳光,往炕上一躺,可劲晒着自己,美美地计划假期:好好陪云飞,给他讲故事,做好吃的,睡到自然醒。
没想到第二天,家里就来了客人,是谁?冰琼妈妈。
冰琼妈妈一改曾经的傲慢,谦恭地坐在沙发上。
她的恭维中也实话实说:“章老师,我把女儿放你班,有一度不放心,一学期过去了,事实证明,我错了。
我现在一百个放心,冰琼说留头发,也像你长发飘飘,我答应她了。她穿漂亮衣服我不反对了。漂亮衣服没影响她学习,反倒让她自信,这我真没想到”。
她本来想怼这位自命不凡的校长夫人,但别人态度一变,她就不好意思。
她真诚地说:“冰琼是个出色的女孩,你们栽培的好”。
冰琼妈掏心窝子说:“章老师,优秀总易招人妒!你的身边有不怀好意的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要小心”。
她淡然一笑:“人间正道是沧桑,小人再蹦跶也不敢拿到桌面来,那我就不理会”。
说完这些,两个人再无话可说,虽然是同行,但没那么多可聊的。
冰琼妈从身后拿过一个纸袋,从里面拿出一件衣服,她站起来一抖,是一件旗袍。
她搭在自己身上展示着,纯白色底,肩头和下摆飘着朵朵红梅。
她像导购员似的介绍说:“我委托我亲弟弟的媳妇儿,她在杭州,让她给我挑一件旗袍。
这是著名的杭州丝绸,重磅桑蚕丝。
她问我买什么花色的?我说红梅花的。因为你就像红梅花一样,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冰琼妈果然用心,但红梅感觉她太恭维自己了。
她措辞坚决地说:“这么贵的衣服我不要!你自己穿吧,你的身材那么好。
你不要这样,都是为了孩子。我没做什么。这样我反倒不好意思面对冰琼了”。
她说的是真心话,她也真的不喜欢旗袍,虽然一看就很贵。
冰琼妈灵机一动,说:“那好吧,老师,我既然拿来了,你试一下,如果不合身,你让我留我也不留”。
不由分说给她宽衣解带,虽然都是女人,这也太肉麻了。
她只得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她躲进小屋换上了这件薄如蝉翼的旗袍。
她往大屋走时,看见镜子里走来一位婉约的女子,她穿件闪着光泽的白丝旗袍。
她线条凸凹有致,腰肢婀娜,像是刚从梅园走来,带着梅的清幽。
冰琼妈张着嘴半天才说:“章老师,你留下吧,求求你了”。
说完,突然奔向门口,开门就跑了。
她追了出去,隆冬腊月,一个穿丝绸旗袍的女子披头散发地追出大门,前头那个人一溜烟没影了。
她又赶紧往屋里跑,冻得直打颤。
脱下旗袍时,心想,这辈子这件旗袍也就穿这么一回吧,可惜了。
没过几天,大门一阵齐鼓隆咚锵,打开后出现一个小老头。
他穿件蓝色的开花棉大衣,开什么花?
蓝大衣星星点点的破损了,露出了点点棉花。
他戴一顶狗毛帽子,脸被包裹着看不清五官。
他弯腰背了一袋东西,门开了就往里走,红梅赶紧拦住他问:“你是谁”?
来人站住了,说:“老师,我家菜园边角种的毛嗑(葵花籽),打不少嘞,给老师装一袋尝尝,别嫌弃”。
一听是位学生家长,可是哪位呢?
他说完又径直往院里进,开了房门把袋子往门口一放,她小跑着跟过去,不好意思的问:“我看不清您是哪位家长”?
来人把帽子往脑后退了退,说:“是我,老师”。
他谦卑的笑容,褴褛的衣服,她有印象了,说:“你是李宝燕父亲”?
来人高兴地点头说:“老师,是我呀,这毛嗑就是宝燕一个头一个头砸的”。
他说的挺瘆人,意思是葵花籽是宝燕从花盘上敲下来的。
他因带来礼物有了底气,话语活泛不少,爽朗地说:“老师,你给我闺女免学费,烧煤钱也没要,老师的好心我们没啥感激的,就拿点自家东西,也不值钱”。
执意不收再让他背回去,他会觉得亏欠不安的,她说:“好吧,我留下。谢谢你,大老远的背来”。
他为礼物没被嫌弃而高兴,也为还了人情而放松。
她在决定留下那瞬间就想好怎样回报了。
宝燕爹把狗毛帽子戴好,如释重负地说:“老师,我走啦”。
胡同里他谦卑的身影渐渐远了。
回到屋,她把瓜子袋提进大屋,好沉,解开麻绳,黑色带白边的生瓜子带着新鲜的质感出现在眼前,瓜子很干净,没有沙石草梗。
她抓起一把,剥开一粒,瓜子仁饱满肥硕,吃着也香。
它吸收了土壤的精华孕育出甜香的油脂,淡淡的,她心里沉甸甸的。
她把瓜子分了几分,孟四嫂,邻居栗嫂,还有大姐家,各送一份。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经常用果盘舀一些生瓜子,坐在炕上,一本书在手,一粒瓜子在口,一个孩儿在侧。
悠然过寒假。
她家迎来的又一位“客人”是谁?
是父亲。
她打开大门时,父亲急匆匆往里走,他穿件得体的半大衣,深灰色的呢子面料,头戴一顶黑色礼帽,他很有力量的迈着脚步。
父亲一改曾经的潦倒,变得眼神熠熠,他这个样子像极了当年嗷嗷骂她的神态。
当然不会再骂她了,她也愿意看到父亲这样,这是自信的样子。
在屋里,父亲没有坐下,就站在炕沿儿边,他解开大衣胸前的一粒纽扣,小心地伸进手,拿出来时手上捏个四四方方的纸包,他把纸包打开,里面一沓整整齐齐的钱,他又仔细地数了一遍,向她伸过来,说:“买房子借你的钱”。
她犹豫了一下接过去,说:“我不急,爸”。
父亲像是完成了一桩心愿,系上纽扣,扑扑平整的大衣,轻松地说:“还一份是一份,爸不能要你们的钱”。
他欣慰的说:“除了供你妹妹上学花销,我的工资,加上打工的工资,半年正好攒了三千块”。
说完父亲往外就走,她牵着云飞赶紧送出来,父亲已经走到胡同西口了,他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他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
如果说最常来的“客人”,那就是妹妹。
妹妹三天两头住一宿,和她唧里呱啦聊天。
有一晚极其有趣。
云飞已经睡了,妹妹说:“咱们吃点夜宵吧,肚子有点空”
“小打小闹?还是大干一场?”
稍一商议,决定大干一场,一道美味想出来了。
她们来到院里,院里有个雪堆,好高,敖包似的。
她用铲子掏雪,没掏多深处,就拎出一个东西,那是一只鸡。
这个雪堆里闻立埋了很多鸡,天然大冰箱。
在厨房,等不及把鸡化冻,就扔小火炉里去了,上面压了些木块。
然后就坐在桌边等,火炉里滋啦滋啦冒油还是冒水?不管是油是水,香味浓起来。
她们讨论着:翅膀该熟了吧?
大腿该熟了吧?
爪子快烧掉了吧?
内脏不可能熟,再等等。
这种等待折磨人,妹妹憧憬着:“这回太匆忙,以后一定烧只叫花鸡,裹上黄泥烧得喷香”!
煎熬了快一个小时,馋虫已经扛到极限了,她用炉钩子挑起炉盖,一股焦糊呛鼻子,吸到后边是香味。
炉堂里不见金黄烧鸡,只见一个黑乎乎的玩意儿,像焦炭,这是那只鸡吗?
两人同时往炉子里瞅,她用炉钩子敲敲,妹妹肯定的说:“就是鸡,不是鸡的话,那只鸡哪去了?这个又是啥”?
她用炉钩子挑了出来,心里,落差挺大,两人蹲在旁边等着它凉一凉。
侧耳倾听,肉里面还在滋啦滋啦加热呢。
两人戴上线手套开始拆鸡,表皮焦糊很深,撕下大腿,还不错,粉白色的肉里渗出红色的那是什么?
她们异口同声:血水,没熟透。
“没事,咱们这叫八分熟烧鸡”
两人对坐桌边,一人执一只鸡腿,沾着盐面撕咬八分熟烧鸡,大有茹毛饮血的气魄。
吃了几口觉得口干舌燥,那就喝一杯。
她家最不缺酒,每人一瓶啤酒,省略酒杯,直接对瓶吹。
抬起右手撕口肉,举起左手灌口酒。
“好爽!怪不得人们爱大吃大喝,果然有趣”
“今晚不醉不休,一瓶都喝了哦”!
“三姐,当班主任后你最大收获是什么”?
“我觉得长能耐了,班主任很锻炼人”。
她们边吃边聊。
酒喝到半瓶时已有几分醉意,后半程互相监督着直到滴酒不剩,还知道洗洗手,擦擦嘴,晃悠悠挨到炕沿儿边,倒头就睡了。
那场梦,酣畅淋漓!
第150章费力不讨好
时间好快啊,第二学期开始了,这是充满希望的学期,因为春天正在走来。
春天来临前,总要有点波折,配合这波折的还有一年四班,数学老师请长假了。
当然三班也同样面临换数学老师,小鸿和红梅一嘀咕,觉得换了也不错,那个数学老师太不敬业,数学那么重要的学科得指望一个硬手。
很快,她们又高兴起来,因为是布莱克代课数学。
铁三角又回来了,两个班主任击掌祝贺。
他第一节走马上任时,她在四班外徘徊,她觉得好有趣呀。
去年此时她给他打工,今年此时他给她打工,风水轮流转!
她问学生:“主任给你们讲课,怎么样呀?”
学生们说:“林主任讲课特别透,他还很风趣”。
他上数学课,她一万个放心,从来不去查岗。
一天上午,她在组里正批改,数学课代表匆匆来找她,说:“老师,主任没给咱班上课”。
她一惊,赶紧往班走,路上,课代表小跑着紧跟,气喘吁吁地说:“咱班数学没几次正常,主任总是晚十分八分的,这回快半节课了”。
她进班赶紧安排:“大家自习,都做数学题,我检查”。
她在过道间来回走,监督学生们做数学,一节数学课白白浪费,她好心疼。
回办公室的时候,看见一伙人从校长室出来,布莱克急急地回主任室,他匆忙间看见了她,抱歉地说:“开会了,没上着课,下午有自习吗?我自习课补上来”。
她一听不错,就说:“下午第七节自习,你去吧”,他满口答应。
第七节上课了,她不放心,到班级查看,他果然没在。
她蹭蹭上了讲台,对课代表说:“去主任室找他去”。
课代表跑到门口,站下来请示:“如果没在主任室呢?”
是啊,不在主任室就是开会,她大声地吩咐:“那就到校长室找,跑着去,直到找到为止,告诉他来上课”。
课代表将信将疑,表情是:你说了算吗?那可是主任”!
老冯腾地冲出来,说声“我去”就跑出去了。
很快,老冯又跑回来,说声“主任来了”跑回座位。
同学们都往门口看,他们的主任端着教案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抱歉地说:“写材料忘了”。
她脸上依然带着怒气,并不看着他,往讲台下走,把讲台给他,他们交错时,他从她身后溜过去,贴着黑板,像避猫鼠似的蹭到讲桌后。
趁她不备,他做擦冷汗状,对学生道歉:“对不起,同学们”。
她腰板倍儿直,一直后脑勺对着他,踱出去了。
同学们鸦雀无声,老冯小声问他:“主任,你怕我班老师吗”?
他频频点头,笑了:“怕!我怕!能不怕吗”?
同学们紧张好久,突然绷不住,轰然笑了。
课代表问:“我们老师说,你再不来上课就去主任室找你,跑着找,不在主任室,就到校长室找,找到为止,找你上课,这样行吗”?
他又笑了,想了想点头说:“行的”。
课代表信了,他班老师好厉害!
上课不准时这件事大致搞定了。怎么说大致呢?因为他依然频频开会,但会提前窜课,也会按时补上。
他补课的时候如果三班和四班撞车,他就补四班。
这样一来小鸿不愿意了。
那也不是省油灯,她不客气地提意见:“主任,你不能偏心眼啊,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四班强势你就顾四班,我班咋的?后妈的?
如果撞车,那就每班半节,四班讲完了上自习,正好到三班讲嘛”。
他陪笑说:“我尽量不撞车,如果撞了就按你说的”。
三班摆平了,四班貌似也接受了。
但小鸿和红梅又嘀咕开了,小鸿说:“走了个孙悟空来个猴!领导代课就是幌子,太坑人,总开会耽误上课”。
两个人一商量就来到校长室,老佟热情洋溢地接待二位,极尽绅士风度。
两人坐在沙发上,绷着脸。
老佟忙着倒水忙着递糖,把两人弄不好意思了。
嘴里含着糖不好意思说硬话,只得折中说:“你们开会时赶在下午呗!数学课都在上午,至于下午辅导课林主任不上也行。
我们可以管着学生做题,但正课我们没办法啊,一个英语一个语文,和数学不搭边啊”。
老佟神情专注的听着,频频点头,诚恳地说:“提的问题很好,这个我们没考虑到,实在抱歉!
以后开会肯定改时间,为了两个班的学生,必要的会议也得错开数学课,你们二位看这样行吗”?
二位站起来说:“那敢情好了”。
老佟把这二位前脚打发走,后脚来到主任室,把门一关,笑嘻嘻地对布莱克说:“两位小主找我要弹劾你,被我用糖堵住了嘴”。
布莱克笑着说:“巴不得炒了我”。
老佟调侃他:“两个小媳妇儿追着要你,你美出鼻涕泡了”。
他回怼:“你愿意让给你”
老佟一笑:“真的”?
他没好气地说:“以后开会时,只要我上课就不参加,谁让你们不看课表了”。
老佟无奈地说:“这学期没闲人,怀孕好几个,都是数学老师,出现用人荒了”。
两个班的数学课就这样磕磕绊绊往前推着。
两个班的小主对数学课都很敏感,耳朵竖着怕漏掉什么。
一天,她在班里无意中听同学们说:“咱班数学作业只做过八次,别的班都32次了”。
她一惊,原来疏忽了作业的问题。真是哪里不堵哪里漏。
她不动声色地来到初一理科组,很随意地翻阅数学老师的作业本,果然至少30次。
而她班才8次,差太多了,这个阴奉阳违的家伙,在这里偷懒。
下班铃响着,她踩着铃声进了主任室,他还在。
他正在埋头写材料。
手边两摞作业本码得整整齐齐,她拿起四班的一本作业翻看,果然才八次,第八次还没来得及批改。
她不死心,抽查小旭的作业,还是这样。
在这期间,他不敢抬头,心虚地装作忙碌。
突然,他耳边哗啦一声,有什么东西扑到脸上,脸蛋火辣辣地疼。
抬头看时,她正涨红了脸盯着他,眼里凝聚着亮晶晶的东西,她气坏了。
面前一本零碎的作业本,原来是她急怒之下扔他脸上了。
他禁不住去摸脸,不知脸为什么疼起没完,一个作文本不重啊,不至于打伤自己呀!
她随着他的手去注意他的脸,左脸颊浸出一串细小的血珠,她慌了,靠过来把他一扒拉,拉开他的抽屉,拿出半卷软纸,撕下一块按在伤处。
按了一会儿,换纸的另一面按,然后对折一下又压,他倒是乖,刚才的心虚换成了委屈,心安理得享受突然降临的垂怜。
软纸再拿起来时,左脸颊终于不再有血丝浸出。
她几乎贴他脸上查看,那个伤口很细小,却不浅,像很锐利的东西割破的。
她研判时,他把右胳膊肘拄在桌上,以手托腮,留出左脸供她研究,眼睛不闲着,目光停在她的眼睛上,又滑到鼻子,从鼻子滑到嘴唇,然后再循环一遍。
她的手指纤细温热,动作轻柔小心,把他的脸弄得痒痒的,心麻酥酥的,他的目光也温柔成水。
她自言自语:“怎么回事呢?不像书钉啊”!
然后推卸责任:“你傻吗?不知道躲?疼不疼”?
“疼!疼死了,哎呦”!
她轻轻吹了一下,抱歉地,也心疼地:“为什么不躲?傻瓜”!
她那只手由伤处滑到腮边,并没拿开。
对视着他的眼神,在里面捕捉到一丝异样,她确认了几秒,发现那是狡诈,突然手指一用力,捏着他的腮帮子,说:“认真问你,你还作妖,不管你了”。
掐完了,站直身,捡起那团软纸往他脸上一丢,要走。
他手疾眼快,按住她的手说:“伤口还没弄清楚就不管伤员了”?
她只得留下来,但站远了几步,说:“我也不知怎么搞的,对不起啦”!
他按揉着被捏过的腮,说:“可能是纸割的”。
“怎么可能?纸还能割破皮肤?再说,你的脸皮那么厚,割破多不容易啊”!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角度恰当时,一张纸就是锐利的刀片”
“那怎么办啊?把你伤了,回家擦点药吧”!
“哎呦!又疼起来了,伤口很深,真疼啊”。
她已经不知他是真是假,转身就走,只听身后有响动,她一回头,见他站起来追,她赶紧一跳,越过门槛跑走廊去了。
当他在门里探身往外看时,她又一跳,从大门跑出去。
调皮的笑脸一闪不见了。
接下来大家经常看到这样的画面:上课有一会儿了,操场上空荡荡,他端着教案小跑着去上课,不知哪个班,哪个班都惹不起;
晚自习刚开始,他骑着自行车从家赶来,坐在主任室,干嘛?批改作业,然后才能忙材料之类的。
即便这样,依然费力不讨好,不被挑剔就是平安了。
他也掐指算着哪天被炒的日子,那时,他就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