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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姝娟     不嫁教书匠txt下载     不嫁教书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1章师生狂欢

    如果把四月的东北大地比作一个酣睡的人,那么刮春风就是为了唤醒它,它忽悠一下醒了,春天一夜之间也就来了。

    春天来了,校园里又一次花儿阵阵。

    正当大家不知道如何宣泄对春天的喜爱时,团委组织全校召开运动会。

    团支书说:“没有外校,就本校玩玩,不检阅,不要求服装,就当做一次全校体育课吧。

    初中各班比,高中各班比,所有项目一天完成,速战速决”。

    班主任们都拥护,老太太说:“我最讨厌组织活动,这下挺好”。

    开运动会那天,红梅出门比预约时间晚了不少,她一路上很焦急,一进校门就被场面震撼了。

    学生们都聚在操场,坐成了一个大圆圈,每个班级分担圆圈的一个弧度,弧度之间有个空隙。

    每个班把课桌挡在前面,学生们坐在桌后,桌上支个班牌,这是团委发的,她知道。

    跑道昨晚放学后画的,为了玩,体育组效率真高。

    为了节省时间,她走进圈里寻找,她的一年四班在哪里啊?

    这时只有刷脸了,她走过一个个班,都不是,就再走,这时她听见西北角有人喊:“老师,这儿!老师,这儿”。

    她寻声找去,终于找到她的兵,她小跑着过去。

    同学们井然有序地坐着。

    她诧异地问:“你们怎么知道这里”?老冯说:“我看别的班出来,就组织大家出来了,操场写着各班位置呢”。

    她满意地点点头。一年四班没有她,她的干部们也能撑得不丢人。

    主席台依然是加宽的领操台。

    台上坐着几位领导,这节盛大的体育课他们率领,老佟脖子上挂着相机,他很快就会走下来四处抓拍。

    布莱克作为体育爱好者和体育老师们在一起。

    他一身蓝色的运动衫裤,胳膊撸得高高,头上戴顶小红帽,那几个体育老师都戴小红帽,小红帽们在这种场合活跃兴奋,运动会是他们的舞台。

    红梅坐在课桌前面,回头问体育委员:“咱班项目落实得怎么样”?

    体委很茫然,老冯胸有成竹地说:“我统计完了,谁下啥项目都有数”。

    老冯太能张罗,体委显得默默无闻,而她是甩手掌柜。

    突然一声纸炮枪响,鼓点阵阵,百米跑开始,终点就在四班这边,这是高中组开张。

    广播紧锣密鼓地喊:“初一女百米检录”。

    老冯喊了声:“李宝燕”。

    只见李宝燕从桌后越到前面,那一越身轻如燕!

    红梅惊讶于李宝燕的轻捷,惊讶于她的活跃。李宝燕简直换了一个人,在大家的鼓励中往起点跑去。

    很快纸炮枪又响,

    “李宝艳跑来了,快加油”!

    同学们上半身探出桌子,男生们的嗓音发挥优势,齐声吼着:“加油”!

    只见李宝艳像水上漂般,脚步轻点,涉水而来。

    她的短发吹向脑后,瘦削的小脸涨得通红,紧咬嘴唇直奔终点,也就是自己班级方向而来。

    正面看不出她的优势,老冯说:“她第一”。

    说时迟那时快,李宝燕撞线,她借助惯性跑到本班前面,大家伸出手和她击掌,她又跑了回去,录名字。

    她再次回来时,同学们响声雷动。她的存在感和骄傲在运动会上爆发了。

    前辈们说过一句话:在班主任眼里,没有一无是处的学生,只有擅长各种技能的学生。

    她对这句话深有体会,李宝燕学习费劲,赛跑无敌。

    春日阳光在九点多时加热,加劲儿,同学们加油助威,口干舌燥,直舔嘴唇,她看见别的班级成箱搬水,就从小包里拿出三十块钱交给老冯说:“给大家搬水去”。

    老冯多机灵的人,他没接,说:“老师,别的班搬水是昨天齐的钱”。

    她说:“你拿着吧,咱班不齐钱,我请大家喝水,去吧”。

    老冯犹豫着接过钱,体委和他一道跑了。

    很快水抬了回来,每人发一瓶,下场比赛的那一瓶留了出来,保证他们回来就有水喝。

    学生们都举着瓶子喝水,像小鸟儿贪婪地吮吸雨露,几乎都是一口闷,他们渴坏了。

    临近中午时,太阳更毒,小鸟儿们的脸蛋晒得通红,看上去都滚烫,明显又缺水,而她自己摸把脸也滚热。

    她又拿出三十块钱,说:“抬雪糕去”。老冯为难了,说了声:“老师”!

    她笑了:“我也想吃雪糕,去吧”。

    老冯和体委又跑了,当他们抬着一箱雪糕回来时,同学们纷纷伸出手说:“给我,给我”!

    老冯一边发雪糕,一边说:“你们以为天上掉雪糕吗?这是老师掏钱买的,明天齐钱还老师”。

    她听见了后半句,对老冯和大家说:“一年就这么一次运动会,老师挣钱,你们不挣钱,请你们喝瓶水吃块雪糕,我高兴,不许齐钱!给你们就吃就喝,今天好好玩”。

    天真的学生们立刻又活跃起来,一边吃着雪糕一边加油,学生们今天嗨得尽兴。

    纸箱里还剩些雪糕,老冯附耳过来,对她嘀咕:“老师,三班在旁边,给语文老师雪糕吗”?

    她这才想起小鸿,赶紧说:“给,快去”。

    老冯挑了块雪糕跑到小鸿面前,把雪糕往她手里一塞,说:“我班老师给你的”。

    跑回来时又附耳过来:“数学老师,林主任在终点那站着呢,给他吗”?

    她唆着一块雪糕,看着那个方向,眼睛含着笑咪咪,说:“不给!他也不给咱班好好上课”。

    老冯问的声音小,她回答的声音不小,同学们异口同声地抗议,“他好好上课了”。

    老冯不等她下达命令,挑了一块雪糕向他跑去。

    对他简短地说了句什么,他向这边看了眼笑着接过雪糕,老冯跑回来。

    这个外交官自己还没吃,她催他说:“快吃吧,一会儿融化了”。

    老冯弯腰拿起一块,吃了起来。

    他的嘴唇真的像小兔在动。她心里憋着一股笑,又很遗憾,这个孩子如果没有嘴唇缺陷,多么完美啊!

    但时间长了,她不觉得他丑,希望多年后,他也会用魅力赢得一位姑娘的芳心。

    布莱克的雪糕吃到一半,他笑呵呵地向这边走来。

    同学们老远就喊:“数学老师,你还管体育呀”?

    “我帮帮忙”。

    “雪糕好吃吗”?

    “好吃呀”!

    她的雪糕依然在唆,抿了一下唇上的冰凉,说:“我不想给你吃,是同学们非得给你”。

    “为什么不给我”?

    一个声音抢答:“我们老师说你不好好上课就不给你,我们说你好好上课了,就给你了”。

    他开心地笑着,甜甜地咬了一口,含在嘴里说:“你们老师小心眼”。

    他把雪糕木棍放进纸箱,道谢:“谢谢大家的雪糕呀”!

    他回到终点线去了。

    午休的时候,学生们自行活动,老师们来到宿舍那边的食堂集体就餐。

    十张餐桌摆上了丰盛的饭菜,只有参与运动会工作的老师才过来吃饭,这也算给大家的慰问。

    班主任们干什么都在最后,因为他们要嘱咐好学生,她和小鸿进食堂时,没有空桌了,只得插空,经过一张男老师餐桌时,布莱克正好在座,他说:“坐这吧,正好有两位置”。

    她俩坐下了,她紧挨布莱克,大家纷纷拿起碗筷,嘴巴齐动,筷子穿梭,谈笑间,气氛热烈愉快。

    而她,觉得很不自在。

    自从在他家吃饭以后,他与她没少同席,但多年后,这是他们的第一次。

    他们同时把筷子伸进一个菜盘时,他小心地避让,她红着脸夹回一点菜,又不好意思送进嘴里,偷偷观察他,他也很不自然。

    运动会,又是运动会!

    那年那月不也是运动会吗?

    午休时他们各自聚餐,然后各自站在杏花树下,后来,他走过来,他们说了此生第一场话。

    一切都记忆犹新!

    罢了罢了,不想了。

    她和小鸿很快吃完,直接回到操场去了。

    下午的项目很紧张,鼓声也急促,呐喊声依然激烈,一阵阵,在操场上空震天动地。

    有一项是教师赛跑,这是最有意思的高潮,只要参加就有奖品,眼见着一个个老师拿着牙膏,香皂,带着孩子般的笑往回走。

    突然同学们喊:“数学老师”!

    她赶紧看,只见他和体育组的小伙子们玩命跑来,她第一次见他跑,表情恐怖狰狞!

    她吓一跳,再看眼别人,又吓一跳,表情都那么难看,真拼命了。

    他们憋着劲儿要一决高下。

    撞线了。

    四班同学还伸长脖子,老冯说:“他们太厉害了,几乎并列,看不出来谁慢”。

    小月说:“还是咱们数学老师厉害,那些都是体育老师呀”。

    看来同学们真心喜欢他,把他当做数学老师,而不是什么主任。

    老冯忽悠大家说:“让咱们老师也去跑吧,老师,你也跑一个吧”。

    她觉得不能扭捏,给同学们带头参与,就爽快地说:“那有什么,谁有皮筋?我扎一下头发”。

    有人递过来一条红纱巾,她拿过来绑在发根处,转身就往起点跑去了。

    四班在后面已开始了助威。

    起跑线上,除了她,有小鸿,小鲁,还有几个小年轻,看来她们这是青年组。

    纸炮枪一响,她愣了一秒后才跑,她盯着小鲁的脚,小鲁的脚那才快呢,那双脚离她越来越远,又有几双脚超越她,她把所有力量运用到脚上,嘿,追过去好几个,原来有的人没后劲。

    小鲁最先撞线,布莱克笑容满面地扯绳,见她跑来把绳一抻,她也撞线了。

    她突然双腿发软,好险摊地上,但不能!

    她不忘领胜利品,握着一块香皂,一瘸一拐归来,她的兵们用冠军等级欢迎她。

    很快学生拔河,四班下去拔,她趁机歇一会儿。

    老冯带队回来时,同学们丢盔卸甲的样子,她心想:“输惨了吧”?

    没想到老冯说:“老师,一会儿和三班决赛,现在调整一下”。

    她立刻来了精神,坐起来:“真的?你们太棒啦”!

    三四班是睦邻友好,决赛场上相遇,那也不会留情。

    老冯重新布阵,但怎么选都没重量级人物。

    三班也在排队,那身高体重令四班不战而泄气。

    三班有几个高大胖妞,还有两肉墩男生。整体重量多出好几个人来,平时觉得他们笨拙,现在显得特别可爱。

    可是,临阵脱逃那多磕碜啊!努力了虽败犹荣。

    一年四出发了,一年三随后,两队人马在班主任带领下往操场中间走去。

    现场秩序没有上午好,鼓声吸引来好多居民,居民跑到中间来看比赛,有的学生也跑过来,所以拔河是在众人围观下进行的。

    这群观众里就有布莱克母亲,她领着林洋来看热闹。

    她看见两队人向这边走来,听人说:“这是决赛,最有意思”。

    她就目不转睛地看着。

    母亲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身白色的运动衫裤,头发很长,在发根处扎条红纱巾。白裤膝盖处蹭抹得灰突突的。

    她瞪大眼睛,那不是章红梅吗?她往人群里隐了隐,眼神却全在章红梅身上。

    一条粗大麻绳中间系条小红绳,那就是中点。

    两个班各执一头,班主任压阵,布莱克手把手教四班手的位置,示范姿势,布置完了说:“就这样一齐闷”。

    红梅在最后,她还没准备好,只觉得绳子被对方抢过去了。

    比赛开始。

    她来不及调整,赶紧发力,两脚蹬着,身体后仰,但感觉她们这边不由自主地往前挪,根本没有后退一点的意思,对方的力量正以沉默均匀的速度后退。

    后退在拔河比赛中就是胜利。

    两班实力悬殊很明显,四班败局几乎定了,但他们没放弃,这是每个同学的决心,都在拼最后一点力。

    集体的力量凝结在一根绳上。

    突然她身后伸过来一双大手,握住了她手前方的绳,她来不及细看,知道是援兵,后面的喘息和气味,她知道他来了。

    是的,他来了,他母亲看的清清楚楚,他当然没看见母亲。

    观众混乱,他趁人不备,偷偷在后面作弊。

    母亲看见他几乎将章红梅拥在怀中,两个人一个姿势较劲。

    突然前方溃散,后头人仰马翻,他俩也翻了,人们只关注胜利者,没人关注最后的两个人,他在翻仰的瞬间当了她的肉垫,两个人很快坐起来,她赖在地上。

    他站起来第一时间捡起她掉落的红纱巾,向她伸出手,她迎着他的目光,被他重重一拉,冲着他站起来,母亲看见他们对视的刹那,那是并肩战友的深情。

    她接过纱巾走到学生面前,红纱巾一扬,领着部下走了,师生雄赳赳的,果然虽败犹荣!

    母亲把一切看在眼里,只有在这里,她才看见儿子不一样的眼神,那个眼神令她欢喜,因为那是不常见的快乐,那个眼神也令她忧患,因为这两个冤家根本没断!

    母亲心里很慌乱,大难临头的感觉。

第152章变迁

    历经半个多世纪的老校,说搬就搬吗?

    那些五六十年岁月的松树怎么办?好几个花园的花开给谁看?师生都走了它们多寂寞啊!

    红梅接受一件事情时总是需要一个过程。

    她的震惊在别人看来是不相信。

    小鲁说:“那有啥不相信的?铁路道口不都废了吗?在下面挖了个桥洞。学校怎么就不能搬?

    以后铁北算是废了,学校搬,政府搬,派出所搬,沙塘子镇的主要衙门都搬到国道边去了,那里成立了新区,政府大楼都盖完了。

    咱们新学校也是大楼,咱们要住楼啦”。

    老冯家住在国道边,他讲述现场所见:“我和我爸去新校工地看过,在打地基呢,塔吊车好几辆,好大一个工程。学校搬过去后离我家就近了”。

    与他同样期待的还有那片的几个老师,但更多的老师愁眉苦脸,叹息说:“大伙几乎都是围着学校安家落户,学校搬走了,咱们上班远了”。

    那几个高兴的老师安慰大家说:“沙塘子镇要天翻地覆地变了,成立新区大势所趋,就像深圳是小渔村变的,沙塘新区是苞米地变的。

    那里已经在盖居民楼了,名字都起好了,叫“新村家园”,大家买楼住呗,一步到位”。

    接下来的话题就是讨论卖房子。估算自家房子的价格。

    最后还是愁,因为都抛售房子那还值钱吗?

    那些天,办公室里天天讨论未来生活,多年的模式一旦改变,大家接受事实都需要过程。

    大校长发话了,他说:“新校是市长抓乡村教育的试点,今年十一正好是五十五年校庆。

    市长十分希望十一前师生住上新教学楼,所以咱们十一前搬迁”。

    大校长的话带着上层信息,学校不但搬迁,而且指日可待。

    指日可待的新生活打乱了老师们的常规,也把老师们的家底亮了出来。

    唐老鸭和麻友们打麻将时,手上搓牌嘴上谈房。

    那几个麻友家里不是做买卖就是家底丰厚,麻友们说:“我家决定了,买楼”。

    唐老鸭暗暗羡慕,麻友撺掇她:“就差你啦老唐,咱们不能分开呀。我们住楼了,你出来玩可就远了,咱们多年的交情就这么散了?大家多想你啊”!

    唐老鸭嘴上说:“农村人住楼多不方便?我喜欢开门就是院子”。

    她深知没有硬货撑腰,只能嘴上逞强。

    那一刻她清楚地意识到,她的男人当主任有屁用?还不是没钱买楼。

    在家里,她的脸子沉得要拖到脚面子。

    手上拿东西摔摔打打,嘴里嘟嘟囔囔,自从他当官以来,她夹着尾巴不敢造次,现在又有底气了。

    母亲听明白了唐老鸭话里话外的意思。

    老太太不高兴地说:“你要住楼不拦你。我们娘仨在破房子里住”。

    唐老鸭不让步,冷笑一声:“你们仨?你和你儿子住吧!我领我儿子走”。

    林洋是她的王牌,老太太气得嘴唇直哆嗦,直击她要害:“你别动不动领林洋走。你走了我儿子再生一个,我还能哄孙子”。

    她终于出了这口恶气。

    轮到唐老鸭嘴唇哆嗦了,打蛇打七寸,她就怕这个呀!她宁可把自己耗干也要守住婚姻的空壳,她嘴巴张了好几下,把话吞咽回去了。

    关于楼房的话题她不再提。

    关于学校搬迁,章红梅也不方便,离她家远了。

    她最开始觉察不方便的是铁道的变化。铁道两侧曾经是开放的,几乎是一夜之间竖起了铁网。

    人们再也不能横跨铁道。如果想南北通行,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从桥洞下经过。

    闻立工区和家近在迟尺,以前翻大墙跨铁道的方便失去了。他只得从桥洞绕道,每天依赖工区的摩托。

    只要他回家必带着一路响声,他头戴钢盔骑在摩托上撞开大门,经过仓房通道,摩托车骑到院里,这才从车上下来。

    云飞听见摩托响,喊声:“我爸回来了”。

    来不及穿鞋就跑出去,跑得快就坐在摩托上一同回院,美滋滋地不愿意下来,闻立用胳膊一夹,云飞就势下车。

    在云飞眼里,他爸爸就是英雄。

    新校建设如火如荼,经常有“好事者”男老师骑摩托到工地查看进度,像监工似的站在旁边看工人干活。

    他们回来后第一时间汇报进展,在大家的期待中,大楼一层起来了,二层起来了,第三四层也要起来了。

    然后大家分析:“封顶是几层”?

    “楼层太高学生课间够用吗?以前出门就是操场,以后下楼就得一分钟”。

    总有高瞻远瞩的人思考事情的正反面。

    在闹哄哄中这学期进入尾声,小鸿和红梅的关注点还是她们班的娃,两人又嘀咕开了。

    两人决定不再妥协。

    她们又一次来到校长室,老佟一见是她俩,心里就开始打鼓,还是老套路,稳住她们!

    但两人不吃那套。

    小鸿开门见山地说:“下学期给我们派数学老师吧,林主任教的好,业务没问题,但他太忙了,我们需要专业数学老师,而不是兼职”。

    老佟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无奈的说:“不是不派,是没人愿意接。大林也找我撂挑子,怕耽误学生。

    我和好几个数学老师谈过,人家听说教你们两班,都不愿意,说你们太挑剔,难侍候”。

    红梅说:“反正我们不要他了”。

    老佟苦笑着,只得出最后大招,他说:“我家蝈蝈教高一,找个人替下蝈蝈,然后蝈蝈下来教你们两班,只有这样了,如果对蝈蝈不放心,那只有我上”!

    两个人对视之后,心中暗喜,带着人忍不住的笑意,说:“不劳你大驾亲自出马,就蝈蝈吧,我们喜欢蝈蝈”。

    老佟面对这两个较真的班主任,除了无可奈何地苦笑,心里很感动,这事放在有的班主任身上,才不管谁来教,爱谁谁,那是学校领导的安排。

    所谓,都是肉食者谋之,学生又不是自己家孩子,何苦?

    两个人走出校长室,相视一笑。

    耶!数学硬手真的来啦!

    布莱克坚持站好最后一班岗,他要带到期末,他在月亮门见到红梅就问:“干嘛?把我炒啦?”

    “早都忍够你了,我们不要你了”。

    他很无辜的样子,看了她一眼,正遇上她洞察秋毫的目光,噗嗤,都忍不住笑了。

    他认真地说:“我叮嘱你一件事,你班有个男生,就是那个炉长小乔,那小孩数学天分极好,你别让他瞎苗”。

    她无奈的:“英语在我的监督中上来了,但他语文太差,一点课外阅读也没有,这样的孩子最愁人”。

    他千叮咛万嘱咐:“语文往上提提,这个苗子会有大作为,切记”。

    她很高兴,班里又挖掘出一个潜力股来,而且是男生。

    她找到小鸿,给她施压,“我的黑马能不能出线,就看你语文了”。

    小鸿针扎火燎的:“我可没本事把他提起来,我和你说吧,他的阅读面是零,写作文没超过十行,他都不及我没上小学的女儿”。

    红梅怎么能轻易打退堂鼓?她说:“那就从小学一年级补,我回家把云飞的低幼读物借给他,让他启蒙”。

    小鸿无奈了,“我回家也找找吧”。

    小乔见到两大包阅读书籍,单纯的双眸亮晶晶的,没说什么,看出来很喜欢。

    小鸿替他规划:“看完了,写写心得,就是你有啥想法写出来,啊?”!

    小乔木讷地点点头。

    马上要期末考试,在开考务会议时,老佟在结束时说:“国家要求中学老师达标文凭是本科,四十岁以上不硬性要求,四十岁以下文凭不达标的都需要函授本科”。

    一石激起千层浪,我的天呀,又要函授啦!

    中专生们连滚带爬学完大专,以为高枕无忧,没想到还得学本科。

    这辈子不是学习就是在学习的路上。

    散会了,大家往外走,其中有几个人恨恨地说:“我就不学!管得着吗?一切后果我自己扛,谁也不赖。反正我就不学”。

    因为学习花时间更花钱,聪明的人喜欢算账。

    老唐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她专科就没学,如果学本科,还得先补专科,她横下一条心,哪个也不学,她依然还是高中文凭。

    布莱克实在忍不住了,提醒她:“将来晋级时有你哭的时候”。

    老唐心想:就你积极,把本科教管专业学完了,花了那么多钱,涨一分工资了?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转头各自走开。

第153章好大一个馅饼

    暑假一到,唐老鸭的“蜜月”也到了。

    这天傍晚,她例行出去玩麻将。刚走半个小时就连跑带颠地返回来。

    把珠帘摔得啪啪响,跳进东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妈,信准了,我同事丈夫是政府的,征地的事准了”。

    老太太只是看了她一眼,没反应。

    唐老鸭急于找人分享她的狂喜,不管婆婆什么态度,她连珠炮地说:“因为卫生院搬迁,那块地有大老板相中了,一直传闻要扩建,今天上午和政府正式签合同,咱们附近居民都征迁。

    咱家院子这么大,值钱呀!我们,能住楼啦”!

    老太太慢悠悠地说:“要去你们去,我住带菜园的房子”。

    唐老鸭耐心地解释:“你住不成了,咱家这房子得卖给人家,人家要用这块地干别的。你不搬也得搬”。

    说完,她一溜烟地又跑了,无法表达那份狂喜,犹如天上掉下特大号馅饼,把她砸失常了。

    人逢喜事财也来,那晚她手气好,赢钱到手软,输家无心恋战,把牌一推,提前散局。

    她一路祥云回到家,她的西屋亮着灯,他在。

    她捋了捋头发,强压一下情绪,推开门。

    他正靠桌边坐着,背对着门,手肘托着腮,沉浸在录音机的歌声中。

    她在桌边的炕沿儿上坐下来,正好对着他的脸,他垂着眼帘。

    她等了等,那支歌完了他又倒回去,这期间,她赶紧说,张口就狂喜不已,“咱家被买去啦……”

    “知道了”!

    他打断了她,把脸转到另一侧,给她个后脑勺。

    歌声又在萦绕。

    她的热情降温几度,智商就回来几分,这一定是婆婆和他说了,所以他知道了。

    察言观色他的样子,她心底升起一股冷气,他拿到征收款买楼房时不计划带她吗?

    他要动真格的吗?

    想到这里,她幽幽地忆苦思甜:“想当初咱俩结婚时多穷啊,买这个房子的时候刷墙都是咱俩动手干,饿了用铁锅白水煮挂面,淋点酱油就吃;

    结婚第二天,你用自行车带我,我坐在后座上背着行几卷,这样回到新房才有被子盖,咱家的日子越来越好,竟然能住上楼房了。当初哪能想到”?

    他把录音机放大了一些,她识趣地闭嘴。

    她到东屋看林洋去,鼻子一哼:“搬家不带我试试?走到哪里我都是明媒正娶的老婆,你买楼不让我住?试试?撕破脸谁怕谁”?

    因为征迁,他们搬家已成定局,老唐害怕不带她,他真不想带她。

    趁这个机会,补偿款和唐老鸭每人一半,也对得起她,然后一拍两散。

    接下来呢?各方面的议论就会应声而起,其中一条就是:看看呀,他有钱就甩糟糠之妻。

    想到这里,他只得让那暴动的萌芽休眠。

    反过来,他还得做母亲的思想工作,“妈,不搬也得搬,做钉子户就讨人嫌了”。

    邻居佟姐和母亲规划:“大姨,咱们还当邻居,门对门更好啦”!

    唐老鸭不愧识时务者,又夹起尾巴谦卑起来,比没过门时更矮三分,妈长妈短,叫得比亲妈还要甜。

    母亲渐渐地接受这个现实了。

    暑假期间,他三天两头在学校处理事务,老唐和麻友们大张旗鼓选楼,在友友们面前,她终于又扬眉吐气。

    站在沙盘前,她们指点着:“我家在这,几分钟就到你家,咱们多近啊”!

    她禁不住心潮澎湃:我唐凤枝就是命好!从一个社办摇身一变转正,生了儿子,衣食无忧,如今又一步登天,住楼啦!”

    选完楼回到家,她先灌了一碗水,抹抹嘴巴子说:“那栋在最佳位置,都说是楼王,三楼,98平,三室一厅,看沙盘可漂亮了,你没去不了解那心情,去了你恨不得立刻住进去”。

    他说:“下午我去一趟”。

    她乐得嘴丫子到耳根了说:“嗯嗯,你看看去,参谋参谋”。

    他骑着自行车,她难得坐着后座,他们出发了。

    出口必经桥洞,走上新开辟的大街,直通国道旁的新区,他第一次往这边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简直天翻地覆,一座座新楼正在拔起。

    新学校已经快竣工,好巍峨!

    在售楼处,她大呼小叫地说:“就,就这个”。

    他扫了一眼,问卖楼的:“有四室的吗”?

    卖楼小青年赶紧说:“有!挑四室的都是有眼光的”。

    小青年指着另一栋说:“这个才是真正的楼王,不临街,位置靠后,风水上讲面南背北,这栋就是,这栋都是大居室,本镇有身份的人士买”。

    他对格局很满意,说:“定这套”。当即就签合同。

    她目瞪口呆!

    他这个豪迈派头令她想起结婚前的事,他们满大街找出租房,他看见一套房子问:“房主卖吗”?然后就买下了。

    就是他们正住的房子,几年后,这套房子又变成楼房。

    如今他又豪迈地说:“定这套”。

    她不禁崇拜地看着面前这个比她小三四岁的男人。

    她前世攒了什么功德?今生走狗屎运啊!

    但她往出走的时候,唧哝一句:“她们以为和我做邻居呢”。

    他听得明白,她和麻友要当邻居。做梦去吧。

    他骑车就走,她张着双臂跟着跑,试了几次,瞅准了,一屁股粘了上去。

第154章金色九月(上)

    暑假一开始,红梅就函授去了。

    她也不愿意函授,但既然要求达标,那就学呗!既然学,那就好好学呗!

    她的伙伴不少,那几个大专生加入了,学时半个月。

    她发现又是学师专那波人,大家被拎出来学本科,彼此见面没打招呼,但对视的刹那,都在问:别来无恙?

    讲课老师还是省教育学院的,他们又开始各县跑,皮裙老师说:“大家不知道啊,国家为了培训你们,花了好多钱,你们只是出点书费,再就是休息时间而已”!

    作为教育战线一名普通螺丝钉,红梅也深有感触,国家在教育上舍得投资,软件和硬件,有目共睹。

    云飞在大姐家“长托”,变成了大姐的第三个儿子,每天和小哥哥们一起,在别人家新挖的壕沟里打地道战。

    壕沟里都是黄土,又深又凉,他们找到了乐园,每天钻来钻去,爬上爬下,达不到每晚洗澡,倒下就睡,流浪儿似的。

    她顾不上了,真的顾不上。

    函授结束,没消停几天,秋风一凉,开学了。

    她的一年四,变成二年四,初二就是干活命,新楼装修完毕,初二的劳动开始。

    在新开辟的那条大街上,一条由学生组成的长队浩浩荡荡地走来。

    他们靠右边走,男生一排,女生一排,人手一条抹布,隔几步就有一个人拿着脸盆,随着步韵抹布甩来甩去,像入宫秀女甩着帕子。

    这是小鸿形容的,她说:“虽然不恰当,但真像”。

    远远地就见一座淡黄色的大楼,矗立在田野里,周边工地上塔吊车伸出巨臂,一派天翻地覆的景象。

    前头的队伍消失在楼里,后面还在跟进,好壮观。

    老佟和布莱克站在校门口,迎宾似的欢迎大家。

    轮到四班往里走时,她终于正面打量大楼,它像一本打开的书,又像蝴蝶张开翅膀,一共四层,中间加高一层,用博士帽封顶。

    老冯说:“最上面那层是会议室,那么大,那么宽敞,我去看过”。

    从老校平房走来,眼前的大楼更巍峨壮观,她激动不已。

    她们进了大厅,二层楼高的棚顶吊着水晶灯,被人打亮,金碧辉煌。

    迎面左手边是楼梯,宽敞大气,团支书站在楼梯口拿着一个小本,指派:“三班和四班在二楼,找你们负责的教室,门上贴好了”。

    她回头看着同学们一个个上楼。同学们很镇静,没有疯狂出现。

    四班负责三个教室,老冯说:“咱们分三组,每组承包一个教室,领导检查过关,咱们就收工,怎么样老师”?

    她点头说:“我监工”。

    很快三个责任区干了起来,擦窗户,擦黑板,擦地面,边干边聊,憧憬着大楼里的新生活。

    女生们站在窗台探出上身擦,她吓坏了,每个屋跑着制止:“擦里面,不擦外面”。

    “老师,那样看起来不亮”。

    “不亮就不亮,安全第一”。

    同学们第一次听见她们的老师让她们偷工减料。

    四班暂时收工,等待领导检查,他们路过三班门口时,发现三班还在一个教室里挤着干,其他两个教室还没收拾,她对老冯说:“支援一下她们吧”。

    老冯把同学们分成两组,大家呼啦一下进了那两个教室。

    等三班一窝蜂的过来时,见到的是兄弟班---四班同学的身影,惊呆了。

    小鸿心花怒放,和她饶有兴致地猜测:“咱两个班会在哪个楼层呢?

    一楼初一?二楼初二?三楼初三?高中在四楼?他们腿长几步就能下来,这么说来,没准咱们擦的教室就是咱们用嘞”。

    她们在这边谈着,在走廊那头隔几个窗户就站个老师,他们负责窗台上学生们的安全,这是领导们的细心安排。

    这里就有老唐,她们小科人员都被派来,老唐早就看见同楼层那端的章红梅,老唐的脸一直扭着,但中途她变卦了。

    她整理一下仪容,故意往四班这边溜达,背着手逍遥得意,走近章红梅和小鸿。

    见她俩把她当成空气,她没恼,笑呵呵地搭话:“两位妹妹难得这么轻松啊!平时见你们忙碌,我都不好意思打扰”。

    出拳不打笑脸,小鸿回笑说:“我们都是瞎忙”。

    老唐话题一转,挤出一脸笑,关切地问:“红梅,你上班也远了吧?有何打算?买楼没有?买几楼?多大平的?

    我选了三室的,我家林主任非得要四室的。他呀,可有主意了,当场就拍板,那栋都是大面积,你有想法的话,我帮你联系一下,看能不能便宜点?

    话说回来,总价那么多钱,便宜千八百也没啥意思”!

    她一副小人得志的狂样,明摆着给章红梅添堵,小鸿都看不过去了,满脸鄙夷不屑。

    红梅笑了,“你是狗屎……运,我家没钱买楼”。

    小鸿与她配合默契,挽手一同进教室了。

    老唐被晾在走廊,依然不恼,哼,都是红眼病,穷鬼!

    她回到岗位去了。

    小鸿站在门口,看着老唐的高跟鞋当当远去,她沉默许久,最后下了个决心,对红梅低声说:“傻丫头,我和你说件事,有人说你那啥,说你和领导暧昧,把你和佟校联系一起。

    这股风现在已经消了,上学期那阵特别猛,所以你也别往心里去,我相信你,也相信佟校”。

    小鸿措辞很温和,可是信息量够猛,她沉默地听完,靠着门才勉强站好,说她和老佟太冤枉,她把老佟当做老大哥来尊重的呀。

    她第一时间想的是:谁是谣言制造者?

    小鸿暗示她:“你得罪谁了?别看你和老张因为学生抡过铁锨,老张毕竟是个爷们儿,不会当长舌妇,想想哪个女人看你不顺眼吧”。

    此时此地,老唐刚刚离开,小鸿几乎是在告诉红梅,那还有谁?非老唐莫属,而红梅被此点拨,确认是唐老鸭无疑。

    只有她会这么做!

    这个丑八怪,曾经觉得她很无辜,她几次指桑骂槐,及刚才那种挑衅,红梅能躲就躲,没想到,丑八怪不仅限于此,竟使卑鄙下流的阴招。

    唐凤枝,从此,我向你开战!

    小鸿见她话少了,知道她内心不可能平静,赶紧说了些宽慰的话。

    “谣言止于智者,告诉你真相,不是让你生气,而是让你设防,对不对”?

    团委逐楼层检查后,要求各班快速撤离,直接放学,师生们脚步杂踏,下楼就散了。

    老唐找到布莱克的自行车,车子在楼西侧,她站车旁等,来的时候同事带她,回去时她指望他带,就守株待兔等着。

    她一抬头,他已经快来到身边了,她胸有成竹地笑着,他抓过自行车反身往东走,从那里出大门,她赶紧踩着高跟鞋跟着。

    她又是一抬头,心里咯噔一下,她看见谁了?

    只见章红梅一个人站在正厅外的台阶上,背着手悠闲地望天,望东望西,就是不望她们这边。

    老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贴紧,一副同宿同飞的恩爱样子。

    他被老婆捉贼般拖着走,他也看见了章红梅。

    他改变了方向,往台阶走。

    “你自己慢慢走吧”!

    一个声音不大不小,很轻,却尖锐地扎进老唐耳朵眼,骨膜穿透了似的。

    她惊惧地抬起头,见到他没表情的脸,相信了那句话正是他说的。

    盯着她掐着自己胳膊的手,他的目光没有商量的余地。

    无需第二句,她的手慢慢松开,她不知该如何摆脱眼下的尴尬,但知道不松手肯定会有令她更尴尬的。

    她只有放慢脚步,眼睁睁看着他跨上自行车,少年样子划着两腿,把车骑到台阶下,车头一转,后车轮抵在台阶最下一层。

    他没回头,按了下车铃,铃铃铃……,车铃清脆,在空旷的大楼前带着回音。

    章红梅从天空收回目光,依然背着手,一蹦一跳,下了一个台阶,又一个,站在最后一层上,轻轻抬腿一坐,稳稳地落在车后座上。

    她抬起左脚往台阶上一蹬,自行车没发力就受力,一扭歪,他吃惊发声:“哈哈哈……你干嘛呀你”!

    就势蹬起了踏板,她在后面把胳膊往他腰间一环,又一阵“铃铃铃……”带着回音,那是她的笑声,就这样,这对男女,旁若无人地出了大门,完全没把老唐当做一个人。

    老唐下意识地看看四周,还好,这地方没居民,就没行人。

    沿着他们的车尘,她在后头踽踽独行。

    她忘了痛惜高跟鞋里的脚,不管磨得多疼都不及心里疼。

    她以为章红梅会一直默默承受,没想到这个女人摆明向她开战。

    那我就应战,这本来就是女人间的一场战争。

    她愤愤地走着,盯着前头。

    前头自行车上那两人骑得极慢,车轮在平坦的柏油路上惯性滚动。

    她探身问他:“回家你会不会跪搓衣板”?

    他在车上回了下头,目光看着前面,说:“我家没有那玩意儿”!

    这句“我家”令她不悦,她捶了他一拳,他也想问她一句话,但没问。

    这条路,他搬家后就不会走了,上班路上他们再也不会同行,不会偶遇。

    “你呀你呀,如果和我住楼的人,是你,该多完美!我人生的每一步路,总是与你无关”

    他想说这些,但没说。

第155章金色九月(下)

    高跟鞋把老唐折磨够呛,最后一百米时已到极限。

    脚有多疼,恨有多深,但更气恼的是,一路上也没想出好计,三十六计,她发现不能随便使用。

    关键那两个男人护着她,这令老唐没辙,难道就没人制伏她了?

    校庆越来越近,除了毕业班,其他班级整个下午演练大型节目,班主任在旁跟踪本班纪律。

    科任无事可做就偷溜,那段时间,班主任累够呛,科任闲够呛,老唐趁此机会溜出去玩麻将。

    这天下午,她没出去玩,而是溜到初二组。

    初二文的门大敞四开,里面空无一人,办公桌上的纸被阵阵来风吹得哗啦啦响。

    她往门里探明情况后,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如入无人之境,直奔章红梅的座位,她的三个抽屉锁着两个,老唐哼了一声:里面不知锁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拉开没上锁的抽屉,里面好乱,胶水,胶带,小剪子,小锤子,图钉,订书器,不知这个家伙准备这些东西干啥?

    老唐又一哼:人模狗样,抽屉这个乱!尽做表面文章!

    她也不是找什么,纯粹好奇,趁着无人满足好奇心,她一无所获,转身要走,一眼看见椅背上的衣裳。

    章红梅的衣裳,一件粉白色半旧风衣,粉色褪到若有若无,只剩温润的米白,衣裳面朝外叠着,看似随意实则很小心地搭在椅背上。

    老唐停住了双脚,慢慢的向那件风衣伸出手,软软的抓在手里,她拎着两个肩头展开,情不自禁,把衣服拿近鼻子,像兔子似的张开鼻孔闻嗅。

    丝丝缕缕的布缝里藏着清清淡淡的香,女人香。

    不是香水,不是洗涤剂,那种香带着身体的余温,令她一个女人都想闻。

    突然,她把衣裳摔在地上,那件无辜的衣裳由高洁落进尘埃,就像章红梅轰然倒地,老唐上去就是一顿踩踏,脚底来回碾更解恨。

    她越踏越解气,五官跟着使劲,面目相当狰狞。

    正在她忘乎所以时,脖颈下的衣领被揪住了,她来不及躲闪,本能地赶紧闭眼,耳畔轰的一声,一侧脸挨了重重一记耳光,打她的手抡回来,手背和手指抽到了另一侧脸,那一侧耳朵又一轰。

    她只觉得两声轰轰,脸蛋子热辣辣,因为紧张感觉不到疼,但她及时捂上了脸。

    定神一看,扇她的不是别人,正是章红梅。

    章红梅的脸涨得通红,皮肤下晕红的血在清晰地涌动,这种吹弹可破,一旦破了喷涌的是血。

    章红梅感觉扇过那张脸的手蹭上一层黏腻,在裤子上嫌弃地蹭了蹭。

    揪着衣领的手也觉得恶心,松开时使劲一推,想把老唐推远点。

    老唐趔趄几步靠在对面桌边,她扯了扯衣领,放出宽松空间以便说话。

    但她没说话,她还在发懵。

    章红梅说话了:“本来不想搭理你,你送上门来,两个耳光算少的,给你个警告,今后再造谣,要你好看。”

    老唐摆了摆脑袋,择日不如撞日,既然早晚要单挑一回,那就豁出去了。

    她冷笑一声:“你是做婊子还要立牌坊!自己啥德行不知道?还怕别人说”?

    “好吧!照你说的,那就和我一道去见另一个人,你敢再这么说一遍,你就不是婊子养的!走!走啊”!

    这果然是女人间的战争。

    老唐哪敢走?不怕被揭层皮才敢走,她这么快就败下阵。

    耷拉着眼皮,那样子默认自己是婊子养的似的。

    她一副怂样,既是求和又是心里话,软软地说:“你放着好日子不过,总插足我家干啥”?

    “我哪里插足了?是你开始就看我不顺眼,你指桑骂槐,你造谣中伤,不都是你干的吗?”

    “你我同为女人,何苦难为女人?以前的事怪我不对,以后你,你离我家大林远点不行吗”?

    “你家大林?哼,那就看我心情了,把我衣裳捡起来”!

    老唐往衣裳走去,防备着再挨耳光,弯腰捡起了衣裳,规规矩矩放在椅背上。

    看了她一眼,意思是:我可以走了吗?

    章红梅把头一摆,不看她。

    老唐溜到门口,撒腿小跑着离开了。

    章红梅刚才在操场觉得凉,回来取风衣,正好赶上那一幕,她看着可怜的风衣,恨不得再把唐老鸭揪回来扇一顿。

    回家好好地,彻底地洗洗吧,我的衣裳。

    她又回操场去了。

    唐老鸭一阵疾走,到了僻静处,这才又摸了摸脸,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她才知道,章红梅这个女人狠起来,软硬不吃。

    真没人管她了?老唐一筹莫展,没想到,几天后机会送上门。

    那天下午,老唐和几个麻友来到街里小饭馆,因为其中一个麻友连赢好几天,把大家的钱收割不少,按规矩,赢家做东请客。

    有人提议:“也像男人那样搓一顿”,她们就这么出来吃饭,坐在僻静处,点了很简单的几个小菜,边吃边聊。

    吃到一半时,门外呼啦进来一群男人,有十来个,小饭馆店面不大,把屋子装得满满的。

    他们熟络地在旁边一张大桌围坐下来。

    老板热情有加,一看就是招待熟客,那群人里有个人很高,很帅气,穿得也光鲜,看起来像个头头,他一直没坐,和老板点菜,“反反复复那几道,能不能换一换?厨师该进修学习了”

    他说话的口气不小,张扬高调。

    这引起了老唐的注意,她上下打量那个人,心里一动:十有八九是章红梅的男人。

    她竖着耳朵收听他们的谈话,弄清楚了这群人都是铁路工人,她更确信了。

    条件一旦成熟,她就冒坏水,这已成条件反射,一条妙计瞬间成型,她要伺机而动。

    那桌开始上菜,嘭嘭地启啤酒,好家伙,根本不用酒杯,举着啤酒瓶像举着酒杯,十来个人都那么灌时,那场面就很震撼,只听咕嘟咕嘟一顿冒泡后,像喝完开胃饮料似的,放下空酒瓶才拿起筷子。

    “滴嘟……滴嘟”

    不知什么声音响,像闹钟,像唱歌,只见那个大高个站起来,把一个东西放在耳边接听。

    唐老鸭又是一震:那玩意儿就是传说中的手提电话吗?也有人叫手机?

    她激灵下反应过来,不是研究新玩意儿的时候,她站起来跟了出去。

    大高个站在门外说话,声音很响,唯恐别人不知道似的,他的高大显得她那么矮小,他的气势显得她那么卑微,她胆怯起来。

    但千载难逢的机会,豁出去了,在大高个转身时,她上前一步。

    堆出笑脸确认:“老弟,请问你是红梅爱人吗”?

    “啊?啊!我是,你是……”?

    老唐一阵欢喜,碰对了。

    此人正是闻立,他回身见一陌生女人挡路,提到媳妇儿名字,很客气地回应。

    老唐开始铺垫:“我看着眼熟,果然是!呀呀!真是一表人才,名不虚传”。

    闻立急着回屋,他的表情提醒老唐需要抓紧时间,老唐直切正题,她把意味深长的口气强加渲染:“红梅在我们学校干得好,人也红,人红是非多,其实别听旁人瞎说,说的不一定是真事,但大家都这么说就不好了,看住你媳妇儿,别让人抢去呦!我……”

    “我媳妇儿在学校要是有人敢欺负她,我就把那人肠子踹出来”!

    闻立生硬地打断她,恶狠狠地盯了她一眼,一侧身进屋去了。

    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在社会上晃悠这么多年的闻立岂能不懂?

    老唐吓得半天没动地方,她在犹豫进不进屋,她真怕闻立拎着酒瓶揪着她追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她偷偷地溜回座位,藏在角落里。

    闻立根本没在意她们那边,他们喧哗着,痛快地吃喝。

    尽管这样,老唐还是提议散席。

    她走在回家的路上,双腿使不上劲儿,她早听说章红梅男人是个大老粗,如果挑起火,他肯定会把不省心的媳妇儿揍扁,但偏偏这个莽夫还是护妻狂魔,自己差点没挨揍,那句“把肠子踹出来”令她不寒而栗。

    老唐感觉自己实在没招了,软的硬的,明的暗的,使遍了,不好使。

    看来,只有静候时机,那就走着瞧。

第156章 三喜同庆

    整个九月在半工半读中过去了,初二师生为新楼立下了汗马功劳,新楼在招手,离开老校进入倒计时。

    在老校最后一天放学时,大家的办公桌都空了光了,红梅和小鸿回到办公室时,人也都没了。

    她们的东西几天前就在陆续倒腾,最后离开时只轻便地拿了一点东西,小鸿习惯地拿起锁头要锁门,红梅提醒她:“后勤告诉不必锁,他们还要最后检查,然后封门”。

    小鸿慢慢地放下锁头,她们退到门口,一缕夕阳柔和地洒在她们的办公桌上,暗旧古老的办公桌随同老屋一起留在这里。

    她们最后一次走在走廊上,空荡悠长的走廊回响着她们的脚步声,她们向月亮门走去,身旁的松柏默送她们离开,今后,这里的春华秋实都无人问津。

    她来沙塘子三中时间不长,在老校只呆了两年,但对经历半世纪风雨的老校留恋尊敬,她走出校门的一刻,以回头深情一望来告别。

    时代在变迁,国家投入了大量资金改善乡村教学环境,告别旧的开始新的,是时代的趋势。

    明天就到新校去,明天是三喜临门:

    一喜,庆祝搬迁;

    二喜,校庆;

    三喜,庆十一。

    学生们排练那么久,那么专注,把校庆想象成一场运动会,领导台上观看,他们把精心准备的表演出来。

    排练期间,总指挥把这句话挂在嘴上:练的时候不用心,到那天时因为你丢人?

    所以,学生们一遍遍排练,班主任们在旁监督,就为了“三喜同庆”。

    那个隆重的日子在清寒中来临了。

    九月末的早晨清霜满地,全体师生六点半就开始集和。

    所有人的服装整齐划一,为了出效果,穿的都很少,师生瑟瑟发抖。

    三千来人密密麻麻集合在楼下,队伍甩到大街上,喇叭喊话:“留出通道,领导要亲自剪彩”。

    同学们扭头往大街上看,好像大人物马上就挥着手走来似的。

    鼓乐手在队伍最前面,时不时就演戏一遍,群情激昂。

    太阳很红火,但颜色美不发热,学生们冻得直跺脚,地面的清霜踩稀碎。

    时间一点点过去,裁剪的大人物迟迟不出现。

    吉时快到了。

    老师们列队台阶两侧,台阶站不下那么多人,往两边延长着,男穿藏蓝色西装,女穿夕阳红套裙,这是学校给大家定做的。

    乍一看,集体婚礼似的,尤其结着大红花的绸缎从东到西抻着,很喜庆。

    大校长自己也西装革履站在廊檐下,他很紧张,今天他是剪彩人员里最小的微尘。

    班主任站在本班后面督阵,前面什么情况一点也看不见。

    台阶上的老师们由开始的端庄肃穆到窃窃私语:“市长不出现,老校友咋也不见?不说发请帖全国都有校友来吗?省会大医院的主刀大夫,南方企业老总,正是四五十岁的巅峰时刻,听说都请假赶来了。

    还有七八十岁的耄耋老者,也都来了,怎么一个也看不见?

    据说他们带了礼物,乡里接受了。乡里放话说设宴款待”!

    这些消息都靠口口相传,慢慢地在老师们之间都通光了。

    突然,鼓乐手又演练一遍,大家连连摆手:“留点激情吧,一而再再而衰,一会真佛到了没激情咋办”!

    预定吉时终于过去,太阳升高了,热了,师生们已经站了四个小时。

    腿酸了麻了,大喇叭不允许学生乱动,督促班主任:“管好各班,越到这个时刻越重要,随时会来的”。

    大家盼星星盼月亮地等,已经不想看壮观场面,只想快点结束。

    累了饿了倦了。

    突然鼓乐齐鸣,听上去很仓促,多少人以为又是演习。

    队伍前面悄悄传过话:“才来三个人,市长剪掉大红花就往外走了”。

    剪彩过程红梅什么也没看见,市长啥样更没看见。

    只看见两辆黑色的小汽车开走的尾巴,一转弯就不见了。

    鼓乐戛然而止,学生们都蹲下来,任谁嚷嚷也不站起来。

    她任由四班学生活动腿脚,她自己也原地蹦跳。

    大校长呆若木鸡地等着下一环节。没人告知他,他不敢决定干嘛。

    班主任们就近凑在一起,议论可靠消息:“老校友早都来了,有一百来人,都在老校呢,他们走遍了校园各个角落”。

    是啊,那里才是他们要见的地方,那里的教室,松柏,花草,对于他们才是有意义的。

    人家来新楼干嘛?又不是没见过大楼。

    终于有准确消息:市长剪彩完毕回市里了。

    也就是说,师生排练一个来月,市长一剪子就走了。

    那么,接下来的环节就是招待老校友了呗?

    广播突然宣布:放假七天,现在放学。

    学生们失控,都往大门涌,大门多亏宽大,几千人退潮般一泻千里。

    楼下空阔起来。地上彩纸凌乱,花束扔了满地。准备了这么久的三喜同庆就这样草草结束。

    后来大家才知道真相:市长剪彩完回市里。

    乡里的葱葱蒜蒜在饭店搓了一顿。

    老校友没人招待,母校也没招待,他们自己聚了一餐,然后就散了。

    好多人千里而来,如此而回。

    而那些礼物?呵呵……

    老佟义愤填膺地发了一阵牢骚,热血男老师们连续几天热议,然后就完了。

第157章他们走了

    十一假期结束,返校的第一天,所有师生都来新楼报道。

    三班和四班依然是邻居,楼梯西侧,果然是二楼,也正是她们打扫卫生的教室。

    同学们坐在自己拾掇的教室里,欣慰自豪。

    雪白的墙壁,光洁的地面,崭新的门窗,海蓝色的窗帘,绿莹莹的黑板,一人一套新桌椅,棚顶八个日光灯,学习条件天翻地覆的变了。

    初二办公室与学生同楼层,在阴面,班主任们一直在班级忙碌,等回到办公室时,座位没得选了。

    小鲁别的不积极,抢“香油”手疾眼快,她靠窗靠暖气,又亮又暖。

    红梅位置最差,靠门口,而且是一开门就被挡住,她无所谓,已经住到楼里,靠门能冻死吗?

    进入十一月份,气温和日期成正比例函数的关系递减。

    大楼在凄风苦雨中岿然不动,阳光一上来,室内暖洋洋,大家不由自主地对比从前,说:“每年这时到放寒假是最难熬的时候,生炉子冒烟咕咚,又脏又冷,真不敢想,今年这么享福,暖气热烘烘的,窗台上花草茂盛,师生多幸福啊”。

    可是温暖也是有价格的。

    团委又开会了,说:“这个大楼的采暖花费巨大,学校实在支撑不下去,需要学生承担一部分,每生交七十块钱,没有减免”。

    班主任们七嘴八舌:

    “每年班级统一买一吨煤时人均也就花四五块钱,这突然七十块钱太多了”。

    “好多学生是这样的,他们学习不好,没有任何升学指望,如果学校不收钱,或者只收几块钱,他们当养身板似的会继续上学,可是收费多了,家长就算账,觉得不划算,就不让读书了”。

    “所以收费一次撵家去一波人,这都成规律了,学生就是这样流失辍学的”。

    但不管怎么议论,这是必须执行的要求。班主任能有什么权利违抗?

    大家从团委出来往各班走去,对于学生来说他们就像黄世仁,不是催债就是各种任务。

    红梅把收费的事说完了,她忐忑地观察着同学们的反应,猜测着谁会掉队。

    她提前鼓励:“大家和父母好好商量一下,克服一下困难,别因为七十块钱就离开四班。

    咱们在老校区那么苦都熬过来了,教学楼这么享福反倒不来?太遗憾。

    我们亲手擦玻璃,擦黑板,擦桌椅,擦地面,还在外面铺甬路,浇树,亲手打扮着校园,不能过不去这个冬天啊”!

    她说到后来不禁哽咽了。

    她的目光浏览过每一张脸,在小婷,和李宝燕脸上停留片刻,她怕这两个女孩掉队。

    同学们沉默着,不给她任何信息,他们实在给不出信息,他们的去留由父母决定。

    第二天早晨一到校,她就进班查看,同学们陆续各就各位,她惊喜地发现小婷和李宝艳来啦!

    她俩迎向她的目光底气十足,看来兜里有钱腰杆硬,她俩没问题。

    快上正课时,有三个座位空着。没有请假,不知原因,这是提前退场的意思。

    她走到那几张桌边,往桌堂里看,里面已收拾空,也就是听到交钱后就做决定了。

    这都是懂事的孩子,他们和父母形成默契,他们猜到父母会说:“又交钱?你们老师天天要钱?别念了”。

    平时缺课会请假,但决定辍学就任性一把,不再搭理老师,老师管不着他们啦。

    这三个空位里有春生,那个瘦小的男生,因为除草被打一拳的他,不来了。

    不来的三个人,曾和大家一起参与新楼建设,在水房抢水;抢砖铺甬路;到沟渠里抬水浇树。

    他们坐在明亮的教室里不到一个月,不到四周,不到二十天,就走了。

    他们上学的脚步在这一天永远终止。

    这一天中,各班班主任碰面的主要话题是:“你班掉几个?”

    大家准确的报数,三个,五个,甚至八个,那是数字吗?

    那是一个个生动的笑脸,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小鸿说:“我班一个没掉”。

    大家对这样的班头羡慕得不得了。

    对于各班掉队,前辈们理性地说:“不必找了,找不回来。即使磨破嘴皮这次回来,下次收钱还会掉,他们有自己的安排,你老师把人家死拉硬拽留下,你给人家掏钱啊”?

    这一天,她心情很郁闷。

    临放学时,她在办公室桌边数钱,数那齐上来的采暖费,一个小男生不声不响地进来,站在她身旁。

    她站起身时发现了他。

    瘦小的身板,黑长的脸,穿件瘦小的运动衫,里面穿着棉袄,手腕露出很大一截,那一截粗糙黑暗。

    他的大眼睛却很明亮,正是炉长小乔。

    她微笑着问他:“你有事吗”?

    小乔说:“老师,我不念了。今天是最后一天,本不想来,可要和你说一声”。

    她惊讶了,她以为只要今天出现的都没问题,没想到他来辞行。

    不烧炉子他失业了,也没有优待了。

    她想起布莱克叮嘱她:那个炉长小乔数学天赋极高,千万盯牢了。

    她焦急地说:“不念书多可惜啊!你数学那么好,数学老师说你是天才,新开的物理也那么棒,你得考大学,知道吗?我不答应,你必须来”。

    她极力挽留,小乔的大眼睛很平静,一副打定主意的样子,说:“我爸常年有病,这七十块钱给他买药吧”。

    她搬过他的肩头苦口婆心:“你只看眼前七十块钱,可是将来你出息了,能挣多少倍的七十块钱你知道吗?”

    但他不为所动,这番大道理对于他太遥远,眼下七十块钱对他才是燃眉之急。

    她看出他去意已决,搬着他的肩膀愣了几秒,悄声说:“我如果和学校求情给你减免,你来吗”?

    他眼睛亮了一下,像灰烬中一点火星,他点点头。

    她肯定地说:“一言为定!明天你必须来上学,减免的事包在老师身上,但不要和别人说,那样你就没份了”。

    小乔使劲点点头,老实木讷的孩子不会花言巧语,他木讷地转身走了。

    她哪有什么本事找学校讲情?也不会舍脸去讲情。

    结账时,她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七十块钱交了采暖费,小乔保住了。

第158章相约九八

    为了春节前能搬进楼房,老唐和麻友们联手装修,她们殚精竭虑,废寝忘食,好不忙碌。

    经常互访进度,提点子搜集灵感。同时畅想在哪里摆麻将桌。

    她规划着:“住新房后,我一定在大客厅里玩一次麻将,明亮的大玻璃窗前坐着,一扭头就能看见楼下的花草,楼下的行人羡慕地望着我”。

    想到这里她迫不及待。

    她们陆续竣工,大同小异的风格。

    墙上贴的花花绿绿,天棚挂得摇摇晃晃,一切物件都上着套。

    四室一厅的大房子,三个卧室朝阳,老唐如此安排:林洋在大厅东边那个小屋,西边两个卧室,婆婆一间,她们夫妻一间,至于阴面那个小屋,被布莱克亲手布置成了书房,那就当书房。

    她这个家五彩缤纷,琳琅满目,她环顾着,做梦般不真实,可千真万确的是她的家。

    又要搬家,母亲什么都不想丢,老太太说:“那个柜子是我结婚时做的,这么多年柜盖一直铺着纸板,柜盖像新的一样。那个柜子我带着”。

    唐老鸭看着布莱克,他说:“妈,这个柜子真不能带了,没地方摆,它太大了”。

    母亲听儿子这么说,知道没希望了,忍痛拾掇柜子里的东西。

    唐老鸭趁热打铁,说:“旧的统统不要”。

    他走到那个箱子前,那个装满了他老物件的箱子,他搬着放在了门口,老唐一看那个箱子旧的没有颜色,他还要带走,张了张嘴,没敢说什么。

    二黑嗅觉到家里的变化,不安地跟着看这看那,他蹲下身搂着二黑的脖颈说:“咱们搬家喽!得经常给你洗澡啦”。

    唐老鸭原打算趁此机会扔掉二黑,得,人家要带着,还要总给洗澡,她又不敢言语了。

    但关于“燎锅底”这顿饭,她说话了:“把咱爸咱妈,还有姐妹们,接来呗?也让他们认认门,大家热热闹闹吃一顿,开门红”?

    他没吱声,她知道又没戏了,她去麻友家吃“燎锅底”的饭,也想把麻友们请她家来,但知道,也没戏。

    他们是小年那天搬的,除了那个箱子是大物件,其他的都很轻便,很快就归置利索了。

    老佟家在另一栋,两室一厅,是蝈蝈借娘家钱买的,指望老佟那个浪子住楼得下辈子。

    但选楼层时,老佟说了算,他选了顶层,他振振有词:“别人在我头上走来走去,我家多不肃静啊”

    “可是,顶楼冷啊”

    “住地房不冷?你冻死啦?都不住顶楼那谁住”?

    蝈蝈拧不过他,他乐颠颠选了顶楼。

    他家地房没被征迁,不急着腾房子,所以,他们打算春天过来。

    老佟听说布莱克搬家了,约他出去喝酒,他们在酒馆小酌,从中午到夜色苍茫还没回来。

    老唐伫立在大厅窗前,居高临下地北望,整个老镇展现在眼前,一盏盏曾经看着辉煌的灯光此时微弱如豆。又远又小又低。

    那些老镇里的人看向她们楼上的灯光却是要与星星相连,那群穷鬼肯定羡慕嫉妒恨吧?

    老唐抱着膀子感觉,欲与天公试比高。

    她轻轻推开她卧室的门,打开灯,哇,好绚丽的卧室啊!

    色彩斑斓的窗帘像一个花园,姹紫嫣红的床单铺在双人大床上。

    两个红艳艳的枕头并排摆放,像并蒂花般令她怦然心动。

    结婚时新房那么寒酸,这炫目的卧室,令她比当新娘还激动,期待。

    外面飘起了雪花,稀疏随意,似乎只是为了打发夜空的寂寞,有人捶房门。

    刚打开,两个醉鬼跌进来,布莱克和老佟勾肩搭背,不知谁搀扶谁,踉跄着往客厅里走。

    老唐心疼地看了眼凌乱的大脚印,只听老佟像开会点名似的:“唐凤枝”!

    唐凤芝本能地想答:到

    她改成了高声“嗯”。

    她等着下文,忐忑极了,她怕老佟在喝酒时把她的造谣揭开底,那样她就没好了。

    她偷眼观察,老佟没说,如果说了,她早被扔门外去了。

    她安下心来,婆婆走出来,老唐摆摆手,老太太知趣地回卧室了。

    老佟往门口走,布莱克要送,老佟摆手制止。

    布莱克站在客厅中央挥手告别,老佟离开前也挥着手,好似远行万里的样子,房门一关,老佟下楼去了。

    布莱克摇摇晃晃地打量着客厅,老唐不由得一阵欢喜,历史这么巧合,新婚那夜,他醉了,今晚他又醉了,醉了好!

    她蹲下身,给他换鞋,他倒是很配合,她搀扶着他往前走,前面左手边是卧室,右手边是书房。

    老唐当然往卧室搀扶,在卧室门口,他一手撑着门框,往里看了看,“哈哈哈,这是你的金窝,你喜欢住,住下好啦”!

    他转过身,一步跨到书房门前,依然胳膊撑着门框,往里看。

    这是他亲自设计的,西墙一个书柜,东墙一张单人床,铺着简约的蓝格布床单,床脚与墙之间正好挤着那个箱子。

    箱子上随便放点东西,起到了床头柜的作用。

    窗前一张小书桌,面对着天蓝色的窗帘。

    老唐温柔地说:“书房有啥看头?到卧室去吧”!

    他却往里走,反身要关门,她挤了进来,走到小床边,他咕咚往下一躺,两个大脚丫子岔开一伸,要睡去。

    老唐心里一扑腾:他难道要住在书房吗?

    真的要住书房吗?

    她好像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要四室,原来是要与她彻底断联!

    那怎么可以?

    酒后乱性,她就要让他乱。

    她把书房门一关,在他身边挤着躺下来,也许她的气味太有标志性,他坐了起来,发现了她。

    酒醉醒了不少,怎么赶走这个讨厌的女人呢?让她死了这条心?

    老唐,你可知将计就计?

    趁着半醉半醒间,他正好不吐不快。

    他一头躺了下来,闭着眼睛,迷离着说:“我爱你!……我爱你!”

    老唐初听一愣,继而好甜,突然警觉,她坐了起来。

    “我爱你!”

    他反复这句话。

    “你爱谁?你爱唐凤枝吗”?

    “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我的!”

    不必问了,肯定不是她唐凤枝。

    但是,她想知道那又是谁?虽然猜到了,还想确认,这对自己太残酷,但她变态了。

    颤微微的,阴森森的,她问:“你爱章红梅吗”?

    他笑了:“我告诉你,她在哪”!

    老唐只得俯身过去,他拍拍心脏处,“哈哈哈,我把她藏这儿了”!

    “我爱你”!他又拍了拍心脏,像温柔地拍着所爱。

    老唐崩溃了,她控制不住地想歇斯底里,痛快地尖叫:“她到底是谁”?

    但,楼上楼下再不是平房了,她住着这么漂亮的楼房不能被人笑话,她忍住了。

    却要把自己往死里挤,她问:“你为什么娶我”?

    “除了她,娶谁都一样!我妈要孙子,我完成任务了,谢谢你,你也完成任务啦,哈哈哈”!

    从他嘴里难得听到谢谢,却是因为这个,她咬牙切齿:“你真不是人”

    还是不死心,呐喊:“我是实心实意爱你啊”!

    “你爱过吗?懂爱吗?去吧,喜欢你的金窝,住去吧”!

    她感觉到了,他句句扎她心,句句是实言,根本不是醉话,借着酒醉而已,不说出来,他也憋挺!

    她连滚带爬地出了书房,把卧室门一关,那些大红大绿,花团锦簇,将她包围,那张大床又宽又大,嘲笑着她,她失神地叨咕着:“她哪里好啊”?

    乔迁之喜变成灼心之殇,但老唐就是老唐,她的求生技能像壁虎,断尾巴还能再生。

    经过一夜的调整,老唐决定,即使把牙打碎了混着血咽下去,也要保住她拥有的。

    他曾经警告她:要么忍,要么滚!

    这六字真诀是她获得幸福的口诀,没有这口诀,今天能住上楼?

    好不容易住上的楼,撵走我?没门!

    他果然住在书房,不踏她卧室半步,不与她同处一室,他感觉心那么亮堂宽敞。

    她忍了,住在她的“金窝”里。

    他们互不干扰。

    老百姓的大年到了,春晚联欢时,家家户户传出这首歌,《相约九八》

    相约在甜美的春风里

    相约那永远的青春年华

    心相约心相约

    相约一年又一年

    无论咫尺天涯

第159章永远的三年四班

    唱完了相约九八,一年后来到了一九九九。

    三月一号全面开学日。

    这一天,对于初三师生来说,是个分水岭。

    她忐忑地朝着她的三年四班走去,不知迎接她的是多少人?

    不必前辈告诉她,她也知道,一些升学无望的同学会给自己早做打算,他们不愿意一陪到底,眼睁睁看人家报名考试,她们与此无关,这放在谁身上都不好受。

    自尊心驱使他们早做了断,这种提前离场是他们最后的尊严。

    所以,好多同学在放寒假时就已经是最后一面,他们在大家冲刺中考时,要么出门打工,要么在家务农。

    这样一来,她根据学生成绩就已经估摸出谁会不来。她班两极分化,掉队会更严重。

    她站在班级门口,一眼望过去,果然空出不少座位,就像曾经茂密的树林一夜间被砍伐了似的。

    在座的同学们也都满脸忧戚,好多人的同桌不来了。

    近三年来,她们早已结下深情厚谊,在最后一程,同桌不陪她们走了。

    她在过道里来回溜达,时不时地看看门口,期待有谁气喘吁吁地跑进屋,但是,门口静悄悄。

    她走到空位处,不死心地往桌堂里看看,空空如也,没有一点痕迹。

    老冯一直盯着她,她来到面前时,忧伤地说:“老师,走了十三个,加上前面陆续走的,咱们班只剩三十六个人了,还包括四个后来的,当初五十八个,差不多走一半。

    别的班我也打听过,差不多都这样,只有三班留下的最多”。

    她的心湿漉漉的,走到第一排,转身,把三十六张脸仔细地过了一遍,像是用目光挽留,她低声说:“你们坚持到最后吧,就像一次旅程,有始有终,今后回忆往事的时候,欣慰自己读了完整的初中”。

    三十六个同学齐声说:“老师,我们谁都不走,一直到毕业”。

    孩子们盟誓一般,她突然快步出了教室,她不能把泪洒在学生们面前。她身后的班级静悄悄的。

    学生掉队令她伤心,也有令她欣慰的。

    炉长小乔实力黑马,正如布莱克预言那样,小乔数理化独孤求败,从来都是满分,无论试卷多么难,他是奇迹的存在。

    刚入学时,他的英语很差,过了入门关,凭借班主任就是英语老师的优势,他的英语突飞猛进,单词过目不忘。

    至于语文,小鸿功不可没,手把手教他作文,同时启发他的人情味,但这个孩子智商有余情商堪忧,好在作文能写出六百字了。

    只要语文顺手,全校第一名,非他莫属。

    那四个女生依然遥遥领先,三年四班,在前五名上,霸气冲天。

    老冯偶尔能在五十名出现,已经不错了。

    他“公务”多繁忙啊!“社会事务”那么多!还能挤出时间学习,实属不易。

    四班还有个意想不到的人,她像棵野草,没人关注她,阳光雨露均洒时,她努力汲取,竟然开花了。

    她就是李宝燕。

    这个基础薄弱到无望的女孩一点点追了上来。她也进到一百名内。

    冲刺阶段再加把劲儿,考场发挥稳定的话。考县里一中没问题。

    时间,对一个孩子的塑造多么大啊!它可以让金子退到茫茫人海,也可以让一块璞玉脱颖而出。

    她经常和学生“废话”。

    但学生喜欢她的“废话”。

    她说:“真羡慕你们能上高中!读完高中你们的眼界又上一层楼。人生又多了选择的机会。

    你们考不上重点高中,也要上咱校的普高。咱校教学楼,宿舍,食堂,多么方便的条件。只要能跟上课的同学都上普高吧。

    千万别初中毕业就回家务农,三年两载结婚生子,一生就完蛋了。

    然后过几年你们的孩子又上初中让我来教”。

    同学们哄然大笑。

    但有好多突然不笑了,那就是领悟了吧。

    她每周两个晚自习,从六点半到校一直待到九点下自习。

    晚自习是最催人奋进的时候。

    她讲完了若干卷子,坐在讲桌后,刷题,批改,出题,备课。

    眼睛疲劳时抬头缓解一下,这时她的面前是齐刷刷的学生们,都埋头专注的学习。

    每张桌上资料堆积成山,她们躲在山后,而她们的未来是一条宽阔的路。

    多么火热的青春啊!

    窗帘微动,吹进来的风里飘着楼下野玫瑰的芬芳。

    那股香令人怀念青春,怀念奋斗的激情。

    这时她停下笔,出神地看着同学们,三年这么快就过来了,她们即将飞走了。

    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她们是否会记得?

    老师心中的留恋她们是否了解?

    当有一天,学生们开始打听:“老师,什么时候照毕业相”?

    “老师什么时候退校”?

    她有一阵惊慌失措,离别在即,可她有好多话还没说啊!

    站在讲桌后,同学们低头做卷时,她轻声说:“老师是第一次当班主任,没有经验,但也把最初的热情献给了你们,优秀的你们成全了老师。

    大家记得吗?开学第一天我们无头苍蝇似的去领书?

    那时你们好小,每个人抱一摞书像小耗子搬家;

    一想到三年那么漫长,我猪八戒摔耙子,要不干,可我坚持下来,此刻与你们难分难舍;

    紧接着,我们劳动时被欺负,大家握着铁锨打架,以后千万不许那么冲动了;

    开运动会时我们拔河,虽败犹荣;

    新校园里那些垂柳,我清楚地记得哪排哪行是咱们四班栽的,浇的;

    甬路那么长,有一段是咱们四班铺的,我走在上面的时候,就会想起你们;

    学习上,我没少磨叨你们,不知你们谁的心里有阴影吧?

    三年一晃过去了,你们给了我那么多回忆,三年四班不会散,永远在我们心里!

    你们羽翼丰满要飞向另一片蓝天,老师原地守候,等待你们的佳音”。

    有人抬起了头,陆续有人抬头,最后都抬起了头,她克制着自己,说:“学习吧,我随口唠叨”。

    时间越近,她越唠叨,想起来一件事,马上进班,说:“大家都戴块手表吧,现在就戴,否则你不熟悉它”;

    出去一圈又想起一件事,回来嘱咐:“大家这几天睡觉不要太晚,调节一下生物钟”;

    走一圈又嘱咐:“考试那天晚上不要躺下太早,比如你习惯九点睡,你六点躺下反倒不好”。

    她反复无常,惹同学们笑话她,她也笑了。

    照毕业相那天是突然袭击,领导怕提前泄露导致学生失控,大家正在上早自习就被通知:轮流照相啦!

    她多亏有准备,提前通知了一些早退校的同学,他们来了十多个,更多的来不了,都打工去了。

    楼前台阶上摆了排桌子,最前面摆了排椅子。

    这些道具不动,按班级顺序出场,三班照的时候,四班围观,三班整齐的队形倏然散了,四班站了上去,其他班级围观。

    而初一初二的学妹学弟们远远地围观,好像这一切永远与他们无关。

    她作为班主任坐在第一排最中间,她的身后就是她的学生们,她回过头,从左边看了一遍,又从右边看了一遍,她的学生们蓦然变得那么高。

    同学们目不转睛地看着镜头,她也对着镜头,但是,镜头为什么那么模糊?

    倏然队形散了,告别仪式就这样结束。

    十二个班很快照完,大家又回到教室,她突然想起那十多个回来的同学,可是,他们早不见了踪影。

    这节课很特殊,铃声一响就退校。

    她的千言万语都嘱咐过了,在最近几天,在这三年里,同学们,你们记住了吗?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自古离别多伤感,我们偏不要眼泪,未来人生路,希望你们别忘了笑。

    她想说这些话,但,不敢开口,只把那目光掠过每一张面孔,轻轻的说:再见!

    下课铃声骤然响了,学生们从她身前身后一个个离开,一个个声音说:“老师再见”。

    她点头回答:“再见”。

    就像每天放学那样,只是,这一次再见后,他们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教室空了,窗帘随风拂动,她还站在讲桌后,刚才济济一堂瞬间人去楼空,这就是毕业。

第160章光着脚丫听声

    老佟与进修管宿舍的人是老乡,近几年中考,沙塘子三中都住在进修,包场住。

    进修在各考场中央,辐射到哪里都方便。

    男老师住一楼东侧,上面是男生们;女老师住一楼西侧,上面是女生们。

    男女生之间有铁网隔断,这里的安全性没得说,而且房费便宜。

    冰琼和她妈妈住宾馆,晓月和妈妈住亲戚家,还有几个学生都有住处,所以,四班住进修的只有二十多人。

    老冯领着男生找寝室去了,她很放心。

    她的任务是精心带好12个女生,很巧的是有一个房间正好十二个床位,那个房间在三楼,明亮宽绰,正当班主任们在走廊没什么表情时,她一马当先:“我班人数正好,我们住”。

    她给女生们争取到了不拆帮的机会。

    而有的班级必须拆分,被分出去的女生哭哭啼啼,班主任只得劝慰:“只是睡一觉,和谁住不行”?

    她打开303的门,宽宽大大的寝室,上下层的床铺,摆着整齐干净的铺盖。

    女孩们尖叫着冲进去占床位,很快坐在各自的位置,互相兴奋地说:“太好啦,我们还能一起住三晚”。

    她站在屋地中央环顾着,也很满意。

    这三晚,会是女孩们难忘的回忆。

    看完考场她们领学生原路返回。其余时间自由活动,县城对乡下娃们极具魅力,寝室瞬间空了,孩儿们玩去了。

    七点钟,她们清点人数,如数归队,点完名已经八点,接下来就是睡觉,那还能有什么意外?

    她们在一楼也要休息,只听楼上隐隐约约有说话声,带队领导是老佟和布莱克,他俩过来敲门:“你们女老师到女寝看看去,开锅了”。

    她们刚上到二楼,每个门里沸沸扬扬开联欢似的,聊天难分难解。

    她们逐个门敲了敲,提醒:“睡觉吧,明天考试呢”。

    里面的喧闹戛然而止,她们下来了。

    她和小鸿坐在床边,隔了十分钟又上去,果然里面又热闹起来。

    她们贴在门上喊话:“大家睡吧,一会儿我还来”。

    里面突然鸦雀无声,她们下去了。

    过了十分钟,两个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走出去,走到楼梯半路上,又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弯下腰脱掉鞋子,拎在手上,踮着脚尖走到寝室门外,侧耳听了听,她的四班还在嗡嗡。

    她贴着门说:“睡觉吧”。

    只听里面谁说:“唉呀妈呀,吓死我了”。

    她俩对视一笑,小鸿也听完了,她们下去了。

    过了十分钟,两人又上去,轻车熟路地拎着鞋,蹑手蹑脚到了寝室门外,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没有聊天,传出细细的鼾声。

    小家伙们,终于睡了。

    她们不管哪个班的寝室,挨个门贴耳朵,光着脚,拎着鞋,一个门一个门地贴近了,确保都睡了,才满意地下楼。

    从二楼往下走的时候,布莱克和老佟走过来,抬头看见她俩拎着鞋,刹那疑惑后同时笑了。

    她们穿鞋时,才感觉到脚心冰冰凉,大理石地面好凉啊!

    为了娃儿们睡好觉,谁知她们用心良苦!

    老佟说:“我们刚查完男生,骂了一顿,都睡了”。

    对男生就可以简单粗暴。

    老太太从寝室走出来,加入进来,他们在楼门口小聚,小声地交谈。

    老太太说:“以前我带学生中考,从考场出来,有个男生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这就是中考啊!也没啥呀!我肯定能考上”。

    小鸿说:“然后他们经历高考时也会觉得那只是一场考试而已,把一辈子经历完了还会觉得一生如此而已”。

    “可不是,就是这样的,人生在于过程,没哪个老人会说:我可终于老了”。

    “哈哈哈……”,小声地笑着。

    老太太:“我当了一辈子班主任,教过的学生无数,好几年前我就开始教学生的孩子,徒孙们唠叨我管得严,我说和你们爸妈一样不知道好歹,赖我管得严,你们爸妈来了我照样修理他们”。

    老太太说到这些极其自豪,她也应该自豪!

    老太太对着老佟说:“中考结束考试我就回家了,永远回家了”。

    老佟眼神满满的留恋,说:“老师,也没举行个仪式欢送你退休,干了一辈子悄悄地走”。

    老太太倒很豁达:“比我更老的都是悄悄退休的呀!谁也没有仪式!我还觉得自己的告别挺有意义的,参加了最后一次中考,知足了”。

    布莱克问:“您退休后有什么打算吗”?

    老太太:“没想好,突然闲下来可能不习惯,劳碌命!哎,这辈子一晃就过去了,学生不敢说桃李满天下,但数不清是真的,教学生,却没交下人,好失败吧”。

    老佟感慨:“别把老师想得应该多高尚,这就是一份职业!

    老师要挣钱养家糊口,老师也有七情六欲。

    只不过,因为工作的特殊性,要用良心和感情去投入,因为我们面对的是人,我们也是人,我们做到问心无愧,就无悔”。

第161章风起梦落

    中考第二天下午,把学生从考场接回来后,她委托小鸿:“我班女生那个寝室,你替我经管一下,我出去有点事”。

    小鸿满口答应:“去吧,我也是她们的语文老师,谁敢不听我的?”

    这个是真的,她所以才委托小鸿嘛!

    她没等到吃晚饭,就从进修溜达出来。

    从街心花园那里往南走,脚步一踏上那条路---九道街,她已激动起来,责备自己:这么多年,才回去?远吗?不到一千米啊!

    她在路的右边走,左边还有一人,像路人一样悠闲地跟随,他偶尔往她那边看一眼,她微笑不语。

    他们像偷偷出来约会的少年,她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走上这条路就走上了回忆,13年前,她第一次走这条路,路面像村道,雨后全是稀泥。

    第二年修了柏油路,路两边是平房,条条小胡同幽深静谧,胡同口常有一伙人下棋。

    如今路两边耸立很多高楼,哪有当年的影子?

    她的眼睛一直往前看,越走越激动。

    她即将看到那座粉白色的小楼,白中带一点粉,很娇媚的颜色,像极了豆蔻少女的脸色。

    她的母校,毕业整整十年,她回来了!

    1986年,她第一次走进那个小小校园时,教学楼才建好,在周围平房的陪衬下,它端庄清丽,送她报道的哥哥默默地看了好久,羡慕地说:“在里面读书多好啊”!

    那时整个校园几乎没有一棵树,满地乱砖头,一副百废待兴的样子。

    毕业时,楼前垂柳栽了起来,丁香树纤细伶仃,在丁香花的零落中,她们匆匆离开,毕业了,如今,它们长多高了?

    终于,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大门,没变!同时看见了那座熟悉的小楼。

    她惊在原地。

    她熟悉小楼,是因为它的样子,但哪里还见当初那雅致的色彩?

    楼身涂抹成土黄与砖红相间的颜色,楼顶流下的水柱留下一道道污浊的痕迹。

    母校的这座小楼像穿了件俗艳的格衣裳。那么矮地倚在新生的楼丛边。

    她像一个中年妇人,抹着浓妆,想要挤在新生代的行列,却显出了她的无力与憔悴。

    大门紧锁,不见院里有人走动。楼前的柳树有盆口粗,所有树冠在上面交织成一片伞盖。

    多了一套石桌石凳,上面落层丁香干枯的落花,丁香树高大婆娑。

    她们是最后一届英语生,后来招的全是财会生,而如今这里有着怎样的学生呢?

    在大学文凭满天飞的今天,这所县城中专还有学生吗?

    寂静中她感觉到了母校的无奈。

    大门里边门卫室出来一个老头,他往回走时注意到大门外站着两个人,其中有一个痴痴凝视的女子。

    他主动问:“你们要干啥”?

    她说:“我是这里的毕业生!我想进去看看,行吗”?

    “咋不行?进来吧”,他打开小门,她面带感激地走了进去。

    老头欢迎了拜访母校的她。

    她问:“现在还有学生吗”?

    “现在没有了。好几年不招了。都读大学去了。谁来?你是哪年毕业的”?

    “1989年”。

    “你毕业后有几年学生不少,然后突然就不招生了,现在楼里偶尔有补习班,都是短期那种”。

    “我到里面看看”。

    “去吧,里面也没人”。

    布莱克第一次来到她的母校,走着她走过的路,可曾踏上她的足迹?

    他们情不自禁地十指相扣,走上台阶,就是在这里,10年前大家照毕业像,把那个“中等专业学校”的大牌子竖在背景里,这是母校送给她们的礼物。

    她们的毕业,告别仪式在照毕业像那一刻就完成了,大家回到各自乡镇,在三尺讲台耕耘。

    他们走进一楼大厅,棚顶的水晶灯还很气派,不知晚上还亮吗?

    她往对面走去,她知道那里有什么,到跟前时心一跳跃,那个小门还在。

    从这个小门出去就来到操场。

    一片苍绿!

    楼身爬满了藤蔓,把窗户遮蔽了,她抬头看着最顶层---四楼的窗户,曾经那里经常出现依窗远望的身影,不知哪间教室飞出洞箫声。

    操场变成了草毯,软绵绵都是草。

    草地上没有脚印踩出的痕迹,这里变成了荒园遗院!

    她犹豫了一下继续往前走,朝圣般向着一个心中的地方走去。

    夕阳在背后默默地看着他们,傍晚的微风吹拂她的长裙,他们手挽手,踏着荒草一直往前走。

    她要见见宿舍楼。

    远远的迎面矗立一座青绿色小楼,她猜那就是!就是宿舍楼!

    它倒显得质朴无华,让人感觉到有点个性!

    宿舍楼前荒草没膝,门窗紧闭。

    这就是当年全校学生朝思暮想的宿舍楼!

    她们一天没住上,然而它在每个人的心里却期盼了三年。

    她与宿舍楼遥遥相望,她用目光向它行注目礼。

    轻声说:“宿舍楼,我来了,你认得我吗?”

    她不知谁还来过!当年那些年轻的身影如今在何方?

    她们好吗?

    目光只需稍稍向右,那个方向应该有一排平房,长长的,那是她们住了三年的宿舍。

    最西头是食堂,鼓风机一响,食堂做饭了;鼓风机一停,食堂开饭了,两个小小的窗口,自动的男生一排,女生一排。

    男生总向女生飘眼神,女生骂他们“讨厌”,却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

    如今,那里空荡荡,只剩一堆瓦砾,是拆除还是坍塌?不得而知。

    他指着那堆瓦砾问:“当年你是不是就在那里加试”?

    她点点头,“是的,那时还不是宿舍,是班级,有了教学楼,才改成宿舍”。

    他帮她回忆:“加试那天,你穿鹅黄色格子衬衫,在我对面读单词,又快又流利,里面喊:章红梅!好几声,你才听见,把书往书包里一塞,哒哒哒跑进去了,我就知道了,你的名字”。

    “那一年,我和今天咱们带来的学生一样大,我对面有个黑小子,腼腆拘谨,不敢看人,贴墙站着,我猜也是加试的,报道那天我还找了,没看见,我猜没考进来吧”!

    这是他们对初识的回忆里,她第一次承认她记得他!

    他握着她的手紧得要捏碎她的手了。

    他搬过她的肩头,把她对着自己,他们凝视着彼此的眼睛,越过山,越过水,寻找十三年前的彼此。

    夕阳沉到楼后去,寂寥校园变得昏暗冷清。

    再见了,宿舍楼!

    她深深地一瞥后蓦然转身往回走,她从那个小门回到大厅,玻璃楼门被落日晃得金光闪闪。

    她快要走到门口时,往左手边望去,空荡荡的走廊显得那么长,地面洒着带窗格的夕阳之光,温和不刺眼。

    她情不自禁地走进走廊,两个人的脚步空旷的回响。

    走廊尽头那间教室就是她的862班。

    她又一次站到门外,门锁着。

    就像13年前,她第一次早起时进不去教室那样站在门外。

    门的颜色依然是淡黄色,当初都是新的,散发着涂料和松木的味道,现在它暗淡无光。

    门上方有块玻璃,蒙上一层灰尘,她踮起脚往里看,桌椅都没有了,空空的教室很潮湿,讲台就是一块垒砌的水泥台,当年觉得它好华丽,现在水泥面失去了光泽。

    绿莹莹的黑板静默着。

    她目光一动之间看见了黑板边的两张纸,她呆呆地看着,无声地泪流满面。

    它们依然还在,她太熟悉那两张纸。

    一张写着值日轮流表,一张是课程表。

    虽然看不清上面的字,但她知道自己名字的位置。

    两张纸卷起了边,暗黄枯脆,它们对着空荡荡的教室又贴了10年。

    862班的教室处在楼梯拐角,位置极其不好,她们毕业后教室够用就放弃了这间,当年痕迹就这样保存下来,她如此猜测。

    她环顾这里的一切,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穿一身朴素的衣裳,带着迷茫与不甘,在现实与梦想间挣扎。

    这座校园里不知有谁与她一样?带着遗憾毕业了。

    她和所有人像风吹散了蒲公英,在大地田野上飘荡,在最平凡的地方扎根生长,如今大家都结婚生子,在基层岗位当一颗螺丝钉。

    862班,40个学生,来自各乡镇初中,都是初中里的佼佼者,但是,像一茬刚包浆的麦苗,被提前收割,与上高中只差三年,人生却差了一辈子。

    862班40个学生,其中34个女生,6个男生,男生身边的异性资源极其丰富,男生们谁也没有领家去一个女生,可怜还是完蛋?

    女生们抱团口号是:不嫁同行,不嫁教书匠,意志坚决得很,落实得也彻底。

    34个女生们,如今嫁的人都比那6个男生好吗?

    时光如果倒流,会有谁跟着男生走?

    10年光阴改变了母校,改变了从母校走出去的学生们,多少人在滚滚红尘中无奈艰辛?

    就像她一样,风起时,梦亦落!

第162章互诉衷肠

    布莱克紧紧地攥住她的手,他也往里看着,寻找他错过的光阴,他看见的只是一个荒废的教室。

    夕阳的柔光里,他用手掌擦去她脸上的泪,她难为情地笑了,他们手拉手,在空旷的走廊里,踏着回声,离开了她的862班。

    又来到校门口,门卫老头走出来,问布莱克:“你是哪年毕业的”?

    他恭敬地回答:“我不是这里毕业的,但我的母校也是所师范,现在不知什么样子,我从来没回去过,因为那是外县”。

    老头说:“都留不住啊,听说这里很快就拆,盖一所私立高中,你紧抢慢赶还看一眼,不错啦”!

    最后这句老头对她说的。

    夕阳最后的红光很快消退,路灯调皮地眨眼睛,她最后一次回头,母校小楼和大门隐在苍茫里,它似乎专为等她一顾,很快就要荡然无存吗?

    再见,母校!再见,我的青春!

    街心花园在他们前面郁郁葱葱,到中央街时,路灯都亮了,变成两条璀璨的长河,今夜,他们就要在这河里畅游。

    他不管他是谁!她忘记她是谁!

    在这小城,在他们留下足迹的地方,再走一走,像曾经那样,手挽手,走一走。

    他说:“车站附近那家电影院不知在不在?我们在那里看过《伊豆的舞女》”

    他们就往那个地方溜达,可是,转了好几圈也不见电影院,也许拆了吧?

    那就往回溜达,在一所破旧的四层建筑门前,竖着一个牌子:军人招待所!

    哈哈,它还在,而且风格不变,那个活动牌子还倚在门旁。

    “我住过三楼”!

    “我住过二楼”!

    怎能忘记?这里是他们美梦栖落的地方。

    招待所还在正常营业,亮灯的窗户不多,生意很惨淡,因为现代化的宾馆多的像雨后春笋。

    难道这里也要拆吗?

    他们同时看向彼此,彼此眼神飞快地一跳跃,闪过去瞬间,都懂了,但他们没有突破的准备。

    几缕羞涩多亏有暮色掩护,他们往前又走了几步。

    军人招待所的旁边是工人文化宫,三十多个台阶已经破损不堪,他们像过去那样,手拉手仰望着台阶之上,她说:“中专的时候,我经常这么仰望,猜测要演什么电影”。

    他说:“后来我和你一起站在下面仰望,猜测有什么电影,记得我们在这里看的电影叫什么吗”?

    “白发魔女”,她怎能不记得?她还记得自己当时的不解,白发魔女爱得那么深,为什么会那么恨?

    而她后来都经历了!

    “还想上去吗”?

    “不想”!

    “上面好像不经营了,这个地方也要拆除吧,随便让一个地方破败时,肯定就要打破重建”。

    路灯把他们的身影拉长,变短,街心花园就在眼前,往北是热闹的夜市,他捏了捏她的手指:“还请你吃烤毛蛋吧”!

    她的手带着他的手摇了摇,问他:“你饿吗?”

    他也摇了摇他们的手:“和你在一起,饮水即饱”!

    同时站在小花园台阶下,那里面有什么,他们清楚,不知还在不在?

    就在这里,他们第一次聊了那么多;

    就在这里,他们依偎着看冬天的落阳,

    就在这里,留下了他们此生最快乐的时光。

    他们都不说话,心怀一份沉甸同时举步向上,里面的树木自由奔放地生长着,更低垂幽暗,晚上一个人肯定不敢来,昏暗中反着亮光的那是什么?

    石桌石凳耶,她跑过去,那里黑咕隆咚,他不放心地跟随,她以为和她抢座位,快跑着抢先坐下,一下就坐在了枝叶后,枝叶绵绵密密将她掩藏,他一缕缕拂开,像挑起帷幔,像极了账里看他的新娘。

    而她,在一缕缕被撩开的帷幔后,紧张期待,屏息看着他。

    他一松手,枝叶披拂在他背后,摇摇晃晃,他也隐在“账”里了,她迎着他慢慢站起身。

    风吹飒飒,头上的枝叶摇晃过一波,渐渐平静,似乎也屏息等待。

    他抓过她垂下来的手,她的手在抖,他们面对面地贴着,他的卷毛因为剪短变成微卷,剑眉下明亮的长眼睛热切得不敢直视。

    而她白的发光的脸因为激动更白,几缕乱下来的刘海长长的,细细的,在额头微动,有那几缕发丝遮掩,她大胆地迎视他,不退却。

    她近在咫尺,这不是梦吧?

    他的目光贪恋地一寸寸挪,在她的唇上粘住了,她的唇,自然的红润,像饱满的玫瑰花瓣,吐露的丝丝甜香令他眩晕。

    她慢慢抬起胳膊,软软的环住他热辣辣的脖子,他的胳膊插进她浓密的长发里,有力地环住她柔软温热的腰。

    几乎同时向对方张开怀抱,他们,相拥了。

    此情不再躲藏。

    不由自主地都闭着眼睛,感受血液在激动地流淌,忘情的渴望越来越浓。

    她的气息在他耳边:“你还爱我吗”?

    他的气息在她耳边游荡,喃喃地回应:“爱!爱你!我爱你!没有一时不爱!”

    她要寻觅什么,他要捕捉什么,脸颊相碰间躲躲闪闪,对即将发生的山崩海啸虚弱地抵挡,在他稍微移开时,她送过来,他捉住,他们的唇相遇了,就不再离开。

    如果是深渊,也要一同坠落,那就同生共死吧!

    她的唇丰润甜香,他的唇野蛮无所顾忌。

    他的侵袭带着压痛,她不再抵抗,本来这就是她想要的,不是吗?给他,也要他的!

    她的胳膊不由自主地向两边软软垂下,慌乱中满手抓住自己的头发

    枝叶忘了摇动,风也呆傻了,月亮百般探秘,却照不透层层遮挡。

    他不管他是谁,她不想她是谁,管它谁是谁?要怪,就怪生命的原罪。

    她疼了,真的疼了,软软地坠落,枝叶又摇起来,在他们头上沙沙地响,他们不知道怎么又在坐石凳上,她依偎在他怀里,他抚摸着他吻过的地方,咬她耳朵:“我要你!我等着那一天”。

    她把脸往他怀抱深处埋了埋,她什么也不想说,很疲倦。

    在夜深人静的小花园,在他们留下年少嬉闹的地方,他们不敢想象,还能又这样。

    “你为什么不找我?我让你走,你就走”?

    这是她的怨,当年的怨!这辈子不可能不问,终于等到了今夜问。

    “因为,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我没脸死乞白赖”!

    这是当年他的傻!这辈子不可能不说出来,终于今夜回答她。

    “可是,只要你回头再求我一下,我就会跟你走,我等过你,在那个迷你教室,你,却不来”!

    “我去过,你走了,我回去拼命挣钱,和表哥出摊,一分一分攒,要给你买自行车,给你买彩电,要风光地带着这些东西娶你,可是,你没等我,不需要自行车了,坐着别人的摩托车跑的我追不上”!

    当年恩怨,锥心之痛,如今说起来,无可奈何。

    “都怨你,就怨你”,她捶打着他。

    她打一下,他抱紧一下,最后,她动不了,被紧紧地搂着要窒息,他若松手她又跑了似的。

    他也不让步:“我对你那么好,用命爱你,你还是不要我”!

    “我也受到了惩罚,我结婚第三天就被一顿暴打,我……”

    “什么”?

    他把她从怀里扯出来,喘着粗气,她平静地说:“我往外跑,第一个念头是:布莱克救我!跑到一座桥那里,那个桥和卧龙石桥是同一条河水,我清醒了,我不配找你了”!

    “你好傻啊!好傻!为什么不找我?那时我想你想疯了呀!我什么时候都要你啊!为什么不找我”?

    他摇着她的肩膀,悲愤的泪水迸溅,顺着鼻子两翼流下来,这个美丽聪慧的女人,这个他珍爱的女人,这个他梦寐以求的女人,却被暴打,在新婚!

    在他正发疯思念和痛恨交织的时候,她在流泪,他却一无所知,他感觉真的是自己把她推出去的,推到风暴里,被蹂躏!

    “都怨我!都怨我!刚才还抱怨你,对不起,我心痛死了”!

    她轻轻地给他拭泪,他自己左右抹了两把,发狠说:“我要给你报仇,我早晚要还回去”!

    一把将她又拥入怀中,亲吻着她的头发,抚摸着她的肩背,这样能不能抚平一下她心底的创伤?

    “多少次,我都想问你:你好吗?过得好吗?幸福吗?

    我一直以为你过得好,过上了你想要的生活,我想你也得克制,不能影响你,现在,知道了这些,你还让我当不知道吗?”

    “可是,你和别人有了孩子啊”!

    说到这里她泪水滚滚,“我也有孩子了,我们给孩子取那么多名字,却没有我们的孩子,我们没有任何联系,呜呜……。

    我们回不去了,走得太远了”!

    “我们都离婚!你离开那个暴徒,我不能让你再多呆一天,我也不要那该死的婚姻,我和她早已名存实亡。

    这样折磨我们,是对生命的戕害,我们重新开始,生一个我们的孩子!我们再共同给他取个名字”!

    她痴痴地听着,听着那个动人的童话,抚摸着他的面颊,然后无声的叹口气,重新依紧。

    她抽噎了一下,说:“即使有一天我离婚,也是与任何人无关,不指望谁拯救,那种指望令我迷失,那种指望会给别人压力”!

    “连我你也不指望吗”?

    她撞着他的怀里重重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告诉我,你要多久准备好?我等,一辈子也等”!

    她抽噎着深深叹出一口气,她的心乱极了。

    等待意为着什么?意为着把她又放回到另一个人的身边,她又是别人的了,这种痛令心滴血。

    他一直想知道他们分别的那些日子,她怎么生活的,现在,她每天怎么生活的,可是,她不说,那一定是她不想说,他不问。

    她如此近的拥有他,可是转身他就是别人的,别人夫,别人父,想象着他要承担的义务,她心如刀绞

    他捧出她的脸,昏暗中那张脸像瓷器似的洁白,多少年多少日,日思夜想,感动天地,给了今晚的机会,然后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会?

    千回百转的心,只有爱抚亲吻,他们又一次缠绵。

    世界在耳边静音,他们清晰地听见了心跳,嘭嘭嘭……,心里住个爱人才会如此跳动,这样,他们又感觉幸福无比。

    夜市那边也散了,应该十二点之后,就像听见天宫召回的号角,该回去了,他们又一次紧紧相拥。

    她最先挣出来,他跟着站起身,他感觉自己的眼睛肿了,仔细看看她的眼睛,也肿了。

    他又一次拥她入怀,嘱咐她:“有心事和我说,我天天在你身边,你却把我当成外人。我是你的,你是我的,我爱你!爱你!”!

    夜幕低垂,说多少遍爱都不嫌多,压抑在心底太满。

    她踮起脚,把唇久久地压住他的,以吻告诉他:我知道!

    挽着他的手,他掀开枝叶,他们走出小花园。

    大街上空空荡荡,只有路灯像两条长河,静默的长河。

    长河里的他们,手拉手,一会儿离开好远,胳膊绷直了,手紧紧相牵,一会儿紧紧依偎,合成一体,那段路,希望它不到头。

    进修大门毫无意外的上锁了,他正准备背她爬过去时,她把脚插进网眼往上爬,到顶端转过身往下爬。

    落地时她在门里噗嗤笑了,他惊讶地悄声说:“好厉害啊”!

    他进来的时候,发现整栋大楼只有两处亮灯,看来,有人给他们留灯。

    在大厅,他向她点点头,让她知道:别怕!有我在!

    她走到寝室门口,一道光一亮后又暗,她进去了。

    明天,当她从那里走出来时,她又把他当旁人了,是不是?

    他推开寝室的门,一屋子灯光晃眼睛,老佟靠在枕上看报纸,没听见进来人似的,继续读报。

    他上了床,嫌灯光刺眼,扯过毛巾被往头上一蒙,老佟把灯闭了,也躺在了枕上。

    幽暗里传来老佟的轻语声:“我们还以男人间的关系聊聊呗”?

    他把毛巾被退下:“说”!

    “你们突破自己了吗”?

    沉吟片刻,他答:“我等”!

    他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她让他等,他就等,等她觉得没有压力那一天。

    她在西边进房间时,小鸿她们三个睡得呼呼的,她关掉灯,蹑手蹑脚上了床,树影在窗上婆娑,她抚摸着嘴唇,一一抚摸他吻过的地方,吻痕还在,有些微疼,她把毛巾被蒙在了头上。

    她觉得自己疯了,但忍不住又笑了,爱,就是让人疯狂!

第163章想不到的邻居

    火车在沙塘子车站停下时,下车的旅客比平时多出几百人,中考的学生回来了。

    她们奔向各自的家长,来不及和老师们告别,火车消失在远方时,站台上的人光了,这个分别的平台谁也不会过多停留。

    她身边的兵少的可怜,好似将士出征,只带回几个忠心耿耿的部下,情形极其惨淡。

    而他们也要与她分道扬镳。

    炉长小乔木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李宝燕挽住她的手,眼睛红红的:“老师,谢谢你给我的人生带来的改变”。

    她的眼圈也红了,鼓励她:“坚持下去,飞得越高看得越远”。

    这是她最后一次送出为人之师的唠叨,李宝燕也走了;

    快到她家胡同东口时,老冯和小旭停下来,她这才发现俩孩子是陪她到这里的。

    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问:“你们怎么回家?”

    老冯看了眼小旭,笑眯眯地说:“我们两家住的不远,正好顺路”。

    小旭笑盈盈地:“老师,再见”!

    他俩也走了,三年四班散了!只留在了心中!

    她呆呆地站着,要转身时,看见铁道对面一个身影,与她对望,他是布莱克。

    他们没有挥手,更没有说话,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她若不走,他就会那么站着。

    她一转身消失在胡同里,他们在彼此的视线中不见了。

    散的散,回家的回家,她在家开始了暑假,也做着假期函授学习的准备---函授本科呢!

    老佟和布莱克第二天继续上班,学校还要两周才放暑假。

    老唐看着他放在衣帽柜上的衣服,不禁浮想联翩,穿着这身衣服的他,这几天和那个女人都发生什么了?

    她踱进校长室,老佟埋头看文件,她开始兜圈子,搭讪着:“这几天你们没吃好没睡好吧”?

    老佟头也不抬地答:“我们去中考,又不是吃喝玩乐”。

    “你们住哪了”?

    “你管得着吗?我安排的住处,还得向你汇报”?

    老唐被怼了一鼻子灰,蔫蔫地溜出去了。

    两周一过,暑假来临。

    老唐的对门305也搬来了,那家装修时的噪音着实让她烦恼了好久,对于他们的入住她心里说不清楚的不痛快。

    她见对面出来人从不打招呼,以一种先入为主的姿态傲视着他们。

    但这不影响她观察他们,根据她观察,那家有两老夫妻,经常牵着一个男孩儿下去溜达,那个男孩儿比林洋大点。

    远亲不如近邻,但她讨厌对门。

    婆婆却和对门老夫妻熟络起来,经常在楼下聊天。

    一天,老唐在厅里端坐,只听门外传来热烈的交谈声,伴随着女人魔性的笑声。

    后来她听出自己丈夫的声音,原来喧闹里也有他!这是开天辟地头一次的。

    她一股怒气冲顶,好奇地走到门前,贴着猫眼往外看,只见丈夫背对着她,和对面一男一女热烈地聊。

    这时婆婆领着林洋上来,还有那对老夫妻,丈夫兴奋地对婆婆说:“妈,你看看他们是谁”?

    婆婆走上来后也惊叫着:“大恒呀,小飞呀,是你俩呀”。

    大恒对老夫妻说:“爸,妈,这是大林呀”。

    轮到老夫妻惊讶了:“大林?哎呀,多少年没看到你了,孩子”。

    “咱们和大林对门”

    “这可太巧了,想不到呀,住对门了”。

    对门老太太对婆婆说:“老姐妹儿,没想到你就是大林妈”。

    婆婆更激动:“可不是嘛,没想到你们就是大恒爸妈,咱们经常唠嗑,咋就没打听孩子名儿,你只说儿子儿媳是老师,上班地方挺远,哪想到就是大恒和小飞”。

    他邀请对门说:“到我家来看看”。

    小飞爽快地说:“好哇,我瞅瞅你家”。

    门用钥匙打开了,一行人往沙发这边来,唐老鸭矜持地端坐,布莱克当她是空气一样。

    小飞一眼看见沙发上坐个傲慢的女人,她极其反感,猜测是女主二,但小飞是谁?不喜欢才不掩饰。

    这群人都把女主二都当成了空气。

    小飞自顾自介绍她搬来的理由:“大恒二哥近几年承包工程,发达后没忘记穷弟弟,就在这里买了套楼房,让我们和公婆一起住,放假了我和大恒才过来”。

    布莱克说:“调过来吧,来沙塘子三中”,他有这个能力的。

    没想到小飞大笑着:“我在卧龙的小院还留着呢,我得回去种园子,大恒二哥把他的车也淘汰给我们了,开车到卧龙十多分钟就到,同事熟了,不想挪窝”。

    从进屋开始,大恒插不上话,好脾气地笑着。

    在小飞喘气的空隙,大恒介绍他的儿子,“我儿子一凡九三年农历三月出生的,你儿子什么时候生日?”

    布莱克:“九三年末”。

    这个话题让小飞又想起一件事,她说:“我儿子和红梅孩子差不多大,没搞清谁大,我们怀孕时间差不多,那时候,她还去我家吃过小鱼儿呢,那时,她特别萎靡,对了,她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布莱克安静地听着,回答完还想听,但大恒打岔说:“没差几天,都属鸡”。

    布莱克说:“她来沙塘子三中了”。

    他们默契地知道那个她是谁。

    小飞兴奋地:“真的?我还以为她在雾海中学呢!我好几年没看见她了,还那么漂亮吗”?

    “漂亮!”老友面前,他不掩饰心中欢喜。

    “她从卧龙七中调雾海中学一年,从雾海又调入三中,她一来就教我班英语,中考多亏了她,要不我班得全军覆没,她费了很多心血。

    接着她当了三年班主任,做地非常出色,在家长中名气可大了,中考刚回来,过几天又得出去函授,这些年,一直不停地繁忙,还是那个聪明好学的她”。

    他谈这些的时候,数据准确,如数家珍,这是他最喜欢谈论的话题。

    小飞迫不及待了,“那个家伙,我恨不得立刻见到她”。

    在座的人里,听见章红梅的名字,有两个人不自在,一个是母亲,一个是老唐,这对婆媳在此时出奇的一致。

    母亲心里打鼓:以后有的乱了,造孽!

    老唐心里骂:怪不得看对门不顺眼,原来是章红梅朋友,看来讨厌谁,天生八字不合。

    她被晾在旁边,走不得,坐难受,还没和对门相处,就变成了仇人。

    小飞一家终于回对门去了,房门一关,小飞咯咯笑不停,她说:“那个女人脸都绿了,看我的,天天气她”。

    大恒嗔怪她:“你还得看大林面子呢?别过分哦”。

    小飞在意这个?她不屑的说:“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在家就是个摆设,碍眼的摆设,不定哪天被扔垃圾桶去,哈哈哈”。

    她笑完了,责备老友:“章红梅傻不傻?当初她不犯浑,现在她和大林的日子得多好!她不但傻,还没好命,傻呀”!

第164章三年四班的后来

    新学期伊始,学生还未开学,老师们也比较松散,大家又开始收拾多余的资料,卖掉。

    红梅正在抽屉里筛选,只听小鲁提醒她:“喂喂,看看谁来了”?

    她抬头之际,一双双胳膊把她环抱。

    她的女孩们来了,男生站在后面,女孩们放下身为学生的拘谨,热情地把她一顿搂抱。

    一番见面礼后,女孩们站在她面前,她理着被揉乱的头发,笑着打量他们,对比着三年前的模样。

    冰琼亭亭玉立,穿件白连衣裙,长发终于飘飘,好有气质的女孩;

    小月没长个头,总是不急不躁的样子,相面的话自带天生福气;

    汉超长高一大截,假小子款短发没变,依然大玩大笑,女汉子一枚;

    小旭依然灵动活泼,她甩了一下头发说:“老师,咱俩都不许剪短”;

    炉长小乔也长个了,不太高,做男人够用,好奇他如此木讷将来怎么娶妻生子?

    老冯个头窜到一米八,初具男人派头,在哪里都是领导别人的气度。

    她激动地说:“你们的成绩我研究过,你们四个能进实验高中尖子班”。

    她对小乔说:“你的理科那么突出,有可能被选到竞赛班”。

    她叫老冯习惯了,脱口而出:“老冯,你到一中后还当班长吗?”

    “让我当就当”,老冯说。

    小旭见缝插针地讥笑:“官迷”!

    老冯脸一红。

    李宝燕出落得反差最大,虽说谈不上惊艳,但青春少女的自信令她目光熠熠。

    她拉过李宝燕的手,这个女孩最令她感动,三年前,这个女孩第一次站在她面前时,说的第一句话是:老师,我没钱交学费。

    以为她在学习路上走不远,没想到,她不但走到头,还走进了县一中。

    他们七嘴八舌地问:“老师,你还当班主任吗”?

    “老师,高中老师和初中不一样吗?”

    “老师,听说高中老师没有初中老师耐心”!

    她又给她们上心理课,说:“上高中,就是大人了,凡事靠自觉,没人磨叨你们,你们要知道为什么努力”!

    一群少年少女嘻嘻哈哈走了,他们的老师在楼梯口止步,目送他们远去,他们到更广阔的天空翱翔去了。

    三年四班的后来:

    三年四班上普高的最多,普高里其中五人考上大学,普高里其他人都没回家务农,高中开阔了他们的眼界,他们都走向城市,当起打工族,谁又不是打工族呢?

    炉长小乔,清华大学,攻读数学专业,硕博连读,他一去不回乡,不与初中任何人联系,包括她这个班主任,他的情况转道了解的。

    冰琼,厦门大学,后因感情受挫,旅居欧洲至今。

    小月,在上海读的大学,定居上海,结婚生子,按部就班,生活平静顺遂。

    汉超,海事大学,在海关工作,穿上制服的样子,英姿飒爽。

    小旭,南京大学,她坐着火车越过黄河来到长江之滨,在南京长江大桥拍了张相片,寄给了她,信中说:老师,你曾随口一说,我就记住了,我实现了你的理想,信没读完,她已泪流满面。

    老冯,在成都读的大学,毕业后去了深圳,自己创业,娶的娇妻貌美如花,生育一对龙凤胎,他的事业起起落落,总体不错。

    老冯的梦中女孩是小旭,作为班主任她一清二楚,但他们没有走到一起,不知什么原因,也许没有原因,老冯的青春回忆里,小旭,绝对是美好的身影。

    如果他们走到一起呢?人生没有如果,只有长大后的各自天涯。

    李宝燕,本省师范大学,毕业后读研,后在省会一重点高中任教,是一名高中英语老师。

    春生,十八岁就娶妻生子,是班里结婚最早的人,当有一天,一个瘦小的中年模样的男人站在她面前,把一个瘦小的男孩推了推,扭捏着说:“老师,这是我儿子,他来报道”。

    她惊吓不已,“你是春生吗?”

    “嗯,我是春生”

    “我这么老了吗?徒孙上初中了?”

    她和春生之间,站个小春生,小春生很自豪,爸爸认识中学老师呀!

    小婷,这个身心受伤的女孩,在街里开了个烧烤店,丈夫憨厚老实,小日子很幸福。

    大高个体委,买辆私家车跑运输,路上遇到她的时候,坚持送她到目的地,哪怕几步,也必须上车。

    她目睹了他的成长,他羞涩地说:老师,我处对象了;

    他坦然地说:老师,我媳妇儿怀孕了;

    他苦笑着说:老师,我儿子不爱学习啊!

    四班,她抓阄有了58个兵,后来投奔她四个兵。

    她像个不合格的将军,每往前走一步,就掉个兵。

    三年中有人陆续离场,没人与她辞行,但她没忘记他们,记得他们的名字,他们的故事。

    孙岫是离场最早的,那个诚实的孩子,从未再见面。

    或许见到了,他躲避了,而她,在人海中不会认出他,一个成年人与初中时代,面貌变化太大。

    62人,与她保持联系的不多,有的音信皆无,有的会偶遇。

    或者一个男人,或者一个女人,激动地对她说:老师,是我啊!

    她只能在对方成熟的脸上寻找十多岁的痕迹,然后慢慢说出他们的名字,而他们曾经的样子也慢慢浮现,她最后感慨一番:你们都是大人了。

    他们会解释:有一天,我遇到谁谁,还说呐,哪天回学校看咱们老师去,可是,忙忘了。

    她,永远是他们的---咱们老师!

    QQ时代,老冯提议:“老师,三年四班组个群,你做大家的群主,还当我们的老大”!

    她说:“如果我在那里掺和,你们多不自在?我不当,群我都不加入”!

    每次联系时,老冯都邀请她:“老师,你什么时候来深圳?我领你玩”!

    她痛快地说:“我有机会一定去深圳,正好看看你的家”。

    即使有一天,她真的去深圳,也会悄悄地去,悄悄地离开,不会打扰他。

    她父亲曾说过:我的学生不计其数,我从来不求他们,少年情分,留在心里吧,用现实沾染就变味了。

    父亲的这条信仰,深深地影响了她,用她这代的理解是:相见不如怀念。

    所以,对于学生,毕业时,挥手之后,即是天涯遥遥,同一片蓝天下,愿我们,各自安好!

第165章苦乐念珠

    她和小鸿两个新手班主任,在过去的三年里顶着压力,哭过,笑过,成功地送走了一届毕业生。

    又一波新生还有几天报到,小鸿气定神闲地坐在桌边,桌上摆着小剪刀,彩纸,浆糊,她在做小红花。

    她叨咕:“等新生上来时,每天能忙死,没时间做这些,现在赶出来,用的时候不抓瞎”。

    小鸿对当班主任乐此不疲,她刚送走的三班,升学率最高,她俨然沙塘子三中的名师。

    红梅和老佟在开学之初,在校长室他们有这么一段对话。

    老佟惋惜地说:“刚练成手,你反倒不干了,多可惜,好多家长排队要送孩子到你班。

    听说你不当班主任和我叫苦,让我劝你,再不,再干一届?接下来的三年你会得心应手。

    我还有个打算,想提拔你当个主任呢”。

    她对老佟让她当官觉得很可笑,她说:“我从来没想过当官,在学校,我只想当老师,上好每节课,业余时间做点我喜欢的事。

    关于班主任,三年前我就摔耙子,但既然答应干,咬牙也要干好,现在,你忽悠我什么我也不上当了。

    当班主任好不好?当学生对我比对科任亲时,当看到他们的成就时,我感觉很好,但太累。

    不光身体累,心最累,我羡慕那些老班主任,感情可以被一茬茬收割,我再来一轮,那可就血溅讲台了”。

    老佟笑了,问:“你就说,我让你当的那三年,你后悔吗”?

    她想了想,肯定的说:“不后悔”!

    老佟满意地笑了,然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点点头:“我懂你的心情,你太投入了。

    好吧,同意你,不干就不干吧,老太太退休,你辞职,这届新生正好招收十个班,学生没那么多了,以后生源会越来越少,孩子少了”。

    她愉快轻松地走出校长室的时候,布莱克正站在不远处,他专门等她,见她出来,他往主任室走,她跟了进去。

    他一转身,笑着问:“批准啦”?

    她在他对面,点点头,说:“突然一身轻,还不太习惯呢”。

    他又笑了:“你的样子立刻不一样了,我更希望你这样”,很快小声补充一句:“我也喜欢你这样”。

    “你管我什么样呢”?她拔腿往外走。

    他目送她,等着她在出门那一刻回头,她走到门外,在要拐弯时,果然回了一下头,两个人的笑粲然一碰,在彼此的视线中不见了。

    她不但卸任班主任,连小鸿的名师班也不教。

    蝈蝈,小鸿,她,号称三剑客,她退出。

    她主动要求教普通班,老佟这才发现,她那么犟,他觉得自己超然物外,已经很犟了,但她主意拿定,十头牛拉不回。

    她说:“普通班我也会好好教,我要的就是自由”!

    名和利,对于她是过眼烟云,她要的是心灵自由的生活。

    她上班的那条新辟大街,两边的垂柳已经婆娑,树下的野花织出两条素毯。

    毯上摇曳着淡紫色,灰白色,纯白色,娇黄色的野花,它们在晨曦中怒放,太阳燥热时合上花瓣,早晨上班经过,正是鲜润之时。

    她骑着那辆紫色坤车,车行花浓处,跳下自行车,用脚架支在路边,蹲下来问候小花儿们,往远看,成千上万,往近看,一朵朵花儿不含糊,不敷衍,绽放唯一的美丽。

    它们不可能寂寞,有风吹过,荡漾一片波,有蝶翩跹,花蕊中吮舔,有她来过,凝眸它们的秘密,一上午的花期,不留遗憾!

    她的手轻轻拂过一朵朵,舍不得摘下,就让它们完成生命程序,岂不更好?

    看看时间差不多,她才骑上车,迎接她的工作,得心应手,她应付绰绰有余。

    学校工作轻松下来,家里也有人帮她承担,那就是妹妹。

    妹妹师范毕业后在中心小学上班,教小学一年级,她的班级有如下学生:大姐的老儿子,哥哥的儿子,还有她的儿子---云飞,为了能让妹妹亲自教云飞,她决定让云飞七岁上学,他背起小书包成小学生了。

    妹妹每天早晨上班时,场面很浩大,大姐的两个儿子,哥哥的儿子,有时云飞凑热闹也跟着,四个光秃秃的小男孩簇拥着妹妹,浩浩荡荡奔小学而去。

    邻居见了总会大惊小怪:“我的天啊!这要是在一家,非得愁死不可”!

    除了子弟兵,妹妹班级还有这些兵:小鸿女儿胜男,小飞儿子一凡,布莱克儿子林洋,他们都是属鸡的。

    他们的家长看中了妹妹的随和,活泼,笑容,还有一手好字。

    这里林洋最小,比云飞还小,布莱克说服母亲:“就当在学前班了,跟不上课再降级,让他试试”。

    这么多期待,妹妹肩负重任呀!

    她把云飞交给妹妹,当然一百个放心。

    她又拿起《散文》,上课之余,看看,回家没事,写写。

    她订阅了一份报纸《视听导报》,就是大伙口中的电视报,这样她就熟悉了卖报人。

    卖电视报的是个残疾人,绰号“秃手”,他个头矮小,却长相方正,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流露出的眼神与人对视刹那就调开,有一丝卑微,有一丝无奈,也令人心底一丝震颤。

    有时下班路上正好遇到他,背着老绿色帆布口袋,里面插满各种报纸,电视报最多。

    她下了车,熟络地问:“我家你没送吧?我直接取走吧”。

    他如果说:“我扔院里了”,那就是送完了。

    他记得很清楚,没送的话,就会站下来,费劲地从肩头卸下报纸袋子,她耐心地等着,穿插着:“别急,慢慢找”。

    他把袋子放在路边,蹲在地上,用只有手掌没有手指的两只“手”在报纸中杵,分离着,夹出一张电视报,她赶紧接过来,他用“手”整理好袋子,把袋子挂上肩头,一声不响地往前走去。

    经常的,她能偶遇到他,他不主动和别人打招呼,也许觉得自己这粒微尘不足以引起别人重视,那么就悄无声息地过去,保留骨子里的尊严。

    远去的背影是斜背一个装满报纸的大口袋,赶集的日子他也到集上吆喝,独特洪亮的吆喝:电视报!下周电视报!

    他,把电视报送到无数个家庭,大家拿起电视报的时候却从未想过他。

    有一次,无意中路过他的报亭,在路边的大树下,是一个薄得像纸片似的塑料板扣的小屋,里面堆满了报纸,有新报纸,也有作为废品收上来的报纸,他坐在小凳子上整理。

    里面再就没空间,小屋门口挡了个板凳,一个小女孩趴在板凳上写作业,她很脏,一排刘海挡住了眼睛,垂在作业本上。

    红梅拿好她家的电视报,没急着离开,好奇地想看看小女孩的长相。

    小女孩迟迟不抬头,写字很认真,红梅不禁往本上看去,吃惊不小。

    一只小黑手握着半截铅笔,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字,端正有体,不起眼的女孩手中创造着神奇,心中肯定有锦绣。

    她撩起女孩的刘海,不太干净的小脸上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珠,漂亮聪明的模样。

    秃手的话第一次多,颇为自豪地告诉她:“我闺女!我还有个儿子,在家呢。我闺女学习好,我好好供她上学”。

    她不禁又打量了一遍这对父女,对他们很好奇。

    后来,她在学校打听获知,秃手曾经娶过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女人,那个女人很漂亮,他精心把女人的病治好了,女人给他留下两个孩子,和他离了婚。

    他独自一人,靠卖报养育一双幼儿,没有摇尾乞怜,没有自暴自弃,活得坚韧有骨气,她心里蓦然升起一股敬意。

    大家都说,对那个没良心的女人,还不如让她一直疯着,那样孩子有妈,秃手有家。

    但他选择给她治病,治好了,她就走了,留下两个孩子是报恩还是造孽?

    他从容地生活着,背着报纸口袋的身影,洪亮的吆喝,成了小镇不可或缺的风景。

    她下班的惊喜是,打开大门,地面扔着一卷报纸,正是电视报,她坐在窗前的石墩上,一睹为快。

    一天,报纸副刊上登了条征文消息:快到十一了,让我们用感动温暖这个中秋,你有感动自己的故事吗?说出来,看看能否感动别人?

    她的脑海里第一时间出现的是他---秃手,他的报纸口袋,他的吆喝,他细碎的故事。

    她回屋铺开纸,用完成考场作文的速度,把他的故事一次成型,第二天上班时,绕道街里投进了邮筒,按要求在后台留下真实的地址和姓名。

    报社以她没想到的速度,在第二周的报纸上就刊登出来,当她看见自己的名字,自己写的故事在版面醒目位置时,愣了几秒钟,才回过神。

    她以为这就是结束,没想到还有汇款单,20块钱稿费到了,好微薄的稿酬,若靠写作为生,真得喝西北风。

    这还没结束。

    一天,三个陌生人来到学校,有一人扛着摄影设备,他们直奔校长室,说:“我们要见见章红梅老师”。

    莫名其妙的大校长叫来了老佟,老佟说:“不巧,派她和几个骨干到县里听课去了”。

    来人说:“我们是报社记者,想采访她一下,送点礼品,她不在学校,我们就去她家吧,亲自送上门以表诚恳”。

    同时展示了记者证,学校从没来过记者,她人没在校,却小小的轰动了一下子。

    老佟找来布莱克,布莱克领着他们来到她家门外,一把大锁告知没人。

    他领着三人打听着找到大姐家,大姐激动地偷偷梳了梳头,以为有拍照活动呢,邻居正好在,跑出去叫来更多的邻居,大家围一圈,见识记者真容。

    记者们很遗憾,说:“她写了一位我们报纸的传播者,感情真挚,胸怀大爱,我们特此要见见她”!

    他们拿出带来的礼物,是一套不锈钢保温杯,六个小杯,一个大杯,类似当暖水瓶用,杯子都带着盖子,闪闪发光,杯身印着红字“视听导报”。

    记者们失望地离开大姐家,由布莱克带着寻找卖报秃手,又给他留下一些礼物。

    她回来后听大姐原汁原味地学说,大姐连连惋惜:“咋就那么巧?这么好的机会你没赶上”!

    她觉得没什么,甚至觉得这样更好,真见面的话,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很感兴趣地问大姐:“他们长得啥样啊”?

    她也没见过记者。

    大姐说:“和咱们一样!说话和咱们平常唠嗑一样,态度很亲切,一遍遍惋惜说:太不巧了,想看看是一位什么样的人,好好聊聊”!

    那套保温杯价钱高于那二十块稿费,她都留给了大姐。

    他们还留下一件马甲,黄色的,也印着红字“视听导报”。后来被大姐当围裙做饭时戴了,非常防油。

    布莱克了解事件整个经过,他由衷地夸赞:“红梅,你真棒”!

    然后神秘一笑:“写写你的故事呗”!

    她随口一说:“平淡无奇,流水账”!

    他表示不服:“每个人活到最后都成了一部长篇,但宁可我们的故事平淡无奇,也不希望曲折离奇”。

    “可是最后什么结果,现在谁也不知道”!

    “生活是一串念珠,苦乐交错,数到苦珠子时,不要气馁,下一个就轮到乐珠子了;

    数到乐珠子时,不要忘形,下一个不定是什么呢”!

    布莱克为了表示自己的才华能匹配上他的才女,如此之哲人似的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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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嫁教书匠介绍:
那年她二十岁,因为见惯了父亲作为一个穷教书匠的窝囊样子,她发誓---“这辈子不嫁给教书匠”。嫁对人是她改变命运的最后一招了。但她偏偏遇到了个教书匠,他那年二十二岁,其实他们相识地更早。不嫁教书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不嫁教书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不嫁教书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