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红色棉球
中小学期中考试时间差不多,她多了份惦记,那就是云飞的成绩,上小学一年级的他,第一次考试,会是什么结果呢?
下班顺路,她走进父亲家小院,院里安安静静,平时那几个男孩总要弄出声势,此刻,有种一群猴子被捉回笼子的气氛。
怀着一丝忐忑,她推开房门,心一扑腾。
云飞在门厅里站着,两手托着一张试卷,试卷很长,两端垂落到地面,小小的他像捧了条哈达。
捧着哈达卷的云飞不知站了多久,见她愣在门口,小声说:“妈妈,这是我的成绩”!
她没接,锐利地扫一眼试卷,短短几秒,试卷大概尽收眼底。
“哗啦”一声,她一把夺过卷子,垂在地面的卷子没反应过来,卷子从中间断了。
云飞吓得后退几步,胆怯地仰视着她,在他眼里,妈妈,是那么高大。
就像把伤口重新检查,她把卷子从头看到尾,卷面勾勾抹抹,马马虎虎。
她已怒火中烧。
每天的数学作业都是她检查的,语文生字都是她考过的,好几支铅笔都是她削好的,最后就是这成绩!
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推开妹妹的屋门,妹妹原来一直在屋里,正一声不响坐在床边,一脸怒容,眼里噙着泪花。
妹妹也被气够呛。
妹妹劈头盖脸地“剋”她:“你别总惦记着学生,也关心一下自己孩子吧”!
她不敢有任何怨言,小声说:“我班主任不当了,就是要陪他”!
妹妹语气依然很冲:“都上小学了你才想起陪?七年啊,早教你跟上了吗?”
这正是她的隐痛,她祥林嫂似的唠叨:“我在家批卷子时,云飞经常拿本书依偎着我:妈妈,给我讲故事呀?我敷衍他:妈妈忙完了就给你讲。
他拿着书在旁边等,过一会儿又依偎过来:妈妈,这回能给我讲故事了吧!我批卷子正到闹心处,冷言冷语数落他:没看我忙吗?去去去,上一边去。
他不声不响地到一边去了,拿起玩具一个人玩儿,他让我讲的故事,我现在也不知是哪个”!
妹妹不耐烦地:“你和别人这么说以为你煽情呢!你和我说,我就告诉你,你对教学的贡献大到把你用牌坊供起来,自己孩子没出息,人生也是失败”。
妹妹还没为人之母,她的愤怒不体谅任何原因,她又给姐姐一剂猛药。
“我和你说说那几个小孩的成绩,小飞的儿子一凡,双百;
小鸿的女儿胜男,双百;
林老师的儿子林洋,双百;
就你儿子都是八十多分”。
这正是她刚才仅存的希望,别的孩子的优秀又把她打击到了。
妹妹还在说:“一凡聪明,会学会玩;
胜男争强好胜,处处拔尖;
林洋仔细,从不出错,这些优点成就了他们的优秀。
你儿子云飞,这些都不占,就知道玩儿”!
妹妹穷追猛打:“一凡爸爸是谁?大恒;
林洋爸爸是谁?林森;
胜男爸爸是谁?高中老师;
云飞爸爸是谁?闻立”!
她已经听不下去了,转身拎着云飞的肩膀头往出走。
抄近道必须从大姐家穿过,大姐在门口看见这对母子这么走过来,明白了。
大姐笑着说:“你知足吧,我老儿子两科都不及格,我说啥了吗?不及格能咋滴?
只要我老儿子健康长大,将来能娶上媳妇儿,就行呗”!
这么与大姐一比,她还不是最惨的,继而又想:云飞不及格的话,我就疯了。
布莱克说什么了?生活是念珠,苦乐交错,她的乐珠子没摸够,苦珠子又送来。这辈子快乐与她无缘。
痛定思痛后,她对云飞开始陪学,他写作业,她坐一旁,不错眼珠地瞅,但越瞅越崩溃。
她对着一个七岁小孩这么唠叨:“我当年有你这样的后盾支持学习,我现在能考到博士后”!
说这些时,她又捡起对父亲的怨恨,是他偏心眼,令她沦陷进泥淖,余生怎么挣扎都没有意义,寄希望于孩子,孩子又不争气!
闻立回家来,只要看见母子学习,转身就溜,腿慢了就会听见咆哮:“都怨你……!”
基因这个东西太奇妙,云飞像闻立太多,原来,这个酒鬼不但毁了她的一生,还在毁她的儿子,积压多年的恨像休眠的火山,一触即发。
闻立岂能受这哑巴气?不喝酒时与她相对就是绵羊,但他有把自己变老成虎的方式---喝酒。
一天晚上,从大门响时,她们母子就竖着耳朵听,闻立一路带响进了屋,硬撑着烂醉如泥直奔云飞,大手把他从书桌边揪起来,吼:“你能不能给你爸妈长脸”?
云飞被搡来搡去,面如土色,求助地看着妈妈,她的心竟然狠到“你活该”。
云飞沉默地承受着,不哭不求,不再看妈妈,知道没用,是妈妈不管,还是不敢管?
闻立把云飞一丢,晃到她面前:“我儿子啥样你管不着!学习不好和我爬线杆,照样比你强!
照样娶老师当老婆,呸,我儿子不娶老师!
你文凭高,不还是给我当老婆?我初中没毕业,咋的啦?你那啥,大学,本科,咋的啦?”
“你没文凭还自豪吗?别人没文凭给老婆孩子当后勤,让有文凭的老婆带孩子,你呢?干啥了?你不但是摆设,还添堵”!
她不吼怕他听不见。
他们夫妻在孩子的瑟瑟发抖中,把嗓门调到最大极限,声嘶力竭地吼。
她把人生所有的不如意都飙在高音上。
嗓子哑了,眼睛红了,手抖了,面前的这个臭男人,毁了她,毁了她的孩子,她恨不得杀了他。
闻立醉眼迷离,凑近了眯着眼睛看看她的脸,做最后一赌:“TMD我就这样了,你有招想去”。
一场博弈,到了一决高下的时刻。
她对孩子威风,向酒鬼认怂?她觉得更对不起孩子,她把云飞拎起来往小屋一关,进厨房握着菜刀回身堵在大屋门口,闪着寒光的菜刀在灯下冷森森,她用菜刀往前指着:“TMD我剁了你”!
她用命在赌,他如果反抗,后果不堪设想。
那么明早,警车呼啸而来,新闻铺天盖地:某地一乡镇女教师,砍死醉鬼丈夫,巴拉巴拉。
但她顾不得,他只要再挑衅就剁了他,这辈子反正不想好了。
她赌赢了,闻立把大衣一脱,眼神回避着菜刀,转着脑袋,大声囔:“儿子呢?哪去啦”?
她见好就收,飞快地进了厨房,放下菜刀,站那里时腿抖,手抖。
云飞应声跑出来,父子没事儿人似的拥抱,闻立往沙发上一斜,脚丫子往沙发靠背上一搭,抚摸着云飞后背,温柔地问:“儿子,你想要啥?爸给你买”!
“我要变形金刚”,云飞趁热打铁。
“买”!
“我还要看电视”!
“看!就看电视,就不学习”!
她一声不响地出现在门口,云飞拿遥控器的手藏了起来,闻立已经呼呼大睡。
不到半个小时,她们的家庭闹剧好几次反转,每个人的命运挂在刀尖上一般。
婚姻的不幸隐藏多年,都在云飞的教育上露馅了,这就叫报应吧?
她的焦躁逃不过布莱克的眼睛,他谨慎地掏出了她的心事,温言劝她:“别着急,才小学一年级,一切都来得及”!
“敢情不是你孩子!说的不痛不痒,你儿子这德行我也不着急!反正别人孩子与自己无关”,她的脸涨得通红。
布莱克是个不善言谈的人,知道她生真气了,不敢多言,心里干着急。
寒窗苦读嘛,学习本就是辛苦事,她上学时对自己何其狠,每天二十四里路全靠一双脚,风雨无阻,她最大的乐趣就是全校第一。
她无法理解她的基因为什么没传给孩子?为什么这么好的条件,孩子不爱学习?
她把对自己那种狠用在了云飞身上。
又是晚上陪学时,书桌两边,母子各占一边。
他低头书写,他露出来的后脖颈从来没断过青紫,她掐的。
“啪”她一拍桌子打断他,
质问:“3+5等于几”?
怯懦地答:“8”
可是,落笔就是9!
她只觉热血涌上头顶,不假思索的扬起手,看都没看,朝他的脸扇去。
她的手接触到云飞稚嫩的脸颊上,把她的手震得麻木生疼,同时听见清脆一响。
云飞不藏不躲,也不哭,他左手捂着鼻子,右手不停地写啊写!
她冷酷地离开了,回小屋坐着去,不再理他。
过了几个二十分钟,大屋静悄悄的,她推开门,书桌前空了,平整地摆着作业本,一扭头见云飞歪在床上睡着了。
灯光又亮又静,照着他鼻子周围斑斑血迹,她走近了看,鼻翼下的血凝结成痂,呼吸时结痂翕动着。
孩子流了多少血啊!
无意中她又看见,在门后散着几个棉球,每个棉球浸透了鲜血,带血棉球静静地丢在地板上。
她扑通跪了下去,扬起手往死里扇自己耳光。
可是自己的手到脸庞时就本能地减速,扇儿子的时候她为什么毫不犹豫?
此刻她希望闻立回来胖揍她一顿。
她感觉脸肿起来了,心里好受一点,她早已涕泪横流,喃喃地说:“儿子,对不起”!
她向儿子忏悔!
可是儿子已经受伤了!忏悔有用吗?想到这里她的心在喷血。
第二天早晨,她对云飞说:“妈妈给你洗洗脸”。
云飞很乖地站在脸盆前,向盆里前倾着,他后脖颈片片青紫,脸盆里的水变成了淡红色。
她儿子的命运,从她嫁给闻立那天起,就注定了!该去死的人是她这个笨女人,傻女人,不是吗?
她挺着大肚子凌晨捞饭时,未见面的云飞陪着她;
哺乳期奶水供应不上,幼小的云飞因她挨饿;
他十几个月就被她从被窝拎出来通勤。
儿子好比和她同生共死的战友,他学习初战不顺利,她不但不出手相救,无能的她反倒这么凶残!
儿子,妈妈错了!妈妈恨不得用死来谢罪,但妈妈得苟活着,好让你有妈妈,你没有妈妈,妈妈更对不起你了。
她的泪落进淡红色的水里,她觉得那就是鳄鱼的眼泪。
送云飞上学时,他的小手热热的,亲切地与她手拉手,路上问东问西,提到棉球时,他自豪地说:“我鼻子出血了,不敢让你知道,就自己找棉球堵上了,一点不疼,妈妈”。
与宽容的孩子比,成年人简直不是人!
那学期的后半程,虽然越来越冷,但云飞发现,妈妈越来越温暖,他不会表达,感受到了,用活泼开朗回报她。
圣诞节前,小学期末考试,云飞很忐忑,“妈妈,我考不好你会揭我皮吗”?
她蹲下来帮他戴好帽子,温柔地说:“不会!你认真了就行”!
几天后成绩出来,云飞,双百!
那几个小孩都差一分,或者两分。
她没激动,没狂喜,没太当回事,因为,她做好了长线准备,今后的路那么长,她要陪云飞慢慢走。
寒假里,在小鲁偷偷摸摸办补课班,一假期就赚半年工资时,她选择陪孩子过假期。
在暖暖的冬阳里,炕上洒着窗格子,她捧着厚厚的《神秘岛》,给云飞读故事,云飞依偎在她身边,听得津津有味。
她时不时停下来,说:“你给妈妈读一会吧,我累了”。
云飞就把大书摊在盘着的小腿上,给她读,她听。
遇到不认识的字,问她。
阅读之后学英语,他学英语非常有语感,单词一遍就会。
“课间”到院里一起放小爆竹,噼里啪啦,快乐的童声笑得无邪,开心。
又到春晚联欢,在欢呼声中,新年的钟声从电波传来,悠长神秘的钟声宣告:2000年,来了!
小时候,她和妹妹总憧憬2000年,她掰手指头计算:那时我正好三十岁!
三十岁,对于那时的她来说,遥远得好像永远不会到达。
后来,她憧憬2000年时,觉得到了那个日子,所有梦想都会如约而至。
现在,2000年终于来了,她回首曾经的憧憬,无语!
而未来,她将无惧!
第167章不出国门的留学
她对云飞曾经的疯狂,她不愿回忆,在第二学期中,用耐心和孩子相处,效果常常给她惊喜。
她计划着暑假好好陪孩子,但一个机会把抉择摆在她面前。
那天下午,在主任室,她与布莱克对面而坐,他先是打量她一遍,像头一次认识似的,在她愣眉愣眼中,他笑着说:“一个月前全县英语老师的统一考试成绩公布了,你被选上参加省教育学院的培训:不出国门的留学!
咱校只你一人被选上,全县也没几个,你完全凭自己的实力考上的。
为期38天,在省教院封闭学习,食宿全免,学费由学校负责报销。
讲课老师是美国外教,对你们进行口语培训,和文化交流,这是国家花费财力物力,把外教请进国内,相当于你们出国留学,所以叫:不出国门的留学”。
她听得脑袋眩晕了,抽丝剥茧后提炼一条:假期又得出去,云飞刚刚走上正轨,当妈的又学习去。
学习机会难得,但她犹豫不决,只要她一走,云飞就成了放羊娃。
经过一番斗争,她决定出去学习。
当她背着云飞的大包小裹来到大姐家时,对大姐和妹妹一顿殷殷嘱托。
对云飞又是详细规划:“每天完成任务再玩,我回来检查,如果完不成,我……”,她狠狠心,说:“我还打你”。
“你安心学习去吧,妈妈”,云飞对自由多期待,答应得就多痛快。
妹妹被赋予决定权,保证说:“交给我吧,他不好好学,你看我怎么收拾他”。
她又心疼起来,提醒妹妹:“也不用打,好好说他会听的”。
就在这么纠结中,洒泪离开。
按通知要求,6月30号报道。
在家住的最后一晚,闻立回来的挺早,掏出一个东西放在她手里,这就是手机吗?
这是她第一次把手机拿在手里,比她手掌大一点,外形像个深灰色小汽车。
她诧异地问:“给我买这个干嘛”?
“你不是去学习吗?有手机我和你联系方便”。
“多少钱啊”?
“850块,摩托罗拉”,他很内行地说。
把手机盖子揭开,里面是键盘数字,她试验了一下,几秒钟后,闻立手机响了,这是她的手机拨出的第一个电话,打给了闻立。
手心托着手机,看着变旧了的家,她想说:两口子每人带个手机,互相打电话玩吗?
她的手机850块算是便宜的,闻立的两千多,等于她大半年的工资。
第二天晨曦中,她背个小包,闻立提个大包,里面装着日用品和换洗衣裳,他们往车站走去,她忘了与儿子的难舍难分,像出笼小鸟儿,踏上去省会的火车。
如果没有闻立相送,她简直有飞翔的感觉,闻立要送妻学习。
他说:“我不送你,你都得丢”,他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那个未谙世事的小女孩,但把女孩娶进家门,他并没有因此娇宠她,而是粗鲁与辜负。
出了省会车站,完全可以乘坐306路公交到城南的教院,但他执意打车去,花出好几十倍的钱跟着306路走。
在风光秀丽的湖畔之南,她终于见到了省教育学院,她的函授证书上写的学校就是这里,她却第一次见到“母校”。
校园不大,操场小小的,一座楼房灰旧简朴,成直角落在操场北边,西边。
她的宿舍在五楼,床位贴好姓名了,不是谁占谁是,还好,她是靠门上铺,她喜欢上铺。
寝室里只有靠窗上铺有一人在摆弄东西,闻立往媳妇儿的床上看了一遍,出去了。
回来后,几步上到床铺给她安蚊帐。
她在地上仰头好奇地问:“东西都是买的”?
他得意地说:“铁钉和塑料丝带在门外超市买的,锤子在门卫借的,我说挂蚊帐,他就痛快借给我了”。
他在棚顶敲进去四个铁钉,把蚊帐穿上塑料丝带晃晃悠悠挂了起来。
最后将丝带绷紧拉直,固定在铁钉上,蚊帐像个漂亮的小帐篷悬挂在她的床上。
他几上几下,灵活敏捷,这对于一个电力工不在话下。
宿舍里的人多起来,也都在挂蚊帐。
下铺的好办,将蚊帐挂在四角就可以。
但上铺面临的问题和她一样,蚊帐无处可挂,大家发牢骚:“原来怎么办的?是不挂吗”?
都坐下来发愁,同时羡慕地看着她的蚊帐。
他主动走过去,说:“我帮你们挂吧”。
对方愉快的说:“太好啦,谢谢你啊”。
他就轻车熟路地蹬上去,有了给她挂的经验,后来的蚊帐挂得一个比一个快,一个比一个好。
当他再次下到地面时,宿舍已经变样了,上铺的蚊帐像一个个小帐篷,帐篷上都是红色的塑料丝带。
有外寝室路过,进来惊讶地问:“你们这是统一发的吗”?
受惠于他的几人异口同声地说:“想的美!我们遇到热心人了,帮我们挂的,他太有办法了,真不简单”。
来自于异性的表扬令他觉得值了,眼睛嘴角美滋滋的。
这是他在人前的强项,和他做陌生人最好,他是个热心肠的陌生人。
她以为忙活完他该走了,他确实要走,但邀请她:“吃饭去”。
他在吃的方面最重视,最内行,在学校对面的街上,罗列着很多家饭店,他以行家的经验挑剔着,最后进了一家规模中等的饭店,里面是宽敞的大堂,用各种装饰隔出若干小环境。
他在里面又是一阵选择,最后挑了靠窗的角落,只一张小桌,从棚顶垂下一条条塑料竹叶,他落座后压低声音说:“大饭店吃不起,再说没必要。中档的不能找大通间,人太杂,酒鬼们瞅不顺眼就打起来了。
这里靠窗安静,不能靠门,懂吗”?
他以一个酒鬼的经验传授着。
婚前她对他的这种气场很膜拜,婚后发现,这就是一个败家子,找他倒八辈子霉了。
婚后她从来没单独和他在饭店吃过饭,这是第一遭。
他娴熟地拿起桌上的菜单认真地挑选着,像她批卷那么仔细严格。
他招手叫过服务员,很内行地询问,内行地点了几个菜,最后说:“你们菜单上没有,能做出来吗?就是姜丝肉”?
服务员客气的:“没听说,我问问后厨能做吗”?
他传授说:“把姜切细丝儿,瘦肉切细丝儿,不放酱油,只用油盐炒,熟了就出锅”。
他等于教了一道菜,服务员走了。
不一会儿回来说:“厨师能做,但是二十块钱一盘”。
她制止说:“太贵了,不吃,非得吃它吗?大热天吃姜”?
他恶狠狠地白了她一眼,觉得她扫面子,觉得她是乡巴佬,总之瞪了她一眼。
服务员下去了。
她手托腮看着窗外,大街上车水马龙。
他搭讪她说:“不是你爱吃姜丝肉吗?我请你吃的第一顿饭就有姜丝肉”。
这么多年他还记得姜丝肉!只记得姜丝肉!
她不领情,冷冷地说:“我早就不爱吃了”。
他有点受打击,没说什么。
菜一样样端上来,最后是那盘姜丝肉,姜丝切的很粗,肉丝又硬又粗,不能叫做丝,是条更准确,两种条硬邦邦地支棱在盘里。
他鄙夷地评论说:“这饭店厨师不行,太笨,我告诉那么明白,炒出这玩意儿,饭店有他不赔才怪,咱们吃的那才正宗,淡黄色的姜丝缠在粉红色的瘦肉上”。
他唠叨着,最后像是宽解她:“下次去县里还上那家吃”。
她任由他磨叨,倒了一杯热茶,喝了一杯又倒上一杯,面对六个菜,都是他自作主张点的,唯一的姜丝肉还翻车了,她毫无胃口。
见她没兴致,他也索然无味,自顾自地喝了瓶啤酒,结账时,六个菜全浪费了!他对这顿吃不太满意。
两个人沿着大墙根往回走,快到学校大门时,他站了下来,开始伸手掏兜,他掏出了一沓钱,点出五百块,这手递给她,那手揣回去。
她说:“吃住都免费,不用这么多钱”,他一直伸着,她接过去放进了包里,他看了眼她的包,嘱咐她:“里面有手机有零钱,你随身背着吧”。
他终于要走了,她提议:“坐306回去吧”,他却用眼睛扫视出租车,她粗略地算了笔帐:本来公交就可以解决的,他来去都打车,花出去几十倍的钱。
本来学院午饭就开始免费提供,他非得出来吃,非得出来吃也行,浪费那么多;
本来可以不买手机的,仅仅因为学习,就买了部手机,家里有金山吗?这么摆谱?
他活的何其潇洒,但作为一个工薪阶层,支撑他如此挥霍的就是越来越空的家底。
他们家公共账户不但没存款,而是赤字,赤字一片红。
大街上车来车往,他一时没打着,她不等了,往校门走,他在后面嘱咐:“每天晚上我给你打电话,那个时候你听着点”。
我的天啊,阴魂不散吗?
她头也不回地扔给他一句话:“没事别给我打电话,话费那么贵”。
第168章 外教
她往宿舍走时,迎面出来一行人,一行外国人。
白的或者黄的软发,白腻的皮肤晒成酒红,她立刻想起家里曾经养的秃脖子鸡,老外们的肤色就像秃脖子鸡的红脖子,他们一共七个,各个年龄段都有,谈笑着往校门去了。
这是她此生第一次看见欧美白人。心情蛮激动的,异域族类令人好奇。
她猜测,这就是外教。
那天学员都在大食堂就餐,饭菜很丰盛,然后她在操场漫步,夕阳藏在树丛后,晚风丝丝微凉,这个时刻不在厨房令她不适应,她算了一下,结婚八年整,这样的闲适她阔别八年了。
夜幕降临,宿舍八个蚊帐落下五个,里面躺着五个人,据说三个是市里的,回家了。
家的吸引力大于外面时,谁也阻挡不住回家的脚步,而她,想住在这里一辈子。
蚊帐里的五个人互相介绍,大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她下铺介绍说:“我今年31岁,在市里一所外国语学校,已婚,女儿三岁”,下铺像征婚广告似的说完。
靠窗上铺最先来的,她说:“我是朝鲜族自治州的,大学取的英文名叫Sofia,30岁未婚”。她这个更像征婚启事。
红梅说:“我是乡镇的,30岁,已婚,儿子小学一年级”。
那四个人反应十分激烈:“你大学没毕业就结婚了”?
她幽幽地说:“我是中专毕业”。
又一波惊讶:“中专生也考来了吗”?
很快有人解释说:“不是有偏见,我们都是本科毕业,没想到中专生这么厉害,这次选拔很严格,一共才选出90人,包吃包住,经费很多的”。
她们越描越黑,越说越伤人,但红梅没在意,她说:“我犹豫好久,都不想来了”。
那个朝鲜族Sofia感慨:“我和你同岁,你儿子上小学了!我的人生还没开始呢”。
她被Sofia这句话触动不小,Sofia认为人生没开始,可是她,觉得已经活了一辈子了。
第二天,上课开始,教室在校门口一栋小二楼里,她们按名单进了五班教室,课桌围成了一圈,像要开联欢会。每张课桌一个人,共十八个人。
大家终于见到了“同班同学”,她发现学员们年龄差不多,三十岁上下,其中有个旁听生,十八岁,他自我介绍说:“我爸在省教院工作,我假期没事来凑热闹学习,开学我就去北外上学,专业是小语种葡萄牙语。”
大家面对这个鹏程万里的骄子除了羡慕还是羡慕。
正在大家议论纷纷时,门口出现个外国老头,七十岁那样子,高大健硕,微微弓着背,穿一件红色的T恤,一条浅灰色牛仔裤,他笑容可掬地向大家扬手致意,大家惊讶片刻后,掌声响起来。
那个北外学生用中文嘀咕:“M国鬼子来了”!
学员们吓得赶紧看老外,老外站在圈里,转圈和大家打招呼,大家松了口气,原来他一句汉语听不懂,更不会说。
她大致听明白了他的介绍:“我是Newman,佛罗里达州的一名退休医生,报名参加志愿者协会,有幸通过了考核,经过培训踏上了中国之旅,每年夏天来一次中国,已经来了八次,每次是不同的地方,去年是AH,今年来到这里。
我夫人每次也同行,她是一名退休教师,是我们的头儿,也是我的老师,我凡事和她商量。”
有人调侃:妻管严呐!当然用中文说的。
他邀请每个人自我介绍,用英语,他专注地听着,学员们各具特色的口语不知在他听来什么味道,他都听懂了,转圈竖起两个大拇指,像个孩子似的眉飞色舞,孩子似的开心。
大家当然不能直呼他Newman,这点常识英语老师懂,称呼他DrNewman,不管是医生还是博士,他自己理解去吧,而他的确是名博士。
老外果然是赏识教育,对学员的评价不是excellent(无以伦比),就是perfect(完美),一节课下来,大家觉得自己都excellent。
在学员的意识里,学习需要课本,需要任务,需要作业,可是Dr.Newman什么也不需要。
只需要交流,游戏,唱歌。
一上午下来,大家很不习惯,可是又觉得有趣,最后发现玩也很累人的。
下午两点,DrNewman还没到,一位省教院老师严肃地走进教室,严肃地讲了若干纪律,最后警告大家:“这是外事纪律,谁再不注意就告知你们当地教育局”。
大家听明白了,是上午那句“M国鬼子”被举报了,可是,谁举报的呢?
大家私下猜测,也许DrNewman听出来了,他来中国这么多次,汉语听不出来吗?
可是,他听不出来鬼子啥意思啊?
这成了悬案,怀疑对象是DrNewman,再上课的时候,学员一面和他互动,一面心里有隔膜,这个M国鬼子,狡猾的很。
一次课堂上,DrNewman询问学员们的英语名字,那些本科毕业的都有,只有红梅和另外几个学员没有。
DrNewman就给她们几个取英文名,当他的目光落在红梅身上时,开心的说:“Youareasweetladyjustlikemydaughter---你和我女儿一样,都那么可爱。
他就把他女儿的名字Laura送给了红梅,继续开心地说:“YouaremyanotherdaughterLaura---你是我的另一个女儿Laura”。
这样全班都有英文名字了。
但DrNewman最喜欢Laura,像异国他乡有个女儿似的,课堂上每次叫到Laura时,语气真的像一位父亲在叫自己的女儿。
美式发音本来就卷舌,DrNewman叫“Laura”时,他好像只是舌尖卷了一下,那一定是他叫自己女儿时的发音,让人想到我们的父母叫我们小名时的感觉。
后来DrNewman把M国Laura的相片送给红梅Laura,相片里的那个Laura与她年龄相仿,甜甜地笑着,眼神清澈单纯。
DrNewman郑重地说:Wewillmissyou---我们会想你!
而红梅告诉他:“Iwillmissyou,too,andIwillvaluethephoto”---我也会想你们,我会把相片珍藏。
培训进行到中期时,教院组织一次外出游玩。
大家乘大巴四个小时去了山里,那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沟,不是旅游景点,但原汁原味的生活才有趣。
她们散在山上找蘑菇,Sofia娇小活泼,每发现一个蘑菇就叫:“又一个Steven”,Steven是个高大男孩,脸色微棕,竖着板寸,很帅气的,他听见了就跑过去,两个人头对头挖蘑菇。
学员们哄笑两年轻人:“你是找到了蘑菇还是找到个Steven”?
Sofia和Steven坠在人群后面,两个人越来越近,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偶尔爆发一阵大笑,那是属于年轻人的欢乐。
DrNewman虽然上了年纪,玩起来,精神抖擞,笑容一直挂在脸上,语言不通时,笑容是国际通用的,他的笑容让人觉得亲切友好。
他的夫人MrsNewman是个烈焰红唇的美人儿,她不惜赞美每个女学员,她盛赞红梅:Laurahasbeautifulskin---Laura的皮肤真美!
人与人之间沟通是神奇的,学员们渐渐消除心里隔膜,喜欢上了这个北美老头,他的幽默,他的教养,他和夫人经常互掐,像极了天下夫妻。
在聊天中,他遗憾地说:“因为年龄关系,我这是最后一次来中国,明年将结束与项目组的合约。
来中国这么多次,非常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人们,我每到一个地方都录像了,这是我的财富,回去后慢慢回忆,慢慢看”。
他随身携带一部video,拍照录像好不忙碌。大家的身影都被他收入其中。
他那个video红梅第一次见过,市里老师们也很陌生,从这里看得出我们与M国的差距,这是不争事实。
DrNewman把拍照的相片自费冲洗出来,学员看到自己的相片就拿回去了,这里有她们频繁的全班合照,每次红梅Laura都站在边上,不争位置,不出风头。
不照不知道,照片里,区别一目了然,不管是身材,长相,还是穿衣效果,Laura,是最漂亮的。
她的脸放着光,她的眼睛闪着光,她都不认识自己了。
她躺在蚊帐里反复看着相片里的自己,她没有得意,而是深深的遗憾,她清楚的意识到,她失去了太多。
她说不出失去的是什么,因为她从未得到过,但她清楚经历过什么,那就是伤痕与泪水。
蚊帐里的夜晚,静谧清凉,她不再回避对自己的审视,得过且过是种安稳,但破茧成蝶才是另一种人生。
第169章有聚就有散
38天的学习以飞的速度缩短,好比一沓钱,越担心薄得越快。
学习结束,哪来哪去,她又要回到樊笼里吗?
培训最后一天,那个北外大学生没参加最后一晚的课,这样的离别对于他来说无所谓。他的前途是更绚烂的未来。
而对于学员们来说,回去意味此生再难见面,今晚还在一起,明晚就各奔东西,所以最后的告别一定要参加。
大家缓慢地往班级走去,甬路上的水洼在路灯下闪着亮光,空中还滴落着零星的雨滴,雨点很大很凉,打在肩头很快浸透了衣服,濡湿了肌肤。
Sofia和Steven走在最后,Sofia说:“以后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没听见Steven说什么,他俩在38天的培训中暗送秋波,大家都看懂了。
但男孩Steven并不太热情,真希望他们有后续故事,而不是把回忆留在这里。
大家进了教室,DrNewman竟然等在里面。
MrsNewman站在他身旁,DrNewman又笑了,但他的笑在灯光下有些勉强,他温煦的大眼睛,柔和的蓝眼珠一一看过每个进屋的人,MrsNewman开始录像。
不知谁提议:“大家集体跳一段我们学过的兔子舞吧”。
于是大家把手搭在前面人的肩头,一个接一个这么搭着跳兔子舞。
以前跳舞的时候大家乐不可支,而今夜只有舞步声,很齐,很有力量。
Steven用中文说:“大家快乐起来,用笑容告别,告别这对善良的老人”。
DrNewman和MrsNewman
听见这句中文,不知何意,呆愣地观察着大家的表情。
当他们看见大家载歌载舞的时候,他们好像懂了,也跟着愉快起来,活动进行到九点。
Steven用中文又说:“他们看起来累了,毕竟七十岁了,咱们结束吧,让他们回去休息”。
大家聚拢在他们身旁。
他们又懂了,大家在与他们告别,DrNewman神色黯然,笑容再也勉强不出来,看见男学员走向他,他主动张开双臂拥抱,同时拍拍他们的肩头,再握握手。
看见女学员走来,他只是站着,眼神研判女学员的告别方式,等待做出回应,女学员伸出手,他赶紧一握,互道Goodbye算作告别。
他非常懂中国人规矩---女士不能随便拥抱。
Sofia上前与他拥抱,他眼圈红了,轻轻抱了下Sofia,拍拍她的背。
下一个就是红梅Laura,他看着她走来,眼神有一丝期待,但这个Laura走到他面前,改变了主意,向他伸出手,他愣了一秒,伸出大手与她用力一握,轻声说:GoodbyeLaura。
这一句道别令红梅Laura很后悔,为什么不拥抱一下他?
未送出的拥抱成了永远的遗憾。
那晚,手握了多少次,就说了多少个Goodby。
一声再见,今生不见!
其他班级的告别会陆续散了,五班是最后离开的,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回头看那栋小楼,最后一盏灯也灭了。
大家在宿舍收拾行囊,小心翼翼地收好相片,都是DrNewman拍的,为了感谢他的慷慨,大家统一交了一些钱,给他们夫妇买了礼物,他们表达高兴也很夸张,夸奖礼物是excellent。
他回赠每人一些美元零钱,一分,一毛,一元,五元,给每个人的都一样。
寝室最后一夜,大家又提起了那次举报M国鬼子的事,都是一个结论:不可能是DrNewman。
经过38天相处,发现他真听不懂中文,经过38天相处,觉得他不可能听见一句M国鬼子就跑中方面前告状,多幼稚的人才会那么猜,但大家当时真的那么猜,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太难建立了。
她们这个寝室算是给DrNewman
平反了,可是,大家多么想在班级郑重说明,可是,没机会了。
第二天早八点,所有学员齐聚礼堂,省教院校长在台上长篇大套地讲:不出国门的留学。
DrNewman一改休闲打扮,而是西装革履,扎着鲜艳的领带,站在主席台下,发言一结束,他就给大家颁发MrsNewman亲自签名的证书。
他叫学员名字时先说英文名,再说中文名,中文名被他叫得别扭生硬。
五班学员他最熟悉,每叫到一个学员时,他眼神无限留恋地寻找,轮到Laura了,他看着她走到面前,她双手接过证书,老先生伸出手等着,他们又一握,这是最后一握,没说再见。
学员拿到证书直接从侧门走了,当她走出礼堂时,礼堂里还有一部分人,还在叫名字,但是最后会走光的,不知DrNewman面对空荡荡的礼堂时会不会知道“人去楼空”这个意思,但感情是相通的,他们都是普通人,有着普通人的情感,离别,对谁来说都是感伤。
“毕业典礼”后DrNewman一行也走,他们下午乘飞机到BJ,然后飞东京转机,从东京回国,DrNewman告诉大家的。
旅程需要38个小时,来去都是这样,不知他们为什么这个路线。
学员们或者坐公交,或者坐大巴,或者坐火车,回到各自的家,各自的岗位。
一场特殊的培训彻底结束,她学到了什么?
38天里,吃的好,玩的好,除了唱歌就是跳舞,好像没学到什么,可是,又觉得学到了很多,很多。
第170章风雨一肩挑
走出省教院的大门,她没去火车站,而是乘公交往另一个地方去,省会的繁华令她晕头转向,凭借记忆找到一个花园式小区,她一边往里走一边环顾,一座座小楼掩映在高大的花树里,这就是二姐任教大学的教工区。
这就是读中专和上高中考大学的区别。
在一扇似曾相识的门前,门铃响后,房门开了一道缝,继而开大,站在门里的正是二姐。
二姐见到她又惊又喜,一把拉她进屋,用只有姐妹才可以的调侃说:“你这完蛋样子,还没走丢了!”
她在姐妹们眼里就是一副完蛋样子,但她们马上就要惊讶了,完蛋的她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在沙发上坐下后,吹着空调的凉爽,吃了甘甜的西瓜,她开门见山,“帮我给云飞找个学校,我带他来市里上学”。
二姐放到嘴边的西瓜停下来,打量她一会儿,问她关键词:“你的打算是……”?
“我领云飞自己过,离开沙塘子,每天上班通勤……我要离婚”。
她简明扼要。
二姐放下西瓜,不解:“以前你们打的头破血流时劝你离婚,你不离,现在过这么多年了,关系也算稳定了吧?你却要离,你这不是折腾吗?你再考虑一下?”
“我考虑好了”!
“那你就把云飞留给他家,你带着他生活太难”!
“不!我要带着他,要留早留了,就不等到今天了”。
“可是,你带个孩子,尤其男孩,生活艰难不说,再结婚也不容易啊?这是现实”。
“我离婚也不是为了再结婚,我要过想要的生活,但我不能扔下云飞”。
二姐一时接受不来这么大的信息,被她催促:“给我联系学校吧”。
二姐不再说什么,拿过通信录查看,查看她可以走哪条人脉。
她看见二姐在进行这件事,就歪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觉得只是打了个盹,实际睡了好久,二姐见她醒了,说:“如果你住在我家附近那敢情好了,我能帮你照顾云飞,但从我家到车站乘公交得一个来小时,还不算高峰堵车,你通勤上班是个问题。
我觉得在车站附近选择比较方便,车站附近好学校是市实验一小”。
“那就实验一小”!
“可是,实验一小是重点学校,外地学生择校费每年两千,云飞从二年级读起,那就是一万,一次性交齐”。
我的天呀,一万块!
她的存折上,这些年一分一分攒的钱也就一万多点,突然间被连根割光吗?没有了钱做后盾的生活,心里没底呀!
她咬了咬嘴唇,果决地说:“一万就一万”!
“你真是疯了,一万块是学费,还有房租呢,生活费呢,你考虑这些了吗?一旦离婚,更不可能指望闻立帮你”!
“一万块我能拿出来,其他的一边挣一边花,你就给我联系实验一小吧”。
“就你那点工资,哎……”,二姐觉得她真是疯狂了,但按照她的请求往下进展,心想:我能帮忙的就帮,你打退堂鼓时随时终止。
二姐觉得她的心血来潮很快就会冷却,就她那完蛋样子。
第二天一大早,她从二姐家出发了。
她计算了一下乘车时间,住在二姐家附近通勤的话,时间上太浪费。
她坚定了实验一小的选择,在火车站附近找到了市实验一小,它在一条树木森森的大街边,是所很有底蕴的老校,朴素庄严,又不失活泼,想到云飞即将在这里上学,她对找出租房信心百倍。
她开始了以学校为圆心的寻觅,半径不要太长,马路不要太乱,这是最基本的要求。
小学周边有不少高端住宅,这个她都不看,专门进古旧的居民区。
这样的巷子胡同,楼房又破又挤,搭建的破破烂烂的小房子成了拓展地盘的标配,楼下的豆角秧黄瓜架疏淡了城市的严肃,熟悉的田园气息带给她寻找下去的勇气。
一处树荫的薄影下,甚至一棵高大的向日葵下都可以有老人们相聚,他们讲究地坐在小马扎上。
老太太们三个一簇,五个一伙,或者扯着孙子孙女,吵闹喧嚷,或者把聊天变成谨慎地窃窃私语。用尖锐的目光打量着徘徊不定的她;
老头子们有的支个象棋盘低头对弈,有的大老远就盯着她,在无聊中寻找到好奇的兴趣点。
当她走上前礼貌的问老太太们:“这有出租房子的吗”?
她们不急于回答,警觉的审视着她,带着坐地户的优越感,眼角带着鄙视,好半天才吐字:“不知道”。
她离开这堆继续走,脚下走着,眼睛往窗户上看着,有的窗户上贴张大白纸,写着斗大的“出租”二字。
她站在这样的楼下看看周边环境,放弃了,但这给了她信心,除了打听还可以这样找。
楼上的人如果看见她肯定惊讶,那个女人在干嘛?抬头一家家窗户过目!
她在看出租屋时也情不自禁地看不出租的窗户,窗里隐约有花草,还有悬挂的衣裳,她想象着里面安稳的生活,羡慕不已。
她一个外乡人硬生生要插进这里的秩序,何其难!
不知不觉间她转了一上午,大致转遍了,却一无所获,又渴又累,在柳树荫里坐下来。
正是午休时分,有拎菜篮子的人往小区里走,一对中年夫妻拎着菜,慢悠悠地从她眼前走过,他们熟稔地聊着,那种默契和陪伴令人感动,她目送他们的背影好远,她感觉无比孤单。
她想起未嫁时读小说《飘》,幻想遇到瑞德那样的男人,委屈时哭一鼻子啥都解决了。
但这么多年来,瑞德是不存在的,生活的风雨还是她一人挑,今后,她更要靠自己。
树荫换了位置,她站起来又开始转悠,太阳很快偏西,初秋的清凉打透了她的衣衫,她还是一筹莫展,再租不到,这附近似乎也没有了。
她放宽了很多条件,但肃静是硬件,单这一条就把选择面挤窄了,这乱哄哄的闹市,她相中的幽静一隅没有房出租,有出租的楼下就是孩子们的乐园,那沸沸之声令她厌烦。
她口干舌燥,头发蓬乱,不知何去何从,茫然地走着,有时走着重复的路。
在这陌生的城市里,哪里是她的安身之所?
这一天就到这里吧,明天再来,先回二姐家,她往外走时,又看见了一堆老太太,认出其中一个,发现这里来过,她从她们身边走过去。
“你等一下”。
身后有人叫她,听口气不那么恶意。
她朝着她们走回去,那伙人好奇她还在转,这时挺友好地搭讪:“你还没租着”?
“没有”。
其中一个人问同伴:“小孟那个插间租出去了吗”?
有人回答:“租出去了,不几天又搬走了,现在空着”。
然后转头问她:“插间你租吗?如果人口少租插间挺好,便宜呀!自己住自己屋,谁也不干涉谁,租房就讲究不了那么多了”。
插间岂不是更吵闹,她不太感兴趣,随口一问:“房东在吗”?
老太太们来了兴致,说:“刚才看见她出去了,又去捡瓶子了吧”。
突然一个叫起来:“那不回来了”!
她扭头看去,在斜阳的逆光中,一个佝偻的身影蹒跚走来,两手各捏着一个干瘪的塑料瓶。
邻居喊:“小孟,这有个租房的”!
“小孟”加快脚步走来,腰背更弯了。
小孟原来是一位近七十岁的老人,花白的齐耳短发用一种黑网兜着,四方瘦脸戴副黑框眼镜。
她从镜片后射过来的目光里有一丝胆怯。
她是主人为什么胆怯?她急促地说:“我那是三阳的房子,两卧室,家里就我一个人,我住东,西间空着,一个季度一千块”。
她一股脑说完,等待回答,看得出她特别想租出去。
房主一个人住这点吸引了红梅,她大方地说:“孟姨,我看看你家房子吧”。
小孟向楼门走去,蹒跚着爬上楼梯,夕阳在楼梯上投下温和的明亮的光,楼梯很旧,但很干净。
这座楼房当年应该很气派,住在这里的人因为老了显得普通甚至卑微。想当年应该也是很了不起的城里人!
到三楼了,一共三个门,两侧门对门,小孟打开中间的白皮铁门,礼貌的站在旁边,红梅走了进去。
屋里很干净,迎面是厨房,东边屋门关着,小孟推开西边屋门,这是一间宽绰的大房间,尽管夕阳在楼后,但屋里很亮,在黄昏的余晖里很静。
地板很旧,刷的红油斑驳起皮,一张大铁床摆在北角,一张桌子摆在窗前,屋里再就什么也没有了。
红梅来到窗前往外看,楼下黄瓜架豆角秧牵连匍匐,她发现自己从楼下走过,还往窗上看过。
因为小孟没贴广告,她错过了,她很满意,但没露声色。
转身讨价还价,她说:“一个季度一千块,那就是每个月三百三。三百呗,我一次交齐,你看,屋里什么也没有”。
没想到小孟痛快答应了,好像底牌就是三百。
小孟因高兴有点语无伦次,说:“我的厨房随便你用,不要你煤气费水费”。
这个红梅没想到,心里说:“对啊,还得做饭啊”。
红梅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平时我做两顿饭,周末和假期三顿饭。每次不会炒太多菜,每次用完厨房会擦干净的,对了,就我和我儿子”。
小孟更高兴了,她也希望肃静,连说:“我还能给你照顾下孩子”,两个人越说越投机,当下就定下来。
红梅说:“孟姨,明天我来写合同送钱”。
当她走出这栋楼时,一扫一天来的阴霾,腿上也有劲了,房子租成了。
她有了第一任房东,孟姨,她在这个城市有落脚之地了。
第171章解放(上)
第二天上午,她和二姐顺利地与孟姨办完了租房手续,房租是二姐垫付的。
孟姨面对即将入住的房客多了一份亲切。
把一枚暗旧的钥匙交到她手里说:“小章啊,这是咱家的钥匙”。
红梅竟然要流泪。
她和二姐往小区外走,二姐看看憔悴的她说:“不逼自己一把还不知道有这么大潜力呢”。
说完眼圈红了,她怎么能不心疼这个命运多舛的妹妹!
二姐回家了,红梅不急着回沙塘子,她有家了,得添置些东西。
她像个搬运工似的,从附近的超市里往回运物件:一个塑料凳子,她和云飞的洗漱用品,油盐酱醋,一个家的必需品。
她只买必需品,其他的不乱买,她得珍惜每一分钱,而且,栖身之所不能做长远打算。
今后,在偌大陌生的城市,她将领着云飞像燕子似的落在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屋檐下,迁徙漂泊。
黄昏,从省会开回沙塘子的最后一班大客车停在路边,她走了下来,直接去了大姐家。
当四个小男孩清一色的剃着光头,站在她面前时,大姐笑着问:“看看哪个是你儿子?”
她一个多月没见到她的儿子了,当一个长高了一头,变得更瘦的男孩幽怨地,也是激动地看着她时,她一把搂过他,这就是她的儿子,流浪儿似的,但摔打得很结实。
大姐无奈的笑着:“四个,四个凑一起成精了,不缺胳膊不缺腿还给你就行啦”。
她把大姐和妹妹召集到一边开了个小会,那姐俩脸色苍白地听完,大姐小声问:“闻立能答应吗?不得跳老虎神?”
她镇定地说:“这个过程肯定有,我先斩后奏,先逃出去再说”。
把云飞留在了大姐家,她往一个多月未回门的家走去。
暮色中,她走进熟悉的胡同,当年为了来这里,她舌头尖溃疡成疮,这里是她命运的转折。
六年里她每天上班下班,怀着各种心情在胡同里来去匆匆,如今离去后就不会再回来。
她家大门挂着锁头,不知这个锁头在这一个多月开过几次,正在这时,吵闹声引起了她的注意,那声音在上空飘出很远,男女声混杂,很激烈亢奋,以为是打仗,再听是调笑。
听清楚了,那男声不正是闻立吗?她寻声往大墙外望去,工区门口的大灯亮晃晃的,灯光里站着不少人,好像整个工区出动了。
人们围观两个人厮打搂抱,那两个人就是闻立和一女子,她仔细辨别一下,确定不是饭桶,是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子,长得高挑标致,红梅没见过。
闻立显然喝了酒,众目睽睽之下以开玩笑为由互相取乐。
这一个多月他自由成活神仙了,约好的每天通电话,因为都没好气儿也没通话几次,她何时回来,他一无所知。
男女“滋哇乱叫”的亢奋之声淹没在火车轰鸣里,她轻蔑地最后一瞥,今后,他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他爱干嘛干嘛。
她悄悄打开大门,悄悄插上栓。
打开房门,一股霉味带着潮气要把屋子发馊了,她一一推开窗户,才敢正常喘口气。
床上凌乱着毛巾被,枕头斜歪着,茶几上杯盘狼藉,地板上一堆啤酒瓶东倒西歪。
烟灰弹进了饭碗里,一个盘子里淹着一堆烟头,盘里的液体干了,浓缩成一摊黄渍。
这桌残席看来摆了好几天,如果在从前,打扫战场的活就是她的,可是,眼下这摊垃圾,她不干啦。
她没有开灯,借着明月的清辉干什么都能看见,而且工区大灯也能借光。
她打开壁橱,把自己的和云飞的衣物全掏出来,一件件叠好,用包袱皮包裹严密了,再藏回壁橱。
她忙活的时候,灵敏地倾听外面的动静,一旦闻立回来,她得怎么应付。
外面宁静无声,只有火车南来北往时,轰鸣着摇动大地,然后又是一片天籁。
祈祷他不要回来,让一个多月前那顿饭是最后一餐吧,这辈子她都不想再见他。
离开他的念头一旦启动,她也启动了对他的厌恶。
她一直忙活到后半夜,又检查了一遍,查看有无遗漏,她和云飞的东西一个纸片也不留。
最后坐在窗前处理最轻的,也是记录着往昔的东西---照片。
翻开影集,结婚那天的相片依然色彩缤纷,她抽出有她的照片,这些她必须带走,与他合照的不少,她穿着那件大红丝绸嫁裙,他穿着白衬衫,胸前佩戴红色的新郎花,他们看着前方的眼神是新奇的,憧憬的。
那时,彼此心中都是朝着好的方向过的,她是,她相信他也是,这点不冤枉他。
可是,八年了,日子犹如牢笼,她把自己囚禁其中,现在,到时候出狱了,离开这里才是真正的自由。
自八年前那个不堪回首的下午开始,潜意识里她每时每刻都在做离开的准备。
今天,终于有信心开始新生,虽然时间拖拉长了些,她已经三十岁了;但今后的路还长,她才三十岁!
拿起合照,从中间撕开小口,“嘶啦”裂缝一贯到底,一张相片变作两半,两个人分开了。
他的那半留下,她的那半带走,影集放了回去。
圆月在薄云里穿行,在初秋的天幕里遥远清凉,她歪在床上,顺其自然,困了就打盹,不困就看天空。
不知不觉睡着了,她正睡着,忽见门口堵着一个人,仔细辨认,正是闻立。
他几步走过来,大手钳子似的箍着她的手腕,她只有挥刀断腕才能脱身。
闻立狰狞着吼叫:“看你走不走了”?
她突然一挣,像是跌进了深渊,浑身一哆嗦,吓醒了,原来是个梦,噩梦。
她坐在月色里,额头冷汗涔涔。安慰自己:以后再不会有噩梦了!
她再无睡意,直坐到天色放亮,手机突然响了,她一跃而起,心里有了底气。
把包袱从柜橱里倒腾到地板上,跑出去轻轻打开大门,往胡同口张望,又踮起脚尖看着工区。
晨曦刚明,工区静悄悄的,都做美梦呢。
胡同西口也静悄悄,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里,心嘭嘭直跳。
在她眼睛酸胀中,一群模糊的身影出现了,往她这边快速走来,她鼻子一酸,援军到了。
他们是二姐和二姐夫,大姐和大姐夫,大家已来到眼前,也不说话,直奔屋里。
大包小裹七个都摆在了地板上,二姐说:“每人多拿几个,一次拿光,不回第二次。”
红梅的心要跳嗓子眼了,大家腋下夹着,手里拎着,快步出去,地板空了。
她又各屋检查一遍,不知是检查还是最后看一眼,环顾棚顶,墙壁,大屋里那些家电,高低罗列着,当年就是为了拥有它们,她嫁给了能买得起它们的闻立,如今,都还给他,她一样都不稀罕。
她从钥匙链上褪下两个钥匙--房门的,大门的,并排放在了书桌上,退到房外,只要把门一推,她再也进不去了,“嘭”那扇门,她亲手关上了。
回头匆匆看了眼小院,墙根的夜来香娇黄正鲜,她的太阳花蓓蕾正准备绽放,太阳一出,它们会五彩斑斓。
再见了,花儿们。
她锁上大门,这个院她就进不来了。
她把自己一步步领出这个院,不留后路。
她撒丫子跑出胡同西口,一辆面包车停在大道边,大家都上车了,车门开着等她,她刚钻进车里,车门一关,往大姐家方向开去。
妹妹早已等在路边,牵着云飞,面包车一停,大姐和大姐夫下车,云飞被妹妹推进车里,车门又一关,在大姐夫妇和妹妹的注视中,面包车绕到新修的那条大街上。
大街两岸的野花在清晨中刚醒来,以后上班她就不走这条路了,再见!
面包车上了国道,混入滚滚车流中,全速行驶,纵使闻立插上翅膀也追不上,纵使他火眼金睛也不知道她在哪辆车上。
她这才长舒一口气,看着两侧的田野树木,那种轻松是她从来没有过的。
她出笼了!
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会有各种艰难,但,她无惧;接下来也会是新的开始,她信心十足。
云飞坐在她身旁,感觉到了不同寻常。
他回头看了几遍,默默地看着前方。
没有让他与伙伴告别,实在没办法。
他就这样离开了度过童年的小镇,被妈妈带到陌生城市里,开始未知的挑战。
第172章解放(下)
面包车驶入市区,汇入城市车流里,车速慢下来,她觉得应该和云飞说点什么了。
云飞昨晚被妹妹一顿洗漱,换上了干净衣裳,除了晒黑点,又变回漂亮的小男孩。
她握着云飞的手放在她的膝头,看着他的眼睛说:“儿子,妈妈带你来市里读小学,这里的学校漂亮,能学到更多的知识,能考上更好的大学,周末妈妈领你到公园玩,你喜欢吗”?
云飞看着她点点头,忽闪着大眼睛问:“我爸来吗”?
“不来……总也不来”。
“太好啦,再也看不见他喝酒啦,我不怕啦”。
她觉得自己多么愚蠢,那就是才带孩子离开。
二姐看着这一幕,她不会再提放弃云飞的话。
云飞就是他妈妈的命,他妈妈不会丢下他一个人轻松快乐。
有的女人会,但她绝对不会。
面包车在她们“新家”胡同口停下,二姐付的车费,她的成功出笼没有姐妹们协助,是不可能的。
三个大人把包袱又夹又拎,往楼里走。
后面跟着一个小人儿,云飞提着和他差不多高的衣服包,磕磕绊绊跟着上楼。
房东孟姨站在她屋门口,往这边望着,房客搬来,自己的家多了外人,她脸上明显的无奈。
但她收了钱的,她就得让人家住!
反过来,红梅到期不续钱,这些家当就得被扔出去,她用钱交换存身之地。
她打开西屋房门,哇,明亮的一室阳光啊!
那几个大包小裹又都放在了这里的地板上,这是她带出来的全部家当,它们风尘仆仆的将继续陪伴她。
二姐规划说:“一会儿买个薄层床垫,趁着你二姐夫在,让他扛上来,薄床垫下次搬家时方便携带,出租屋是临时住所,随时会搬,买东西要考虑轻便”。
二姐夫说:“没问题,今天要出力的活都我来”。
“你以为能跑掉吗?这里就你和云飞是男人,你和云飞商量一下谁出力,我们不管了”。
二姐随便一说,气氛就轻松幽默。
她们夫妻和谐融洽,自然温馨,在他们身边令人安定舒心,不必担心情绪随时会变。
“云飞,咱们商量一下吃饭吧!吃什么你来定”,二姐夫认真地征求。
云飞郑重地:“去饭店吃吧,饭店好吃”!他被赋予男人角色很神气,也暴露了吃货基因。
在孟姨竖着耳朵倾听中,她们杂踏着下楼了。
从两楼间的空隙出去就到了大街上,二姐夫对云飞说:“你想去哪个地方吃饭,就去哪个,我们都听你的”。
云飞严肃地往两侧一家家寻觅着,最后指着一家独栋饭店:“那个”,他的眼光真高。
红梅刚要制止,“好,就这家,走,进去”,二姐夫和云飞两个男人穿过马路,二姐把她手一挽,跟上。
坐在楼上包间里,楼外的闹市变成一幅无声的动态图,室内静谧宜人,一个个精致的小碟子装着小巧的点心摆上来,漂亮的服务员刚出去,二姐笑着说:“这个先不吃,打包带回去,一会吃大餐”。
大餐一样样上齐了,在玻璃转桌上像艺术品,她心里嘀咕:“这个小孩,真是胡闹”。
二姐是谁?看出她的不自在,去逗云飞:“好好学习,云飞,以后有本事了,请我们再搓一顿,不必满汉全席,四菜一汤就行”!
红梅找到笑点,笑着问:“什么汤?白菜汤呀”?
二姐不满地反驳:“那怎么可能?怎么的也得海鲜汤”!
“白菜汤上漂两虾米呀”?红梅被自己逗翻了。
“云飞,告诉二姨,你有钱了,请二姨喝什么汤”?
云飞没听见有关汤的对话,二姨问到他请吃什么汤,回答:“白菜汤”,因为他最熟悉白菜汤。
“哈哈哈……”
他被大笑声弄得莫名其妙,二姐断断续续地问:“老外甥……白菜汤上,能不能……放两虾米啊”!
“……能”!云飞一头雾水。
“嘎嘎嘎……”
“咱俩吃,不管她们女人的事,不好好吃饭,让她们笑!咱们把好吃的都吃了”。
二姐夫把桌子转了转,两个男人坐在同侧,吃的津津有味。
她们愉快的边吃边聊,姐妹俩偶尔私语一些悄悄话,不外乎是姐姐对妹妹的叮咛,乡巴佬妹妹初来这么大的地方,什么也不懂令姐姐不放心。
不知这顿饭花了多少钱,红梅也不虚伪,全凭二姐夫买单去,桌上之物悉数打包带回去。
在出租屋,床垫一铺,又买了两床新被子,家的气氛就足了。
她拿过钱包数钱,一条条清楚地算账:“房租加上床垫钱,还有被子,对了,车费,我得给你”。
二姐把钱这手接过去,那手拿起钱包,把那一千多块钱塞了回去,把钱包往床上一丢,说:“我家就指着这一千多块钱吗?太小瞧我们了,是不是老杨?”
二姐夫唱双簧似的说:“谁说不是?好像我家就那点积蓄似的,别人知道多丢人”?
她被逗笑了,站在床边,眼圈红了。
她小声说:“等宽绰时,房租得还,别的就不还了”,在至亲面前,客气话不必多说。
二姐也要回家了,她的孩子比云飞小,二姐两头惦记着。
在大街边,二姐夫负责打车,二姐最后嘱咐她:“有事打我电话,重要事情报警”。
她牵着云飞站在路边,衣袂在腰部空空荡荡,一条大辫子毛燥燥,面色苍白,云飞依偎着妈妈,小小少年还未长大,弱母幼子在高楼大厦下,渺小孤单。
二姐摇下车窗,再也笑不出,出租车往前一动,二姐的眼圈红了,她什么也没说,摆摆手,车窗慢慢往上摇,挡住了二姐满眼泪花。
出租车一溜烟汇入茫茫车流里。
她又站了很久,目光越过高楼,凝视着灰蒙蒙的天空,云飞仰头问:“妈妈,我们去哪儿”?
“回家”!
那一晚她睡在异乡,却有如回家,回到了她想要的生活里。
第二天早饭后,她带着云飞熟悉环境,熟悉去学校的路线。
出小区一直往北走,第一个路口往东,三百米就到了学校对面,校门前的马路很宽,车流量大,但上下学时应该会减速。
这已经是最简单路线了,她问云飞:“能自己回家吗”?
“能,不信你在后头跟着”。
他松开手往前跑,她几步追上去,一把握住他的手,握得紧紧的。
他的小手刚脱离一阵,她就心惊肉跳,她无法想象,松开这只小手,让他自己走,那是什么情形,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确实在做一件疯狂的事。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往前走,不回头!
她没急着回去,在林荫路上溜达,一切风平浪静,但她知道,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昨天下午,她的手机响过两次,一次是二姐告诉她到家了,一次是妹妹打来的,妹妹详细地询问了一些情况,后悔没跟过来,陪她几天。
她安慰妹妹:“早晚都是我自己面对,没事”。
然后手机再没动静,就像战斗前的平静,令人心慌。
那个沉默的手机,再响的时候,就是电火雷霆,可以想象他的狂怒:东西收拾走了,钥匙留下了,儿子不见了,放在哪个男人身上都会炸,何况酒鬼闻立?
但她只能先斩后奏,否则走程序没头,扯来扯去没准出人命。
现在,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哈哈,他生气也是干蹬腿!
她既忐忑又兴奋,盼着电话早响,响完了就消停了。
午饭后,云飞在床上午睡,她躺在旁边,一过劲儿沉入到深度睡眠里。
深度变浅度,耳畔是什么在响?她一激灵,彻底清醒,她的手机响了。
她拿起来走到窗前,刚开盖,又自动断了,她靠在窗台上,做好再次接听的准备,窗台抵着她的心脏,否则要跳出来。
电话就放在窗台上,等了好一会儿,一动不动,一声不响。
她把目光投向楼下的黄瓜秧,看见了几个小黄瓜,在要枯萎的黄叶下悬着。
“嘟嘟嘟……”手机振动着,她浑身一抖,心里感应告诉她,这个电话肯定闻立打来的。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接吧。
她把手机放在耳边,“喂……老婆,你,啥时候回来?我接你去啊”?
果然是闻立,他一紧张就有些结巴,听得出他紧张,听得出他看到了该看到的,听得出他在压抑着情绪,这番话是经过考虑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说不出口,如果能和平解决多好!
她准备好的措辞也乱了,慌忙中,她深吸一口气,说:“咱们离婚吧”。
一点过度没有,直接一枚炮弹。
“X你妈的,章……”
她没允许他骂出她的名字,啪嗒”合上了手机盖,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抠着窗台,这两人都是速战速决,一道闪电,一声霹雳,然后沉寂。
能想象得出,他肯定对着电话一阵咆哮,甚至摔碎手机。
她颤抖着,明知这里极其安全,却止不住发抖。
在窗前站了好久,慢慢平息下来,她回味自己那一缕心软,冷笑一声,你太天真了,对这个魔头就不要寄予幻想。
已经接上火,从此,他们只有厮杀,把最强硬的那面朝外,把最恶毒的诅咒发泄出去,他们是仇人了,所有曾经的顾及都不存在,这就是离婚。
一件棘手的事情已经开了头,走下去就完了,她淡定下来。
大姐那边已经安排好,大姐随时准备迎战他的骚扰,大姐估计说:他不敢,别听他瞎咋呼,进门就打折他的腿。
还有几天才开学,她不出现在沙塘子就高枕无忧。
不去管他,把这几天安排好,主意已定,还有何忧?
闻立再没打过电话来,她出其不意的一记重拳打晕了他,他在想对策。
第173章开学日
一万块钱,还有零头一点点,是她八年里的全部积蓄。
当她把沉甸甸的一万元现金郑重地放在会计桌上时,会计随意地拾起来飞快地数着。
她站在那里,惊呆于会计手指的舞蹈,直至会计的手指一收,就像一直是“轻拢慢捻抹复挑”,最后潇洒地“曲终收拨当心画”。
会计把钱往抽屉里一丢,她眼见着那沓钱不再属于自己。
会计扔给她一张粗糙的收据,一片薄纸轻飘飘被风吹起,她追了几把才捡起来,这个,她得好好留着。
这张收据换来云飞在这所名校五年学习,她觉得值。
存折上所剩无几,这本存折以后再也不会富有了。
第二天是开学日,她和云飞赶在同一天,云飞第一天上学,她当然顾云飞。
她们站在学校对面准备过马路,关了一假期的校门终于大开,欢迎四面八方而来的师生。
主教学楼也得以全貌示人,一共四层,本色灰旧,素雅中带着高傲,像一个眼睛望天的人,她们母子是仰视它的微尘。
云飞双手紧紧地握着双肩背包带,小脸表情凝重,一波波小孩走进校门,还有的小孩从铮亮的小汽车里下来,蹦蹦跳跳地由爸爸,或者妈妈领到校门口。
她轻声说:“咱们过去吧,云飞”。
她没牵云飞的手,他小学二年级了,牵手多丢人啊!
教学楼里,学生有序地流向各自教室,学生很多,却听不见嘈杂,这与沙塘子三中的开学日截然不同,三中与此相比,像市场一样。
她一遍遍看着手心里的字条,其实那几行字背得滚瓜烂熟了,她照着上面的说明找云飞的班主任,这是必须接洽的。
办公室里老师们不多,班主任应该深入班级去了,她望着堪称同行的那些身影,心头略过一阵自卑。
但这是不能表现出来的,她要做到不卑不亢。
在走廊里,一位个头和她差不多,四十来岁,双侧颧骨蝴蝶斑对称的女老师,蹙着眉头站在她们面前,这就是云飞的班主任。
紧张的她进行下一步,要自我介绍:我是闻云飞妈妈,这是闻云飞。
“我知道了,安校长弄我班一个农村学生,哎”。
班主任的蝴蝶斑震颤了一下,声音沉出冰碴来,打断她的话,没让她说完。
蝴蝶斑无奈地打量着云飞,挑剔地估量货品的价值,直言不讳地:“我班年级组总是前五,来个农村孩子这不是拉我后腿吗?
我问你,他学英语了吗?市里学校从一年级就开始了”。
红梅如实说:“我们乡镇小学没开英语,但云飞,闻云飞学过一些,是,我教的,我就是初中英语老师”。
她本不想抖搂自己“身份”,但没办法,以为这么说,蝴蝶斑会放过挑剔,但蝴蝶斑露出不屑:“你发音准吗?还不如是张白纸”。
她真想啐那张震颤黄蝴蝶的高颧骨,但变成谦恭地说:“好在他没学多少,老师,您,费心了”。
她这一句和她的家长们说的一样,这是天下所有家长无奈之请吧!
蝴蝶斑一顿数落也没击退她们,没好气地分派:“你,跟我来,你,回去吧”。
蝴蝶斑转身往前走,云飞手疾眼快地跟上去,她扶着云飞的手在他肩膀上要鼓励性地推一下,云飞已经走出她的手心了,他回过头,无所畏惧地挥挥手,愉快的说:“你回去吧,妈妈”。
孩子,比她勇敢,那么,她又何惧?
走出校门,她回头看了一眼冷淡傲慢的教学楼,一股强烈的自尊心高涨起来,等我孩子从这里毕业的,你们八抬大轿请我,切,我都不来。
在蝴蝶斑老师们眼里,她根本不配与人家攀同行,鄙视链这个玩意儿是人性的本能。
毕业学校把人二次投胎,她一个中专生被投胎到乡镇学校,只配在乡镇学校奉献一生。那里有她的位置和价值,她不属于市里。
但城市学校竞争激烈,蝴蝶斑老师想必教学上也是殚精竭虑的,弄得自己都内分泌失调了,这个压力,她懂。
这么说来,还不如乡镇工作轻松呢。
但她到乡镇上班要踏上百里路程,火车早开走了,她转向客运站,要坐郊线大客车。
客运站在火车站后身,乘公交四站,她选择步行,步行时间掌握在她自己手里。
她向来不怕走路,想当年又不是没走过,再说,还能省出公交费。
沿着林荫大道,她大踏步地往客运站走去。
路上接个二姐电话,二姐询问云飞入学情况,她就把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二姐开导她:“那个校长是我高中同学的大学同学,不要寄希望别人的态度,咱孩子是去学习的,接下来好好学习吧”。
“我没介意,出来混,啥脸色都受着”,她笑着说。
在客运站穿梭着找到了去沙塘子的大客车,还挺幸运,她上车时有个座位,没多久就发车了。
这个座位在最后面,前面是黑压压的脑袋瓜,她像陷进坑里,觉得压抑,还好,开窗,吹着风,看着窗外。
大客车蜗牛似的驶离客运站,走走停停,载着一车人要出城,乘客各怀目标,可能只有她去上班。
出城就飞驰在两岸田野间了,她只得这么望梅止渴,因为,她的胃闹腾不休,她晕车了。
如果在客车前头时,她很少晕车,可是,谁能和她换座?矫情呢?她只得在后头忍耐着。
所有人舒服地享受旅程,只有她在后头如坐针毡,脸色苍白如纸。
大客车终于奔驰在国道上,她任由迎面而来的风吹着她,这样好受一点。
但讨厌的是,经常半路刹车,不是有人上就是有人下,正匀速行驶着,在荒芜道边停下来,放下去一个人,眼见那人走进阡陌小道。
她的胃不知翻腾几个回来了,她虚汗涔涔,遥望着车轮奔驰的前方,无比盼望快点到沙塘子地界,到那里就解脱了。
在政府大楼前,下去一波人,她屁滚尿流地跟下去了,其实在中学门口有一站,她等不到那里。
一阵烟尘后大客车开走,她蹲在路边缓劲儿,安抚翻江倒海的胃。
感觉可以时,站起来往学校走,脚步轻飘,像大病初愈似的,当看见教学楼时,恍如隔世之遥远。
没放暑假时她就提前出去学习,过了个天天说英语的假期,后来找房子搬家,经历过这些后,从新回到这里,她有些接不上捻儿。
她上楼,楼上乌泱泱下楼,坏了,大会散了,她没赶上。
不管三七二十一,她一屁股坐下来,往桌上一趴,虽然昏沉沉的,但与在车上颠簸比,好幸福啊!
第174章报仇雪恨
初秋的下午延续着正午的燥热,阳光又亮又足,朝南的窗户都遮着窗帘,窗帘时不时的兜着风鼓动。
在主任室,布莱克坐在桌前,一直在调整课程表,忽然听见外面有男人的吼叫,相当刺耳。
他赶紧站起来掀开窗帘往外看,一眼看见校门外站着一个男人,校门关着,隔着门那人张牙舞爪大骂,骂声中一个名字刚飘进耳,他已奔向楼梯,一步跳三阶往下冲。
骂声高一声低一声传来,他汗毛直立,“章红梅”三个字清清楚楚,快!快!快!只有快才能堵住骂声。
外面的叫骂者是闻立,他喝了不少酒壮胆,眼睛血红,杀气腾腾。
他可着喉咙辱骂:“章红梅,我x你妈”,他越骂越痛快,越得意,看,狗熊老师们鸦雀无声,谁也不帮她,看她出来的,揍不死她!
他醉眼迷瞪中,只见楼里冲出一道闪电,霎时来到大门前,人影腾空一越,翻过大门,扑通落在他眼前,这一系列行云流水令他呆愣。
来人正是布莱克,他二话不说,照着闻立挥出一拳,闻立慌忙躲闪,来不及了,耳根子重重落了一记。
他只觉得耳朵轰一声,那一侧啥也听不见了。
突然,他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被布莱克一个扫堂腿横倒的。
布莱克吐了口唾沫,弯腰把闻立揪起来,就像英雄不打落水狗,让他站直了再打。
他太大意了,轻视了醉鬼,醉鬼却一点不糊涂。
闻立躺在地上,瞅准机会,照着布莱克的脸就是一拳,电力工的拳头不是吃素的。
布莱克见拳头挥来,快速一闪,脸还是捎上了,紧接着又挨一炮,一股血迸溅而出,成弧度溅出很远。
闻立就势将他掀翻,两个人很快同时爬起来。
就像两军对垒,报上名来,布莱克的鼻子鲜血滴答,落在衣襟上,他全然不顾,低沉的:“你是谁?说”!
闻立见对方黝黑健硕,胳膊青筋紧绷,握着两个沙包似的拳头,猜测是保安之类的,他转头又向着楼上,嚣张地:“章红梅,出来”!
布莱克这时认出了来人,加上叫骂确认了这是谁,是他一直要找的人。
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魔鬼,你送上门来了,我要给她报仇。
他红着眼睛向闻立走去,闻立啥酒都醒了,做足了准备迎战,两个男人的决斗一触即发。
这时,楼里跑出两个人,后面跟着几个,跑在前头的是小鲁架着红梅,她们哆嗦着打开小门跑到大门外,那两个男人谁都没看她,目光焦灼在对方身上。
她吓傻了,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场地在这里,她没想到,闻立,你真不是东西,跑我单位丢人现眼来。
布莱克走近闻立,突然虚晃一招,闻立迅速躲闪,布莱克的实拳冲出,又狠又准地砸在闻立的左脸上,他的脑袋向左一摆时,一拳把他的脑袋又砸向右,噗,正中间又一下子,他的头往后一仰,一股红浆喷溅而出,带着血沫汩汩而流。
这几拳像教科书一样完美。
闻立像根树桩轰然倒地,布莱克红眼了,揪起闻立,照着他的面门又补一拳,算作赠送!
一松手,闻立一声不吭地又倒地上。
打红眼的布莱克照着闻立的腰臀狠踹,脚带复仇,一脚下去闻立翻一圈,又一脚滚一周。
你个杂种!怎么打她的?我加倍还回去!
突然,他被身后的胳膊死死抱住,是体育组的人,他们倾巢出动站在旁边多时了。
闻立四仰八叉地躺着,无声无息,血染遍了他的浅色衬衫,翻滚中衣服和脸沾满了尘土,脸成了脏兮兮的血葫芦,已面目全非。
布莱克的鼻血不滴了,白T恤上紫红片片,两个人的血在他身上分不清楚。
眨眼之间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又快又血腥。
红梅目睹了闻立的惨状,她的腿软软的,没有小鲁架着就瘫了,她不知是解恨还是恐怖,这种场面令她想吐。
体育组的小伙子们连扯带拽,背上闻立直奔卫生院跑去,打归打,治归治,别出人命呀。
布莱克抹了几把嘴角,与她的对视中,传递着:当年那句布莱克救我,可恨我没听见,我终于给你报仇了!
他在前头噔噔走,红梅脚步凌乱地和小鲁跟随,三个人直接来到一楼水房,他拧开水龙头,把头伸在下面,水花飞溅中冲洗着,水池里流走的水变了色,变成了浅红色。
“我回去拿毛巾”,小鲁跑了,他湿淋淋地站在她面前,眉骨破皮了,红肿正在加重。
她面如白纸,抓着水槽沿儿,心有余悸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你还不说”?
“我要和他离婚”!
他盯着她,肿起来的眼眶里,眼神瞬息万变。
“知道这样再往狠了揍他,我手下留情了,因为,以为你还和他过”。
他有些懊悔,又很高兴地说。
“别怕,他来一次揍他一次,以后就没这么便宜了”。
“你疼吗”?
“不疼”!
第175章战后余孽
她坐上返城大客车,为了避免晕车,在司机身后的一个水桶上将就,水桶盖子凸凹不平,颠簸中硌屁股。但这样也强于在后面晕车。
开学第一天就这样下班了,这一天好丰富啊!
她的眼前挥之不去刚结束的武斗场面,目光投向窗外的田野,要成熟的庄稼一片片移动,谁也不知她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忧郁。
她的这一天在学校部分结束了,场景即将切换,另一场戏,或者叫战斗在等着她。
从客运站出来,她依然步行回家,在超市直接买了把菜,打开房门时,首先看门口,一双小鞋子摆在那里,她的云飞回来了。
她推开屋门,一个小小的背影正端坐在那个塑料凳子上,云飞在那张简陋的桌上写作业。
她轻轻关上门,孟姨那屋鸦雀无声,看鞋子,孟姨在屋里,老太太屋里有电视,但屋里没声,真是个好房东。
厨房没有做过饭的痕迹,难道孟姨自己不开火吗?
她扭开煤气,按下抽油烟机按钮,嗡嗡声中她有一种不好意思,虽然交了房钱,但有寄人篱下之感。
她很自觉,不多使用煤气,一饭一菜,摆在那张书桌上,把云飞的作业本推到一边,她们开饭。
只一个塑料凳,云飞懂事地说:“妈妈你坐”,她靠在暖气片上,端着饭碗说:“你坐吧,妈妈不累”。
小小少年就心安理得坐着,他相信妈妈不累。
吃完饭,云飞还是写作业,小学二年级,作业好多啊!
她坐在床边,看着儿子的背影,就在这一寸寸的目光中,孩子将一天天长大,长大就好了。
第二天晨曦中,她蹑手蹑脚进了厨房,没开灯,就着窗口处的明亮准备食材。
对面楼的窗户遮掩着各种窗帘,人们还在梦乡。
她简单地做了早饭,重点是午饭,做好了装进保温饭盒,这是云飞的午饭。
云飞睡得正香,他也很累,在陌生的班级里,心情不知怎么煎熬,孩子只是不说而已。
在她的注视中,他长长的睫毛翕动着,她轻声说:“该起床了”!
云飞睁开眼睛,眼神中有刹那贪恋,即将合上睫毛,又打开,他坐了起来,就像当年和妈妈通勤那样,早起他已经习惯了,跟着这样的妈妈是孩子的幸与不幸?
早晨都是一环扣一环的,她说的最多的就是:“妈妈要不赶趟了”。
母子准备出门,孟姨的屋门依然静悄悄,房东也在回避与房客碰面。
往小学去的路,还没开始热闹,城市刚刚醒来,妈妈背着小包,儿子背着大书包,妈妈迈着小步,儿子迈着大步,一道往前走。
多少叮咛还没说周到,只得在校门前结束,校门没到打开的时候,紧闭的大门前空荡荡,一个小男孩拎着及脚脖子的保温饭盒,往校园里望,他是到校最早的一个,将一直等到开大门,那就是她的儿子。
为了与妈妈同步,妈妈也为了亲自带他上学,他必须要等半个小时才能进去,八月下旬的清晨很凉,她自责:明天一定给孩子多穿衣。
而她自己也薄衣单衫,清寒侵薄袖。
为了搭乘最早班的大客车,她必须在二十分钟内赶到客运站,她一步三回头,儿子小小的身影远了,不见了。
她的一天即将在百里之外的乡镇,拉开另一种序幕。
在校门口与同事们相遇时,谁都不知道,她起的有多早,做的事有多丰富,走的路有多远!
守家近地的同事们,不慌不忙地走进教学楼,她们的一天才开始,唐老鸭就是这样,慢悠悠地,等于溜达到学校的,人家老唐其实真的很享福。
美中不足那是古难全,得不到丈夫的爱那是她生活中唯一的缺憾,她偏纠结于此,引起的痛不欲生也算是生活调剂,要不,她除了玩麻将也无事可干了嘛。
从昨天她知道校门斗殴那一刻起,她就脑袋瓜子疼。
昨天她下班到家时,他还没回来,婆婆摆好了饭,三口人静等。
老唐耷拉眼皮一声不吭,什么也不透露,到时候让婆婆亲眼看看她儿子吧,她要看热闹。
门锁转动,钥匙放在柜子上的声音,他回来了。
穿了件别人的衣裳,他直奔书房,扔下一句:“我不吃了”。
“嘭”,书房门重重地关上了。
在他走过去时,母亲看见了他脸上的伤,惊讶地看看老唐,话痨的她就是不开口。
母亲随后去敲书房门,越敲越急,贴着门骂他:“小崽兔崽子,把门打开,咋回事啊?和谁打仗啦”?
但书房里像没人似的。
母亲忽地来到饭桌前,老唐正在大嚼大咽,婆婆带着怒气问媳妇儿:“你还吃!到底咋回事”?
老唐不慌不忙地咽下一口,瞪了书房一眼,对婆婆不客气地说:“你好儿子英雄救美啦!”
“快说”!
老唐把碗一蹾,不说则已,一说就爆豆,“校门口来个醉鬼朝楼里骂老婆,谁都不出去管闲事,你儿子可倒好,冲出去就把醉鬼打了,他也没捡便宜,也被醉鬼打了。
差点出人命!打完就没事吗?同事们咋议论他呀?
啥关系这么卖命啊?
一个大主任,做出这事,好说不好听,我都没脸见同事了。
我算啥?别说有人骂我,就是有人打我他都不会这么拼命”。
母亲面如土色,浑身哆嗦着,问了一句:“那个,醉鬼没事吧”?
“不知道”!
“嘭”,书房门开了,他几步来到饭桌前,一眼看见筷子,捡起一双就撅,两根筷子不好断,他狰狞地使劲,“咔嚓”,筷子断茬参差不齐,啪,筷子拍在桌上,“怕我连累你吗?你走!”
母亲惊愕地盯着他的脸,眉骨皮破了,颧骨肿得像馒头,压迫着一只眼睛变形了。
母亲抱住他,抡起拳头,落下去时不忍用力,一下下拍着他,出声大哭:“你这个冤家啊!骂人没好口,打仗没好手,万一错手了,咋整?”
他鼻青脸肿的站着,被母亲揉搓,老唐扯着林洋躲到了沙发上。
林洋紧张,好奇地偷偷看着爸爸,他长这么大爸爸从来没这样,原来,大人也打架啊!
老唐不敢放一声,回想以前她对他的无理取闹,没被暴揍,她后怕不已,原来,他不是老实,是一直忍让着她,因为,他不打女人。
想到这里她油然而生崇拜,又很快酸水翻腾,他的伤是为别的女人来的。
她默不出声,心却五味杂陈地闹腾。
母亲鼻涕眼泪蹭在他衣襟上,缓解一阵后,仰脸看着他,“你到底为哪个同事出头啊?什么英雄救美?为个女的?你被打成这样,那个女同事啥也不说”?
母亲摇晃着儿子,突然不摇,不问,呆呆地盯着他的脸出神,手悬在儿子的伤口上,要摸不忍,突然,把儿子一推,咬牙切齿:“你个傻瓜”!
他一转身,又回书房了,门又是一声嘭。
母亲不再唠叨,找创伤药,给儿子疗伤。
这一夜,一家人谁都没睡好,第二天,他没吃早饭就上班去了,学校提供早饭,看来,他也回避路人。
老唐在家吃的早饭,早饭后慢慢地往学校来,心里琢磨着事儿。
她的那几节课都在下午,整个上午闲出屁,她比平时脚步更勤地挨屋窜。
每到一处,侧耳留心大家的话题,果然,三句不到就热议昨天惊心动魄一幕,这在学校是刚出炉的大新闻。
“我听见外面吵吵了,可不大一会儿就没动静了,就没在意,哪知道后面发生那么大的事”;
“我全程看见了,把我吓的,不看还惦记,看了还害怕,躲在窗户后”;
“没想到咱们林主任武林高手呀”;
“林主任真是血性男儿,猛男啊”;
“那个醉鬼是谁?”
“口口声声骂章红梅”?
“章红梅丈夫”!
“又是那个女人,她总出新闻”。
小鲁掌握的信息更全,她没渲染,如实陈述:“我在大厅听见外面骂,支棱耳朵一听,是骂章红梅,正在这时见林主任冲出去,二话不说就打一起去了。
我赶紧上楼,章红梅还坐那发呆呢,还不知道呢,我说:不好啦,因为你打起来啦,那个怂蛋腿都软了,被我架下去的,后来,大家都知道了”。
老唐这时插话了:“我家林主任就是好打抱不平!不管外面是谁在欺负咱们老师,他都不会不管”。
她深知口水中的闲话,她必须引导舆论导向,保住自己的面子。
她说完了这屋,说那屋,累的口干舌燥,心里不停地骂:两个坏种,看你们干的好事,你们没事了,我给你们擦屁股。
这一天,她好累,却没人领情,真是气炸了。
第176章 鸿门宴
她把什么东西都还给了闻立,只有手机留下来,这个东西太方便了,不用不知道。
这段日子,她与家人联系全靠它,小小手机帮了大忙。
这天晚上,安顿好云飞睡觉,她趴在窗台上,对着朦胧的城市夜景,拨通了父亲家的座机,很快接起来的是妹妹。
妹妹沉稳地说:“三姐,我今天上午去见老薛了,他说咱们起诉离婚的话,作为原告,要缴纳900元诉讼费”。
“那么多”?
她直咋舌,没钱还离不起婚吗?
“老薛出主意说,咱们先别交钱,他找民政办公室的人和闻立接触,如果闻立同意协议离婚,在民政就办了,不必花这个钱”。
她又燃起希望,但是,他会配合吗?出于找茬他也不会的,而且,他被揍一顿后,不知什么样,没死是肯定的,如果死了不能这么风平浪静。
“我想速战速决,不和他拉扯,不行就花钱,我认”。
“三姐,你别急,我早就听说过老薛,他不是老爸的学生嘛!
当然也是咱们家乡人,前后村住过,他作为沙塘子法庭庭长,每天很忙。
我也是第一次见他,他真的很实在,抽出专门时间和我聊实在话,咱们这方面不懂,他是专业,咱们就按照他说的办,能省900不好吗?
老爸教学一辈子,老薛这个学生没白教,还记着问候老爸呢,三姐,这件事,我能给你跑腿就跑,你别着急,按步骤来,对了,三姐,你有什么要争取的”?
“我只求痛快结束,我只要云飞,别的我什么也不要”。
“你这个傻女人,闻立不得撒丫子跑?甩掉个……小尾巴,他巴不得。
三姐,既然你带着云飞,该争取的就不能便宜他们,冰箱你不用吗?电视你不看吗?衣服你不洗吗?
置办这些都得花钱,不要白不要”。
她笑了,笑得妹妹发毛,以为她神经了。
她笑够了,对妹妹说:“我不稀罕,都不要”。
“云飞抚养费呢?”
“他不给我自己养”!
“三姐啊!必须争取的利益,必须要”!
妹妹无奈又生气,她的这个姐姐,不同阶段有不同特色的幼稚。
但妹妹也知道,她的这个姐姐,认准了一条路,谁也说不通。
“那个公房产权归个人了,有我一半,也有云飞的份,有一天卖的时候,我得争取”,她说。
“我的天,你终于有点心眼了”,妹妹长出口气。
没事谁也不会了解离婚事宜,原来离婚这么多程序,妹妹为她跑腿,为她思前想后,她落得等待就行。
接下来是周末,两个休息日啊!她那种狂喜和当年领云飞通勤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当年的心情与现在没有可比性,她可怜那时的自己,现在的她,虽然累,但心情稳定。
经过一周的适应,还有周末调整,新的一周开始后,她从容很多,学生开课了,她跟着上初二,课堂上留出一点时间,领学生唱唱英语歌,做做游戏,孩子们的天性很容易就释放出来。
假期培训打开的思维她灵活地运用到了教学中。
假期培训给她的启发太多,其中最大就是:眼界!
不同的眼界可以使人做出不同的选择。
这天的第四节她没课,批几本作业就可以到食堂吃饭去,忙碌一大上午,她很饿。
嘟嘟嘟,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犹豫一下,接通。
“你下楼来,我在校门外等你”。
大姐的声音,她刚想说什么,那头挂断。
她从小门来到校外,学校对面是楼房门市,此刻,没到午休时间,方圆一片空荡荡,大姐在哪里呢?
正在寻觅间,一辆轿车滑过来,车窗摇下,大姐探出头,她很奇怪,大姐的表情更奇怪,沉着脸说:“你先上来吧”。
车门打开,她坐了进去,前座一个人回过头来,不能叫做人,是个猪头。
她忽然想起出逃那晚的噩梦,有开门下车的冲动。
前座的猪头是闻立,她是凭感觉认出来的。
他在副驾驶上回过头,客气地问:“下课啦”?
“嗯”!
他识趣地把头转回去了,轿车两分钟就到了街里,停在沙塘子镇有名的“香格里拉”门外。
闻立下了车,回手打开她的车门,就像当年结婚那天请她出来,她下了车。
大姐不说话,表情凝重地紧挨着她走,闻立跑到饭店门旁,把门大大地开着,她和大姐走了进去。
闻立在身后说:“上楼吧”。
楼梯很陡峭,闻立提醒着:“放心走吧,我在后头”。
爬完了有点气喘,她终于来到二楼,豁然开朗一个明亮的大厅,最显眼的是半空挂了条红色横幅,仔细看是:老婆红梅,我爱你!
在窗前一张大餐桌边围坐一圈人,那些人齐刷刷往这边望着。她一眼看见了哥哥。
原来这是一场鸿门宴!
闻立把哥哥旁边的椅子调整一下,说:“坐这吧”。
她坐下的时候,身边是哥哥,大姐和妹妹。
她扫视一眼另半圈,依次是婆婆,闻立弟弟,孟四哥,孟四嫂,四嫂老父亲,他已经颤巍巍的了。
餐桌中间一堆怒放的百合,幽香脉脉。
大姐看着红梅直言不讳:“我正在家做饭,闻立和四哥突然就去了,非得把我拉上车,我是看在四哥面上来的。
没想到他还把大哥从老屯也拉来了。接你的时候非得让我去,我不去怕你不来”。
大姐转向那圈人:“既然来了,正好大家都在,该说的话说说吧,早晚得有这一出”。
大姐脸上冷冷的说。
沉寂几十秒,静得针落地都能听见,婆婆打破沉默,向前探身,无比亲切:“红梅呀,你们这回揍得好。天地良心,我和闻波都说揍得好。
喝点酒就能耐了?凭啥跑学校闹去?也不考虑红梅感受。咋揍都是他活该,他受到教训了,从医院回来躺了好几天,刚能起床就来接你回家。
红梅呀,你们是从小结发夫妻呀。打折骨头连着筋,不能说散就散,走一家进一家不容易。
回头他找不到你这样的,你也找不到他对孩子这么好的。
小两口打打闹闹过到老。你说呢,他四嫂”?
她突然找外援去了。
皮球扔给四嫂,很显然四嫂临时组词,她尬笑着,说:“小闻立,你四哥发话了,这回红梅给你脸跟你和好了,以后你再捅娄子他可不管了,我们领着红梅离婚,傻玩意儿,就是不长记性”。
然后冷场,闻立弟弟闻波发声,他怒声呵斥闻立:“你别哑巴了,这里最需要听到你的声音”。
闻立一直杵在桌边,他搓着手,那张脸又惊悚又滑稽,眼睛四周青肿未消尽,白眼仁像红眼兔子的,鼻梁骨肿得宽大,猪头样令人心里极度不适。
他像小学生打保证那样对着红梅后背,说:“我从来没想过离婚!你说过和我白头偕老,我不想离婚”。
突然他触动心弦,哽咽了,抿了把鼻涕说:“我们三口人好好过,我工资折交给你,随便你花,我再也不乱发脾气了,也不和别人扯犊子了,咱俩努力攒钱,到市里买楼,不租房”。
他构想的未来实际且美好,婆婆附和说:“我听说你领云飞到市里租房?让孩子读好学校!
我高兴坏了,你培养我孙子这是正事,我得支持,租的房子咋样?条件不好的话租期到了就换好的。
铁路集资楼房时,你们定一套,钱不够咱们家都想办法出力,这个事我来张罗,不用你操心,你专心陪孩子就行”。
他们那圈巴拉巴拉说得热闹,四嫂老父亲对当下发生的事已经没有判断力了,请他出面纯属坐镇。
闻波主持说:“今天很不巧的是,二嫂老父亲,我尊敬的章大爷没来,二嫂大哥在,恕小弟说话不恰当,长兄为父,大哥您给我们说几句吧”。
众目光聚焦哥哥身上,哥哥垂着眼帘一直没说话,被点名邀请,他依然没什么表情,沉吟一下,对红梅言简意赅:“过日子要方方面面考虑,再不,回去吧”!
最后的尾音拖出重重一口叹息,很无奈,意思是:我妹妹将就和你过吧!
那圈很快七嘴八舌:
“是啊,有孩子在,能走多远”?
“一个人拉扯孩子不容易,老师工资太低”!
“别光说话,上菜,边吃边聊,闻立定了饭店压轴菜”!
他们那圈欢愉起来,大功告成的样子,迫不及待要大快朵颐。
妹妹大声说:“我们谁都没权力拍板,让我三姐自己决定”。
空气又静了,目光终于聚焦过来。
在所有人口干舌燥之后,她们才发现主角没说话呢。
她不想看那圈的面孔,目光落在那堆百合上,沉着地说:“离婚是我慎重考虑的,怎么?你们嘻嘻哈哈就敷衍过去了?
你们抱着什么目的劝和?
成全闻立有个完整的家,牺牲我来成全他?是这样吧?
你们谁设身处地为我着想过吗?真为我着想就不会这么劝,我和他怎么过日子你们不清楚吗?
不清楚就来劝?
闻立,这个婚我离定了!你想要面子,就和我好说好散,你非得拖拉,那我就起诉,六个月后法院就判了。
那时候,小小的沙塘子可就都知道,你死乞白赖不离婚了”。
说完,她对哥哥抱歉地说:“走吧,大哥,让我大姐给你做饭吃”!
妹妹和大姐同时起立,哥哥依然垂着眼皮,也站起身。
那圈鸦雀无声,说客们都不言语,闻立焦急地请求支援,目光晃过一遍,又一个个看过娘家人,最后落在红梅脸上。
她转身和兄妹,大姐往外走了。
他定在原地,追不回,说不出,眼睁睁目送着他们下楼去了。
说客们始料未及,都是胸有成竹而来,以为就像曾经那样,巴拉巴拉一顿,小媳妇儿屁颠屁颠跟回家,更何况,这回给的面子够大,又香格里拉,又拉横幅的!
婆婆根本没做失败的准备,也当然没做承诺的准备。
噔噔噔,楼梯一阵乱响,服务员上来了,站在门口问:“上菜吗?”
人们面面相觑,闻立有气无力的:“上菜”。
一道道菜从楼下运上来,很快摆满了餐桌,够丰盛够档次,闻立嫌弃百合碍事,抱起来摔在楼梯口。
他“嘭”启开酒瓶,斟了一圈酒,说:“咱们吃”。
他举起杯一饮而尽。又抄起啤酒瓶,豪情万丈地说:“明天我就去和她办手续,谁怕谁?回头我娶黄花大闺女,生一堆孩子,让她领云飞过去吧,她要领走,我不要了”。
婆婆一副大势已去的表情,没胃口。
他弟打击他:“别吹牛B,你脾气不改,喝酒不改,娶谁都白扯”。
闻立咕嘟咕嘟灌了半瓶啤酒:“以后我啥也不改,吃好喝好,更自由”!
第177章一切都会过去
孟四哥和四嫂搀扶老爹回家去了,饭店只剩下闻立,闻波,还有他们的母亲,闻波和他母亲是智囊团,闻立求助地问:“她能不能回来了”?
他们母亲矜持地摇摇头,幽幽地说:“不会了”!
她倒是最懂女人心,他们刚结婚时她懂,现在要离婚时她也懂。
闻立无助地转向闻波,闻波气急败坏的数落他:“两件事你整颠倒了,知不知道?傻了吧唧的,就知道瞎作”。
这就是闻波的看法,他的意思很明确,那就是闻立应该先负荆请罪,然后到校门口骂,挨打一顿也不冤枉。
这个白面秀才闻波,智商够高,但心是真坏呀!
闻立失神地呆坐,口中叨咕:“真得离啊”!
他们的母亲孤注一掷地下赌注,“咱们该做的都做了,她破秤盘子端上了,我们低三下四没用。
离就离,给她手续,不管她们娘俩,要钱一分没有,看她一个女人拖累个孩子能抗几天?
挣那点鸟B钱不够租房的,抗不住就跑回来了,她要回家住时,我老太太有话说,让她以后还跪着”!
老太太说到最后已经要手撕章红梅了。
“走一圈回来我也不要了,谁知道她干啥事了,还有脸回来”?
他们七嘴八舌中,把未来规划得很明确,事情已经有了方针,于是结账散席。
第二天是周五,红梅刚到校,手机响了,翻手机盖时她心里一动:莫非闻立的电话?
是闻立,他只说了几个字:“我要出门了,一会儿就到政府”。
说完挂断,她激动不已,赶紧下楼,政府在国道旁,离学校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她琢磨着搭乘个工具车,正好看见了小鸿的小摩托,反身叫下了小鸿,小鸿痛快地带着她往政府而去。
她第一次进政府大楼,比学校阔朗,衙门口五花八门,打听着来到法庭,整个一片区域都是,很威严。
办公室里坐着一人,挺白的,挺胖的,难道这就是老薛?
果然是老薛,老爸当年教的小孩变成了大人物,我的学生以后也会的,她瞬间这么想。
老薛没有废话,在前头走,引她进了民政办公室,在一个人旁耳语几句,向她微微颔首一下,就出去了。
十多分钟后,门口出现一人,戴副墨镜,气喘吁吁,闻立到了。
他把结婚证,户口本摆在桌上,这些她忘了带走,他准备得挺充分,妹妹也让她准备齐全,她随身携带随时准备着。
流程无障碍,当然无障碍!他躬身签字时,一笔一划,尽量写好,态度极其认真。
只花了几块钱,是工本费,这个钱闻立大方地交付了。
最后换到手的,是另外两种本子:绿色离婚证,结婚证上的相片揭下来,22岁的她,一脸烂漫的天真,好小啊!他一脸阳光,水汪汪的大眼睛,含着笑意。
捡起各自的东西拿好,转身。
完啦!
结束啦!
他们没关系了!
教书匠与铁路电力工间的互相鄙视,互相依存,彻底解体!
“换新户口本时我给你送去,你别管了”,变成路人的他们,他变得有礼貌。
她往小鸿那里走去,一辆摩托车从她身边停下,前轮一扭,他在车上看着前方说:“不许给我儿子改姓”,说完,一溜烟没影了。
那天下午没事的时候,她一个人在树林里徘徊,她的四班在二年级时栽的柳树又粗壮了两大圈,当时不敢摇动它们,现在怎么摇都岿然不动,只有枝叶慢慢拂扬。
九月初的天空白云朵朵,辽阔安然,她把双手垫在身后,倚在她领学生亲手栽的树干上,遥望却不知望什么,沉思却不知思什么,没有想象中那样,像鸟儿似的自由,没有!
深深地挫败感啃噬着她的心,好失败啊!
结束的八年不堪回首,那八年是她深深的耻辱,只待未来岁月可以淡然。
近几天她的事沸沸扬扬,谁都能猜到的结局就是她离婚。
男同事们立即和她敬而远之,不是她多虑,是小知识分子们都“洁身自好”。
女老师们摇身一变,在她面前都是幸福脸,在女人们看来,有家才不可怜。
她在沙塘子三中二百教职工里有个新头衔:唯一的离婚女人!
在学校这种“为人师表”的场所,对老师的要求是全方位的,工作家庭双赢才有面子,否则会遭人指指点点:还当老师呢,家都经营不好!
这些她必须承受,而她能做到的是,埋头做事,抬头下班。
连布莱克她都回避,本该去探视一下他的伤,但她一次没去,也没问,她不想让他觉得:我离婚了,到你了,我等你!
不!
本来离婚也不是因为他!
去年中考时,在街心小花园里她就说过:即使有一天我选择离婚,也与任何人无关,不指望谁拯救,那种指望会令我迷失,那种指望会给别人压力。
一年后,她真的离婚了,与他无关!
她不会给他任何压力,压力会把美好变味,那样就没意思了。
唐老鸭一副如临大敌的防范架势,以为章红梅离婚就是和她抢男人,真是好笑了!
办完手续后,一身轻的闻立回到工区。
工友们问他:“办完了”?
“完啦!那有啥”?
他显得很轻松,好像终于甩掉大包袱似的。
傍晚时分,空气凉嗖嗖的,天空的淡青色把初秋的惆怅染浓,交接班后,下班的陆续走了,孟四哥看他一眼,跨上摩托车也回家了。
闻立站在工区大门外,对面就是他的家,这种时节晚上该烧厨房的小火炉了,热乎乎的炕睡着才解乏舒坦。
为了逃避点炉子,他一直和章红梅斗智斗勇,记不清多少回,他就站在脚下这个地方,背着手看着他家烟囱,如果一缕炊烟飘飘扬扬升上黄昏的天空时,他身后看热闹的工友欢叫着:“看!章老师回来啦”!
他回头得意地看一眼大家,带着计谋得逞的胜利,大摇大摆地横穿铁道,回家了,那个火炉,他点着的次数手指可以数过来。
如果他恰逢出去喝酒,那烟囱冒烟与否,他连看都懒得看,喝完酒晚归时,小炕已经热乎乎的了。
在他的注视中,对面的烟囱飘出了炊烟,袅袅细细,薄如轻云,随后变浓,滔滔不绝,看上去那么温暖,就在他家房顶飘着,他要跳起来,我家烟囱冒烟啦!
但是怎么可能?
他揉揉眼睛,仔细辨认,冒烟的是邻居栗嫂家的烟囱,他家的离不远,冷冷清清,那里,再也飘不出她点燃的炊烟了。
他跨上摩托车也走了,绕了一大圈,回到工区对面的家门前。
铁大门比任何时候都响,他打开房门时,大门似乎还在响。
房门一关,带着回声,屋里又太静,幽暗凄冷,多少回,这个时候他回家来,她正在做晚饭,他查看一眼食材,知道她做不出来好味道,她的厨艺太糟,啥好玩意都是猪食做法。
他理直气壮地转身出去了,借口是她做饭不好吃,他才走的,他或者到工区蹭饭,或者邀上好友喝一顿,女人要抓住男人心就要抓住男人胃,整个工区都知道,他老婆是个无能的女人,抓不住男人心。
他知道,她的愿望是三口人坐在热乎乎的小炕上,边吃饭边聊天,但是,他从来没满足过她一次,他很少在家吃饭。
镜头再往回放,云飞很小的时候,抱着他往外开拔的大腿,仰脸央求他:“爸爸,和我玩儿”;
她抱着云飞站在大门口,用满眼泪光挽留他不要走,但他决然地走了,朋友比老婆孩子有意思,外面比家有吸引力。
不知什么时候她沉默了,对他没有任何约束,他高兴她终于开窍了,他逍遥了这么多年。
谁想到,好日子戛然而止。
好像她筹划的一场预谋,她把他贯纵得近乎白痴时,她抽身离去,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挽留的余地。
如果她肯再原谅他,只要一次,他相信自己真的会痛改前非,只图三口人不分开,回到从前。
但,一件瓷器碎了,就是碎了,怎么能有第二次机会呢?
面对空荡荡的屋,人去楼空的家,他依然只想自己,不想这些年,她是怎么过的呀?
第178章木盆的故事
唐老鸭初闻章红梅离婚时,心里那个解恨啊!
哈哈,唾沫淹死你!我啥也不说,冷眼看热闹就行。
但猛然的,她一激灵,没来得及合拢嘴巴,忧愁袭上心头。
她清楚地意识到,章红梅离婚了,那就是放虎归山,她的家庭,她的现世安稳,受到了威胁。
她如热锅蚂蚁,比章红梅还焦虑,日思夜想,然后确定了一条保卫家庭的策略。
她深知在丈夫身上下功夫那是白费力,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混蛋,心里正跃跃欲试要休了她,斗殴那天撅折筷子,吆喝她:怕我连累你,你走!
看那架势,已经在撵她了,她不未雨绸缪不行了,她要在他下手前下手,那就看谁手快了。
平生她的筹码是儿子,除了儿子,她这回要发展个同盟,那就是婆婆,好好溜须婆婆是上策,因为,婆婆是唯一能管住他的人。
婆婆在他八岁那年就守寡,拉扯他长大,呕心沥血为他而活,他最怕的就是他母亲伤心。
没想到,这个婆婆还有用处了。
老唐和婆婆的关系多年来,很一般,谈不上好,但也没抓破脸,一直不咸不淡地处着,主意已定,老唐就要实施了。
老唐对自己的智慧深信不疑,当她花心思对一个人好的时候,一般人都会被俘虏。
想当年她是又老又丑的老大难,死乞白赖嫁出去了,还嫁了个潜力股,没有两下子是办不到的,在哄人上她有手段。
不说别的,就说这些年,被丈夫冷落,守活寡的煎熬,那是她权衡利弊下的抉择,一旦认定,就能把忍耐发挥到极致。
她这个空壳子家庭,在外看起来和谐美满,她能坚守到如今,换别的女人试试?
老唐非一般人物也!
一天下午下班时,布莱克都回家了,老唐还没回来,一家人坐在饭桌边,母亲说:“等等吧,你不回来时我们都等你了”。
十多分钟后,房门开了,半天没进来人,只听呼哧呼哧声。
他纳闷地站起来查看,老唐正撅着屁股往屋里挪一个大号木盆,说是桶也行。
她抠着盆底儿端了起来,喘着粗气噔噔噔一口气来到饭厅,往地板上一放,站起来捶打后腰,脸红脖子粗,却带着满足的笑容。
母亲低头看那个木盆,红褐色的,又大又深,看上去又厚又结实,她不解地抬头看着媳妇儿。
老唐还未喘匀气,笑着问:“妈,你猜这是干啥用的”?
那一句妈叫得自然甜蜜,婆婆妈也笑了,答:“我哪知道”!
这个回答也是亲妈对女儿的随意。
老唐弯腰敲敲盆边儿,发出沉厚清脆的回音,她依然弯着腰却仰着脸,说:“这是养生盆,专门泡脚,妈,我同事给她妈买了一个,每天泡脚可舒服了,我一听就想,我也得给我妈买一个”。
婆婆眼神里闪烁异样的光彩,心疼地问:“你自己搬回来的”?
就像拜菩萨可以走着去,也有跪爬的,要的就是一份虔诚,木盆是老唐从街里一路搬回来的。
她站直身,云淡风轻地说:“没下班我就去了,路上歇了几次,平地走着没事,就是上楼费劲”。
婆婆责怪地看了一眼她的儿子,转向媳妇儿,“快吃饭吧,都等你呐”。
饭桌上的话题就是养生,婆婆依然心疼儿媳妇儿的口吻:“花那么多钱,费那么大劲,泡脚用啥不行?塑料盆就行”。
老唐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嗔怪婆婆:“看你这老太太说的,塑料盆子不保温,木盆保温,还有啊,这个盆它深,还能泡腿,吃完饭,咱们就试验”。
吃完了饭,她开始操作起来,站在煤气台旁等水开,把木盆放在沙发前,推着婆婆坐下,往盆里兑水,一遍遍试水温。
蹲下来把婆婆的袜子脱下,婆婆抬着脚躲闪,说:“我自己来”,被她捉住了,硬生生褪下了袜子,握着婆婆的脚放进水里,赶紧问:“烫不烫”?
婆婆频频点头,说:“正好”!
又一只脚放进去了,木盆热气腾腾,熏蒸着老唐的脸,她撅着屁股把双手插进水里,按摩着婆婆的脚心。
婆婆的脚从未得过这种宠爱,她开心大笑,要拿出脚,被她按压下去,盆里的水扑腾出响声,随着婆媳的笑声不断。
如果不是因为心机,这幅画面,就是天下贤惠媳妇儿的牌坊。
泡脚人舒服,服侍的人辛苦,老唐一会儿给婆婆捏捏脚,一会儿添点热水。
婆婆不好意思地坐在沙发上,透过蒙蒙蒸汽,看着老唐专注的目光,心里感叹:媳妇儿进门快十年啦!自己闺女一样啦!
人是因为可爱而美丽,那时候在婆婆眼里,老唐美丽可爱。
第二天一大早,婆媳见面话题,婆婆:“老丫啊,昨晚我睡得可舒服了”,谁泡谁舒服。
老丫:“天天晚上泡,泡足时间,你会发现浑身舒服”。
“天天晚上泡?我自己泡,你该玩去玩吧”。
“看你说的,我就差那半个小时?泡完再走呗?我和她们说了,我得给我妈泡脚,她们不等我,我不和她们玩了”。
婆婆无以言表,于是,又不满地看了儿子一眼。
又到了晚饭后,老唐的业务已经很熟练了,婆婆又享受起来。
老唐的手劲也有力道,揉捏着婆婆的脚心,把婆婆点了穴般,心花怒放。
婆婆以为老唐三天两头就疏淡了,真小瞧了老唐的耐力,她把婆婆的泡脚事业坚持了下来,婆婆已经离不开这种享受了。
老唐撅着屁股,蹲不下,因为木盆高深,她毫不嫌弃地把胳膊伸进水里,一边按摩一边动情地说:“妈,你别觉得不好意思,自从我进门,我多享福啊,孩子你带,饭你做,我天天当闺女似的出去玩,我们学校没人比我享福。
这么多年,我给你做的太少了,你就心安理得享受,我也该为你做点啥了,要不我就折寿了,妈,我宁可折寿几年,也要你长命百岁,你要亲眼看着你孙子上大学,娶媳妇儿,啊?妈”!
她说的都是事实,但没有求于婆婆时,她也是熟视无睹。
这番话,任哪个婆婆听到不感动?人心都是肉做的,即便看出她有心机,可是,好的心机用一辈子,那就是大善。
婆媳关系,因为泡脚升华了。
都说有个好儿子不如有个好媳妇,母亲感同身受,她看着儿子那一脸伤痕就不顺眼,她要找机会好好数落他一顿,让他珍惜如今的生活。
旁观者清,布莱克对老唐的突然转变,猜不到原因,但知妻莫若夫,无利不献殷勤,人性如此,老唐更如此。
他们夫妻就像推太极,运用的都是内功,他也要出招了。
那天傍晚,母亲泡完了脚,坐在沙发上汗津津的,脸红扑扑的,心情很舒畅。
老唐走了,上“晚班”去了,林洋在沙发上曲着腿看故事书。
布莱克在林洋身边坐一会儿,走到母亲身边坐下来。
他搭讪说:“妈,我再给你按按脚呗”?
母亲冷淡地说:“老丫按完了”。
他就陪着母亲聊天,但母子话不投机,母亲总呛着他说。
林洋回卧室睡觉去了,母亲趿拉着拖鞋往卧室走,他在后面站了起来,跟过去。
母亲要关门时发现他跟了进来,还把门关紧,就坐在床边看着他。
他心神不宁的样子母亲尽收眼底,等他开口。
他站在母亲面前,也不拐弯抹角,说:“妈,我要离婚”。
他等母亲下一句,要么炸要么骂,但母亲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只是脸色变得难看了。
他在母亲身边坐下来,说:“我搬出去住,你和林洋在这里好好住着,我随时过来照看你们”。
看来,他是深思熟虑了,直接安排到位,这个小混蛋!
“那老丫呢?你咋安排她”?
“她是成年人了,不用我安排,家里的东西她想要啥随便”!
“把她扫地出门?”
“她愿意住这里就住,随她便”!
“她住这里以啥名义”?
“随便了”
“你为什么离婚”?
“我和她没感情”!
“和谁有感情”?
“离婚是放过我,也放过她”。
“我看你是害死她!她进门快十年了,儿子也给你生了,她也不年轻了,你说你放过她?你让她去哪?找谁去”?
“妈,离婚没你想的那么可怕,没有爱的婚姻才可怕,我该追求我的幸福了,这些年我咋过的你知道吗”?
母亲有着他意外的镇静,老太太似乎早有准备。
第179章我们要在一起
母亲镇静的样子,让他觉得这场谈判费口舌是必须的了。
母亲有条有理,在气势上完胜他,其实他完全可以不理会母亲,要做出什么选择通知她一声就行了,但他的母亲,他不能随便伤她心。
他尽量说服她接受。
母亲:“谁让你离婚的”?
“没人,我自己要离”
“早不离晚不离,非得这时候离?在你受伤后?你为谁受伤的?”
“妈……”!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替章红梅出头打仗,是吧?她男人到学校门口骂她,你和那个人打起来了,是不是”?
他不禁心虚地看了母亲一眼,这个老太太不能小觑。
“这是我猜的,不为她你和谁能这么拼命?她是不是离婚了”?
“……”
“说,她是不是离婚了”?
“嗯”
母亲把脸转一边,懒得看他,深呼吸。
然后又转过头,一脸怒容。
“是她让你离婚的吗?你们商量好的”?
“没有!我们没商量,她没让我离婚”!
“你是不是傻?人家都没和你商量,你知道人家为啥离婚?为你啊?
你傻小子听说人家离婚了,你就坐不住了,也在家里闹起了离婚,你傻不傻?”
母亲更生气了,还不如听到他们是商量好的呢,这个傻儿子。
“你就说,你离婚是不是找她去”?
“是”
绕了一大圈,母亲终掏出他的实话了,更怒了。
“你个没骨气的玩意儿,想当初谁甩你的?你半条命要没了,谁害的?
当初她不是看不上你吗?嫌弃你穷?没本事!她不是蹬高枝儿去了吗?
怎么的?你现在有出息了,大楼住上了,她的家散了,回头找你来了,你就要!啊?”
“妈你说的太难听了!当年我们都小,不懂事,现在趁着年轻,我们要从新开始”。
母亲换上无奈的口吻。
“从新开始?早干啥了?当年,把她捧手心里,如果那时和你结婚,哪来后面这些事?
是她……是她没福,你没命,如今,都有孩子了,你们却从头开始?孩子咋整?
她也生个儿子吧?离婚了肯定带着,别问我为啥知道,因为我是妈。
她带个孩子,你带个孩子,这样组合在一起的家,你开始觉得有感情没啥,可是时间长了就有矛盾了。
父母都疼自己孩子,她不会疼林洋,你能保证疼她儿子吗?俗话说,羊肉贴不到狗身上。
还有,三天两头她孩子亲爹看孩子来,唉呀妈呀,一想到那样的生活,我脑袋炸了。
你们是不是还要再生一个啊?你们不是感情好吗?不生多遗憾呐!那时,咱们家就热闹了,天天唱戏吧。
我不是不喜欢她,想当初盼着她做我儿媳妇,可是现在,咱们家过得好好的,我不能让她来啊”。
“她不来咱家,她也不可能来咱家,我们搬出去住”!
“咋滴?你不管林洋?把林洋扔给我?养活别人儿子?”
母亲气得直抖,说的满嘴沫子,他还坚持初衷,母亲懒得和他浪费时间了,言简意赅。
“让我同意你们结婚,门都没有”。
他也怒了,站起身,像个逆反的孩子,低吼:“你管不着了,她不进来,我能出去,反正我们要在一起”。
走到门口,蓦然转回一步,报复母亲似的,他红着眼睛说:“我和唐老鸭早就有名无实,
我六七年都没碰她,事实上早就离婚了。我是个男人,我要做男人该做的事”。
说完,忽地打开门,几步进了书房,嘭,关上了门。
母亲愣愣地,好久。
当她站在书房门外时,犹豫不决,母亲面对儿子有些话问不出口。
他也愤怒上头了,才脱口而出。
书房门轻轻推开,母亲走进来,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轻声说:“怪不得你总在书房睡,我曾经好奇过,但作为妈,作为婆婆,怎么问?难道监视你们夫妻的事?我哪往这上想啊”!
他也觉得尴尬,一翻身侧躺着,脸冲墙。
母亲盯着他的后脑勺,心里说:说了半天,以为你多伟大,感情多崇高,离婚不就是为了男女那点事嘛!
“既然要做男人,自己老婆就在家摆着,你非得看着外边的香!你这个混小子”。
“我对她不感兴趣”!
“这就怪你,那你就活该吧”!
母亲实在不能理解了,这么多年,为啥他还放不下。
母亲对于他的“清心寡欲”也没当回事,你以前没有,不也活得挺好的?
我守寡这么多年,也没啥啊,该吃吃,该睡睡,混小子就是找借口离婚。
她们母子的这番对话老唐当然不知道,婆婆要帮儿媳妇一把,也是为了家庭和睦稳定。
又到了泡脚时候,婆婆提议到她卧室泡,温馨的画面又转移到了婆婆卧室。
一番铺垫后,婆婆委婉地说:
“你别一天天地瞎玩,回来都半夜三更了,夫妻需要陪伴,他总在书房睡,也不行啊”。
老唐低着头,心知肚明婆婆的意思,作为女人,她暴露自己被冷落,即便对方是婆婆,她也难为情,显得她太没用了。
在说与不说间,她选择了说实话,因为这样婆婆会更同情她。
她慢慢的搓着婆婆的脚心,一下下用心用力,低声说:“时间长了也就没啥心思了,大林,在那方面也冷淡,我们都习惯了”。
夫妻两个人都这么说那就是千真万确的!
她守寡是无奈,儿媳妇可有大活人啊!
老唐能这么理解,看开看淡,婆婆心里很宽慰,心里多出一份敬重,多懂事的媳妇儿。
那一刻她就决定了,她能为媳妇儿做的就是,誓死不让章红梅进门。
第180章殊途各自归
章红梅习惯了从侧梯上下楼,侧梯遇不上别人,也遇不上他。
因为通勤了,她的装备和住附近的老师不一样,她背个中型皮包,胳膊上搭件风衣,根据早晚温差随时添减,她一身风尘仆仆走在侧梯上,来上班。
走到二三楼之间的时候,感觉楼梯上飘来一个阴影,是一个人影,像片云遮住了光线。
那个人影居高临下站在台阶上,没有让路的意思,她一步步踏着台阶,在半路中停下来,扶着栏杆仰起头,正遇上他沉静的眼神。
他们那样凝视着,他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还有几点青色斑痕,她的目光抚摸过那里,然后掉开。
她看着台阶往上走,与他同一层台阶时,又上了一个台阶,与他擦肩。
“这样走不绕远吗”?他不回头,问。
她侧了一下头,要举步向上。
“你躲着我”?
“没有”!
“你又把我当路人!”
他蓦地转过身,因为处在下一个台阶,正好与她面对面,眼神交织,默默无言。
一转身,她快步上去了,脚步声远了,消失了。
这是斗殴后他们第一次独处,还是他特意在侧梯等她。
他久不见她,忽然想到侧梯的,果然她从这里上下。
他想和她好好谈谈,告诉她,是你的勇敢让我惭愧,让我直视自己,让我不再等待。
还要告诉她,他的打算:只要和你在一起!
你愿意吗?
但那个打算怕引起她的委屈,弄不好她再也不会理他了,他不敢贸然行动,他多么想听到她的心声,她微笑着说:“只要和你在一起”!
而他要告诉她: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管。什么道德,什么约束,统统不管,只要和你在一起。
那晚和母亲谈话,他怒吼:她不进来,我能出去,反正我们要在一起,当时他就决定了,古有私奔,今有他们。
但是,她现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忙碌,疏远,她那个倔脾气,他深知不好弄。
在书房小床上躺着,双手枕在脑后,他想着想着嘴角笑微微。
曾经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他辗转反侧,总是不能回避一个现实,她,在她家---和一个男人共同的家。
爱过吗?爱过的人谁都受不了那种滋味!
现在好了,她自由了,她身心干净!好像又回到了他们年少的时候,你不属于我,但也不属于别人,其实,还是属于我,命运又把你还给我了。
这种感觉真好!
因为这样,他的生活酸酸甜甜,充满期待,他的未来,他们的未来,指日可待。
在他的办公桌上,摆着一摞特殊的本子,檀色木质封皮,凹陷钢印:毕业证书。
他打开一本,贴着她的相片,浅浅的笑着,右侧几个字最醒目:英语专业(本科)全部课程成绩合格,经审定,准许毕业!
这就是她又奔波三年获得的本科毕业证书。
他想起和她一同初学电视师专的时候,快十年了!
他们这代中专生,中师生,毕业就参加专科函授,然后本科函授,文凭达到国家标准,走了一条曲折执着的路!
一会儿,就给她送去,她一定会高兴。
还有她更高兴的,他们涨工资了,而且补发前半年的,她即将每月能开468块钱,补发一千二百多块,高兴!
这个喜大普奔的事她当然知道了,当然高兴,她比任何时候都需要钱。
她随着通勤小分队往车站走的时候,大家都兴高采烈的。
坐火车比坐大客车便宜,但车站远,步行二十多分钟,二十多个队员穿过街里,迎着朝阳来,送着夕阳归。
他们乘坐的火车很拥挤,别幻想有座位,有个宽绰地方站着就不错了。
一天,回去的火车上,她站在过道上,靠着座椅背,她身边的座位上一个旅客在低头织毛衣,胳膊肘时不时地碰一下她,她一直没在意。
直到她好奇地看一眼旅客时,她情不自禁地弯下腰往旅客脸上看。
旅客抬起头,愣了片刻,抬手就打了她一下,重重地落在她的肩头。
她也很激动,“学姐,是你啊”!
织毛衣的是学姐,她还是浓眉大眼的漂亮,丰腴不少,显得更年轻了,她一身时尚,十足个贵妇。
学姐把毛线缠了缠,往包里一装,身子往里挤了挤,拉她坐了下来。
“你也通勤了”?学姐笑着问。
“是啊,你呢”?
“我通五年了,五年前我们买了铁路集资楼,现在又买了一套商品房,住新房子,旧的出租,这样特别划算”。
学姐的生活一帆风顺!
“你家住哪儿”?学姐好奇。
“我住在市实验一小附近”。
“买的商品楼吗”?
“不是,租的”。
“干嘛租?铁路集资楼便宜,缺点是抓阄决定住哪套,我手气挺好,抓的四楼,闻立咋没想着集资”?
学姐按照正常过日子规律推算,他们结婚十来年了,应该进行到这一步。
“……我们,离婚了”。
“……”!
学姐看着她不说话,眼神里惊讶过后是歉意然后是怜惜。
学姐抓过她的手用双手扣着,小声说:“对不起,红梅,我不把你介绍给他,你能找到别人,就不会这样了”。
“你说哪里去了?姐,不怪你,是我自己当时幼稚,也怪我们没经营好”。
她说这些是真心实意的。
学姐作为媒人,很不好意思,当初介绍的一对人,离婚了。
学姐和她丈夫就是教书匠配铁路工人,他们夫妻持家有方,和睦融洽,小日子蒸蒸日上。
昔日校友,后来同事,现在的姐妹,人生境遇截然不同。
人生已经拉开距离,她走她的路。
她下火车的时候,天色越来越晚,当她到家楼下时,楼上都亮起了灯,那一盏盏灯光里就有一处她的栖息地,这让她觉得这个城市很暖。
云飞早回来了,开门就见他写作业的背影是最常见的画面。
他偶尔作业少的时候,临睡前会溜到孟姨屋里。
“孟奶,我能看会儿电视吗?我写完作业了”。
孟姨就把电视调大,有的画面和他议论,指着画面说:“你看看,那个地方的孩子上学用滑索,脚下就是大河,又深又宽,你的学习条件多好,你要好好学习啊”!
这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祖孙依偎着看电视,画面很温馨。
早晨,云飞依然提着保温饭盒和她一道出门,依然要等好久学校才开大门。
但是,他不必在大门外等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一天,门卫里的保安发现了这个小孩,把他领进了门卫室,说:“以后你就在这里等吧,外面越来越凉,冬天更冷”。
人世间,总是有这些丝丝缕缕的温情,温暖着陌生人的心。
经过几次小考试,云飞的语数外,均不错。
教师节的时候,她在信封里装了二百块钱,塞进了蝴蝶斑老师手里,蝴蝶斑老师竟然笑了,还以为她不会笑。
她笑着说:“没想到闻云飞挺厉害,不但没扯我班后腿,成绩还在中上游,在班里可有眼力见了,愿意交朋友,挺好”。
儿子,好样的!
因为逃避来到大城市,一路艰辛,她们没被打垮,反倒适应下来。
她们母子决定在这个城市扎根下去,用坚实的脚步踏出未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