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师生狂欢
如果把四月的东北大地比作一个酣睡的人,那么刮春风就是为了唤醒它,它忽悠一下醒了,春天一夜之间也就来了。
春天来了,校园里又一次花儿阵阵。
正当大家不知道如何宣泄对春天的喜爱时,团委组织全校召开运动会。
团支书说:“没有外校,就本校玩玩,不检阅,不要求服装,就当做一次全校体育课吧。
初中各班比,高中各班比,所有项目一天完成,速战速决”。
班主任们都拥护,老太太说:“我最讨厌组织活动,这下挺好”。
开运动会那天,红梅出门比预约时间晚了不少,她一路上很焦急,一进校门就被场面震撼了。
学生们都聚在操场,坐成了一个大圆圈,每个班级分担圆圈的一个弧度,弧度之间有个空隙。
每个班把课桌挡在前面,学生们坐在桌后,桌上支个班牌,这是团委发的,她知道。
跑道昨晚放学后画的,为了玩,体育组效率真高。
为了节省时间,她走进圈里寻找,她的一年四班在哪里啊?
这时只有刷脸了,她走过一个个班,都不是,就再走,这时她听见西北角有人喊:“老师,这儿!老师,这儿”。
她寻声找去,终于找到她的兵,她小跑着过去。
同学们井然有序地坐着。
她诧异地问:“你们怎么知道这里”?老冯说:“我看别的班出来,就组织大家出来了,操场写着各班位置呢”。
她满意地点点头。一年四班没有她,她的干部们也能撑得不丢人。
主席台依然是加宽的领操台。
台上坐着几位领导,这节盛大的体育课他们率领,老佟脖子上挂着相机,他很快就会走下来四处抓拍。
布莱克作为体育爱好者和体育老师们在一起。
他一身蓝色的运动衫裤,胳膊撸得高高,头上戴顶小红帽,那几个体育老师都戴小红帽,小红帽们在这种场合活跃兴奋,运动会是他们的舞台。
红梅坐在课桌前面,回头问体育委员:“咱班项目落实得怎么样”?
体委很茫然,老冯胸有成竹地说:“我统计完了,谁下啥项目都有数”。
老冯太能张罗,体委显得默默无闻,而她是甩手掌柜。
突然一声纸炮枪响,鼓点阵阵,百米跑开始,终点就在四班这边,这是高中组开张。
广播紧锣密鼓地喊:“初一女百米检录”。
老冯喊了声:“李宝燕”。
只见李宝燕从桌后越到前面,那一越身轻如燕!
红梅惊讶于李宝燕的轻捷,惊讶于她的活跃。李宝燕简直换了一个人,在大家的鼓励中往起点跑去。
很快纸炮枪又响,
“李宝艳跑来了,快加油”!
同学们上半身探出桌子,男生们的嗓音发挥优势,齐声吼着:“加油”!
只见李宝艳像水上漂般,脚步轻点,涉水而来。
她的短发吹向脑后,瘦削的小脸涨得通红,紧咬嘴唇直奔终点,也就是自己班级方向而来。
正面看不出她的优势,老冯说:“她第一”。
说时迟那时快,李宝燕撞线,她借助惯性跑到本班前面,大家伸出手和她击掌,她又跑了回去,录名字。
她再次回来时,同学们响声雷动。她的存在感和骄傲在运动会上爆发了。
前辈们说过一句话:在班主任眼里,没有一无是处的学生,只有擅长各种技能的学生。
她对这句话深有体会,李宝燕学习费劲,赛跑无敌。
春日阳光在九点多时加热,加劲儿,同学们加油助威,口干舌燥,直舔嘴唇,她看见别的班级成箱搬水,就从小包里拿出三十块钱交给老冯说:“给大家搬水去”。
老冯多机灵的人,他没接,说:“老师,别的班搬水是昨天齐的钱”。
她说:“你拿着吧,咱班不齐钱,我请大家喝水,去吧”。
老冯犹豫着接过钱,体委和他一道跑了。
很快水抬了回来,每人发一瓶,下场比赛的那一瓶留了出来,保证他们回来就有水喝。
学生们都举着瓶子喝水,像小鸟儿贪婪地吮吸雨露,几乎都是一口闷,他们渴坏了。
临近中午时,太阳更毒,小鸟儿们的脸蛋晒得通红,看上去都滚烫,明显又缺水,而她自己摸把脸也滚热。
她又拿出三十块钱,说:“抬雪糕去”。老冯为难了,说了声:“老师”!
她笑了:“我也想吃雪糕,去吧”。
老冯和体委又跑了,当他们抬着一箱雪糕回来时,同学们纷纷伸出手说:“给我,给我”!
老冯一边发雪糕,一边说:“你们以为天上掉雪糕吗?这是老师掏钱买的,明天齐钱还老师”。
她听见了后半句,对老冯和大家说:“一年就这么一次运动会,老师挣钱,你们不挣钱,请你们喝瓶水吃块雪糕,我高兴,不许齐钱!给你们就吃就喝,今天好好玩”。
天真的学生们立刻又活跃起来,一边吃着雪糕一边加油,学生们今天嗨得尽兴。
纸箱里还剩些雪糕,老冯附耳过来,对她嘀咕:“老师,三班在旁边,给语文老师雪糕吗”?
她这才想起小鸿,赶紧说:“给,快去”。
老冯挑了块雪糕跑到小鸿面前,把雪糕往她手里一塞,说:“我班老师给你的”。
跑回来时又附耳过来:“数学老师,林主任在终点那站着呢,给他吗”?
她唆着一块雪糕,看着那个方向,眼睛含着笑咪咪,说:“不给!他也不给咱班好好上课”。
老冯问的声音小,她回答的声音不小,同学们异口同声地抗议,“他好好上课了”。
老冯不等她下达命令,挑了一块雪糕向他跑去。
对他简短地说了句什么,他向这边看了眼笑着接过雪糕,老冯跑回来。
这个外交官自己还没吃,她催他说:“快吃吧,一会儿融化了”。
老冯弯腰拿起一块,吃了起来。
他的嘴唇真的像小兔在动。她心里憋着一股笑,又很遗憾,这个孩子如果没有嘴唇缺陷,多么完美啊!
但时间长了,她不觉得他丑,希望多年后,他也会用魅力赢得一位姑娘的芳心。
布莱克的雪糕吃到一半,他笑呵呵地向这边走来。
同学们老远就喊:“数学老师,你还管体育呀”?
“我帮帮忙”。
“雪糕好吃吗”?
“好吃呀”!
她的雪糕依然在唆,抿了一下唇上的冰凉,说:“我不想给你吃,是同学们非得给你”。
“为什么不给我”?
一个声音抢答:“我们老师说你不好好上课就不给你,我们说你好好上课了,就给你了”。
他开心地笑着,甜甜地咬了一口,含在嘴里说:“你们老师小心眼”。
他把雪糕木棍放进纸箱,道谢:“谢谢大家的雪糕呀”!
他回到终点线去了。
午休的时候,学生们自行活动,老师们来到宿舍那边的食堂集体就餐。
十张餐桌摆上了丰盛的饭菜,只有参与运动会工作的老师才过来吃饭,这也算给大家的慰问。
班主任们干什么都在最后,因为他们要嘱咐好学生,她和小鸿进食堂时,没有空桌了,只得插空,经过一张男老师餐桌时,布莱克正好在座,他说:“坐这吧,正好有两位置”。
她俩坐下了,她紧挨布莱克,大家纷纷拿起碗筷,嘴巴齐动,筷子穿梭,谈笑间,气氛热烈愉快。
而她,觉得很不自在。
自从在他家吃饭以后,他与她没少同席,但多年后,这是他们的第一次。
他们同时把筷子伸进一个菜盘时,他小心地避让,她红着脸夹回一点菜,又不好意思送进嘴里,偷偷观察他,他也很不自然。
运动会,又是运动会!
那年那月不也是运动会吗?
午休时他们各自聚餐,然后各自站在杏花树下,后来,他走过来,他们说了此生第一场话。
一切都记忆犹新!
罢了罢了,不想了。
她和小鸿很快吃完,直接回到操场去了。
下午的项目很紧张,鼓声也急促,呐喊声依然激烈,一阵阵,在操场上空震天动地。
有一项是教师赛跑,这是最有意思的高潮,只要参加就有奖品,眼见着一个个老师拿着牙膏,香皂,带着孩子般的笑往回走。
突然同学们喊:“数学老师”!
她赶紧看,只见他和体育组的小伙子们玩命跑来,她第一次见他跑,表情恐怖狰狞!
她吓一跳,再看眼别人,又吓一跳,表情都那么难看,真拼命了。
他们憋着劲儿要一决高下。
撞线了。
四班同学还伸长脖子,老冯说:“他们太厉害了,几乎并列,看不出来谁慢”。
小月说:“还是咱们数学老师厉害,那些都是体育老师呀”。
看来同学们真心喜欢他,把他当做数学老师,而不是什么主任。
老冯忽悠大家说:“让咱们老师也去跑吧,老师,你也跑一个吧”。
她觉得不能扭捏,给同学们带头参与,就爽快地说:“那有什么,谁有皮筋?我扎一下头发”。
有人递过来一条红纱巾,她拿过来绑在发根处,转身就往起点跑去了。
四班在后面已开始了助威。
起跑线上,除了她,有小鸿,小鲁,还有几个小年轻,看来她们这是青年组。
纸炮枪一响,她愣了一秒后才跑,她盯着小鲁的脚,小鲁的脚那才快呢,那双脚离她越来越远,又有几双脚超越她,她把所有力量运用到脚上,嘿,追过去好几个,原来有的人没后劲。
小鲁最先撞线,布莱克笑容满面地扯绳,见她跑来把绳一抻,她也撞线了。
她突然双腿发软,好险摊地上,但不能!
她不忘领胜利品,握着一块香皂,一瘸一拐归来,她的兵们用冠军等级欢迎她。
很快学生拔河,四班下去拔,她趁机歇一会儿。
老冯带队回来时,同学们丢盔卸甲的样子,她心想:“输惨了吧”?
没想到老冯说:“老师,一会儿和三班决赛,现在调整一下”。
她立刻来了精神,坐起来:“真的?你们太棒啦”!
三四班是睦邻友好,决赛场上相遇,那也不会留情。
老冯重新布阵,但怎么选都没重量级人物。
三班也在排队,那身高体重令四班不战而泄气。
三班有几个高大胖妞,还有两肉墩男生。整体重量多出好几个人来,平时觉得他们笨拙,现在显得特别可爱。
可是,临阵脱逃那多磕碜啊!努力了虽败犹荣。
一年四出发了,一年三随后,两队人马在班主任带领下往操场中间走去。
现场秩序没有上午好,鼓声吸引来好多居民,居民跑到中间来看比赛,有的学生也跑过来,所以拔河是在众人围观下进行的。
这群观众里就有布莱克母亲,她领着林洋来看热闹。
她看见两队人向这边走来,听人说:“这是决赛,最有意思”。
她就目不转睛地看着。
母亲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身白色的运动衫裤,头发很长,在发根处扎条红纱巾。白裤膝盖处蹭抹得灰突突的。
她瞪大眼睛,那不是章红梅吗?她往人群里隐了隐,眼神却全在章红梅身上。
一条粗大麻绳中间系条小红绳,那就是中点。
两个班各执一头,班主任压阵,布莱克手把手教四班手的位置,示范姿势,布置完了说:“就这样一齐闷”。
红梅在最后,她还没准备好,只觉得绳子被对方抢过去了。
比赛开始。
她来不及调整,赶紧发力,两脚蹬着,身体后仰,但感觉她们这边不由自主地往前挪,根本没有后退一点的意思,对方的力量正以沉默均匀的速度后退。
后退在拔河比赛中就是胜利。
两班实力悬殊很明显,四班败局几乎定了,但他们没放弃,这是每个同学的决心,都在拼最后一点力。
集体的力量凝结在一根绳上。
突然她身后伸过来一双大手,握住了她手前方的绳,她来不及细看,知道是援兵,后面的喘息和气味,她知道他来了。
是的,他来了,他母亲看的清清楚楚,他当然没看见母亲。
观众混乱,他趁人不备,偷偷在后面作弊。
母亲看见他几乎将章红梅拥在怀中,两个人一个姿势较劲。
突然前方溃散,后头人仰马翻,他俩也翻了,人们只关注胜利者,没人关注最后的两个人,他在翻仰的瞬间当了她的肉垫,两个人很快坐起来,她赖在地上。
他站起来第一时间捡起她掉落的红纱巾,向她伸出手,她迎着他的目光,被他重重一拉,冲着他站起来,母亲看见他们对视的刹那,那是并肩战友的深情。
她接过纱巾走到学生面前,红纱巾一扬,领着部下走了,师生雄赳赳的,果然虽败犹荣!
母亲把一切看在眼里,只有在这里,她才看见儿子不一样的眼神,那个眼神令她欢喜,因为那是不常见的快乐,那个眼神也令她忧患,因为这两个冤家根本没断!
母亲心里很慌乱,大难临头的感觉。
第152章变迁
历经半个多世纪的老校,说搬就搬吗?
那些五六十年岁月的松树怎么办?好几个花园的花开给谁看?师生都走了它们多寂寞啊!
红梅接受一件事情时总是需要一个过程。
她的震惊在别人看来是不相信。
小鲁说:“那有啥不相信的?铁路道口不都废了吗?在下面挖了个桥洞。学校怎么就不能搬?
以后铁北算是废了,学校搬,政府搬,派出所搬,沙塘子镇的主要衙门都搬到国道边去了,那里成立了新区,政府大楼都盖完了。
咱们新学校也是大楼,咱们要住楼啦”。
老冯家住在国道边,他讲述现场所见:“我和我爸去新校工地看过,在打地基呢,塔吊车好几辆,好大一个工程。学校搬过去后离我家就近了”。
与他同样期待的还有那片的几个老师,但更多的老师愁眉苦脸,叹息说:“大伙几乎都是围着学校安家落户,学校搬走了,咱们上班远了”。
那几个高兴的老师安慰大家说:“沙塘子镇要天翻地覆地变了,成立新区大势所趋,就像深圳是小渔村变的,沙塘新区是苞米地变的。
那里已经在盖居民楼了,名字都起好了,叫“新村家园”,大家买楼住呗,一步到位”。
接下来的话题就是讨论卖房子。估算自家房子的价格。
最后还是愁,因为都抛售房子那还值钱吗?
那些天,办公室里天天讨论未来生活,多年的模式一旦改变,大家接受事实都需要过程。
大校长发话了,他说:“新校是市长抓乡村教育的试点,今年十一正好是五十五年校庆。
市长十分希望十一前师生住上新教学楼,所以咱们十一前搬迁”。
大校长的话带着上层信息,学校不但搬迁,而且指日可待。
指日可待的新生活打乱了老师们的常规,也把老师们的家底亮了出来。
唐老鸭和麻友们打麻将时,手上搓牌嘴上谈房。
那几个麻友家里不是做买卖就是家底丰厚,麻友们说:“我家决定了,买楼”。
唐老鸭暗暗羡慕,麻友撺掇她:“就差你啦老唐,咱们不能分开呀。我们住楼了,你出来玩可就远了,咱们多年的交情就这么散了?大家多想你啊”!
唐老鸭嘴上说:“农村人住楼多不方便?我喜欢开门就是院子”。
她深知没有硬货撑腰,只能嘴上逞强。
那一刻她清楚地意识到,她的男人当主任有屁用?还不是没钱买楼。
在家里,她的脸子沉得要拖到脚面子。
手上拿东西摔摔打打,嘴里嘟嘟囔囔,自从他当官以来,她夹着尾巴不敢造次,现在又有底气了。
母亲听明白了唐老鸭话里话外的意思。
老太太不高兴地说:“你要住楼不拦你。我们娘仨在破房子里住”。
唐老鸭不让步,冷笑一声:“你们仨?你和你儿子住吧!我领我儿子走”。
林洋是她的王牌,老太太气得嘴唇直哆嗦,直击她要害:“你别动不动领林洋走。你走了我儿子再生一个,我还能哄孙子”。
她终于出了这口恶气。
轮到唐老鸭嘴唇哆嗦了,打蛇打七寸,她就怕这个呀!她宁可把自己耗干也要守住婚姻的空壳,她嘴巴张了好几下,把话吞咽回去了。
关于楼房的话题她不再提。
关于学校搬迁,章红梅也不方便,离她家远了。
她最开始觉察不方便的是铁道的变化。铁道两侧曾经是开放的,几乎是一夜之间竖起了铁网。
人们再也不能横跨铁道。如果想南北通行,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从桥洞下经过。
闻立工区和家近在迟尺,以前翻大墙跨铁道的方便失去了。他只得从桥洞绕道,每天依赖工区的摩托。
只要他回家必带着一路响声,他头戴钢盔骑在摩托上撞开大门,经过仓房通道,摩托车骑到院里,这才从车上下来。
云飞听见摩托响,喊声:“我爸回来了”。
来不及穿鞋就跑出去,跑得快就坐在摩托上一同回院,美滋滋地不愿意下来,闻立用胳膊一夹,云飞就势下车。
在云飞眼里,他爸爸就是英雄。
新校建设如火如荼,经常有“好事者”男老师骑摩托到工地查看进度,像监工似的站在旁边看工人干活。
他们回来后第一时间汇报进展,在大家的期待中,大楼一层起来了,二层起来了,第三四层也要起来了。
然后大家分析:“封顶是几层”?
“楼层太高学生课间够用吗?以前出门就是操场,以后下楼就得一分钟”。
总有高瞻远瞩的人思考事情的正反面。
在闹哄哄中这学期进入尾声,小鸿和红梅的关注点还是她们班的娃,两人又嘀咕开了。
两人决定不再妥协。
她们又一次来到校长室,老佟一见是她俩,心里就开始打鼓,还是老套路,稳住她们!
但两人不吃那套。
小鸿开门见山地说:“下学期给我们派数学老师吧,林主任教的好,业务没问题,但他太忙了,我们需要专业数学老师,而不是兼职”。
老佟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无奈的说:“不是不派,是没人愿意接。大林也找我撂挑子,怕耽误学生。
我和好几个数学老师谈过,人家听说教你们两班,都不愿意,说你们太挑剔,难侍候”。
红梅说:“反正我们不要他了”。
老佟苦笑着,只得出最后大招,他说:“我家蝈蝈教高一,找个人替下蝈蝈,然后蝈蝈下来教你们两班,只有这样了,如果对蝈蝈不放心,那只有我上”!
两个人对视之后,心中暗喜,带着人忍不住的笑意,说:“不劳你大驾亲自出马,就蝈蝈吧,我们喜欢蝈蝈”。
老佟面对这两个较真的班主任,除了无可奈何地苦笑,心里很感动,这事放在有的班主任身上,才不管谁来教,爱谁谁,那是学校领导的安排。
所谓,都是肉食者谋之,学生又不是自己家孩子,何苦?
两个人走出校长室,相视一笑。
耶!数学硬手真的来啦!
布莱克坚持站好最后一班岗,他要带到期末,他在月亮门见到红梅就问:“干嘛?把我炒啦?”
“早都忍够你了,我们不要你了”。
他很无辜的样子,看了她一眼,正遇上她洞察秋毫的目光,噗嗤,都忍不住笑了。
他认真地说:“我叮嘱你一件事,你班有个男生,就是那个炉长小乔,那小孩数学天分极好,你别让他瞎苗”。
她无奈的:“英语在我的监督中上来了,但他语文太差,一点课外阅读也没有,这样的孩子最愁人”。
他千叮咛万嘱咐:“语文往上提提,这个苗子会有大作为,切记”。
她很高兴,班里又挖掘出一个潜力股来,而且是男生。
她找到小鸿,给她施压,“我的黑马能不能出线,就看你语文了”。
小鸿针扎火燎的:“我可没本事把他提起来,我和你说吧,他的阅读面是零,写作文没超过十行,他都不及我没上小学的女儿”。
红梅怎么能轻易打退堂鼓?她说:“那就从小学一年级补,我回家把云飞的低幼读物借给他,让他启蒙”。
小鸿无奈了,“我回家也找找吧”。
小乔见到两大包阅读书籍,单纯的双眸亮晶晶的,没说什么,看出来很喜欢。
小鸿替他规划:“看完了,写写心得,就是你有啥想法写出来,啊?”!
小乔木讷地点点头。
马上要期末考试,在开考务会议时,老佟在结束时说:“国家要求中学老师达标文凭是本科,四十岁以上不硬性要求,四十岁以下文凭不达标的都需要函授本科”。
一石激起千层浪,我的天呀,又要函授啦!
中专生们连滚带爬学完大专,以为高枕无忧,没想到还得学本科。
这辈子不是学习就是在学习的路上。
散会了,大家往外走,其中有几个人恨恨地说:“我就不学!管得着吗?一切后果我自己扛,谁也不赖。反正我就不学”。
因为学习花时间更花钱,聪明的人喜欢算账。
老唐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她专科就没学,如果学本科,还得先补专科,她横下一条心,哪个也不学,她依然还是高中文凭。
布莱克实在忍不住了,提醒她:“将来晋级时有你哭的时候”。
老唐心想:就你积极,把本科教管专业学完了,花了那么多钱,涨一分工资了?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转头各自走开。
第153章好大一个馅饼
暑假一到,唐老鸭的“蜜月”也到了。
这天傍晚,她例行出去玩麻将。刚走半个小时就连跑带颠地返回来。
把珠帘摔得啪啪响,跳进东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妈,信准了,我同事丈夫是政府的,征地的事准了”。
老太太只是看了她一眼,没反应。
唐老鸭急于找人分享她的狂喜,不管婆婆什么态度,她连珠炮地说:“因为卫生院搬迁,那块地有大老板相中了,一直传闻要扩建,今天上午和政府正式签合同,咱们附近居民都征迁。
咱家院子这么大,值钱呀!我们,能住楼啦”!
老太太慢悠悠地说:“要去你们去,我住带菜园的房子”。
唐老鸭耐心地解释:“你住不成了,咱家这房子得卖给人家,人家要用这块地干别的。你不搬也得搬”。
说完,她一溜烟地又跑了,无法表达那份狂喜,犹如天上掉下特大号馅饼,把她砸失常了。
人逢喜事财也来,那晚她手气好,赢钱到手软,输家无心恋战,把牌一推,提前散局。
她一路祥云回到家,她的西屋亮着灯,他在。
她捋了捋头发,强压一下情绪,推开门。
他正靠桌边坐着,背对着门,手肘托着腮,沉浸在录音机的歌声中。
她在桌边的炕沿儿上坐下来,正好对着他的脸,他垂着眼帘。
她等了等,那支歌完了他又倒回去,这期间,她赶紧说,张口就狂喜不已,“咱家被买去啦……”
“知道了”!
他打断了她,把脸转到另一侧,给她个后脑勺。
歌声又在萦绕。
她的热情降温几度,智商就回来几分,这一定是婆婆和他说了,所以他知道了。
察言观色他的样子,她心底升起一股冷气,他拿到征收款买楼房时不计划带她吗?
他要动真格的吗?
想到这里,她幽幽地忆苦思甜:“想当初咱俩结婚时多穷啊,买这个房子的时候刷墙都是咱俩动手干,饿了用铁锅白水煮挂面,淋点酱油就吃;
结婚第二天,你用自行车带我,我坐在后座上背着行几卷,这样回到新房才有被子盖,咱家的日子越来越好,竟然能住上楼房了。当初哪能想到”?
他把录音机放大了一些,她识趣地闭嘴。
她到东屋看林洋去,鼻子一哼:“搬家不带我试试?走到哪里我都是明媒正娶的老婆,你买楼不让我住?试试?撕破脸谁怕谁”?
因为征迁,他们搬家已成定局,老唐害怕不带她,他真不想带她。
趁这个机会,补偿款和唐老鸭每人一半,也对得起她,然后一拍两散。
接下来呢?各方面的议论就会应声而起,其中一条就是:看看呀,他有钱就甩糟糠之妻。
想到这里,他只得让那暴动的萌芽休眠。
反过来,他还得做母亲的思想工作,“妈,不搬也得搬,做钉子户就讨人嫌了”。
邻居佟姐和母亲规划:“大姨,咱们还当邻居,门对门更好啦”!
唐老鸭不愧识时务者,又夹起尾巴谦卑起来,比没过门时更矮三分,妈长妈短,叫得比亲妈还要甜。
母亲渐渐地接受这个现实了。
暑假期间,他三天两头在学校处理事务,老唐和麻友们大张旗鼓选楼,在友友们面前,她终于又扬眉吐气。
站在沙盘前,她们指点着:“我家在这,几分钟就到你家,咱们多近啊”!
她禁不住心潮澎湃:我唐凤枝就是命好!从一个社办摇身一变转正,生了儿子,衣食无忧,如今又一步登天,住楼啦!”
选完楼回到家,她先灌了一碗水,抹抹嘴巴子说:“那栋在最佳位置,都说是楼王,三楼,98平,三室一厅,看沙盘可漂亮了,你没去不了解那心情,去了你恨不得立刻住进去”。
他说:“下午我去一趟”。
她乐得嘴丫子到耳根了说:“嗯嗯,你看看去,参谋参谋”。
他骑着自行车,她难得坐着后座,他们出发了。
出口必经桥洞,走上新开辟的大街,直通国道旁的新区,他第一次往这边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简直天翻地覆,一座座新楼正在拔起。
新学校已经快竣工,好巍峨!
在售楼处,她大呼小叫地说:“就,就这个”。
他扫了一眼,问卖楼的:“有四室的吗”?
卖楼小青年赶紧说:“有!挑四室的都是有眼光的”。
小青年指着另一栋说:“这个才是真正的楼王,不临街,位置靠后,风水上讲面南背北,这栋就是,这栋都是大居室,本镇有身份的人士买”。
他对格局很满意,说:“定这套”。当即就签合同。
她目瞪口呆!
他这个豪迈派头令她想起结婚前的事,他们满大街找出租房,他看见一套房子问:“房主卖吗”?然后就买下了。
就是他们正住的房子,几年后,这套房子又变成楼房。
如今他又豪迈地说:“定这套”。
她不禁崇拜地看着面前这个比她小三四岁的男人。
她前世攒了什么功德?今生走狗屎运啊!
但她往出走的时候,唧哝一句:“她们以为和我做邻居呢”。
他听得明白,她和麻友要当邻居。做梦去吧。
他骑车就走,她张着双臂跟着跑,试了几次,瞅准了,一屁股粘了上去。
第154章金色九月(上)
暑假一开始,红梅就函授去了。
她也不愿意函授,但既然要求达标,那就学呗!既然学,那就好好学呗!
她的伙伴不少,那几个大专生加入了,学时半个月。
她发现又是学师专那波人,大家被拎出来学本科,彼此见面没打招呼,但对视的刹那,都在问:别来无恙?
讲课老师还是省教育学院的,他们又开始各县跑,皮裙老师说:“大家不知道啊,国家为了培训你们,花了好多钱,你们只是出点书费,再就是休息时间而已”!
作为教育战线一名普通螺丝钉,红梅也深有感触,国家在教育上舍得投资,软件和硬件,有目共睹。
云飞在大姐家“长托”,变成了大姐的第三个儿子,每天和小哥哥们一起,在别人家新挖的壕沟里打地道战。
壕沟里都是黄土,又深又凉,他们找到了乐园,每天钻来钻去,爬上爬下,达不到每晚洗澡,倒下就睡,流浪儿似的。
她顾不上了,真的顾不上。
函授结束,没消停几天,秋风一凉,开学了。
她的一年四,变成二年四,初二就是干活命,新楼装修完毕,初二的劳动开始。
在新开辟的那条大街上,一条由学生组成的长队浩浩荡荡地走来。
他们靠右边走,男生一排,女生一排,人手一条抹布,隔几步就有一个人拿着脸盆,随着步韵抹布甩来甩去,像入宫秀女甩着帕子。
这是小鸿形容的,她说:“虽然不恰当,但真像”。
远远地就见一座淡黄色的大楼,矗立在田野里,周边工地上塔吊车伸出巨臂,一派天翻地覆的景象。
前头的队伍消失在楼里,后面还在跟进,好壮观。
老佟和布莱克站在校门口,迎宾似的欢迎大家。
轮到四班往里走时,她终于正面打量大楼,它像一本打开的书,又像蝴蝶张开翅膀,一共四层,中间加高一层,用博士帽封顶。
老冯说:“最上面那层是会议室,那么大,那么宽敞,我去看过”。
从老校平房走来,眼前的大楼更巍峨壮观,她激动不已。
她们进了大厅,二层楼高的棚顶吊着水晶灯,被人打亮,金碧辉煌。
迎面左手边是楼梯,宽敞大气,团支书站在楼梯口拿着一个小本,指派:“三班和四班在二楼,找你们负责的教室,门上贴好了”。
她回头看着同学们一个个上楼。同学们很镇静,没有疯狂出现。
四班负责三个教室,老冯说:“咱们分三组,每组承包一个教室,领导检查过关,咱们就收工,怎么样老师”?
她点头说:“我监工”。
很快三个责任区干了起来,擦窗户,擦黑板,擦地面,边干边聊,憧憬着大楼里的新生活。
女生们站在窗台探出上身擦,她吓坏了,每个屋跑着制止:“擦里面,不擦外面”。
“老师,那样看起来不亮”。
“不亮就不亮,安全第一”。
同学们第一次听见她们的老师让她们偷工减料。
四班暂时收工,等待领导检查,他们路过三班门口时,发现三班还在一个教室里挤着干,其他两个教室还没收拾,她对老冯说:“支援一下她们吧”。
老冯把同学们分成两组,大家呼啦一下进了那两个教室。
等三班一窝蜂的过来时,见到的是兄弟班---四班同学的身影,惊呆了。
小鸿心花怒放,和她饶有兴致地猜测:“咱两个班会在哪个楼层呢?
一楼初一?二楼初二?三楼初三?高中在四楼?他们腿长几步就能下来,这么说来,没准咱们擦的教室就是咱们用嘞”。
她们在这边谈着,在走廊那头隔几个窗户就站个老师,他们负责窗台上学生们的安全,这是领导们的细心安排。
这里就有老唐,她们小科人员都被派来,老唐早就看见同楼层那端的章红梅,老唐的脸一直扭着,但中途她变卦了。
她整理一下仪容,故意往四班这边溜达,背着手逍遥得意,走近章红梅和小鸿。
见她俩把她当成空气,她没恼,笑呵呵地搭话:“两位妹妹难得这么轻松啊!平时见你们忙碌,我都不好意思打扰”。
出拳不打笑脸,小鸿回笑说:“我们都是瞎忙”。
老唐话题一转,挤出一脸笑,关切地问:“红梅,你上班也远了吧?有何打算?买楼没有?买几楼?多大平的?
我选了三室的,我家林主任非得要四室的。他呀,可有主意了,当场就拍板,那栋都是大面积,你有想法的话,我帮你联系一下,看能不能便宜点?
话说回来,总价那么多钱,便宜千八百也没啥意思”!
她一副小人得志的狂样,明摆着给章红梅添堵,小鸿都看不过去了,满脸鄙夷不屑。
红梅笑了,“你是狗屎……运,我家没钱买楼”。
小鸿与她配合默契,挽手一同进教室了。
老唐被晾在走廊,依然不恼,哼,都是红眼病,穷鬼!
她回到岗位去了。
小鸿站在门口,看着老唐的高跟鞋当当远去,她沉默许久,最后下了个决心,对红梅低声说:“傻丫头,我和你说件事,有人说你那啥,说你和领导暧昧,把你和佟校联系一起。
这股风现在已经消了,上学期那阵特别猛,所以你也别往心里去,我相信你,也相信佟校”。
小鸿措辞很温和,可是信息量够猛,她沉默地听完,靠着门才勉强站好,说她和老佟太冤枉,她把老佟当做老大哥来尊重的呀。
她第一时间想的是:谁是谣言制造者?
小鸿暗示她:“你得罪谁了?别看你和老张因为学生抡过铁锨,老张毕竟是个爷们儿,不会当长舌妇,想想哪个女人看你不顺眼吧”。
此时此地,老唐刚刚离开,小鸿几乎是在告诉红梅,那还有谁?非老唐莫属,而红梅被此点拨,确认是唐老鸭无疑。
只有她会这么做!
这个丑八怪,曾经觉得她很无辜,她几次指桑骂槐,及刚才那种挑衅,红梅能躲就躲,没想到,丑八怪不仅限于此,竟使卑鄙下流的阴招。
唐凤枝,从此,我向你开战!
小鸿见她话少了,知道她内心不可能平静,赶紧说了些宽慰的话。
“谣言止于智者,告诉你真相,不是让你生气,而是让你设防,对不对”?
团委逐楼层检查后,要求各班快速撤离,直接放学,师生们脚步杂踏,下楼就散了。
老唐找到布莱克的自行车,车子在楼西侧,她站车旁等,来的时候同事带她,回去时她指望他带,就守株待兔等着。
她一抬头,他已经快来到身边了,她胸有成竹地笑着,他抓过自行车反身往东走,从那里出大门,她赶紧踩着高跟鞋跟着。
她又是一抬头,心里咯噔一下,她看见谁了?
只见章红梅一个人站在正厅外的台阶上,背着手悠闲地望天,望东望西,就是不望她们这边。
老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贴紧,一副同宿同飞的恩爱样子。
他被老婆捉贼般拖着走,他也看见了章红梅。
他改变了方向,往台阶走。
“你自己慢慢走吧”!
一个声音不大不小,很轻,却尖锐地扎进老唐耳朵眼,骨膜穿透了似的。
她惊惧地抬起头,见到他没表情的脸,相信了那句话正是他说的。
盯着她掐着自己胳膊的手,他的目光没有商量的余地。
无需第二句,她的手慢慢松开,她不知该如何摆脱眼下的尴尬,但知道不松手肯定会有令她更尴尬的。
她只有放慢脚步,眼睁睁看着他跨上自行车,少年样子划着两腿,把车骑到台阶下,车头一转,后车轮抵在台阶最下一层。
他没回头,按了下车铃,铃铃铃……,车铃清脆,在空旷的大楼前带着回音。
章红梅从天空收回目光,依然背着手,一蹦一跳,下了一个台阶,又一个,站在最后一层上,轻轻抬腿一坐,稳稳地落在车后座上。
她抬起左脚往台阶上一蹬,自行车没发力就受力,一扭歪,他吃惊发声:“哈哈哈……你干嘛呀你”!
就势蹬起了踏板,她在后面把胳膊往他腰间一环,又一阵“铃铃铃……”带着回音,那是她的笑声,就这样,这对男女,旁若无人地出了大门,完全没把老唐当做一个人。
老唐下意识地看看四周,还好,这地方没居民,就没行人。
沿着他们的车尘,她在后头踽踽独行。
她忘了痛惜高跟鞋里的脚,不管磨得多疼都不及心里疼。
她以为章红梅会一直默默承受,没想到这个女人摆明向她开战。
那我就应战,这本来就是女人间的一场战争。
她愤愤地走着,盯着前头。
前头自行车上那两人骑得极慢,车轮在平坦的柏油路上惯性滚动。
她探身问他:“回家你会不会跪搓衣板”?
他在车上回了下头,目光看着前面,说:“我家没有那玩意儿”!
这句“我家”令她不悦,她捶了他一拳,他也想问她一句话,但没问。
这条路,他搬家后就不会走了,上班路上他们再也不会同行,不会偶遇。
“你呀你呀,如果和我住楼的人,是你,该多完美!我人生的每一步路,总是与你无关”
他想说这些,但没说。
第155章金色九月(下)
高跟鞋把老唐折磨够呛,最后一百米时已到极限。
脚有多疼,恨有多深,但更气恼的是,一路上也没想出好计,三十六计,她发现不能随便使用。
关键那两个男人护着她,这令老唐没辙,难道就没人制伏她了?
校庆越来越近,除了毕业班,其他班级整个下午演练大型节目,班主任在旁跟踪本班纪律。
科任无事可做就偷溜,那段时间,班主任累够呛,科任闲够呛,老唐趁此机会溜出去玩麻将。
这天下午,她没出去玩,而是溜到初二组。
初二文的门大敞四开,里面空无一人,办公桌上的纸被阵阵来风吹得哗啦啦响。
她往门里探明情况后,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如入无人之境,直奔章红梅的座位,她的三个抽屉锁着两个,老唐哼了一声:里面不知锁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拉开没上锁的抽屉,里面好乱,胶水,胶带,小剪子,小锤子,图钉,订书器,不知这个家伙准备这些东西干啥?
老唐又一哼:人模狗样,抽屉这个乱!尽做表面文章!
她也不是找什么,纯粹好奇,趁着无人满足好奇心,她一无所获,转身要走,一眼看见椅背上的衣裳。
章红梅的衣裳,一件粉白色半旧风衣,粉色褪到若有若无,只剩温润的米白,衣裳面朝外叠着,看似随意实则很小心地搭在椅背上。
老唐停住了双脚,慢慢的向那件风衣伸出手,软软的抓在手里,她拎着两个肩头展开,情不自禁,把衣服拿近鼻子,像兔子似的张开鼻孔闻嗅。
丝丝缕缕的布缝里藏着清清淡淡的香,女人香。
不是香水,不是洗涤剂,那种香带着身体的余温,令她一个女人都想闻。
突然,她把衣裳摔在地上,那件无辜的衣裳由高洁落进尘埃,就像章红梅轰然倒地,老唐上去就是一顿踩踏,脚底来回碾更解恨。
她越踏越解气,五官跟着使劲,面目相当狰狞。
正在她忘乎所以时,脖颈下的衣领被揪住了,她来不及躲闪,本能地赶紧闭眼,耳畔轰的一声,一侧脸挨了重重一记耳光,打她的手抡回来,手背和手指抽到了另一侧脸,那一侧耳朵又一轰。
她只觉得两声轰轰,脸蛋子热辣辣,因为紧张感觉不到疼,但她及时捂上了脸。
定神一看,扇她的不是别人,正是章红梅。
章红梅的脸涨得通红,皮肤下晕红的血在清晰地涌动,这种吹弹可破,一旦破了喷涌的是血。
章红梅感觉扇过那张脸的手蹭上一层黏腻,在裤子上嫌弃地蹭了蹭。
揪着衣领的手也觉得恶心,松开时使劲一推,想把老唐推远点。
老唐趔趄几步靠在对面桌边,她扯了扯衣领,放出宽松空间以便说话。
但她没说话,她还在发懵。
章红梅说话了:“本来不想搭理你,你送上门来,两个耳光算少的,给你个警告,今后再造谣,要你好看。”
老唐摆了摆脑袋,择日不如撞日,既然早晚要单挑一回,那就豁出去了。
她冷笑一声:“你是做婊子还要立牌坊!自己啥德行不知道?还怕别人说”?
“好吧!照你说的,那就和我一道去见另一个人,你敢再这么说一遍,你就不是婊子养的!走!走啊”!
这果然是女人间的战争。
老唐哪敢走?不怕被揭层皮才敢走,她这么快就败下阵。
耷拉着眼皮,那样子默认自己是婊子养的似的。
她一副怂样,既是求和又是心里话,软软地说:“你放着好日子不过,总插足我家干啥”?
“我哪里插足了?是你开始就看我不顺眼,你指桑骂槐,你造谣中伤,不都是你干的吗?”
“你我同为女人,何苦难为女人?以前的事怪我不对,以后你,你离我家大林远点不行吗”?
“你家大林?哼,那就看我心情了,把我衣裳捡起来”!
老唐往衣裳走去,防备着再挨耳光,弯腰捡起了衣裳,规规矩矩放在椅背上。
看了她一眼,意思是:我可以走了吗?
章红梅把头一摆,不看她。
老唐溜到门口,撒腿小跑着离开了。
章红梅刚才在操场觉得凉,回来取风衣,正好赶上那一幕,她看着可怜的风衣,恨不得再把唐老鸭揪回来扇一顿。
回家好好地,彻底地洗洗吧,我的衣裳。
她又回操场去了。
唐老鸭一阵疾走,到了僻静处,这才又摸了摸脸,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她才知道,章红梅这个女人狠起来,软硬不吃。
真没人管她了?老唐一筹莫展,没想到,几天后机会送上门。
那天下午,老唐和几个麻友来到街里小饭馆,因为其中一个麻友连赢好几天,把大家的钱收割不少,按规矩,赢家做东请客。
有人提议:“也像男人那样搓一顿”,她们就这么出来吃饭,坐在僻静处,点了很简单的几个小菜,边吃边聊。
吃到一半时,门外呼啦进来一群男人,有十来个,小饭馆店面不大,把屋子装得满满的。
他们熟络地在旁边一张大桌围坐下来。
老板热情有加,一看就是招待熟客,那群人里有个人很高,很帅气,穿得也光鲜,看起来像个头头,他一直没坐,和老板点菜,“反反复复那几道,能不能换一换?厨师该进修学习了”
他说话的口气不小,张扬高调。
这引起了老唐的注意,她上下打量那个人,心里一动:十有八九是章红梅的男人。
她竖着耳朵收听他们的谈话,弄清楚了这群人都是铁路工人,她更确信了。
条件一旦成熟,她就冒坏水,这已成条件反射,一条妙计瞬间成型,她要伺机而动。
那桌开始上菜,嘭嘭地启啤酒,好家伙,根本不用酒杯,举着啤酒瓶像举着酒杯,十来个人都那么灌时,那场面就很震撼,只听咕嘟咕嘟一顿冒泡后,像喝完开胃饮料似的,放下空酒瓶才拿起筷子。
“滴嘟……滴嘟”
不知什么声音响,像闹钟,像唱歌,只见那个大高个站起来,把一个东西放在耳边接听。
唐老鸭又是一震:那玩意儿就是传说中的手提电话吗?也有人叫手机?
她激灵下反应过来,不是研究新玩意儿的时候,她站起来跟了出去。
大高个站在门外说话,声音很响,唯恐别人不知道似的,他的高大显得她那么矮小,他的气势显得她那么卑微,她胆怯起来。
但千载难逢的机会,豁出去了,在大高个转身时,她上前一步。
堆出笑脸确认:“老弟,请问你是红梅爱人吗”?
“啊?啊!我是,你是……”?
老唐一阵欢喜,碰对了。
此人正是闻立,他回身见一陌生女人挡路,提到媳妇儿名字,很客气地回应。
老唐开始铺垫:“我看着眼熟,果然是!呀呀!真是一表人才,名不虚传”。
闻立急着回屋,他的表情提醒老唐需要抓紧时间,老唐直切正题,她把意味深长的口气强加渲染:“红梅在我们学校干得好,人也红,人红是非多,其实别听旁人瞎说,说的不一定是真事,但大家都这么说就不好了,看住你媳妇儿,别让人抢去呦!我……”
“我媳妇儿在学校要是有人敢欺负她,我就把那人肠子踹出来”!
闻立生硬地打断她,恶狠狠地盯了她一眼,一侧身进屋去了。
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在社会上晃悠这么多年的闻立岂能不懂?
老唐吓得半天没动地方,她在犹豫进不进屋,她真怕闻立拎着酒瓶揪着她追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她偷偷地溜回座位,藏在角落里。
闻立根本没在意她们那边,他们喧哗着,痛快地吃喝。
尽管这样,老唐还是提议散席。
她走在回家的路上,双腿使不上劲儿,她早听说章红梅男人是个大老粗,如果挑起火,他肯定会把不省心的媳妇儿揍扁,但偏偏这个莽夫还是护妻狂魔,自己差点没挨揍,那句“把肠子踹出来”令她不寒而栗。
老唐感觉自己实在没招了,软的硬的,明的暗的,使遍了,不好使。
看来,只有静候时机,那就走着瞧。
第156章 三喜同庆
整个九月在半工半读中过去了,初二师生为新楼立下了汗马功劳,新楼在招手,离开老校进入倒计时。
在老校最后一天放学时,大家的办公桌都空了光了,红梅和小鸿回到办公室时,人也都没了。
她们的东西几天前就在陆续倒腾,最后离开时只轻便地拿了一点东西,小鸿习惯地拿起锁头要锁门,红梅提醒她:“后勤告诉不必锁,他们还要最后检查,然后封门”。
小鸿慢慢地放下锁头,她们退到门口,一缕夕阳柔和地洒在她们的办公桌上,暗旧古老的办公桌随同老屋一起留在这里。
她们最后一次走在走廊上,空荡悠长的走廊回响着她们的脚步声,她们向月亮门走去,身旁的松柏默送她们离开,今后,这里的春华秋实都无人问津。
她来沙塘子三中时间不长,在老校只呆了两年,但对经历半世纪风雨的老校留恋尊敬,她走出校门的一刻,以回头深情一望来告别。
时代在变迁,国家投入了大量资金改善乡村教学环境,告别旧的开始新的,是时代的趋势。
明天就到新校去,明天是三喜临门:
一喜,庆祝搬迁;
二喜,校庆;
三喜,庆十一。
学生们排练那么久,那么专注,把校庆想象成一场运动会,领导台上观看,他们把精心准备的表演出来。
排练期间,总指挥把这句话挂在嘴上:练的时候不用心,到那天时因为你丢人?
所以,学生们一遍遍排练,班主任们在旁监督,就为了“三喜同庆”。
那个隆重的日子在清寒中来临了。
九月末的早晨清霜满地,全体师生六点半就开始集和。
所有人的服装整齐划一,为了出效果,穿的都很少,师生瑟瑟发抖。
三千来人密密麻麻集合在楼下,队伍甩到大街上,喇叭喊话:“留出通道,领导要亲自剪彩”。
同学们扭头往大街上看,好像大人物马上就挥着手走来似的。
鼓乐手在队伍最前面,时不时就演戏一遍,群情激昂。
太阳很红火,但颜色美不发热,学生们冻得直跺脚,地面的清霜踩稀碎。
时间一点点过去,裁剪的大人物迟迟不出现。
吉时快到了。
老师们列队台阶两侧,台阶站不下那么多人,往两边延长着,男穿藏蓝色西装,女穿夕阳红套裙,这是学校给大家定做的。
乍一看,集体婚礼似的,尤其结着大红花的绸缎从东到西抻着,很喜庆。
大校长自己也西装革履站在廊檐下,他很紧张,今天他是剪彩人员里最小的微尘。
班主任站在本班后面督阵,前面什么情况一点也看不见。
台阶上的老师们由开始的端庄肃穆到窃窃私语:“市长不出现,老校友咋也不见?不说发请帖全国都有校友来吗?省会大医院的主刀大夫,南方企业老总,正是四五十岁的巅峰时刻,听说都请假赶来了。
还有七八十岁的耄耋老者,也都来了,怎么一个也看不见?
据说他们带了礼物,乡里接受了。乡里放话说设宴款待”!
这些消息都靠口口相传,慢慢地在老师们之间都通光了。
突然,鼓乐手又演练一遍,大家连连摆手:“留点激情吧,一而再再而衰,一会真佛到了没激情咋办”!
预定吉时终于过去,太阳升高了,热了,师生们已经站了四个小时。
腿酸了麻了,大喇叭不允许学生乱动,督促班主任:“管好各班,越到这个时刻越重要,随时会来的”。
大家盼星星盼月亮地等,已经不想看壮观场面,只想快点结束。
累了饿了倦了。
突然鼓乐齐鸣,听上去很仓促,多少人以为又是演习。
队伍前面悄悄传过话:“才来三个人,市长剪掉大红花就往外走了”。
剪彩过程红梅什么也没看见,市长啥样更没看见。
只看见两辆黑色的小汽车开走的尾巴,一转弯就不见了。
鼓乐戛然而止,学生们都蹲下来,任谁嚷嚷也不站起来。
她任由四班学生活动腿脚,她自己也原地蹦跳。
大校长呆若木鸡地等着下一环节。没人告知他,他不敢决定干嘛。
班主任们就近凑在一起,议论可靠消息:“老校友早都来了,有一百来人,都在老校呢,他们走遍了校园各个角落”。
是啊,那里才是他们要见的地方,那里的教室,松柏,花草,对于他们才是有意义的。
人家来新楼干嘛?又不是没见过大楼。
终于有准确消息:市长剪彩完毕回市里了。
也就是说,师生排练一个来月,市长一剪子就走了。
那么,接下来的环节就是招待老校友了呗?
广播突然宣布:放假七天,现在放学。
学生们失控,都往大门涌,大门多亏宽大,几千人退潮般一泻千里。
楼下空阔起来。地上彩纸凌乱,花束扔了满地。准备了这么久的三喜同庆就这样草草结束。
后来大家才知道真相:市长剪彩完回市里。
乡里的葱葱蒜蒜在饭店搓了一顿。
老校友没人招待,母校也没招待,他们自己聚了一餐,然后就散了。
好多人千里而来,如此而回。
而那些礼物?呵呵……
老佟义愤填膺地发了一阵牢骚,热血男老师们连续几天热议,然后就完了。
第157章他们走了
十一假期结束,返校的第一天,所有师生都来新楼报道。
三班和四班依然是邻居,楼梯西侧,果然是二楼,也正是她们打扫卫生的教室。
同学们坐在自己拾掇的教室里,欣慰自豪。
雪白的墙壁,光洁的地面,崭新的门窗,海蓝色的窗帘,绿莹莹的黑板,一人一套新桌椅,棚顶八个日光灯,学习条件天翻地覆的变了。
初二办公室与学生同楼层,在阴面,班主任们一直在班级忙碌,等回到办公室时,座位没得选了。
小鲁别的不积极,抢“香油”手疾眼快,她靠窗靠暖气,又亮又暖。
红梅位置最差,靠门口,而且是一开门就被挡住,她无所谓,已经住到楼里,靠门能冻死吗?
进入十一月份,气温和日期成正比例函数的关系递减。
大楼在凄风苦雨中岿然不动,阳光一上来,室内暖洋洋,大家不由自主地对比从前,说:“每年这时到放寒假是最难熬的时候,生炉子冒烟咕咚,又脏又冷,真不敢想,今年这么享福,暖气热烘烘的,窗台上花草茂盛,师生多幸福啊”。
可是温暖也是有价格的。
团委又开会了,说:“这个大楼的采暖花费巨大,学校实在支撑不下去,需要学生承担一部分,每生交七十块钱,没有减免”。
班主任们七嘴八舌:
“每年班级统一买一吨煤时人均也就花四五块钱,这突然七十块钱太多了”。
“好多学生是这样的,他们学习不好,没有任何升学指望,如果学校不收钱,或者只收几块钱,他们当养身板似的会继续上学,可是收费多了,家长就算账,觉得不划算,就不让读书了”。
“所以收费一次撵家去一波人,这都成规律了,学生就是这样流失辍学的”。
但不管怎么议论,这是必须执行的要求。班主任能有什么权利违抗?
大家从团委出来往各班走去,对于学生来说他们就像黄世仁,不是催债就是各种任务。
红梅把收费的事说完了,她忐忑地观察着同学们的反应,猜测着谁会掉队。
她提前鼓励:“大家和父母好好商量一下,克服一下困难,别因为七十块钱就离开四班。
咱们在老校区那么苦都熬过来了,教学楼这么享福反倒不来?太遗憾。
我们亲手擦玻璃,擦黑板,擦桌椅,擦地面,还在外面铺甬路,浇树,亲手打扮着校园,不能过不去这个冬天啊”!
她说到后来不禁哽咽了。
她的目光浏览过每一张脸,在小婷,和李宝燕脸上停留片刻,她怕这两个女孩掉队。
同学们沉默着,不给她任何信息,他们实在给不出信息,他们的去留由父母决定。
第二天早晨一到校,她就进班查看,同学们陆续各就各位,她惊喜地发现小婷和李宝艳来啦!
她俩迎向她的目光底气十足,看来兜里有钱腰杆硬,她俩没问题。
快上正课时,有三个座位空着。没有请假,不知原因,这是提前退场的意思。
她走到那几张桌边,往桌堂里看,里面已收拾空,也就是听到交钱后就做决定了。
这都是懂事的孩子,他们和父母形成默契,他们猜到父母会说:“又交钱?你们老师天天要钱?别念了”。
平时缺课会请假,但决定辍学就任性一把,不再搭理老师,老师管不着他们啦。
这三个空位里有春生,那个瘦小的男生,因为除草被打一拳的他,不来了。
不来的三个人,曾和大家一起参与新楼建设,在水房抢水;抢砖铺甬路;到沟渠里抬水浇树。
他们坐在明亮的教室里不到一个月,不到四周,不到二十天,就走了。
他们上学的脚步在这一天永远终止。
这一天中,各班班主任碰面的主要话题是:“你班掉几个?”
大家准确的报数,三个,五个,甚至八个,那是数字吗?
那是一个个生动的笑脸,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小鸿说:“我班一个没掉”。
大家对这样的班头羡慕得不得了。
对于各班掉队,前辈们理性地说:“不必找了,找不回来。即使磨破嘴皮这次回来,下次收钱还会掉,他们有自己的安排,你老师把人家死拉硬拽留下,你给人家掏钱啊”?
这一天,她心情很郁闷。
临放学时,她在办公室桌边数钱,数那齐上来的采暖费,一个小男生不声不响地进来,站在她身旁。
她站起身时发现了他。
瘦小的身板,黑长的脸,穿件瘦小的运动衫,里面穿着棉袄,手腕露出很大一截,那一截粗糙黑暗。
他的大眼睛却很明亮,正是炉长小乔。
她微笑着问他:“你有事吗”?
小乔说:“老师,我不念了。今天是最后一天,本不想来,可要和你说一声”。
她惊讶了,她以为只要今天出现的都没问题,没想到他来辞行。
不烧炉子他失业了,也没有优待了。
她想起布莱克叮嘱她:那个炉长小乔数学天赋极高,千万盯牢了。
她焦急地说:“不念书多可惜啊!你数学那么好,数学老师说你是天才,新开的物理也那么棒,你得考大学,知道吗?我不答应,你必须来”。
她极力挽留,小乔的大眼睛很平静,一副打定主意的样子,说:“我爸常年有病,这七十块钱给他买药吧”。
她搬过他的肩头苦口婆心:“你只看眼前七十块钱,可是将来你出息了,能挣多少倍的七十块钱你知道吗?”
但他不为所动,这番大道理对于他太遥远,眼下七十块钱对他才是燃眉之急。
她看出他去意已决,搬着他的肩膀愣了几秒,悄声说:“我如果和学校求情给你减免,你来吗”?
他眼睛亮了一下,像灰烬中一点火星,他点点头。
她肯定地说:“一言为定!明天你必须来上学,减免的事包在老师身上,但不要和别人说,那样你就没份了”。
小乔使劲点点头,老实木讷的孩子不会花言巧语,他木讷地转身走了。
她哪有什么本事找学校讲情?也不会舍脸去讲情。
结账时,她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七十块钱交了采暖费,小乔保住了。
第158章相约九八
为了春节前能搬进楼房,老唐和麻友们联手装修,她们殚精竭虑,废寝忘食,好不忙碌。
经常互访进度,提点子搜集灵感。同时畅想在哪里摆麻将桌。
她规划着:“住新房后,我一定在大客厅里玩一次麻将,明亮的大玻璃窗前坐着,一扭头就能看见楼下的花草,楼下的行人羡慕地望着我”。
想到这里她迫不及待。
她们陆续竣工,大同小异的风格。
墙上贴的花花绿绿,天棚挂得摇摇晃晃,一切物件都上着套。
四室一厅的大房子,三个卧室朝阳,老唐如此安排:林洋在大厅东边那个小屋,西边两个卧室,婆婆一间,她们夫妻一间,至于阴面那个小屋,被布莱克亲手布置成了书房,那就当书房。
她这个家五彩缤纷,琳琅满目,她环顾着,做梦般不真实,可千真万确的是她的家。
又要搬家,母亲什么都不想丢,老太太说:“那个柜子是我结婚时做的,这么多年柜盖一直铺着纸板,柜盖像新的一样。那个柜子我带着”。
唐老鸭看着布莱克,他说:“妈,这个柜子真不能带了,没地方摆,它太大了”。
母亲听儿子这么说,知道没希望了,忍痛拾掇柜子里的东西。
唐老鸭趁热打铁,说:“旧的统统不要”。
他走到那个箱子前,那个装满了他老物件的箱子,他搬着放在了门口,老唐一看那个箱子旧的没有颜色,他还要带走,张了张嘴,没敢说什么。
二黑嗅觉到家里的变化,不安地跟着看这看那,他蹲下身搂着二黑的脖颈说:“咱们搬家喽!得经常给你洗澡啦”。
唐老鸭原打算趁此机会扔掉二黑,得,人家要带着,还要总给洗澡,她又不敢言语了。
但关于“燎锅底”这顿饭,她说话了:“把咱爸咱妈,还有姐妹们,接来呗?也让他们认认门,大家热热闹闹吃一顿,开门红”?
他没吱声,她知道又没戏了,她去麻友家吃“燎锅底”的饭,也想把麻友们请她家来,但知道,也没戏。
他们是小年那天搬的,除了那个箱子是大物件,其他的都很轻便,很快就归置利索了。
老佟家在另一栋,两室一厅,是蝈蝈借娘家钱买的,指望老佟那个浪子住楼得下辈子。
但选楼层时,老佟说了算,他选了顶层,他振振有词:“别人在我头上走来走去,我家多不肃静啊”
“可是,顶楼冷啊”
“住地房不冷?你冻死啦?都不住顶楼那谁住”?
蝈蝈拧不过他,他乐颠颠选了顶楼。
他家地房没被征迁,不急着腾房子,所以,他们打算春天过来。
老佟听说布莱克搬家了,约他出去喝酒,他们在酒馆小酌,从中午到夜色苍茫还没回来。
老唐伫立在大厅窗前,居高临下地北望,整个老镇展现在眼前,一盏盏曾经看着辉煌的灯光此时微弱如豆。又远又小又低。
那些老镇里的人看向她们楼上的灯光却是要与星星相连,那群穷鬼肯定羡慕嫉妒恨吧?
老唐抱着膀子感觉,欲与天公试比高。
她轻轻推开她卧室的门,打开灯,哇,好绚丽的卧室啊!
色彩斑斓的窗帘像一个花园,姹紫嫣红的床单铺在双人大床上。
两个红艳艳的枕头并排摆放,像并蒂花般令她怦然心动。
结婚时新房那么寒酸,这炫目的卧室,令她比当新娘还激动,期待。
外面飘起了雪花,稀疏随意,似乎只是为了打发夜空的寂寞,有人捶房门。
刚打开,两个醉鬼跌进来,布莱克和老佟勾肩搭背,不知谁搀扶谁,踉跄着往客厅里走。
老唐心疼地看了眼凌乱的大脚印,只听老佟像开会点名似的:“唐凤枝”!
唐凤芝本能地想答:到
她改成了高声“嗯”。
她等着下文,忐忑极了,她怕老佟在喝酒时把她的造谣揭开底,那样她就没好了。
她偷眼观察,老佟没说,如果说了,她早被扔门外去了。
她安下心来,婆婆走出来,老唐摆摆手,老太太知趣地回卧室了。
老佟往门口走,布莱克要送,老佟摆手制止。
布莱克站在客厅中央挥手告别,老佟离开前也挥着手,好似远行万里的样子,房门一关,老佟下楼去了。
布莱克摇摇晃晃地打量着客厅,老唐不由得一阵欢喜,历史这么巧合,新婚那夜,他醉了,今晚他又醉了,醉了好!
她蹲下身,给他换鞋,他倒是很配合,她搀扶着他往前走,前面左手边是卧室,右手边是书房。
老唐当然往卧室搀扶,在卧室门口,他一手撑着门框,往里看了看,“哈哈哈,这是你的金窝,你喜欢住,住下好啦”!
他转过身,一步跨到书房门前,依然胳膊撑着门框,往里看。
这是他亲自设计的,西墙一个书柜,东墙一张单人床,铺着简约的蓝格布床单,床脚与墙之间正好挤着那个箱子。
箱子上随便放点东西,起到了床头柜的作用。
窗前一张小书桌,面对着天蓝色的窗帘。
老唐温柔地说:“书房有啥看头?到卧室去吧”!
他却往里走,反身要关门,她挤了进来,走到小床边,他咕咚往下一躺,两个大脚丫子岔开一伸,要睡去。
老唐心里一扑腾:他难道要住在书房吗?
真的要住书房吗?
她好像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要四室,原来是要与她彻底断联!
那怎么可以?
酒后乱性,她就要让他乱。
她把书房门一关,在他身边挤着躺下来,也许她的气味太有标志性,他坐了起来,发现了她。
酒醉醒了不少,怎么赶走这个讨厌的女人呢?让她死了这条心?
老唐,你可知将计就计?
趁着半醉半醒间,他正好不吐不快。
他一头躺了下来,闭着眼睛,迷离着说:“我爱你!……我爱你!”
老唐初听一愣,继而好甜,突然警觉,她坐了起来。
“我爱你!”
他反复这句话。
“你爱谁?你爱唐凤枝吗”?
“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我的!”
不必问了,肯定不是她唐凤枝。
但是,她想知道那又是谁?虽然猜到了,还想确认,这对自己太残酷,但她变态了。
颤微微的,阴森森的,她问:“你爱章红梅吗”?
他笑了:“我告诉你,她在哪”!
老唐只得俯身过去,他拍拍心脏处,“哈哈哈,我把她藏这儿了”!
“我爱你”!他又拍了拍心脏,像温柔地拍着所爱。
老唐崩溃了,她控制不住地想歇斯底里,痛快地尖叫:“她到底是谁”?
但,楼上楼下再不是平房了,她住着这么漂亮的楼房不能被人笑话,她忍住了。
却要把自己往死里挤,她问:“你为什么娶我”?
“除了她,娶谁都一样!我妈要孙子,我完成任务了,谢谢你,你也完成任务啦,哈哈哈”!
从他嘴里难得听到谢谢,却是因为这个,她咬牙切齿:“你真不是人”
还是不死心,呐喊:“我是实心实意爱你啊”!
“你爱过吗?懂爱吗?去吧,喜欢你的金窝,住去吧”!
她感觉到了,他句句扎她心,句句是实言,根本不是醉话,借着酒醉而已,不说出来,他也憋挺!
她连滚带爬地出了书房,把卧室门一关,那些大红大绿,花团锦簇,将她包围,那张大床又宽又大,嘲笑着她,她失神地叨咕着:“她哪里好啊”?
乔迁之喜变成灼心之殇,但老唐就是老唐,她的求生技能像壁虎,断尾巴还能再生。
经过一夜的调整,老唐决定,即使把牙打碎了混着血咽下去,也要保住她拥有的。
他曾经警告她:要么忍,要么滚!
这六字真诀是她获得幸福的口诀,没有这口诀,今天能住上楼?
好不容易住上的楼,撵走我?没门!
他果然住在书房,不踏她卧室半步,不与她同处一室,他感觉心那么亮堂宽敞。
她忍了,住在她的“金窝”里。
他们互不干扰。
老百姓的大年到了,春晚联欢时,家家户户传出这首歌,《相约九八》
相约在甜美的春风里
相约那永远的青春年华
心相约心相约
相约一年又一年
无论咫尺天涯
第159章永远的三年四班
唱完了相约九八,一年后来到了一九九九。
三月一号全面开学日。
这一天,对于初三师生来说,是个分水岭。
她忐忑地朝着她的三年四班走去,不知迎接她的是多少人?
不必前辈告诉她,她也知道,一些升学无望的同学会给自己早做打算,他们不愿意一陪到底,眼睁睁看人家报名考试,她们与此无关,这放在谁身上都不好受。
自尊心驱使他们早做了断,这种提前离场是他们最后的尊严。
所以,好多同学在放寒假时就已经是最后一面,他们在大家冲刺中考时,要么出门打工,要么在家务农。
这样一来,她根据学生成绩就已经估摸出谁会不来。她班两极分化,掉队会更严重。
她站在班级门口,一眼望过去,果然空出不少座位,就像曾经茂密的树林一夜间被砍伐了似的。
在座的同学们也都满脸忧戚,好多人的同桌不来了。
近三年来,她们早已结下深情厚谊,在最后一程,同桌不陪她们走了。
她在过道里来回溜达,时不时地看看门口,期待有谁气喘吁吁地跑进屋,但是,门口静悄悄。
她走到空位处,不死心地往桌堂里看看,空空如也,没有一点痕迹。
老冯一直盯着她,她来到面前时,忧伤地说:“老师,走了十三个,加上前面陆续走的,咱们班只剩三十六个人了,还包括四个后来的,当初五十八个,差不多走一半。
别的班我也打听过,差不多都这样,只有三班留下的最多”。
她的心湿漉漉的,走到第一排,转身,把三十六张脸仔细地过了一遍,像是用目光挽留,她低声说:“你们坚持到最后吧,就像一次旅程,有始有终,今后回忆往事的时候,欣慰自己读了完整的初中”。
三十六个同学齐声说:“老师,我们谁都不走,一直到毕业”。
孩子们盟誓一般,她突然快步出了教室,她不能把泪洒在学生们面前。她身后的班级静悄悄的。
学生掉队令她伤心,也有令她欣慰的。
炉长小乔实力黑马,正如布莱克预言那样,小乔数理化独孤求败,从来都是满分,无论试卷多么难,他是奇迹的存在。
刚入学时,他的英语很差,过了入门关,凭借班主任就是英语老师的优势,他的英语突飞猛进,单词过目不忘。
至于语文,小鸿功不可没,手把手教他作文,同时启发他的人情味,但这个孩子智商有余情商堪忧,好在作文能写出六百字了。
只要语文顺手,全校第一名,非他莫属。
那四个女生依然遥遥领先,三年四班,在前五名上,霸气冲天。
老冯偶尔能在五十名出现,已经不错了。
他“公务”多繁忙啊!“社会事务”那么多!还能挤出时间学习,实属不易。
四班还有个意想不到的人,她像棵野草,没人关注她,阳光雨露均洒时,她努力汲取,竟然开花了。
她就是李宝燕。
这个基础薄弱到无望的女孩一点点追了上来。她也进到一百名内。
冲刺阶段再加把劲儿,考场发挥稳定的话。考县里一中没问题。
时间,对一个孩子的塑造多么大啊!它可以让金子退到茫茫人海,也可以让一块璞玉脱颖而出。
她经常和学生“废话”。
但学生喜欢她的“废话”。
她说:“真羡慕你们能上高中!读完高中你们的眼界又上一层楼。人生又多了选择的机会。
你们考不上重点高中,也要上咱校的普高。咱校教学楼,宿舍,食堂,多么方便的条件。只要能跟上课的同学都上普高吧。
千万别初中毕业就回家务农,三年两载结婚生子,一生就完蛋了。
然后过几年你们的孩子又上初中让我来教”。
同学们哄然大笑。
但有好多突然不笑了,那就是领悟了吧。
她每周两个晚自习,从六点半到校一直待到九点下自习。
晚自习是最催人奋进的时候。
她讲完了若干卷子,坐在讲桌后,刷题,批改,出题,备课。
眼睛疲劳时抬头缓解一下,这时她的面前是齐刷刷的学生们,都埋头专注的学习。
每张桌上资料堆积成山,她们躲在山后,而她们的未来是一条宽阔的路。
多么火热的青春啊!
窗帘微动,吹进来的风里飘着楼下野玫瑰的芬芳。
那股香令人怀念青春,怀念奋斗的激情。
这时她停下笔,出神地看着同学们,三年这么快就过来了,她们即将飞走了。
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她们是否会记得?
老师心中的留恋她们是否了解?
当有一天,学生们开始打听:“老师,什么时候照毕业相”?
“老师什么时候退校”?
她有一阵惊慌失措,离别在即,可她有好多话还没说啊!
站在讲桌后,同学们低头做卷时,她轻声说:“老师是第一次当班主任,没有经验,但也把最初的热情献给了你们,优秀的你们成全了老师。
大家记得吗?开学第一天我们无头苍蝇似的去领书?
那时你们好小,每个人抱一摞书像小耗子搬家;
一想到三年那么漫长,我猪八戒摔耙子,要不干,可我坚持下来,此刻与你们难分难舍;
紧接着,我们劳动时被欺负,大家握着铁锨打架,以后千万不许那么冲动了;
开运动会时我们拔河,虽败犹荣;
新校园里那些垂柳,我清楚地记得哪排哪行是咱们四班栽的,浇的;
甬路那么长,有一段是咱们四班铺的,我走在上面的时候,就会想起你们;
学习上,我没少磨叨你们,不知你们谁的心里有阴影吧?
三年一晃过去了,你们给了我那么多回忆,三年四班不会散,永远在我们心里!
你们羽翼丰满要飞向另一片蓝天,老师原地守候,等待你们的佳音”。
有人抬起了头,陆续有人抬头,最后都抬起了头,她克制着自己,说:“学习吧,我随口唠叨”。
时间越近,她越唠叨,想起来一件事,马上进班,说:“大家都戴块手表吧,现在就戴,否则你不熟悉它”;
出去一圈又想起一件事,回来嘱咐:“大家这几天睡觉不要太晚,调节一下生物钟”;
走一圈又嘱咐:“考试那天晚上不要躺下太早,比如你习惯九点睡,你六点躺下反倒不好”。
她反复无常,惹同学们笑话她,她也笑了。
照毕业相那天是突然袭击,领导怕提前泄露导致学生失控,大家正在上早自习就被通知:轮流照相啦!
她多亏有准备,提前通知了一些早退校的同学,他们来了十多个,更多的来不了,都打工去了。
楼前台阶上摆了排桌子,最前面摆了排椅子。
这些道具不动,按班级顺序出场,三班照的时候,四班围观,三班整齐的队形倏然散了,四班站了上去,其他班级围观。
而初一初二的学妹学弟们远远地围观,好像这一切永远与他们无关。
她作为班主任坐在第一排最中间,她的身后就是她的学生们,她回过头,从左边看了一遍,又从右边看了一遍,她的学生们蓦然变得那么高。
同学们目不转睛地看着镜头,她也对着镜头,但是,镜头为什么那么模糊?
倏然队形散了,告别仪式就这样结束。
十二个班很快照完,大家又回到教室,她突然想起那十多个回来的同学,可是,他们早不见了踪影。
这节课很特殊,铃声一响就退校。
她的千言万语都嘱咐过了,在最近几天,在这三年里,同学们,你们记住了吗?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自古离别多伤感,我们偏不要眼泪,未来人生路,希望你们别忘了笑。
她想说这些话,但,不敢开口,只把那目光掠过每一张面孔,轻轻的说:再见!
下课铃声骤然响了,学生们从她身前身后一个个离开,一个个声音说:“老师再见”。
她点头回答:“再见”。
就像每天放学那样,只是,这一次再见后,他们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教室空了,窗帘随风拂动,她还站在讲桌后,刚才济济一堂瞬间人去楼空,这就是毕业。
第160章光着脚丫听声
老佟与进修管宿舍的人是老乡,近几年中考,沙塘子三中都住在进修,包场住。
进修在各考场中央,辐射到哪里都方便。
男老师住一楼东侧,上面是男生们;女老师住一楼西侧,上面是女生们。
男女生之间有铁网隔断,这里的安全性没得说,而且房费便宜。
冰琼和她妈妈住宾馆,晓月和妈妈住亲戚家,还有几个学生都有住处,所以,四班住进修的只有二十多人。
老冯领着男生找寝室去了,她很放心。
她的任务是精心带好12个女生,很巧的是有一个房间正好十二个床位,那个房间在三楼,明亮宽绰,正当班主任们在走廊没什么表情时,她一马当先:“我班人数正好,我们住”。
她给女生们争取到了不拆帮的机会。
而有的班级必须拆分,被分出去的女生哭哭啼啼,班主任只得劝慰:“只是睡一觉,和谁住不行”?
她打开303的门,宽宽大大的寝室,上下层的床铺,摆着整齐干净的铺盖。
女孩们尖叫着冲进去占床位,很快坐在各自的位置,互相兴奋地说:“太好啦,我们还能一起住三晚”。
她站在屋地中央环顾着,也很满意。
这三晚,会是女孩们难忘的回忆。
看完考场她们领学生原路返回。其余时间自由活动,县城对乡下娃们极具魅力,寝室瞬间空了,孩儿们玩去了。
七点钟,她们清点人数,如数归队,点完名已经八点,接下来就是睡觉,那还能有什么意外?
她们在一楼也要休息,只听楼上隐隐约约有说话声,带队领导是老佟和布莱克,他俩过来敲门:“你们女老师到女寝看看去,开锅了”。
她们刚上到二楼,每个门里沸沸扬扬开联欢似的,聊天难分难解。
她们逐个门敲了敲,提醒:“睡觉吧,明天考试呢”。
里面的喧闹戛然而止,她们下来了。
她和小鸿坐在床边,隔了十分钟又上去,果然里面又热闹起来。
她们贴在门上喊话:“大家睡吧,一会儿我还来”。
里面突然鸦雀无声,她们下去了。
过了十分钟,两个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走出去,走到楼梯半路上,又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弯下腰脱掉鞋子,拎在手上,踮着脚尖走到寝室门外,侧耳听了听,她的四班还在嗡嗡。
她贴着门说:“睡觉吧”。
只听里面谁说:“唉呀妈呀,吓死我了”。
她俩对视一笑,小鸿也听完了,她们下去了。
过了十分钟,两人又上去,轻车熟路地拎着鞋,蹑手蹑脚到了寝室门外,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没有聊天,传出细细的鼾声。
小家伙们,终于睡了。
她们不管哪个班的寝室,挨个门贴耳朵,光着脚,拎着鞋,一个门一个门地贴近了,确保都睡了,才满意地下楼。
从二楼往下走的时候,布莱克和老佟走过来,抬头看见她俩拎着鞋,刹那疑惑后同时笑了。
她们穿鞋时,才感觉到脚心冰冰凉,大理石地面好凉啊!
为了娃儿们睡好觉,谁知她们用心良苦!
老佟说:“我们刚查完男生,骂了一顿,都睡了”。
对男生就可以简单粗暴。
老太太从寝室走出来,加入进来,他们在楼门口小聚,小声地交谈。
老太太说:“以前我带学生中考,从考场出来,有个男生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这就是中考啊!也没啥呀!我肯定能考上”。
小鸿说:“然后他们经历高考时也会觉得那只是一场考试而已,把一辈子经历完了还会觉得一生如此而已”。
“可不是,就是这样的,人生在于过程,没哪个老人会说:我可终于老了”。
“哈哈哈……”,小声地笑着。
老太太:“我当了一辈子班主任,教过的学生无数,好几年前我就开始教学生的孩子,徒孙们唠叨我管得严,我说和你们爸妈一样不知道好歹,赖我管得严,你们爸妈来了我照样修理他们”。
老太太说到这些极其自豪,她也应该自豪!
老太太对着老佟说:“中考结束考试我就回家了,永远回家了”。
老佟眼神满满的留恋,说:“老师,也没举行个仪式欢送你退休,干了一辈子悄悄地走”。
老太太倒很豁达:“比我更老的都是悄悄退休的呀!谁也没有仪式!我还觉得自己的告别挺有意义的,参加了最后一次中考,知足了”。
布莱克问:“您退休后有什么打算吗”?
老太太:“没想好,突然闲下来可能不习惯,劳碌命!哎,这辈子一晃就过去了,学生不敢说桃李满天下,但数不清是真的,教学生,却没交下人,好失败吧”。
老佟感慨:“别把老师想得应该多高尚,这就是一份职业!
老师要挣钱养家糊口,老师也有七情六欲。
只不过,因为工作的特殊性,要用良心和感情去投入,因为我们面对的是人,我们也是人,我们做到问心无愧,就无悔”。
第161章风起梦落
中考第二天下午,把学生从考场接回来后,她委托小鸿:“我班女生那个寝室,你替我经管一下,我出去有点事”。
小鸿满口答应:“去吧,我也是她们的语文老师,谁敢不听我的?”
这个是真的,她所以才委托小鸿嘛!
她没等到吃晚饭,就从进修溜达出来。
从街心花园那里往南走,脚步一踏上那条路---九道街,她已激动起来,责备自己:这么多年,才回去?远吗?不到一千米啊!
她在路的右边走,左边还有一人,像路人一样悠闲地跟随,他偶尔往她那边看一眼,她微笑不语。
他们像偷偷出来约会的少年,她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走上这条路就走上了回忆,13年前,她第一次走这条路,路面像村道,雨后全是稀泥。
第二年修了柏油路,路两边是平房,条条小胡同幽深静谧,胡同口常有一伙人下棋。
如今路两边耸立很多高楼,哪有当年的影子?
她的眼睛一直往前看,越走越激动。
她即将看到那座粉白色的小楼,白中带一点粉,很娇媚的颜色,像极了豆蔻少女的脸色。
她的母校,毕业整整十年,她回来了!
1986年,她第一次走进那个小小校园时,教学楼才建好,在周围平房的陪衬下,它端庄清丽,送她报道的哥哥默默地看了好久,羡慕地说:“在里面读书多好啊”!
那时整个校园几乎没有一棵树,满地乱砖头,一副百废待兴的样子。
毕业时,楼前垂柳栽了起来,丁香树纤细伶仃,在丁香花的零落中,她们匆匆离开,毕业了,如今,它们长多高了?
终于,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大门,没变!同时看见了那座熟悉的小楼。
她惊在原地。
她熟悉小楼,是因为它的样子,但哪里还见当初那雅致的色彩?
楼身涂抹成土黄与砖红相间的颜色,楼顶流下的水柱留下一道道污浊的痕迹。
母校的这座小楼像穿了件俗艳的格衣裳。那么矮地倚在新生的楼丛边。
她像一个中年妇人,抹着浓妆,想要挤在新生代的行列,却显出了她的无力与憔悴。
大门紧锁,不见院里有人走动。楼前的柳树有盆口粗,所有树冠在上面交织成一片伞盖。
多了一套石桌石凳,上面落层丁香干枯的落花,丁香树高大婆娑。
她们是最后一届英语生,后来招的全是财会生,而如今这里有着怎样的学生呢?
在大学文凭满天飞的今天,这所县城中专还有学生吗?
寂静中她感觉到了母校的无奈。
大门里边门卫室出来一个老头,他往回走时注意到大门外站着两个人,其中有一个痴痴凝视的女子。
他主动问:“你们要干啥”?
她说:“我是这里的毕业生!我想进去看看,行吗”?
“咋不行?进来吧”,他打开小门,她面带感激地走了进去。
老头欢迎了拜访母校的她。
她问:“现在还有学生吗”?
“现在没有了。好几年不招了。都读大学去了。谁来?你是哪年毕业的”?
“1989年”。
“你毕业后有几年学生不少,然后突然就不招生了,现在楼里偶尔有补习班,都是短期那种”。
“我到里面看看”。
“去吧,里面也没人”。
布莱克第一次来到她的母校,走着她走过的路,可曾踏上她的足迹?
他们情不自禁地十指相扣,走上台阶,就是在这里,10年前大家照毕业像,把那个“中等专业学校”的大牌子竖在背景里,这是母校送给她们的礼物。
她们的毕业,告别仪式在照毕业像那一刻就完成了,大家回到各自乡镇,在三尺讲台耕耘。
他们走进一楼大厅,棚顶的水晶灯还很气派,不知晚上还亮吗?
她往对面走去,她知道那里有什么,到跟前时心一跳跃,那个小门还在。
从这个小门出去就来到操场。
一片苍绿!
楼身爬满了藤蔓,把窗户遮蔽了,她抬头看着最顶层---四楼的窗户,曾经那里经常出现依窗远望的身影,不知哪间教室飞出洞箫声。
操场变成了草毯,软绵绵都是草。
草地上没有脚印踩出的痕迹,这里变成了荒园遗院!
她犹豫了一下继续往前走,朝圣般向着一个心中的地方走去。
夕阳在背后默默地看着他们,傍晚的微风吹拂她的长裙,他们手挽手,踏着荒草一直往前走。
她要见见宿舍楼。
远远的迎面矗立一座青绿色小楼,她猜那就是!就是宿舍楼!
它倒显得质朴无华,让人感觉到有点个性!
宿舍楼前荒草没膝,门窗紧闭。
这就是当年全校学生朝思暮想的宿舍楼!
她们一天没住上,然而它在每个人的心里却期盼了三年。
她与宿舍楼遥遥相望,她用目光向它行注目礼。
轻声说:“宿舍楼,我来了,你认得我吗?”
她不知谁还来过!当年那些年轻的身影如今在何方?
她们好吗?
目光只需稍稍向右,那个方向应该有一排平房,长长的,那是她们住了三年的宿舍。
最西头是食堂,鼓风机一响,食堂做饭了;鼓风机一停,食堂开饭了,两个小小的窗口,自动的男生一排,女生一排。
男生总向女生飘眼神,女生骂他们“讨厌”,却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
如今,那里空荡荡,只剩一堆瓦砾,是拆除还是坍塌?不得而知。
他指着那堆瓦砾问:“当年你是不是就在那里加试”?
她点点头,“是的,那时还不是宿舍,是班级,有了教学楼,才改成宿舍”。
他帮她回忆:“加试那天,你穿鹅黄色格子衬衫,在我对面读单词,又快又流利,里面喊:章红梅!好几声,你才听见,把书往书包里一塞,哒哒哒跑进去了,我就知道了,你的名字”。
“那一年,我和今天咱们带来的学生一样大,我对面有个黑小子,腼腆拘谨,不敢看人,贴墙站着,我猜也是加试的,报道那天我还找了,没看见,我猜没考进来吧”!
这是他们对初识的回忆里,她第一次承认她记得他!
他握着她的手紧得要捏碎她的手了。
他搬过她的肩头,把她对着自己,他们凝视着彼此的眼睛,越过山,越过水,寻找十三年前的彼此。
夕阳沉到楼后去,寂寥校园变得昏暗冷清。
再见了,宿舍楼!
她深深地一瞥后蓦然转身往回走,她从那个小门回到大厅,玻璃楼门被落日晃得金光闪闪。
她快要走到门口时,往左手边望去,空荡荡的走廊显得那么长,地面洒着带窗格的夕阳之光,温和不刺眼。
她情不自禁地走进走廊,两个人的脚步空旷的回响。
走廊尽头那间教室就是她的862班。
她又一次站到门外,门锁着。
就像13年前,她第一次早起时进不去教室那样站在门外。
门的颜色依然是淡黄色,当初都是新的,散发着涂料和松木的味道,现在它暗淡无光。
门上方有块玻璃,蒙上一层灰尘,她踮起脚往里看,桌椅都没有了,空空的教室很潮湿,讲台就是一块垒砌的水泥台,当年觉得它好华丽,现在水泥面失去了光泽。
绿莹莹的黑板静默着。
她目光一动之间看见了黑板边的两张纸,她呆呆地看着,无声地泪流满面。
它们依然还在,她太熟悉那两张纸。
一张写着值日轮流表,一张是课程表。
虽然看不清上面的字,但她知道自己名字的位置。
两张纸卷起了边,暗黄枯脆,它们对着空荡荡的教室又贴了10年。
862班的教室处在楼梯拐角,位置极其不好,她们毕业后教室够用就放弃了这间,当年痕迹就这样保存下来,她如此猜测。
她环顾这里的一切,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穿一身朴素的衣裳,带着迷茫与不甘,在现实与梦想间挣扎。
这座校园里不知有谁与她一样?带着遗憾毕业了。
她和所有人像风吹散了蒲公英,在大地田野上飘荡,在最平凡的地方扎根生长,如今大家都结婚生子,在基层岗位当一颗螺丝钉。
862班,40个学生,来自各乡镇初中,都是初中里的佼佼者,但是,像一茬刚包浆的麦苗,被提前收割,与上高中只差三年,人生却差了一辈子。
862班40个学生,其中34个女生,6个男生,男生身边的异性资源极其丰富,男生们谁也没有领家去一个女生,可怜还是完蛋?
女生们抱团口号是:不嫁同行,不嫁教书匠,意志坚决得很,落实得也彻底。
34个女生们,如今嫁的人都比那6个男生好吗?
时光如果倒流,会有谁跟着男生走?
10年光阴改变了母校,改变了从母校走出去的学生们,多少人在滚滚红尘中无奈艰辛?
就像她一样,风起时,梦亦落!
第162章互诉衷肠
布莱克紧紧地攥住她的手,他也往里看着,寻找他错过的光阴,他看见的只是一个荒废的教室。
夕阳的柔光里,他用手掌擦去她脸上的泪,她难为情地笑了,他们手拉手,在空旷的走廊里,踏着回声,离开了她的862班。
又来到校门口,门卫老头走出来,问布莱克:“你是哪年毕业的”?
他恭敬地回答:“我不是这里毕业的,但我的母校也是所师范,现在不知什么样子,我从来没回去过,因为那是外县”。
老头说:“都留不住啊,听说这里很快就拆,盖一所私立高中,你紧抢慢赶还看一眼,不错啦”!
最后这句老头对她说的。
夕阳最后的红光很快消退,路灯调皮地眨眼睛,她最后一次回头,母校小楼和大门隐在苍茫里,它似乎专为等她一顾,很快就要荡然无存吗?
再见,母校!再见,我的青春!
街心花园在他们前面郁郁葱葱,到中央街时,路灯都亮了,变成两条璀璨的长河,今夜,他们就要在这河里畅游。
他不管他是谁!她忘记她是谁!
在这小城,在他们留下足迹的地方,再走一走,像曾经那样,手挽手,走一走。
他说:“车站附近那家电影院不知在不在?我们在那里看过《伊豆的舞女》”
他们就往那个地方溜达,可是,转了好几圈也不见电影院,也许拆了吧?
那就往回溜达,在一所破旧的四层建筑门前,竖着一个牌子:军人招待所!
哈哈,它还在,而且风格不变,那个活动牌子还倚在门旁。
“我住过三楼”!
“我住过二楼”!
怎能忘记?这里是他们美梦栖落的地方。
招待所还在正常营业,亮灯的窗户不多,生意很惨淡,因为现代化的宾馆多的像雨后春笋。
难道这里也要拆吗?
他们同时看向彼此,彼此眼神飞快地一跳跃,闪过去瞬间,都懂了,但他们没有突破的准备。
几缕羞涩多亏有暮色掩护,他们往前又走了几步。
军人招待所的旁边是工人文化宫,三十多个台阶已经破损不堪,他们像过去那样,手拉手仰望着台阶之上,她说:“中专的时候,我经常这么仰望,猜测要演什么电影”。
他说:“后来我和你一起站在下面仰望,猜测有什么电影,记得我们在这里看的电影叫什么吗”?
“白发魔女”,她怎能不记得?她还记得自己当时的不解,白发魔女爱得那么深,为什么会那么恨?
而她后来都经历了!
“还想上去吗”?
“不想”!
“上面好像不经营了,这个地方也要拆除吧,随便让一个地方破败时,肯定就要打破重建”。
路灯把他们的身影拉长,变短,街心花园就在眼前,往北是热闹的夜市,他捏了捏她的手指:“还请你吃烤毛蛋吧”!
她的手带着他的手摇了摇,问他:“你饿吗?”
他也摇了摇他们的手:“和你在一起,饮水即饱”!
同时站在小花园台阶下,那里面有什么,他们清楚,不知还在不在?
就在这里,他们第一次聊了那么多;
就在这里,他们依偎着看冬天的落阳,
就在这里,留下了他们此生最快乐的时光。
他们都不说话,心怀一份沉甸同时举步向上,里面的树木自由奔放地生长着,更低垂幽暗,晚上一个人肯定不敢来,昏暗中反着亮光的那是什么?
石桌石凳耶,她跑过去,那里黑咕隆咚,他不放心地跟随,她以为和她抢座位,快跑着抢先坐下,一下就坐在了枝叶后,枝叶绵绵密密将她掩藏,他一缕缕拂开,像挑起帷幔,像极了账里看他的新娘。
而她,在一缕缕被撩开的帷幔后,紧张期待,屏息看着他。
他一松手,枝叶披拂在他背后,摇摇晃晃,他也隐在“账”里了,她迎着他慢慢站起身。
风吹飒飒,头上的枝叶摇晃过一波,渐渐平静,似乎也屏息等待。
他抓过她垂下来的手,她的手在抖,他们面对面地贴着,他的卷毛因为剪短变成微卷,剑眉下明亮的长眼睛热切得不敢直视。
而她白的发光的脸因为激动更白,几缕乱下来的刘海长长的,细细的,在额头微动,有那几缕发丝遮掩,她大胆地迎视他,不退却。
她近在咫尺,这不是梦吧?
他的目光贪恋地一寸寸挪,在她的唇上粘住了,她的唇,自然的红润,像饱满的玫瑰花瓣,吐露的丝丝甜香令他眩晕。
她慢慢抬起胳膊,软软的环住他热辣辣的脖子,他的胳膊插进她浓密的长发里,有力地环住她柔软温热的腰。
几乎同时向对方张开怀抱,他们,相拥了。
此情不再躲藏。
不由自主地都闭着眼睛,感受血液在激动地流淌,忘情的渴望越来越浓。
她的气息在他耳边:“你还爱我吗”?
他的气息在她耳边游荡,喃喃地回应:“爱!爱你!我爱你!没有一时不爱!”
她要寻觅什么,他要捕捉什么,脸颊相碰间躲躲闪闪,对即将发生的山崩海啸虚弱地抵挡,在他稍微移开时,她送过来,他捉住,他们的唇相遇了,就不再离开。
如果是深渊,也要一同坠落,那就同生共死吧!
她的唇丰润甜香,他的唇野蛮无所顾忌。
他的侵袭带着压痛,她不再抵抗,本来这就是她想要的,不是吗?给他,也要他的!
她的胳膊不由自主地向两边软软垂下,慌乱中满手抓住自己的头发
枝叶忘了摇动,风也呆傻了,月亮百般探秘,却照不透层层遮挡。
他不管他是谁,她不想她是谁,管它谁是谁?要怪,就怪生命的原罪。
她疼了,真的疼了,软软地坠落,枝叶又摇起来,在他们头上沙沙地响,他们不知道怎么又在坐石凳上,她依偎在他怀里,他抚摸着他吻过的地方,咬她耳朵:“我要你!我等着那一天”。
她把脸往他怀抱深处埋了埋,她什么也不想说,很疲倦。
在夜深人静的小花园,在他们留下年少嬉闹的地方,他们不敢想象,还能又这样。
“你为什么不找我?我让你走,你就走”?
这是她的怨,当年的怨!这辈子不可能不问,终于等到了今夜问。
“因为,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我没脸死乞白赖”!
这是当年他的傻!这辈子不可能不说出来,终于今夜回答她。
“可是,只要你回头再求我一下,我就会跟你走,我等过你,在那个迷你教室,你,却不来”!
“我去过,你走了,我回去拼命挣钱,和表哥出摊,一分一分攒,要给你买自行车,给你买彩电,要风光地带着这些东西娶你,可是,你没等我,不需要自行车了,坐着别人的摩托车跑的我追不上”!
当年恩怨,锥心之痛,如今说起来,无可奈何。
“都怨你,就怨你”,她捶打着他。
她打一下,他抱紧一下,最后,她动不了,被紧紧地搂着要窒息,他若松手她又跑了似的。
他也不让步:“我对你那么好,用命爱你,你还是不要我”!
“我也受到了惩罚,我结婚第三天就被一顿暴打,我……”
“什么”?
他把她从怀里扯出来,喘着粗气,她平静地说:“我往外跑,第一个念头是:布莱克救我!跑到一座桥那里,那个桥和卧龙石桥是同一条河水,我清醒了,我不配找你了”!
“你好傻啊!好傻!为什么不找我?那时我想你想疯了呀!我什么时候都要你啊!为什么不找我”?
他摇着她的肩膀,悲愤的泪水迸溅,顺着鼻子两翼流下来,这个美丽聪慧的女人,这个他珍爱的女人,这个他梦寐以求的女人,却被暴打,在新婚!
在他正发疯思念和痛恨交织的时候,她在流泪,他却一无所知,他感觉真的是自己把她推出去的,推到风暴里,被蹂躏!
“都怨我!都怨我!刚才还抱怨你,对不起,我心痛死了”!
她轻轻地给他拭泪,他自己左右抹了两把,发狠说:“我要给你报仇,我早晚要还回去”!
一把将她又拥入怀中,亲吻着她的头发,抚摸着她的肩背,这样能不能抚平一下她心底的创伤?
“多少次,我都想问你:你好吗?过得好吗?幸福吗?
我一直以为你过得好,过上了你想要的生活,我想你也得克制,不能影响你,现在,知道了这些,你还让我当不知道吗?”
“可是,你和别人有了孩子啊”!
说到这里她泪水滚滚,“我也有孩子了,我们给孩子取那么多名字,却没有我们的孩子,我们没有任何联系,呜呜……。
我们回不去了,走得太远了”!
“我们都离婚!你离开那个暴徒,我不能让你再多呆一天,我也不要那该死的婚姻,我和她早已名存实亡。
这样折磨我们,是对生命的戕害,我们重新开始,生一个我们的孩子!我们再共同给他取个名字”!
她痴痴地听着,听着那个动人的童话,抚摸着他的面颊,然后无声的叹口气,重新依紧。
她抽噎了一下,说:“即使有一天我离婚,也是与任何人无关,不指望谁拯救,那种指望令我迷失,那种指望会给别人压力”!
“连我你也不指望吗”?
她撞着他的怀里重重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告诉我,你要多久准备好?我等,一辈子也等”!
她抽噎着深深叹出一口气,她的心乱极了。
等待意为着什么?意为着把她又放回到另一个人的身边,她又是别人的了,这种痛令心滴血。
他一直想知道他们分别的那些日子,她怎么生活的,现在,她每天怎么生活的,可是,她不说,那一定是她不想说,他不问。
她如此近的拥有他,可是转身他就是别人的,别人夫,别人父,想象着他要承担的义务,她心如刀绞
他捧出她的脸,昏暗中那张脸像瓷器似的洁白,多少年多少日,日思夜想,感动天地,给了今晚的机会,然后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会?
千回百转的心,只有爱抚亲吻,他们又一次缠绵。
世界在耳边静音,他们清晰地听见了心跳,嘭嘭嘭……,心里住个爱人才会如此跳动,这样,他们又感觉幸福无比。
夜市那边也散了,应该十二点之后,就像听见天宫召回的号角,该回去了,他们又一次紧紧相拥。
她最先挣出来,他跟着站起身,他感觉自己的眼睛肿了,仔细看看她的眼睛,也肿了。
他又一次拥她入怀,嘱咐她:“有心事和我说,我天天在你身边,你却把我当成外人。我是你的,你是我的,我爱你!爱你!”!
夜幕低垂,说多少遍爱都不嫌多,压抑在心底太满。
她踮起脚,把唇久久地压住他的,以吻告诉他:我知道!
挽着他的手,他掀开枝叶,他们走出小花园。
大街上空空荡荡,只有路灯像两条长河,静默的长河。
长河里的他们,手拉手,一会儿离开好远,胳膊绷直了,手紧紧相牵,一会儿紧紧依偎,合成一体,那段路,希望它不到头。
进修大门毫无意外的上锁了,他正准备背她爬过去时,她把脚插进网眼往上爬,到顶端转过身往下爬。
落地时她在门里噗嗤笑了,他惊讶地悄声说:“好厉害啊”!
他进来的时候,发现整栋大楼只有两处亮灯,看来,有人给他们留灯。
在大厅,他向她点点头,让她知道:别怕!有我在!
她走到寝室门口,一道光一亮后又暗,她进去了。
明天,当她从那里走出来时,她又把他当旁人了,是不是?
他推开寝室的门,一屋子灯光晃眼睛,老佟靠在枕上看报纸,没听见进来人似的,继续读报。
他上了床,嫌灯光刺眼,扯过毛巾被往头上一蒙,老佟把灯闭了,也躺在了枕上。
幽暗里传来老佟的轻语声:“我们还以男人间的关系聊聊呗”?
他把毛巾被退下:“说”!
“你们突破自己了吗”?
沉吟片刻,他答:“我等”!
他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她让他等,他就等,等她觉得没有压力那一天。
她在西边进房间时,小鸿她们三个睡得呼呼的,她关掉灯,蹑手蹑脚上了床,树影在窗上婆娑,她抚摸着嘴唇,一一抚摸他吻过的地方,吻痕还在,有些微疼,她把毛巾被蒙在了头上。
她觉得自己疯了,但忍不住又笑了,爱,就是让人疯狂!
第163章想不到的邻居
火车在沙塘子车站停下时,下车的旅客比平时多出几百人,中考的学生回来了。
她们奔向各自的家长,来不及和老师们告别,火车消失在远方时,站台上的人光了,这个分别的平台谁也不会过多停留。
她身边的兵少的可怜,好似将士出征,只带回几个忠心耿耿的部下,情形极其惨淡。
而他们也要与她分道扬镳。
炉长小乔木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李宝燕挽住她的手,眼睛红红的:“老师,谢谢你给我的人生带来的改变”。
她的眼圈也红了,鼓励她:“坚持下去,飞得越高看得越远”。
这是她最后一次送出为人之师的唠叨,李宝燕也走了;
快到她家胡同东口时,老冯和小旭停下来,她这才发现俩孩子是陪她到这里的。
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问:“你们怎么回家?”
老冯看了眼小旭,笑眯眯地说:“我们两家住的不远,正好顺路”。
小旭笑盈盈地:“老师,再见”!
他俩也走了,三年四班散了!只留在了心中!
她呆呆地站着,要转身时,看见铁道对面一个身影,与她对望,他是布莱克。
他们没有挥手,更没有说话,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她若不走,他就会那么站着。
她一转身消失在胡同里,他们在彼此的视线中不见了。
散的散,回家的回家,她在家开始了暑假,也做着假期函授学习的准备---函授本科呢!
老佟和布莱克第二天继续上班,学校还要两周才放暑假。
老唐看着他放在衣帽柜上的衣服,不禁浮想联翩,穿着这身衣服的他,这几天和那个女人都发生什么了?
她踱进校长室,老佟埋头看文件,她开始兜圈子,搭讪着:“这几天你们没吃好没睡好吧”?
老佟头也不抬地答:“我们去中考,又不是吃喝玩乐”。
“你们住哪了”?
“你管得着吗?我安排的住处,还得向你汇报”?
老唐被怼了一鼻子灰,蔫蔫地溜出去了。
两周一过,暑假来临。
老唐的对门305也搬来了,那家装修时的噪音着实让她烦恼了好久,对于他们的入住她心里说不清楚的不痛快。
她见对面出来人从不打招呼,以一种先入为主的姿态傲视着他们。
但这不影响她观察他们,根据她观察,那家有两老夫妻,经常牵着一个男孩儿下去溜达,那个男孩儿比林洋大点。
远亲不如近邻,但她讨厌对门。
婆婆却和对门老夫妻熟络起来,经常在楼下聊天。
一天,老唐在厅里端坐,只听门外传来热烈的交谈声,伴随着女人魔性的笑声。
后来她听出自己丈夫的声音,原来喧闹里也有他!这是开天辟地头一次的。
她一股怒气冲顶,好奇地走到门前,贴着猫眼往外看,只见丈夫背对着她,和对面一男一女热烈地聊。
这时婆婆领着林洋上来,还有那对老夫妻,丈夫兴奋地对婆婆说:“妈,你看看他们是谁”?
婆婆走上来后也惊叫着:“大恒呀,小飞呀,是你俩呀”。
大恒对老夫妻说:“爸,妈,这是大林呀”。
轮到老夫妻惊讶了:“大林?哎呀,多少年没看到你了,孩子”。
“咱们和大林对门”
“这可太巧了,想不到呀,住对门了”。
对门老太太对婆婆说:“老姐妹儿,没想到你就是大林妈”。
婆婆更激动:“可不是嘛,没想到你们就是大恒爸妈,咱们经常唠嗑,咋就没打听孩子名儿,你只说儿子儿媳是老师,上班地方挺远,哪想到就是大恒和小飞”。
他邀请对门说:“到我家来看看”。
小飞爽快地说:“好哇,我瞅瞅你家”。
门用钥匙打开了,一行人往沙发这边来,唐老鸭矜持地端坐,布莱克当她是空气一样。
小飞一眼看见沙发上坐个傲慢的女人,她极其反感,猜测是女主二,但小飞是谁?不喜欢才不掩饰。
这群人都把女主二都当成了空气。
小飞自顾自介绍她搬来的理由:“大恒二哥近几年承包工程,发达后没忘记穷弟弟,就在这里买了套楼房,让我们和公婆一起住,放假了我和大恒才过来”。
布莱克说:“调过来吧,来沙塘子三中”,他有这个能力的。
没想到小飞大笑着:“我在卧龙的小院还留着呢,我得回去种园子,大恒二哥把他的车也淘汰给我们了,开车到卧龙十多分钟就到,同事熟了,不想挪窝”。
从进屋开始,大恒插不上话,好脾气地笑着。
在小飞喘气的空隙,大恒介绍他的儿子,“我儿子一凡九三年农历三月出生的,你儿子什么时候生日?”
布莱克:“九三年末”。
这个话题让小飞又想起一件事,她说:“我儿子和红梅孩子差不多大,没搞清谁大,我们怀孕时间差不多,那时候,她还去我家吃过小鱼儿呢,那时,她特别萎靡,对了,她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布莱克安静地听着,回答完还想听,但大恒打岔说:“没差几天,都属鸡”。
布莱克说:“她来沙塘子三中了”。
他们默契地知道那个她是谁。
小飞兴奋地:“真的?我还以为她在雾海中学呢!我好几年没看见她了,还那么漂亮吗”?
“漂亮!”老友面前,他不掩饰心中欢喜。
“她从卧龙七中调雾海中学一年,从雾海又调入三中,她一来就教我班英语,中考多亏了她,要不我班得全军覆没,她费了很多心血。
接着她当了三年班主任,做地非常出色,在家长中名气可大了,中考刚回来,过几天又得出去函授,这些年,一直不停地繁忙,还是那个聪明好学的她”。
他谈这些的时候,数据准确,如数家珍,这是他最喜欢谈论的话题。
小飞迫不及待了,“那个家伙,我恨不得立刻见到她”。
在座的人里,听见章红梅的名字,有两个人不自在,一个是母亲,一个是老唐,这对婆媳在此时出奇的一致。
母亲心里打鼓:以后有的乱了,造孽!
老唐心里骂:怪不得看对门不顺眼,原来是章红梅朋友,看来讨厌谁,天生八字不合。
她被晾在旁边,走不得,坐难受,还没和对门相处,就变成了仇人。
小飞一家终于回对门去了,房门一关,小飞咯咯笑不停,她说:“那个女人脸都绿了,看我的,天天气她”。
大恒嗔怪她:“你还得看大林面子呢?别过分哦”。
小飞在意这个?她不屑的说:“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在家就是个摆设,碍眼的摆设,不定哪天被扔垃圾桶去,哈哈哈”。
她笑完了,责备老友:“章红梅傻不傻?当初她不犯浑,现在她和大林的日子得多好!她不但傻,还没好命,傻呀”!
第164章三年四班的后来
新学期伊始,学生还未开学,老师们也比较松散,大家又开始收拾多余的资料,卖掉。
红梅正在抽屉里筛选,只听小鲁提醒她:“喂喂,看看谁来了”?
她抬头之际,一双双胳膊把她环抱。
她的女孩们来了,男生站在后面,女孩们放下身为学生的拘谨,热情地把她一顿搂抱。
一番见面礼后,女孩们站在她面前,她理着被揉乱的头发,笑着打量他们,对比着三年前的模样。
冰琼亭亭玉立,穿件白连衣裙,长发终于飘飘,好有气质的女孩;
小月没长个头,总是不急不躁的样子,相面的话自带天生福气;
汉超长高一大截,假小子款短发没变,依然大玩大笑,女汉子一枚;
小旭依然灵动活泼,她甩了一下头发说:“老师,咱俩都不许剪短”;
炉长小乔也长个了,不太高,做男人够用,好奇他如此木讷将来怎么娶妻生子?
老冯个头窜到一米八,初具男人派头,在哪里都是领导别人的气度。
她激动地说:“你们的成绩我研究过,你们四个能进实验高中尖子班”。
她对小乔说:“你的理科那么突出,有可能被选到竞赛班”。
她叫老冯习惯了,脱口而出:“老冯,你到一中后还当班长吗?”
“让我当就当”,老冯说。
小旭见缝插针地讥笑:“官迷”!
老冯脸一红。
李宝燕出落得反差最大,虽说谈不上惊艳,但青春少女的自信令她目光熠熠。
她拉过李宝燕的手,这个女孩最令她感动,三年前,这个女孩第一次站在她面前时,说的第一句话是:老师,我没钱交学费。
以为她在学习路上走不远,没想到,她不但走到头,还走进了县一中。
他们七嘴八舌地问:“老师,你还当班主任吗”?
“老师,高中老师和初中不一样吗?”
“老师,听说高中老师没有初中老师耐心”!
她又给她们上心理课,说:“上高中,就是大人了,凡事靠自觉,没人磨叨你们,你们要知道为什么努力”!
一群少年少女嘻嘻哈哈走了,他们的老师在楼梯口止步,目送他们远去,他们到更广阔的天空翱翔去了。
三年四班的后来:
三年四班上普高的最多,普高里其中五人考上大学,普高里其他人都没回家务农,高中开阔了他们的眼界,他们都走向城市,当起打工族,谁又不是打工族呢?
炉长小乔,清华大学,攻读数学专业,硕博连读,他一去不回乡,不与初中任何人联系,包括她这个班主任,他的情况转道了解的。
冰琼,厦门大学,后因感情受挫,旅居欧洲至今。
小月,在上海读的大学,定居上海,结婚生子,按部就班,生活平静顺遂。
汉超,海事大学,在海关工作,穿上制服的样子,英姿飒爽。
小旭,南京大学,她坐着火车越过黄河来到长江之滨,在南京长江大桥拍了张相片,寄给了她,信中说:老师,你曾随口一说,我就记住了,我实现了你的理想,信没读完,她已泪流满面。
老冯,在成都读的大学,毕业后去了深圳,自己创业,娶的娇妻貌美如花,生育一对龙凤胎,他的事业起起落落,总体不错。
老冯的梦中女孩是小旭,作为班主任她一清二楚,但他们没有走到一起,不知什么原因,也许没有原因,老冯的青春回忆里,小旭,绝对是美好的身影。
如果他们走到一起呢?人生没有如果,只有长大后的各自天涯。
李宝燕,本省师范大学,毕业后读研,后在省会一重点高中任教,是一名高中英语老师。
春生,十八岁就娶妻生子,是班里结婚最早的人,当有一天,一个瘦小的中年模样的男人站在她面前,把一个瘦小的男孩推了推,扭捏着说:“老师,这是我儿子,他来报道”。
她惊吓不已,“你是春生吗?”
“嗯,我是春生”
“我这么老了吗?徒孙上初中了?”
她和春生之间,站个小春生,小春生很自豪,爸爸认识中学老师呀!
小婷,这个身心受伤的女孩,在街里开了个烧烤店,丈夫憨厚老实,小日子很幸福。
大高个体委,买辆私家车跑运输,路上遇到她的时候,坚持送她到目的地,哪怕几步,也必须上车。
她目睹了他的成长,他羞涩地说:老师,我处对象了;
他坦然地说:老师,我媳妇儿怀孕了;
他苦笑着说:老师,我儿子不爱学习啊!
四班,她抓阄有了58个兵,后来投奔她四个兵。
她像个不合格的将军,每往前走一步,就掉个兵。
三年中有人陆续离场,没人与她辞行,但她没忘记他们,记得他们的名字,他们的故事。
孙岫是离场最早的,那个诚实的孩子,从未再见面。
或许见到了,他躲避了,而她,在人海中不会认出他,一个成年人与初中时代,面貌变化太大。
62人,与她保持联系的不多,有的音信皆无,有的会偶遇。
或者一个男人,或者一个女人,激动地对她说:老师,是我啊!
她只能在对方成熟的脸上寻找十多岁的痕迹,然后慢慢说出他们的名字,而他们曾经的样子也慢慢浮现,她最后感慨一番:你们都是大人了。
他们会解释:有一天,我遇到谁谁,还说呐,哪天回学校看咱们老师去,可是,忙忘了。
她,永远是他们的---咱们老师!
QQ时代,老冯提议:“老师,三年四班组个群,你做大家的群主,还当我们的老大”!
她说:“如果我在那里掺和,你们多不自在?我不当,群我都不加入”!
每次联系时,老冯都邀请她:“老师,你什么时候来深圳?我领你玩”!
她痛快地说:“我有机会一定去深圳,正好看看你的家”。
即使有一天,她真的去深圳,也会悄悄地去,悄悄地离开,不会打扰他。
她父亲曾说过:我的学生不计其数,我从来不求他们,少年情分,留在心里吧,用现实沾染就变味了。
父亲的这条信仰,深深地影响了她,用她这代的理解是:相见不如怀念。
所以,对于学生,毕业时,挥手之后,即是天涯遥遥,同一片蓝天下,愿我们,各自安好!
第165章苦乐念珠
她和小鸿两个新手班主任,在过去的三年里顶着压力,哭过,笑过,成功地送走了一届毕业生。
又一波新生还有几天报到,小鸿气定神闲地坐在桌边,桌上摆着小剪刀,彩纸,浆糊,她在做小红花。
她叨咕:“等新生上来时,每天能忙死,没时间做这些,现在赶出来,用的时候不抓瞎”。
小鸿对当班主任乐此不疲,她刚送走的三班,升学率最高,她俨然沙塘子三中的名师。
红梅和老佟在开学之初,在校长室他们有这么一段对话。
老佟惋惜地说:“刚练成手,你反倒不干了,多可惜,好多家长排队要送孩子到你班。
听说你不当班主任和我叫苦,让我劝你,再不,再干一届?接下来的三年你会得心应手。
我还有个打算,想提拔你当个主任呢”。
她对老佟让她当官觉得很可笑,她说:“我从来没想过当官,在学校,我只想当老师,上好每节课,业余时间做点我喜欢的事。
关于班主任,三年前我就摔耙子,但既然答应干,咬牙也要干好,现在,你忽悠我什么我也不上当了。
当班主任好不好?当学生对我比对科任亲时,当看到他们的成就时,我感觉很好,但太累。
不光身体累,心最累,我羡慕那些老班主任,感情可以被一茬茬收割,我再来一轮,那可就血溅讲台了”。
老佟笑了,问:“你就说,我让你当的那三年,你后悔吗”?
她想了想,肯定的说:“不后悔”!
老佟满意地笑了,然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点点头:“我懂你的心情,你太投入了。
好吧,同意你,不干就不干吧,老太太退休,你辞职,这届新生正好招收十个班,学生没那么多了,以后生源会越来越少,孩子少了”。
她愉快轻松地走出校长室的时候,布莱克正站在不远处,他专门等她,见她出来,他往主任室走,她跟了进去。
他一转身,笑着问:“批准啦”?
她在他对面,点点头,说:“突然一身轻,还不太习惯呢”。
他又笑了:“你的样子立刻不一样了,我更希望你这样”,很快小声补充一句:“我也喜欢你这样”。
“你管我什么样呢”?她拔腿往外走。
他目送她,等着她在出门那一刻回头,她走到门外,在要拐弯时,果然回了一下头,两个人的笑粲然一碰,在彼此的视线中不见了。
她不但卸任班主任,连小鸿的名师班也不教。
蝈蝈,小鸿,她,号称三剑客,她退出。
她主动要求教普通班,老佟这才发现,她那么犟,他觉得自己超然物外,已经很犟了,但她主意拿定,十头牛拉不回。
她说:“普通班我也会好好教,我要的就是自由”!
名和利,对于她是过眼烟云,她要的是心灵自由的生活。
她上班的那条新辟大街,两边的垂柳已经婆娑,树下的野花织出两条素毯。
毯上摇曳着淡紫色,灰白色,纯白色,娇黄色的野花,它们在晨曦中怒放,太阳燥热时合上花瓣,早晨上班经过,正是鲜润之时。
她骑着那辆紫色坤车,车行花浓处,跳下自行车,用脚架支在路边,蹲下来问候小花儿们,往远看,成千上万,往近看,一朵朵花儿不含糊,不敷衍,绽放唯一的美丽。
它们不可能寂寞,有风吹过,荡漾一片波,有蝶翩跹,花蕊中吮舔,有她来过,凝眸它们的秘密,一上午的花期,不留遗憾!
她的手轻轻拂过一朵朵,舍不得摘下,就让它们完成生命程序,岂不更好?
看看时间差不多,她才骑上车,迎接她的工作,得心应手,她应付绰绰有余。
学校工作轻松下来,家里也有人帮她承担,那就是妹妹。
妹妹师范毕业后在中心小学上班,教小学一年级,她的班级有如下学生:大姐的老儿子,哥哥的儿子,还有她的儿子---云飞,为了能让妹妹亲自教云飞,她决定让云飞七岁上学,他背起小书包成小学生了。
妹妹每天早晨上班时,场面很浩大,大姐的两个儿子,哥哥的儿子,有时云飞凑热闹也跟着,四个光秃秃的小男孩簇拥着妹妹,浩浩荡荡奔小学而去。
邻居见了总会大惊小怪:“我的天啊!这要是在一家,非得愁死不可”!
除了子弟兵,妹妹班级还有这些兵:小鸿女儿胜男,小飞儿子一凡,布莱克儿子林洋,他们都是属鸡的。
他们的家长看中了妹妹的随和,活泼,笑容,还有一手好字。
这里林洋最小,比云飞还小,布莱克说服母亲:“就当在学前班了,跟不上课再降级,让他试试”。
这么多期待,妹妹肩负重任呀!
她把云飞交给妹妹,当然一百个放心。
她又拿起《散文》,上课之余,看看,回家没事,写写。
她订阅了一份报纸《视听导报》,就是大伙口中的电视报,这样她就熟悉了卖报人。
卖电视报的是个残疾人,绰号“秃手”,他个头矮小,却长相方正,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流露出的眼神与人对视刹那就调开,有一丝卑微,有一丝无奈,也令人心底一丝震颤。
有时下班路上正好遇到他,背着老绿色帆布口袋,里面插满各种报纸,电视报最多。
她下了车,熟络地问:“我家你没送吧?我直接取走吧”。
他如果说:“我扔院里了”,那就是送完了。
他记得很清楚,没送的话,就会站下来,费劲地从肩头卸下报纸袋子,她耐心地等着,穿插着:“别急,慢慢找”。
他把袋子放在路边,蹲在地上,用只有手掌没有手指的两只“手”在报纸中杵,分离着,夹出一张电视报,她赶紧接过来,他用“手”整理好袋子,把袋子挂上肩头,一声不响地往前走去。
经常的,她能偶遇到他,他不主动和别人打招呼,也许觉得自己这粒微尘不足以引起别人重视,那么就悄无声息地过去,保留骨子里的尊严。
远去的背影是斜背一个装满报纸的大口袋,赶集的日子他也到集上吆喝,独特洪亮的吆喝:电视报!下周电视报!
他,把电视报送到无数个家庭,大家拿起电视报的时候却从未想过他。
有一次,无意中路过他的报亭,在路边的大树下,是一个薄得像纸片似的塑料板扣的小屋,里面堆满了报纸,有新报纸,也有作为废品收上来的报纸,他坐在小凳子上整理。
里面再就没空间,小屋门口挡了个板凳,一个小女孩趴在板凳上写作业,她很脏,一排刘海挡住了眼睛,垂在作业本上。
红梅拿好她家的电视报,没急着离开,好奇地想看看小女孩的长相。
小女孩迟迟不抬头,写字很认真,红梅不禁往本上看去,吃惊不小。
一只小黑手握着半截铅笔,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字,端正有体,不起眼的女孩手中创造着神奇,心中肯定有锦绣。
她撩起女孩的刘海,不太干净的小脸上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漂亮聪明的模样。
秃手的话第一次多,颇为自豪地告诉她:“我闺女!我还有个儿子,在家呢。我闺女学习好,我好好供她上学”。
她不禁又打量了一遍这对父女,对他们很好奇。
后来,她在学校打听获知,秃手曾经娶过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女人,那个女人很漂亮,他精心把女人的病治好了,女人给他留下两个孩子,和他离了婚。
他独自一人,靠卖报养育一双幼儿,没有摇尾乞怜,没有自暴自弃,活得坚韧有骨气,她心里蓦然升起一股敬意。
大家都说,对那个没良心的女人,还不如让她一直疯着,那样孩子有妈,秃手有家。
但他选择给她治病,治好了,她就走了,留下两个孩子是报恩还是造孽?
他从容地生活着,背着报纸口袋的身影,洪亮的吆喝,成了小镇不可或缺的风景。
她下班的惊喜是,打开大门,地面扔着一卷报纸,正是电视报,她坐在窗前的石墩上,一睹为快。
一天,报纸副刊上登了条征文消息:快到十一了,让我们用感动温暖这个中秋,你有感动自己的故事吗?说出来,看看能否感动别人?
她的脑海里第一时间出现的是他---秃手,他的报纸口袋,他的吆喝,他细碎的故事。
她回屋铺开纸,用完成考场作文的速度,把他的故事一次成型,第二天上班时,绕道街里投进了邮筒,按要求在后台留下真实的地址和姓名。
报社以她没想到的速度,在第二周的报纸上就刊登出来,当她看见自己的名字,自己写的故事在版面醒目位置时,愣了几秒钟,才回过神。
她以为这就是结束,没想到还有汇款单,20块钱稿费到了,好微薄的稿酬,若靠写作为生,真得喝西北风。
这还没结束。
一天,三个陌生人来到学校,有一人扛着摄影设备,他们直奔校长室,说:“我们要见见章红梅老师”。
莫名其妙的大校长叫来了老佟,老佟说:“不巧,派她和几个骨干到县里听课去了”。
来人说:“我们是报社记者,想采访她一下,送点礼品,她不在学校,我们就去她家吧,亲自送上门以表诚恳”。
同时展示了记者证,学校从没来过记者,她人没在校,却小小的轰动了一下子。
老佟找来布莱克,布莱克领着他们来到她家门外,一把大锁告知没人。
他领着三人打听着找到大姐家,大姐激动地偷偷梳了梳头,以为有拍照活动呢,邻居正好在,跑出去叫来更多的邻居,大家围一圈,见识记者真容。
记者们很遗憾,说:“她写了一位我们报纸的传播者,感情真挚,胸怀大爱,我们特此要见见她”!
他们拿出带来的礼物,是一套不锈钢保温杯,六个小杯,一个大杯,类似当暖水瓶用,杯子都带着盖子,闪闪发光,杯身印着红字“视听导报”。
记者们失望地离开大姐家,由布莱克带着寻找卖报秃手,又给他留下一些礼物。
她回来后听大姐原汁原味地学说,大姐连连惋惜:“咋就那么巧?这么好的机会你没赶上”!
她觉得没什么,甚至觉得这样更好,真见面的话,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很感兴趣地问大姐:“他们长得啥样啊”?
她也没见过记者。
大姐说:“和咱们一样!说话和咱们平常唠嗑一样,态度很亲切,一遍遍惋惜说:太不巧了,想看看是一位什么样的人,好好聊聊”!
那套保温杯价钱高于那二十块稿费,她都留给了大姐。
他们还留下一件马甲,黄色的,也印着红字“视听导报”。后来被大姐当围裙做饭时戴了,非常防油。
布莱克了解事件整个经过,他由衷地夸赞:“红梅,你真棒”!
然后神秘一笑:“写写你的故事呗”!
她随口一说:“平淡无奇,流水账”!
他表示不服:“每个人活到最后都成了一部长篇,但宁可我们的故事平淡无奇,也不希望曲折离奇”。
“可是最后什么结果,现在谁也不知道”!
“生活是一串念珠,苦乐交错,数到苦珠子时,不要气馁,下一个就轮到乐珠子了;
数到乐珠子时,不要忘形,下一个不定是什么呢”!
布莱克为了表示自己的才华能匹配上他的才女,如此之哲人似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