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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姝娟     不嫁教书匠txt下载     不嫁教书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6章 夜半敲门声

    三月将尽,四月欲来,芸芸众生久候春光。

    卖房钱在章红梅存折上变成了一个数字,它来自于房,当然也用于房,她岂能乱动?

    她对于房子的期待,就像鸟儿对巢的渴望,但这点钱在市里买房杯水车薪。

    她一直在追逐安居乐业的路上,但命运却让她漂泊。

    闻立的生活,她不甚清楚,如果知道他落魄,她不会幸灾乐祸,同是小人物,如何不悲悯?

    只是断了,散了,各自奔波吧。

    她每天上班时,火车载着她经过“家”门前,小院沐浴着朝阳;

    下班时,又从它前面离去,小院落在晚照里。

    她明知那里不是她的家,但那个小院,总是令她目光留恋。

    小院啊,我来去匆匆,你可曾记得我?

    当火车进入省会车站,当她随着人群走出栅栏,川流不息的场面是她要面对的截然不同的生活。

    在这里,没时间惆怅,快回家,是她脚步的终点。

    当她们母子都入巢时,那道青蓝色的防盗门一关,再就不会打开。

    她从不外出闲逛,临睡觉时,她检查好门窗才放心。

    出租屋的厨房有扇狭长的窗户,就在防盗门旁,窗户外面就是筒子楼走廊。

    出租屋虽然是二楼,但有了这扇窗户变得像一楼一样不安全。

    那扇窗没钢筋防护,她贴满了报纸,光线暗下来,别人不能窥视屋内,她觉得安全。

    邻居黄姨,那个笑眯眯的老太太看见了,笑着问:“你不嫌黑吗”?

    她笑了,说:“我习惯那样”。

    黄姨一家是唯一从这扇窗前走过的邻居。

    黄姨门里经常走出来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牵着一只大黄狗出来溜。

    她判断那是黄姨儿子,否则还能是谁?

    但是一直不见门里走出儿媳妇样式的女人,原来黄姨只领着儿子过?

    好特殊的邻居!

    有一次,她下楼接云飞,也就是半路迎一下,然后母子慢慢往回走。

    那天她刚下筒子楼,前面树下站着一人,高大,牵条黄狗,正是黄姨儿子。

    路过他身边时,她打招呼说:“领它溜达呀”?

    因为黄姨的关系,她才主动说话的。

    那个高大的中年男人从她往出走,一直盯到她经过身边,不回应,不回避,低着头,眼神射过来,直勾勾。

    她就不再说什么了,径直走过去,感觉怪怪的。

    正常来说,他应该这么回应,哪怕淡淡的:“嗯”,这也算人话。

    莫不是他有神经病吧?真是白瞎黄姨古道热肠。

    一天晚上,云飞写完作业了,这是她们这一天的结束,娘俩都等待这一时刻,他写作业慢,钻被窝的速度快。

    她也不含糊,奔波一天,身体终于回到床上,睡觉的时候也是她幸福的时候。

    正在酣睡时,她醒了,好像是自动醒来的,窗外静悄悄,黑得那么均匀,不像亮天,尤其她感觉才睡不久,怎么生物钟就醒了呢?

    她又闭上眼睛,刚要睡着,耳畔有响声,从厨房传来,她以为是幻觉。

    响声又传来,清晰的,真真的,是敲门声。

    她一惊,睡意全无。

    聚精会神再听,“当……当……当”,又来了,敲邻居门吧?

    敲我的门干嘛?我又谁都不认识,再说半夜敲门干嘛?

    她又看了看窗外,夜的黑无边无际,黎明遥遥无期。

    “当……当……当”!

    千真万确是敲她的门,很轻,很脆,很谨慎。

    她头皮炸了,心嘭嘭直跳,躺在被窝里一动不敢动。

    还好,不是厨房里,是厨房外,门外,就是敲那个厚重的防盗门。

    她紧紧地攥着被子,蒙上脸,好像这样才安全。

    如果没有那个开向走廊的窗户这样确实安全。

    但那扇窗户,只要一脚就能踹碎,挡报纸有什么用?

    她的心提到嗓子眼,不按住都要蹦出来。

    她以为敲几下就会消失,但想错了,不但没消失,听上去那么执着,耐心。

    一个调子不变,怕别人听见所以很谨慎,怕屋里听不见,所以很清脆。

    在深更半夜中,一下,一下,再一下,有韵律地敲,间隔时间好像在等什么。

    没收到反应,就再敲。

    她吓瘫了,骨头固定在床上一般。

    敲门声就是不走,她摸摸自己身体,一副睡觉状态,这要是闯进屋来,她就是待宰羔羊。

    不能坐以待毙。

    她慢慢坐起来,穿上外衣,比平时费时好几倍,因为手抖,浑身抖。

    打开卧室门,昏暗中,厨房的防盗门黑黢黢的,想到一门之隔的外面,此刻正站个人,她脚步胶在原地,迈前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她看了眼那个危险的窗,魂飞魄散,那扇窗像个人趴在上面,突然晃动起来,摇摇摆摆间又不动了,原来是楼下树冠的影子。

    惊吓过度还能挺过来,勇气就来了,她蹑手蹑脚地朝门走去,刚到门口,“当……当……当”,就在面前响起,在她几十厘米外,就是敲门者,一道门隔着,隔着不安好心,隔着罪恶。

    她一下发现门上的猫眼,踮起脚往外看,黑乎乎什么也看不清,她想起门外那个“福”字,猫眼被它挡住了。

    她屏息静气,外面的也在息声敛气,只有敲门声在继续,继续着一种“交流”!

    时间凝滞了,也被忽视了,不知多久,感觉很久。

    敲门声最后一遍后好久没再响起,走廊上传来开门的声音,很轻,很近,就在防盗门外,那只能是黄姨的门。

    然后,再无敲门声,她“等了”十多分钟,还没有。

    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回身握着菜刀,又来到门前,手在门把上一旋,锁开了,她突然一推门,门外什么也没有。

    她把头探出去,筒子楼走廊空荡荡,楼下的树冠晃来晃去。

    几步之外,黄姨的房门静悄悄。

    “嘭”她带上门,“咔嚓”锁好了。

    把菜刀放回去后,往卧室走的脚步不再凌乱,一场虚惊把她练胆大了。

    第二天早晨,她按时起床做饭,吃饭时,她问云飞:“昨晚你听到声音了吗”?

    “没有哇”!

    不奇怪,他在套间,而且,有妈妈在,孩子从来不知道害怕。

    没过几天,她又遇到那一人一狗,他又是直勾勾地瞅过来,她没回避,直视着他的眼睛,经过他身边时,他把眼神调开了。

    她确信无疑,就是他,半夜敲门的坏蛋。

    她和二姐说起此事,二姐一拍大腿,“报警呀!为什么不报警?正在他敲门时,警察抓现行”。

    可不是嘛,只顾害怕了。

    随后的日子,走廊里依然能偶遇黄姨,黄姨絮絮叨叨地说:“哎呀,我总想给你捎垃圾,不敢呀,怕有用”。

    她对黄姨依然如故,黄姨一无所知,她相信。

第197章 老唐喜从天降

    一座农家院里站了不少人,墙头根垒着两个临时灶台,围着灶台,有人主灶,有人打下手,看样子要大操大办酒宴。

    小土屋房门洞开,人们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唐老鸭三口人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她无异于荣归故里,这小院就是她的娘家。

    提前好几天她就和母亲商量:“我爸80大寿,我们三口人回家,妈你也去呗”?

    母亲说:“我不去,代我向你爸问好”。

    母亲背地里对布莱克施压:“就一上午,吃个饭就回来,你就给她个面子吧,毕竟一家人还要处啊”!

    这正是老唐曲线施压的意思,所以,一早,三口人来了。

    老唐怎么能不衣锦还乡?

    婆家住着楼房,丈夫仪表堂堂,是学校的主任,儿子学业名列前茅,她妥妥人生赢家。

    她的情绪已经亢奋起来,周到地和每个人打招呼,见到儿时的男伙伴,给布莱克介绍:“他小时候总欺负我,现在人模狗样了”。

    那位伙伴羡慕地说:“现在你是人上人,我可不敢欺负了,哪天求到你时别装不认识啊”。

    她“谦逊”地说:“我们有啥能耐?还求我们?就是学校的事方便点,学生调个班啥的,我家他能办,他就管这个的,管老师管学生”。

    布莱克讨厌她这套显摆,并且给他“揽生意”,抬脚往屋里进。

    她有点尴尬,赶紧做出夫唱妇随样跟进去。

    她的老爹瘫堆在窗台边,瘦的一把干柴,穿了件大红唐装,看上去瘆人。

    她母亲像个老猴偎在旁边,两个人接受来宾的红包和祝贺。

    她从包里掏出二百块钱往父亲面前一推,说:“爸,这是我们孝敬你的”。

    然后命令林洋:“给姥爷磕头”。

    林洋对这个礼数不懂,很抗拒。

    她按着林洋的头,林洋哇地哭了,布莱克一把抱起林洋来到外面。

    她只得自找台阶:“一会儿磕,非得让他磕”。

    炕沿儿上坐着几个老亲,打圆场:“现在不时兴这个,没那么多说道”。

    她就坡下驴,不再,也不敢坚持。

    院里陆续进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老唐那个姐夫,也就是布莱克连襟,对布莱克下战书说:“你第一次认亲宴把我喝倒了,这回咱俩再拼,敢不敢”?

    布莱克笑着说:“不敢,甘拜下风”。那姐夫觉得没意思,鼻眼哼着:“臭老九有啥了不起的”。

    一番闹哄哄后摆席,炕上地上坐满了人,厨房都摆桌了,也坐满了。

    唐老鸭把丈夫孩子安排到地上的一席,她依然打鸡血似的张罗着。

    菜上齐,酒瓶开,就在这时有人站起来望着窗外说:“来个轿车”!

    炕上的扭身看,地上的站起来看,因为人坐的紧凑,稀里哗啦声不绝。

    大门外走进一人,大步流星经过窗前,眨眼间进了房门,大家又一致扭头盯着屋门。

    屋门口出现一个铁塔似的中年男人,他披件藏蓝色风衣,里面是一套黑色高档商务装。

    他四方大脸竖着板寸,满脸坑洼痘印像土匪,两道浓黑剑眉下一双不大的眼睛,凌厉冷峻,这个人好霸气。

    众人鸦雀无声,老唐突然热情地嚷着,从座位里窜出来:“表哥啊,哪阵风把你吹来啦?”

    她来到跟前,一把搂住来人的一只臂膀,对着炕上:“爸,妈,这不是我七表姑家我表哥吗”?

    炕上两老猴眯着眼睛看不真切,实则很少走动不认识。

    这样的贵客她家少有。

    贵客也要给大家一个解释,说:“今天老寿星80大寿我能不过来看看吗?”

    老唐赶紧安排席位。

    贵客摆手说:“司机等我,我这就走”。

    说着掏出红包往炕沿儿一放,拱手说:“祝老寿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完转身,老唐死死的坠住他的胳膊,又是对布莱克又是对贵客说:“我一定要敬一杯酒才让你走。

    想当年就是你的帮助,我才能到沙塘子当社办老师,现在我转正了,老公孩子都很好,日子过得红火,多亏了你,没有你哪有我今天”?

    唐老鸭言辞恳切,贵客停下了脚步,她对布莱克介绍说:“表哥在八宝镇派出所当所长,你看这派头多像公安局长”?

    对所长介绍:“这就是我爱人,大林”。

    大林赶紧站起来,所长隔着桌子伸过手,大林前倾着身子,两人握了握手。

    有眼力见的腾出座位,所长浅浅虚坐,与布莱克对面,老唐斟满一杯酒,说:“表哥,我们两口子敬你”。

    酒对于所长,何惧之有?他一干而净。

    唐老鸭也干了,布莱克只好干了。

    所长放下酒杯看了看她,唐老鸭只得放行,随口一说:“表哥工作繁忙我们不敢留你,但周末了你还有啥公务”?

    所长低声说:“你不知道大妹子,我去给你嫂子扫墓,这不要清明了嘛”?

    唐老鸭酒精刺激的脸胀紫,吃惊地张大嘴巴,结巴着问:“我嫂子什么时候没的?啥病”?

    所长面露伤感:“重病,发现不到一年就没了,去年这时还出去旅游呢”。

    唐老鸭甚是捶胸顿足:“真想不到啊!嫂子好没福气”,她恨不得跟了去似的,很快又说:“嫂子也享受遍了,这些年跟表哥多风光啊”!

    所长说:“那倒是,没少旅游,比我去的地方都多”。

    他站起身往外拔腿,被唐老鸭疯了似的抱住,大家觉得诧异,所长觉得如此撕扯碍事,只得又坐了下来。

    她对炕上说:“大家喝酒吧,我们聊我们的”。

    她详细地打听了所长的近况,一副关心备至的模样,所长说:“我女儿去年考上的大学,还好,她妈看见她上大学了”。

    唐老鸭打算聊私密,声音只有这桌能听见,她开始鼓唇摇舌:“表哥,日子还得往前看,你今年才四十多岁,是一个男人最黄金的时候,来日方长,我嫂子这一世和你没白活,她也希望你今后能过得幸福。

    你一个大男人,不能自己过,得有个女人陪,现在有合适的人选吗?只要表哥一点头,女人那不得排队”?

    所长似乎听进去了唐老鸭的安慰,深有同感,叹口气说:“哪有那么相应的”?

    她的嘴伸向所长的耳朵:“表哥的意思我懂。女人有的是,但对心思的少。表哥要找的是心动的人,对吗”?

    所长苦笑:“又不是小年轻了,什么心动?但最起码情投意合,人上了岁数,更在意沟通陪伴”。

    她点头赞许,“表哥也是警校高材生,文武双全,配你的人不但得和你心灵相通还要年轻美丽”。

    她压低声音:“学校出人才啊!我给你介绍个老师怎么样”?

    不等所长回复,迫不及待:“我有个同事,叫章红梅,她今年刚31岁,生日小。

    她和酒鬼丈夫离婚快一年了,带个男孩在市里租房住,她是个秀外慧中的小美人儿,骨架小,肉丰满,脸那个白细呀,我们女人都想亲一口”。

    她对章红梅的生辰八字了如指掌,平时恨之入骨的特点,此时也不吝惜她的赞美之词了,这顿描摹,杀伤力很大。

    布莱克一直没在意她们的对话,忽听到此,怒眼圆睁:“你胡说什么?吃你的饭”!

    唐老鸭看向他,面带春风地笑着:“咱们也是成全好事,成人之美啊”!

    布莱克的眼神钻出刀子,恶狠狠地瞪着她不动,她全然不顾。

    她这番话在所长的耳中变成如此关键字:“年轻,漂亮”。

    这两个要素留下了他,他不张罗走了,屁股坐深了。

    他进屋来,一直职业病的冷脸,此时绽放出一簇笑容,有点难为情:“我今年45岁了,她31岁,年龄差太大”!

    她一听有门,心想先稳住他,就胡诌说:“我和她关系最好,无话不谈,她最崇拜英雄,表哥就是英雄本色,她没有不同意的理儿”。

    她心里对所长心思已经十拿九稳,这时不着急了,仗着酒胆捉弄起布莱克,她咯咯笑着问他:“咱们和章红梅同事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她?你以主任的角度介绍一下她,啊?哈哈哈”!

    所长认真地看着布莱克,她发现她丈夫的脸都绿了,她心里开了花:你难受日子在后头呐,哈哈哈。

    布莱克抠着酒杯,垂着眼帘不回答。

    她趁热打铁,“表哥,哪天你们见个面?”

    所长点点头:“也好,那就大妹子费心”。

    她有点为难:“表哥你找个恰当的人约她。我不出面,太熟的人反倒不好说话”。

    所长莫名其妙,但说:“没问题”。

    该说的都说了,他站起来,向大家拱拱手,说:“不好意思,有事先走啦”。

    说完大步往出走,后面的人赶紧站起身来送,因为坐得太紧凑,稀里哗啦杯歪酒洒,忙乱中所长的背影已经远去。

    车门一关,轿车渐行渐远。

    唐老鸭目送着远去的车尘,咯咯笑不停。

    当她听说所长老婆去世的时候,脑袋瓜子“嘎嘣”一声就开了窍,一条妙计在来言去语间很快成熟。

    她的智商都是在麻将桌上练习灵敏的,没这灵活劲儿,不得天天输?

    章红梅呀章红梅,你终究是我家的炸弹,不把你嫁出去,我家难太平,我心难安,老唐往回走时心里说。

    她忘了,所长来给亡妻扫墓,半路遇她保媒,她不怕所长亡妻半夜捉她?

第198章酒不醉人,人自醉

    “当当当”,她敲了三下校长室的门,门瞬间从里面打开,大校长笑容可掬地站在她一步之外,这倒吓了她一跳。

    大校长灰白的脸堆满笑,也因此红光满面的样子,他客气地说:“红梅,快进来”。

    她很少和大校长联系,这个办公室很少踏进,被“传唤”到这里,她不知什么事,浅浅地坐在沙发上。

    大校长一般与下属谈话方式是,他无论如何要坐在那张气派的写字台后面的,这个谱他拿捏得到位。

    但他在红梅身边坐了下来,亲切的嘘寒问暖:“通勤辛苦吧”?

    “习惯了”!

    “工作顺利吧”?

    “挺顺利”!

    “嗯,红梅呀,那个,一会儿咱们出去吃个饭,不耽误啥事,吃完了就回来”!

    她纳闷了,说:“第四节我有课”!

    “那个,我给你窜好了,第四节一上咱们就走”!

    她一脸疑惑,大校长请我吃饭吗?为什么?

    “嘿嘿嘿,那个,我介绍你认识一位朋友,你们见个面,吃个饭,那个,我受人之托,你赏我个面子,意见全在你,咱们就是吃个饭”。

    他平时威严的目光期待地看着她。

    她有点明白了,但他没说透,她也不好问。

    以她十年前的做法,肯定是怎么想怎么做,但现在不是当年的青涩了,她知道,有些事,不是怎么想就怎么做。

    清脆的上课铃响了,她下意识地站起来,因为她有课。

    大校长也起身,提醒她:“课我给你窜好了,咱们走吧”。

    他在前头出去了,她只得跟随。

    刚出楼门,就见校门外赫然停泊一辆又高又大的黑车,熠熠闪光。

    与领导出行就是与众不同,他们还没到校门前,门卫在里面就把电动门摇控开,他们畅通无阻地走了出去。

    那辆黑车的车门打开,敏捷地出来一人,小跑着打开车门,大校长钻了进去,回头说:“上车”!

    她也坐了进去。

    车里宽敞干净,味道清芬,比大客车好太多,更比火车清净,无声无感地启动行驶,好舒服!

    车子悄然一停,又是香格里拉门外。

    又受到了开车门服务,大校长与她并肩走进去,被引领到二楼,脚下软绵绵的地毯伸向最里面一个门前。

    她蓦然抬头时,见门口站着一个中年男人,魁梧健硕,气宇轩昂,她情不自禁地往大校长身后躲,大校长此时成了她的依靠似的。

    很快,他们站在了彼此面前,大校长身子一闪,她一惊,正遇上那人的目光,在那张沧桑感极强的脸上绽放出一簇笑容,那固定成型的皱纹走向因此生硬地被改道,显得那笑容很费劲,也因此显得很稀缺。

    那人热情的说:“请进”!

    大校长老道地把她安排在那人身旁,然后正式介绍:“红梅呀,那个,这位是八宝镇牛所长”。

    她心里说:应该姓大象!

    大校长对大象所长说:“红梅,章红梅”!

    大象所长的目光不易察觉地在她身上各处快速停留一遍,笑吟吟地点点头,“红梅!好名字”!

    包间门轻轻一开,走马灯似的传菜,餐桌不大,有序地摆满了佳肴,最后竖起两个细高酒瓶。

    大校长站起身,叨咕着:“我去下洗手间”,走到门口嘱咐:“红梅呀,那个,不着急,啊?”!

    门,轻轻关紧,大校长不见了。

    所长的目光从门转回来,抱歉地笑着说:“不知你爱吃什么,自作主张点了几道菜,下次让你点”!

    还下次?好自信!

    服务员有心里感应似的,敲开门后,启开一瓶酒,又退出去。

    “哗哗哗”,紫红色的琼浆斟在高脚杯里,两个少半杯,液面还在摇晃。

    他端起一杯,向她送来,她说:“我不喜欢喝酒”!

    “那就是可以喝了?呵呵呵,沾一沾,也不枉费这杯酒啦”!

    说到这里,目光在她红润的唇上停留片刻,他回味起老唐的话:女人都想亲一口,他不仅又往下看,目光又快速聚焦那杯酒上,不再说什么,固执地端着。

    她只得接过来,他也端起他的,“哐啷”轻轻一响带着短暂余音,他的杯子碰过来。

    他几口就让杯空了。

    他端着空杯鼓励地看着她,她不服气地举杯,透明的杯口压着丰满的红唇,头微仰,一注紫红浆汁流向红唇里,那唇像婴儿吮吸,翕动着,她的杯也空了。

    又苦又涩,酸溜溜,什么玉液琼浆?

    她微蹙双眉。

    他的心酥了,目光如水,将她浸透。

    他注意地去看她的脸,两片红云在白细如瓷的脸颊晕开,这时,他真想亲一口。

    但是,时机不成熟,一切皆得按捺,他还记着老唐那句叮嘱:想要成功,千万别提我的名字。

    他照办了,只字未提。

    他赶紧转了一下桌,说:“吃口菜,胃里才好受”。

    他转一下,看一看,转一下,等一等,但她对佳肴不太感兴趣。

    喝完那杯像完成任务似的,远远地离桌而坐。

    他找话题:“你每天午饭吃食堂吗”?

    “嗯”

    “这里的菜和食堂比哪个好吃?”

    她感觉脸颊发烧,把右手贴在脸上,没回答。

    他无声地笑了,“食堂是大锅饭,今天你换换口味,哪天我也去你们食堂尝尝,比这里的菜好吃的话,我就建议这家老板,一定把厨师和你们食堂的师傅调换,怎么样”?

    她被噗嗤逗笑了,他看着她,也笑了。

    这个高手男人还搞不定她这个小女人?

    而她也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听他的了,这可不行。

    他不再东问西问,而是谈起了自己。

    “我高考报志愿时,拿不定主意报啥,我班主任说:报警校吧,就你那大高个子在别的地方没啥用,将来吓唬罪犯还行,哈哈哈,我就听他话,报考警校了。

    警校需要面试,我这大高个子占了优势,很顺利的过关了。

    上了警校后,当年的面试官正好教我们课,他认出了我,我还得意呢,他说完我就泄气了,你猜他说啥”?

    她摇摇头。

    “他说:你长得那么凶,像悍匪似的,我印象特深。这时,我才知道,我丑”。

    “没觉得呀”!

    “没觉得什么”?

    “没觉得你丑啊”!

    “真的?你真的这么看我”!

    “……!我得回去了”!

    说完她站起来,想说什么,但对方并没说什么,她觉得还是和大校长说吧。

    他没做过多挽留,也站起身,说:“我送你”。

    那辆黑又亮的豪车又停在校门口外,他下车,绕过来,亲自打开车门。

    这时,教学楼上所有办公室的窗户后都有几个人,然后呼朋引伴至全组的人正往这辆车上看过来。

    车里探出一只脚,又一只脚,她出来了。

    他伸出大手,捉过她的手,紧紧一握,反身钻回车里。

    她不好意思转身就走,站那里目送。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浑然不觉地往楼里走。

    她不觉,但她相亲的消息早传开了。

    当她随大校长走出校门时,在一扇窗后,站着老唐,她两手兴奋地互相一击,“哈哈,成啦”!

    然后她就开始了宣传。

    当大校长出现在食堂时,有人打趣他:“校长,你不吃高档饭菜,吃食堂”?

    大校长无奈的笑笑,“完成任务了,吃饭的事不归我管”。

    大校长等于佐证了老唐的宣传。

第199章 夜半来电

    她轻轻关上云飞的门,他已经甜甜入睡,太好啦,这一天终于结束,她麻利地上了自己的床。

    从早晨一骨碌爬起到此刻,这身子晃悠一天终于又回来了。

    该如何安抚自己这疲惫的身体呢?与她相亲的只有被子枕头,带着自己的气味,与它们相拥最安全,今生,陪伴她的就是它们吧!

    夜色被窗帘隔绝后,屋里又静又暗,她仔细的摆正枕头,慢慢往下躺,那一刻是什么感觉?

    孤独!

    多少个夜晚就这样周而复始,摆正枕头,躺下。

    很多年前,她知道一句歌词:莫让红颜守空枕!

    初听不解曲中意,解意已是曲中人。

    视线在空虚的黑暗里飘游,眼神渐渐迷离,上下睫毛相亲,她要入梦了,即将进入一个真正虚无的世界。

    “滴滴滴”,响在耳边,她闭着眼睛从枕边摸起手机,这个时候很少有来电,也许姐妹们谁?

    她放在耳边,也就是支在枕头上,带着睡意:“喂”?

    “喂!是我”!

    一个男人低语似的声音,很轻,很清,像在耳畔絮语,她一激灵,她的听力最强,是他,大象所长。

    “打扰到你了吗”?

    “……我要睡了”,这明显是,你挂了吧。

    “哦,我想和你说晚安,想用英语说,却不会”!

    他的狡黠她没听出来。

    “Goodnight”,她说了一遍,意思是,可以了吧?

    “Goodnight”,那边生硬的重复一遍。

    我的天,这么笨?

    她纠正了一遍,那边好多了,但还是蹩脚。

    她忍不住了:“你没学过英语吗?至于忘得这么彻底?”

    那边轻声笑了,无辜的:“高中我学的是日语,我就是沙塘子高中毕业的,那些年开日语,不信你问问那些过来人?”

    “哦”!

    “你和孩子住的那么孤单,住处安全吗”?

    这一句正击中她的软肋,这么久了,没人问她:你晚上不害怕吗?

    她幽怨地说:“最怕有人半夜敲门,太吓人了”!

    他很着急地问:“总有吗?”

    “只有一次,就在不久前”!

    “再有你就给我打电话,我很快能安排人到你身边”。

    他就像个保护神突降,单单这么一说,她心里就很踏实。

    那边似乎翻了个身,突然加重的呼吸就在耳边。

    他的声音变得极其柔软,动情地说:“我也躺着呢,躺着听你和我说话”。

    她要挂断,想起了一件事,犹豫一下,还是决定说明白。

    “我门校长没和你说吗?”

    “说什么?”

    “我们不合适,我不同意,我就想自己过”!

    他笑了,像是听一个孩子的气话,说:“回去后,你们校长也介绍了我的情况了吧?

    我不怕你们校长,他说话不算数”!

    “可是我算数”!

    “我说话才算数”

    “算什么数?你说什么”?

    “我要娶你,我爱你”!

    他突然一句,她突然要坐起来。

    她觉得多说无益,吧嗒,挂断了。

    脑海里浮现白天见到的他,煞神似的严肃,笑起来时皱纹都不自在,这样的人还谈情说爱?

    不可思议!

    她放好手机,调整一下身姿,闭上眼睛,等待迟到的睡意。

    刚进入状态,滴滴滴,聒噪的手机铃声又响了,她不理,又改变主意,拿起来,不等对方说话,她先说了:“我要说的都说了,你不要再打扰我了”。

    说完要挂断,那头在沉默片刻后突然抢救性地说:“是我”!

    电话对人的声音有些改变的,就像一句话走了那么远的路,要带上风尘。

    这个声音是她初次从电波里听见,几缕陌生,几缕恨意,又是那么熟悉。

    那是深入骨髓的声音。

    她的心打翻了五味瓶,怨与恨瞬间涌上来。

    她冷淡地说:“你又怎样?我要睡了”。

    但是,握着手机贴着耳朵没挂断。

    “……!你,刚才和谁说话?谁在打扰你”?

    那边的布莱克控制着颤音问。

    “……”!

    “那个人,是吗?”

    “是”,她回答得迅速,意思是那又怎样?

    “……”!他沉默了。

    “有什么问题吗?他死了老婆,我是离异,我们都是单身,我们相亲也好,通电话也好,谁也管不着”!

    她用词很刻薄,对所长,对自己。

    她清楚地听见他吞咽时喉结的响声,深深地呼吸后他幽幽地说:“是的,我无权干涉!我还能再随一次礼金,我,又不是没随过”!

    嘿,真较劲了是吧?

    “好啊!现在行情涨了,你,可要破费了”。

    那头静得像凝滞了一样,她酸溜溜地补刀:“你偷摸打的电话吧?打完了还得回去,回你老婆身边去,回去吧,黑灯瞎火的”。

    “我不必回谁那里去,我有自己的地方”!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在我的书房,打电话前我在这里,打完电话,我,还在这里”。

    一条无形的电波,把他们的对话送到彼此的耳畔,就像在枕边衾里那么近,只是都充满了火药味。

    彼此沉默一阵后,他说:“太晚了,睡吧!我新买的手机,我打出去的第一个电话就是给你,我的号码你愿意记就记,不愿意,就算了”。

    她倔强地沉默,他也就没说电话号。

    电波接通,我们近在咫尺,电波一断,远在天边,这就是电话的温柔,还有冷酷。

    她仰面躺着,毫无睡意,又翻过身,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迷糊着。

    她睁开眼睛时,发现窗帘外那么亮!坏了,睡过头了。

    只要起床时见到这么明亮的天色,她肯定赶不上火车。

    她看看时间,还不错,云飞上学赶趟,她几把挽好头发,穿着睡衣下了地,推开套间的门,云飞睡得呼呼香,这小孩,如果一天不叫他,他能睡一天。

    “云飞,快起床,快不赶趟了”。

    这个程序后她扎进厨房,煮粥,煮鸡蛋,这是早饭;闷饭,炒菜,给云飞带饭盒。

    第一次,她如此从容地和云飞一道下楼,云飞纳闷地问:“你不上班了吗?妈妈”?

    “今天,妈妈送你到学校”!

    “啊?太好啦”!

    因为睡过头,她有了一个不夺命的早晨。

    回到家,她也没着急,坐在床沿儿,拿出手机,请假。

    这才想起来,昨晚如果记下他的电话号码,就会省事多了,这只能拨主任室座机了。

    他上班一向很早,但愿正在办公室。

    她试验一下,通啦。

    那头:“哪位”!

    迟疑一下后,她说:“我请个假,我没赶上火车,今天课少,能不能给我窜到明天?我明天一起上”?

    “我给你窜到下午,没有火车还没有客车吗?动不动一天都不来?干嘛?谈情说爱就不要工作啦?不管学生啦”?

    这些话好像兜头泼了她一盆冷水,她从心里往外感到寒意。

    “好!行!窜吧!就是晚上也行!就是爬,我也到岗”!

    啪,挂断,定在床边似的,泪珠在眼里凝聚,算你狠!

第200章伤口上的泪

    她本来想休一天,但没听说吗?林大主任不给假,坐客车也要到岗。

    她只得又手忙脚乱地洗漱,否则客车赶不上固定班次,那么下午课也上不成了,她,不想再和他说话。

    当她走进客运站停车场时,一辆辆客车整装待发,空气中弥漫着汽油味,她还未上车,已经发怵,胃已开始翻腾。

    尤其不巧的是,昨晚睡眠不足,今天这趟客车之旅,晕车无疑,那也坐吧,只要不死车上,她就到岗,有什么呀!

    她往沙塘子大客走去,前排座位别指望了,好多旅客提前一个多小时占座,只要她能坐上最前边的那个水桶,已经阿弥陀佛。

    她走上车厢就找小桶,心凉了,小桶上面坐着一个女人,后面还有空位,不用问,这个女人也是晕车族。

    今天诸事不顺啊!

    她往后边走,退而求其次中选择,为了靠窗,坐到了后数第二排。

    她的指望全是窗户,吹吹风,看看外面,否则闷在中间,不可想像。

    车开了,慢慢长途,她要一秒一秒熬,她不敢看前面,一个个脑袋瓜太压抑,她把脸对着窗口,客车慢吞吞穿过喧嚣的城区,终于快起来,行驶在国道上。

    途中最讨厌的是总停车,她觉得自己的胃正在与车同速,突然一停车,胃就来个空翻,几经折腾,她冷汗涔涔。

    上车时还是个好人,坐了趟车,变得生无可恋。

    都怪她睡过头,都怪两个鬼的电话,这刻骨铭心的折磨,拜铁面无私的林大主任所赐!

    在政府门前可以下车,她选择再坐一程,反正已经狼狈不堪,就到中学门前下吧,起码免去一段步行。

    客车开走了,一团尘土渐渐消失,路边蹲着一个瘫软的女人,这个女人就是她。

    她把皮包垫在膝盖上,顶着胃,楼里应该正在上第四节课,楼前无人进出,从窗口飘出各种声音,有的班级在读古诗,有的在讲数学,有的在播放录音机。

    一番奔波,她又回到熟悉的环境,她到岗了。

    爬楼梯的时候,她依靠着扶手,每抬一下脚,都要倒栽葱。

    “哎呀,你这是咋的啦”?

    她扶着站住,小鲁在上面要下楼,吃惊地停下来看着她。

    “你病了吗”?

    她微微摇摇头,“坐客车晕车了”。

    她不想再说一句话,往上走。

    终于到了办公室,摸到她的座位,一栽不起。

    第四节下课呀,午休呀,去食堂吃饭呀,她统统全免,抓紧时间恢复,下午还有两节课呢。

    大家活蹦乱跳,她突然变成病号,一个正在恢复期的病号。

    下午课开始了,没课的小鲁悠闲地从外面回来,上楼梯时,对同行者极富色彩地说:“我就在这里遇上章红梅的,她坐客车来的,她晕车那么厉害呢?

    唉呀妈呀,那脸一点血色没有,像张白纸,扶着往上爬,就差在地上爬了,在车上一个多小时咋坚持下来的呢”?

    “晕车的人没办法,不晕不知道,谁晕谁知道。既然晕车就别坐呗,死心眼子,还那么认真”?

    她们上到三楼散了,一直跟在她们身后一个人,他听见了全过程,霜打了似的,蔫头蔫脑,他是林大主任。

    他走进主任室,随手把门上锁,靠在门上。

    这个倔强的女人,她完全可以用“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来对付他!

    管你是谁,我请完假就没事了,你不准假,哼,我也不去啦!

    她,没有!用这样的方式扎他心,真是冤家啊!

    他懊悔不已!自己做的这算什么事儿?

    我怎么了?

    因为自己痛彻心扉而对她心生残忍?

    让你痛苦不是我本意,对不起!

    他打开门,他当然清楚她正在哪个班级上课。

    像查课的样子,他站在门外,透过门上方玻璃,看见她正在讲课,很专注,很投入,也很疲惫。

    她的头发依然用发卡收拢上半部分,不少头发没拢住,被她掖在耳后,那张脸,白得像石膏。

    而她静下来的瞬间,像石膏雕塑,沉静,淡然。

    别人只看到她的少言寡语,他所见到的是沉默里的狠。

    这是个狠心的女人,对自己狠,对想针对的人狠,是他又爱又恨,又放不下的女人。

    铃声刚响,门嘭地推开,他猝不及防,她走出来。

    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她走过去了,往办公室去,不说没机会了。

    他几步追上来,喘息着问:“是不是没吃饭?现在好些吗”?

    她慢下脚步,平静地说:“好多了,课,我都上完了”。

    举步向前,不再停留。

    她回答得很官方,没有脾气,回应他的公事公办,告诉主任:我到岗啦!

    他的心又扎了一刀,他倒希望她瞪他一眼,骂他一顿,发脾气说:你心那么狠呢?我遭罪你高兴了,是不是?我恨你!

    但她没有!

    这样的骂,他都不配拥有了。

    快放学的时候,她好多了,但像大病初愈,很累,尤其没吃午饭,懒洋洋地歪着。

    正在这时,手机响,她趴在桌上接听。

    “我今晚去市里,明天开会,我到学校门口等你,我们一起回市里,啊!”

    所长愉快的声音。

    如果换平时,她会拒绝,“我习惯坐火车”。

    但是,不必往车站走,不必在火车上站着,不必步行回家,这一切,只需坐上那辆豪车!

    她太累了,坐豪车可以直接到家,这个诱惑她没抗住。

    “嗯,我等你”!

    那头欣喜欲狂。

    放学的时候,校门洞开,老佟还有布莱克站在门厅台阶上,面向校门,观察着走出去的学生们,监督他们平安离校。

    他俩背着手,师生从他们身后经过,在他们的视线里,在校门外散去。

    放学那阵潮水疏淡下去时,她走过他的身旁。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背影,她不慌不忙地走出大门,停泊许久的那辆黑车,后车门打开,一个男人坐在里面,手撑着车门,像伸向她的怀抱,她侧身坐了进去,车门迅速一关,车轮启动,倏然远去,消失不见。

    老佟和他说什么了?好像就是和他谈论她吧,但他什么也没记住,只记得,她走了!坐着豪车走了!

    怎么样回到家的?他也不甚清楚,他直接进了书房,躺在小床上。

    母亲来叫他吃饭,他翻过身,不答不动。

    餐桌边,婆媳加林洋,只有吃饭声,没有聊天。

    老唐的贤惠招牌坚持一段时间后,发觉江山未动,飓风未起,她怠慢起来,她这样,婆婆反倒更舒坦,就像她抽一阵风,婆婆配合得也累。

    平淡如水才能细水长流,这是老太太的人生智慧。

    泡脚啦,按摩啦,统统被老唐一句终结:妈,你别忘了自己弄呀!然后不再过问。

    她最近心情超好,虽然从她爹寿宴回来时,她极其不爽。

    那天,他喝了不少酒,回到家换鞋时,把鞋重重摔下来,摔完一只,又一只,光着脚直奔书房,把门一关。

    他一副有气发不出的难受劲儿令她的心情两级分化:一方面极其爽歪歪,一方面令她极其糟心。

    他的心事明摆着,她还需要证明吗?

    这更坚定了她把章红梅嫁出去的决心,她以关心为由,把所长的进度掌握得门清,今天亲眼看见章红梅乘车而去,她乐得呀,大功告成了。

    姓林的,你蹂躏我的感情,我也要出这口恶气,你的心滴血了吧?我再给你撒把盐。

    她经过书房门前,推推门,开了,她走了进去。

    他仰面躺着,胳膊弯回来横在脸上,压在眼睛上,一动不动,听动静就不是睡。

    她在书桌前坐下来,像拉家常,和丈夫拉一场特殊家常。

    她愉快地说:“今天晚上,他们约会去了,会去哪里呢?一定很开心,表哥还不会玩?啥都会玩呀!啥都见识过。

    实际上他选中章红梅就是看中她生活简单,虽然是个离婚女人,但很单纯,不复杂。

    她虽然带个拖油瓶,但表哥说了,比亲生的还要多拿钱,不会让她儿子受委屈。

    表哥有钱,他偷着告诉我,他炒股挣了很多钱。

    你说他们结婚后会不会要孩子?我觉得生个共同的孩子挺好,她呀,要是生个儿子,表哥就完美了,能把她宠上天。

    唉呀妈呀,我咋觉得她二婚比头婚都幸福呐?

    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能不能感激我?

    我呀也不用她感激,她也怪不容易的,看她幸福,我就开心,你说呢,林老弟?是不是你也很高兴?”

    她不是撒把盐,是把盐仔细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然后温柔地拍拍,问:疼不疼?

    她看着他,面带笑容说完的,他一动不动,没反应,死了似的。

    一副“我已万箭穿心,不差你这一箭”,我正求死,你随便来!

    她盯着这具躯壳不再说话,愤怒把心里每个缝隙填满,涨得她喘不过气。

    她猛地站起来,薄唇打颤,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到门口时,意难平,扔下一句:“姻缘天定,不属于你的,咋挣巴都没用”!

    她把门重重一关,关上了一个伤心人。

第201章红玫瑰

    一辆黑亮的豪车在国道上的车流里奔驰,司机全神贯注地驾驶,好像后面不曾有人,而后面不但有人,而且是两个人。

    所长依然是那套轻便的高档商务装,草木清香的烟草味道或浓或淡地侵袭身边的女人。

    他身旁的女人是章红梅,她歪着头浏览右边活动的风景,四月中旬的大自然各种绿,树冠蒙上烟绿,田野呈现斑斑块块的新绿。

    同样一条路,上午坐大客车时痛不欲生,回去时,如此惬意,不可想象。

    这种惬意令她不安,令她不安的还有身边这个男人。

    他让她想起《飘》,这个所长像极了她想象中的瑞德。

    如果在十年前,她会相信,她遇到的瑞德会无限地呵护她,宠爱她,但现在不会这样想,这世间,根本没有瑞德。

    她回过头来时,他就转过脸,与她温柔对视,她倏然调开目光。

    “小刘,放首歌,就是那首‘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吧”。

    司机熟练地把卡带推进录音机里,深情的旋律在封密空间萦绕,歌中情被演唱者演绎出的魅力扇动着痴男怨女躁动的心,她是邰正宵的追星族,不觉淡淡地笑了。

    歌声让她暂时忘了一切,车在奔驰,歌在飞扬。

    酒醉人,歌醉心!

    他的大手向她的小手上摸过来,她本能地往回抽,他反手捉紧,敏捷得训练有素。

    这时,他倒不看她了,歪头注视着窗外,把他的五指插进她的五指间,将他五指回勾,她插翅难逃。

    她也把脸转向窗外,他们之间,上面安然无事,下面手在相连。

    车进市区,慢下来,他向她俯身,轻声说:“把孩子带上,我们吃饭去”。

    “不”!她的语气不容商量,也从忘我的状态里回过神。

    他明显失望,但顺着她说:“好吧,送你回家”!

    他妥协的时候不多,在这个小女人面前,当她坚决说不,他只得妥协,暂时的。

    她留了个心眼,在实验小学门前下了车,脚步匆匆汇入到行人里,走了一段路后,再回头,已看不见他的车哪里去了。

    因为第二天是周六,回家后她很轻松,不追云飞作业,不追他睡觉,母子洗洗澡,看看各自喜欢的书籍,计划着周日给粵溪上一节课,日子就这样简单,也就这样快乐。

    偶尔的,她把目光从书上转移到窗外,凝神沉思,脑海飞快地闪现另一种生活,不可知,不可控,她笑笑摇摇头。

    还是这样单纯宁静的好!

    周六的早晨,懒洋洋地吃过早饭,云飞正在写作业,她正在洗衣服,电话响了。

    她走向它,看着它震动,听着它响完,然后转身,又响。

    “妈妈电话”!云飞以为她没听见。

    她拿起来进了厨房。

    “小丫头,向儿子请一会儿假,我要借一会儿他妈妈,行吗”?

    所长柔情蜜意中把她逗笑了,这一笑就已成了俘虏。

    她笑着问:“借多久”?

    “只一会儿!把儿子安排好”!

    “只能一会儿”!

    “保证!我正在小学门前,等你”!

    合上手机,她转身安排云飞。

    “妈妈出去一下,等我回来给你做饭”!

    “去吧,路上小心”!

    云飞已经不必她千叮咛万嘱咐,而是还嘱咐她。

    她站到墙上挂的一面小镜子前,她这才意识到好久她都没仔细端详自己了。

    昨晚洗的头发柔顺光亮,把指腹按揉在唇上,松开弹起时,红润倏然通透,上下咬了咬,脸颊蓦然升起一团红晕。

    低头看看穿什么呢?

    来这里后再没买过时尚新衣,光顾过几次处理货摊,曾经不可一世的名牌皱巴巴的随便挑捡。

    有钱人穿流行,没钱人打时间差。

    组合搭配后,她竟然穿出了限量版效果。

    关于身材她很自信的,就这么着吧,她下楼去了。

    因为是周末,小学门前停泊车辆少,非常扎眼地停着一辆黑车,她走向那里。

    他坐在司机的位置,探身打开副驾驶车门,她刚坐进去,一大抱红玫瑰塞满她怀,红艳艳的细丝绒布似的花瓣,新蕾初绽,幽香无暇。

    他手搭在方向盘上,笑吟吟地看着她。

    花儿这么美,哪个女人能不爱?

    她把脸埋在花里,抬起头来时,笑了。

    他看着前方,也笑了,驱车慢行。

    男人对坐骑自古就钟情吧,古有名将爱骏马,今有富人驾豪车。

    不论骏马,还是豪车,都给男人打造光环。

    车里没有歌声,只有两个人的声音显得更温馨。

    她调皮地把面前的窗下插了几支花,迎面而行的路人好奇地往车里看一眼,然后更惊讶。

    车里的花更多,花丛后是一个年轻女人,路人继续好奇,看见女人旁边是个中年男人。

    瞬间什么都明白的样子。

    他的车在车站前侧的“国商”停车场停下,他下车来到她这侧,弯腰帮她把花放一边,拉着她的手出来时,调侃她:“以后让你天天有花抱”!

    他们的手不知不觉继续紧扣,他轻车熟路找到电梯,大手握小手一层层往上乘。

    这个商场比百货大楼还高端,一条不起眼的裙子是她一年工资,这样的货品比比皆是。

    她当长见识来过一次,看看就算了,离去时惆怅淡淡。

    她对这里当然陌生,他却像熟客。

    他们走进一个灯光璀璨的世界,明亮的玻璃柜里是各式各样的手机。

    在一个专柜前,他简洁地说:“我要最新款的三星,女款”。

    女服务员拿出一款玫红色的,介绍说:“这款颜色适合年轻女孩用”。

    他拿在手里翻看,这时把她圈在他身前,两个胳膊从她肩膀两侧揽过来,像怀抱一个担心走失的孩子。

    她要挣出去,他的胳膊敏锐地堵住,一切咨询明白后,才低头问:“喜欢这个吗”?

    “不喜欢”!她扭过脸。

    他耐心地劝:“这个是最新最漂亮的,彩屏,你看看还会动,有来电显示,以后乱码七糟电话就可以不接,当然我打来的你一看就知道,嗯?”!

    对面的售货员平静地等待着他说服小女人。

    “开票吧”,不管她服没服,他觉得说完了。

    打开她的包盖,把手机扔了进去。

    从最高层又一环一环下来,又是大手握小手。

    他打开副驾驶车门把她推进去,把花塞进她怀里,“你的花,你自己抱着”。

    他又驱动马达,方向不是回家。

    “我要回家,快到时间了”,她大声抗议。

    “还没到”,他计算精准。

    她把所有的花堆在车窗下,扭脸不再理他,过一会儿想起包里手机,忍不住拿出来摆弄。

    这么个小东西3800块,她每月468,算算她需要攒几个月能买起吧。

    当她再次抬头时,愣了,这是哪里?

    到地方就知道了,他才不和她磨叽。

    他大步流星地走,手里牵着她,带她走进一个宽阔大厅。

    她不知道还有这种地方,她第一次近距离看售楼处沙盘,惟妙惟肖的造型像小时候向往的玩具。

    她买个牙刷还要挑挑,可是,面对楼房,他几句话就进入到这个流程:

    “你们的楼王在哪?我要跃层”!

    忽然想到征求她的意见,贴心地说:“我们住楼下,上面也是我们的,不会吵”。

    售楼小姐摇晃着那束光,像是在圈定他们家的范围,卖力地介绍着。

    他不理会小姐的聒噪,因为觉察到他的小女人脸色不悦,他弯着高大的身躯,附耳说:“住我们自己的家,再不怕有人半夜敲门,你不愿意上班就专门在家带儿子。

    你再生个我们的孩子,我的一切都是你们娘们儿的”!

    这是他的生活,需要一个女人来配合,她就是那个女人。

    他认为这是最好的就是最好的,问过与他配合的女人了吗?

    他的霸道和大块头成正成比例的强悍,包围着她,她窒息了。

    她看着他选的跃层,明确地看见了她的未来:住着一套大房子,守着他三天两头回来的期待。

    被软磨硬泡生个他的孩子,她又从此被套牢,她一边招呼着云飞,一边怀抱婴儿,就站在他选的跃层窗前,望眼欲穿苦等这个强势的男人回家!

    既然这样,她还离什么婚?出了鸟笼进金丝笼。

    她清楚地说:“你出来,我和你谈”。

    不等他回答,她霸气地出去了。

    车停在僻静处,坐在车里,他抱歉地说:“儿子在家久了点,我们这就回去,三口人一起吃饭”。

    她无声地打开包盖,拿出那款三星手机,那妩媚的玫红色正好配女人。

    她探身放在了他前面的窗下,镇静地看着他,说:“牛所长,我很尊敬你,但我们真的不合适,你觉得我们合适吗”?

    他的脸严肃起来好吓人,他侧身坐着,胳膊搭在方向盘上,沉吟许久,说:“你的意见我在考虑,但是,你现在下结论不仓促吗?我们慢慢来,你会发现我给你的就是最合适的!

    我真的喜欢你,第一眼就爱上你了,和你在一起有恋爱的感觉。想让你过好日子,我只想让你做个幸福的女人,我的女人”。

    富贵,安逸,情话,这些美丽的温柔,当有一天不常在时,就是陷阱。

    十年前,她不懂,搭上了青春,十年后,雾里看花她不再迷茫。

    经过几天的迷魂汤,她无比清醒,她说:“我要什么生活,我知道,再见”!

    挺酷,挺拽,她侧身开门,“咔嚓”一响,车门不动。

    她推了推,纹丝不动,回头蹙眉看着他。

    以为温文尔雅的绅士会继续听她的。

    突然,她被扯了过去,像个小猫被弄进他怀里,一股烟草味道热烘烘地熏下来,她来不及躲避,她的唇被压住。

    她来不及出声,就被野蛮地吮卷着,他几天来的装模作样一崩成兽。

    你一个小女人招惹我?说走就走?让你看看男人本色。

    他带着胡子茬往下侵袭,大手插进她的后背,她成了任他宰割的小猫。

    她能活动的只有头,来回抵抗中,披头散发,车里几天来的温情脉脉上演着惊心动魄。

    他的大手还往下撕扯,她得以抽出一只手,捏紧拳头砸他的头,力道以卵击石般。

    拳头落下不知多少后他终止了,头闷在那里一会儿,慢慢抬起来,因激动扭曲的脸涨得通红。

    “当我老婆吧!”

    他的两只大手抓着她的肩膀,像老鹰钳着小鸡的膀子,摇了摇,用力摇了摇。

    她衣服凌乱,脸色煞白,透过乱发,无情地瞪着他。

    她掰开他的左手,又掰开他的右手,他的双手无力地松开,她一点点整理衣裳,他伸手要帮忙,啪,她狠狠地打在他的手背上。

    她找发卡夹头发,他从脚边捡起来,她一把夺过去。

    他垂着头,调匀气息后说:“我这后半辈子不缺女人不缺钱,只要你愿意当我的女人,我发誓不再碰别人,我也玩够了,我要收心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男人“从良”叫收心?真恶心!

    “你过什么日子和我无关”!

    她看见了那些玫瑰花,有些蔫了,她抱过来向他砸去,红艳艳的玫瑰花滑下他的头脸。

    在他身边把他包围!

    “开车门”!

    他不动,彼此僵持着。

    十多分钟后,他把手机递到她眼前,诚恳地说:“这个用着方便,用着吧,我,不会打一个电话的,放心”。

    她不看,不接。

    征服女人的招数对这个小女人不好使!

    “咔嚓”,锁开了,她打开车门,走出去时空气好清新啊,随手“嘭”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他驱车跟随着,车窗摇了下来,又劝:“我送你回去吧,这里离家远”。

    车慢慢地跟,他恋恋不舍的看。

    “以后有事找我”!他大声地喊话。

    她只是快走,前面有个站牌,她不知所处何地,这时来了一辆公交,正是回车站的。

    她跳了上去,他的车不可以停下来的,只能往前走,向着另一条路,在她的余光中,他随同他的豪车远了,不见了。

    她又一次逃离樊笼般。

    富贵的生活是有代价的,而自由的生活很简单。

    宁可穿甩卖品,宁可坐公交,宁可租房住,宁可辛苦当家教,但心是自由的,多好!

第202章女人的泪

    她坐的那辆公交绕了很多弯,她靠着窗坐在最后面。

    刚刚一幕像反胃似的翻腾,委屈和恨,那个家伙不就是欺负她是个弱女人吗?如果有男人依靠谁敢那样?

    这时她又想起布莱克的好,她可以随便欺负他,可是,现在他也对她冷酷了。

    车轮走不出喧嚣,不知不觉她泪落衣襟,反正坐在后面谁也看不见,流吧!

    公交下空了,到终点了,她才发现坐过头了,她可以提前几站下车,这样还得步行从车站回家。

    她急匆匆跑上筒子楼,慌忙打开门,见到的一幕令她要泪奔。

    云飞正站在煤气台前,踮着脚尖握着锅铲子翻炒,厨房弥漫着焦糊味。

    她大惊失色,几步过去,锅里似乎是蛋炒饭。

    他有模有样地说:“我观察过你使用煤气,挺简单的,妈妈,以后你忙的时候,我就给你做饭”。

    她羞愧难当,自己是多么没正调的妈妈!孩子以为她忙,她忙什么去了?

    云飞去关火,小手在煤气阀门上显得那么稚嫩。

    在他今后的回忆中,他小学二年级就会做蛋炒饭,他将来一定很骄傲,但此刻她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她含着泪花吃完了孩子做的第一餐饭。

    不知其味,又觉香甜。

    尽管心里愁结千千,第一缕晨光与她相遇时,她必须起床,她没有时间顾影自怜,新的一天开始了。

    她需要把所有家务赶在上午干完,下午又得去粵溪家上家教课。

    越溪妈妈知道自己家偏远,知道她住在车站附近,主动给她加了二十块钱打车费,往返就是40块,粵溪妈妈非常认可她,粵溪的成绩提高一大截了。

    她推辞一番后收下了打车费,却依然倒公交。

    就因为家长给了打车费,她从来不迟到一分钟,做家务时随时注意出门时间。

    当她拿起手机又看时间时,发现右上角有个小信封。

    她知道那是短信,她还不太会使用,好奇地点开。

    一行字弹出来:我在你家附近那个公园桥下的大石头上等你!

    你不来我就等成石头!

    ---布莱克

    这是她收到的第一条短信,第一条他的短信,发懵。

    这个坏蛋!有种你一辈子别出现!我要把你忘得干干净净了。

    她看了看短信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她手头正忙着,就是不忙也不想出去。

    你让我出去就出去?谁让你等了?变成乌龟才好呢,变石头干嘛!

    她继续手中事,没理他,你等好了,恨你。

    当午饭摆上桌,云飞不解:“妈妈,我还不饿呢,今天吃得这么早?”

    “我要提前走,吃完了,把碗筷放厨房去”。

    这是她们母子最平常的对话。

    她背着装着资料的帆布包下了楼。

    她住在小学后,她的住处紧挨本市创建最早的胜利公园。

    曾经四方形的大公园被侵占成狭长的长方条,一条小河顺着最长边流淌出去,只一座小桥,两岸都是参天古树。

    她信步走进公园,她无意中提前出门,也就是为了走进这里,只是心里不愿承认罢了。

    他还在吗?已经过去一上午了!

    她向小桥走去,桥东一些参差大石块,高低随意,石面光洁平滑,冬天都会晒得热乎乎的。

    河水通过石块的阻挡,分成几路,由上而下激越出瀑布的叮咚。

    她走上小桥,见桥下最高的石头上坐着一人,背对着桥,一条腿耷拉着,一条腿竖起来,胳膊肘拄在竖起来的膝盖上。

    此人好像变成了石猴,从她看见起就一个姿势。

    他的眼前是夹岸古树,河水蜿蜒进树林里,不知所终。

    不必看他的脸她也知道是谁,这个人化灰化气,她都认得。

    她站在拱桥的最高处,俯视他的背影,他无所察觉,目光投向树林深处。

    她四下找了一遍,握在手里一个小石块,掂了掂,用她在梨园打梨练就的技术抛了出去,技术生疏不少,但效果不错。

    小石头的抛物线在他头上是最高点,他一定看见了一道弧线越过头顶,他抬下头又跟踪着,扑通,小石头落进水中。

    他突然回过头,几米远的桥上,露出一个人的上半身,居高临下地站着,他一时不敢相信似的,手搭凉棚细瞧。

    正是他苦等的人!

    他扑棱下爬起来,踩着大石块,一会高一会儿低,一会跳一会儿爬,到桥下时,最近的石块比较低,最高的石块比较远,他选了那块低的,跳上去。

    他扒着桥沿儿仰起头,她如果俯身两个人脸的距离就近一点,但她站的笔直,她的目光越过他的头顶,落在远处的树冠上。

    他们就这样重逢!

    她转身要走。

    “等一等”!石头上的人喊。

    “我就是看看你变成石头没有”!

    桥上的人讽刺他。

    “我昨晚就来了,一大早晨就在这里等你,发信息时觉得你应该有空了,可是你才来”!

    “那我还不愿意来呢”!

    她没走,把胳膊拄在栏杆上,稍息姿势。

    他双手撑着桥沿儿,低头不语,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

    “我们结婚吧!在这里,这里是我们的世外桃源!我的那个家,你不进去,可我能出来,我们在一起,谁也不管,谁也管不着,过我们的,你,我和云飞,我们三口人在一起!

    从你恢复自由那天我就要这样,可是,怕你伤心,一直拖,现在不敢拖了,再拖,你又嫁人了”。

    开始他说的铿锵有力,后来底气不足的同时声带委屈。

    她一时没懂,回味一遍懂了。

    她怔怔地盯着他涨红的脸,好半天后笑了,俯视着他说:“你们家是豪门大院,我不佩登堂入室,于是乎,你想纳我为妾,你是可怜我孤寡一人吗?

    纳妾也就算了,还没胆量领你家去,偷偷摸摸安在外面,我这叫外室呗?

    你这叫包养吗?

    凡是被包养的女人,要吃的好,穿的好,钱花不完!你能做到吗?

    我担着二奶之名,每天挤公交,穿甩卖货,租着房,抠抠搜搜精打细算。

    只为了等你偶尔临幸?你提起腰带回家陪正室?哈哈哈,你真敢想!你真逗!你配吗”?

    他明知道会被如此损骂,做足了准备,把脸面踩在脚下,但真正领教时,羞愧难当得恨不得钻地缝。

    他就那样仰视着她,听她说。

    她说的都对,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什么听她羞辱还不走呢?

    她脸上笑着,泪滚了下来,流到嘴边。

    “你欺负我!我就该被人这么欺负吗?你滚!滚!”

    噔噔噔,她跑下桥,一口气出了公园,无心去挤公交,奢侈地拦下出租车,出租车带着她在喧嚣的城市里穿行。

    她已伤痕累累,被他又插一刀,她该何去何从?

第203章 我们在一起

    在粵溪家,她心不在焉,频频发愣,第一次不敬业。

    “老师,我做完了”!

    “老师,下面干什么”?

    “老师,给我留什么作业”?

    总是粵溪提醒,她才猛醒进行下一步,下课时,她恨不得说:这节课费我不要了!

    站在62路站点等车,过来一辆出租车,她鬼使神差地坐了进去,坐了一次成了下意识。

    这样比平时提前很多到了家门口,她没立即上楼,胜利公园莽莽苍苍的树冠就在不远处,他还在吗?

    四月将尽的天气温度很高,尤其今天火巴巴地晒,中午见那一面时他嘴唇就很干了,傻小子轴起来,一天不吃不喝别晕那里!

    中午那顿抢白把他造得挺狠,她对他又怨又恨,但见他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心里又不忍,恩恩怨怨难说请,纠纠缠缠难放下。

    她慢慢走向小桥,公园锻炼的人都在广场那边,那里有器械,有场地,小桥这边人迹罕至。

    她在夕阳的余晖中又站在桥上,目光所及之处,在河流中最高的石块上,一人抱着膝头坐着,小河水叮咚轻唱,他盯着水面出神。

    傻小子还在,果然还在!

    他沉默的背影披满金辉,他真的变成了石头,石头雕塑。

    而桥上也立着一座雕塑,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好长,落在他前面的水里,他又是猛回头。

    看不清,不必看清,她来了!

    两人都不动,只有目光交织。

    晚风吹过树冠,松涛阵阵,这一幕是11年前的他们无论如何想象不到的,时光荏苒,11年里发生了这么多变迁,你在桥上,我在石上,等你,你可愿意再做我爱人?

    她走下桥,沿着河边走了一段,他也连过几个石块,在靠岸石块上站定。

    他眼窝深抠,那是脱水的样子;脸也黑了一层皮,那是晒一天的样子;此刻目光灼灼,是看见她的样子。

    她的目光停留在他的头发上,11年前蓬松厚密的卷毛稀薄不少,沧桑染上少年头!

    他面前的她,一身疲惫,精神不错,长发依然,落满夕阳的光,脸依然是他梦中的样子,但稚嫩少了,成熟多了!

    他伸出右手,手心朝上,期待她的手放在上面。

    他第一次向她伸出手时是在梨园,暑假里他骑车20里来约会她,在梨园深处,他就这样伸出手,她刚一搭就被他紧紧握住。

    只是后来啊,一松开就是如许年!

    此刻,她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彼此的眼神里不再有当年的青涩,那是岁月沉淀后的沉静,还有无奈。

    她缓缓抬起右手,他紧紧一握,拉她上了石块,四目相对,默默无语。

    他们回到那块高石上。

    这块大石,她最熟悉,经常偷空坐一会儿,发阵呆,听松语,她在坐过的那个位置又坐了下去,他在旁边也坐下来。

    他们身后一米多高的“瀑布”淙淙不绝,小河水啊,源自哪里?流向哪里?

    他们以前总愿意探究一条河的来与去,他们家乡卧龙桥下的雾开河,他告诉她流向浩瀚太平洋,雾开河,可曾带走他们的往昔?

    他们的故事很轻,流远了吧?他们的故事很重,载不动吧?

    关于小河,他们的记忆里还有一处,他此刻想起来,轻声问:“记得我家门前的南沟子吗”?

    “嗯”!

    “我们在那里抓了几条小鱼”!

    “养在罐头瓶里,你说:如果大点就能给我熬鱼汤”!

    “中午,我给你做饭,你问我你干什么?我说搬小板凳坐那看就行,我要给你做一辈子饭,你一辈子坐那看我做。”

    “在你家吃的饭是这辈子最好吃的饭”!

    “我说:吃了我家的饭就给我家当媳妇儿,可是你不守诺言,做了别人家的媳妇”!

    “你也娶了别的女人当你媳妇儿”!

    他们没提的还有那幅红梅图,他们在梅花前初吻,她给他的是处女的,他给她的是处子的。

    “你是农历六月初六结婚,初五那天晚上,我坐在南沟子边,蛙声阵阵,天上的银河又白又亮,那晚其实很美,天亮了,你也要上轿了”!

    这些往事很轻地来到心头,好像从未离开,他们的声音也很轻,泪花在眼底很轻地凝聚,以至于他们不觉。

    两对眼睛水汪汪,盛不住时扑簌簌滚落,打湿了脸,却都不知道自己哭了。

    他苦笑,又有些难为情,“我真正的离婚比你早,林洋18个月的时候,我和老唐就分居了,现在林洋小学二年级了,我和她早已是陌路人”。

    这是一个男人的隐私,除了和母亲提一次,再提起时只有对她,她惊骇不已。

    没深问,她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她一直幽怨他,像个风筝,不管飘多远都被牵回去,事实原来是这样!

    可是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你才来?

    这个笨蛋,这个傻瓜,这个冤家!

    种种心思凝聚在一起,她又落泪了。

    “我早晚要和她离婚,这是一定的!她挡不住我!我在意的是母亲!

    我的婚姻只剩形式,母亲看中这个形式,她觉得这就是她苦尽甘来的幸福晚年。

    我八岁她就拉扯我,就像现在你领着云飞,当云飞长大后,他和你对着干,你会怎样?”

    她会伤心!多少人劝她放弃孩子,轻手利脚好嫁人,但她没有,带着他在陌生的城市流浪,奔波,宁可把一辈子搭上。

    “你没离婚时我不能到你家抢你,你离婚后我就想,只要我们在一起!可是几个月来,我不敢说,我不怕你骂我,怕你难过。”

    “为什么又有脸说了?死乞白赖?骂也不走”?

    “再不说,你又是别人的了!当年我要尊严,给不了你想要的,放手让你追求你想要的,现在后悔死了”!

    “好像我离不开男人似的,你不要我,我总得找个男人要?

    不过你真的在破坏我的好姻缘,我要做明媒正娶的贵妇人,谁愿意做你的地下情人”?

    她尖酸地刻薄他,暗中抿嘴一笑。

    “你和那个老男人发展到哪一步了?我紧抢慢赶追来,你们,没怎么样吧?”

    他吃醋的样子令她自责,好像背叛他一样。

    她心里不是滋味,简单地说:“我告诉他不同意,不联系了”。

    有关那个人的记忆她要甩到爪哇国去。

    他咧着干燥的嘴唇笑了,好甜好甜的!

    她破涕为笑,“你不要脸时真不要脸”!

    “我再也不要狗屁脸了”,他不要脸地说。

    “看看这是什么”?

    她从包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一袋面包和一瓶水,他一把就夺过面包,用牙齿撕开包装,上去就是一大口,喉咙太干,面包太干,他噎住了,她赶紧拧开瓶盖,他没接,她把瓶嘴对着他的嘴,咕嘟咕嘟,他灌下去半瓶。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这句好熟悉,当年在梨园,她从家里偷出苞米面发糕,他饿极了,就这样狼吞虎咽,她说: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他抬头笑着,发糕粗粝的渣从嘴里簌簌落下来,傻小子多纯,多可爱啊!

    现在吃的是面包,他的嘴里掉下面包渣,他还是那个傻小子!

    “你真是……”

    她狠狠地点着他的脑门,他像个不倒翁,又坐回来。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走?不吃不喝等你”?他腾出空问。

    “你的轴劲儿上来就干傻事……不得做做样子?苦肉计呗”!

    “前半句对,说的也好,后半句不对,说的不好”,他抗议。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片儿”?

    “你住哪里我能不在意吗?慢慢留心呗”!他轻描淡写地说。

    风卷残云,面包消灭了,水干了。

    她轻捶着他的后背,只捶几下,一丢手,不捶了。

    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心眼实,嘴笨,没钱,但有才华,爱她,当年她放弃了,肠子悔青了,现在他又一次对她说:我们在一起!

    她还放弃?就因为不是“明媒正娶”?那也是她自己造孽啊!

    嫁你不容易,当你一世爱人,无怨无悔!

    他们深情相望,他揽过她的肩膀,她靠近他,沉落的夕阳下,松涛愉快地吟唱,石块上变出一对连体雕塑。

第204章 空中飞书

    周日的晚上,老唐麻将输得很惨,那是因为她心绪不宁。

    出门前家里电话响了,她坐在沙发上接听。

    “大妹子,和你说个事儿,我和章红梅的事吹了,……都觉得不太合适”。

    “啊?”老唐的脑门子嗡一声,太出乎意料了,这几天她已经觉得板上钉钉子,在丈夫和婆婆面前尾巴翘得高高的,一副高枕无忧的架势。

    怎么的?那个贱皮子没有理由不同意啊?

    “表哥,没有挽回余地吗”?

    “大妹子,实不相瞒,我努力过了,但她真犟啊!”

    他心里说的是:征服女人的损招使用后只有两种结局,一是留在他怀里,觉得那是爱;二是恨他入骨,被看做素质低下。

    他后悔没把持住,老男人是高手,这个焉能不懂?

    “没有挽回余地了”!

    犹豫片刻他说:“大妹子,那天在酒桌上见过你爱人一面,你提起章红梅时,我注意了一下他的态度,他们交情很好吗”?

    老唐暗暗叫绝,不愧是警校毕业的,观察能力真强,继而恨恨地想:长只眼睛都能看出他的贼心来。

    想到这里又很没面子,她赶紧说:“我家那位很正经的一个人,那天我保媒他觉得我多事,回家后还说呐:表哥能看上她吗?你就是耽误表哥宝贵时间”。

    那头的人精哈哈笑了,说:“不管怎么说大妹子,谢谢你的好意”。

    “表哥,女人有的是,想嫁你的女人排队,咱们找更好的”,她敷衍这套张口就来。

    电话挂断后她像晕车似的发懵,极度得逞和极度失算令她像坐过山车般晃荡。

    麻将散后她回到家,推开虚掩的书房门,里面物品还是周六晚上老样子,他已经两个晚上没回家了。

    她有种不祥预感,莫非那两个人在厮混?

    不能!

    平时她胡思乱想,真正做判断时,她又找理由否定,他对男女之事那么寡淡,怎么会?

    周一早晨,她特意溜达到主任室门口,他正坐在桌前,她露出失而复得的微笑,他又回来了。

    晚饭的时候,一家四口坐在桌边,像从前那样吃饭,她没问:这两天你干啥去啦?

    他给出的答案她信吗?再说,是否回答她都是未知数,她不讨没趣。

    婆婆也不问,她竖了半天耳朵一无所获,最后出去极乐去了。

    母亲见儿子心情很好,洗漱时哼着小曲儿,心里警觉起来,待他忙完准备去书房时,“过来坐”,把他叫到她的卧室。

    母亲打量了他一遍,严肃地问:“你走的时候说有事,这两晚在哪了?到底啥事”?

    他无赖的样子往母亲床上一躺,仰面朝天的,看着天棚。

    他对红梅谈起母亲时,充满了无奈和理解,他面对母亲时,对老太太的固执耿耿于怀,像个叛逆的孩子心里一直有气。

    他挑衅地说:“见我想见的人,做我想做的事”!

    “你真的胡来”?

    “我说过,就在这屋说过,她不进来,我就出去”。

    “你要气死我”?她以为当时他说说气话,没想到真这么做了。

    她抡起拳头捶他的腿,他纹丝不动地挺着,老太太打不动了。

    母亲一遍遍地按压心口,好半天说:“你们两个孽障!哪天我找章红梅去,问问她要脸不”?

    他腾地坐起来,“你真的找她去?更好,我一天也不回来了,去吧”!

    母亲真的气到了,口不择言:“以前我看她是个稳妥孩子,原来走眼了,多亏你没娶她,她这才离开男人几天?就守不住,就勾搭你?

    她也是当妈的人了,就不能给孩子做榜样?没男人活不成?

    你,没女人活不起?被她勾引得五迷三道!安稳日子你不珍惜,烧包呀!”

    老太太说到女人的贞洁时底气特足,也因此对章红梅用词轻蔑。

    他站在母亲眼前,“妈你胡咧咧啥?都说些啥?我们这样还不是你逼的?”他用语也不客气。

    母子良性沟通是不可能的,让老太太理解他更是做梦。

    “这辈子我就要她”!

    说着就往外走,进了书房把门一关。

    从来,她的儿子没这么忤逆,这小子为了女人不要娘啊!

    她一时无法,卧室呆不住,到厅里透气,见林洋在小屋里很乖地看书,她走到门后,忧伤地想:我可怜的孙子,你那没正调的爹不要你了。

    她腾腾地冲进书房,他坐在桌边没回身,她在后面铁青着脸问:“你打算一天也不着家吗?”

    不等他回答,命令他:“这个家你得顾着吧?工资你一分不许带走,周末你爱去哪去哪”。

    她想起一样说一样,“平时你得回家,不管老娘你还不管孩子?

    让你妈消停活几年你就别过分,我眼一闭腿一蹬,你爱咋折腾随便”!

    说完站着不走,又想起一样,黯然地嘟囔:“你们不许生出孩子,那样可就热闹了”。

    她好像也想不出别的了,说什么都是母子的互相妥协:老娘要维持现状,儿子要所爱。

    逼紧了她不好收场,老太太不再说什么,心里盘算:要钱一分没有,几天半新鲜劲儿一过,他也就回来了。

    老太太出去了,看孙子去了,那是她的命根子。

    他望着窗外出神,母亲一顿骂令他心疼红梅,她在母亲心里就是破坏他们安稳生活的狐狸精,如果母亲了解她的生活,了解他的心情,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偏激呢?

    他这边的烦恼他不会对红梅提一个字,他只要她快乐。

    他拿起手机摆弄,翻到短信,来了精神。

    买到手机后他以最快速度学会了发短信,昨晚在大石头上教她怎么发,这个办法太好了,能聊天耶!

    此刻,他又想她了,想她的时候心情由阴转晴。

    他关上门,上了小床,往床头一靠,发短信。

    “圣旨到!爱妃接旨”!滴,他发出去了,然后盯着屏幕傻笑,想象她收到后的样子,猜测她会说什么。

    可是好久没动静。

    “抗旨不尊?革掉侍寝资格!”滴又发出去了!

    还没回音,他仔细检查一遍她的电话号,没错啊!这才放心等待,焦灼地等待。

    也许在洗漱?也许陪云飞学习?也许躺着要睡觉?不能睡这么早啊?小懒猪!

    “滴”他的手机响了,右上角飘来个小信封,看到那个小信封,就像当年接到她的信一样激动,狂喜。

    他颤抖着点开。

    “再胡说八道,给你净身”!

    我的天,她也真敢说!

    他哈哈笑出声,对着那一小块屏幕,如果有旁观者一定觉得他是疯子。

    他真的疯了,那头还有个疯子。

    就在他要回复时,滴,又来一个,他赶紧点开。

    “傻瓜,有话写在一个里面说,发一个收一次费”。

    他知道,这还是他告诉她的,可是钱能与听到那一声“滴”,看见小信封的快乐可比?

    “好吧,那我就写长的,我是你的布莱克,我爱你!我想你!多少年来爱你想你不变!

    多少回,你就在我的身边,我却不敢说爱你,我的爱曾经是你的负担,是伤害,今后是甜蜜,只能是甜蜜!

    你在干嘛?在想我吗?说实话才会饶你,才是我的好孩子,说,想我吗?

    吻你!”

    发完,他抿着唇等待,等待他要的热烈。

    “刚才把你的每个字深吻了一遍,那是你亲手打出来的,走了那么远,还带着你的手温,暖到我心了,我爱你!爱你无悔,爱你无怨!

    响亮地吻你,吻你的热唇”!

    他一个字一个字读完,甜齁了,身心产生的愉悦似百爪挠心,这个妖精勾人心魄的功夫真强!

    你一封,我一封,小小信封来回奔忙!

    他们越说越多,不多像不划算似的;越说越甜,不甜像没文采似的。

    而那文采表达的感情炙热如火,浓情蜜意被文采表达得淋漓尽致!

    这些热恋时说过的话语禁锢了十年,如今他们又一次敞开心扉说:我爱你!说多少遍都不觉得多!

    手机是个载体,屏幕是块面纱,多少面对面不好意思说的话,就好意思说了,就像当年面对信笺!

    给他们传情的信使在空中缕缕撞车吧?

    信使相遇时彼此会说:

    干嘛去?

    捎信去!

    沉不沉?

    咋不沉?冤家们的爱太重了!

    曾经夜漫长,今宵奈何短!

    指尖诉心,飞书传情!

    来往多少封记不清,她先终结的空中相会。

    “我们睡吧,梦中见,只有在梦中枕畔才不空,身边才有你”!

    “好!我们睡!很快我们就不止在梦中见,我醒来时,我怀里正抱着你,是真的你,有肉有温度,而不是冰凉的梦,这一天马上就到!我好幸福”!

    然后,都把手机放在枕边,手指可及之处,这边睡了,那边睡了,百里之遥,梦同眠,心同在!

第205章 觅巢

    五月芳菲,姹紫嫣红中,爱情之花最艳,一朝怒放,无所畏惧,无人能挡。

    周五下班后,他果然没回家,早晨交代母亲一句:“我周一回来”,至于老唐,有必要和她编理由吗?

    家里只有婆媳和林洋,晚饭桌上,他的位置空着,母亲故作轻松:“以后啊,他周末都不能在家,帮你表哥打理市里买卖”。

    就像曾经帮表哥出摊,周末不着家,寒暑假不见影,如今在城里打理买卖也说得过去。难为母亲编得出,混小子,不这么说能怎么说?

    老唐与表嫂绝交,她不可能打听到什么,她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在家熬吧。

    她这种女人也是悲哀,为什么不放过自己?

    可见,有的人不必怜悯,走什么路她们愿意。

    周六的早晨,在胜利公园门口他们如约相见。

    他从男子公寓而来,那里价钱便宜,“就是一夜嘛,能睡觉就行”,他安慰她。

    “再不,找到房子前,你暂时和我住筒子楼?找房子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她提的建议挺合理,却不由得两腮绯红。

    他笑了,“那样对云飞影响不好,我们搬到宽敞的房子时,正儿八经地住一起”。

    他煞有介事地附耳,她以为很重要,认真倾听,他说:“你急了?比我还急?”

    她抬手就打,他早有防备,一闪身敏捷地窜前头去了,她明知追不上这个运动健将,但差那么一局,不扳回来怎能顺气?

    她不追不跑,嘟起红唇以目警告:还不自动过来,要我费事?

    他只得探着脚步往回撤,就在她抬手之际,被他一把抓住,反手握在手心,笑嘻嘻地变成十指相扣。

    “走吧,你带路,找我们的家,我们的爱巢”!

    又是那些地方,以实验小为圆心,走走停停,走走看看,好多地方她都走过,仰头看的地方她都看过,不同的是,今有他相伴,她不急,不愁。

    “看那里!我进去看过”!

    “就是这儿,我走过好几遍”!

    带着怀旧,带着旧地重游的心情,她对每一处曾黯然独行的地方心生亲切。

    他经常侧过脸,听她说,听她讲,顺着她的目光打量一扇扇窗,也从窗上收回目光注视她的眼神,情不自禁地把她的手指扣紧。

    她的手再也不松开,就这样握一辈子。

    一座灰旧的老楼似曾相识,楼下的三角地块耙得整齐溜平,土壤里孕育着种子,楼根钻出成片的细草。

    她往三楼望去,有一个窗口那么熟悉呢?

    在她仰视中,眼圈红了,她颤声说:“这是我第一个家,房东是孟姨”。

    “我们进去看看她”?

    她摇摇头,孟姨好像不在上面住了,在这明媚的春光里,两个屋的窗户紧闭,窗台上空荡荡的。

    孟姨把房子卖了?还是搬走了?

    她怅然地离开了窗下。

    上午一无所获,他说:“下午接着出来,现在回家做饭”。

    他们进了菜店,挑选菜的时候有商有量。

    “青椒不错,来两个”!

    “一个就够了”!

    “茄子紫色好还是黑色好?”

    “咱们菜园都是黑色”

    “那就黑色”!

    “那是什么?好小的西红柿”

    “黄色的不该叫西红柿吧”?

    “叫什么”?

    “西黄柿,不对,东黄柿,嘿嘿”!

    两个人唧唧哝哝,配合默契。

    他一手拎菜,一手让她扣着,慢悠悠回筒子楼,他们变成了她曾向往的样子,她不知不觉依偎着他,这就是她喜欢的样子。

    在筒子楼下,他驻足打量了一遍,这就是爱人住的地方!

    她打开门,云飞跑出来,见到他时愣了一下,随即高兴地跳过来:“林叔叔”!

    林叔叔把菜一放,抱着他轮圈,两个男人哥们儿似的粗放。

    他放下云飞,把他搂到身前比试,“长得真快!沉了不少!吃几碗饭”?

    云飞气喘吁吁地说:“一碗……一碗带尖”。

    “哈哈哈,不赖,争取两碗带尖”。

    云飞俨然城里小孩模样,细高白皙,穿的颜色也浅淡,像雪团。

    眼前的情景本是父与子间的平常互动,在她家从来没有过,闻立只是云飞生物学上的父亲,平时像死人一样缺席,现在蒸发了。

    她一边分菜,一边难过,本来可以成为亲父子,本来可以光明正大,却变成林叔叔,变成了偷偷摸摸。

    这些念头闪过之后马上换成笑容,这样的生活既然选择她就不后悔。

    他把两个房间看了一遍,和云飞过来摘菜。

    她的厨房门第一次洞开,对着走廊,她的厨房第一次这么热闹,引得另一个门开了。

    黄姨笑眯眯地出现在门口,她用长辈的慈爱注视着这一幕,红梅赶紧站起来,布莱克也站起来,黄姨不等她说完,想当然地说:“小两口两地分居太不容易了”。

    他与她对视笑了,黄姨像捅了鸟窝,鸟惊飞,她回去了。

    云飞的小耳朵岂能放下话题?他问:“妈妈,你和林叔叔是小两口吗”?

    她们本来计划和云飞正式谈,不想这个话题提前来到了。

    她一时不知怎么说。

    他的林叔叔笑着问:“你愿意我们是小两口吗”?

    云飞:“小两口是什么意思”?

    布莱克:“住在一起,成一家人”,他说的比较委婉。

    “你不走了吗”?

    “你让我走吗”?

    “不让!你住下了我们就不害怕了,晚上不敢有人乱敲门,我们搬家也有人抬东西”。

    她的眼圈红了,“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观察到的这些”。

    在陌生的地方,住着简陋的房子,他的爱人与孩子相依为命,她们独立支撑着一个残缺的家,都这么渴望他的到来,他心里油然而生一股责任感,心里发誓:我的女人我不保护谁保护!

    他对云飞说:“林叔叔和你妈妈是小两口,我和你们在一起”。

    云飞得到了肯定答复,跑到他身后趴在他的背上,他对来自于男性的陪伴如此热切,孩子缺父爱啊!

    云飞是个豁达的孩子,他的林叔叔也由心里喜欢他,真情是藏不住的,云飞感知到了,他愉快地接纳了他的林叔叔,这让“小两口”松了一口气,也更开心。

    她穿着拖鞋,头发绾了个结,沉沉地垂在后背上,一副家居随意,脸冲里坐在门槛上,咯嘣咯嘣吃半截黄瓜。

    案板和灶台之间,他熟练地切菜,炒菜,云飞蹲在大屋地板上推小火车。

    这寻常一幕在她以前的生活里简直不可想象,普通离她却遥远,现在就在眼前。

    她走过去,贴在他的后背上,抱住他,两只手在他腰腹前紧扣,合上双眸,听锅与铲的合奏,闻菜的飘香,感受他肌肉的运动。

    他腾出手扣在她的手上,另一只手继续操作。

    她那样陶醉一分钟,猛地松开,迫不及待的一样样尝菜,他认真地等评价,她塞他嘴里一块,他笑着说:“爹妈尝饱了,傻儿子还玩呐”!

    开饭时,在大屋就着床边坐着,因为只有一个塑料凳。

    “菜这么多!好丰盛啊”!云飞惊讶了。

    “只有四个小菜,太匆忙”!他抱歉地说。

    “我妈妈总炒一个菜”。

    “妈妈做菜好吃吗”?

    云飞夹了口菜尝了尝,公道地说:“林叔叔做的好吃”!

    “那以后伙食长就是我啦!你妈妈落选”。

    “小崽子,不为了填饱你的肚子,只有我自己的话,我宁可不吃我也不做,再挑肥拣瘦,我罢工”。

    云飞骨碌碌转动眼珠,很明显:不做不做呗,林叔叔给我做!

    他就向云飞抛了个眼神:没事,你饿不着,我给你做!

    她咬着唇,看看大的,看看小的,也用眼神告诉他们:我是老大!

    三个人没说一句话,把意思表达得清清楚楚。

    午饭后,稍作休息,他们又出门了。

    不知不觉走的直径越来越大,走进一片片新领域。

    窗户上不但贴着出租,也贴着出售。

    她从不看出售,在这个城市拥有一套房子,简直不可想象。

    他们驻足仰望时,他有时比她先收回目光,这时看到她的眼神,令他一酸。

    这个傻女人啊,本可以享受富贵,却跟着他找出租屋。

    他们离开一个地方往前寻觅时,她经常痴痴地凝视他的眼睛,他无比耐心地搜寻任何一个信息。

    他不欠自己的,却离经叛道地陪她吃苦,好傻啊!

    两个傻人做着傻事,乐此不疲,在大街小巷,留下他们傻傻的爱的故事!

    他的记忆超好,经常说:“那个地方去过”,他的探索性超强,经常说:“进去看看”!

    在云飞上学每天都要走的那个长长的胡同,南侧是高墙,里面是停产的厂房。

    北侧是一排铁栅栏,里面貌似很大一片楼群,半新不旧,她从没进去过。

    “我们进去看看”!他的好奇心又作祟。

    绕着铁栅栏找到一个无人看管的大门,里面四四方方,楼房端端正正,真不错。

    这样的地方房租价格不菲,一分钱一分货嘛,房主都不傻,她心不在焉。

    每栋楼下没有高大树木,草坪覆盖面很大,谈不上管理,到生长季节时肯定草木春深。

    此刻绿茵茵的草坪上点缀着矮圆的灌木丛,开着黄的,粉的花朵,类似蔷薇。

    他们走到后半区,靠西边一栋楼,边上的五楼窗户上贴了张大白纸。

    赫然写着“出售”,这两个字立即让她pass。

    他径直往楼下走,她提醒:“那是卖的,不是出租”。

    他握着她的手只顾向前,站在窗下看清了电话号码。

    他环顾一周说:“这个位置肃静却不偏僻,六层顶五楼的视野相当好,靠边却不是最边。”

    是相当好,可是价钱也是相当好呀,何况是出售!

    “走吧,看看别的窗户”。

    他没动,掏出手机,又仔细地看了遍上面的电话号,按下数字。

    “我就在你家楼下,嗯,我想看看,好,我在楼下等你”!

    她不大的眼睛睁得圆溜溜,脸颊涨红了,“房主来了你谈什么呀?看看就走?”

    他把她乱到前面的头发捋到后面,笑着说:“不看怎么知道里面怎么样”?

    她不想和他废话了,看就看吧,然后就走,看谁尴尬?

    他们到不远处一个凉亭里坐下,凉亭外面一棵杏花,开的如火如荼。

    “我想起沙塘子我那个平房了,门口有棵杏树,开花时比这棵漂亮”。

    他想起买那个房子时,和老唐找出租房,最后发现了那个荒院子。

    那时的心情糟糕透顶,哪是找新房结婚?简直要下地狱。

    那时他想,如果和她一起找房多幸福!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了,姗姗来迟也终究来了。

    他眼里柔情似水,搂过她的肩膀,在她的秀发上吻了又吻,谢谢你,谢谢你和我在一起。

    她听到他说杏花树,想告诉他:那年你在菜园里用镐子勾地,我站在杏花树后泪流满面,悔啊!

    以为今生与你再无缘,现在又能尽情地爱你,真好!

    她把脸埋在他怀里,他身上的味道是她这辈子闻不够的。

第206章 为了扎根

    房主是个斯文的中年男子,引着他们绕到楼后,在最里面的门洞上楼。

    楼道环境还不错,没有过多的酸菜缸酱罐子,她数到五楼,一梯两户,在东门前,房主用钥匙开门。

    打开厚重的防盗门,推开一扇薄木门,过了玄关,一个明亮的客厅出现在眼前。

    房主在前当向导,介绍着:“房龄才八年,装修时我亲力亲为,以为能住一辈子,没想到生活好了,我还有能力住更好的房子。

    加上五楼太高,我爱人不愿意爬了,我们买了套电梯房,这个卖掉算了,这里的家具我们一样不带走”。

    眼见为实,房子维护得很好,就像主人未曾离开,她们进来是做客。

    她见的房子不少,有的一看就没眼缘,更别提当家住,这套房她一见钟情。

    客厅朝阳大窗外无任何阻挡,沙发依然套着布艺垫,房主掀开垫子,说:“像新的一样”,他的表情不知是骄傲还是遗憾。

    他们来到厨房,除了没有锅碗瓢盆,一切井然有序。

    卫生间是淡蓝色的主旋律,干净凉爽。

    两个卧室一南一北,都有席梦思。

    这个房子就像主人给买主准备好了一样,真正的拎包入住。

    她发现他查看得很仔细,不觉好笑,就像能买得起似的。

    最后他们来到房主面前。

    “您要价多少”?他镇静地问。

    “东西全包括,10.5万”!

    她的手在他手心痉挛一下,他捏紧了。

    “让点吧,我和我爱人商量一下”。

    她心里说,和谁商量?和我吗?商量什么?

    房主强调:“总面积89平,使用面积特别大,比那些90多平的都宽绰,这房子我住的有感情,不给它找个好人家我不甘心。看你们小两口挺有文化内涵的,我卖给你们放心,把零头五千抹去,不能再少了”。

    零头没少抹,可笑的是,剩下的10万他们还是拿不起啊!

    他果断地交了200块定金。

    一切像梦游!

    买卖双方心思不同,拿到定金后的房主,就像把女儿聘出去了,落寞地环顾他的老屋,看来他真的舍不得,舍不得这里的光阴。

    他看他们的眼神,难以掩饰羡慕,两个年轻人从进屋开始手就没松开,一起看看这屋,一起看看那屋。

    在房主看来,他宁可没有这十万块钱,也愿意回到他们十指相扣的年龄,清贫但充满希望。

    “一周后我们在这里交钥匙”,房主走了。

    刚出楼门,她要急眼了:“你疯了?哪来那么多钱买房”?

    他回头看着五楼说:“看看,那就是咱们的家”!

    说完回过头:“娶媳妇儿能没房吗?没房你也不嫁给我啊”!

    这话听着扎心,有哪壶不开提哪壶之嫌,他连忙补救:“我们要建筑个香巢,絮窝下蛋”。

    “可是到哪里弄那么多钱?我和云飞你打算卖谁”?

    “哪个也不卖!就是给你们娘俩住,我再把你们卖了,我一个人住有啥意思”!

    他不正经说话,她照他胳膊掐去,抓起皮肉刚要用力,没舍得,把他的胳膊一摔。

    他又抓过她的手,说正经儿的了:“有我在,你就有房住,我来想办法”!

    同样的霸气,他的话听着心暖,而不是控制。

    他们又坐在了凉亭里,面向那个五楼,自从来到这个城市,她无数次地抬头看人家的窗户,但每个窗户她都望尘莫及。

    五楼的窗玻璃明亮静谧,那就是我的家吗?

    不是租的?

    不必每个月花钱买居住权?

    不必担心交不上房租被撵大街上?

    它真的属于我吗?

    我在这里有房啦?

    目光还未挪开,又渐渐盛满忧愁,钱呐,怎么办?

    他从五楼收回目光,喜滋滋地看着她,“我们算笔帐,把房租省下来还买房钱,债还清了房子是我们的。

    否则,钱没了,房子还是房东的,我们依然没房子”。

    “这个帐谁不会算?关键到哪里借那么多钱?10万呀,我不吃不喝差不多20年才能还清”。

    “你咋把我撇边去了?只你一个人还?”

    她忧伤地看着他,他豪迈地拍拍胸脯,“有我在!你愁什么”?

    他研判着她的眼神,坏坏地笑着说:“现在我做什么你总是不好意思,你变了!想当初我要娶你的时候,你要这个要那个理直气壮,现在你还那么想就对了”!

    她哭笑不得,“我啥时候要这个要那个”?

    “打比方”!

    “照你说来我现在该怎么想”?

    “你就想:我嫁给你,你做什么都理所应当,我不但嫁给了你,还带个儿子管你叫爹,你不管我们谁管我们”?

    她又扬起了手,找下手地方,最后捏着他的腮帮子,“你损我还是夸我”?

    他歪着嘴笑得开心极了。

    凉亭外的杏花偶尔飘下一瓣,草地上点缀着粉白片片,微风轻轻,花香脉脉,天蓝蓝,云蒙蒙。

    春光真美好!

    看来他买房主意坚决,他的自信让她不再怀疑,他们开始商量筹钱。

    “我到表哥那里拿,我和他患难战友,他也知道我讲诚信,表哥能借给我”!

    “不能让你一个人借,借那么多!房子我也住,我也张罗一份”。

    她想到了卖房款,它来于房正好用于房,她说:“我手里有2.3万,我再回家里筹点,……我负责四万吧,或者能再多点”。

    轮到他不好意思了,说:“我哪能让你拿?本来就该是我的事”。

    轮到她坏笑了,“你应该这么想:这是她的陪嫁”!

    他认真地说:“你别勉强,如果还债也先还你借的那份”。

    “我这份有一部分不必还的,2.3万是卖房款”。

    他严肃起来,目光在她眼睛上停留着,点点头说:“这个也还你”!

    他们这就算分工明确了,她只顾着高兴,忘了问他,钱借到手了,怎么还?

    走一步看一步,他们眼下就是各自筹钱。

    周末结束,他们上着班,暗地里各自谋划。

    她又拿起手机,还未拨号已开始不好意思。

    她的娘家,不管大事小情,都找二姐,拿个主意,找个人脉,需要用钱,等等。

    父亲:“二闺女啊”;

    大姐:“二妹呀”;

    她:“二姐呀”。

    身担各种角色的二姐总是想尽办法完成任务,二姐夫没有任何牢骚,有力出力,有钱出钱。

    她拿着手机犹豫,可是还得开口,“二姐,我要买房子,你能借我一些钱吗”?

    “什么?你买房子”?二姐惊讶极了。

    “嗯,房租太贵了,房子买到手再还债”。

    “先租着吧!你还能租一辈子?到时候找个有房的人得了呗?想要住别墅也有可能啊”!

    二姐这么调侃她就是拒绝借钱,二姐帮忙时热心,拒绝时也没余地,在二姐看来她说的就对,买什么房?

    她不坚持了,落寞地放下电话。

    落落寡欢,把大头压在二姐那里,不成想落空了。

    一筹莫展,大姐用她点钱,她不想催大姐,而且那几个钱就是毛毛雨。

    凡是提到借钱,来回扒拉的都是至亲家人,外人外姓想都别想,家里人还有谁?

    哥哥养鸡挣到一些钱,但那是血汗钱,头发熬夜变秃了,她好意思张口?

    而且,她就是要饭也不向大嫂伸手。

    这是历史问题,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但过去不等于忘记,父亲搬出来后,她再也没回过小村。

    妹妹?黄毛丫头那几个私房钱只够买图钉。

    午休时,她没到食堂吃饭,出了校门,沿着那条新开辟的大街走了一段,拐进砂石路,在一道铁门前停下来。

    门里是父亲的家,她一天没住过的娘家,父亲已经不在二姐学校看大门,回归田园养老。

    使劲一推,门开了,窗前菜园被勤快的父亲种成几畦几垄,碧绿一池是韭菜,葡萄藤舒展新叶爬上了屋檐,屋檐下两排月季团团簇簇,大红,大粉,大黄,摇姿散香,呀,小院别有洞天。

    她十分惭愧,自从搬到市里,来去匆匆,很少回到这里看看父亲,而今天来,是有目的。

    房门大开,她走了进去,父亲戴着老花镜在看报纸,屋里比较凌乱,属于随拿随放的方便。

    她轻巧伶仃站在门口,父亲抬起头,眼神从花镜上射过来,淡淡地问:“你吃饭了吗?从学校过来”?

    “哦”!她未置可否。

    “我给你炒个饭,你肯定没吃过!你等着”!

    父亲放下报纸,摘下老花镜,下了地。

    她就真的坐下来,是等,也是休息,顺手拿起报纸看。

    十多分钟后,父亲走进来,一阵香涌进她的鼻子,瞬间她真饿了。

    她好奇地去看父亲手里的饭,只见他玄虚地笑着,往她面前的茶几上一放,递到她手里一双筷子,站在茶几前。

    她往大碗里看,用筷子翻了翻,这就是一碗蛋炒饭加肉沫!

    她抬头正遇上父亲得意的目光,意思是:你没吃过吧?

    她端起来,扒拉一口,哦,油太多了,她笑着说:“真好吃,我咋从来没想到加肉沫?爸你厨艺大长啦”!

    她心里说:我给云飞炒过好几回了!

    但是骗骗父母又如何?让他们满足,让他们高兴,让他们觉得还有用!

    以前,她偏偏不懂,和父亲死扛较劲,挣那几个工资长了能耐,与父亲斗智斗勇,现在觉得好惭愧。

    现在她要向父亲借钱,实在不好意思。

    父亲的拿手饭到碗底时黄渍渍的都是油,她实在不能勉强,父亲很满意,亲自端出去了。

    她看看时间不多了,硬着头皮说:“爸,我想在市里买房”!接下来她说不下去了。

    “买房是正事儿,有了房子才能扎根,总租房啥时候是头?房子多少钱?我手里有五千多块,快开支了,凑合一下有六千,爸都给你拿去,爸不要了”!

    父亲这个房的债也才还清,五千多是他的全部,他要倾囊而出。

    她要泪奔!

    谁会对你说:我的钱你都拿去!我不要了!

    只有父母!她家只有父亲!

    “五千哪够?还缺多少”?父亲执意想知道。

    她小声说:“差一万多”!

    父亲眨着眼睛不说话,然后语气坚决地说:“不能差钱买不成啊!我让他们借你钱”!

    “不用呀,我再想办法”,她真的不想让父亲操心。

    父亲没说什么。

    午休时间快结束了,她走出小院,上大街前回过头,见父亲站在大门外目送她。

    父亲目送她时从没向她挥过手,可能觉得不好意思,但不回去,执着地目送她拐弯,看着她消失的地方还要站一会儿。

    她向父亲挥挥手,跑上大街。

    下午放学时,她往火车站走,手机响了。

    是二姐打来的,二姐依然揶揄她的口吻:“你还执意买房吗”?

    她:“嗯”。

    二姐:“你缺多少”?

    “一万七”!

    “一万七够吗?”

    “够”!

    她把1.7万加上2.3万,凑个整数,加上父亲的五千,共四万五千,她如此计划。

    “哪天我给你送去吧”,二姐痛快地说。

第207章 在爱人怀抱里哭

    晚饭后,二姐又来了电话,一贯欢快的语气,“你长能耐了,买房子也不和大伙商量一下,总价多少?你只差一万七吗?

    你手里那么多钱吗?

    位置在哪里?二手房吧?房子背景了解吗”?

    二姐频频发问,她回答不上几个。

    “你说你知道啥?我能放心你自己弄吗?你能弄清楚啥事啊?

    我先去一趟你再办理手续,你别被骗了,我得看看房子啥样”!二姐不放心她。

    那天二姐要来!

    她支支吾吾地说:“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你来看房子时还会见到一个人”。

    二姐静静地听着,一语道破:“男的女的?男人的话就是男朋友呗?那还磨叽啥”?

    她化繁为简:“嗯”。

    二姐又一串问题:“买房子和他有关吗?他出钱了?你们咋认识的?了解吗?”

    她又只回答个:“嗯”。

    二姐笑了:“干嘛吞吞吐吐?痛快的介绍一下他吧!怎么像偷来似的”?

    二姐本来开玩笑,她沉默了。

    二姐没难为她,说:“那天我去的时候再说吧!啥样个人啊?你的眼光向来不准”。

    说话不揭短,二姐及时打住了。

    周六上午九点多,她在实验小学正门那里等来了二姐,二姐因为健身瘦了回去,她衣着讲究,中规中矩的齐肩卷发,戴着流行款近视镜,一看就是个自律,讲原则的女士。

    而她呢?尽管布莱克不让她操心,但能袖手旁观?

    借钱,凑钱,把她弄得心力交瘁,因为是周末,随便马虎。

    一捧清水就是她的化妆水,洗完就OK了。

    头发在后面没用任何外物结绳似的绾了两下,碎发耳后一掖,前面不挡眼睛后面随便,与光鲜高雅的二姐相比,阶层一目了然。

    她是乡镇女教师,二姐是大学老师,她们的区别从初中毕业的选择就固定了。

    她和二姐往五楼走,愉快地说:“房东打开门后留下钥匙走了,下午来办手续”。

    二姐问:“产证打算谁的名字?”

    “我一个人,我要联名,他不同意”,她用这个表达:他是个好人!他对我好!

    对此二姐没什么表情,好奇的要看看房,看看人。

    她们说着上了五楼,开门的正是布莱克,他知道有重要人物要来,略显紧张。

    她又是骄傲又是紧张地介绍:“这是大林,这是二姐”。

    二姐见他身姿挺拔,不漂亮但一脸正气,第一印象挺好。

    微笑着打招呼:“你好你好”!

    握了握手,一副学院派作风。

    二姐各个房间看了一遍,“真不错”!她很满意。

    有布莱克在她没随便问,猜到主力是他,她那书呆子妹妹能操办起这么大的事?

    她从包里掏出一张卡,往妹妹手心里一扣,直接握着她的手说:“这里是两万,密码是你生日”。

    红梅第一次见到银行卡,感觉不可思议。

    红着脸问:“怎么取钱”?

    “到银行时,工作人员会帮你!以后这些新事物要跟上,社会发展这么快”!

    房子完了回到人,二姐笑微微地对两个人说:“房子买好了,你们什么结婚”?

    “……”!

    她把手从二姐手里挣出来。

    二姐重复一遍:“领证办酒席呀!不办酒席得领证吧,这样才名正言顺”!

    布莱克恭谨地说:“二姐,我的情况比较特殊,我和红梅不能领证”。

    二姐的眼神在镜片后变得锐利:“那是为什么?你要稀里糊涂娶我妹妹”?

    他很窘:“不是稀里糊涂,在我心里她才是我的妻”!

    二姐好伶俐的:“那你实际还有个妻”?

    两个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不由自主地往一起站,要共担风雨的样子。

    二姐只是一探虚实,两个人这是什么意思?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他们这是默认吗?

    她大惊失色,失态地叫道:“章红梅呀章红梅,你脑子有病吧?”

    对着布莱克:“你这是欺负我妹妹嘛!她已经栽过跟头了,她单纯没心眼子,你还这么伤害她?

    你必须有个态度,要么离婚,要么你俩分手,这样不可以”!

    两个人耷拉着脑袋听训斥。

    二姐不理布莱克了,对红梅不客气地说:“要找就正儿八经地找,找正儿八经的人”。

    二姐无话再说,气得往外就走,红梅赶紧跟出去,布莱克不好意思跟随。

    她一路下楼一路说着:“不是你想当然那样,我们的故事很长”。

    二姐脚步不停,很激动,“乱弹琴”!

    她们来到楼下,红梅也急了,“我不像你那么幸运,读了高中,上了大学,正确的结婚,一帆风顺。

    我呢?咋上中专的你不知道?咋嫁人的你不知道?

    我过了八年委屈的日子,我谁也不怨,我命没你好!

    命运把他赐给我!没有他,我这一生会多么苍白,多么没意思!

    现在我只遵从内心,不在乎形式,不管那么多”。

    一向正道行驶的二姐哪有切身体会?

    而谁又会感同身受?

    二姐不那么激动了,看着面前的妹妹,小小年纪承受了那么多坎坷,叹口气问:“他是哪里人?”

    “我同事,我们在卧龙时就认识,就恋爱过”!

    “他老婆呢”?

    “也是我同事!他们婚姻名存实亡了”!

    她想打动二姐听他们的故事,但怎么会?尤其她语无伦次。

    二姐用手指点着她,能说会道的她一时无语,苍白着脸说:“真想揍你”!

    她耐心地给傻妹妹分析:“你不要听他说什么就信什么,你知道他回家干什么?在你这里捡便宜回家和老婆亲热,你知道吗?

    就算是他和老婆没感情了,为什么不离婚?只要不离婚就是耍流氓”!

    她听见二姐这么评论他,难过极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你想的那样”!

    二姐看着犟驴妹妹,知道三言两语说不通,无奈地说:“反正我不赞成!我也不能改变你。你都是孩子妈妈了。你好自为之吧,不看好你们,回去吧,我回去了。”

    二姐头也不回地走了,她泪如泉涌。

    转头往回去,一路飙泪一路上了楼。

    他一直站在门口,听见脚步声赶紧打开门,见上来了哭成泪人的她。

    他一把抱住她,把门关上后抱着她来到客厅中间,她扎进他的怀里放声痛哭,嚎啕地哭!

    他紧紧的拥着,拍打着她后背,他也热泪滚滚!

    他怎能不懂她的眼泪?

    他何尝没有眼泪?

    他流着泪亲吻着她的头发,泪水洒在她的发间,濡湿了,顺着发丝流下去。

    他们平生的痛与苦化作热泪飙洒,在爱人的怀里哭个够。

    在爱人的怀抱里哭是一种幸福,这样她渐渐止住了悲恸。

    他捧起她的泪脸,亲吻着,亲吻着她的眼睛,她的睫毛濡湿了,像蝴蝶的翅膀淋了雨,他要吻干,但吻干又湿了,那是他的泪滴上去了。

    两个人的泪混在一起,互相吻不干。

    泪水无声的在她闭合的睫毛里凝聚,像薄云禁不住雨点,扑簌簌落下一串,然后再凝结。

    她的泪好热,她的泪好咸,她的泪好多。

    她轻轻地晃动着脸,以腮去擦他面颊上的泪,他的泪也不干!

    他们终于不再流泪时,紧紧的拥抱着,在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里。

    这一刻,她觉得什么正儿八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他!

    她不需要谁理解,她不需要谁原谅,她不需要谁支持,只要有他,只要他要她。

    不再有哭声,只有紧紧地,紧紧地拥抱!

    他亲了一下她的唇说:“眼睛肿了,云飞问起怎么说?说你有房子激动的?”

    她想了想破涕为笑,温柔的擦着他的眼睛:“你也肿了怎么解释”?

    “两个人都激动了”!

    他们又笑了,她探出头环顾着他们的家,说:“我真幸福啊”!

    他拨弄好她又是汗又是泪的额发,带着鼻音说:“我们哭过这一次再不哭了,以后笑着过”!

    她点点头,眼睛又红了。

第208章絮窝

    在银行柜台前,他掏出三本存折,她掏出一本存折,一张银行卡,里面的一笔笔钱长翅膀似的,都飞到了房主账户里。

    他们的钱没了,他们变成房主了。

    前房主说:“钥匙已经给你们了,房子是你们的啦”!

    没什么仪式,钱过去了,仪式就完成了。

    没钱一身轻,他们轻飘飘走出银行,不知不觉,脚步的方向是五楼,他们回家了!

    走进芳草萋萋的小区,遥望他们的家,他们又一次用战友的眼神对视,“我们有窝了”!

    在工作中,她给他当科任时,挽救他的十班于颓败,他们是工作中的战友;

    在生活中,他大胆决策,他们携手共同拥有了房子,他们是生活中的战友。

    今后,他们在这里的脚步不再飘零,不管离开多远,这里有他们的家!

    家有了,接下来就是还债!

    每分债,是亲人对他们的信任,是他们对亲人的承诺!

    表哥把6万取出来,因为是借给他,没有任何犹豫,他接过钱的那一刻就计划好了,血汗钱要用血汗还。

    他和她规划:“二姐多拿来3千,咱们还回去;

    表哥我多拿了5千,咱们还回去”。

    这样一来,他们已经还掉两笔钱了。

    他继续说:“先还父亲的,接下来还二姐的,然后是表哥的,都还清时,还你的,你那笔卖房钱”。

    “干嘛?你真的要和我分这么清”?

    “我就是要送给你个完整的房子”!

    他好像憋着一股劲儿,她劝不动。

    “你给我联系家教吧,我出去上课”!

    “这就是你还债方式”?

    “不管干什么,得挣钱啊!你能出去奔波上课,我一个老爷们儿不能吗?政策允许上家教”!

    “我问问粵溪,她们同学几乎都找家教,经常是学生找不到老师,老师找不到学生,全靠推荐,只要能提高成绩,学生能排队等”。

    “明天你不就上课去吗?明天就问”!

    他恨不得立即大展身手。

    他们往筒子楼走时,规划起新家来。

    “我们打扮一下小巢吧”!他提议。

    “怎么打扮”?

    “刷刷墙壁,雪洞似的太冷清,每间房的颜色不需要一致”。

    她的心里住个永远的公主梦,兴奋地说:“咱们的卧室要粉色”!

    “好,听你的”!

    “客厅呢?你说了算”。

    “保持白色,云飞的房间颜色让他自己选”。

    当天晚上他就住在了五楼,从筒子楼拿了一条毛巾被,一个枕头,“看看,省下公寓钱了吧”,他开心地说。

    第二天下午,她去粵溪家上课,他把云飞带到五楼去了。

    当她在城市里穿行的时候,看车外人来人往的时候,她骄傲地想:我和你们一样,我也有房子了。

    一想到她回家的时候有个人在等待,他带着她的孩子,他忙里忙外,她不再孤独,她想笑。

    从粵溪家回来时,她直接奔五楼,瑰丽的晚霞衬托着那栋楼静谧巍峨。

    她家开着窗,她加紧脚步往回奔。

    房门开着,大林小闻在干嘛?

    他们在热火朝天地大干!

    大林头上戴个报纸叠的帽子,正举着滚刷涂客厅的天棚。

    听见脚步声没回头,骄傲地问:“变化大吧?”

    小闻呢?

    她来到次卧门口,呦呵,他也戴个报纸叠的小帽子,也举个滚刷涂墙,一招一式还挺像样。

    “妈妈,我的卧室我做主,看看像不像大海的颜色?”

    他的滚刷下变出淡蓝色,像蓝天,像湖水,像平静的海。

    她倒背着手参观一下大林的,参观一下小闻的。

    指尖碰碰刷过的地方,细腻,粘合力强,真漂亮。

    大林抗议了:“章老师,给力工做饭呗,干一下午了,晚饭没吃呢”!

    她笑了起来,“两力工吃啥”?

    云飞在那屋大声地说:“我吃方便面”。

    她也大声的,“不可以,连续吃垃圾食品”?

    云飞求助:“林叔叔你呢”?

    林叔叔看着她,商量:“你也上了一下午课,我也腾不出手做饭,再不,还是二比一吧”。

    云飞走出来,“妈妈,二比一”!

    她不让步,对云飞说:“要吃你自己买去”!

    “行,我自己去”!

    “不行,你不能去”!

    布莱克放下滚刷,对云飞叫阵:“你敢不敢去?”

    云飞胸脯一挺:“敢”!

    他讲重点:“就像上学一样注意走路,知道去哪里买吧?”

    “知道”!

    “去吧”!

    云飞拿了钱飞跑下楼。

    “嘿,他不听我话了?”

    “哎呀,儿子不能装鸡蛋壳里养,得让他锻炼,长大了才是爷们儿”!

    她趴在窗台上,正看见云飞往小区西门外走,她不满地说:“不是你儿子,你当然能豁出来锻炼了”!

    他趴在她身旁,“胡说!云飞的名字是我取的,每次叫他就像叫儿子一样,他就是我的亲儿子”!

    他们一边斗嘴一边看着楼下。

    只见一个小身影回来了,迈着大步,雄赳赳的。

    拎着好大的一个袋子,劲劲儿地往回走。

    两人侧耳倾听门外,几分钟后,哒哒上楼了,小男子汉云飞拎着满满一包吃的进来,有点气喘,满脸自信,往茶几上一放,说:“都买回来啦”!

    妈妈亲了他一口,林叔叔在后背把他一推,表达:好样的!

    她煮面去了。

    这时电话响,她擦擦手,紧张地对布莱克说:“可能是家教,如果是联系你的,你来接听”。

    她接通后说了几句,递给了他,他郑重地接过去:“我是!对!嗯……可以,哦,必须尽力,好好,好的”。

    她屏息看着,他挂断电话,笑了:“下周,我也上岗啦”!

    这是应该庆祝的大事,以方便面庆祝,两男人唏哩呼噜吃的渣不剩。

    她摘下他的纸帽子戴上,拿过滚刷在墙上滚,嘿,挺好玩儿。

    她刷了好几个平方,他坐在沙发上看她一招一式打扮爱巢的样子,心要化了。

    他们刷完了客厅,站在地板中间欣赏,虽然不那么完美,但无比欣慰,这是他们筑巢过程中,衔的一草一泥,他们对自己不挑剔。

    云飞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孩子这一天太兴奋了,他轻声说:“八点了,我送你们娘俩回去,剩下的我刷完”。

    她把云飞的胳膊腿放好,拿起云飞的刷子说:“我要和你并肩战斗”。

    他知道推辞没用,有她更有劲儿。

    他在白涂料中加了一点点红,“卖家告诉我这样的比例最温馨,你看着吧,小公主房即将产生”。

    卧室比客厅面积小,感觉刷的挺快,尤其她熟练起来了。

    在十一点的时候,他补了最后一刷,把刷子往桶里一扔,将她公主抱,转圈参观,“美不美?”

    “哈哈哈,美,美晕了”!

    她的公主房粉白无暇,云飞的海蓝色大气活泼,客厅洁白素净,这就是他们的家!

    他抱着睡的软绵绵的云飞,她挽着他的胳膊,半夜三更,他们在晚风柔柔中回到筒子楼。

    他直接进套间放下云飞,她把云飞安顿好了,两人轻轻退出来。

    他浑身白渍点点,粉渍和蓝渍斑斑,调色板似的,头发灰突突,像个力工那么脏。

    可就是这个脏兮兮的力工,惹起她万种柔情,她扑了上去,从身后抱着他,把自己紧紧地贴着他,心突突跳跃着,把他的背穿透似的,她喃喃地:“别走!不让你走”!

    他把两个胳膊伸向后面,搂着她的腰腿把她背起来,也舍不得火热的温柔,可是他要走,回五楼。

    她不语也不松手,被缠绵的海淹没了,将唇吻遍了他的后脖颈,春夜沉沉,本就荡人心魄,爱人痴缠怎能抗拒?

    他投降了,反身把她抱起来到床边一放,她绵软地仰面躺着,秀发在床上散开,满面绯红,醉了似的看着他,等着他。

    他向她俯下身,突然看了看套间的门,门关闭紧紧地,但只要云飞推开门,就是他们的卧室,几步就是他们的床。

    他凝视着她,眼里是无尽柔情,在她颈下深深一吻,“在我们家洞房”!

    他毅然开门出去了,脚步声在走廊消失,她的耳边一片沉寂,她却精神了,这个家伙控制力真强!

    她摸着自己滚烫的脸颊,恨恨地想:这个傻瓜,当年不非得等洞房时,哪有这么多事?

    就不怕我再被人抢去?

    想到这里自己都不好意思,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百无聊赖,无睡意。

    滴滴滴,手机响。

    妹妹的声音:“三姐?你和谁在一起呢”?

    妹妹很少这么冲动,她清醒过来,妹妹催她,“二姐给我打电话了,我都知道啦,你不说我猜!

    是不是给你写情书的人?你偷发糕给他吃的人?给咱家送大公鸡和爆竹的人?你给织围脖的人?你为了他哭过的人?是不是……”?

    “是!是那个人!是他……”!她激动起来!

    妹妹那头突然没声,她心里一紧,难道又来个道德代表?

    “三姐,我都要感动哭了,我最了解你们了,见证了你们最初的海誓山盟,又看到你们现在的不离不弃,我相信了,相信感情是可以念念不忘的!”

    她握着手机不说话,泪珠顺着眼角流下来,这次不是伤心的泪,她的泪,百感交集!

第209章 给老婆的钱

    他们的小巢粉刷一新,剩下来的事属于女人的,她要装扮它。

    工作日,他在单位出不来,她可以。

    每个下午她提前回来,坐大客车返城,怪不怪?只要坐上前部那个小桶,晕车就不那么厉害。

    但坐一次客车剥她一层皮,何况连续坐?她鼓励自己:不总这样,忙过这一阵就不坐了。

    她打听到一个商城专门批发家居用品,她就去了。

    好远哦,公交一个多小时才到。

    进里面差点迷路,里面太大了,分各种区域,每个区域都是一片海洋:

    窗帘海洋;

    床上用品海洋;

    布料海洋;

    小饰品,摆件海洋;

    瓷器海洋……!

    每种东西像把仓库搬来似的。

    她对瓷器爱不释手,但没办法拿,心里说:“周末的时候和他一起来,他肯定会喜欢”。

    面对各种布料,她灵机一动,选择了最喜欢的面料加工窗帘,床单,被套,枕套,这样比成品便宜,而且更可心。

    但必须几日后才能加工出来,害得她跑了好几趟。

    她像贪婪的寻宝人,在里面留恋忘返,每次从商场出来,天色都暗了,赶紧坐车回家。

    手从来不空,直接送进五楼,在他们的小窝,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越来越多。

    她最欢喜的时刻,当她和卖主对话的时候。

    卖主:“结婚用品咋喜庆咋来,太雅致看着素淡”!

    她满面幸福,“他会笑话我的”,她像个准新娘那么娇羞。

    她最遗憾的时刻,留恋婚礼用品区的都是成双成对的,他们窃窃私语,男的当搬运工,女的当指挥。

    如果他在,他们也会这样。

    每个进度和收获,她都让他知道,他叮嘱她:等我回去!我一天就弄回来了!

    可是,她怎么能有耐心等?忙并快乐着!

    眼看又到周末了,这对于他一家,是个微妙的时候。

    母亲的脸在周五的早晨就拉得老长,看他的眼神当然没好样,饭桌上,林洋仰脸问他:“爸爸,今晚你又不回来啊”?

    他放下筷子,抚摸着儿子的头,这里是他的儿子,那里还有个儿子,他都舍不得,他温和地说:“爸爸在家陪你四个晚上了,周一就回来”!

    林洋的长相像他最多,性格也像,比云飞小十多个月,但比云飞少年老成的样子。

    母亲白了他一眼,对着林洋:“大孙子,和奶奶在家啥也不缺,这几天就当你爸被妖精抓走了”。

    林洋立即开始联想:“我爸是唐僧吗”?

    “他是唐僧就好了”!母亲讥讽地一撇嘴。

    他看眼母亲,我的老娘呀,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

    但老娘与他的阶级矛盾是不可能调和了,只要他还往外跑,这个矛盾无解。

    饭后,母亲的脚刚踏进自己卧室门,失声喊了句:“你找啥”?

    说着警觉地走进来关上门,他正在母亲床头柜的抽屉里找,疑惑地问:“我工资折呢”?

    这个抽屉是他放工资折的地方,母亲一分不乱花,但放在这里是她的安慰。

    “我换地方了”!母亲露出胜利的笑容,为自己抢先一步而高兴。

    “妈”!

    他来到母亲面前,也不让步,“我用钱”!

    又换做商量:“只取几百”!

    再换成恳求:“就取一次!”

    最后无奈:“你不能让我一分钱没有啊”?

    母亲因高兴而心平气和了,嘲讽他:“你们不是感情好吗?还用得着钱吗?喝西北风就中”!

    他沉着脸,“以前我不知道攒私房钱,都给你们了,以后我也攒私房钱”。

    说完恨恨地出去了,没钱?没钱也阻挡不住他奔向小巢的脚步,就像形成了生物钟,时候一到,浑身刺挠,心更刺挠。

    经过客车的颠簸,他回来了,回到他们的家。

    那娘俩在筒子楼,从他走进小巢的第一步,就看看这,看看那,小巢变了。

    沙发垫换成了米白色;

    茶几上摆对瓷器小人儿,小老头小老太太笑眯眯;

    凡是窗都挂上了窗帘,客厅是米白色的;云飞的是水蓝色卡通,他们的公主屋什么样的?

    他一开门,呦呵,粉艳艳的窗帘飘着红玫瑰花瓣,红艳艳的床单凤与凰成双,两个香枕成对,一床薄被双人梦。

    他哑然失笑,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负,她是多么淡雅的人,鸳鸯要成婚时,也喜欢浓墨重彩!

    难怪,这就是传统气氛,惊讶之后,他喜欢得不得了。

    走近床边,看见并排叠放着洁白的衣物,他展开一件,是个薄丝睡袍,有袍带,是男款,哈哈哈,这是给他的。

    那件肯定是她的了,他也展开,也带条丝带,领口绣圈小粉花儿,他好像看见她穿着睡袍坐在床上,所有长发散开,遮掩风情,肌肤如雪,红唇红腮。

    他把睡袍叠好,要迫不及待了。

    那个幸福的时刻就是明天耶!

    他看过这一切后,一丝尴尬袭来,这都是她置办的,没少挨累,钱都是她花的。

    他,囊中羞涩,有几个钱前期花光了,指望取存折,老娘转移了。

    他曾豪迈地说过:等我回去,我一天就弄回来了。

    多亏她买了,否则他用什么弄回来?

    借过几万块钱后,因为几百块钱他不愿张嘴,所以就这么两手空空来了,来当新郎?

    他好惭愧!

    第二天是周六,早饭后,他从筒子楼提前出发,他的家教第一课开始。

    他即将面对的是个初三男生,据说,这个男生这学期已经气跑无数个老师,家长无奈地说:只要有人愿意给他上课就行。

    膏粱子弟,纨绔公子,家教在他们面前就是要饭的。

    当他走进一栋湖边别墅,当他走进一间专门书房,他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才明白,为什么有钱子弟不爱学习。

    人家干嘛学习呀!

    但家长望子成龙,所以豪宅里鸡飞狗跳。

    他在书房里坐下,环顾着满屋名著像标本似的摆着,他苦笑一下。

    “啪嗒……啪嗒”,硬底儿拖鞋过来了。

    扑通,一个高大健美的男孩一屁股坐下,手脖子套着护腕,看样是练家子。

    不必问,这就是东家少爷。

    布莱克欠欠身,说:“你数学哪里有疑问……”?

    啪,不等他说完,那小子把一本书往他面前一摔,“这里都不懂”!

    往后一靠,抱着膀子,挑衅地看着他。

    意思是:你讲啊!

    他心里骂着:小屁孩,真想揍你!

    但他干嘛来了?你就是给人家服务的!

    他拿起那本书,翻了一下,这是那小子随便摔过来的一本资料而已。

    他把书一丢,说:“不是这本”!

    男生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意思是,谁不是给我当孙子,你咋这么说话?

    但男生照办了,一顿乱翻,啪,又甩过来一本。

    他看看这本还差不多,这是一本师大附中的内部资料,他的眼界平时都是见不到的。

    他浏览一遍后,让男生从第一套题做起,也就是这小子一个字没写过。

    叽叽歪歪,男生很快划拉完十个小题,把笔一丢。

    他拿过来一看,一个不对,他脱口而出:“你是没认真做,不至于一个不会呀”!

    “别磨叽”!男生不耐烦地打断他。

    嘿?他怒了,我就是不要这碗饭也不受你这小屁孩的气,我就要教训你一下,让你知道尊重人。

    他“嘭”地抓住男生的手腕,严肃地说:“你不是练茬子嘛?来来,我和你比比,弄不过我就不许这么和我说话”!

    男生废话不说,胳膊肘往桌上一支,两个人掰手腕。

    别说,小家伙十六七岁,但手劲不小,吃牛排长的力气吧!

    男生涨得脸红脖子粗,不太好对付,他也拿出真本事,否则输了,面子就落花流水了。

    终究小孩差在年龄上,手腕子被他压了下去,纨绔气焰也锉下不少。

    男生猛地站起来,像拳击似的热身,要胖揍他一顿的架势,如果真的打不过,他也就真会白挨揍!

    他也站起来,淡然不动,瞅准机会,扫堂腿虚晃,把男生注意力引到下面,出其不意在上面动手,男生回到上面,扫堂腿实发,男生倒下了。

    他双手一抓,没让男生挨地,但一时也起不来,他俯视着男生说:“服不服”?

    男生不说话,他见好就收,一把将他拽起来。

    几个回合一分钟不到,惊心动魄,两个人都气喘。

    男生扑通坐下来,他也坐下来,把资料一推,不容置疑地说:“继续做”!

    纨绔公子埋头做起来,他认真地监督着,详细地讲解着,一个半小时磕磕绊绊结束了。

    他一分钟不多留,拾掇起帆布包就走。

    在一楼客厅,站着一位华贵的中年女人,她快步走过来,极其客气地说:“老师,我真怕您中途被气出来”,她看见楼梯上的男生,讨好地问:“这位老师行不行啊”?

    布莱克也抬头看他,男生大声地说:“不怕死继续来”!

    话很硬但脸色和缓,说完上楼了。

    中年女人差点手舞足蹈,从茶几上拿起一个信封塞进他手里说:“老师,这是预付的课节费,还有见面礼,以后您费心了”。

    他放进了包里,这是他应得的,尊严被挑战,也付出了辛苦。

    走出别墅时,看看高高的天空,摇摇头,人世间,太精彩!

    接下来是高兴,天助我也,今天回去有交老婆的钱啦!

第210章 迟到

    他上完课赶回筒子楼时,正好中午,他经过厨房窗前,听见她在里面做饭,手指刚一挨上门,门开了,她扎个花围裙笑吟吟地等他。

    他随手把门一带,把手伸进帆布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晃了晃,“老婆,上交工资”!

    “这么快?”

    她的目光随着信封晃,然后往信封里面看,“这么多”!

    她的眼睛成了圆形,嘴巴成了O型,这是她最开心的时刻,是他最骄傲的时刻。

    他兴冲冲地说:“这是预付的家教费,以后收上一笔上交一笔,你是管家,不对,你是皇后”!

    他进屋放包去了,皇后端上桌一饭一菜,这是她自认为最拿手的,虽然味道不咋地,但他食之津津有味。

    下午是他们共同空闲时间,赶紧搬家。

    没用人力车,三口人手提肩扛运了几趟,大的扛大包,小的扛小包,不大不小扛中包。

    最后是那个床垫子,在新家用不上,还无处放。

    她摸了又摸,狠心说:“给王姨留下吧”。

    王姨这个房东,依然不着急,电话里说:“你把钥匙给小黄吧,多住那半个月就算了,不算房租,你还留下个床垫呐!”

    她感激地说:“黄姨,房间我打扫干净了,那盆君子兰长得很好”!

    王姨笑了,“你喜欢就带走吧”!

    她倒不是喜欢,但养了这么久,东西都搬走时,只有它孤零零留下,就像抛弃它一样,她带走了。

    那盆君子兰随她来到新家,摆在客厅窗台上,它已经长出四片叶子。

    她最后一次回筒子楼,敲开黄姨的房门,黄姨笑眯眯地说:“我儿子回来说:隔壁搬走了,窗户上的报纸都撤下来了嘛!”

    她心里说:你那个坏蛋儿子总是监督我的动静,以后再也不怕他了。

    黄姨落寞地接过钥匙,说:“你真走啦”!

    “嗯,我走啦!你和我王姨,还有孟姨,我一辈子不会忘记的,祝你们幸福长寿”!

    她知道这一走,不会回来,虽然不远。

    至此,她又搬家了,搬到了自己家。

    从这天下午开始,他们就在自己家生活了。

    云飞进入亢奋状态,谁说孩子不懂事?

    他在属于自己主权的家里异常活泼,与妈妈漂泊的日子在他心里结束了,他高兴!

    晚饭当然在自己家吃,作为第一顿燎锅底,在茶几旁,吃的很简单,他向云飞承诺:“今天搬家太累,明天给你做好吃的”。

    云飞已经什么都吃不下了。

    饭后,三口人手拉手到公园溜达,站在小桥上逆着夕阳,三个细长的影子错落地映在水面及大石块上。

    他们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心照不宣,这里,发生着他们的爱恨情仇,一个月前恨不得撕碎彼此,现在眼里都是缠绵。

    华灯初上时,他们慢悠悠回家了。

    她督促云飞洗澡,云飞磨磨蹭蹭地进去,好半天不出来,布莱克去帮助。

    半天后云飞出来了,浴巾裹着他,像裹个瘦猴子,然后他又兴奋了,在小床上折腾毫无睡意。

    她哄他:“咱们今天盖新被子,躺下试试”?

    新被子盖不住亢奋的神经,她换办法,我给你讲故事呀?

    讲得她恹恹欲睡,小家伙眼睛瞪溜圆。

    布莱克洗完澡出来时,穿着那件睡袍,走进来说:“你去洗吧,我们爷俩聊聊”。

    云飞鲤鱼打挺站起来,“林叔叔,今晚你和我睡吧”!

    他认真的说:“小两口得睡一起,你还没到娶媳妇儿的时候,你得自己睡!早睡早起”!

    他真不懂了,林叔叔第一晚住她们家,不该高兴庆祝吗?

    今晚妈妈和林叔叔为什么走马灯似的催他早睡?

    卫生间的镜子蒙层雾气,她用水撩洗清晰,对着镜子脱下外衣,当把最后一缕覆盖也褪掉时,心里蓦然升起一阵悲伤。

    九零年到二零零一年,十一年,她都没做成他的新娘。

    看看自己的脸,还是当年的样子吗?

    她把水龙头从头顶浇下来,水花从肩头,从锁骨往下流,流经她的每一寸肌肤。

    这身子还是原来那个吗?

    她满脸是细密的水珠,不知哪道水里是泪流。

    如果时光倒流,她一定要,要在最初就做他的新娘,生一个他的孩子,过平淡无故事的一生。

    她觉得时间不长,突然轻轻的敲门声,他小声说:“快一个小时了,再不出来我进去了”。

    她一惊:“真的吗?云飞睡了吗”?

    他压低声音:“你再不出来他又醒了”!

    一门之隔,两个人都低声笑了。

    那道门终于打开,她湿淋淋的浓发垂着,滴着水,浑身带着热气儿,白睡袍紧紧地扎着腰带,包裹得很严肃。

    他的头发刚要干的样子,碎卷特别多,睡袍有点短,下摆吊了起来,露出长毛卷结的小腿,浑身散发的浴液清香掩盖不住自身的味道。

    她们这身装束,这个时刻四目相对,当然是第一次。

    他一手托她的腰背,一手托小腿,抱起了她,她搂紧他的脖子。

    四目依然对视着慢慢往他们的公主屋走。

    这个时刻,她第一句话是什么?

    她小声问:“你怎么把云飞弄睡的?”

    他更小声:“我说再不睡就写作业,他很快就睡了”!

    “你真有办法……”

    “嘘……!我们不谈这个话题,今夜你只属于我”。

    他的脚在后面带上屋门。

    进了这里,他们谁也不是,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因相爱而在这里。

    他依然抱着她,说:“看看,这就是我们的洞房”!

    他把她放在床上,她发梢上的水滴答不绝,他跪在她身后,用袍子下摆当毛巾,擦她的头发。

    她的头发水少了,他的袍子前襟都湿了。

    她睫毛翕动:“脱下吧,多不舒服啊”?

    “你真比我猴急”!悄悄话养成了习惯,这私密空间里,他也附耳说。

    她把他的睡袍带系紧了,红着脸说:“不许解开,谁解谁是小狗”!

    又转过身,背对着他,一缕缕鼓弄头发。

    他伸过来一杯红酒,高脚杯满满晃晃。

    “你……”?

    “嘘……”!

    她握在右手里,他手里还有一杯。

    她后背贴着他的胸前依偎着他,喝了一口,酸甜,也不看他,把杯子举过肩,他低头唆了一下。

    他将自己那杯放在她唇边,她也吮吸了一口。

    “这就是我们的交杯酒”!

    “睡袍就是我们的礼服”!

    “云飞就是我们的宾客”!

    “这就是我们的仪式!今夜我们结婚”。

    他们说一句饮一口,杯都空了,脸都红了,血流也加速了。

    没有宾客满堂,没有欢声笑语地祝福,洞房却不冷清。

    他接过她的酒杯,连同自己的放在旁边,把她往上抱起来。

    空气凝结停滞,彼此的呼吸都变了。

    今夜,她给他的多到奢侈,他的手在任何一处都不想忽略。

    而她不拒绝,微合双眸。

    他粗重的呼吸像两股热浪冲进她的脖颈。

    “下辈子你还记得我吗?记得到我家提亲,还让那个月姥来,我当时就嫁给你,在礼花纷飞中,我们穿着真正的礼服结婚”!

    她沉浸在诗情画意里。

    “你不许变卦”!他简短一句后,手不停,他更急于做另一件事。

    她脱出他的怀,转过身,坐起来,正面对着他,他惊讶地不知她要做什么,眼看着她的小手伸向他的袍带,将亲手系紧的结扣打开。

    谁解开谁是小狗,她说的呀!

    袍子的两个下摆覆盖着他最后的秘密,她垂下的睫毛里,眼神落下来,两片下摆分开一甩,他没秘密了。

    他又是一惊,这一惊像电流穿身。

    我来帮你!他索性把袍子几把扯下往后一丢,火辣辣地盯着她,她的目光从下面移上来与他相遇,白皙的脸颊因酒而红,因情而艳。

    他伸出手去,眼睛依然看着她的眼睛解她的袍带,笨手笨脚中打了结,一头撞下来用牙齿咬。

    那条薄带一寸寸抽出去,她的袍带撤掉了,袍带一头依然衔在他嘴里。

    她的肩颈贴着几缕湿发,领口的小粉花儿颤动着。

    他的大手从小花丛一剥,她的袍袖滑到床上。

    像剥下外壳的荔枝,她白嫩嫩的在他眼前,没有一丝遮掩。

    她把那几缕湿发往后一撩,甩他脸上几滴水,她直视他的眼神里,几许渴求,几许放纵,几许羞涩,轻声说:“好好看看我!我美吗”?

    纤指在身上从上到下引领他的目光。

    他已窒息,血脉贲张中气流暗哑:“美”!

    她的两个可爱随着心率微微颤动,耸立成峰,挨挤出沟。

    她的胳膊向他伸过来,咯吱窝下两丛汗毛浓密如墨。

    他还等啥呀?!

    他把嘴里那段袍带一甩,卷毛在额头一飘,极不优雅的,扑上雪团如玉。

    他们,心与身交融了!

    他这头猎豹发怒了,开始她热烈地回应,几次巅峰后,在他癫狂的眼神中,娇柔的她绵软昏睡。

    她令人怜惜的模样,他本该轻柔,他都觉得自己变态残忍,但他控制不住。

    在残存的意识里,在迷离的眼神中,她有一丝恐惧,这时的他谁都控制不了,他不是那个她认识的人。

    这时的他,属于自然,属于天性。

    他们身体里的能量都想通过彼此发泄出去,他们又成为了亲密配合的战友,共同完成一项特殊任务。

    后来的事她像梦游,她被抱起来,温润的水流冲洗着她。

    抱起她的人当然是他,他也冲洗着自己。

    他怀里的女人瘫软绵绵,胳膊无力地垂着,他的脖子都搂不住,他们刚经历互相给予互相获取,刻骨铭心的交融今生今世忘不了,分不开,这个女人是他的,这时他无比疼惜。

    抱回到床上,用他的袍袖一裹,他也钻了进去,胡乱地扯过一个枕头,他们沉沉入梦。

    多年夙愿终于得偿,明朝醒来,你在我怀里,我在你枕畔,是真的,不是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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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她二十岁,因为见惯了父亲作为一个穷教书匠的窝囊样子,她发誓---“这辈子不嫁给教书匠”。嫁对人是她改变命运的最后一招了。但她偏偏遇到了个教书匠,他那年二十二岁,其实他们相识地更早。不嫁教书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不嫁教书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不嫁教书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