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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姝娟     不嫁教书匠txt下载     不嫁教书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81章闻立的新生(上)

    闻立不是个悲观主义者,他的人生信条是:想过去没用!

    他对生活从来都是信心百倍,离婚这小事岂能打败他?

    他把门一锁,不再回大墙里那个家,下班就回雾海,他又像八年前那样做起了单身汉。

    麻将玩到通宵,喝完这顿喝下顿。他发现这日子好不逍遥!后悔自己低三下四地挽留了,让那傻女人滚蛋吧。

    恢复了单身的他对新生活很快打算起来。事已至此,他只有往前看。

    走个女人补个女人就完了,不管是谁,他需要的是女人,又不是非她莫属。

    他憋着一股劲儿,要在最短时间内找到下家,挣回面子,让所有人,包括章红梅看看,他闻立多么能耐。

    从此本性自由放飞,谁也管不着了,他开始注意起女人来。

    在饭店吃饭时,面对围绕身边的年轻服务员,他的话多了贫了,他两眼放光地问:“小妹儿,你是新来的吗”?“

    小妹儿”乖巧地回应他:“闻哥,我都来挺长时间啦,你看不见人家嘛”。

    年轻女孩的娇声软语落在他的心头,麻酥酥地翻过一道春波。

    他撩拨完了并没下文,那只是一个单身汉的空虚,他心里坚持着一条没有泯灭的原则,这种女人不能要。

    在雾海玩麻将,他在铁北各家串着玩,男女搭档干活不累,他的麻友有男有女。

    麻将桌上的女人圣母心泛滥,一边数落有的女人无情无义,一边展示她们的善解人意,他在这里找到了慰藉。

    麻将桌下向来是另一种游戏,小小空间,八条腿挤向中心,互相挤挨中传递着微妙的心灵感应。

    为了桌下腿的颤动,他连续几天往一家跑。但当他心旌正荡漾时,猛抬头看见对方老迈的脸,顿觉恶心,老女人索然无味,麻将对他失去了吸引力。

    晚上,他躺在曾经婚房的半截炕上,发现他接触的女人怎么都是些下三滥?

    他需要良家妇女兼黄花大闺女。

    以他曾经的条件,有文化有工作有长相,还年轻的黄花大闺女,他找到了章红梅,如今的他也不是黄花小伙儿了,划拉不到有工作,有长相,年轻的黄花大闺女了。

    所以,要找黄花大闺女,就得降低其他条件,他发现了方向。

    雾海那个家历来是麻将集散地,闻立母亲为了排解儿子的忧烦,邀约麻局不断,信息也就蜂拥而来。

    在雾海,他离婚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铁北,他大张旗鼓地对来玩麻将的人们说:“给我介绍对象吧,要村里的,没见过大世面的黄花大闺女。

    告诉她们,我三十多岁,长相英俊,有房子,家里应有尽有,我本人有工作,一个男孩我不管,没负担,我这样的条件不找大闺女亏了”。

    大家附和说:“这样的条件,大闺女都得排队让你挑,挑好看的年轻的”。

    他飘飘然起来,他对心想事成深信不疑。

    一天晚饭后,麻将桌刚支起来,一个精瘦伶仃的女人飘着两条细腿一阵风就进屋了。

    对着闻立的下巴颏抠了一把,闻立反手将她膀子朝后,往炕沿儿上一压。

    瘦女人破音尖叫:“二鬼,我给你保媒来啦”。

    闻立松了手,女人正是闻立蓝颜堂二嫂,他们见面向来这种风格。

    堂二嫂抻抻衣襟,“说正经的,我刚从妈家回来,我妈和我提村里老殷家的闺女在外面打工几年突然回来了,今年才23,说是到年龄了,要找婆家。

    我一听就去了,一见那闺女惊呆了,咋那么好看!我结婚这么多年,娘家那边的小孩都不熟了,这个小闺女出落的太标志了。

    我一想,你的条件也不赖,没准她家能同意,我一说她家还要看看你”。

    闻立听得心痒痒起来,恨不得立刻见到。

    他母亲撇着嘴说:“她一个农村闺女找一个上班的,有啥不愿意的”。

    闻立猴急地腻着堂嫂:“那你就再跑一趟呗,明天我请假专门等消息,你说吧,要啥报酬”。

    堂二嫂愣了会神儿,幽幽地说:“为了你好,我咋的都行”。

    闻立开始了准备,他脸上的肿消退了,淤青中蔓延着黄白本色,他找来个茶色蛤蟆镜扣上后,整体说得过去。

    他给外人的解释是:“喝酒摔沟里了”,别人咋想随便了,官宣如此。

    第二天,早饭后,他正在西屋躺着,只听堂二嫂的尖嗓子从大门开始叫进来。

    闻立没动弹,心想:一个村里丫头我还怕她?

    当他从西屋矜持地走出来,出现在东屋门口,见到女孩那一刻时,他惊呆了。

    瞬间觉得自己没准备好,但来不及捯饬了,结巴着说:“来啦”。

    堂二嫂脸上挂着笑,眼梢扫着两人,暂时没说话。

    炕沿儿上欠屁股坐个妙龄女郎,她高挑修长,满身时尚,浓妆艳抹,一股奇香令人想入非非。

    关于美女的要素,白,嫩,大眼红唇,秀发飘飘,她都具备,虽然掩盖不住一股土气和俗艳,但眼神间飘来荡去的风骚,闻立一下子就对上眼了。

    这不是村姑,响当当是村花呀!

    堂二嫂笑嘻嘻的介绍:“这是我兄弟,看看,一表人才没骗你吧”。

    然后对闻立深深一瞥:“这是殷静,漂亮吧”。

    殷静大方地站起来,身上迷香摇颤,她微启朱唇:“闻哥”。

    声音也好好听,他也算在沙塘子混迹若许年,从未见过可比殷静者,这领出去多有面子。

    不离婚哪有梅开二度?离婚太好啦!

    堂二嫂秒懂了两个人心思,这是一见钟情了。

    就对他们说:“去吧,上那屋你俩聊吧,我们要玩麻将了”。

    他这才傻愣愣地说:“走吧”。

    殷静香步摇摇从他眼前过去了,他醉倒了般忘了跟,殷静到那屋门口回眸一笑,娇嗔着:“不让我进?那我走啦”。

    他花痴般跟过去,把门打开,满炕沿儿都是灰尘,他扯过晾衣绳上的毛巾狠劲地擦出一个地方。

    殷静咯咯笑了,“你好像挺紧张!你有什么紧张的?你都结过婚了”。

    他难为情地杵着。

    殷静突然问:“你为什么离婚啊”?

    他高兴她开始了解自己,这时他恢复了常态,不屑一顾地说:“性格不合,我不要她了,死乞白赖要回来,我不干”。

    殷静转动着大眼珠说:“听说她是个老师?你不怕老师吗?我可怕”!

    “老师多个屁,照样给我啥都干”。

    殷静皱眉头说:“你也让我啥都干吗”?

    他赶紧表决心:“那能吗?舍不得”。

    然后忘情地说:“我平时上班,你在家等我就行,我啥都干”。

    面对美女他一切乱套了,只要美女开心,什么都承诺。

    殷静甜甜一笑,说:“我是和你享福的,可不给你当老妈子的,你不许让我不高兴”,她撒娇了。

    他们越聊越投机,他坐在她身旁,两个人不知不觉地靠得紧密。

    但他没敢轻举妄动,因为对方是黄花大闺女。

    殷静也很自重,虽然生得美,打扮妖冶,但手脚规矩。

    比饭店那些小妹强百倍,他不禁敬重起来,这真是个难得的好姑娘,让他遇见,三生有幸。

    他们聊了好久,他眼里的殷静,涉世未深,纯洁无瑕。

    殷静眼里的闻立,豪侠仗义,有钱有能力,偏偏婚姻不幸。

    他们彼此相见恨晚,他不禁道出了他理解的人生哲理。

    他说:“有的人过半辈子却不了解,有的人几个小时就能情投意合,这不在时间长短,而是缘分”。

    殷静说:“我也这么想”。

    那屋麻将散了,堂二嫂大声说:“我回去做饭去了”。

    给这屋的他知会,他激灵下想起来,得设宴款待呀。

    他赶紧跟出去,对堂嫂说:“咱们去饭店吧”。

    堂嫂说:“要去你们去,我不当电灯泡啦”,说完捶了他一拳走了。

    他看见冷锅冷灶,母亲也不热情,老太太向来摆谱,还指望她下厨做饭?

    他打开门看着殷静说:“走,咱们吃饭去”。

    殷静矜持的说:“我回家了,你送我回去吧”。

    “那怎么行?吃完饭我送你,啊”?他们已经很亲密了。

    她无奈的说:“好吧,我回去晚了我妈骂我”。

    “咱们快去快回”。

    两个人扬长而去。

    闻立母亲梗着脖子被晾一边,根本没人搭理她,老太太不同意相亲,起码不同意这么急切,但她的二鬼儿子谁能挡了?

    本以为随便相看一下,也没啥,没想到还对眼了,以一个母亲的角度,她对相亲对象一万个不愿意,那不是过日子人,但二鬼对她这个妈踩都不踩,从现在就沦陷了。

    她透着窗玻璃,清清楚楚地看着他们往车站走,气得牙痒痒。

    殷静款款而行,微风一吹,香气呛鼻子,这得喷了多少香水啊!

    他不知女人为什么喷香水,但他作为男人清楚闻到香水时的反应,就像雄性得到了雌性发出的信号,那信号就是:发情!

    这与动物世界是一样的,雌性动物求偶时展示各种绝活,有的就是释放味道,女人的香水使他如此联想。

    浓妆艳抹,香水呛鼻子,他心里立即归类,这种货可以撩了,只不过要注意方式,弄不好被挠一顿犯不上。

    在这点上,他又很费解,明明贴好标签了,咣当,落下道贞洁牌坊,始作俑者摇身一变道德标兵!

    扫兴!

    他一路想入非非,突然有了主意,说:“这里的饭店没意思,你去过沙塘子吗?比这大比这繁华,那里的饭店我熟悉,一会儿火车就来了,我领你去沙塘子”。

    她正在犹豫间,他抓过她的手往车站走,她的纤纤玉手好柔啊!

    在车站他一直攥着她的手,他要向世界宣布,他有新欢了。

第182章闻立的新生(中)

    他们手拉手上了车,在一人座位上挨紧着坐,四只手叠加。俨然一对热恋情侣。

    在沙塘子下车时,他指着前方小楼,努努嘴:“跟我去趟单位,我是工长,得安排一下工作”。

    他们十指相扣出现在工区门口时,几个老友,孟四哥,白脸,饭桶,都目瞪口呆,在她们眼里,他看到的是羡慕。

    他隆重介绍新人,众人都热情地打招呼。

    对于他们来说,闻立领谁都是一样的。

    他骑上摩托车带着美人,拉风地穿过大街,轻车熟路地来到香格里拉,在二楼包间,美味佳肴尝遍,杯杯美酒斟满。

    他们推杯换盏,都没少灌。

    醉眼看花花更美,殷静香腮绯红,眉目迷离,因为燥热把领口低解,峰高壑深,雪肌刺目,看得他垂涎三尺,口水滴进酒杯杯里。

    他垂着汗揦子向美人提出邀请:“到我家看看?顺便歇歇”!

    美人欣然同意,坐在后座上搂着他的腰贴着他的背,他加大马力,车轮在马路上蹭出火星子,恨不得生出双翅飞回家。

    停好摩托车,他一路鞍前马后,把她让进了屋,小白羊圈进饿狼窝啦。

    殷静对一切似乎懵懂无感,瞪着天真无邪的眼睛好奇地各屋看了看,他满以为这个村花会对他的豪宅赞不绝口,一个没见过大世面的农村丫头,他的屋够她开眼界了。

    但村花不以为然,不屑地说:“东西都旧了,你不打算买新的吗”?

    他心里一惊,他哪来钱?他一直拆东墙补西墙地花。

    但不能露怯,他大方地说:“这屋就这样了,不花冤枉钱了,以后我去市里集资楼,我们铁路人有资格,我们段在市里买地打算盖楼”。

    他一番云山雾罩有根有据,村花深信不疑。

    用崇拜的目光仰视他,令他雄心澎湃。他一扫一天来的小心,粗鲁中男人味十足地把她揽进怀里,两人滚到墙角,酒精刺激着他的兴奋神经。

    美人香肉上涂了他的口水滩滩,相亲日,他们洞房了!

    过手后,他发现村花并不是黄花大闺女,那张遮羞布扯掉后,初相见时的纯洁无瑕,涉世未深,都是美丽的扯。

    何止见过世面,见过的世面相当大。

    而村花把那片遮羞布一丢,也做回了自己。

    但他不在乎这个了,心里的小九九是,及时行乐。

    有经验的村花穿上衣服漂亮,没有衣服也是货真价实的妖娆,把他每一寸神经熨帖得舒服畅快,他尝到了来自于另一个女人的滋味。

    他的幸福感决堤了,如涛涛洪水淹没了他。

    烈火干柴,村花殷静在闻立家住下来,美人在怀,闻立从此君王不早朝,下班就往家跑,值夜班时在单位看一眼就回家睡。

    谁说他不爱回家?就看爱不爱回家!

    村花十指不沾阳春水,炉子他生,他甘之如饴地撮煤收灰,到吃饭时间,摩托车一溜烟,饭店的咪西。

    他的潇洒人生从此开挂,无外乎就是恣情纵欲,他对村花有求必应,当她把玉颈往他嘴边一蹭,嗲嗲的说:“闻哥,你看这里少啥吗?”

    他吧嗒亲一口,“宝贝,我给你挂手指那么粗的项链”。

    他们立即打车去市里百货大楼。

    金光灿灿的柜台前,村花流连忘返,闻立时不时地捏捏钱包,心里直打鼓。

    当村花华丽转身时,凡是称为“脖”的地方都没闲着,脖颈子被金链子坠得前驱;

    手臂的金链子螺旋上缠;

    脚脖子一伸,金光灿灿。

    这还没完,耳垂拖下的两条金链子,活生生把耳朵洞坠出透明窟窿。

    这还没完,还有手呢,纤纤玉指戴了个巨无霸,村花欣赏着巨无霸说:“我才一个,有人五六个呢”。

    闻立呆愣愣半天没反应,村花嗔怒:“买单去啊”!

    他迈着一掷千金才有的步伐买单去了。

    披金挂黄的殷静心花怒放,甜甜地依偎着他,又提议了:“回去还早,再逛一会儿”。

    电梯把他们带到女人服装大世界,村花像粘在万花丛心的蝴蝶,见啥爱啥,直到手提肩背出了百货大楼,下一个程序,直奔饭店。

    回家时满载而归,村花坐在新衣堆里一件件阅览。

    此消彼长,他的钱包瘪了,多亏他向来预算时留出不时之需,所带钞票充盈,否则买到后面掏不出钱来,多丢人。

    打肿脸冲胖子是他自信之本,他认为钱就是男人的厄尔蒙,他觉得女人嗅到钱时的温顺,好比烈马征服后的蹄下草原,他有权随性践踏。

    村花最爱听他说“你高兴咱就买”。

    男欢女爱全凭钱来滋养。

    他以为村花只是偶尔消费,没想到三天两头央求他进城。

    不答应就翻脸,翻脸就不让碰,不让碰他就痒,这个命门被她捏的紧紧的。

    他开始吃不消了,在挥霍上他遇到了强手。

    一向花钱不眨眼的他开始算计了。

    他挥金如土的豪迈都是借贷支撑的,不看借条他都不知具体数目,然而,一宗更大的花销即将回避不掉。

    缠绵了许多日,村花说:“你得给我名分,你要明媒正娶我,你二婚,我是头婚,我不能这么不清不白地被你玩,我们结婚吧”。

    他心里一震,醉生梦死之后,他只想玩乐,谁敢娶这货?

    那脑袋壳子得多硬?颜色得多绿?

    但他领教过村花的厉害,那是从她娘胎带来的老辣,他只得嘴上说:“我还怕你不乐意呢!那还不好办?

    我要风风光光办场婚礼,让所有人羡慕死我”。

    她乐了,天天催,闻立敷衍不过去了,硬着头皮张罗,他借钱都费劲了。

    唱戏既然搭台子了,那就早演完早利索,婚礼的紧锣密鼓似乎在与时间赛跑,结婚越早越扬眉吐气,他要办个盛世婚礼,让所有人羡慕嫉妒恨去吧。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沙塘子中央大街上行驶着一队婚车,头车是小镇最豪华的大奔,车上鲜花簇簇,车队缓缓地招摇过市,满足行人的瞩目与好奇。

    所遇行人纷纷驻足,议论着:“闻立真能耐,离婚不到一个月新人进了门,听说美若天仙,还是黄花大闺女”。

    很遗憾,沙塘子镇太小,车程很快到了尽头,新娘新郎在胡同西口下了车,从他们脚下,火红的鞭炮铺向新房门口,像条红毡,有人点燃了引子,只听地动山摇,整个沙塘子震动了,让所有人听吧,我闻立新生啦!

    那惊天动地的炮竹声传遍了沙塘子,中学正在上课,师生们一听就知道是哪家办喜事,新娘下轿了。

    这在大家听来都习以为常,但那响声之久却是不常见的,好像点燃炸药库似的。

    足以看得出,婚礼多么隆重。

    这种特殊的响声很快就有准确消息汇聚:章红梅丈夫,不对,是她前夫大婚。

    有人亲眼所见,“车队可气派了,二婚搞得那么热烈,头昏的都没那么排场”。

    大家对这场婚礼关注度很高,同时又关注起相关联的一个人,她与婚礼无关,却与这事有关,那就是章红梅。

    小鲁见章红梅一无所知,憋不住了说:“你知道鞭炮那么响,是谁结婚吗”?

    她听出话里有话,就说:“爱谁结谁结,与我无关”。

    小鲁讪讪地自言自语:“听说新娘子是姑娘,才二十出头,可漂亮了,男人真能想得开,这才几天,不到一个月就又当新郎了”。

    这些话题,即使不当她面说,背后热议比这更随便,但她亲耳听到,心里真堵。

    人们见到她时,只字不提,眼神回避与她相遇,善意的躲闪中满含怜悯,好似看待弃妇一般。

    闻立的婚礼正在继续,男方来宾不多,闻立家只来了两个姐姐和他弟弟。再就是工区同事,娘家亲来了四五十,浩浩荡荡把两人送进了屋。

    新娘子对娘家人解释:“我们以后买楼,到省会住楼房去,这个房子就是过渡”。

    在屋里院里转一圈后,众人到香格里拉大酒店吃最高档位的酒宴。

    娘家妈来了,她对闻立说:“我养了这么大的黄花大闺女就这样给了你,实不相瞒,我不愿意。

    可是闺女愿意!儿大不由娘,我不管了。可是有一样,我不管你以前脾气多大,待我闺女都不能变样。

    我的宝贝闺女受委屈我和你拼命”。

    闻立心里骂:TMD还黄花闺女?你没说你是黄花老太太啊?

    你闺女的黄花铁打的?一百个男人锉黄花也屹立不落?

    但他只有唯唯诺诺答应着,他曾经认为他可以为所欲为村里人,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他早已甘拜下风。

    有一种人叫村里老女人,她们经历风吹雨打后变得凌厉泼辣,不怕羞不怕臊是武器,交锋时,豁得出去,直把对手臊跑。

    闻立的新任丈母娘就如此。

    闻立母亲厉害不?好像都煞威了。

    新的家庭诞生了,婚礼只不过是他们向沙塘子官宣的形式,告诉大家这屋里住着一对男女,他们是夫妻了。

    两个老手早过了惊魂动魄的初相见,闻立又有家了。

    所有激情逐渐消退,神仙也得柴米油盐过日子,村花发现,闻立领她去饭店的次数少了,做出的饭菜也不好吃,而且不像以前粘着她,在外面的时候越来越多。

    有一天,他电话里安抚说:“我忙不开,你自己做着吃吧,晚上我回去给你做”。

    说完在工区开怀畅饮,那种久违的痛快又附体,酒过三巡刚一巡时,白脸突然盯着门口不出声,闻立扭头一看,魂飞魄散,娇妻花容失色,双手掐腰。

    他跳下椅子赔罪,白脸机灵地解围:“小嫂子,我们刚吃,一起来”。

    村花把闻立的胳膊一抡,在他的椅子上一坐,手腕子两边一撸,佩环叮当,伸手撕个烧鸡腿,拿过杯子倒满酒,大快朵颐,和大家打成一片,来言去语,快乐开怀。

    饭桶厉害不?靠一张破嘴打败男人无数,可是,村花几招就把她干败了,蹲楼上从不下来。

    闻立和哥们儿邀约到饭店喝酒,闻立前脚刚走,后脚村花就出去找,她能把饭店一家家找遍了,进门就开吃开喝。

    和谁都自来熟,酒酣耳热后,怀松襟散,打情骂俏,直把闻立憋出内伤。

    从此,制伏了闻立不服侍她三餐的毛病。

    三顿饭,不管用啥办法,闻立都得安排到位,要么亲自洗手调羹,要么从饭店打包,要么从工区端回来。

    曾经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闻工长,陀螺般围着新妇转。

    枕边衾里,村花问他:“大白脸开工资了,你的工资呢”?

    闻立哪有交工资的习惯?他有点不高兴,说:“宝贝儿,有你吃有你喝你要啥工资”?

    村花把杏眼圆睁,尖叫着:“拿我当章红梅吗?你不给我钱?可以啊!

    我肯定不缺钱,还能带回给你花,怎么样”?

    这话说的霸气,闻立承认她有这本事。

    他怂了,从此,制伏了他工资不上交的毛病。

    工资昨天上交,今天他就央求:“给我几个花呀”。

    “攒钱买楼啊”!村花笑嘻嘻地说。

    钱入她手犹如入老虎口,他就没辙了。

    他蓦然发现,他的梅开二度,脚步是不是有点急了?

    但是,硬着头皮也得走下去,他别无选择,苦不堪言也得忍着。

第183章闻立的新生(下)

    中秋节在十一假期中,闻立有几天假期,过节当天早晨,村花说:“和你妈过节去”。

    他一听,喜出望外,小媳妇除了脾气娇纵,还算懂事嘛。

    村花又说:“你妈还那臭脸,我这回可不答应,打啥底是啥底,欺负我可没门”。

    闻立温言软语,提前热身,“她好歹是长辈,是我妈,给她点面子,回家来我疼你”。

    他们也没特殊准备礼物,就是工区发的福利,两个人轻飘飘提着两盒月饼迈进了雾海院门。

    屋里很肃静,大家都在家过节,没人出来玩麻将,闻立大哥的儿子大庆也当兵去了,家里人口零落,不复当年的昌盛,他母亲一个人挺直腰杆端坐炕中央。

    他把礼品放在炕上,增进着婆媳感情,笑着说:“妈,这是你儿媳妇给你买的”。

    婆婆板着脸扫了一眼,没看上敷衍的礼品,不满地把脸一扭。

    她幻想儿子回家把礼物堆满炕,新妇撸胳膊挽袖子给她包饺子过节。

    她依然用老办法给新妇下马威。

    新妇果真撸胳膊挽袖子,她走过来,提起礼品盒走到房门口,哐啷扔院里去了。

    回来时蹬着门槛子,质问:“大过节的,我没去看我妈,来看你,就看你这老脸?

    好心好意来看你,叫你一声妈。

    你还真摆当妈的谱啦?你是哪门子妈?生我了养我了?”

    她有备而来,专治婆婆的冷脸。

    闻立装模作样地呵斥:“喂喂,咋说话呢?有你这么和妈说话吗?”

    他妈往前蹭了蹭,上身前驱,高声弹压:“没用你看!不看我还能多活几年”!

    村花往屋地一站,“你以为我来看你啊?想得美!我来就是问问你,凭啥不让你儿子和我领证?我怀了你儿子的种,你不让我领证?

    你要嫁他呀?你有那用了吗”?

    闻立妈本是久经沙场的斗士,岂能让乳臭未干小儿占上风?

    到时候展示真本领了。

    她颠着屁股回骂:“你跑我这里装贞洁烈女?

    呸!千人骑万人跨。你要领证?

    想的美!肚子里的野种谁知哪个王八羔子的?你自己都不知道吧!有我在,你休想领证”。

    这场高水平大战打响了。

    闻立目瞪口呆,这场面他头一回见识。

    他妈哆嗦着点点他,恨铁不成钢地骂:“猴啥急?整出孩子来了”?

    闻立额头浸汗,“刚知道”。

    他们母子正说着,只见他的新妇在地中央,宽衣解带,手指一松,裤子飘飘滑落,随手一丢,上衣扔地上了,只剩几寸布扣在零件上,她还要扯。

    闻立一见,连叫不好,又出大招了,他死命地抱住她。

    她挣扎着,来撕扯他的裤子,骂着他:“来来!当你妈面干!你又没少干。在哪不是干?让你妈见识一下,亲眼看看你的种咋进我肚子里的”。

    村花继承了她母亲的衣钵,这就是此种女人的绝招。

    闻立妈没招可还,她能怎么还?她不住地骂着:“真不要脸啊!真不要脸”。这句话火力太弱。

    母亲施压儿子:“就这不要脸的货你还要”?

    闻立安抚着新妇穿上衣服,对他妈说:“你不能让我刚结婚又离婚吧?你们都想咋滴?都来逼我!我死去吧”。

    他只敢对亲妈吼。

    “把户口本拿来,领证”,新妇命令。

    此刻,为什么领证已经不重要了,这成了婆媳大战的焦点。

    闻立转过身求他妈:“你就给我吧。我还得过日子,生完孩子也得落户口,我们不领证孩子咋办”?

    母亲强硬如铁:“门都没有”。

    反正抓破脸了,她就不给。

    闻立把村花哄出门外,村花到外面消气去了,闻立抻脖子看看村花听不见,回头和亲妈磕头作揖,“我服了你们啦,她要就给呗,现在都这样了”。

    姜还是老的辣,母亲说:“这媳妇儿我没看好,闻波也没看上,领完证多麻烦?你愿意混,就和她混,领什么证?脑袋进猪油啦”?

    说好的共度中秋,不欢而散,闻立一路上又是温言软语把新妇哄回了家。

    到家更小心服侍着,他怕了这个小祖宗。

    怀了孕的村花每天养尊处优,身边果品像上供似的,摆好了随便取食。

    她对闻立约法三章:钱不能给你那个儿子一分,只承认我们的孩子,你必须宠我们的孩子。

    闻立一一答应:“我早不管那娘俩了,我今后只对咱们儿子好”!

    红绡帐暖,颓靡厮磨,寻常日子因寻欢作乐流逝得飞快。

    一天,他到家就收拾东西,把换洗衣裳塞进包里,说:“宝贝儿,我要出去学习半个月,这半个月都得你一个人在家,你回娘家吧”。

    新妇忠贞地说:“我就在家等你,哪也不去,等你回来”。

    想了想她问:“半个月不能回家一次吗”?听得闻立的心潮乎乎的。

    “宝贝儿,不能!我们学习纪律可严了”。

    新妇为半个月不能相见而难过。

    闻立感动极了,两个人新婚不久却小别,那番牵肠挂肚不言而喻。

    闻立眼泪汪汪走了。

    新妇在家,开始了寂寞等待。

    闻立来到市里,来到了离云飞最近的地方,他想起了他还有儿子,他想见见云飞。

    云飞不知在哪个学校上学,如果知道地方,他想去看看。

    他几次拿起电话按下那串生疏了的号码,一个个按完却不确认。

    他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以为火速再婚可以羞辱她一把,现在却觉得没脸面对她们母子。

    他放弃了看云飞的念头。

    他学习日程过半,在一个月黑人静的夜晚,一辆出租车悄然停在胡同西口外,出租车无声地返城了,一个人影贴着墙走过来,他是闻立。

    他没跳大门,怕大门有响声,他轻手轻脚地爬到墙头上,悄然落地,他进了自己家的院。

    小屋亮着灯,窗帘挡得严严实实。他潜到窗户根下,侧耳倾听。

    不一会儿,他的脑袋就膨大了,屋里果然有男人声音。

    一场好戏他赶个尾巴,他的拳头捏得咯吱响,恨不得冲进去杀人。

    但他克制住了,屋里人开始了聊天。

    男人声:“压到咱儿子了吗”?

    娇娘说:“还是亲爹小心,不像闻立那个王八就为自己快活,要么死人似的硬挺,要么野驴似的折腾,他不安好心,把孩子折腾掉了才称心愿。

    我在这里太遭罪了,他就是糟蹋我”,她诉苦。

    男人声:“一想到你们娘俩在这个王八头家遭罪,我的心直蹦”。

    新妇:“你那病秧子老婆啥时候死?我就和儿子找你去”。

    男人:“快了,她现在妇科病可严重了,孩子这辈子怀不上了”。

    新妇:“那还不给好人腾地方?逼得我找下家”。

    男人:“我不看她爹还能帮我,我早踹她娶你呀,我的小心肝”。

    接下来又是一番不堪入耳的声音。

    闻立听不下去了,原路跳到大墙外。

    他站在大门外焦灼地等待着,一分钟像一个小时那么长。

    终于胡同口有跑过来的脚步声,援兵到了,他弟弟和四哥加上他足矣。

    他弟弟一再叮嘱他:“出气不要出人命”,还检查了他兜里,怕他带硬家伙。

    三个人翻进了院里,他拿出钥匙开门。

    里面没反锁,门打开了。

    他首当其冲闯进屋。

第184章黄粱一梦

    炕上两个人听到钥匙响时已经慌忙一团,衣不蔽体,慌忙间抓到什么用什么遮挡,遮羞是人之本能,他们对从天而降的几个男人惊恐万状。

    闻立跳上炕,揪住那个矮胖男人一顿猛拳,那男人沉默地承受着,新妇蹲在墙角抱着头。

    地上的闻波和四哥有些不好直视,但他们坚持站着,两个人保镖一般矗立,以防闻立吃亏。

    那个男人无声地倒下了,闻立骑在他身上拳头如雨点噗噗就是砸,那男人的脸变成了血饼。

    这场仗,不管是出发点,还是对手,闻立绝对占优势,他只需要泄愤就可以。

    闻波见揍半天了,跳上炕将他扯下来,他的拳脚依然乱踹着。

    闻波松了手,闻立耸了耸肩膀,刚才用力过猛,他拳头有些酸痛。

    又像热身,力量带着愤怒重振,墙角的娇娘瑟瑟发抖,蜷缩着以胳膊腿遮羞,她再也没有平时的跋扈,祈求地看着他,这个与她肉搏交欢的男人能不能手下留情?

    她太高估自己了,太低估闻立了!

    本来就是一场交易,一场她不守规则的游戏,闻立从来没有怜香惜玉的习惯。

    他一把揪起她的头发扯出墙角,抡到炕中央,像摆在舞台中心,照着那张美丽的脸左右开弓,耳光清脆,她很快鼻口窜血。

    闻波又劝住了他。

    他揪着她的头发提起来,骂到:“你个臭婊子。耍我?也不打听打听”。

    他看见裸露的新妇孕肚隆起,怒火中烧,这里面不是他的种,是他的耻辱。

    他把新妇往炕上一扔,她仰面一跪,他抬起穿着硬皮鞋的脚狠狠地踹到她的肚子上,像踢到了一个布口袋,软绵绵的踢进很深。

    新妇滚到地上,扇耳光时她像死了一样不出声。

    踢到肚子了,她嗷嗷嚎叫起来。这对男女,一个炕上一个地上,两人败相很惨。

    闻立叉腰站在小屋门口,他又经历了一场血腥,他胸有成竹地说:“都死不了”。

    然后又跳到炕上,拎起了男人,喝:“你说咋办吧?我通知你老婆?还是你岳父”。

    那男人趴在炕上,举起手微弱地摆摆,“别!私了”。

    地上的新妇还在蠕动,她的两腿间沽沽浸出一摊污血,血里有成块的东西冒热气,屋里弥漫着腥臭味。

    她绝望地发出一声悲鸣:“姓闻的,你有种打死我。你以为有啥了不起?你就是我找的王八。你色迷心窍!娶我你也配?

    也不想想为啥嫁你?哪有那么好的事?你踢掉了我的孩子。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她眼睁睁瞅着一摊污血断送了一个萌芽,她应该知道什么叫玩火自焚。

    闻波瞅着地上说:“别说话了!你耍一个大老爷们还有理了?你不想想谁能让你耍?今天给你们教训,换做别人要你们命”。

    女人泣不成声,哀哀诅咒:“我这辈子废了,我不放过你”。

    炕上的男人坐了起来。他摸索着穿上衣服,把衣服扔给地上的女人,讨好闻立:“就是你勾引我,我说不来,你非得打电话,孩子没了。你也滚吧。还拿啥要挟我”!

    男人又呵斥女人:“穿上”。

    女人很听男人的话,哆嗦着穿上了衣裳,这对男女内讧了。

    闻立踢了她一脚,鄙夷地说:“看看,这就是你死心塌地跟的男人,怂包”。

    男人面对三个高大对手无法脱身。他垂头坐在炕沿儿上,美娇妻靠炕沿儿根坐着,恹恹欲死。

    闻波说:“我们能准确地抓到你们,是偶然吗?我已经摸清了你们的底细,自己说吧”。

    男人开始卖惨,他说:“我先说说殷静,她也挺不幸的,她十七岁就出去打工,长得漂亮被人欺负了。后来一直没遇到好人。

    城里待不下去了,她回村里准备找个好人嫁了,就让我遇上了。

    我再说说我,我是殷静村的大队书记。

    一天给殷静家和邻居解决纠纷时,我帮了殷静家,她就和我好上了。

    她怀了我的孩子,要和我结婚。可我不能。我岳父是乡长,如果老婆知道了我的一切都完了。

    殷静不能再打胎了,大夫说这个留不住她这辈子就不能怀孕了,只得找下家生下来,就,就嫁给了你。

    她嫁人后我不想再和她有瓜葛,她给我打电话,说寂寞了,她勾引我的,我才来的,你们打也打了,气也出了,高抬贵手放了我。

    我带走她,她和你今后井水不犯河水,求你们保密”。

    闻波拿过纸笔,往炕沿儿上一放,说:“大队书记也是国家干部,文化人,会写字吧?

    写下来吧,咱们把今晚的事立字据,我这啥都准备了,看,这是红手印的印泥,还得给你们拍个照”。

    大队书记哀求:“我保证不来找你们,你们别公布出去”。

    闻波:“快写,别啰嗦!还想找我们?打折你们的狗腿”。

    那男人趴在炕沿儿上按照闻波要求写着。

    写完,把笔小心放下,瞅瞅闻立,瞅瞅闻波,“能走了吗”?

    几个人把脸扭到一边,不再看他们。

    他扯起地上的女人,女人趔趔趄趄被拖出去了,哭哭啼啼消失在夜色里。

    闻立把大门插上,回到屋,面对着满屋狼藉疲惫地耷拉下脑袋。

    闻波数落他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你不想想这事多不正常!

    妈和我商量出的主意,你还傻了吧唧当新郎呢,缺心眼。

    多亏咱妈有远见。死活不让你们领证,领证还得离一次婚”。

    提起他们英明老母,闻立说:“中秋节回家,贱妇撒泼脱衣裳,妈看见了她的肚子,掐算那里不是我的种。

    我也算不准孩子是不是我的。我表面惯着她,等她露马脚,她果然等不及了。那天没堵上,让那瘪三跑了,便宜他几天。

    今晚他胆大了,要住一宿”!

    “咱们老妈可不是一般战士”,闻波说,他是母亲智慧的继承人。

    “以后找个本分女人过日子吧。脚上泡自己走的。”

    “坏了,那些金链子呢?”

    闻立翻遍屋里所有角落,不见一星金黄,恨不得出去追,但无心打理这些了。

    “我不要了,看着恶心”。

    他们这屋鬼哭狼嚎,邻居栗嫂听到了,心想:本性难移,才新鲜几天就开打。

    她还没认识新妇,新妇就不露面了,当然不能露面,打跑了嘛。

    从相亲日到那个捉奸之夜,闻立做了三个月的新郎,他又单身了。

    那销魂的三个月像一场黄粱美梦,梦里美,醒来碎。

    他劝自己:“全当花钱买场艳遇吧,反正玩够了,也腻歪了,正不知怎么脱身,这老天安排如此,正和我心”。

    由此,他悟出个道理:当你低价吃上珍馐美味时,就要明白,饕餮大餐是上桌端下来的口水剩菜,这是世道的一种公平,你所要的东西,都是搭配好了的。

    对自己他无暇反思,他也不习惯反思,对外他又编个理由,“把小媳妇儿打跑了,也不好好过日子”。

    这一点大家有目共睹,信不信就因人而异了。

    这件事后很快他又振作起来,他向来是往前看。

    这回出现的亏空伤了他的元气,他需要时间恢复。

    那就得一个月接一个月的期待,期待工资到账。

    对于再婚,他暂时不考虑,太麻烦。

    夜长更深,沙漏难挨,他想到了露水夫妻,那多省事,一把一利索。

    他三天两头带女人回家,他的小屋又变成了他的欢乐场,他又迷恋上这种生活,像皇帝翻牌,可以换不同口味的女人,一顿激情肆意后提起裤子做路人。

    最亲密的配合最冷酷的离去,两者间不生丁点留恋与情愫,能做到这样,非闻立莫属。

    他找的女人也是玩得起的,想和他谈情说爱的他不沾手。

    但这种快意每次都明码标价,他的开销更大了,所以还债遥遥无期。

    一次次迷乱后,偶尔会回忆起曾经的刹那,那时一家三口的生活里他是干净的。

    他在没离婚时,虽然撩骚,但身体绝对没出轨,他觉得这是唯一对得起章红梅的地方。

    但往昔他再也回不去了,只能越来越遥远。

    他的生活陷入这种恶性循环,他把这一切归咎给章红梅,他抱怨章红梅就像一个没有契约精神的人,最美的年华他选择了她,而她不坚持到头,半路变卦,害得他走下坡路。

    刚离婚时他还惦记看云飞,时间一长,他把儿子忘耳旁后了,他甚至躲避那个累赘。

    至于抚养费,他实在没钱给。

    章红梅那傻瓜也不要,他对于这点又纳闷了,章红梅咋不闹呢?

    他经历的女人不少了,果然各有千秋,贱的,便宜的,贪小便宜的,无底线的,这些都令他不齿。

    在这些女人之外,还有一种女人,叫章红梅,拥有她的时候,他觉得没啥意思,失去后,他才觉得,与她共度的时光,最有意思。

第185章 转运珠

    大雪小雪又一年,2000年快结束了,闻立轰轰烈烈的生活,章红梅一无所知,也不想知,既然转身,不生牵连。

    一天中午,她从食堂回来后,在桌边小憩,小鲁进来说:“门外有个老太太找你,那个老太太可有意思了,问我:你认识章红梅吗?你让她下来。

    我看她等的时间好像不短了,冻够呛的样子,想把她带进来,她说啥不同意”。

    红梅带着纳闷下楼了,楼门口没有,那就是校门,在校门外,寻觅多时,发现门卫室和栅栏墙间站个人,果然是个老太太。

    细高个头,穿件深灰色呢子大衣,压箱底的褶皱还未抻平,头上包块崭新的褐色围巾,也是压箱底的款式,当下没有卖的。

    她一双凌厉的大眼珠正盯过来。

    红梅的心翻了一下,这位老太太不是别人,正是闻立妈,她的前婆婆。

    她走过去,站在了前婆婆对面。

    这样的两个女人如今面对面,一时都不知如何开口,前婆婆打破僵局,说话前先笑了一下,这个笑是刻意的,因为她不习惯笑,她说:“我早车过来的,寻思你上课就在这等着,晌午饭了你有空吧”?

    红梅点头,“正在午休”。

    前婆婆也不磨叽,从大衣兜里拿出手,展开手掌,向红梅伸过来,她的手心里托着一粒金灿灿的物件。

    她说:“这是转运珠,纯金的,我让你大姐在县城金店买的,保准是真货。今年时兴戴这个,转转运气”。

    说完,她递过来,红梅退了一步,赶紧说:“我不要!真的不要!我不喜欢戴这些东西”。

    “你这孩子给你就要呗”,前婆婆很客气很执着,为了说服她,说:“你一个人辛苦地拉扯我们家孩子,我送你这个应该的,拿着吧,转转运气”。

    她上前一步,拉起红梅的手,也不分哪个手指就往上套,她的手凉得彻骨,哆嗦着,捏着红梅的手劲儿挺大。

    转运珠像个腰鼓形状,当然小小的腰鼓,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鼓中间穿透一个墨绿色尼龙线编结的套圈,前婆婆正把红梅无名指伸进套圈里。

    纤细白皙的手指,金黄的转运珠配带墨绿套圈,确实挺漂亮。

    “圈编的有点松,这比小了好,你回去再编几圈就紧了,这不挺好嘛,戴着吧”。

    前婆婆对转运珠的大小松紧很满意,变得轻松地说。

    还怕红梅不收,补充说:“我大老远来,等你一上午,你收下吧”。

    她松开红梅的手,该说的话说完了,突然拘谨起来,她又把手插进大衣兜。

    红梅说:“谢谢你,大老远的送来。对了,你吃饭了吗”?

    前婆婆轻松的说:“一会儿我找闻立去”。

    红梅当然不好意思管饭了。

    老太太好像还有话说,又不知说什么,她们还是婆媳时也没有聊过天,这时候了更没什么可说的,老太太似乎拉不下脸太热络,矜持中却还想改善什么,最后她选择告别,她说:“我走啦,走啦”。

    她这么说着,脚步没动,眼睛还盯着红梅,大眼珠子周围慢慢地涌起一层薄雾,晶莹的闪光,她抬脚走了,挥着手,像往回轰红梅似的,说着:“回去吧,回去吧”。

    她转过身,笔直的腰板走起路来不那么快了,毕竟也快七十了。

    灰暗的冰雪大道上,她一步步走远。

    红梅把戴着转运珠的手揣进大衣兜,目送她拐弯,她的身影消失了。

    转运珠红梅收下了,却没戴,关于金银饰品,她觉得累赘,价格不菲,总怕丢失,而且她不觉得戴那玩意儿好看。

    但她把这颗转运珠精心地收了起来,希望小小的珠子在新的一年里,真的转变她的运气吧。

    瑞雪飘飞,迎来一个洋节日,圣诞节前一天,那天晚上是西方国家的平安夜,在白天的时候,这个洋节日被学生们渲染得很热闹。

    她的桌上摆满了学生们送来的小礼物,一个苹果,一个橙子,或者一瓶饮料,包上精美的彩纸,办公桌上热闹缤纷。

    在这众多礼物里还有一件礼物,它最特殊,最遥远,是来自美国佛罗里达州的一张贺卡。

    上午达到的,刚看见时有那么一阵她是愣神的,然后才想起一个名字,DrNewman。

    贺卡装在信封里,因为路途遥远,信封破损严重,信封收信人地址是她亲笔写的。

    她回忆着,夏天学习期间,有一次DrNewman让每个人写下各自的通信地址。

    他把写着地址的纸条收了起来,没想到在圣诞节前夕,她亲笔写的地址又飞回来,漂洋过海带回来一张贺卡。

    贺卡很简单,对折的,一边是幅画,一个女孩和牧羊人在如烟似雾的淡绿背景中,另一边是DrNewman的手写信,开头是:DearLaura,MerryChristmas,接下来简单的说了两句话。

    培训五班十八个人,他一定寄出十八份,可以想象那种情景,老人郑重伏案,桌上一堆贺卡,他一张张写,把名字和地址对应准确,然后拿着厚厚的一摞贺卡,到邮局寄出去。

    她看日期,这张贺卡在18天前就寄出了,一道道程序下来,抵达沙塘子邮局,再到她的手上,小小贺卡旅行了这么久。

    她反复地读着那几行字:DearLaura,youaresosweetinmyclass,andyoubringmesomuchhappymemories,thankyou---亲爱的Laura,你在我的班里是那么可爱,带给我那么多美好的回忆,谢谢你,Laura。

    他依然不吝惜赞美,赞美时选择最高级,在那38天培训里,她真的觉得自己是一个sweetlady---甜的,悦耳的,芳香的,亲切的,女士。

    她的眼前浮现出DrNewman听不懂中文时,呆愣地研究大家的眼神,像个孩子,然后强调:NoChinese--不许说中文。

    她又想起了那个遗憾,临别时本想拥抱DrNewman,但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那一握,一句Goodbye后,天各一方,今生,不会再相见了。

    快乐的暑假培训后,她回到平凡的生活,生活发生这么多转变,她忘了,忘了DrNewman。

    她很惭愧,圣诞节是西方重要节日,她没给发出祝福,却先收到了,因为她真的忘了。

    她提前回到市里,赶紧到书店选择贺卡,快到元旦了,贺卡很多,但都是中国元素:元旦!

    那就这样吧,她选了张大红灯笼的,灯笼下是瑞雪中的红梅,赶快寄出去了,贺卡带着她的问候与祝福向大洋彼岸飘去,DrNewman会收到的,虽然迟到了,但在回去的贺卡里,有她的姗姗来迟,DrNewman一定会开心的。

    平安夜对于她和云飞只不过就是睡觉,睡眠是度过平安夜最平安的方式。

    第二天早晨,她到厨房做早饭时,大吃一惊。

    在水池下的垃圾篓里,除了半截垃圾外,上面装满了烟头,烟头抽得比较彻底,几乎都是淡黄色的过滤嘴,与垃圾篓齐平,垃圾篓旁一把小凳子。

    这都是谁抽的?这家里没有别人,难道是孟姨抽的?一个老太太?

    她判断就是孟姨抽的,就在昨天夜里,孟姨坐在厨房,坐在那个小凳子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厨房里没有烟味,她一定开着窗户抽的。

    根据烟头数量,她差不多抽一夜!

    孟姨原来会抽烟!以前她从没抽过,她到底怎么了?

    当天晚上,她拾掇完了,从厨房走出来,孟姨房间开着门,“小章啊,你来坐一会儿”,孟姨叫她。

    她走进孟姨房间,虽同一屋檐下住了这么久,她第一次走进孟姨的领地。

    作为房东的屋子,家具比她的出租屋多,是正常过日子的摆设,过时了的家具带着沉郁的气息,默默地陪伴着主人

    孟姨披着棉袄坐在床上,她的腿上摊开一本旧影集。

    她在孟姨身旁坐下来,孟姨说:“这里是我们一家人的相片”。

    有一张黑白相片时间很久了,是一个中年女子,脸庞四方光洁,戴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严肃端庄。

    红梅一眼认出来,“这是你吗?孟姨”?

    孟姨凑近了看一眼说:“是我”。

    “孟姨,你好有气质啊!”

    “我年轻的时候,可愿意打扮了”,孟姨抚摸着相册里的相片,像是与年轻的自己倾诉,又像抚摸着不在眼前的亲人。

    她幽幽地说:“我和我老头子一辈子感情可好了,他是厂里的技术员,我是会计,我们生了两儿子,那时候啊,我们的生活可美满了。

    我大儿子像我老头,脾气好心眼好,我有事愿意和他商量,可是,父子俩不到一年都走了。

    接着我就没有好日子过了,我的小儿子不争气,年轻的时候进过监狱,出来后没稳定工作,娶了个农村老婆总打仗。

    哎,小章,你记住这句话,买猪看圈,娶媳妇看家,这话太有根据了。

    小儿子最近逼我卖房,我说等我死了都是你的,你等我几年吧!

    他说等不了,卖完房我住哪啊?这几天我犯愁。

    有一天晚上做梦,梦见我大儿子了,他像是走了很远的路,很疲惫的样子,我抓过他的手,他的手咋那么凉?

    我问:‘儿子啊,这么多年你去哪了?’他不说话,转眼就不见了”。

    孟姨平静地叙述着,她的租客平静地听着。

    这是一位悲伤的母亲的故事。

    红梅不知怎么安慰,孟姨似乎不需要安慰,有个人听她倾诉,就行!

    红梅回到她的西边房间,把门关上时,环顾着出租屋,她和云飞在这里住了一学期,已经习惯了,最主要的是插间比较便宜,可是,孟姨的儿子要卖房,她难道又得搬家吗?

第186章冬天的漂泊者

    红梅在忐忑中过了几天,周五下班时,脚步极其轻快,明天就是周末,不必早起,不必通勤啦!

    站在房门外,钥匙刚插进锁孔,屋里隐约透出喧哗声,刚把门打开一半,一股香烟味带着热浪扑面而来,喧哗声也扑进了耳朵。

    孟姨的屋门大开着,她换鞋时偷偷观察,孟姨的床上坐个中年男子,西装笔挺,眉清目秀,举着的手指夹根燃烧的香烟,正硬着舌头根说话,这肯定没少喝,她对此有判断力。

    只听男子质问:“你说吧,你这些年为我做过啥了”?

    孟姨坐在床的另一头,她也在抽烟。孟姨夹香烟的样子红梅终于看见了,老太太很有范儿,工厂会计嘛。

    孟姨吸一口烟,慢慢吐出,再吸,沉默不语。

    还有个女人的侧影也坐在床上,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在几个大人间上蹿下跳,大喊大叫。

    那中年男子是孟姨小儿子无疑了。

    红梅赶紧进了自己房间,把门关了又关,但烟雾还是从门缝里钻进来,连同争吵声,呵斥孩子声,辱骂老婆声,女人回骂声。

    她的第一感觉是:搬家!住不下去了。

    云飞站在她身旁,神色凝重地仰脸看着她,一个孩子跟着妈妈漂泊,心中那种无依写满了云飞的脸。

    孟姨那屋闹到半夜才离去,红梅这边也半夜才入睡。

    她心惊胆颤怕那酒鬼冲进她的房来,驱赶她们:“滚,我要卖房子”。

    她回想起来,她租这个插间时,邻居在楼下说:“房客没住几天搬走了”,也许就是这个原因。

    她这不也要搬走吗?

    早晨,她没起那么早,要出去做饭时,一开门,见孟姨站在东屋门口。

    孟姨披着棉衣,往前走过几步,疲惫地说:“真抱歉小章,吵到你和孩子了!昨天我那不争气的小儿子来了,你也听见了,就那样逼我呀!

    逼我卖房!小章,你觉得吵我再给你找房吧”?

    她用试探的口吻问红梅。

    红梅说:“那好吧,孟姨,你帮我找找,我在这里谁也不认识,我自己也找”。

    孟姨眼神里明显地失望,她很想留她们母子继续住,因为房租,也因为对租客的满意。

    但红梅决定搬出去了。

    她对孟姨说帮她找房子不报希望,没听说哪个房东帮房客找下家。

    她得自己找。

    寒冬腊月,到哪里找房子?

    吃过早饭后,她和云飞出去了,穿梭在大街小巷,她又开始了抬头看楼上窗户,每个窗户里都是一个温暖如春的世界,里面的人正准备迎接新年。

    2001年元旦快来了,她却在找房子搬家。

    云飞的小手冰凉,他也抬头看着窗户。

    在一家窗户下,他抬头说:“我好像看见我同学了”。

    她都替云飞尴尬,但云飞很坦然,可能上学时还要问:“你看见我了吗”?

    走了半天无果后,她想起一个消息聚集处。

    她敲开了一楼一家卖店的小窗,小窗里像烟囱似的冒出热气,她踮起脚尖说:“我买一袋酱油”。

    她递进去一块钱,一袋酱油递出来,就在小窗刚要关闭时,她问:“这附近有房子出租吗”?里面的人摇摇头。小窗关上了。

    她拎袋酱油继续走,又见到一个小卖店,她又敲开了小窗,她买了一袋醋,她趴在小窗口问:“这附近有出租房子的吗”?

    里面的人好像知道她的目的,为了打听消息买了一袋醋,而他又提供不出信息,店主抱歉地说:“不知道”。

    她们继续走,云飞自告奋勇地拎着酱油和醋。

    她依然像夏天那样围着实验小学转,云飞指着前面说:“那又有个卖店”。

    她走了过去,这回买了包薯片,她说:“回家吃吧”,云飞很高兴。

    她找了一圈,收获是三袋酱油,一袋醋,三包薯片。

    最后一家店主建议:“你这么问没结果,你得看房产报”。

    她何尝没买过房产报?但登在报纸上的信息打过电话后都租出去了。

    租房的人真多啊,在这个城市流浪漂泊的人真多啊!

    云飞不停地把小手插进脖子里,他在取暖,他的小脸冻得绯红,她也直哆嗦。

    她们已经在大街小巷来回三个多小时了,冻透了。

    她下决心说:“回去吧,儿子”。

    母子俩拎了一堆小袋子回到了出租屋。

    屋里的温暖让她们感动,这里是她们在这个城市的栖身之所,第一个落脚点,她下班时奔回来的“家”,云飞放学回来的“家”,但遗憾的是,面临着被驱逐。

    城市生活好不容易啊!

    云飞坐在床上吃战利品,这是他挨冻一上午的回报。

    晚上,孟姨小儿子又逼宫来了。并且叫嚷:“给我滚出去”!他终于驱逐了。

    她提心吊胆一夜后,一大清早有人敲门,她吓一跳,跳下地打开了门,孟姨披着棉衣站在门口说:“小章啊,我领你找房子去,我教会的一个老姐妹房子正空着,我领你去”。

    红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频频致谢说:“谢谢孟姨”。

    在小学后面的一条长长的胡同里,出现了这么一幕:一个女子搀扶着一位蹒跚的老人,女子旁边跟着一个男孩儿,三个辈分的人小心翼翼地走在冰道上。

    那就是孟姨,红梅,和云飞,她们要走出这个胡同。

    红梅仔细地打量着这条长二百多米的胡同,一侧是高墙,里面像一个冷清的工厂,另一侧是居民楼,楼下一条铁栅栏围栏,里面是蔬菜园的样子。

    这个胡同她曾在外面张望过,在她无数次徘徊时否定了这里,她觉得远。

    但走进来发现,这个远出来的距离都在胡同里,而胡同只是人行道,挺安全。

    孟姨好像几天之间老迈很多,前几天还能上教会,现在步履蹒跚。

    红梅小心地搀扶着她,怕脚下滑倒。

    她们终于出了胡同,呀,眼前一片豁然开朗的视觉。

    一片平坦的地面上散落十多栋三层小楼,小楼清一色红砖墙面,窗户上精心的花纹在风尘中依稀可见。

    这片小楼估计有三四十年历史了。好像就是旁边那个工厂的家属楼。

    当年这里肯定骄傲过,繁华过,虽然现在寂寞了,但宽绰平坦的地段,足以说明当年的优越。

    孟姨一边走一边打量,她念叨着:“她家就在这附近啊,我来过。哪栋了?咋都一样啊”!

    是的,都一样,像晒在冬阳下的摇篮,一样破旧,一样搭建出小棚子,楼与楼间一样宽敞平整的甬路,楼下菜园落满了积雪。

    红梅很喜欢这里,她好像走进了一段历史里。

    孟姨来回兜圈子,她们绕到了一栋楼前,云飞突然指着窗户说:“看”!

    她抬头看去,在一家二楼窗户上贴着一张大白纸,上面写着“出租”两个字,下面是固定电话号码。

    孟姨也抬头看,恍然大悟说:“对,就是这里”。

    她们绕到了楼后,找到楼梯,楼梯是室外楼梯,孟姨爬得更艰难了。

    她们来到二楼,一条长长的走廊里像学校教室那样分出六家,中间楼梯,一侧三家。

    孟姨说:“这和我家不一样,这叫筒子楼”,她以一个老城市人介绍着。

    她们走到筒子楼西头最里面一扇门前,那扇门是堵在走廊尽头的。

    她敲了敲门,里面很快应声开锁,门开了,里面站着位比孟姨年纪还大的老太太。

    老太太矮粗胖,慈眉善目,见到孟姨笑容可掬地问:“你咋来了小孟”?

    孟姨问:“小王的房子租不租了?”

    屋里老太太说:“租,钥匙在我这里”。

    孟姨介绍红梅:“这是我房户,这孩子才好呐,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不消停,我不能影响人家孩子学习,就把她领这来了,小章啊,这是黄姨”。

    红梅赶紧打招呼:“黄姨”。

    黄姨一见如故的随和,她似乎比孟姨腿脚还利落。

    黄姨摘下钥匙打开了她家门边的一扇防盗门,一行人进了屋。

    进来的是开放式厨房,往里走左手边是卫生间,卫生间旁边的门一推,呀,一间朝阳大房间亮得耀眼,满室阳光安静地晒着每一个角落。

    这间大屋有一张大床,窗台上还有盆君子兰。

    大屋西墙有扇门,推开后里面是一套间。

    有张精致的小床,北墙一排柜子。套间同样阳光明媚,红梅对这套房子一见钟情。

    黄姨对孟姨说:“给小王打个电话吧”。

    小王就是房东,作为孟姨的老姐妹,估计也七十多岁了。

    红梅拿出电话按照大白纸上的号码拨了出去,交给孟姨听。

    那边通了,简单介绍后,孟姨说:“能不能便宜点?这小孩才好呐”。孟姨竟然帮她砍价。

    红梅接过来,那头的王姨呼吸费劲的感觉,但断断续续说出来的话却很干脆利落,她说:“我要价一直是六百五十,你是小孟介绍过来的,我就减五十吧,但不能再少了”。

    我的天啊,减免五十后还是六百块呐!

    屋子是可心,但房租是插间二倍,她每个月才468块呀,她犹豫了。

    云飞仰脸看着她,如果放弃这个,她领着孩子到哪里去呢?

    她对着电话说:“王姨,我明天就搬过来,您什么时候过来咱们签合同”?

    王姨说:“我在城南头呢,过不去,你住着吧,啥时候有空我再去”然后挂断了。

    孟姨羡慕地说:“小王省心呐。住着儿子复式大房子,不急用钱”。

    不急用钱,但这房东也太好说话了,这又是位好房东。

    黄姨从她钥匙串上解下来一枚钥匙,交到红梅手里,笑容满面地说:“给,这是这屋钥匙,明天咱俩就是邻居啦”。

    她有了新房东,王姨。

    邻居黄姨,原房东孟姨。

    三位老人特别有意思,黄姨82岁,王姨69岁,孟姨67岁,她们之间如此称呼:小黄啊,小孟啊,小王啊!

    她们一定是年少时的姐妹,梦里不觉韶华过,匆匆间暮年悄然而至,但在她们自己的心中,彼此依然那么年轻。

    这三位老人都那么善良,这是她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寒冷的冬天遇到的温暖。

第187章 新居

    她扯掉窗户上写着“出租”大字的白纸,这个房子有主了,暂时的主人就是她。

    从筒子楼出来,孟姨松了口气,腿脚轻盈不少。

    她们又进了胡同,出来后往南,是回孟姨家的方向。

    一大早晨,孟姨就和她出来找房子,蹒跚这么远的路,太阳已经快到天空中央,老太太还没吃上早饭,红梅说:“孟姨,咱们找个地方吃点饭吧”。

    孟姨嘴上说:“那得多少钱啊?家里有饼子热热就对付过去了”,但眼神露出孩子般的渴望。

    她一路寻觅筛选,在一家“大盘菜”前停下脚步,“大盘菜”听上去实惠接地气。

    孟姨停下脚,顺从地跟了进去。

    坐在桌边,三人俨然一家三代的组合,一起住了这么久,还从来没同桌过,这是第一顿饭,也是散伙饭。

    孟姨很拘谨,红梅想要好好款待一下她,但节俭的老人只点两个菜就坚决不肯了。

    她说:“在这吃一顿够我吃一个月的了,你还要交房租,就这些吧”。

    作为个生活在城市里一辈子的人,孟姨不知多少年没在饭店吃饭了,她虽然有房子,但漂移在城市生活的边缘,人老了好凄凉啊!

    那顿饭孟姨吃得很开心。

    红梅结账后,孟姨表现出极度的不好意思。

    这么一个安静沉默的老人,儿子还要步步紧逼,逆子!

    回到家,孟姨知道房客又要走了,她接下来的状况,要么孤单,要么卖房子,她在屋里徘徊又徘徊。

    第二天是元旦前的假期,她和云飞像平常那样吃完了饭,但不同于以往的是,她把碗筷归拢到一起,装进了一个大的不锈钢盆里。

    这就是要搬家的节奏了,房间里的家当依然是那几个包袱,平时就包裹严密,又放在了地板上,云飞自己收拾书桌。

    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

    她出去雇人,不远处有一条街,非常集中地站着很多等待雇主的打工者,有男有女,有的在胸前挂个纸牌,写着:刮大白;

    有的在破旧的摩托车上竖着牌子:水暖。

    生活中遇到问题,在这里都能找到专业人员。

    他们被戏称为“马路天使”,天使们都很乐观,没雇主上前时,互相开玩笑,眼睛巡视着大街。

    她有些不安地朝天使们走去,天使们手疾眼快,把她围得水泄不通,这阵势很吓人,她真怕他们抢生意打起来。

    她大声地说:“我要搬家”!

    人群撤去不少,但围上来的圈更小了,围在她身边的都是可以搬家的天使。

    他们不再竞争,把决定权交给了她,热切地看着她,等待她筛选。

    她慌乱地扫了一下,一个中年人实诚的笑容与她一碰,她随手一指,“你吧”。

    其他人一看没戏,不再浪费时间,呼啦,退下去了,中年人因为被选中,笑容一直没退,她的下一步是讲价钱。

    “我的东西不多,最不好拿的是个床垫,距离不远,你要多少钱”?

    “15块钱吧”!

    她想到那个床垫,她没办法搞定,就问:“那个床垫,你给我扛下楼,到新地方再扛上二楼,加多少钱”?

    “10块吧”!

    这个就有点多了,看着挺憨厚的老实人笑着耍心眼,她也不含糊,说:“太贵了”,眼睛又看向天使们,中年人赶紧说:“5块,5块就行”。

    她觉得好笑,自己不知不觉中也狡猾了,省下五块是五块,哎,都是生活所迫。

    她前头走,中年人在后头跟,他骑着一辆倒骑驴,就是车斗在前,他在后面骑改装的自行车那种工具。

    孟姨又站在东屋门口,失神地发呆,秋天,她们搬来那天,她就站在那里,那时她的神色很无奈,很排斥,现在很留恋,对未来很无助。

    小屋几趟就空了,又像红梅初次见到的那样,她把钥匙放在孟姨手里,孟姨黯然神伤,依然站在她的门口。

    孟姨是这个城市里第一个“收留”她的人,她转身跑回去,紧紧地拥抱着孟姨,哽咽着说:“我会回来看你”。

    会回来看你!这个许诺实现的可能性太小了。

    在孟姨凄然的目光中,她最后一次关上房门,赶紧下楼,倒骑驴车斗里装满了包袱,那个床垫平放在最上面,中年人轻松地说:“这算什么呀?我以为多少东西呢?谁还不能给你拎一下子”?

    说得轻巧,她找谁拎一下子?

    云飞背着满满的书包,她拎着塑料凳子,她们跟在倒骑驴后面,向着学校后面出发。

    到了新家楼下,倒骑驴一停,中年人开始扛床垫,床垫很薄,但不小,她帮不上忙,看着他对付那个床垫。

    他把床垫铺在他的后背上,他几乎九十度来驼床垫,两个胳膊张开,去抠床垫边缘,但只够到一个,另一个胳膊就那么撑着。

    筒子楼的楼梯狭窄,他小心地躲避着墙壁,侧着身子,侧着脚步上楼。

    她跟在后面,这个别人家的男人被她用五块钱驱使,他负重的样子,在她眼前那么令人敬佩。

    好在是二楼,磕磕绊绊进了屋,不必告诉,他就把床垫铺床上了,转身噔噔下楼,两个腋下夹着包袱,手里拎着包袱,这回是健步如飞,又上来了,在他的帮助下,所有东西来到了新家。

    她掏出钱包,数出20块钱,他乐呵呵地接了过去,这个城市讨生活的人,觉得20块钱赚得挺轻松,笑得合不拢嘴,噔噔下楼了。

    房门一关,这就是她的家了。

    她一边和云飞说话一边仔细地打量她的新家。

    王姨介绍说,她秋天去儿子家的,之后一直空着,没租出去,因为硬扛着房租650,红梅是第一个租客。

    所以,房屋没有出租屋常见的那种狼狈,保留着房主细心生活过的痕迹。

    她不管老屋发生过什么,那一室阳光就是降魔辟邪的天使,她铺好了她的床,将一条卡通床单往小床上一铺后,云飞有独立卧室了。

    锅碗瓢盆一件件摆出来后,晚饭就可以开火啦!

    她又有家啦!

    邻居黄姨听见她开门的声音探出头来查看,很快绽放出笑脸,乐呵呵地说:“我看见你门口的垃圾想顺路捎下去,可是怕出错啊”。

    她不解,笑着等黄姨继续说。

    黄姨像个老顽童似的笑着,开心地说:“小王在这住的时候,有一次呀,我扔垃圾的时候,看见她门口也放个塑料袋,我顺手拎着扔垃圾桶去了。

    小王不一会儿出来找那个袋子,纳闷地说:刚放这咋就没了?

    我说我给你扔了,小王说:那不是垃圾,里面是我包粽子的竹叶。

    我说坏了,赶紧到垃圾桶翻,还不错,那个袋子还在,又拎回来了,我儿子数落我,让我别再瞎勤快,我就不勤快啦,看见你门口的袋子,再不敢捎带扔了”。

    黄姨似乎在解释为什么不帮她扔垃圾,有趣的邻居,有趣的故事,她住在这里很开心。

    在一个静谧的黎明,当她睁开眼睛时,新年的第一天已经在深夜中走来了,她和云飞在新家度过的元旦,元旦后没几天,正式放寒假。

    她们整天呆在大屋里,阳光满满地晒到北面墙上,需要遮掩窗帘回避阳光,这里栋栋小楼都像晒在阳光里的摇篮。

    黄姨特意嘱咐她,“那盆君子兰以前我浇水,这回就你浇吧”。

    那棵君子兰只有两个叶片,小小的一株,很虚弱,一定要让它活着交给王姨,这是她的决心。

    给花浇浇水,陪云飞学学习,她看看书,这假期岂不美透了?

    但是,这奢侈的生活如果没有房租,那才是美好。

    这里的每一天都是钱来支付的,屋地里的阳光都是付费呀。

    她本来就没有积蓄,插间时勉强应付,现在房租多出一倍,那点工资,不吃不喝也不够房租,更何况还要吃喝,云飞还要上学。

    钱,她最需要的是钱!

    到哪里弄钱去呢?

    她决定租下这套房子时,心中的想法就是,假期出去兼职赚钱,可是,具体实施起来,她很茫然。

    她能干什么呢?

    做家政?太脏太累,不行;

    帮人站柜台?那需要连续性,她办不到;

    摆摊?卖啥呀?她不擅长;

    她把能想起来的一一排除,最后想,如果附近谁家有学生需要雇人辅导,这是她最擅长的。

    最后这个想法令她灵光一现,哈哈,我可以当家教啊!

    假期里做家教是允许的,办补习班就不行了。

    但怎么能有学生呢?

    她在市里的人脉极其有限,除了二姐就是学姐,只得求助她们了,她拿起了手机。

    拨通了一个电话,紧张地等待着。

    那头传来学姐的声音,学姐听上去很忙,她猜测学姐在带学生,家里那么有钱还兼职,真应了那句话:钱多不扎手!

    她开门见山,“姐,你能给我介绍一个学生吗?我想做家教”。

    “哦……”!

    这个请求出乎学姐意料,这等于在学姐手里抢生源。

    好一会儿,学姐笑着说:“有一个女孩我刚带了几节课,去她家太远,来回打车不划算,那小姑娘特别矫情,我正不想带她呢,再不你试试”?

    “行,我试试”。

    只要有学生就行,矫情啊,路远啊,这都可以克服。

    但学姐又说:“女孩在师大附中上学,重点学校呀,家长对老师很挑剔,我和家长说我有事不能带她女儿了,又推荐了一个老师,你得试讲一节课,行不行就看你自己了”。

    哦,能不能被相中还不一定啊!

    学姐:“如果没相中你,试讲那节算你免费”。

    学姐给了她学生家地址,然后挂掉电话。

    家教这么多江湖规矩啊!

    她看着那个陌生的地址,决定试一试,否则,她简直在出租屋等死了。

第188章做家教

    第二天中午,她和云飞吃完饭,对他叮咛:“一会儿妈妈出去上课,你在家不许出屋,除了妈妈,谁叫你也不回答,更不给开门,屋里的电啊,厨房煤气啊,都不许摆弄”!

    说完严肃地看着他,“等妈妈回来”!

    云飞看出了妈妈眼里的严肃,郑重地点点头,勇敢地说:“你去吧,没问题”。

    在他的小床上,他坐在课外读物和小食品间,乐得无拘无束。

    她特意拾掇一下,穿戴不能浮躁,但也不能随便,然后像演员赶场一样出门了。

    她将走的是一条陌生路线,这个城市她本来就没熟悉几个地方,刚开门就面临挑战。

    她坐了近一个小时的361路公交后,换乘62路。

    62路车况很破,就是因为它很破,穿行的地方也破,在残雪灰暗的街巷里走了好久,车上的乘客陆续下车后,很少有人再上车。

    这辆公交终于驶离了棚户区,棚户区消失了,城市的感觉也消失了,它在往城外开。

    如果不是学姐介绍的地址,她早就下车了,以为被骗了不说,还要把她卖了似的。

    她在车上判断不出方向,车轮下的大街甚是宽阔气派,就是两边太不搭调,她一路心事重重,差点没错过下车。

    62路开走后,她像被抛弃在“荒山野岭”,稀疏零落的平房在冬阳下静默着,她环顾中,一片海市蜃楼进入眼帘。

    那是一片崭新的楼群默然耸立,在一片萧条中,低调奢华。

    那一定就是了,不是就奇怪了!

    她一路颠簸,终于到了目的地。

    很是疑惑,住这么远怎么出门?

    很快明白,这是远离闹市的新区,住这里的人需要指望公交吗?

    她走近这个豪门桂苑,阔朗的大门两侧,两个穿制服的年轻人相对而立,她在城里有点见识,知道那是保安,否则以为来到某衙门口了。

    她徘徊一阵,混了进去。

    走进里面,豁然另一番天地,这里是她这辈子住不起的地方,住这里的人都是干什么的?

    她要走进的家庭是什么样的?

    要见到的学生是什么样子的?

    而她的能力是否能达到要求?

    她忐忑着,终于走到了16栋,16栋比较普通,但在外面比也是豪宅。

    看看手表,她抢出来的时间很充裕,她放慢了脚步。

    第一次上课好比赴约,据她所知的赴约礼仪是:

    不能提前,迟到两三分钟最好。

    主人一切准备停当,咚咚咚,这时敲门声响了,这个节骨眼是最受欢迎的。

    她牢记这条黄金定律,慢悠悠走上楼梯,这过程中心情平复下来。

    鼓励自己,全当一次锻炼,这回不行,下回就有经验了。

    当站到五楼那扇门前时,她盯着手表,像演员候场似的等待出场时间。

    几分钟后她用指关节轻轻敲了三下,几秒钟后门开了,看来主人也在候场。

    开门的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穿着打扮像是要出门似的。

    女人一看出现在门口的她,带着一路风尘,背个朴素的类似书包的包,此刻出现,已经判断是谁了。

    主动问:“您是来上课的老师吗”?

    “我是!是赵老师介绍来的”。

    她这才被允许进门。

    她在门厅里换下鞋,脱下大衣,女主小心地挂了起来,举手投足很有涵养。

    女主在前引路,她跟着走了几步,视线突然开阔。

    好宽绰的大厅,不好意思细打量,只觉得房门特多。

    女主推开一扇粉红色的门,眼前突现一个童话屋。

    屋子以粉色调为主,搭配鹅黄,淡蓝,床上一条白色的锦被里似乎裹着一个人,高大的一坨。

    女主走到床边,掀开被子一角,耐心地唤:“老师来啦,快起来吧”。

    被子里传出呐喊:“我不上,谁让你叫来的”。

    女主人不好意思地对门口的她解释:“刚上完物理,讲好了休息十分钟,睡下就不起了”。

    然后对被子里提高了声音:“不起来吗?今晚订机票,不带你了,过年时你自己在家吧,我们那时都在三亚呢”。

    被子里没出声,好半天,被子突然一翻,露出一个女孩的上半身,十六七岁,白净的胖脸点缀几点雀斑,不漂亮也不难看,但很健硕。

    她眯着眼睛坐起来,赌气地把下半身的被子一摔,趿拉上一双粉白的卡通脱鞋往门口走来,红梅躲闪不及被她差点带翻。

    女孩出去了,往卫生间去了。女主人叠着被子说:“快中考了,还不知道着急,我们都要急死了。真想揍她一顿”。

    叠完被子说:“老师您坐”。

    女主也出去了,她坐在桌边等。

    已经过去15分钟,女孩还没回来。

    约定每节课一个半小时,按江湖规矩,这时间算学生的。

    噼里啪啦拖鞋响过来,门口一暗,女孩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书桌边,她刚洗了脸,刘海湿漉漉的,不客气地问:“你给我讲啥”?

    她微笑着说:“你把近期做的练习题拿来我看看”。

    女孩回头喊:“妈!我的英语题呢”?

    女主小跑着进来,她也在争分夺秒,一寸光阴一寸金啊!

    她在书桌上准确地找出一沓资料,赶紧退出去了。

    红梅拿过来翻看着,她对这个女孩的档次有谱了。她的基本功很差。

    她放下资料时,已经知道从哪里下手,起码这节从哪里下手。

    她问女孩:“你妈妈说你们要去三亚吗”?

    女孩懒洋洋的:“是啊”!

    “真羡慕你呦,以前去过三亚吗”?

    “去过”!

    女孩这时才瞥了她一眼,意思是:说这些干什么?

    “如果在那里遇到外国人,他们一看你是个这么可爱的女孩,主动问你:来过三亚吗?你怎么回答”?

    “谁稀罕和她们说话”。

    “假如一个特别帅特别帅的男生问你呢?你也不回答?

    这时别的女生不如你可爱,却抢答了……”

    她笑吟吟地不往下说。

    女孩板着脸,有点走心,她趁热打铁:“这句话不难回答,就是一个固定句型”。

    她在纸上写到:IhavebeentoSanya。

    女孩远远的,冷冷的,瞄了眼这个句型,不服气地说:“我都认识,就是不知道咋用”?

    “你先读一遍”

    女孩第一次配合,嗫动嘴唇,咕噜一遍。

    这哪里是上课?哄祖宗似的顺着,还要把实货教会她,不为五斗米,谁肯如此折腰?

    这个句型终于拿下,女孩不屑地但高兴地说:“我去!太简单啦”。

    她不禁兴奋地一拍桌子:“我们老师咋没讲过”!

    红梅不客气地说:“你们老师肯定讲过,你没注意听”。

    接下来比较顺利,女孩初见时的排斥,甚至敌意消失了,提起她去过的地方总讲起没完,她必须往回拽,否则,不是上课,是陪聊了。

    约定下课时间到了,但她依然在讲,她要把女孩耽误的十五分钟补回来,这种契约精神已经是她的习惯。

    她大老远折腾一趟就多说十五分钟呗,什么时候她说话还这么值钱了吗?

    粉门外有人影走动,女主人觉得该下课了。

    终于女孩说:“老师,今天到这里吧,我吃完饭还要出去上数学呐”。

    她站起来说:“好的,你叫什么名字呦”?

    “我叫粤溪”,说着写了下来。

    “好名字,你们和广东有联系”?

    粵溪对她高看一眼的样子,“听到我名字的人,就你没瞎问,老师,你好有文化耶”!

    她笑了,摸了一把女孩的头,其实,她蛮可爱的。

    主人家餐厅已经摆好了饭菜,飘出诱人香味,只等下课就开饭。

    粤溪迫不及待地跑向餐桌,是个小吃货。

    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门在她身后轻轻地关上了,饭菜香味也关上了。

    她突然感觉饥肠辘辘,走出16栋时暮色沉沉。

    小区里的栋栋楼房灯光明亮,有的窗口提前挂起了红灯笼,过年的味道弥漫在凛冽的空气中。

    她孤零零地站在62路站牌下,这个独线公交像专车班稀疏,半个小时后她哆嗦着上了62路。

    她从另外一个世界又回到了闹市,361路在霓虹中穿行,载着她漂泊的心往出租屋回。

    当她下了361路时,城市已经入梦。

    路过一家灯光明亮的快餐店,里面人影绰绰,这里是肯德基。

    云飞每次经过门口都贪婪地往里看,但她说:“太贵了,以后妈妈有钱了就给你买”。

    今天不管挣没挣到钱,她都让他吃到,他还没吃饭,一个人在家这么久,补偿一下他吧。

    她笨手笨脚地点了一个汉堡,一盒牛奶,一包小薯,她见搭配番茄酱,就说:“多给我一包”。

    服务生扔出五包,她觉得捡了好大的便宜,一个温热的纸袋递过来,她提着就往外走。

    一路上小跑着,她要让云飞趁热吃到。

    她想象着云飞见到肯德基惊喜的样子。

    她跑上筒子楼,老远就举着钥匙来到门前,打开门时,厨房一片漆黑,屋里静悄悄的。

    她摸到套间门,里面依然漆黑,她打开灯。

    在那张小床上,云飞靠床头歪着,盘着小腿,膝头摊着一本打开的故事书,一动不动,他睡着了。

    围绕身边的小食品袋子都空了。

    她摸摸肯德基还是温热的,俯身贴着云飞的耳边轻声说:“妈妈买肯德基啦”。

    云飞睁开了眼睛,又闭上,她拿出汉堡放在他的鼻子前。

    云飞坐起来,闭着眼睛接过汉堡,闭着眼睛咬了一口,就像给她面子似的,咬了这一口往床上躺下,嘴巴咀嚼着又睡了。

    她坐下来把云飞抱在怀里,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脸。

    窗外夜色沉沉,远处响了声爆竹,显得城市之夜很安静。

    她抱着孩子那么坐着,坐着。

    突然,她的手机响了,粵溪妈妈客气的,愉快的声音:“老师,明天我们还是那个时间,整个假期固定不变,可以吗”?

    她轻声说:“可以”!

    她被录用了!

第189章闻立的桃花运

    元旦那天,临近午饭时分,闻立一番捯饬后出门了,在雾海最大的一家饭店门前,他低头打量一下自己,昂然地走了进去。

    这家最大的饭店无外乎就是有个单间,此刻,单间里一张特大号餐桌边坐满了人。

    这二十几个人都是闻立的小学同学,他接到邀请来赴同学聚会---小学同学聚会。

    他最高文凭是初二辍学,他完整的学生时代就是小学。

    他与战友没少聚会,一直羡慕别人同学聚会,因此,接到邀请当即决定赴约。

    小学同学嘛都在十里八村住,有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但聚会还是头一回。

    单间的门一开,大家济济一堂,齐刷刷地看着他。

    他迅速地扫了一眼在座的各位,男女对半,几乎都是农民模样,较好的不过是开小卖铺的,瞬间他的优越感爆棚。

    他潇洒地向诸位拱手说:“大家久等了,一会儿自罚三杯”,落座后他成为了焦点。

    有人说:“这里只有你是公家人,你得遵守公家上班时间,来晚了正常,我们都是草根,时间自己说了算,来晚了磕碜”。

    他的快感飙升到极点,口才也变得超级好,口若悬河,咋咋呼呼,俨然聚会主持。

    他重新确认了一些人,有一半是陌生的,也就是毕业后到现在才见面,他感慨:“过完年,我就37了,你们是不是快四十了”?

    大家感慨:“可不是?我们住在农村,是十岁上学,你是铁路工人孩子,八岁上学,启点就大你两岁”。

    于是大家论了一圈年龄,最大的四十岁,是个女同学,一直默不作声,如果不是论年龄,别人都注意不到她。

    她也只是报年龄时才说:“我属虎,四十了”。

    闻立大方地说:“那你就是我们的老大姐”。

    他实在不知她姓甚名谁,说完这句就转向别人,没想到老大姐打开了话匣子,她说:“我外号叫吕大炮,和你同桌呀,从上学第一天到三年级我们都是同桌,我记得清清楚楚,你忘了”?

    她有些嗔怨,好像是我念你千年万载,你却一分一秒都不记得我!

    闻立一点印象没有,但他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想起来了!多少年没见面,你变得这么漂亮,我哪里认出来”?

    他疑惑:“这个女人为什么叫这么个外号”?

    有人像是帮他答疑,笑着说:“她总爱放屁,像放炮,大家喊她吕大炮,男生喊女生也喊,她就趴在课桌上哭,后来就不上学了”。

    说这话的人就喊过,所以记得如此清楚。

    吕大炮的独家回忆:“闻立和我同桌,他从不叫我外号,有几回男生站我书桌前叫,他站起来把他们揍了。

    那时候我年龄小,不知道感谢,这么多年一直没机会说”。

    这是她这辈子纯真美好的记忆,当年一个漂亮的小男生为她打抱不平,时光荏苒,少年不再,但她依然永远记得。

    大家起哄说:“那现在说呗”。

    吕大炮勇敢地站起来往闻立这边走,有眼力见的人让出了空位,她坐了下去,坐在了闻立身边。

    这时开始上菜,啤酒箱子抬来四五个,往门口一摆,很快空了一箱。

    一时间全是“嘭嘭”启啤酒的声音,吕大炮给闻立倒了一杯,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来很文艺地说:“迟到了三十来年的感谢借这杯酒说出来,谢谢你,老同桌”。

    说完酒杯放在嘴边,龇牙咧嘴中灌汤药似的,很显然她没怎么喝过。

    喝酒还能难住闻立?他像漱口似的,一仰脖子一杯酒干净了,说:“吕大姐,这都不是事儿,以后咱们常联系”。

    这些场面话他张口就来,来完就忘。

    他又倒上酒和众人开怀畅饮,大家也开怀畅谈这些年的生活。

    有人说:“我初中没念完就回家务农,第二年我妈就张罗给我娶媳妇儿,我儿子现在都高中毕业了”;

    有人说:“我没像你那么没出息,我闺女初三”;

    一番下来后,闻立说:“看来我落后了,我儿子才上小学”。

    他一时想不起云飞几年级了,没再继续。

    沉默许久的吕大炮说:“你们都比我强,我没孩子”。

    众人惊愕的聚焦她,她很坦率:“我不能生育,在前夫家当牛做马十年后还是被踢了出来。他回头就结婚了,第二年就生个儿子”。

    大家觉得触动了她的伤心事,深感抱歉。

    安慰她说:“这样更好,一个人清净,有孩子就是遭罪,一辈子操心”。

    闻立用自爆家丑的方式安慰她:

    “我结婚晚,挑来挑去找个教学的,她比我小六岁,太不懂事,而且当老师的太难相处,我受够她了,干脆离了,她死活不同意,我死活不想过了,看我多自在”。

    吕大炮的脸果然散去阴霾,觉得闻立这么优秀都离婚了,她就没什么失败可言。

    叫嚷喧哗中,聚会高潮不断。

    女人们不管在家如何的淑良,在这里都喝嗨了,男人们更是放浪形骸。

    啤酒箱子空了好几个,桌上竖起了酒瓶林,脚下东倒西歪一片空瓶,时不时地“嘭”来一炮---酒瓶碎了。

    每个人脸冒红光,醉眼迷瞪。

    人到中年的她们像是回到了无拘无束的小时候。

    有的大胆地互诉衷肠,说:“你那时候贼好看,我总想和你套近乎,你太厉害了,总骂我,没把你娶到家现在肠子悔青了”。

    “哈哈哈……”

    每一段表白都获得哄笑表示理解,吕大炮也放开了,主动和闻立交头接耳,闻立不觉打量了她几眼。

    她个头挺高,身材适中,一头染的焦黄的头发显得毛糙无光,高高地吊个稀薄的马尾;

    薄薄一层齐刘海试图掩盖瘦脸的长度,松懈的皮肤擦了厚厚一层粉,显得很白很干燥,酒精作用后,两颊通红;

    两道纹眉像两条黑蚕,黑蚕下一双细眼怯怯的,酒精作用下偶尔也顾盼左右。

    她穿了身藕荷色的套裙,小腿很修长,裹着厚厚的亮黑高筒袜,高筒袜里塞着棉裤之类;

    脚上接双洁白线袜,一双黑皮鞋铮亮,指甲盖染成了玫红色,与树枝般虬节的大手当然不配。

    闻立几秒钟就判断出,此女这才是没见过世面,老实本分的良家妇女,为了这次聚会没少花心思。

    但在闻立眼里就是土包子一个,土的掉渣。

    吕大炮本不善言辞,和闻立那番迟到三十来年的道谢词后再插不上话,但她在酒精的刺激下黏腻着他。

    他见此,闲出嘴来时,就恶作剧似的撩拨她几句,就像逗弄一只哈巴狗。

    他咽下去一口酒,眼角斜睨着她说:“大姐,你咋这么年轻漂亮,哪个男人见你心都心痒痒”。

    大炮羞涩地,笨拙地笑,不知怎么搭话。

    闻立又闲下来时,粗鲁地揽过她的肩膀,猛一紧后,松开,转头没事人一样撩别处,这些都是他的强项,不入心不入脑。

    但大炮的眼神表明,这就是她今生今世的浪漫。

    空了几箱啤酒没人记得清,结局是都喝得东倒西歪。

    从午饭点喝到黑天,久经沙场的闻立没醉到极点,心里蔑视着这群草包,他豪爽的对老板说:“买单”。

    他刷刷点出一沓钱付了饭费。

    大家出了饭店,互相握着手,搂着肩,车轱辘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闻立像东道主似的约车安排走了一伙又一伙。

    最后他一个人站在饭店门口,寒风吹来散场后的寂寞,就在他要举步走时,感觉胳膊被人挂住,他扭头看去,正是吕大炮。

    她一直站在他身旁,她不胜酒力的样子在苍茫暮色下竟有几分妩媚。

    他大方地说:“我送你回家”。

    她靠着他说:“我家在屯里挺远的”。

    “等着我找车”,他又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后说:“一会儿车就来”。

    这一套流程下来,帅爆了。

    一辆车毫不减速开过来,在他们面前戛然停下,在她的崇拜和惊讶里,她坐进了舒服的轿车。

    司机把熟客捧得像皇帝,热情地问:“闻哥,又喝啦!去哪儿?”

    闻立斜睨了一眼身边的大炮,手一挥:“沙塘子”。

    小车毫不犹豫地启动,奔上国道,向沙塘子风驰电掣而去。

    她知道那不是送她回家,但没拒绝。

    他靠在椅背上,把胳膊往她后脖颈一伸,勾回来时,与她贴脸。

    她不禁脸热心跳,沉浸许久后,在他耳边絮语,说了好久不见回应,抬起脸,发现他口水歪斜,已经睡着了,在她起身时,他呼噜声骤然吐纳。

    她慢慢地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不再说话,窗外夜色茫茫,这无疑是她今生今世最浪漫之旅。

    当她用有力气的肩膀抵着歪斜的闻立走在胡同里时,她一路好奇地打量着,进了铁门,他随后插上了。

    夜色中她觉得这个小院那么温馨!能在这个繁华的镇子有这么个院落,闻立的形象又高大了一截。

    他开门进了屋,酒依然在醉,但有一根神经醒着,她来不及再看看就被推进了一间小屋子。

    他没开灯,粗暴地扯她的衣服,手不利索,不耐烦的说:“自己脱吧”。

    他脱自己的衣服,就像进澡堂要洗澡那么随意。

    她没反抗,没出声,觉得这一下午就是在走近这个时刻。

    她被按在光溜溜的炕上,炕很凉很硬,闻立倒是有她这个肉垫很舒服,他大动干戈,她一声不吭地挺着。

    直到身上的男人翻下去,就像翻下马背,她才喘息均匀,闻立躺了一会儿,觉得炕不舒服,爬起来在壁橱里扯下一条棉被,往炕上一扔,铺一半盖一半,裹在身上,又鼾声大作。

    她爬起来,也在那个壁橱里找,找到一个枕头,小心地垫在他脑后。

    然后,穿好衣服,坐在他身旁。

第190章女本痴情

    夜色中她眼前的男人睡得好香,恬淡无邪。

    当年的男孩变成了眼前的男人,中间那些岁月去哪里了?她为错过而遗憾。

    有人粗糙地说过,男人没有爱,只有需求。

    一个男人,只要通过了女人的荫道,就能获得女人的爱。

    一个女人,只要与男人有了性,对男人就入心入骨。

    这是造物主的安排。

    吕大炮正是如此,年少时的美好回忆,加上闻立给她的一天爱情,她觉得既然以身相许,这辈子就,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这个女人,被前夫休回了家,年过四十,没有生育能力,没有生存技能,在娘家被嫌弃,每天在村里苦熬,未来一片黑暗多年。

    晴空一声霹雳,闻立从天而降,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她结婚离了,他结婚离了,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美好之夜,她豪无睡意,下了地,摸索着找到开关,把厨房灯打开,吓了一跳。

    厨房一片狼藉,她又打开了大屋的灯,乱的下不去脚,但屋子的硬件还是很不错的,装修得好,家电齐全。

    这比她猫了六七年的娘家破屋子强百倍。

    相比之下,闻立的这个小屋简直是天堂。

    她好奇地打量着屋里的每一处,寻找前女主人的蛛丝马迹,但一无所获。

    倒是在床底下,堆了不少淡黄色的胶皮套子,她猜测,这就是安全套吧?

    她蹲下身把那些用过的东西抓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这一抓打开了她拾掇屋子的欲望,她把凌乱的衣物叠好,把沙发帘摆好,把床铺好,在她的归弄中,大屋整洁了。

    她又钻进了厨房,灶台厚厚的油渍用钢丝团沾着洗洁精刮,水龙头下的水池长了绿毛,几个碗碟泡出蛆了,这里最费时费力,但干这些她不在话下,当她再次环顾厨房时,成就感油然而生。

    她干兴奋了,在冰箱里找到块肉,见有一棵白菜,心里有谱了。

    一阵寻觅在厨房角落里发现几斤面粉,将面粉调和好了扣上盖子,面粉随着她的幸福感在静静发酵。

    她已停不下来,干完这样找那样,把所有脏衣服收敛一起,悄悄的抱了出来,坐在厨房手洗。

    她把最后一盆衣服晾到院里衣绳上时,天色泛白。

    她回到厨房里,那块冻肉化软了,她轻手轻脚地剁成了肉馅。

    闻立在后半夜总觉得耳畔有响声,因为睡得太沉,响声忽而远忽而近,他被最后一声惊醒时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懵了好久,一点点回忆昨天的事情,但怎么回家的,回家后的事他断片了,做梦一般模糊。

    他侧耳细听,响动果然在他家厨房,他翻身坐起,发现自己的样子,他不奇怪。

    光着膀子一边勒着腰带一边来到厨房门口,他看见一个瘦高个中年女人,在小铁锅热气腾腾中,欢快地往出捡包子。

    他愣住了,女人突然回过头,冲他笑了,他忽悠下想起来,这人昨天认识的,是小学同桌。

    他联想到刚才起床时的样子,他懂了,是他把这个女人领回来的。

    吕大炮温柔地说:“昨天你什么都没吃,喝了那么多酒,饿了吧?面发的不是太好,将就着吃吧,比买的强”。

    她端着一盘大包子问:“你在哪里吃”?

    闻立愣愣地指了指茶几,她经过他身边把包子放在了茶几上。

    他套上毛衣,确实很饿,就坐下来,但他不喜欢吃包子,嫌弃地拿起一个咬了一口,觉得味道挺不错呀!吃完了一个。

    她垂手侍立,满足地看着。

    他抬头看见了,说:“你也吃啊”!

    “哎”,得到了允许,她进厨房去了,返回来时每个手抓两个大包子,放进了盘里。

    紧靠着他坐下,依然像聚会时那样。

    她忙碌一晚,也饿了,咀嚼声很响,腮帮子上的挂钩像机械在咬合,咬合几下后咕噜一声咽下去,那一坨东西掉进了无底洞。

    她这样干掉了六个包子,闻立看傻了。

    他把手里刚咬了一口的包子扔回盘子,她抬起头,满嘴塞溜鼓含糊不清地说:“再吃几个!一个能饱吗”?

    他猛地站起来,在裤子口袋摸着,掏出凌乱的钞票,点出一张百元大钞,想了想又点出一张,把两张百元钞票往她面前一丢。

    两张票子轻飘飘落了下去,一张落在她的膝盖上,一张落在盘子边,他冷酷地说:“这是给你的。别人才五十块。吃完你走吧!咱俩两清了”。

    说完进了小屋,穿上大衣,来到房门前,开门前大声地说:“走时把门给我锁上”。

    他扬长而去。

    好像这是她的家,他只不过是个嫖客,付完钱后各奔东西。

    她楞在那里,嘴巴忘了咀嚼,依然塞得满满的。

    几分钟后她恢复了咀嚼,接连又吃了两个包子,就像为保卫战储备能量。

    她的手又开始了精细地收拾,蹲在地砖上细擦每道缝。

    寒风腊月她蹬上室外窗台擦玻璃,很快东边邻居站下来打量她,她热情地打招呼说:“玻璃乌涂了,要擦亮费点劲儿”。

    东边漂亮的女邻居正是栗嫂,栗嫂惊讶地想:“闻立走马灯似的换人,能擦玻璃的还是独一份”。

    栗嫂感兴趣地问:“你啥时候来的”?吕大炮说:“昨天晚上”!

    栗嫂发现两道晾衣绳上挂满了衣服,问:“这都是你昨晚洗的”?

    吕大炮:“是啊”!觉得邻居少见多怪。

    栗嫂笑笑回屋了,心想:闻立遇到强茬了。

    闻立在工区呆了一天,傍晚时候,他无意中往对面看去,他惊讶地发现他家屋顶飘起一缕炊烟。

    他眨了眨眼睛,仔细看去,一点没错,炊烟正从他家烟囱飘出。

    这缕烟如果是章红梅亲手点燃,他能乐疯了,胡同里铺满玻璃碴,他光脚也要走回去。

    然而,不是!

    是谁,当然知道!

    他本以为甩了钱她就走了,像任何一个风尘女子一样,明码标价,一拍两散。

    没想到的是遇到这么个没眼力见的主。

    这是要讹诈他吗?真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这个土包子女人要干嘛?

    一股愤怒从心头升起!

    他恨不得越过铁网回家,他骑上摩托车绕大弯回到了胡同。

    一加油到了门口,来不及将摩托停稳,跨下来就噔噔进了院,房门开着,他一脚迈进去,只觉得心明眼亮。

    他的家这么漂亮吗?他的气少了一些。

    在厨房门口,见她正蹲在地上洗抹布,依然那身别扭土气的套裙,脸上的白粉脱落了,露出斑驳的底色。两片薄唇淡得无血色。

    就这么个无趣的女人令他厌倦极了。

    她抬起头讨好地说:“我买了点菜,做好了,吃饭吧”。

    他想到:“对啊!她有买菜钱啊”!

    她在水池边冲洗干净了手,在厨房摆好桌子,从锅里,盆里,饭碗扣着的菜盘里,变出四个炒菜,看着挺诱人。

    他不觉咽了下口水

    她把筷子递到他手里,他得到了帝王般的服侍,他不觉坐了下来,她麻溜倒上啤酒,他每个菜盘夹了一点,好吃极了。

    啤酒喝得也起劲。

    但他正眼不瞧她,任由她电线杆似的杵那里。

    他自斟自酌,他有几分醉意了,也好意思说话了。

    他直白的问:“你为啥不走?”她两手绞着抹布,嗫嚅着:“我们都那样了,你还让我走”?

    “啪”酒瓶子摔碎了,她吓一抖。

    闻立吼道:“x你妈!没给你钱吗?

    你值那么多吗?

    想讹我?

    你配吗?x你妈滴!

    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德行,摆大街上都没人要!

    现在就滚!

    我烦你!

    滚”!

    他气红了眼睛,可是她纹丝不动。

    他猛地站起来,轮起沙包拳头,她一闭眼捂住了脑袋。

    但那拳头没落下来,桌子哗啦一声翻了,他踹桌子有经验。

    在一地狼藉旁她捂着头蹲着。

    一副任由处罚的样子。

    几个大招过后她还不走,那就他走!他起身走了。

    他连续几天不回家,但只要傍晚时分,他家烟囱都飘起炊烟。

    后来他不敢看了,感觉家里住了个魔鬼,一个吐着粘舌头的魔鬼,他后悔不迭。

    他纯粹就是撩拨,像上次厕所那么随便。

    可是这个实心眼女人认真了,也许这就是良家妇女吧。

    他犯愁了。

    可是撵走她是他执着的想法,就像她要住下来一样执着。

    他浪迹各种女人,不挑成色,但严肃到领证结婚,那必须得遇到有面子的女人。

    章红梅是难以超越了,那是他巅峰时期娶的巅峰的人,但遥不可及起码能望其项背吧?

    也就是距离不能太离谱吧?

    家里那个女人怎么入的了他的眼?领出去被笑掉大牙嘛!

第191章免费保姆

    闻立一周没回家,也够好笑的,有家不能回,那个家被吕大炮钉子户似的坚守着。

    一天,该做晚饭时,沉默的大门突然被一顿猛捶,吕大炮飞跑出去,哆嗦着抽下门栓,一抬头愣住了,识趣地躲在一旁。

    闻立大步走进来,身旁走着一个女人,他们旁若无人地进了房门。

    大炮插好门,跟进来。

    “做饭,我们没吃饭呢”,闻立脱下大衣,吩咐着。

    “……哎”!答应一声后,她连跑带颠地去了菜店,到家后钻进厨房。

    电视大开着,那两个人边看电视边聊天,电视声音很大,聊天声音很大。

    与其说聊天,不如说调情,从怪异的声音判断两个人嘴上不消停,手脚也互挑。

    吕大炮的手都凉了,锅铲子要握不住,但她执着的做完了那顿饭。

    她站在门口请示:“在哪里吃”?

    闻立腾出空来说:“茶几上”。

    她端来四盘菜,放下两瓶啤酒,茶几上已摆了瓶白酒,他和那个女人挨着坐在沙发上。

    他用筷子在啤酒瓶盖上突然一撬,“嘭”瓶盖飞了,“嘭”又飞一个。

    他们每人一瓶,酒瓶嘴对着他们的嘴,瓶底朝上,眼睛对视着彼此,咕嘟咕嘟往嘴里灌。

    在他们豪饮时,吕大炮仔细地打量那个女人。

    她有五十来岁,白白胖胖,齐肩卷发上粘着黏糊糊的东西。

    一张圆脸肉乎乎,五官圆溜溜,软乎乎的短脖子缠了条黄澄澄的项链。

    下巴颏下的双峰极高极软,从大红针织衫的低领口旁逸斜出。

    躯干被紧巴巴的针织衫勒出几个圈,圈里塞满了牛腩般的软肉。

    闻立把酒瓶子往茶几上一蹾,搂着胖女人,把带着啤酒泡沫的口水“吧嗒”一响后涂在那女人肉腮上,向吕大炮介绍说:“这是我干姐,老相好的,长得比你年轻比你漂亮吧”。

    干姐笑眯眯地把那颗脑袋靠在闻立肩膀上,慢摇着啤酒瓶打量着站在门口的大炮。

    大炮一转身出去了。

    他们喝了很久,舌头根都伸不直了。

    电视依然吵闹着,从半开的门里畅通无阻地传递出来。

    说话声消失后她正纳闷,只听电视声中夹杂着另一种声音,那声音有了电视声的助兴不受压抑地渲染着,她的头被抽了一闷棍般木了。

    她不由自主地捂紧了耳朵,但那声音无孔不入,她蹲在地板上。

    就像一直在燃放一串爆竹,突然暴响几声,然后歇火,又只剩电视声。

    “倒杯水”!

    闻立突然一嗓子,她鬼使神差地进了厨房,倒了两杯水来到那屋门外,踌躇间闻立骂:“x你妈的,不能进来了”?

    她撞开门走了进去,两手各握一杯水,余光瞥见那个女人趴在床上,肥腻的后背像一面宽厚的白膘。

    而闻立毫不掩饰地接过水杯,咕咚咚喝了一半,挪了几下屁股俯在那女人背上问:“你喝吗”?

    女人闷着脸说:“先放那吧,让她出去”。

    闻立瞪起了眼睛:“没听见吗?x你妈滴,滚”。

    她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大屋电视关掉了,安静了,一夜无话。

    早晨,闻立没吃饭就走了,上班去了。

    大屋继续没动静,那女人一直睡觉。

    上午九点多钟,大炮蹲在厨房洗抹布,她擦地不用拖布,而是抹布,蹲着,爬着,跪着,一寸寸,像擦她家炕革那样小心。

    一个人的影子在她面前停下,她慢慢抬起头,干姐出现在她面前。

    干姐一张白脸浮肿了,眼泡也像充满了水,她站起来的时候,更像一个彭松大馒头。

    干姐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打量着她,眼神轮转间露出怜悯。

    人与人之间可以有各种相遇,这两个女人如此面对面,她们能说什么?

    大炮低下头继续洗抹布。

    “你干啥非得留在这里呢?”

    干姐说话了,“自取其辱?

    嫁不出去了吗?那就不嫁!

    像我多自在!不愁吃,不愁穿,不愁没钱花。

    作为女人,我们本身就是资本。男人耍我,我也耍他们,各取所需,谁也别说谁不好,一辈子就这么回事吧。

    你傻不傻?非得吊闻立这棵树上?他是能托付终身的人吗?

    闻立四处吹牛B,说他甩了他老婆,谁不知道她老婆甩了他?

    他老婆就在沙塘子三中,人家是个老师,年轻漂亮,看清了他的德行,人家跳出火坑了,现在住市里,没准早找人了。

    你可倒好,为啥往坑里跳?啊?”

    干姐开导起了痴情大炮。

    大炮懂了,这是个说客,现身说法,言传身教,无非就是帮闻立撵她走!

    她岂能打退堂鼓?

    她握着抹布,站起来,比干姐高出很多,心里上第一次有了居高临下的底气。

    这样一来,说出的话也发挥出难见的表达水平,变得铿锵有力,她一字一句地说:“他老婆是仙女,瞧不起他是土渣!我看他就是我的神仙,我愿意做土渣”。

    “……”!

    干姐无语,半天无语,退到门槛外,说:“我混社会这么多年,你让我开眼了”,她回屋了,看电视去了。

    接下来的午饭,由大炮端上端下,见多识广的干姐,果然开眼。

    干姐也不含糊,也让大炮开眼,她和闻立有盟约似的,联手执着地驱赶大炮。

    刺激逐步升级,但大炮咬紧牙关硬抗。

    这是一场极限较量,极限挑战,极限忍耐。

    三天后,闻立又到了上班的时候,他出了房门,干姐与他同行。

    他们消失在大门外,闻立再没回来,干姐也消失了。

    一场较量,大炮赢了。

    她寸步不离这个院,生怕离开就进不来。

    那二百块钱都花在了闻立的吃喝上,她又身无分文,家里米面本来有限,她只有精打细算活命。

    闻立没事儿人似的往来雾海和沙塘之间,全然忘了这个院里还有一活物。

    就在大炮的储备要弹尽粮绝时,一天下午,闻立回家了。

    他看看家里无啥可吃,摔给她五十块钱:“买菜做饭,我饿了”。

    她捡起钱,冲进了菜店,买了一兜菜后,百米冲刺的速度返回,忐忑的到了门口,放心下来,大门依然开着,没锁。

    她进屋就马不停蹄地施展本领,做饭做菜是她的强项。

    她母亲告诉她的:“女人会做饭,会拾掇屋子,对男人就有用”。

    看来这条座右铭起作用了,闻立自动回来了。

    那顿晚饭,闻立与她同席,闻立坐在沙发上,她在茶几对面,坐在地板上。

    闻立一会儿要水,一会儿要啤酒,一会儿要盛饭,像个吃奶巨婴,她不停地站起坐下。

    他饮尽一杯啤酒,筷子在菜上挑剔着,轻慢地说:“你不走是不是?那你就待着。我随时随地回家都得有饭吃,别让我等!

    我领朋友回来你无权干涉!受得了你就在这,受不了你就滚蛋!反正是你自愿的!到哪里讲我都不怕”!

    他口中的朋友,她懂,比如干姐。

    但那都是小事,她心花怒放,继而感恩涕零,终于拿到允许令牌了。

    闻立为什么转变态度了呢?

    他用尽手段也赶不走她,忽然开窍,你不走是吗?好啊,那就侍候我吧!

    愿意当免费保姆,那就当好了。

    这段时间,他发现吕大炮挺适合他的要求。

    她,饭菜会做,屋子会拾掇,还做到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吕大炮听他骂人像听耳旁风,他在她面前为所欲为,而她没有任何脾气,这极大地满足了他大男子主义的那颗心。

    他曾要这么训练章红梅,没想到遭遇了强烈反抗,骂她一句差点没被她打死。

    章红梅那种女人,是他永远不懂,也控制不住的女人。

    而吕大炮,虽然像白开水一样无味,但也像白开水一样廉价,经济实惠。

第192章突变

    大炮如她所愿,不被撵了。

    她放心大胆地回了趟娘家,进门就拾掇她的东西,当准备离家时,家里人知道她“又嫁了”。

    她自豪地对娘家嫂子说:“他比我小三岁,又高又帅,有个儿子被老婆领走了,从不来往。

    他是铁路正式工,一个月能挣一千来块呢,有房子,房子里啥都有,我每天就是做做饭,拾掇一下屋子”。

    嫂子嗤笑着说:“别吹牛了,你当大闺女时都没嫁这么好,现在要啥没啥,男方条件这么好,凭啥要你”?

    大炮不屑与她争论,夏虫不可语冰。

    她手提肩扛大包小裹离开了那个不受待见的家,心急火燎地回到她的新家。

    再踏进家门时,与第一次不同感觉是,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倍感珍惜,她是主人啦!

    她热火朝天地准备迎接过大年,虽然还有一段日子,但这个年不同于以前,是她新生的开门红。

    她充满热忱,充满力量,家里家外井井有条。

    但她无论怎么谨慎,闻立对她不骂不开口,开口骂在前。

    但她真的不在意,只要不出声,闻立骂骂就算了,并不打她,她因此感恩戴德。

    他就是脾气不好,人是好人,她深信。

    她发现近几天闻立发脾气的同时,似乎还有忧愁,她不敢问。

    一天晚归,他酩酊大醉,斜躺在炕上,黏腻着眼皮,对站在门口的她硬着舌头说:“你知道我今天为啥喝酒吗?”

    大炮心里说:你喝酒还有原因吗?

    她没敢随便接茬,好脾气地笑着,像个母亲宽容一个驴脾气的孩子。

    “我们工区撤了!说撤就撤,从接到通知到撤离不到三天,……今天,就今天,人员和机器都拉走了。合拼到县里大工区了,你说我心情能好吗”?

    说到这里,眼角挤出一串眼泪,翻身仰面躺着,两只手各抹了一把眼睛,搓了搓手,要把手上的泪水擦干。

    他无人倾诉,无人倾听,对着大炮这个活物第一次说这么多。

    他带着鼻音继续:“工区暂时留下一个人看院子,我留下了。我TMD就不走!

    ……整个工区就剩我自己了。我还给谁当工长?啊?哈哈,我成了光杆司令”。

    她不懂他说的话,但知道大墙外面那个工区,曾经热闹喧哗的一群人上班下班,撤点了,只剩闻立了。

    闻立歪过头问她:“你也走呗”?

    她感觉到闻立语气里的留恋,她感动极了,用她的时候到了,她坚定地说:“我不走,你去哪我跟哪”。

    闻立对这句话很受用,他此时需要人陪伴。

    那一夜,她得到了皇帝临幸似的,受宠若惊。

    第二天,闻立用摩托车带着她去了工区。

    工区一副人走楼空的寂寥。

    一楼办公室墙上的镜框都摘走了,留下一块块痕迹,开门就是电机间,满登登的机器都用卡车运走了,玻璃碎了好多块,寒风灌进来,呼呼地像交响曲。

    闻立站在空荡荡的院落中,对面是他人去楼空的家,脚下是他人去楼空的单位。

    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孤独。

    工区有现成的厨房,餐具,还有剩下的白菜,她动手在那里做了顿饭,他俩吃完了也没走。

    晚上就住楼下宿舍,她发现这里不错,像个别墅。

    她乐观地规划着:“院里空地那么大,来年春天咱们种菜,吃不完我拿集上卖。再养群鸡鸭鹅,肉蛋吃不完我也拿集上卖”。

    这是她描绘的美好蓝图,熬过这个冬季,一切都可以在春天实现。

    不出几天,闻立又醉归,进门就骂,她吓得不敢出大气儿,听了一会儿发现他骂得好奇怪。

    “都是什么朋友?我还没死,就怕我赖帐!

    用我的时候像孙子,我没用了,转头就变脸!”

    原来,他在骂别人,原来,他欠债。

    第二天早晨,日上三竿,闻立还在炕上蒙头大睡,对于他来说,无所谓上班时间,他成了看屋的,什么时候到工区,自己说了算。

    这时,从铁大门上越进来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房门口,把吕大炮吓一跳。

    那人中等个头,一张短方脸习惯性地挂着笑意。

    他轻车熟路地进了小屋,只听来人说:“闻哥你想想办法,我要过年了,我要进货,手头太紧。

    你不全给我,哪怕给一部分。你这个屋子装修的钱你还没还我呢,多少年了?

    后来你又结婚,我啥也没说借你两万。

    平时你手头紧,到我那里拿钱随便,这么多年,我不够意思吗?”

    只听闻立说:“小李子,你和我算账是不是?

    那我们就好好算算!

    这么多年,你从工区拿的好处少吗?你为啥借给我钱你心里有数,我也有数,我不傻!我还你钱,那些东西咋算”?

    “闻哥,话不能这么说,钱归钱,物归物,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行了!别说了!我明白了,不就欠你钱吗?还你!以后咱们也不处了。

    但我现在没钱,我得攒够了吧?你让我抢银行去吗?我坐牢时,你们一分也得不到了”。

    这无赖逻辑也是没谁了。

    小李子骂咧咧走了。

    除了找上门的,还有打电话的,都是催债。

    个人债务可以搪塞,银行还有他的贷款,这个债躲不过去。

    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多年来的透支,挥霍,在此刻汇聚一起,四面楚歌逼他还钱。

    他蔫了,那么霸王似的一个人,像个无助的孩子,不骂人了,看她的眼神也温柔和了。

    吕大炮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勇气,我要让你看看,我不是来享福的,你有难,我陪你东山再起。

    她把他的债梳理一遍后,说:“靠工资,猴年马月也还不清,债主又催得紧,咱们干点啥吧,挣点钱还债快”。

    可是,干啥都要付出辛苦,钱不会从天而降。

    吕大炮说起自己吃过的苦,当做骄傲,她说:“咱们这代人,谁不是苦日子熬出来的?吃苦过上的好日子,心里踏实”

    闻立也不禁回忆起他的苦,他说:“你那点苦算啥?我十五岁就到车站装卸。

    你知道装卸是啥意思吗?

    装,是装车,装满火车厢;

    卸,是卸载,把火车厢卸空。

    两种活都是体力活,正长身体的我面对小山般高的石头子,一锹锹收,一点点啃,干完一车皮才块八毛钱,拿到钱就给我妈”。

    他没往下说,后来他当兵了,工作了,能挣钱了,就膨胀了。

    而多年来他对生活的亵玩,工区撤离之后,所有的债都找到他头上。

    欠人的债,欠生活的债,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他该还债了。

    吕大炮提醒他干点啥,他的心活了,一旦活起来,就心急要吃热豆腐,恨不得一下子挣回好多钱,甩给债主们,他又会挽回面子。

    他是乐观派,没有什么能轻易打倒他,他是个实干家,说干就干。

第193章创业

    在工区一楼电机间,高大的机器搬走后留下一块块四方痕迹,也把整个长方形大屋空起来。

    他和大炮就要在这个屋里创业。

    他的创业是养鸡。

    打扫消杀后搭鸡笼。

    进鸡笼这笔钱是借他弟弟闻波的,为了省钱,他和大炮亲自动手组装,虽然不熟练,但大炮有力气,肯吃苦,闻立作为电力工也不笨,他们日夜奋战。

    除夕夜的爆竹,声震寰宇时,他们正在干活;当大家互相拜年时,再看曾经的空屋,已经变成了鸡舍,整齐的三排鸡笼,像漂亮的小楼房,等待鸡宝宝们入住。

    他这一套流程都是拜师学艺后操作的。

    在动手大干前,他舍出脸跑了趟红梅大哥家,实地参观后,向前大舅哥求教。

    前大舅哥宽宏大度,交代给他的都是多年摸索出的干货,他说:“要养就得有连续性,头几批就是试验品,不赔就不错了,根本挣不到钱。挣钱时非得几批后,再说,即使要养,过了年再说呗,大冬天的急什么”?

    闻立信心百倍:“我打听过了,我们工区不可能再回来人了,以后我哪里也不去,就专门养鸡”。

    前大舅哥不好再说什么,同意帮他联系后续事宜,因此,他少走很多不必要的弯路。

    初八那天,鸡舍四个角落都燃烧起火炉,阳光一照,明亮宽敞,这是最豪华的鸡舍,四千鸡雏正式入住。

    鸡笼里一个个洁白的小毛团,挪动着黄黄的小爪子,晃动着红红的小鸡冠,唧唧地撒着欢。

    鸡雏向公司赊账,饲料向公司赊账,这一切开销都指望鸡宝宝们长大变现。

    他们对这些宝贝倾注了心血,给予厚望。

    闻立当起苦力,推料,推粪,加食,添水,忙完这排,轮那排,他不谙此道,全凭一腔热血。

    没有美酒,没有朋友,但看着茁壮成长的鸡,比喝美酒甘甜。

    再看闻立,面目全非了,光脚丫子穿双布鞋,露着脚踝,鞋面和裤腿食渣点点,手指盖塞满了黑泥。

    大炮与他两班倒,她穿件蓝布大褂,脑袋上包裹一块绿头巾,脚上穿双家做大棉鞋,像踩着两个鲶鱼头。

    他们浑身臭烘烘,头发丝都是鸡粪味。

    偶尔闻立跑出去喝酒,回来醉倒大睡,她就连轴转,脚不沾地。

    但她无怨无悔,那是她和他的共同事业。

    鸡舍时刻不能离人,这些鸡胆小,从来没走过路,火车突然鸣笛竟然能吓翻个,翻倒后自己起不来,时间长了就挂了,这都是损失。

    他们像巡逻兵,随时查看有没有吓翻的。

    在他们的精心照料下,鸡们长到了35天,按照合同,还有半个月就出栏,胜利在望。

    在后期,鸡们一天一个样,他们最愿意在鸡舍溜达,满眼雪白的鸡,垂着着红彤彤的鸡冠子,肉墩墩看着喜人。

    那不是鸡,那是一堆堆人民币!

    当他把这一切告诉前大舅哥时,大舅哥也由衷地夸赞他:“第一批这样真不错”。

    出栏进入倒计时,一天早晨,他刚把一车料推进鸡舍,电话响了,他从衣兜里掏出来,很随便地接听。

    不一会儿,他的脸色霎时变了,电话险些拿不住,挂断时,呆呆地站着,身前的小车上摆着一袋料,鸡们叫着等饭。

    他傻了,一动不动。

    他比鸡听见火车鸣笛还惊恐,那几句话在耳畔像炸雷:工区卖给“多种经营”了,不属于咱们水电段了,上面已经交接完,给你两天时间撤离,然后到大工区上班。

    大工区工长像宣读圣旨一般,钦此之后,他有如听见死刑宣判。

    大炮干了一通宵,应该回去睡觉,但他迟迟不出现,大炮就继续干起来。

    他去哪里了?

    他坐在院里的花池子沿上,他不死心地打电话求助,可是得到的答复是:谁想到说卖就卖了?

    如果没卖的话,只是让你回来上班,晚几天没啥,关键是,工区不归咱们管了,换新主了,咱们说了不算,你腾出工区是买主的要求”。

    这条路堵死了,只剩最后一线希望。

    他颤抖着拨通了前大舅哥的电话。

    那头愉快地说:“快出栏了,盯住,多长一点都是钱呐”。

    半天,他低沉地问:“大哥,我的鸡能不能提前出栏”?

    “啊?……不能!按照合同一天都不能提前”!

    “能不能运到你家,养几天,再出栏”?

    “啊?……我这里放不下呀!再说,那些鸡不适合搬运,都是出栏后直接进屠宰场。

    你非得运输,那么远到我这里,活的剩不下几只啦”!

    “都养这么久了,养地挺好,你为啥要折腾?按时交不上鸡,你还得交违约金呐”。

    他绝望了。

    赊鸡雏的钱,赊饲料的钱,血本无归不说,还要交违约金。

    脚边堆堆残雪,残雪在春寒料峭中脏兮兮的最难看,可是,立春了,难看的残雪就会消失,真正的春天早晚会来。

    他的梦却在拂晓前破碎,破釜沉舟,却一败涂地。

    他的债务又多了好几笔。

    他失魂落魄地走进鸡舍,火炉熊熊,驱逐着早春的寒气,温暖的空气中氤氲着臭烘烘的鸡粪味,闻了这么久,他已经习惯,此刻,这股味道让他要落泪,他的心早已痛哭,眼里却出不来泪水。

    大炮拎着水桶一处处加水,包着绿头巾的身影,从这排晃那排去了。

    他突然失控,蹲在地上,抱着头,嚎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大炮扔下水桶跑过来,当从他断断续续的话里知道真相后,一屁股跌在地上。

    鸡们欢快地啄食,唧唧唧,地上呆坐着一男一女,他们狼狈落魄。

    这么多鸡怎么处理啊?

    第二天早饭后,鸡舍里进来几个中年女人,她们夹着编织袋,面对着这么多鸡,却无从下手,挑挑拣拣中,想要选到最大最肥的。

    大炮说:“没时间称才论个卖,都差不多,都那么好”。

    女人们把手伸进鸡笼,抓起一只扔进了编织袋,那只鸡没有过多反抗,扑通一声,沉默地被扔进黑暗的袋子里。

    手一动起来,很快像南山捡金子,扑通扑通,一只只就是扔,往袋里扔。

    当女人们红光满面地拖着袋子到大炮眼前时,大炮一一往袋子里看。

    “这个五只”

    “这个六只”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女人们兴高采烈地背着袋子满载归去,因为捡便宜,不管多重,抡起来就走。

    鸡舍里的买主越来越多,进来就直奔鸡笼,伸手就抓,一群强盗般。

    鸡们惊恐地往一起聚拢,却被一只只手拎走。

    洁白的鸡毛满天飞舞,飘飘落下。

    整个沙塘子传递着一条消息:快去吧,电力工区有肥鸡,又大又沉,比市场贱一半,快去吧!

    工区大门敞开,鸡毛被带进寒风里飘飞,捡便宜疯眼的人们,拿着编织袋,乐得合不拢嘴,进来的,出去的,络绎不绝,千载难逢的大便宜岂能错过?

    大炮忙得不可开交,已经顾不过来开袋过目,这个说:我袋里四个,那就四个,钱拿来;

    那个说:我袋里才两个,那就两个,钱拿来。

    虚报数目还算讲究人,有的人背着满满一袋子,趁大炮不注意跑单了。

    闻立坐在门口,胳膊搭在竖起来的膝盖上,头垂得很低,他已无力抬起,一双双脚从他眼皮底下欢快地进来了,离开了,耳畔是人们的欢声笑语,他的身前身后,鸡毛片片,洁白如雪。

    就在这时,鸡舍冲进来一群人,这群人每个人拿着大号编织袋,不挑不捡,见鸡就抓,像摘无主的果实,袋子满了背起就走。

    很快返回来,又是一顿摘,大炮拦这个,拦那个,大喊着:“给钱呐”。

    但是,他们只是往袋里扔,扑通,扑通。

    她被撞得东倒西歪,这群人简直就是抢,大炮摇撼着闻立,哭喊:“你快管管呐”!

    闻立抬起头,在门外站着一个人,他短方脸,挂着习惯性的笑,他是小李子。

    闻立沉默地看着他,他往前走了几步,挂着那招牌式的笑,说:“闻哥,我帮你处理一些,好歹顶笔帐”。

    然后把笑容一收,对经过他眼前的人说:“一个不留,快点”。

    闻立的头又垂下去了。

    夕阳快落山时,鸡舍被洗劫一空。

    石槽里没吃完的食物,鸡毛满地,空中唧唧唧的叫声隐约不绝,这一切都说明,这里曾经多么热火朝天的大干过。

    大炮从一排排空舍间走过,她这个鸡保育员,终于空闲下来。

    她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挤在一起的三只鸡,瑟缩着不知发生了什么,它们很小,最初不被看中,后来遗忘了,她蹲下身,都抱在怀里。

    一场东山再起之梦,最后只剩这三只小鸡。

第194章卖房记

    现实就是这样残酷,即使血本无归,也没人可怜他,而他想哭都没空,他必须把那间鸡舍恢复原样。

    他和大炮连夜清理,亲手组装鸡笼再亲手拆解,前后的心情天差地别。

    第二天一早,一辆轿车直接开进工区大门,车上下来两个人,与在厅里等候的闻立进行交接。

    上面已经交接完毕,他们工人之间非常简单,闻立把有关这里的钥匙全部解下来,一一放在桌上。

    “这个是煤仓的,这个是大门的……”

    他与这栋房,这个院再没有任何关系,他走出大门,一步三回头。

    他19岁参加工作,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到稀里糊涂的中年,从得意忘形到一无所有,一晃18年整。

    他为这里奉献了青春,以为会天长地久,但世事难料,上面巨手一挥,他一个小工人的命运就颠覆了。

    这里交接完毕,按规定,他即日起就得到县里工区报道,但他请了几天假,他说:“公事完了,我家里得安排一下”。

    这个要求工长答应了,这个他可以做主,告诉闻立不必急。

    他要安排什么事?

    他要卖房,他不在沙塘子上班,住这里也没意思,而且,他那大山般的外债,他只能指望房子缓一缓,房子是他最后的财产。

    他留了个心眼,卖房没有大张旗鼓宣传,那样不等他摸到卖房钱,债主就能把钱抢碎了。

    他委托孟四嫂,“给我联系一下买主”。

    很快,他家里陆续进人看房,他介绍说:“地板都是红松的,炕都是钢筋铺的,暖气特别好烧,家具一样不带走,两万三,一分不能少”。

    他迎来一波送走一波,一遍遍介绍着。

    邻居栗嫂发现他家怎么总有人进出,侧耳留心后,大吃一惊,原来他要卖房。

    栗嫂很快想起一件事。

    那是要过元旦的时候,一天,沙塘子集市,栗嫂赶集时正好遇到章红梅,她从火车下来往学校去,途径市场。

    老邻居相见,分外亲切,栗嫂打量着她,她的衣裳半新不旧,不是那么时尚,但脸色极好,笑容更甜。

    栗嫂心里说:离婚就对了。

    栗嫂委婉地说了些闻立的情况,“把二婚媳妇打跑了,一个精力旺盛的男人,守不住寂寞正常,那就正儿八经地找个女人过日子,他可倒好,天不管地不管,开荤了”。

    章红梅对这个不感兴趣,临别时请求她:“栗嫂,如果听说他卖房子,一定要告诉我一声”。

    然后互相留下了手机号。

    当时,栗嫂接受了红梅的嘱托,心里还纳闷,现在恍然大悟,红梅太了解闻立,知道他作来作去,山穷水尽时就得打房子主意。

    这事过去了几个月,现在是转年三月中旬,栗嫂想起了这事。

    她赶紧找出那张字条,联系章红梅,但是,电话打过去几个,无人接听,她详细地看了遍字条,号码没错啊!

    也许上课?那就等等,觉得该下课时,再打过去,还是没人接听。

    把栗嫂急的,心想:晚上再试试,再不通,明天到学校亲自告诉她。

    章红梅到底怎么回事?

    她的手机落家了,她下班到家后,开始忙活做饭,这时听见屋里手机响。

    擦擦手拿起来接听,只听那头:“唉呀妈呀!你啊你!火上房啦”。

    她莫名其妙,听声音很熟,那头又说:“我是你栗嫂!闻立把房子卖了。

    卖了两万三,钱都过户啦”。

    她大吃一惊,那家伙这么快就打房子主意?

    不等她接话,栗嫂连珠炮:“快想办法吧,你也知道闻立,钱到手就没,啥钱都敢花”。

    红梅在这边只有不断道谢,“谢谢你,栗嫂”。

    挂断电话,她无心做饭,依然下意识地握着手机不知怎么办。

    这大半年在市里漂泊,一分钱掰两半,她和孩子太不容易,她要为云飞向他狗爹争取权利。

    事不宜迟,那笔钱挥霍没了她就没办法了。

    她在手机上按下一串数字,好久都没拔过的数字。

    通了。

    响到最后一声被接了起来,那头:“喂”!还是那个声音,但多了几分陌生。

    她平复着心潮问:“你把房子卖了”?

    那头的闻立迟疑一下回答:“嗯”。

    “房子有我一半,这个你懂吧?七个月了,云飞的抚养费你一分没给,按照工资的百分之三十的比例给抚养费,你算算拖欠了多少?

    这两笔钱你必须都给我们。如果你不答应,我会到法院起诉”。

    她开了头,接下来当当当地说完了。

    那头沉默地听着,听完又沉默一会儿,无力地说:“房子卖了两万三千,我一分没瞒,瞒你被火车撞死。

    这两万三我都给你,我一分不要。但是我现在手头紧,要不也不会卖房。这个钱你先别要,当我借你的,行吗?以后有钱了我加倍还”。

    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呢?

    当年,八年前的六月末,她要和他结婚。

    父亲帮她要了两千块“彩礼”,那笔钱在她衣兜还没捂热,他可怜巴巴的说:“现在买东西钱紧,你先借给我,随礼钱收上来还你,一分不少”。

    结婚把他难为那样令她不忍,而且,她多么信任他,一个人许诺后,不就该一言九鼎吗?怎么会不兑现?

    她从包里拿出那两千块,郑重地交给他。

    没想到婚礼第二天他只还八百,还是她抠出来的,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多了没有,就这些,有能耐你就走呗”?

    想起当年这笔帐,她依然恨得牙根痒痒,现在他又来这招?

    还当我年幼无知?

    她大声地说:“明天我就得见到钱,见不到钱,你就等着起诉吧!”

    说完挂断。

    她刚要起身去做饭,手机又嗷嗷响,是闻立,他有些结巴,这是紧张所致,他说:“没说不给你,你,张口闭口要起诉?

    云飞是我的儿子,我能不管?但是你,一下子要这么多钱干啥”?

    她的话像炮弹:“你管我用钱干啥?两万多是巨款吗?到我手里能吓死我?你应该做的就是痛快地给,别管我怎么花。

    还有,云飞今后几年的抚养费也一同给了吧,我没时间朝你要小账,你也说了,云飞是你儿子,你有这个义务”。

    闻立冒汗了,如果再磨叽下去,云娶媳妇儿的钱他都得预支了,那他就真的去死吧。

    他防来防去,就没防她,她的消息太快了。

    以为她不会“狮子大开口”,没想到开口更要命,在这里找他清算。

    他把嘴张了几张,想说说他的难处,他的窘境,但说不出口。

    他结巴着说:“明天你带着存折,咱们到银行,我当面打给你,你就地验证”!

    她觉得不错,说:“行!明天八点半,银行门口见”。

    不等他啰嗦,挂断。

    这是他们第二次“约会”,第一次是约会民政局见。

    第二天是沙塘子集日,她请了两个小时的外出假,溜达出学校,从集市穿过,一边浏览着市场的货物,一边往银行走去。

    正走着,一辆摩托车在身边戛然而止,前车轮冲起一股尘土。

    “上来吧,一起去”。

    闻立两手握着车把,眼睛看着前面。

    她坐了上去,他稳稳地驾驶着,灵活地避让行人。

    她在身后打量他,他没什么变化,衣服还是那身,可是,又哪里不对劲,整个人老实不少。

    两个人无话。

    今天其实不太巧,银行窗口排出一串长队,这些人利用赶集的机会来银行办理业务,都喜气洋洋的。

    他说:“你去坐一会吧,我排”。

    他排队,她在一边坐着,往前挪一步,他好像紧张一分。

    二十分钟后到他时,他回头赶紧招手,他们的目光相遇刹那,都极其复杂,没有词汇能够形容得出。

    希望这样的见面不要再有了吧!

    窗口扔出他们的存折,他的空了,她的多了两万三千。

    他整个人灰突突的,像要融进尘埃里。

    他出来与她“约会”特意换了身衣裳,不想被她嘲笑,他的面子什么时候都最重要。

    他小跑着去骑摩托,往她身边开过来,眼神热切地期待着,她朝市场那边看了看,那里人潮熙熙,她走到车后,踩着小踏板,在他身后落座。

    他没原路返回进市场,而是反向而行,前方行人稀少。

    快到桥洞时,往右是“家”的方向,往左是学校,有那么一刹那,车轮犹豫不前,突然一加油,往学校去了。

    这条新开辟的大街经过千万双脚的来回,已经变成人们熟悉的路。

    就是这条路,她上班骑着自行车曾走过,晚自习,他骑摩托车曾接她。

    一次他酒醉,在别人家打麻将,突然晃悠悠往起站,大家劝他:喝这么多不能开车,他硬着舌头说:我媳妇儿上一天班太累了,我得接她下晚自习。

    接到她时,不坐还不行,只得坐在后面被他东倒西歪地晃,那时她想:命大就能回家,回不到家就同归于尽吧。

    就是这条路,离开后,她第一次坐他车,也许是最后一次。

    再长的路也有终点,何况这么短,那段路到头了。

    他在校门外最接近大门处打了个旋转,摩托车漂亮地头冲外停下来。

    她跳下车进了门,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楼里。

    他扭头默默地目送她到消失,转过头,一脚油门,摩托车一溜烟没影了。

    至此,两个人好像再无瓜葛了。

第195章回到原点

    炕上放着两堆包袱,一堆是闻立的,一堆是大炮的,大炮又换上了那身藕荷色套裙,她坐立不安。

    闻立站在大屋门口往里看看,那些家具,电器,跟随他从雾海来到这里,他这次一走,它们不与他同行了。

    他又来到厨房门口,墙角的小火炉冷冰冰的,它曾热烈地燃烧过,有了它才有家的温暖。

    就是这个小火炉,因为它带动暖气,他们刚入住那几年,每年他都改动,听见这个办法好,回来就试验,转过一年听见那个办法好,回家就调整。

    在他几经改装下,小火炉烈焰熊熊时,“听,像不像小火车头?”他自豪地对朋友们说。

    所有暖气片热得烫手。

    “我不着家,吃喝玩乐,可是,家里安排明白了,你就领孩子在家过呗”!

    言犹在耳,这是他对章红梅说的最多的话,也是他对家的经营理念,我错了吗?

    这个公房,刚到手时,那个欣喜欲狂啊!

    刚到手时,破破烂烂,是他一处处打造,如今,拱手让人。

    世间的东西,真正属于谁?只不过是拿来借用而已,他怅怅然转过身。

    离婚时,他还有窝,窝没了,他彻底没家了。

    他站在大炮面前,看着这个与他吃苦的女人,他是真的爱不起来,他诚挚地说:“我没少骂你,但没打过你。

    这段时间对不住了,今后还是没好日子过,你走吧,别跟着我了,我欠你的,等我有钱了,还你”。

    等有钱了?他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还能有钱,还像从前那样潇洒?

    大炮固执地说:“我哪也不去,跟定你了”。

    这若在以前,非得被骂得狗血喷头,现在,闻立苦笑一下。

    门外进来一个中年人,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纸片,他是买主,房子的新主人,他已经是主人的心态了。

    他来“交接”,闻立心知肚明,他是来监视自己的,怕他卷走谈判之内的东西。

    同时也成了唯一送行他的人,挺好。

    闻立把大门,还有房门钥匙解下来,放在桌上。

    新房主说:“给不给都行,我换锁芯”。

    闻立背着他的行囊,环顾一遍以告别,蓦然转身,走出房门,走出院落,出了大门,往胡同西口去,不回头。

    那里停辆小皮卡,是他请求大工区开来帮他搬家的,好多东西已经装好了。

    闻立对司机说:“从街里走吧”。

    皮卡驶进了沙塘子中央大街,这条街他何其熟悉!

    街上哪家饭店不是他常光顾的?

    搬来那天就是从这里经过;

    他二婚辉煌的车队从这里招摇过市,如今他坐着小皮卡,车厢里扔几件破烂,他从这里走了,再不回来了。

    今后,人们再不会看见他酒鬼的身影,不知会不会问:他哪去啦?

    他的消失没人会注意,记得他的只有债主,而他的余生就是为债主打工,为自己透支的一切打工。

    卡车进了雾海,他一路指挥着开到车站后面,停在了他妈家大门外。

    院里没人出来接应,他和吕大炮把车厢里的破烂卸下来后,卡车开走了。

    他俩手提肩扛往院里搬运,工区那辆他的独家坐骑---摩托车推进了院里,这是工区留给他的唯一财产。

    大炮小心翼翼地把鸡笼安置在窗下,里面的三只鸡作为幸存者又来到这里,这就是他们创业一场带回来的果实。

    屋里依然没人出来,他刚要发火,但忍住了。

    他狼狈投奔还哪来的脾气?

    他俩拖拖拉拉将所有袋子扯进了西屋,他打量一眼那铺小炕,说:“你拾掇出来,咱们就在这屋住”。

    他进了东屋,他妈和几个人正在玩麻将,他在门口杵了一会儿,转身回到西屋。

    大炮果然是理家能手,小炕已经清空。

    他环顾这间屋子,作为新房被他打扮得美轮美奂,他激情四溢地开始新生活,两年后踌躇满志地搬走,如今屁滚尿流地又回到了原点。

    屋里暗旧凌乱,当年的影子荡然无存,但他清晰地记得,组合柜子在哪,电视在哪,茶几在哪,那个狠心抛弃他的人,愿意坐那儿!

    这个屋传出了他的孩子第一声啼哭,“我有儿子啦!当爸爸啦”!这是一个男人的骄傲,后来啊,他就不知道孩子怎么长大了。

    他认为的美好戛然而止,然后他就沦陷。

    他第一次认识到他如此失败,家散了,钱没了,一手好牌打稀烂。

    那屋麻将散场,人们往西屋瞟一眼,散去,散去的还有闲话:闻立回来了,搬回来了,丧家犬似的。

    这些他懂!

    他妈坐在炕上,又摆起了谱。

    她对闻立带回来的女人一眼不瞭,自顾自地吧嗒吧嗒抽烟,闻立坐在炕沿儿上,给自己解围,搭讪说:“一分没挣,赔青皮了”。

    他妈一副高瞻远瞩的样子,深深吸了口烟,一边嘴角吐雾,一边嘴角震颤着说:“我开始就不同意你张罗,你啥时候听人劝?

    你最近点背,干啥都赔,你就不信”。

    她吧嗒完一根烟,说:“你离婚后就犯小人,到你跟前的都是煞星。

    章红梅才是你贵人,她没走的时候,你看那些年你多顺!”

    那些年闻立一帆风顺是真的,而运气是有定数的,被他一路败光,不会再光顾他。

    他在炕上躺下来,弯着胳膊枕在头下,所有的疲惫在母亲身边似乎有解。

    躺在他年少时的炕上似乎又有元气,毕竟人还要活着!

    他是个不轻易被打倒的人。从前好赖都没用了,现在和将来才是主要的。

    而最主要的是他饿了。

    他对杵在眼前的大炮说:“做饭去吧”。

    大炮应声来到厨房,开始鼓捣饭菜,厨房是她施展本领的舞台,第一顿饭,萝卜白菜也要变出花样来。

    闻立妈没特意掩盖声音,只是放低了问:“她住这了”?

    闻立声音也随意:“撵不走,骂不走,奇怪了”。

    “留这么个人干啥?以后再找算怎么回事”?

    闻立未置可否,没说驱逐,他现在是贫不择女人!

    闻立到县里大工区上班去了,依然通勤,与沙塘子正好反方向。

    他与第一批撤点就离开沙塘子的同事又汇合了,但他不是工长,是名普通工人。

    单位管理非常严格,喝酒是不允许的。

    大炮住了下来,她任劳任怨,把老黄牛精神发挥到极致。

    休班在家,闻立经常喝闷酒,他的出气点就是大炮,大炮认为:那都是他醉话,你看,酒醒后不就好了吗?

    吕大炮这种女人,认为贴上个男人就获得了终身饭票,她们别无所长,唯有低声下气,以此交换饭票的稳定。

    路,都是自己选择的,“我愿意”谁也没办法。

    来玩麻将的邻居们啧啧称赞:“闻立这辈子命就是好。这又来个死心塌地的”。

    闻立妈不屑地撇撇嘴:“她还想和章红梅比”?

    她有了打击吕大炮的参照,她挂嘴边的话就是这句:“还想和章红梅比”?

    她和闻立谈起远在市里的章红梅和云飞,语气里充满了对家人那种亲切,闻立妈面带笑容:“我孙子有她带着,将来不是骑马就坐轿”。

    她对云飞改变祖上文盲门庭给予厚望。

    闻立带回新闻:“老师最近总涨工资,总有一天章红梅要超过我”。

    他们的口气就像章红梅还是他们家一员,只不过是在远方给他们栽培孙子,暂时回不来。

    也许,云飞考上大学就回来了。

    对吕大炮他们极其冷淡薄情,他们母子,曾经不也如此对待章红梅吗?

    欺负她没妈没家,欺负她一个穷教书匠,工资低。

    如今,那个当年他们瞧不起的人,变成今日他们遥不可攀的人。

    他们母子向来如此,在丛林法则里,他们没有温情,更没有爱,只有对抗与征服。

    他们只承认胜者为王,败者只能为寇,也许人性就是如此。

    他们表现得淋漓尽致罢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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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嫁教书匠介绍:
那年她二十岁,因为见惯了父亲作为一个穷教书匠的窝囊样子,她发誓---“这辈子不嫁给教书匠”。嫁对人是她改变命运的最后一招了。但她偏偏遇到了个教书匠,他那年二十二岁,其实他们相识地更早。不嫁教书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不嫁教书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不嫁教书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