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不嫁教书匠TXT下载不嫁教书匠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不嫁教书匠全文阅读

作者:姝娟     不嫁教书匠txt下载     不嫁教书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6章 跃跃欲试

    在新区一座高层的12楼上,她看了一眼窗外,下面花园式园林令人心旷神怡。

    她记得初次当家教时,教过叫粤溪的女孩,走进粤溪家小区,她像乡巴佬进大观园,要迷路。

    当时想:这辈子我是住不起这样的地方了。

    那时大约是2001年,刚到市里,如今2017年,她也住上了这么漂亮的地方。

    这是她的新家,她又搬家了。

    但这次搬家不是颠沛流离,是乔迁之喜。

    老城区的房子整个出租出去,家具都留下。

    她带出来的又是每次随她南征北战的家当,它们是家当里的必需品,也是她舍不得丢下的伙伴。

    在那么艰难的日子里,这些忠实的伙伴随她搬这里搬那里,更远的一次是出城,去了县城。

    它们很朴素了,甚至寒酸,但它们还能服务,就像当年一样,新扎营一处,埋锅造饭就用它们。

    一个物件对于一个人,别人是无法理解其情的。

    新家装修很朴素,购买了最基本的家具。

    她住在这里后,初秋再开学时,上班会更近。

    这里是北城,与北边的沙塘子近。

    这里发展迅速,道路宽阔,绿化优美,她就搬过来了。

    这里发展迅速还有一点,是房价翻番,她的工资又涨了,公积金也涨了,公积金还贷很轻松。

    而且老屋还能出房租嘞!

    她对当下的生活感到很惬意。

    但随着生活安定,她也考虑一个问题。

    老屋不光只属于她,她清楚,至少有一半他的份额。

    当初他决定买那个房子时,把她惊讶够呛,十万元,对于她来说,是天文数字。

    是他主张买房,买那个二手房,他借了一多半钱,也都是由他起早贪黑兼职还清。

    后来存折上还有一些积蓄。

    那个老屋他立下汗马功劳。

    给了她在城市漂泊中一个栖身之所,一个家。

    他不欠自己的,从来不欠,做的很好了。

    一年前在十一汇演时见到他的背影。

    他头发又稀疏不少,头发很短,卷毛看不出来了,岁月不饶人嘛,腰背依然挺拔,穿着她买的衣裳。

    她是与沙塘子走散,随着人潮见门就出。

    开始没注意到他,是经过他身边的刹那,认出了他,她是懵的状态,就在她决定停还是不停时,走过去了。

    那一刻不停脚步是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吧!

    刹那间变成永远!

    回来后平静下来她想,应该找个时间和他好好谈谈,不谈别的,只谈房子。

    她会以现有市场价格分他一半,然后才是彻底两清。

    总不见面,他以为自己是老赖,那就不好了。

    但面对他,想想就激动,何时心平气和,再说吧!

    现代社会,联系一个人,不像古代,车马很慢,家书路遥。

    现在只需一个电话,一切近在咫尺。

    而杳无音讯,只能说心已遥远,远的不想联系。

    她听老佟说,他到江东不久就和老唐离婚了。

    他总会心有所属的,就像当年她先结婚,他随后就结了。

    生儿育女,与爱无关也可以。

    中年陪伴,换个人也可以。

    有的人,开始交错,这辈子怎么折腾都无缘。

    她曾经喝过那么多汤药,是要忘记什么,来平复难平的心。

    其实,最好的药是时间,不知不觉这么多年过来,该不该忘的,她已不想,不想就能平复。

    她拾掇完刚搬家带来的凌乱,进入另一种模式。

    学习,学习电子黑板的使用。

    开学后她又要上讲台。

    在阔别讲台五年后。

    放暑假前,老佟找到她,严肃地说:“别呆着了,上岗吧,我亲自组班子,小鸿当班主任,我家蝈蝈都要退休了,也让我编你们队伍里,你们当年不是铁三角吗?

    社会上一听是你们组团杀回来,好多家长都和我说,不把孩子送走了,在城里搭钱搭人陪读不划算。

    有办法谁撇家舍业?想到这些,真是汗颜无奈”。

    老佟的理想主义精神上来,谁都无话可说。

    而她也跃跃欲试,就像当年他动员她当班主任,这回,她又是痛快地说:“好吧,上就上”!

    她领命了。

    老佟要退休了,尚且老骥伏枥,上讲台是老师本职工作,她何辞之有?

    这学期学校发生了变故。

    没有大张旗鼓,悄默声的。

    大校长还有几个月就正式退休时,突然不见了,回家了,小道消息说,他被撸了。

    而且高级待遇被取消,只保留一级待遇。

    他上午还在学校嚷嚷,下午到县里开会回来就蔫了。

    就像当年他勾结上层调理走布莱克。

    同样的命运也发生在他身上。

    他是咎由自取,提前退休也是对他的优待,否则就不是拿掉待遇那么简单。

    虽然不光彩地拿掉高级,这么多年他也够本了。

    他女儿在BJ买的房子就是他出资,别的老师谁能在BJ买起房子?

    老佟对他的做派看不顺眼,他被排挤到权利边缘,这么多年郁郁不得志。

    这下好了,上面认命老佟主抓全面,也就是大校长。

    老佟在快退休的年龄又雄心大振,要振兴沙塘子三中。

    他首先要保住生源,亲自到小学接洽,宣传新初一的配班情况。

    把铁三角的招牌打出去。

    承诺,通过考试,掐尖孩子由铁三角教,也就是重点班。

    “不搞重点班不行啊,你这没有别处有,学生到别处去了,咱这里还搞平均?

    不行,形势就如此,我们只有顺势而为,才能生存”。

    这样一来,放假在家,她并没闲着,鼓捣电子黑板的使用。

    现代化教学,不是一根粉笔就可以了。

    她见过别人在课堂上使用电子黑板。

    像电影,像电视,手指一点,浩瀚沙漠,手指一送,沙漠变绿洲。

    好潇洒,好牛掰!

    她在门后曾痴痴地看,看别人使,她却无缘。

    这回好了,开学她也能使用了。

    她还关心出练习题,这方面她是最勤快的人。

    她曾经用“铁笔”在蜡纸上刻字,自己用滚刷印题。

    后来变成使用蓝色写字纸,正常书写便可,送到文印室,专门老师印刷。

    她觉得好方便,出题积极性特高。

    现在出题,可以这么操作:

    把一页卷子送交文印室,扫描出来的卷子和原版一模一样。

    还有更省事的,可以把习题直接放在投影仪下,白板上直接显示。

    这一切现代化,她无缘使用,多遗憾!

    所以,她决定重返讲台。

    就是为了在讲台上那牛掰感觉!

    但过去虽苦,可是她们年轻。

    她们这群六零末七零后在九十年代时,正是意气风发的年龄。

    是学校的年轻力量。

    在他们之后,学校逐渐不分毕业生,后来索性一个不来。

    沙塘子三中不是没人愿意来,是进不来。

    因为学生锐减,老师不变,超编严重。

    大学扩招,毕业生在校外游荡,通过特岗考进来的也都分到偏远之地。

    她们这波人被岁月推到沙滩上,后浪无人,她们依然上岗。

    在十二三岁小孩面前,他们就是老了。

    面对学生,老龄化老师们特别不受待见,对学生也是灾难。

    铁三角中她最年轻的,也47岁了。

    她真怕孩子们嫌弃!

第287章 老骥伏枥

    办公室门口的一面镜子前,几个女老师排队整理妆容。

    她们是初一新生的老师们,第一节亮相,很紧张自己的仪表。

    都是老天拔地的奶奶级别的人,尽量弄年轻些。

    大家的共同装配是:戴好耳麦,端着笔记本电脑,电脑上放着课本。

    往镜子里最后瞄一眼,陆续走出门外。

    她路过图书室,图书室大门紧闭,她心里叹口气:我那自由自在的时光啊,没喽!

    套上夹板架辕去了,老骥伏枥开始!

    走廊上鱼贯而出的几个人,踩着登台表演的步伐,她在其中,她感觉很牛。

    油然而生一股自豪。

    这就是职业本性!

    这届招新生六个班,近十年来史无前例。

    她教五六班,六班是挑选出来的苗。

    小学一流种子到市里去了,二流三流是他们眼里的宝。

    她就教这些宝,能不自豪?

    经过后门时一晃,她看见六班小孩鸦雀无声,肃穆以待。

    等着她出场。

    她的牛气又高涨一分。

    走上讲台时已经自信满满。

    那种感觉真好!

    被需要!被尊重!

    小孩子们真水灵,现在谁家孩子不水灵?

    一张张十二三岁的小脸,粉团似的光华,真养眼啊!

    她真想说:好喜欢你们!爱你们,么么哒!

    她放下手中工具,有那么一刹那,大脑空白。

    她已经五年没站在这么多人面前。

    但课堂经验就像舞台经验,她知道怎么掩饰。

    她的目光探照灯似的扫了一遍,有了,下一步干嘛来了。

    飙口语!

    Helloboysandgirls,Iamsohappytomeetyou,Wouldyoupleaseletmeknowyourname?

    andcanyoutellmehowoldyouare?

    哈哈,小家伙们转着眼珠考虑她的问题,怕考虑不好而紧张度提升。

    不再盯得她发慌!

    她变被动为主动,悠闲地来回走着,听他们的自我介绍。

    她惊讶于孩子们的英语基础,现在农村学校小学一年级就开设英语,再不像以前初中课堂上有26个字母不会的。

    不能单方活动,互动嘛。

    她又来问题了。

    PleaseguesshowoldIam。

    她让大家猜她年龄,话一出口心里很忐忑。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猜,英语不够表达,汉语上。

    你30岁了,比我妈年轻。

    你35岁了,你真白。

    你25吧,你身材真好。

    把她乐的呀,但真怕告诉她们说,我47岁了,吓到他们。

    此时,她真希望自己如孩子们猜到的那么年轻,赶上好时代,痛快地工作,学习,生活。

    而现在她也觉得依然是好时候,没有家务拖累,孩子已经出飞,自己还不老。

    正是甩开膀子干工作的时候。

    对得起越来越高的工资,对得起每一个叫她老师的孩子。

    尤其是,六班孩子太优秀了,她工作以来教过好班,但学生基础参差不齐,六班真齐。

    三年后中考连锅端,多带劲。

    十一之后,住宿生多起来,需要老师看管晚自习。

    她每周轮一次。

    把行李往宿舍一放,她开始住宿。

    上晚自习的时候不必考虑家,无牵无挂,在灯下工作,特别有惜时如金的感觉。

    晚自习需要上四节,有时白天已经上完四节,那么这天她上八节课。

    下自习回宿舍时,往上铺爬都抬不动腿,那一刻,她觉得岁月不饶人啊!

    她嘀咕:咬牙坚持吧,中考来个完美收官,把自己的执教生涯画上完美句号。

    然后回我图书室。

    期末考试很快来到,在期末统考中,六班当然全校第一,这个不算啥,掐尖儿来的。

    关键是各校都有掐尖儿班,这些班级竞争中,她的六班英语遥遥领先。

    120满分,平均分108分。

    什么县城的,各农村点的,六班全毙!

    这才叫霸气!

第288章 意外

    五月是花红柳绿的季节,东北苦寒岁月太久,五月开始,女人们进入绽放季。

    她们争分夺秒,不舍昼夜。

    像春天终于光顾寒带,需要抓紧时机美丽。

    六号是周日,下午的时候,她翻箱倒柜找换季衣裳。

    这几年条件好了,她买了很多漂亮衣裳。

    周一上班,她要美美哒!

    浏览一件件带给她快乐的衣裳,她忍不住试穿。

    在试穿的时候,她非常关注自己的腰,稍微紧一点,就告诫自己:需要管住嘴啦!

    她展开一件旗袍,纯白色底,肩头和下摆飘着朵朵红梅。

    这是她当班主任时,学生冰琼妈妈送给她的礼物。

    她很对不起这件昂贵漂亮的衣裳,她从来没穿出去过。

    因为她不喜欢旗袍。

    时隔大约二十年,她又穿了起来,她发现当年不相配的气质现在配了,一句话,青春不再了。

    一不做二不休,脱下旗袍,又换上一件更早的衣裳。

    那是一件大红色的真丝嫁裙。

    这么多年,它颜色依然,嫁衣的命运很令人同情,它穿在新娘身上接受一天的众人瞩目,过了那一天,就被收在箱子底。

    和新娘那永逝的闺中女儿岁月一道,沉默在岁月里。

    她打量着镜子中她重穿嫁衣的样子,神色黯然下来,别人提起新婚都充满甜蜜。

    只有她,新婚是不堪回首的屈辱。

    是无论何时想起来都要泪流满面的痛!

    她这一生实在堪伤,所幸中年之后开始顺遂,愿命运多加垂怜,让我平安如愿,可好?

    她脱下嫁衣,它又要沉睡了。

    床上扔满了衣裳,她索性把窗帘一拉,让自己身体高级状态,高级状态就是身上什么也没有呀,nothing。

    她全私密状态下,她对着镜子欣赏起自己来。

    那种感觉无以言说。

    这身,这脸,这皮肤,还是很年轻很美的。

    遗憾啊,无人来赏,年华付流水!

    就在反复自我欣赏时,她的心突然一跳,那种令她惊讶的跳。

    她发现在她的右乳内下象限,有一个牙签头那么大的小坑,很浅。

    在光洁饱满的那个东西上,那个小坑很显眼。

    她安慰自己,可能是文胸带勒的。

    可是她已经自由状态这么久,勒痕该下去了!

    而且勒痕怎么能出小坑?

    她以前看过介绍,那上面有小坑不好。

    她赶紧上网再确认。

    资料如下:

    由于乳腺癌随着病情的进展,容易侵犯到ru房的悬韧带,这种情况就会在乳腺皮肤表面形成凹陷性的小坑。

    她觉得头皮凉刷刷的,拿手机的手哆嗦了,蹲在地板上,在一堆美丽的衣服中,把脸埋在膝盖间。

    她打起精神站起来,她要再照照镜子,万一小坑没了?

    真的是勒痕,那么就是虚惊一场,那么她将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她站在镜子前,把目光一点点挪在那个地方,她默默不语。

    小坑依然还在。

    她变成木雕泥塑!

    刚才还兴高采烈,突然浑身无力,看着满床满地衣裳,她一件件叠着,衣服好沉,拿不起来了。

    收拾完衣裳,她拨通电话。

    云飞在广州接起来。

    她尽量平静地说:“今晚给妈妈预约一附院的乳腺外科专家号”。

    “没事,就是要检查一下”。

    然后她静等夜晚的来临。

    半夜她睡着了,醒来时凌晨三点多,专家号凌辰一点整放号。

    她看见了云飞抱歉留言:那个专家号太快了,我的手机恰恰卡了一下,再就没抢到,只半分钟都没了。

    下周我继续抢。

    她忽然感觉一阵轻松。

    讳疾忌医吧。

    亮天了,上班。

    在上班路上,同伴女人们开怀咧咧,她望着窗外成排的花树默然不语。

    心里漂浮一片云,一片不开心的雨云。

    从六班下课时,她往办公室走,小课代表跑上来。

    “老师,课后笔记中午抄吗”?

    “哦,抄,你中午来取吧”。

    每天她下课就会把课后笔记留下,这回她没准备。

    孩子们抄笔记成了习惯,都买了很厚很漂亮的大笔记本。

    她遇到考点词汇就给她们拓宽内容,都是整个初中会陆续遇到的。

    她索性一并在笔记上归纳。

    比如单词visit,它的变形是visitor,visitors,visitors',visition,

    英语卷有一道神题:请你用所给单词的适当形式填空。

    如果把所给词的变形都掌握了,什么空填不上?

    多年的中考实战,她对于教材范围了如指掌。

    用此方法让学生轻松扎实。

    到初三的时候,她和学生都会省力,她的规划是整个初三,就像她一手带大一个孩子,从长计议。

    她在图书室把笔记整理出来。

    课代表准时来取,问她:老师周考卷子能发下去吗?

    “哦,放学前来吧,我没批完”。

    因为心里有事,她第一次乱了头绪。

    她没去食堂吃饭,依然在图书室,她一个人肃静,批卷。

    一周一小考,考所学一单元内容,她每次在周末就批完了,从不让课代表催。

    好歹批完了上周的卷,她又琢磨这周试卷。

    都是她来组题,其他两个外语老师不伸手。

    她俩阴阳怪气地说:我那破班有啥考头?你有卷子我们借光。

    而她俩借光也就算了,还出损招。

    经常偷着拿出她出好的卷子在她们班级发下去当练习,她们才懒得批改。

    这样五六班的考试题曝光了,还考个屁?

    后来,她出完题就把卷子锁在图书室。

    她考完了再把试题往组里办公室一扔。

    借光去吧!

    所以她与那两人关系不咋滴。

    她索性就呆在图书室,谁的脸子也不看。

    这一周她除了上课,就是在图书室,除了上课,没再说话。

    二姐对她的事极其重视,建议她:“还非得等一附院吗?三院也不错,先到三院看看呗”?

    于是她预约上了三院号,是5月17号。

    那一天她有晚自习,提前上出来。

    那一天她有四节课,与同事窜课。

    她分在两天每天多上两节课,这样她17号去医院时,她的四节课就有人上课了。

    五班淘气包多,他们纳闷:老师你咋总来?

    她怼调皮鬼:你们以为我愿意来?

    二姐陪她去三院,顺利看上了专家号。

    主任亲自做B超,轻松的说:“没啥大事儿,但是住院吧,有个小东西,手术拿掉”。

    这个结果令她喜忧参半。

    她出来和二姐商量,她说:“放暑假再住院吧,学校窜课可费劲了”。

    “请假!这能拖延吗?”二姐的口气不容商量。

    于是,18号,也就是周四她正常上班,带着使命请假。

    那天很幸运,她只两节课,她在六班上课时,想到要有一段时间不能来上课。

    会有人代课,但不会尽心。

    她需要嘱咐一下,她说:“不管谁来上课,你们都要学好每一单元,我要考试的哦”。

    她没说那么太详细,孩子们听不出她的意思。

    快下课时,她忽然很留恋,趁着她们低头做题时,她把每张脸看一遍,虽然不能用语言告别,我的目光与你们辞行。

    铃响后是间操,学生们呼啦下快速出去了。

    她还站在讲桌后,与刚才都是低下的头比,现在是空空的课桌。

    窗帘飘卷进来,荡出去,带进楼下野玫瑰的花香。

    多美啊!

    这平凡可爱的生活!

    课上完了,她收拾了图书室的桌子,代她课的小李来取东西。

    她把课本,还有录音机,英语磁带,通通交给她。

    忽然想起耳麦,也一并送给她。

    她还有一处没拾掇,宿舍床铺。

    她最讨厌有的人穿着外衣钻进她被窝午睡。

    怎么睡都不行。

    她把行李捆了起来。

    这样最放心。

    好了,一切都收拾利索,她在图书室桌前坐下来。

    看着一排排与她默默陪伴的图书,她打开手机音乐。

    刘欢悲怆豪迈的“从头再来”:

    昨天所有的荣誉

    已变成遥远的回忆

    辛辛苦苦已度过半生

    今夜重又走进风雨

    我不能随波浮沉

    为了我挚爱的亲人

    再苦再难也要坚强

    只为那些期待眼神

    ……

第289章 蓝蓝的天

    云飞把一附院的专家号终于预约成功。

    这时她接到二姐的电话,“你说三院那个主任是谁?是我同事的发小,他们是光屁股娃娃友谊,如果你让她手术,我同事会亲自带咱们找她”。

    二姐兴奋地说。

    “你是找熟人?还是看名医”?

    二姐让她自己拿主意。

    三院主任说她没问题,不就是要拿掉个小东西吗?

    在哪里不一样?

    “三院吧”。

    她说。

    话一出口,就驷马难追。

    接下来就不受她控制了。

    办理完入院手续,开始各种检查。

    二姐陪她查完一项进行下一项。

    因为心里没负担,又因为可以不上课---上课真累啊!她在医院检查那两天很轻松。

    三院离二姐家近,晚上她住在二姐家,二姐带她吃大餐。

    各项检查结果显示,她的身体底子真棒。

    22号下午,她和二姐来到医生办公室。

    是主任助手找她谈。

    助手是个白净的年轻男医生。

    因为她的各项检查指标很合格,她笑吟吟地站在助手身边。

    助手肯定会说:没啥大事,就是长个小东西,拿掉就好了。

    主任就是这么说的呀!

    他见助手医生在纸上一笔画出个ru房,用笔点着一处,说:你就在这个地方长了个东西,很早很小,初步怀疑是癌”。

    他又一笔切掉,那里变成一条直线,就像患者变成平面的胸部。

    他继续说:“手术就是要这样根除”。

    也许这个部位手术的特殊性,医生详细地向患者解读,手术方案及后来的样子。

    她呆呆地看着助手白皙的脸,拒绝理解助手的意思。

    她的思维乱套了。

    你这么帅气的小伙子为什么没有同情心?

    是不是我美若天仙你就不会这么冷酷?

    我就不配做完整女人吗?

    她听见旁边另一个助手和患者也在谈,那个助手说:“你这个没问题,住三天院回家养着就行,一周后来拆线”。

    她痴痴地看着那个患者,年龄与她差不多。

    为什么我和她不一样?

    助手拿过一大本子资料,“你没什么意见签字吧”!

    助手看见她东张西望催促。

    我怎么了?就签字?干嘛签字?啊?

    她还在东张西望。

    她的思维散了!

    二姐在身后一推,“快签吧”。

    她觉得二姐特别冷酷,她也没有同情心。

    那本资料在她眼前模糊了,都是水,她一眨眼,满脸都是水。

    屋里人都静下来,只有抽噎声,她听见自己在抽噎。

    她听见自己哀求助手:“能不能不切?求求你!给我留点尊严吧”!

    助手冷静地说,“前提是得治病啊”!

    她的哭声一定很大,门口肃立很多穿病号服的患者,她们都是女人。

    平静地看着她,看着要加入她们队伍的她,虽然抗拒,但是她也得进来。

    她就不进来。

    她跑了出去,顾不得面子,哭着随便往前跑。

    长长的走廊尽头有个窗户,开着,她扑到窗台上,窗外是蓝蓝的天。

    蓝天很近,伸手可及。

    她对着蓝天哭,委屈的泪水流不尽。

    天空太辽阔,不管她的悲伤,悲伤只属于她自己。

    她终于开始懂了助手的话。

    她不是小问题,她是癌!

    这个与她不相干的字就这样与她有关了。

    她即将接受手术,根除。

    太残酷了!

    对于一个女人的极刑也就是割乳吧!

    这不是治病,这是侮辱!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么惩罚我?

    让我受此侮辱!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选择别的部位。

    我要有尊严的活,哪怕很短。

    也不要这么没尊严的活很久。

    她48岁了,生于贫寒,活于坎坷,但从没放弃对生活的信心和热爱,人到中年,一切都开始变得美好时,却遭此厄运,灾祸。

    为什么?

    命运要这么对我?

    要这么安排?

第290章美人鱼

    22号晚上,她没去二姐家,住在了医院,她的病房里。

    病房两张床位。

    她的床靠窗。

    临床睡着了,二姐在她旁边的长椅上也睡着了。

    她看见了明亮的月。

    病房在高高的九楼,月亮好像离她很近,月光柔和地洒在她身上。

    有那么一刹那,一个声音对她说:跳下去吧!

    往窗外一跃!

    她打败过无数生活中的困难,这次好像闯不过去了。

    活着太痛苦!

    她这辈子体会的滋味不计其数,突然她又体会了死的滋味。

    当对现实无法承受时,人的本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死这时就是解脱。

    既然是解脱,何惧之有?

    病房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她清晰地看见云飞从门外走进来,绕过床头轻盈地走来。

    轻盈地笑着问:妈妈你怎么了?

    云飞站在她床边,带着旅途的轻尘。

    拥抱着她,她在孩子怀里委屈地哭泣。

    她说:妈妈想你了!

    她的脸颊淌满滚烫的泪,她自己擦着擦着,云飞不见了,月亮温柔地看着她。

    她又想起下午时候,二姐对助手说:她不签字我给她签,没商量必须手术。

    二姐的理智显得冷酷。

    助手说:不行,必须她本人签。

    这就像签字画押,命运对她的裁决,必须她亲自签。

    她又站了在助手旁边。

    拿起笔签字,有十多张,像早晨上班签到那样。

    签完这份,她还要签一份。

    签这份前,助手简单的和她沟通,只是说:“你的腺体摘除后,就像男人一样平了,我们会在你身体特定部位取肉,你自己的肉,根据对称性再填充回去。

    这叫自体移植,切除手术后同时进行这个手术”。

    她点点头。

    “但这个需要毅力”。

    他说的比较委婉,就是很痛苦。

    她想到安徒生童话,巫婆说:“你的尾巴变成脚后,走路会像刀割一样疼,你可要想好了。”

    美人鱼流着泪点点头。

    她为了自己重新拥有尊严,她又点点头。

    她本不知道自体移植,是一个年轻女助手,轻声漫语地对她说:“我们可以重塑啊”!

    多少医生一切了之,多少患者无奈接受。

    只要活着残缺就残缺吧!

    她们这样安慰自己,而且表现的也很达观。

    真实感受只有自己知道,那是不可言说的痛。

    活着恰恰是延长这种痛。

    伤口好了,心理崩塌了。

    多少个午夜梦回,要独自面对,多少嫌弃的眼神要视而不见。

    今后人生只剩破碎。

    为了让自己不承受那摧残心灵之痛,她选择了一条美人鱼变双脚的路。

    像美人鱼切割鳍翼,她的身上将接受一刀又一刀。

    她比美人鱼幸运,她挨刀时会打麻药,这是人类对自己的慈悲。

    2018年5月23号下午,她仔细地编了两个光滑的大辫子,手术时后脑勺就可以放平了。

    她坐在病房床上等,病房外护士叫她名字,“章红梅”。

    她知道,到她了。

    她走到门口又转回身,进了卫生间,把门锁好。

    洗手池上是一面宽大的镜子,她在镜子前解开病号服。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现在是完整的,最后看一眼完整的自己吧。

    她抚摸着即将离开她的那个病体,我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没能保住你,对不起!

    你功劳赫赫,为我哺育儿女,完成使命了,却病了。

    为了我能活下去,我必须放弃你!

    对不起!

    她即将走向手术室,想起平时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与现在的问题比,实在不值得一提。

    她打开门,走了出去。

    她被护士领着走,手背上依然挂着点滴,不知谁给她举着药瓶。

    大姐,二姐,妹妹和大哥,跟在她身边。

    她不记得路,路线像迷宫似的,看到写着手术室的红字,知道到手术室门口了。

    家属止步。

    她自己跟着护士往里走,那是个宽大的厅,靠墙有一条长椅。

    护士到里面通报去了吧,她坐在长椅上,手上依然挂着点滴。

    那姐三儿凑在门缝看她,后来她们说看她孤零零的坐在那里,她们都哭了。

    护士出来,她被带进去了,亲人都在外面,这里一切她交给了医生,她的病她的命!

    点滴在门口拔掉,手背流出一滩血,她没管,一会的伤口更大,这算什么?

    她用流血的手签字,确认进来的是她。

    她回身时,看见了主任,就是这个主任给她动刀,主任像个猴子似的蹲在后门那里,正在看手机。

    见她进来,与她对视一眼,目光很特别,她看出了主任很紧张。

    手术床很窄很高,那是她不能逃避的地方,她躺下来时,看到头上很多灯,很亮不刺眼。

    四五个医生在床边闲聊,其中就有那个白脸男助手,他在这里。

    麻醉师问了她的名字,和蔼地说:“我们就是睡一觉好啦。”

    这态度都是用那啥买的,二姐都打点了,唯独没给男助手。

    麻醉师把个东西填进她嘴里,然后给她扎针,不知扎哪里了,很疼,一股刺激的力量清晰的顺着胳膊往头上来,到肩膀那里,她渐渐地意识模糊。

    灯光看不见了,她陷入黑暗里,没有时间概念,没有感知,什么都没有!

    她变成了一具肉体,被医生用刀切割,切割下坏组织。

    为了她更长久的活着。

    这叫治病!

第291章 那是谁

    她的记忆是碎片的。

    有个声音从遥远的天边传来,有人呼唤她的名字,声音很弱很远,刚能听到。

    那个声音:留着呐,都给你留着呐!

    那是白脸助手的声音,她听出来了。

    她好累,又睡过去了。

    她感觉自己在医院那种推车上,在推着她走。

    再有意识的时候,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一个轻柔的却严厉的声音说:这是ICU,只我一个人,我一个个来!

    她转动眼珠看了一眼,每张床都有人,都悄无声息。

    都是这一天中从手术室推出来的女人,身上带着刚割完的伤口。

    不来不知道,得这个病的女人真多!

    她想动动身体,却千斤沉重,胸口压着千斤巨石般,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重一点,下口气上不来。

    她仰面躺的姿势令她生不如死,可是现在她想死都死不了,她不能动啊!

    然后她又睡着了。

    她又听见了声音,她辨别着,有哥哥,大姐,二姐,妹妹。

    她睁开了眼睛。

    她看见了窗帘,哦,回病房了。

    二姐弯下腰,一手端碗小米粥,另一只手拿着小勺,她本能地张开嘴。

    一勺温乎的小米粥滑溜溜地流进嘴里。

    她吃完一勺就张嘴等,二姐马上喂一勺,二姐高兴的说:“像小鸟等喂呢”!

    吃了几口,她又累了,眨两下眼睛,二姐知道她不想吃了。

    把粥碗放一边。

    这时,她清晰地看见了所有亲人,他们关怀担忧的眼神,是这世界上对她最真挚的眼神。

    她清醒了,知道自己活过来了。也知道身体上什么没了!

    她直挺挺地躺着,整个上身裹着一层层纱布,又厚又紧,像个大茧蛹。

    想自己坐起来,根本不可能。

    “疼吗”?二姐问。

    她轻轻摇摇头。

    “戴止痛棒呢”,二姐的意思是,没止痛棒试试?

    止痛棒其实就是小剂量麻醉,她又昏昏沉沉睡不醒。

    她在病床上的每天都是复制:躺着,昏睡。

    四天后,也就是周一,一大早,她就被吵醒了。

    睁开眼,看见一屋子人。

    主任为首站在她床边。

    “下地溜达!再不溜达你以后胳膊都抬不起来,你就变成罗锅”。

    主任大声威胁她。

    二姐和大姐一边一个,把她扶起来,靠着枕头被子坐。

    这么多天,终于又见到主任,主任查房来了。

    她看着与自己同龄的主任,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敢执刀切割,在人体上切割。

    主任在她床前停留的时间创造了奇迹:最多。

    说的话最多。

    “你的手术很成功,外观一点没破坏,只是摘除腺体了,然后又在别处取肉给你填回去了,你的皮肤不是疤痕体质,这是万幸”。

    主任对患者用大白话形象的解释,令人忍俊不禁。

    好像拔完萝卜填坑,她填的是肉。

    但主任下一句话令她又要崩溃。

    “这是第一次填充,按我对你的方案,还有两次手术,最后一次在年底结束”。

    “啊?不是一次就行啊”!

    她使出最大力气喊。

    主任轻描淡写地说:“分多次是必须的。

    一次性填回那么多肉,细胞成活率低,最后坏死,僵硬,而且一次性外观保证不了对称。

    接下来的手术实质就是医学整形”。

    我的天啊!

    还以为遭一次罪,然后就是养伤,竟然还要这么多次。

    这是手术前没告诉她的,估计怕她受不住。

    其实医生不告之患者的太多了。

    什么都告诉患者,患者不知跳楼多少个了。

    最后主任安慰她,“放心吧,我在整形方面全省没谁比我好,保准还你个一模一样的ru房。

    谁让我给你切掉的呢”?

    众人都笑了,在本该悲伤的气氛中。

    主任最后一句:把止痛棒撤了,再麻醉就傻了。

    说完主任领着一伙人一股风似的走了。

    早饭后,二姐说:“我们溜达溜达吧”。

    于是她下手术台回病房后第一次走到病房门口。

    走廊上晃悠着很多穿病号服的患者。

    她们都是女人。

    年龄大都四十到六十岁之间,五十岁上下最多。

    她们来自各种家庭,来自各种经历,把痛留在这里,然后带着创伤回到各自生活轨迹。

    她们手里拎着不止一个瓶子,滴流瓶。

    拎着瓶子的她们,慢悠悠地走,互相之间无言地交错,像垂头丧气的游魂,本该难过的场面,又一次出现冷笑话。

    她也有滴流瓶,两边都有,二姐拎三个,大姐拎三个。

    她迈出重生的第一步,走进走廊,加入病友们的行列。

    她腰板挺直,目不斜视,姿势与别人不同,引来侧目。

    她与别人不同是因为,她被裹得又厚又紧,软乎不起来。

    这时陆续有患者好奇的嘀咕:就是她,那个往回填肉的女人;

    唉呀妈呀,听说也四十多了,也不是小姑娘了何必?从自己身体上割肉回填,多遭罪啊!

    反正有衣服盖着,自己不说谁知道没那玩意儿了?

    她那么在意,为什么不保乳手术?

    保乳必须放疗,她选择遭罪也不放疗吧!

    如此窃窃私语一片,她无言地走过。

    只走一圈她就不愿意了,回床躺下来。

    躺下来也不舒服,她觉得被裹缠的肌肉刺痒难耐,她要解开挠挠。

    而且撤掉止痛棒,她觉得裹着的肌肤,火烧火燎,撕拉硬扯。

    但在能忍受范围内。

    这么一想,人的身体也怪了不起的,复原能力真强。

    是自己不好,没照顾好它,而它劫难中不遗余力地复原,自己还有啥牢骚?

    通力合作吧。

    二姐威胁她:你不活动不行,活动幅度大了还不行,你要保持病体的稳定性,长歪了咋办?

    说完二姐笑了,这又出现个冷笑话。

    她的手机来电一直是二姐接听,二姐又接完一个电话说:昨天你有个姓郭的同事打来电话,刚才又来电话了,说她们已经出发了,来医院看你。

    她摸摸自己茧蛹似的状态,感觉难以见人。

    尤其,她失去了一个ru房,她极其自卑。

    二姐给她梳头,擦脸,整理一下病号服,又坐了一会儿,病房门外传来多人的话语声,是她熟悉的声音。

    同事们来了。

    很快,鱼贯而入一屋子人,都是本组的女同事。

    她们风尘仆仆,从沙塘子来到病房。

    组长大姐开朗地笑着说:“想只来几个代表,但组里姐妹们都想来看看,就把课给他们男老师了,代课的兄弟们说:去吧,不用担心你们的课。”

    她一一看去,这里有另外两个外语老师,因为出题,考试,她与她俩急头掰脸的,哎,自己格局太小,现在想起这些太不值一提啊!

    她看着大家流泪,看看,人家都好好的,正常上班上课,都那么健康,自己也曾是她们中的一员,可是现在被按在这里,动不得走不得。

    今后就永远离开她们的行列,再也不能上讲台了。

    小鸿不等她问,说:“学生们知道你住院了,天天问,我们英语老师啥时候出院?

    她们也要来,我考虑到坐车路远,哪怕派代表也不行,就没让她们来”。

    她又一次泪奔,嘱咐小鸿:“告诉孩子们,笔记抄完了要经常翻看,还有,我等着他们期末考出好成绩”。

    小鸿终于撑不住,也流泪了。

    组长大姐转移她们的悲伤,笑着说:“往门外看,谁来了”?

    她这才慢慢转头门口,门外黑压压站着那么多男士,为首的是老佟。

    他们一直候在门外,这时像得到特赦,一个接一个进来了。

    领导班子都来了。

    女老师们往边闪开,但男人们离床远远地不再往前来。

    一个个大老爷们局促地排队,不知该说什么,该问什么,因为这是女士专属的病。

    他们觉得多有不便吧!

    他们笑不得哭不得,还没话说,表情滑稽得很。

    泪光中她又觉得好笑了。

    老佟上前一步,把一个大大的纸包递过来,说:这是班子成员和同事们的心意,不多,用于你治疗用,名单在里面。另外学校出了两千元。

    下学期会有个励耕补助,我给你申请下来”

    他安排得井井有条。

    原来,他手中的是大家的红包。

    这份心意太沉重,她不能收。

    大家七嘴八舌劝,她接过这沉甸甸的纸包,又泪流。

    组长大姐说:“昨天才知道消息,有很多还不知道呢,我们来的匆忙,在路上还有好几个打我电话,让我垫付,我没现金,告诉她们,红梅出院再说吧”。

    她带着鼻塞说:“不用了,谢谢大家的心意,谢谢大家”。

    她说不出别的了,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大家看过了,礼物送完了,互相看了看。

    老佟说:“五六班你别管了,你安心养病,我知道你憋足劲为学校振兴出力,但学校不能使唤你一个病人,让别人接任去吧。

    你养好病快点回到图书室,还给大家跳舞,‘鸿雁’我都没看够,蝈蝈都不高兴了”。

    老佟前头说的实在,后头说的风趣。

    蝈蝈嗔怪他:“你这个人呐,说着说着咋扯上我?我啥时候不让你看美女了!”

    大家发出集体笑声。

    笑声后,同事们潮水一样退出去了,纷纷上车,返回沙塘子,好多人回去就上课。

    她一直没打开纸包,她要铭记每个名字,每份礼物,还,必须还!

    晚饭后,她又常规出去溜达。

    走廊两头都有窗,西面窗射进来夕阳。

    夕阳柔和的光线铺满走廊,溜达的人特别多,慢悠悠的,病号服披着瑰丽的光照。

    她溜达到东头往回挪,二姐在旁边给她拎瓶子。

    绝大多数患者都有陪护,男陪护,也就是丈夫,不多,只几个。

    在这里看到男人属于稀缺。

    她迎着夕阳往她的病房门口挪,在夕阳的逆光中不禁眯起眼睛,有个男人站在她前方,她逆光看不清,他的身影特别像一个人,一个她认识的人。

    那是谁家丈夫?

    好像啊!好像他!

    如果是他多好啊!

    可惜,不可能是他!

    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忍不住一直迎着那个人看,脚下慢慢挪着。

    那个人也看着她,看她梳着两个毛刺刺的辫子,被夕阳染上绯红的脸,依然苍白。

    她穿着扎眼的病号服,病号服领口露出扎眼的白纱布,她一步步挪来,他心痛死了。

    他向她走去,很慢,怕吓到她的样子。

第292章 逆行而上的人

    她看清了来人的脸,强装下很疲惫的脸,下巴上布满了黑胡茬,像是一夜间钻出来的,白眼仁带着红血丝,他平静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没有惊,没有悲,像是把所有情绪已经体验完了后,整理出这样的状态,出现在她面前。

    她终于确认了,这个人她认识,他是布莱克。

    他浑身带满旅途风尘,像是走了很远的路,来到这里。

    是的,他走了很远的路,走了十一年半,离开时还勉强有青年的样子,归来已是一个十足中年人。

    而她,落魄成疾!

    她垂下眼帘,不再与他对视。

    自己此刻何等狼狈,由舞台上骄傲的鸿雁跌落成命运的阶下囚。

    再看他一眼都是尴尬的祈怜,不看。

    二姐也认出了他,惊讶,随即客气地问:“怎么来的”?

    他轻声说:“开车来的”。

    她往前挪步,二姐只得跟随,他走在另一侧,接过那一侧的滴流瓶。

    重逢场合就是这么特别,特别中她极其难堪,恨他此时出现,让她一个人老鼠似的躲在洞里疗伤多好?

    到病房门口了,他待她俩进去后要跟。

    她没回头,决然地命令:出去!

    二姐赶紧接过他手里的瓶子,和他说:“请稍候”!

    他松开拎瓶子的手,看着她一步步向床边挪。

    二姐把床边粉红色帘子拉上了,他转过身。

    他踱到走廊西面大窗前,两手撑在窗台上,外面春色更浓了,六月快来了,可是病房里是没有春天的。

    他听见脚步声在身旁停下,回头见是二姐。

    他站直了,转过身。

    二姐笑吟吟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低声答:“我的老朋友老佟昨天告诉我的,我把学校工作安排了一下,因为我很长时间不能回去了,我要在这里照顾她”。

    他说的很平常,没有浓墨重彩地渲染他的情绪,但他憔悴的脸色说明,昨晚他没睡好,甚至没睡。

    又加上长途自驾,他很疲倦。

    二姐收敛起笑容,说:“谢谢你能来看望她,今晚到宾馆休息一夜,明天回去吧,我们姐妹会照顾她的,你不必费心”。

    这句话极其耳熟,十一年半前那个深秋,就是在医院,二姐对他说:她有我们,不用你操心,我会给她找个有钱有能力的男人,让她享福。

    那次他走了,这次呢?

    他说:“我不会回去的,她需要我”。

    二姐暂时无话,定着眼神想了一会儿,又看着他问:“你打算怎么做”?

    他也定着眼神看着二姐,答:“我现在是自由身,我要和她结婚,照顾她下半辈子”。

    二姐深呼一口气,说:“她切掉了一个ru房”,二姐没有告诉他她手术时塑型的事,算是考验他一下。

    她变得残缺,这个他来之前就知道,得了这种病就是这个结果。

    他当然难过,因为她更难过!

    二姐问:“你不介意吗?”

    他慢慢摇摇头,“我要帮她走出阴影,让她知道,她活着对我就是有意义的”。

    “后期可能化疗,头发掉光。”

    “我陪她来化疗”。

    这些平时感觉忌讳的词,冷冰冰地挂在嘴边,而且是与最爱的人关联,他极其反感,然而,他必须面对,因为,她正在面对。

    二姐越来越严肃,“我是学医的,后来没从事医院工作,但常识是懂的,这几天我在她面前谈笑风声,她也天真地以为出院就是养病。

    她天真的纠结于手术部位好不好看。

    其实,癌症的残酷性在于,一朝患癌终身抗癌。

    会存在复发,转移的隐患。

    而且任何癌症都要讲分期分型。

    她分期肯定是早的,但分型需要大病理报告出来。

    我了解到的乳腺癌分三大种类型:

    三阴型,这种最凶险,死亡率极高,有的两三年后人就没了;

    三阳型,这种比三阴存活率高一点,但必须吃靶向药,打靶向针,比如赫赛汀,每针两万多,每个月一针,治好这个类型,几十万甚至百万,

    花费极高,是用钱买命;

    雌激素依赖型,这相对来说是最轻的,治疗手段多,对症药物多,花费不高,普通家庭可以承受,这个类型早发现早治疗,可以不影响寿命。

    她会是哪种类型,就看造化了,但摊上啥样,都不是我们能选择的。”

    二姐一口气普及完这个残酷的医学常识,不再看他,像是给他考虑时间。

    他当然知道这个病的严重性,但不像二姐这么清楚。

    谁没事研究这干嘛?

    但他现在必须研究,她会是哪种类型。

    疾病真的好残酷,容不得半点侥幸,摊上什么结果就是什么结果。

    没有选择,就像它突然降临,没有选择。

    人在疾病面前渺小无助,而她正人单势孤地面对这么可怕的局面,她的可怜,她的无助,可想而知,他都胆战心惊,何况当事者本人?

    别人永远是旁观者。

    就因为如此残酷,他更加不能离开!

    他更要和她携手面对,面对可怕的疾病。

    说豪言壮语那是作秀,没有实际支持的决心都是空谈。

    他说:“我现在是单身汉,有时间照顾她。

    她治疗我陪着,至于用到钱,我手头略有积蓄,还可以卖车,沙塘子我有套房子,那里是经济开发区,房价不低,卖了那套房子,供她吃药打针”!

    他看着窗外,远处是浮动着光晕的城市上空。

    二姐说:“你这样想真的令我感动,但就是因为感动到了,才觉得不忍。

    这样对你是不公平的。你们毕竟,没有任何关系,没结婚证,没共同的孩子,分开又这么多年。

    你找个健康女人吧,她今非昔比,不要为了她你再陷进来,你有这心她就会很欣慰的。

    你如此牺牲,她也不会心安理得,会觉得是你的怜悯,施舍,让她一个人承受吧,习惯就好了。

    你不要冲动,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如果你哪天变卦,我们都能理解,但那是对她又一次伤害”。

    二姐说到这里流泪了,可怜的妹妹啊!

    不管二姐说什么,他一副打定主意的样子。

    眼前这个男人,不管以后会怎样,但眼下这份勇气还是令人感动。

    多少有证夫妻,生儿育女了,大难临头还各自飞。

    老婆有病没等出院就提出离婚。除了负担经济,男人更在意女人那里的残缺。

    不怪男人,不要用圣人标准要求任何人,谁心里都有阴影。

    而这个男人,不但没躲避,还逆行而上!

    二姐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这么做”?

    他回答很简单,“和她在一起我快乐,即使她生病了”。

    服了,章红梅这完蛋玩意儿,被命运捏鼓,命不该绝,还给她一线活路,上天派这么个人陪她,虽然生病,也算值了。

    二姐该说的说完,无话可说。

    把决定权交给红梅吧。

    让她自己决定他去留。

    这几天陪床情况是:

    哥哥不方便,不能陪;

    大姐美尼尔综合征,这几天着急上火已经要瘫了,不敢让她陪;

    妹妹上班通勤,孩子还小家里离不开。

    只有二姐陪床,衣不解带,没人替换。

    红梅在病房躺着,见外出好久的二姐终于回来,赖唧唧的,“扶我起来啊”!

    扶她起来不轻松,她一点不敢发力,全凭别人往起扶,二姐把膝盖跪在床边,探身做准备。

    这时一双大手伸过来,她随着那双大手稳稳当当坐了起来,大手在她后背一托,她舒服地靠着。

    是他!

    他对二姐说:“今晚你回去吧,我在这儿”。

    二姐未置可否。

    二姐扶着她去了卫生间,笑着小声问她:“他留下行吗”?

    她看见二姐头发出油了,贴在头皮上,一向精致的职业女性狼狈不堪。

    她说:“他不怕我作他就留”。

    二姐笑了,心里说:还是希望他留,嘴硬,多亏问问。

    二姐又笑了,“人家大老远来的,你好好说话,别作,作人家干啥”?

    她沉默了,是啊,作人家干啥。

    她现在是需要照顾的人,别人逃之不及,好不容易来个逆行而上的人,就要感恩戴德!

    从生病那天起,她的心态就变了,脆弱,敏感,多疑。

    二姐也是受够了,回家好好调整一下,他不说要照顾下辈子吗?

    那今晚就试试吧,如果一晚上就吓跑了,也不怪他!

第293章 女王

    二姐拿起包,看了看病床上的她,又看向他,目光情不自禁地饱含托付,点点头,快步出去。

    他送二姐到病房门口,转身回来。

    经过邻床,临床病友年近四十岁那样子,实际年龄比红梅小,但更像抗摔打的大姐,陪护丈夫挤在她的病床上,他们各自看着手机,眼角留心新来的他。

    猜测着,老公本尊驾到了吧,前四天干嘛去了?

    她靠床头一动不动地坐着,后背塞着被子枕头。

    缠满绑带的上身套着白绿相间的病号服,显得臃肿难受。

    她呼吸都是一种挣扎。

    这情景他最想抱着她痛哭一场,责备她:你好完蛋啊!怎么会这样?说好的离开我你会嫁得好?过得好呢?

    你真没用啊!

    可是,他站在病床前,把来到眼圈的泪咽了回去。

    他不能哭哭啼啼的,他要从容镇静!

    他寻找她的目光,她扭过脸不看他。

    他探身问:“想躺下吗”?

    她置若罔闻,不理他。

    他往床底看了一遍,直起身出去。

    她目送他在门口消失,心里一阵空,就那么一瞬间,感觉他又不回来似的。

    她最怕看到他的背影,怕背影不见,明知他会回来,却像永别那样难过。

    她眼睛红了,泪水成串吧嗒吧嗒,有的落进脖颈,濡湿脖颈上的纱布。

    反正她现在泪水特别方便,说来就来,也不知哪来那么多泪。

    体内的水分经过转化,流过心头蔓延到眼睛,就变成了泪水,流泪代替她的千言万语。

    邻床“大姐”知道,矫情女人又矫情了!

    他终于出现在门口,往里走来,两手各端一盆水,冒着袅袅热气儿,像功夫侠练本事,两盆水稳稳当当地端到她面前,放在地上。

    她偷偷擦去泪水,目光落在水盆上,那是两个新买来的硬塑脸盆,质量杠杠的样子,医院花钱配送的塑料盆软踏踏的,她们一直没用。

    陪护睡觉用的躺椅在白天就是一个普通椅子。

    他把椅子挪到床头,把一盆水放在上面。

    他柔声说:“洗洗头,洗完了轻松”。

    他说“洗完了轻松”让她不可抗拒那种轻松,她入院就没洗过头。

    二姐不敢给她洗,怕弄湿绷带,她浑身哪里都没沾水,窗口扑进来的都是热风,大街上已经裙袂飘飘,她裹得像木乃伊,那种滋味别人不会感同身受。

    水,这个平时习以为常的流动液体,在现在处境的她看来,遥不可及。

    他伸开双臂将她托起,走到床头,俯身将她横放在床上。

    把她的头调整到水盆上面。

    解散她的两个辫子,两个辫子揉搓得发丝绞结着。

    头发都散开时,他找到了木梳,先将头发梳开梳顺,才把头发放进水里。

    他一手托着她的头,一手撩水,温水流进发丝,流过头皮,久违了,洗头的感觉。

    他从裤子兜里掏出小包装的洗发水,把她的头发痛快地揉满泡沫,真爽啊!

    他换上另一盆水,把头发漂洗一遍,其实只一次不够,但勉强这样吧,他蹲在地上给她擦头发。

    半干的头发垂下床沿,发丝纤细柔软,浓密如初,他把手指插进里面,撩起一片轻吻。

    这么好的头发,在不久的某一天,会开始一缕缕飘落吗?

    在她失去ru房后,又失去秀发,真TMD我该骂谁?

    如果可以代替,割我的,掉我的,这些对一个爷们儿啥用没有,可是对一个女人,一个她这样俊秀聪慧的女人,太残忍!

    那个在大坝上,与他迎风奔跑的女孩,飘盈着长长秀发的女孩,此刻,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没有脾气,没有抗争,逆来顺受命运的捉弄。

    他蹲在床边,捧着她的秀发,泪水滚下他的两颊。

    他在她耳边说:“红梅,时间对我们的惩罚太狠了,我们和好吧”!

    她依然不理,但动了一下,他赶紧擦眼睛,站起来,抱着她转了半圈要往床上放,她看着他的眼睛,小声说:“我要去洗手间”,那眼神令他心痛了一下,那是她有求于人时小心谨慎的眼神。

    他绽放一个安慰的笑容,点点头。

    他扶着她下了床,拎着所有瓶子,拿上手纸。

    他跟进洗手间,锁好门。

    帮她在马桶圈上铺好纸巾,然后拎着瓶子转过身。

    她只穿着病号服裤子,里面有短裤,很好解决的,但她弄了好半天才坐下去。

    接下来就尴尬了,两人耳边同时出现哗哗激流声,发出者难为情,听者不好意思。

    如果在以前,这种情况下,这不算什么!

    但他们已经变得不习惯这么探进隐私。

    她站起来时比较忙乱,裤子胡乱提了上去,就往门口挪,他在后面跟随时,发现她裤子后腰带往下湿了一大片。

    得,尿裤子上了。

    生病了多么令人无奈,她知道了心里不定怎么堵!

    但不让她知道也得知道,需要换裤子啊!

    到床边时,他把布帘哗啦一拉,从棚顶下来的厚布帘形成一个私密空间。

    她纳闷地看了他一眼。

    他放好瓶子,说:“别动,我找找看”。

    他去翻收纳箱,里面有干净的短裤,一套家居睡衣,还有女性护理巾,还有洗发露,姐妹们为她准备得很周全,却无心打理周全。

    他拿出睡裤和短裤,只得如实相告,“身上的湿了,换下这个”。

    她果然倍受打击。

    他打量她上身硬邦邦的茧蛹绷带,胳膊贴不到身上,指尖根本够不到换裤子。

    怪不得尿湿裤子,二姐在,应该是帮忙协助的。

    自己大包大揽护理她,却束手束脚,这么大功夫就没护理好,他自责着。

    她是外人吗?

    自己是她的谁?

    他轻声说:“我来”!

    他褪下她的裤子,短裤,把她抱在了床上。

    她没拒绝,没本事拒绝。

    他给她穿短裤。

    怎么办?

    视而不见给她提上?

    那里多难受啊!

    他小声说:“下身发炎了,我给你洗洗”。

    她早就难受,但没好意思开口让二姐看,她是看不见的。

    又痒又疼,真是难言之隐。

    她蹙眉瞪着他,目光是:你猥亵我?

    他看懂了,声音极小:“有味了,不害臊”!

    不这么说她不听话。

    说着又在床上横放下她,拿过被子盖好,端盆出去了。

    她在被子里紧紧地闭拢双腿。

    帘子一响,她赶紧闭上眼睛。

    被子掀开,她把头一歪。

    她的屁股被他大手托着,下面对着水盆,她两脚登着床沿,膝盖以上依然紧闭。

    他俯身在床边,不再动作,看着她不说话。

    她恨恨的,委屈的,羞涩的,看着他,怒怒的:“布莱克”!

    只一句,没再说别的,这一声听起来很生气,但他心头一热,他又变回布莱克,而不是林森。

    那么,布莱克该做的就做吧!

    为了方便操作,他握着她的脚后跟搭在他的肩头,两个脚后跟都搭了上去。

    她从来都是欺负他,这样的欺负也算是到家了。

    她全程闭眼睛,感觉被抱着转了一下,躺在了枕上。

    这时她体验到的舒服胜于任何羞涩,再说了,全程都那样了。

    他钻出布帘,仔细合拢,去洗手间收拾水盆去了。

    邻床一声不响地猜测着她们帘子里的活动,他出出进进,一盆盆水端进端出,干啥呀?

    好奇是人的天分,何况观众无聊,就猜测呗!

    他又出去了,洗病号裤子,内裤,忙忙碌碌。

    她在布帘里,抬起左脚,看了看,抬起右脚,看了看,两只脚丫都被洗白白,她咬唇笑了。

    他们让邻床失望了,邻床一直没窥见她们的布帘全面拉开,入夜了。

    邻床大老爷们挤在病床上睡,鼾声如雷。

    布莱克没把椅子变床,他坐在椅子上,把头趴在她枕边,这一天他太疲惫,他睡着了。

    明月在窗外又来探访,像微笑的眼睛,笑而不语,神秘莫测的样子。

    她睡一会儿醒一会儿,醒来时见他的头趴在身前,会突然一惊:谁?

    他吗?

    真的是他吗?

    她一动不敢动,怕动一下,幻觉就碎了,变成窗台上的月光。

    她听见了他的呼吸,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那味道似曾熟悉,又很陌生。

    真的是他!

    她刚要笑,突然悲从中来,你为什么才来?

    我病了,不配你了!

    带着泪痕,她又睡了。

    在她的睡梦中,被大手稳稳扶起,她迷糊着坐起来,那种半睡半醒间身体换了姿势而解乏。

    这是二姐在这里她没有的待遇,她也不好意思叫醒二姐:给我换个姿势。

    她换姿势只能坐起来,不能侧身躺。

    这个没人告诉他,他就知道这样做,一夜间他给她换了好几次姿势。

    早晨的第一缕光射进病房,他们的布帘终于全拉开,病房里阔绰亮堂。

    两个男人互相点点头,两个女人互相笑一下,新一天开始。

    邻居男人坐在病床上,他陪护的女人不见了,好半天,女人两手拎满打包早饭回来,男人迫不及待地推开小柜子上的杂物,像是与谁解释,说:她运动一下有好处,省得溜达了。

    没事,她们这个病死不了人,现在都不是病了。

    说完他们开饭,唏哩呼噜好不香甜。

    男人腾出空时不时地瞄过来,看布莱克干啥。

    他给爱人洗脸,小心翼翼不弄湿脖颈;

    洗完脸洗手,大手捉着她的小手揉捏着,看着她笑,只是,她垂着睫毛不搭理他。

    洗完他们也开饭,她靠在床头,喂一口吃一口。

    她吃饭还是可以的,但一个愿意喂,一个愿意被喂!

    吃完饭帮她刷牙。

    这些忙完了,她躺下来,他做起按摩师,按摩完腿,揉脚,像做SPA似的,谁做谁舒服。

    她睡了一个回笼觉,出去散步。

    对床病友早出去了,把亲眼所见早都散布出去。

    整个病区都知道,有一个家属是整个病区最模范的陪护,而且是个男人,陪的是谁?

    就是那个最矫情的女人。

    这对女人们的冲击力是很大的,她们说:因为自己没经历过,觉得那些美好故事都是传说;认为只有传说,原来是自己没亲身体验啊!

    快午饭时,二姐抱着一个饭缸走出电梯。

    她昨晚到家又洗又换,突然发现,病号一直干巴着呢。

    想到她身边有人,她没急着来,炖了一锅鸡肉,煮软烂时,挑她最爱吃的肉,把饭盒装了个满满当当,两人份。

    已经告诉他们别备饭,她带。

    她急匆匆进了病房,两个床都空了,都出去了?组团溜达?

    二姐放下饭缸,出去找。

    大中午的溜达的人少,只见过来一对。

    患者腰杆倍儿直,一步一步来了,像女王出巡。

    与她半步之后跟着一男子,他弯腰拎着一堆瓶子,像侍从拖着女王裙袂,亦步亦趋地跟随。

    二姐静静地看着,眼睛模糊。

    随着走近,二姐看见她,脸白了,两个柔软大辫子溜光水滑,换了条新睡裤,整个人干净了。

    小子,表现不错!

    他们这对组合经过一个个病房门外,里面的患者和陪护互看一眼,目光是:最矫情那个女人,溜达呢!

    有一个患者倚着门,她很高挑,虚弱,短发稀疏,头顶见亮了。

    她是第二次来化疗的老患者。

    老患者和对面的病友说:“我化完第一个疗,自己坐车回家的,浑身一点劲儿没有。

    我儿子正上初一,放学回来没饭吃?

    我硬撑着闷了一锅饭。

    儿子回家时,我说:去买块大豆腐吧。

    午饭我和儿子的菜就是大豆腐。”

    病友心疼地说:“化疗需要营养,大豆腐不行啊,孩子爸呢”?

    “人家?哈哈哈,谁管你?不提离婚都算恩典了,自生自灭吧。”

第294章 那过去的事情

    她的引流瓶陆续撤掉,终于不再拎瓶子时,觉得那都是一种幸福。

    换药的时候,她亲眼看过病友们的伤口,全没了,什么都没有了,留下的是一道长长的伤疤。

    伤疤永远留在身上,也永远留在心里。

    她不忍心把自己和病友们比较,姐妹们太可怜,别人不懂,她还不懂?

    给她换药时并没有上药,只是擦擦酒精,打开查看。

    第一次查看时,她没敢看自己的,终于忍不住好奇,她看过一次,做足心里准备,还是吓到了。

    那上面有蓝色的药水痕迹,助手说是手术时定位靛蓝,星星点点干枯血迹助手没擦,这一切说明那里发生过怎样惊心动魄的变化。

    看不见刀口在哪里,只见一个缩水的ru房颤栗而生,它看上去那么柔弱,像刚出生的婴儿,需要精心保护。

    除了ru房,她还看见提供组织的伤处,它们在胁下,为了支援,硬生生变成伤痕,那里的皮肤委屈的贴着,包紧绷带就是让它们恢复均匀,光滑。

    她这伤痕累累的肉身啊!

    她觉得自己像是雕塑,为了心中的完美,正被一刀刀重塑。

    短暂放松后,她又被缠起来,又变成木乃伊,她能做的就是等,等自己的肉在另一个地方生根发芽。

    当她的纱布终于撤去时,她也该出院了。

    她很快被套上束型紧身衣,特制的高弹性,高度透气,往回吸气时,它就勒进去了,再呼吸需要使足力量。

    病体戴上量身定做的胸托,那价钱是她这辈子戴过的文胸价钱总和。

    而且,下次再手术还得定做,第三次还定做。

    有关整形部分的花费不进医保,一律自费。

    胸托和束型衣是他花钱买的,二姐暗暗记下了钱数,有一天,那啥的话,还给他。

    不那啥的话,就是他们自己内部的事。

    她又被套住了,每天二十四小时套一个月。

    病房只有她自己,他和二姐同时不见了。

    他们哪去了?

    他们在主任办公室门外,二姐几次抬手要敲门,都放下,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主任在里面,告之他们取她的大病理结果。

    无知者无畏,知道太多,提前知道太多,真不好。

    咚咚咚,敲门声在耳边奇响,他和二姐对视一眼,开门走了进去。

    主任正在准备即将开始的手术,像个毛脚兔子,毛脚兔子刀功厉害,但性格风风火火。

    主任拿着她的病理报告,说:“她是乳腺癌里最轻的类型,不必化疗,吃几年药就行”。

    然后不再理他们。

    二姐激动地跳过去拥抱着主任,宣布这结论的人都是贵人。

    他眼睛红了,你真棒!

    主任被二姐撸着动不了,要快点打发他们离开,说:“多亏她自己早发现,救了自己一命,拖拉一年半载的后果不堪设想。

    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吧,别哭啼啼的了,不影响寿命啊,让她上网查查宋美龄,活一百多岁呢。去吧,助手告诉你们吃啥药”。

    主任下逐客令。

    二姐和他走出来,他们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彼此都深知目光的意义。

    她赢了!

    他们赢了!

    得病是不幸的,但老天爷手下留情,饶她一马,就像她做错了事,惩罚她一下,没有赶尽杀绝。

    现在已经不能和健康的时候比,与最坏的情况比,这就是幸运,就要感恩苍天。

    幸福感就是这样对比出来的。

    二姐下去办理出院手续,他走进病房,她已经换上来时的衣裳,看上去倒不习惯了。

    他绕到她身后,小心地抱住了她,把脸贴在她的后脑勺上,再也不控制,眼泪婆娑而下。

    哭吧,这是幸福的泪!

    她依偎在他怀里,她也知道了两个关键词:她的病最轻;不必化疗!

    她是这病区里最幸运的人!但让她说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坐在这张梦想破碎的病床上,她手里是出院诊断书,那张薄薄的纸上写着:右乳浸润小叶癌!

    这七个字就把她判了,是她辛苦半生得到的结果。

    半生峥嵘岁月,就此画上句号,接下来人生的后半程,她将与疾病作斗争。

    从此以后,她就是个癌症病人,半年去医院复查一回,把跑医院变成常态。

    没看到诊断书前,还傻傻地幻想,这下好了,尘埃落定!

    认命吧!

    护士进来在她的病床前又挂上一个新名字,又有一患者入住,又有一颗心破碎。

    二姐气喘吁吁上来,说:“回家喽”!

    他变成力工,手提肩背所有物品,二姐搀扶着她,她离开住院部楼门,终于又见到了阳光。

    她站在树下贪婪地仰望天空,活在自由的蓝天下,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当一辆米白色轿车停在她们身边时,他开门跳下来。

    哦!

    这就是他的车啊!

    她一下子想起他骑着自行车的样子,看看他开车啥样?

    她坐在后面,这样可以不绑安全带,他的车汇入车流里,不知他什么时候学的开车,样子还挺帅。

    他们在新区一家饭店门前停好车,赴一场家庭聚会。

    大哥出血请客,给他三妹洗尘压惊。

    大圆桌中心摆着一堆正在怒放的百合,围桌坐满了家人。不见老父亲,大嫂,云飞,大姐家大外甥,其他成员都在。

    大哥说:“没告诉爸,怕他担心,那么大年纪血压升高,还得顾他,那就乱套了”。

    在座的一对对挨着,大哥没见过布莱克,二姐正式介绍,他赶紧站好,“这位是林森,我们都叫他大林,我还听见他有个名,叫啥来着”?

    大姐夫老钟也没见过,心知肚明地催促:“啰嗦那么多,到底是谁”?

    二姐怼他:“你着啥急?咋滴?新加入一个你有意见啊”?

    老钟还是二小姐对手?灭火。

    大哥站起来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说,“坐吧,这几天太辛苦了,对我三妹无微不至,谢谢”。

    他落座时说:“我做的还不够,让亲人们担心了”,后半截话很明显是家属口吻。

    上菜,摆了大圆桌一圈,很丰盛。

    她是主角,每道菜先转到她面前,这时他就夹一点放进她餐盘里。

    喂她吃饭成了习惯,有的菜他直接喂,她熟练地张嘴接。

    终于有人发现了,是妹妹,她问:“三姐你手坏了”?

    “没呀”,她很认真地答。

    妹妹继续,“你嘴如果不能动,我替你吃吧”。

    她要说我嘴能动啊,这时听明白了,妹妹揶揄她。

    她没管,张嘴喝他喂过来的汤。

    大姐强烈反对,“自己吃,大林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吃顿饭你还不消停,太过分了”。

    他笑了,“我吃着呢,没受影响”。

    这一幕让大姐想起了她的糗事。

    “她小时候外号叫啥你们谁记得?有名的赖嚎子嘛!她五六岁那年吧?她的头发又细又多,像牛毛,特别容易滚成球球蛋蛋,咱妈决心给她剪短。

    商量她不听,硬来能哭死。咱妈就让我做工作,我哄她,她听我的,答应了,咱爸用做针线的剪子一顿剪。

    剪完了,她一照镜子,哇一声就开嚎,爸的确剪的太短,狗啃似的。

    这可坏了,她找我要头发,我没办法,哄呗,背着她在村里大道上从东走到西,来回走。

    她骑在我后背上,想起来就趴我耳边骂一句:小八子,还我头发。

    我啥都不敢说。

    唉呀妈呀,整个夏天我没清静过,直到秋天时,头发长出一些,她也习惯了,才忘了向我要头发。

    仨妹妹我都哄过,那两个谁都没她那么磨人”!

    在座晚辈中,有侄女,侄子,两个外甥,都是大姑娘小伙子了,笑喷。

    “三姑,你小时候这样好玩吗”?

    “三姨,你太招笑了”。

    他听得津津有味,这是她从来没说过的,她的童年。

    她反驳,“我不记得我磨人,记得总挨骂,现在也不明白爸为啥总骂我”?

    说到这里眼含泪花。

    哥哥最大,最有发言权,缓缓道来,“我就说一件你做过的事吧。

    你都上初中了,那年秋天咱家起土豆,那么大一片地,所有土豆都翻出土,满地是土豆,全家人捡土豆,装麻袋。

    那年月土豆是全年的菜,不趁天黑前弄回家,就得留人在地里看守。

    大家手刨脚蹬地干活,干到了在地中间,你还在地边磨蹭,谁都没注意,等再注意的时候,你没影了。

    一猜就是跑家去了,跑家里学习,爸气得咬牙切齿:回去看我不揍她。你宁可挨顿揍也要学习,这精神可嘉,但你也真自私啊,爸雷声大,雨点小,没揍过你,骂你不假,你想想多气人就知道了”。

    饭局上她被各种黑料,被大家笑不高兴了,大家才止住,心想:见好就收吧!

    他心里暗暗说:原来小时候就这样啊!长大了也没改变多少,明白时善解人意,磨人时蛮不讲理,最惨的是我!

    可就是这么个不完美的女人,他爱不够!

    他扶着她去卫生间,得好一会儿才回来。

    大家又继续。

    二姐说:“她找闻立那个王八蛋结婚是悲剧的开始,闻立比她大那么多岁,以为会包容她,没想到把她打了,咱们没打回去,真是难咽这口气”。

    妹妹说:“我三姐最错误的就是没和林老师结婚,他是最适合她的人,和林老师结婚,这辈子她就找对宠她的人了,怪她没福气,怪她命薄。”

    二姐说:“后来是怪我,我把他撵走的,把他们拆散的”。

    他们十指相扣归坐,手在下面依然紧扣。

    大家装看不见就是了,老大不小的,还那么秀。

    大姐突然站起来,对着他说:“小林啊,对不起,当年我扇你好几个耳光,算在我疼护妹妹心切上吧。

    这几个妹妹,我们妈妈没的早,我舍不得她们受委屈”。

    说到动情处,大姐抽噎着。

    他赶紧站起来,说:“我理解,可以理解的”。

    大姐坐下,他才又坐下。

    二姐一向自信,口齿伶俐,但看了他一眼时,眼神回避着,她说:“我也要实话实说!当年红梅心情出了些问题。我自作主张对大林说:你在那个山旮旯这辈子难回来。

    如果你有自知之明,如果你真的爱她,就成全她吧,我在市里会给她找个比你强百倍的男人。

    我永远忘不了他隔着门缝往病房里看的样子,还有沿着走廊离开的样子。

    经过这几天的接触,我的负罪感又来了,有些事必须面对。

    实话实说才对得起良心!

    我这么说,大林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不是把妹妹推给你,我今天说出来的是当年真相,这些话不能再瞒着。

    对不起!”

    气氛突然严肃压抑,好好的聚餐进来这个插曲。

    他说不介意?

    他们颠沛流离十多年怎么算?

    但不能不回应,他说:“当年我也没处理好!”

    这也是实情。

    当年他离开是为她“好”,现在回来也是为她,七大姑八大姨他没考虑。

    她能说什么?

    再疯魔?

    发生在她生活里的各种磨难已经让她疯不起来,过去了那么久,唯有心底的叹息令心很痛!

    她感觉到好委屈,好委屈啊!

    泪珠滴吧滴吧落。

    妹妹红着脸,尴尬得不说话。

    妹妹也难为情,当年他求助于她,她也变卦不再支持。

    三姐妹以爱之名,拆散他们,千方百计让她离开这个没钱没本事的男人,觉得她应该得到最好的。

    什么是最好的?

    有钱有“本事”就是最好的?

    他在桌下攥紧她的手,看了遍大家,说:“我在亲人们见证下,宣布,我要和红梅结婚”!

    这一句,胜过任何表白。

    二姐夫笑着看老钟:“老钟,新加入一个哥们儿,你同意吗?你是我们四个里的老大,你不答应,他都不敢进门啊”!

    众人齐刷刷聚焦老钟,木讷老钟也想幽默一把,却整不明白,大姐着急地说:“瞅你那费劲样,你就说:我双手欢迎,可是最后还得红梅点头啊,这不就得了”?

    大姐甩锅给红梅。

    目光聚焦她,他正给她擦泪,擦完旧痕涌出新泪。

    1990年他的媒人第一次到她家提亲时,她拒绝了。

    2006年,她想要嫁给他时,遭到激烈反对,然后两人流离失所。

    结婚,在别人看来平常的事,对于他们难于登天。

    今天,他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说:结婚!

    可是,她却病了!

第295章 治心病

    离开医院那个环境,回到家中,她才觉得自己是正常世界的人。

    他们要好好在自己家床上睡觉。

    他帮她洗漱完,安顿她躺好,把毛巾被盖好,在她额头温柔地亲了一下后,说:“我半夜过来给你翻身,有事叫我”。

    她闭上眼睛,很困倦的样子,他离开床边,她眼前一黑,门轻轻关紧。

    另一个屋门开了又合,然后寂静无声。

    她睁开眼睛,目光在黑暗里无处栖落,发觉这床突然变大了,孤单袭上心头。

    整个房子她一个人住时,没觉得孤单,现在对门有个人,他在对门,她却觉得孤单。

    让他在对门睡是她的安排。

    作为他在这里的第一夜,他合上窗帘后,给她弄床时,她轻声说:“我习惯自己睡,你睡那个屋”,她指对门。

    他略停了一下手,很自然地答:“嗯”!

    所以,她躺下后他去对门了。

    让去就去,这个死心眼子!

    第一晚是这样,第二晚还是这样。

    她怅然若失!

    其实他所做的无可挑剔,尽心尽力让她吃好,协助她运动,夜间几次过来给她揉腿捏脚。

    看得出他心甘情愿,除了不能替她生病,其他一切由他来。

    但是,她就是高兴不起来。

    她二十四小时穿着塑型衣,像身披防身甲胄的女神,被他供奉!

    塑型衣何时解脱啊?

    脱去后呢?

    他依然谦谦君子,依然一个吻后决然离去?

    他离开时轻轻的关门声重重地落在她心头,总能把她一惊。

    然后是无边的寂静,她陷进时间的荒涯里。

    一个屋檐下的男女过到这份儿上,还不如陌生人。

    对陌生人是没有期待的,而这是一种煎心。

    原来,住院并不算啥,回家后才是痛苦的开始。

    医生治疗她的身体,她心灵的崩塌由她自己面对。

    几天后的早晨,他像往常那样进来拉开窗帘,回身见她依然在睡,走过来俯身动动她的耳朵,她不动。

    也许晚上几次坐起来没睡好?

    那就再睡一会儿,他轻手轻脚出去了。

    他开始做早餐,早餐很简单,却很费时,她爱吃鸡蛋和二米粥,这个风格当年到现在一直没变。

    现在粥里多了一样东西---海参,每餐一个。

    他把心思放在炝拌菜上,他换花样弄炝拌菜---芹菜配卷心菜;黄瓜配油炸花生米;炝拌土豆丝。

    今早他炝拌老醋菠菜,当把几粒花生米点缀在菠菜上时,得嘞,叫女王用膳!

    他推开卧室门,咦?她还躺着,头发散在枕畔,初醒后的脸很白,胳膊腿像白玉雕的。

    他在门口略站了一下,这心不由得扑通一下。

    他走过来,捏捏她的鼻子,她坚持几秒后,手随便一挡,手劲还很大。

    这是怎么了?

    他将声音放到千柔百转。

    “哪里不舒服了?哦?是不是运动少不消化?那更要起床了,我们到外面溜达去”;

    “赖嚎子啊,说话呀”!

    他想到这个外号,刚出口就笑喷。

    她的塑身衣已经穿了几天几夜,六月天气,任谁也受不了,也许因为这个难受也正常。

    他把手指插进塑身衣腰际边缘,他想象着掀开遮蔽一角,蓦然吹进一缕凉风,那一定凉爽无比。

    啪,他的手背挨了一下,随后她怒目圆睁:“我都这样了你还动坏心思”?

    如果这么比较起来,他对她所做的简直十恶不赦。

    他抽出手,讪讪地把弄过的边缘抻好。

    他想起一招,起身进了厨房,他要做一道她最爱吃的小吃。

    正当他筷子翻飞搅蛋清液时,她站在厨房玻璃门外,塑身衣下只一个小短裤,光着脚丫,头发散乱,他发现时一惊,“自己起来的”?

    她沉着脸,“以后我什么都得靠自己,自己起床算什么”?

    这一连串下来,她明显找茬。

    他没理她,继续搅蛋清,筷子触碰碗底声更响更频。

    在他放下筷子时,听见她说:“你回来根本不是因为爱我,我这个样子有啥好爱的?

    如果说人老色衰也就罢了,不争气还生病,不能像一个正常女人那样给你带来快乐”。

    听到这里,他不能当耳旁风,走过来,双手放在她肩头,俯身看着她的眼睛嗔怪:“别胡思乱想”。

    不等他再说什么,只听她又说:“你惦记那套老房子,我知道,你这么想很正常,当年有你汗马功劳,我早就打算好了,给你一半房钱。

    我不会当老赖,我这个样子出不去,你全权办理吧,拿到钱你就走吧,追求你正常的生活,不必费心当模范,我看着都累,

    你走了我不恨你,你走了对我是成全,成全我有尊严的活着,不必仰人鼻息。”

    这套词她腹稿打得很充分,说的流畅有“尊严”。

    他一个字不漏地听完,从上到下打量她一遍,她不大的眼睛射出逼人的光,这眼神他领教几回,都是决绝的狠。

    他鼻子尖快杵到她鼻子尖上了,呼吸急促,气蒙了。

    他的眼神突然黯然下来,慢慢松开放在她肩头的手,一句话不说,转身进了厨房,拿起筷子搅几下,重重放下,走回来。

    逼近了她,低声说:“按照你分配的,你给我一半房子钱,行,我收下,算作我娶你的彩礼,行了吧?所以,那套房子我一分不要,我从来没想过要,你放心”。

    你不是和我算吗?我就和你算,行了吧?

    说完,他又回到厨房,想拿起碗继续搅蛋液,却没意思了,站在窗前背对着她。

    两个人僵持着,不再说话。

    他蓦然转身,经过她身边往房门口走。

    在她身后传来沉闷地关门声,然后鸦雀无声。

    时间凝固了。

    她无力地往地板上坐下去,欲哭无泪。

    碗里的蛋清泡沫一个个破碎,最后恢复平静。

    他要给她做双皮奶,他走后她再没吃过,这一次他没做完,没做完就走了。

    她挣扎起来扑到窗户前,探身等着,只见一个身影走出楼门,大步向前走去,方向是小区门口,他没回头,没抬头。

    他走了!

    想当年,她说:你这个人咋死乞白赖?

    她说的很难听,他走了。

    这一次,她又说了难听的话,他又走了。

    他走过的小路空空荡荡,野玫瑰开始飘落花瓣,片片残红在小路上被践踏。

    那里再不会有他的身影,这一次,他真走了,而且不会回来。

    她说的太难听了!

    可是你怎么就听不出来那不是我本意?

    笨!

    也许正找借口走呢,不走干啥?侍候她一个病秧子?

    可是,你走了我咋办啊!

    这时,她听见了这世上最美妙的响声。

    响音不大却悦耳,那是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

    她向房门跑去,戛然站住,房门开了,他一步进来带好门,低头换鞋。

    他的脸色依然严肃,眼神冷冷的。

    她的心眼儿要飞出喉咙,在嗓子眼嘭嘭直蹦,欢呼雀跃地蹦。

    哗啦,他把钥匙放在玄关柜子上。

    拎着满满一袋蔬菜径直走进厨房,没搭理她。

    她的气在听见开锁声时就烟消云散,欢喜填满了心脏的每一处空隙,心脏太小,欢喜溢在脸上。

    她眉稍挂满了笑,跟上几步,怄他:“走了还带我钥匙”?

    “我不带钥匙咋回来?”

    “你干啥去了”?

    他把一个小东西丢在灶台上,那是一个打蛋器。

    他蹲在地上把蔬菜分类,摆好。

    “都买啥菜了”?

    “以后我做啥你吃啥,仰人鼻息还那么多毛病”!

    她说一句,他怼一句,她瞪了他一眼,小心眼。

    他站起来,冲洗那个打蛋器,然后搅动蛋清,泡沫又多起来。

    她坐在餐桌边等,当他把一碗双皮奶放在她眼前时,她闻了闻。

    他在对面坐下,用小勺刮起一层,伸过来,她紧闭嘴唇不接。

    我吃,他收回来往自己嘴边送。

    你真吃啊?

    她急了。

    他瞪了她一眼,又送回来,她张嘴接了。

    咂出响声,好吃!

    他喂几勺就用空勺刮下她的嘴角,没好眼色看着她说:“现在就这样,七老八十时,我喂不动了,你就得饿死”。

    她吃完最后一勺时,大言不惭地问:“我说那么难听你没听见吗”?

    “听见了,没有比你说的更难听的了”。

    “你为什么不走”?

    “我死乞白赖呗,没你活不了,就愿意受你气,一天不给我气受,我骨头刺挠”。

    他没客气,没惯着她!

    这一天,果然是他做啥她吃啥,相当配合。

    入夜,窗帘合拢,又一个睡觉时间来临。

    他从水里拿出她的脚丫时,宣告这一天对她的服侍告一段落。

    他抱起她往床边走去时,她环搂着他的脖子,这主动温柔是这么多天第一次。

    他有些受宠若惊。

    他们眼神凝视着,他脚下小心探着,来到床边,他俯身放她,她身子已经着陆,胳膊搂得更紧了。

    他就那样又抱了一会儿,又放下,她松开手。

    又是那一吻,他慢慢起身,他又要去对门!

    她委屈地看着他,他俯身又一个长长的吻,又起身。

    泪珠从她眼角溢出,噗噗打湿枕畔。

    她很快泪水婆娑,咬着毛巾被角,抽噎出声。

    他慌了,七上八下擦着她的泪,道歉:“怪我不好,白天不该和你赌气,本该说几句就得了,却和你计较那么多,不哭,啊!

    再不惹你生气了,你说什么我都不生气,我知道那不是你本意,你就是又磨人了”。

    既然知道不是我本意,那我啥意思你还不知道?

    她委屈得要命。

    他觉得自己的确计较了,忘了她是磨人精!

    她抽抽搭搭,断续着说:“我是不是……不吉利?是怪物?你都不愿意碰我一下?让你……去那屋睡,你就去……睡”!

    我的天啊,原来如此,他哭笑不得。

    继而双眼湿润,把胳膊插进她后背,又将她抱起,尽量把两个人的接触面贴大。

    在这么调整时,他心头也酸楚不已。

    曾经那么容易的拥抱,现在这么不方便。

    怪自己粗心大意,不是让她吃好睡好就是照顾好了。

    而对她心理安慰,也不是空洞地说:我爱你!

    她的心要感受到,自己还是令他着迷的女人,这才是她心理重建的根本。

    她自卑,说不出口就作,而自己还和她较真掰扯。

    脑袋真是进水了。

    找到问题根源,那就从根源解决。

    他温柔地说:“你说习惯一个人睡,我就信了,你让我到那个屋睡,我心想:顺着你吧,别打扰你。

    实际上我在那个屋别提多孤单了,每次过来扶你都不想走。

    我做梦都想和你”,说到此一吻,“只有和你才有情有趣”,又一吻,“你不知道,你让我多么充满激情!

    我和你一起等,等到你三次手术后,你又是我那个美美的女人”!

    他在她耳边絮语私密话,不知不觉她已经停止抽泣,静静地听着。

    是吗?

    你还当我是女人吗?

    我在你眼里还是那个迷人的我吗?

    你还需要我吗?

    她对视着他的眼睛,从他眼神里她得到了肯定答案,心中荡漾起浓浓的柔情。

    她不顾不方便,伸开双臂紧紧地环住他的脖子,微仰起脸,主动吮吸住他的,他轻轻回应着,让她吻。

    终于他反过来盖住她的,世界又静了,在他们耳边只有彼此的呼吸。

    到此,什么房子啊,什么不起床吃饭啊,统统都是表面借口,真正的原因是,她要爱抚。

    女人就是这么好哄,哄不对路线,结果南辕北辙。

    而哄这个磨人精,生病变得更矫情的磨人精,更需要用心,心思一对,像打开一把重门的锁,豁然洞开,她其实极其单纯。

    他的女人让他感动心疼!

    还出去睡吗?

    那可真是脑瓜子进水才会干的事。

    他抱过她的枕头,他枕着,把胳膊伸展过去,帮她躺在上面,一侧身,对着她。

    她的脸庞像细瓷儿闪光,清秀的五官依然,刚哭过的双眸湿漉漉的,这张脸与他离开时没太大改变,他的爱意更没改变。

    他的另只手一寸寸摸着她的脸,摸过她的眼睛,鼻子,嘴角,耳朵。

    摸到她的嘴角时,遇到她的牙调皮啃咬。

    啪,他的手背又挨了一下,那只手像没收到信号似的,继续。

    他闭着眼喃喃地说:“你这是换着方法折磨我”!

    噗嗤一声,有人笑了。

第296章 高楼明月

    客厅窗台只有二十厘米高,一面大窗宽绰明亮。

    两幅对开白纱帘半掩,当空骄阳筛进斑驳日光。

    淡绿色细竹凉席铺在窗前,两个竹枕丢在席子上,想躺就把枕头推一推,白天躺在上面乘凉,晚上他们也不愿意回卧室,躺在上面入梦。

    睡梦中他的神经总是提醒他伸手摸摸,然后欠起身,见她又侧身躺着,脸对着他。

    他坐起来,把胳膊探在她身下,让她仰面躺。

    晚上总要翻动几次,总有一次把她弄醒,夏夜的明月皎洁当空,夜空的云特别白,像雪浪,明月在浪里穿行。

    他们同时侧头看月。

    胳膊紧挨着,她的小手扣在他的大手上,他的大手自然弯曲往里一勾,渐渐的他们睡着了。

    月华洒在他们身上,脸上,白纱帘偶尔轻拂几下,微风悄悄跟进来看一看,带进花香缕缕,是楼下的野玫瑰,朝阳一露面,一朵朵新蓓又将换下旧蕊。

    在日月如梭中,她习惯性地算了一下日期,哦,放暑假了。

    她的塑身衣由每天穿24小时变成每天穿八个小时,七个小时,一直到六个小时。

    解放那几个小时,她尽情地自由,穿得也凉快,基本覆盖后,光着脚丫可劲耍。

    他只穿一个棉纱大裤头,也超级cool,她们实现了二人世界里的自在。

    当然白纱窗帘合得严严的,挡住了阳光,挡住了秘密。

    当他拿起塑身衣时,她知道又套夹板了。她总要拖延,“我去一下卫生间”;

    “我再喝一口水”;

    “我再深呼吸”。

    所有伎俩使完,还得乖乖套上。

    他仔细地给她扣搭扣,她没好气地抱怨:“就是你,让我吃的是你,把我套上的是你,你看,吃胖了吧,衣裳又放开一排搭扣,再过几天都没余地放了”。

    不管怎么牢骚,他照套不误,是个严格的执行者。

    有一次,他和她商量:我看外形挺好的,差不多就这样吧,别再手术了,太遭罪了,啊?

    我都做好你那里是平的准备了,你什么样子我都接受,这样已经是天赐,一个大宝一个二宝,二宝小点就小点吧,经历这一劫,健康才最重要,其他的是锦上添花”。

    他真的不忍她折腾。

    她又怄他:“你能接受我还不能接受呢,你就是不愿意陪我住院了”。

    对于她的歪理邪说,他已经有抵抗力,无奈地说:“好好好,不就还有两次吗?你看我怎么把你服侍好好的?

    到时候我就有一模一样的双胞胎”。

    他坐在凉席上,她躺着把脚伸进他怀里,摆动着,“你不许歧视二宝,它太可怜”。

    他捉住她的脚丫揉捏着,笑了,“我不歧视,我最稀罕它,天天稀罕”。

    经过半生劳碌,现在他们终于慢下来,所有的节奏都慢下来,所有的闲是对悲辛的补偿。

    她生病似乎也找对了时机,在他们都闲下来的时候病了,因为闲,可以专心致志养病。

    可是反过来,他们现在终于闲了,终于要开始为自己而活时,她偏偏病了。

    命运把她的行程安排得满满的,不让她随心所欲。

    似乎要修炼她成神,要她化茧成蝶,要她涅槃重生。

    好吧,那我就按你的路线走,有家人,爱人,何所惧?

    当他们缱绻在客厅凉席上时,他们两人的手机很随意地放在旁边,彼此没有任何秘密。

    他偶尔接到单位小旗来电,说的都是单位的事。

    她的女同事们很谨慎,不随便给她打电话,怕哪句话不小心,引起她的伤心。

    所以,他们的世界很静。

    一天中午,他摆好竹枕两人刚躺下要午睡,手机响,都在他那侧,是她的响,铃声很急促,他拿在手里时还哇哇的,她接过手机。

    是个陌生来电,来自于海南,好远啊!她纳闷儿地接通。

    放在耳边时那边突然静下来,片刻后一个年轻的男音传来,“嗨”!

    她睡意全无,情不自禁地看了他一眼,他正准备闭眼睛,见她看过来,歪着头瞅她。

    电话里只一声“嗨”,她就听出来是谁,一个时间遥远的声音,一个距离遥远的声音。

    好多年前,她当然还是健康的时候,在省实验南门前的胡同,每到十冬腊月,她天不亮就得穿过那里,她吓得要死,那一年的十二月,一个大男孩说:我陪你!

    他远在天涯,却每天与她同行,她叫他坏小孩,一个不漂亮,却痞帅的男孩。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喜欢“嗨”!

    嗨完之后在等。

    “喂”,她回。

    “能想到我是谁吗”?那边问。

    “你是红鱼”,她平静地答。

    “你不想知道我怎么得到你的电话号吗”?

    七八年过去了,他依然孩子气,听上去很激动,很兴奋。

    对啊,他怎么知道的?

    “我一直在找你,这些年一直放不下,忘不掉”,她紧张地看了枕边人一眼,他把头挪远些,但正默默地看着她。

    她的表情已经说明这个电话不一般,来自于异性是铁定的。

    “你还没告诉我怎么找到我的”?

    “我见到你们城市的网友就加他们QQ,和他们打听认不认识你,可惜,都不认识。

    后来我发现各个城市网上都有论坛,我就找到你们城市论坛,我有空就在下面留言,我说要找一位朋友,几年过去了,今年春天的时候终于有个人提供一个电话号码,说差不多是。

    我没冒昧打,今天忍不住了,真的是你,你好吗”?

    她觉得自己像暴露了似的,突然亮在明处,而一个神秘的人知道了她的事。

    看来这世界上根本没有秘密。

    她有些不悦,与他的期待值不匹配。

    她沉默。

    “对不起,我这么做没经你同意,对不起”。

    她心一软,“没关系”。

    “我在找你时没发相片,没说你的隐私,只描述你在省实验陪读,是乡镇学校的英语老师”。

    他诚恳地解释。

    这还不错。

    “你结婚了吗”?

    她觉得他该结婚了。

    “没,没有”!

    “你还在工程处吗?”

    “是的,在海南”。

    “不结婚也该有女朋友了”。

    他笑一下,“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寻找一个像你一样叫我坏小孩的女人,我听到叫我坏小孩就像见到你一样的女人。

    但是,没有,我没遇到……

    对了,你结婚了吗?当年我不让你嫁老头子,你嫁老头子了吗”?

    她哭笑不得。

    “结婚了,我结婚了”。

    “……我就想知道你的情况,你过得好吗?”

    她又看了布莱克一眼,他神秘地微笑着,强装大度的眼神却充满了醋意,内心的醋坛子早都打翻,只是装相而已。

    她觉得百口莫辩,自己又没做亏心事,她按下免提,突然,屋里多了一个人似的,声音就在他们耳边。

    “我是红鱼,你是黄鱼,我们那时畅游地多快乐!”

    她手心出汗,心里说,说清楚,怎么畅游了?

    “是的,那时候我们经常聊天,是你陪我度过暗无天日的寒冷”。

    她瞄了布莱克一眼,意思是那时你在哪里?

    布莱克果然眼神躲闪一下。

    红鱼不知道这边情况,依然情绪饱满,“我想你的时候就看你相片,现在你还那么美吗?”

    她眼睛模糊了,现在我还美吗?

    过去的生活虽然奔波,但那时自己健康,充满希望,现在?

    现在只要想起那过去的日子她就泪奔。

    那时的辛苦以为会换来补偿,却得到这样的结局!

    她把手机拿远一点,不让那边听见她抽泣。

    布莱克坐起来,抱起她,让她依偎在他怀里。

    低头仔细地给她擦泪。

    她没对红鱼说:我病了!

    就让红鱼保留一份美好回忆吧,何必破坏那虚无缥缈的,却深植青春记忆的回忆?

    她诚挚规劝:“找个女孩结婚吧,你父母就你一个儿子,让他们享受含饴弄孙之乐”。

    那边沉默一会儿,说:“你能再叫我一声,坏小孩吗”?

    她哽咽了,“你这个坏小孩,把我弄哭了”。

    那边没有回复,传出抽搭声。

    她觉得她有责任帮单纯的大男孩,她不能让他深陷不自拔,她愉快地说:“我找的老头子就在旁边,我现在很幸福,所以你更要幸福,我让他和你说句话”!

    布莱克突然接到这个任务,愣了一下,郑重地接过手机,沉静地说:“你好,红鱼,我是黄鱼的爱人”。

    整得像对暗号似的。

    他把手机还到她手里,她带着泪珠笑了。

    红鱼有点紧张地说:“您好,您好”。

    布莱克小声提醒:“休息一下吧,改天再聊”。

    她因为激动,紧张,聊的时间不短,确实很累。

    她呆愣着,然后对红鱼说:“谢谢你能想着我,这么多年还想知道我的情况,我很好,也希望你很好,你那么年轻,一切美好还没开始,大胆寻找你的幸福吧,……坏小孩”。

    “别,别”,红鱼听出了诀别意味,“我找到你不容易,我不会打扰你,你们的,只要让我知道你随时都会回答我就好,求求你”。

    她没说话,手指按了下去,连通的电波断了,他一下子又回到千里之外。

    她搜到通话记录,那个海南来电在她眼前模糊不清,她按下了一个按钮,从此,他再也打不进来。

    一扇门重新关闭。

    她的绝情,这次不是为了布莱克,这一次,真的是为了红鱼,他找到了她,完成了多年心愿,应该没有挂牵了,就让他游回生活大海吧,娶妻生子,过平凡却幸福的日子。

    本该就是这样的结局。

    他试探着问:“听上去很年轻,多大啊”?

    “那是2010年吧,他25岁,不知怎么成为我的QQ好友的,他转载我相片,我留言说:我炖了你,红烧你,他说:好啊,你吃我吧!

    后来那个冬天他给我壮胆,凌晨四点醒来和我一同出门”。

    布莱克不再问,不再说,将她抱紧,轻声说:“对不起,红梅,那时我不在你身边”。

    他们很少提及互相不在的日子里彼此的生活,他没说多想她!她没说多恨他!

    以后会慢慢谈起的,会的,但现在情不自禁地回避。

    她从他怀里歪过头,目光锐利地盯着他的眼睛,说:“你听到的就是我和红鱼的全部,后来我把他拉黑了,没再联系,我做到了当年的誓言:没让别的男人碰我,我做到了,你做到了吗?

    你可发毒誓了哈:和别的女人有联系天打雷劈,说,有没有别的女人”?

    她不依不饶地盯着他的眼睛。

    他眼神开始躲闪,在她虎视眈眈的眼神中,气短。

    他再次对视她的时候,实话实说:“有一个护士,她觉得和我条件相当,让我和她搭伙过日子”。

    “你和她交往多久?不能第一天就要和你搭伙过日子吧?”

    “时间不长,就是一年多以前,刚开学时我感冒了,好几天都不好,镇卫生院一个护士每天来学校给我打针,慢慢就熟悉起来。

    但是,我指天发誓,和她没结果,没发生实质关系,我心里想法是,我得留着自由身,要不哪天你找我时,我又没机会了,听说你病了,当时觉得天塌了”。

    “我又不会很快就死,别跑题,继续说”。

    “我没有对不起你”!

    他略去了过程,把结果渲染得很漂亮,而这个结果也恰恰是他的骄傲。

    她岂是好糊弄的?

    她转过身,正对着他,她淡定地说:“你一个人那么久,有感情插曲很正常,没有的话,我怪不忍的,那样你就太苦了,我能理解”。

    听听,多么善解人意!

    他心里说,我才不上当,说多了以后都是把柄,我还不知道你?

    回头手撕了我!

    再说,那也不是显摆,提起那个女人他满肚子气,觉得恶心。

    就不恶心你了,不是所有实话都要实说的,不是欺骗,是爱。

    他无辜的说:“我只有那一次插曲,时间很短,除了那一次,我清清白白,而且那一次,我也没失身,为你留贞操呢,不怕别的,怕天打雷劈啊”!

    “只能说我们兜兜转转又找回了彼此,至于过程,不计较,你现在是我的,今后是我的,我永远都是你的”。

    “你总这么通情达理多好,犯浑的时候,啥扎心说啥,你心狠啊”!

    “你说吧,那个护士和我比,有什么不同”?

    得,刚夸完就来了。

    这必须认真对待,躲避不过去的,实话实说。

    他说:“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那个女人会侍候人,有心机,但很无趣,居家过日子的俗气女人”。

    她从他字里行间捕捉到一些细节,心里酸水泛滥,脸色难看。

    “我呢?我不会过日子?我傻”?

    他见势不妙,把她抱过来,转身,脸贴着她的后脑勺。

    在她耳边说:“你适合在我心上,在我床上,我愿意侍候你”。

    这是他心里话,说的动情。

    “哎,老天看不过去了,惩罚我,让我偏偏得这个病,就是让我远离男人”。

    要跑题,又要伤感,他转移话题说:“你都把未成年少年带跑偏了,坏小孩至今未婚,你呀你,说你点啥好?

    这是病了,要不跑海南约会,还有我什么事?看你泪水涟涟的难分难舍,真把我当空气,你不要挑战男人血性,你别过分,哪个男人也受不了那个,再为他哭可不行”。

    说着他真的走心,酸溜溜的味就出来了。

    “我从来没和他接触过,顶多是精神上的友谊,不像你,那个护士给你打针,接触你了吧?

    还要和你搭伙过日子,你不给她机会她就恬不知耻要和你搭伙?

    你们肯定龌龊苟合过,别拿我当白痴”。

    她也走心了,醋缸翻了。

    “不管过程是啥,我们要的是结果,结果就是我没干天打雷劈的事”。

    “你也不是为我,你是怕天打雷劈,多亏当年立誓,要不谁知道和哪个娘们儿搭伙,我去,搭伙?多难听的词,咱俩搭伙吗”?

    他的心被她弄得七荤八素,无力地说:“我们是爱情,不是搭伙,我也恶心那个词儿,弄得和动物配对似的”。

    最后他们达到了一致,同时笑了。

    岁月都可以原谅,插曲就翻篇吧!

    她把辫子一甩,坐在他的膝头,小手扣在他的双眼上,他留出嘴等着,她的嘴唇印了上去。

    什么老唐,什么护士,都是过去,现在这个男人是她的,她是胜利者。

    转眼到了七夕。

    他们面对面坐在凉席上,都低头认真地看着手里的小本子。

    那枣红色的小本子看上去和他们的副高级证书差不多,他们的证书的确不少,但这个与众不同,这个叫结婚证。

    他们领证了,领结婚证了。

    从1990年春天在杏花树下重逢开始,历经28年,他们终于成了合法夫妻。

    因为是夫妻,夫妻内的事怎么做都与外人无关,要生孩子谁也管不着。

    12年前那个孩子留下来的话,现在快读初中了。

    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肯定是一个活蹦乱跳的聪明孩子,在他们身边,叫“爸爸,妈妈”,那是他们共同的孩子,他们现在的经济能力是可以抚养很好的。

    如果没有病,48岁的她会拼命生个他的孩子的,与他的孩子。

    而推回28年前,她不松开他的手,他们也像大恒小飞一样,这28年过的平凡,但安稳。

    把孩子培养成才,回首时一生没故事,但她宁愿回首时没故事,也不愿意有故事,女人的故事是血泪述说的。

    他呢?她的故事怎么能没有他?

    这些都是假设,种种假设都不敌现实的安排。

    他们像两棵树,错过了同时开花的季节,四季的轮回中一直在调整节奏。

    终于同步了,却花开过,果结过,还好,最后彼此又站成伙伴。

    他们是夫妻了,终于是夫妻!

    他们同时抬起头,眼神里说:再分开我们的只有生死。

    他说:“闭上眼睛”。

    她见他很郑重,就闭上眼睛。

    他拿过她的手,放在她手心一片硬邦邦的东西。

    她不等他说什么就睁开眼睛。

    “银行卡”?

    她拿到眼前端详,这和她的工资卡一模一样。

    他的微笑里有自豪,有当家做主的得意。

    “上交给老婆工资是必须的”。

    她滚到他怀里,在他胸前仰面笑,“你舍得?我可是铁公鸡,你反悔来不及了”。

    他低头笑着,“除了这几个月工资,还有这些年的积蓄,我没兴趣倒来倒去,都在里头”。

第297章 木头人

    元旦他们是在医院度过的,这次住院是主任对她三次整形方案中的最后一次。

    也许身体经过千锤百炼习惯了,也许这次“切割”不多,她没像第一次那么痛苦。

    她又被缠成茧蛹,又在走廊溜达,又见到新的患者,也见到了几个面熟的患者。

    面熟的是第一次住院时的病友,她们是来化疗,彼此重逢很高兴。

    “你怎么样”?

    只简单一句,大家都懂。

    没人问:你家住哪里?

    你回家过的好吗?

    不问!

    大家在这里萍水相逢,离去时不说再见,回到各自的轨迹,顽强的活下去,残缺的身体里磨炼出一颗坚韧的心。

    她到了出院的时候,撤去绷带,又要穿束身衣,她坐在主任面前,主任要欣赏一下自己的杰作。

    “你满意吗”?主任难得有女人心。

    她笑了,“我在镜子里照了,觉得那个有一点点大”。

    “这正常,还有消肿期呢,消肿后会缩一点,不要用放大镜去观察,世界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两片叶子。

    生过孩子的女人,因为哺乳不均匀,孩子断奶后都有差异。

    你这个除了对称性,主要看移植组织成活情况,和密度。

    我答应把你切了再还给你,我成功了”。

    主任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后进来一个漂亮护士,护士没拿药瓶没拿针,而是端个照相机。

    主任亲自给她摆角度,她慌了,“不要照我脸啊”。

    “让照都不给你照,只照那两个,放在外科门诊宣传栏里”。

    咔咔咔,不知拍了多少张,她觉得好有意思,在医生这里被拍就合理合法,换在别处,就另当别论。

    护士出去了,他帮她穿戴好,她坐着不动,主任直愣愣地看着她,意思是:你可以出去了。

    她对他说:“你先出去一下”,门关好后,她看了眼莫名其妙的主任,小声说:“我出院时就在肚皮上打了一针,以后每28天都打一针,然后每天吃一片药。”

    “我助手给你打针了?哦,那就继续那个方案吧,原则上不能总换药。

    那个是联合治疗,最先进的方案”,主任不等她说完就打断她。

    主任永远是毛脚兔子作风。

    她再说下去好像质疑治疗方案似的,她就把后面最想说的话咽回去。

    “谢谢主任”!

    她出去了,在门外见到同样莫名其妙的他,他不知道她在里面和主任谈了什么,见她脸色不好,没多问。

    他们收拾行囊,终于不再住院,终于回到了家中,准备过个安乐年,这一年太不容易。

    客厅的大窗迎来满室阳光,洒在茶几上,那个鱼缸变成的花瓶,插满了鲜花。

    他曾承诺,等有钱时天天给你买鲜花,不买打折的。

    现在,他能买得起了,鲜花两三天换一次,百合的清香总在屋里氤氲。

    窗前几盆高大绿植叶子总是一尘不染,那是他一片片擦的,每天他都仔细撸一遍。

    他撸叶片时,她靠在沙发上默默地看,半天不说一句话。

    他引她说,“你想不想养个小狗狗?从断奶开始养,肉球似的,对它的教育也要从小抓起,长大了会懂很多事。

    我们出去散步时,牵着它,它可愿意到外面玩了,撒欢跑,长大了有力气都会牵不住。

    我们就不要那种大型的,也不要那种哈巴,就中型的吧,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老婆”!

    她的目光落在百合上不动,再飘到绿叶上很久,淡淡地说:“随便”。

    她懒言呐语,从第二次出院开始渐渐就这样,很静,不喜不怒。

    生病以来对她身心的摧残似乎积累到一定程度,她很疲倦。

    他很用心,很用心地逗她开心,但是她对一切不感兴趣。

    他给她“松绑”时,会特别关注二宝,像抚摸一个娇嫩的婴儿,二宝是她拼命换来的,她最在意,可是,他哪怕轻轻地亲一下时,她也很漠然。

    睡觉时,她曾经最怕他冷落,他一直很小心地亲昵,以前她会骂他:“病人你都不放过”。

    说的难听,嘴角掩不住笑。

    可是,也是第二次出院后,她的反应很冷漠,有时反感地推他。

    “让我安静”!她吼,不是口是心非,是真的烦他。

    她第一次出院当天,白脸助手给她打了一针,她对布莱克说:“你说扎哪里了?扎肚皮上了,那才疼呢,助手说那是缓释植入剂,每28天扎一次,要扎三年”。

    从第一次出院开始,每天吃一片药,要吃五年。

    他把手机定好闹铃,每天晚上七点半,准时吃药。

    有了打针,有了吃药,她觉得她的生命有了保障,很开心。

    他更开心。

    但代价是,第二个28天该扎针时,她的月经再没来过。

    助手说:扎针就会这样,为了治病。

    言外之意,为了活下去,还在意大姨妈?

    从上初中第一个月开始驾到的大姨妈,伴随她这么多年,每个月如期而至,令她烦不胜烦,可是突然离去,她怅然若失。

    尤其是,她的大姨妈正充沛旺盛,一针下去,就戛然而止。

    好遗憾啊!

    当大姨妈没了时,她才发觉大姨妈对一个女人多么重要。

    但为了治病,一切为了活着。

    可是,为了活下去而扎的针,吃的药,在救她命时,也在抽走她的热情,她变得沉默。

    他意识到,家有病人是件不容易的事,他必须处处小心,必须做出长久战准备。

    他想起养小狗逗她开心,但小狗不是马上就能抱回家,他挖空心思琢磨让她开心的办法。

    这天,他擦完绿植叶片,牵起她的手,她没说什么跟随他走进卧室,他关上门不说话,笑吟吟不语。

    她听见了一簇轻细的声音,那声音在关门后飘曳着,像一阵清泉淙淙,渐渐飘远。

    她抬头寻找,目光落在床脚对着的棚顶,那里垂下来一串淡紫色的东西。

    一个紫色的玻璃罩像个打开的降落伞,伞下垂出十来根丝绳,每根丝绳末端垂下一截轻薄的玻璃管,紫色的玻璃管。

    刚才的袅袅轻音就是玻璃管相碰而发出。

    她痴痴地仰望着,两眼汪着晶莹的泪,泪光中紫色风铃变成模糊的紫雾。

    看见她流泪,他反倒高兴一下,因为她有反应了,哪怕这个反应是流泪。

    他轻轻地拥她入怀,她扎进他怀里抽噎,继而变成放声痛哭,他用双臂环抱着她,轻轻拍打着后背,让她哭。

    出院以来,她第一次释放委屈,在他怀里释放。

    很快,她的嗓子哑了,他不敢让她哭下去,柔声安慰:“都过去了!最难的时候过去了,从现在起一天比一天好”。

    不听这个还好,听到这个她哭地更伤心。

    好久才变成抽噎,最后平静无声。

    当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时,异常平静,她异常平静地说:“当我知道自己要失去ru房时,我接受不了,后来知道可以移植,明知道会很痛苦,但我义无反顾地移植。

    在我心里,我有个念头,当有一天你回来时,我还是那个我,而不是缺个ru房的怪物。

    我接受了一刀又一刀没觉得疼,终于等来了最后这一天。

    可是,我的ru房回来了,现在我的心却死了,我没有女人该有的一丁点欲望,我变成了木头人,你知道啥是木头人?

    你拥抱我时,我没有一点感觉,甚至反感,这种感觉我已经品味好久了,最近几个月来一直这样。

    这一定是打针吃药导致的,我才打针吃药半年多就这样,我还要打三年针,吃五年药,那时我会什么样?我会变成行尸走肉!

    我是多么想要给你个热烈的拥抱!可是现在不能了,以后也不能”!

    他目瞪口呆。

    她说这些时平静的样子更令他目瞪口呆,她的平静里是绝望。

    她一直承受着这么大的心里压力。

    你这个女人啊,我是谁?你心里这么多苦为什么不要和我说?

    能责备她吗?该责备的是自己,她为什么不敞开心扉?还不是自己关心不够?

    这又是一次领悟。

    有问题解决问题,我们想办法。

    “我去三院问主任去,能不能换药”?他眼睛一亮。

    她苦笑着摇摇头,“出院那天我刚要说,说我这情况,主任说:这是联合治疗,是最先进的,也就是治疗没毛病,还问什么”?

    原来,他们所高兴的:她是最轻的,不必化疗,吃药就行。看来,高兴太早,这个病并不那么简单啊!

    疾病,就是这样反复无常,要不就谈癌色变呢?

    他捧着她的脸给她梳理凌乱的头发,鬓角的头发有泪有汗,濡湿了。

    她的眼睛哭肿了,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没有悲,没有愁,像一潭死水,这个鲜活的生命以后随着打针吃药时间的延长,会失去所有热情,真的是行尸走肉!

    我可怜的妻啊,我们该怎么办?

    如果他空洞地安慰,比如说:我们做一对灵魂伴侣,就是幸福的。

    与其这么说,不如让她苟且偷生,当生命只剩下残喘,可以忽略一切附加奢望,但她没到那份,她应该得到生命的乐趣和尊严啊!

    她到底怎么了?

    她的心情一言难尽,健康人会轻描淡写地嘲笑:那么大年龄的女人,没那欲望就没有呗,独身女人还不活了?

    没出息!

    既然得病了,啥都得忍着,能活着就阿弥陀佛,矫情!

    她真的没出息吗?

    对于欲望,没有和不想是两个概念。

    谁能体会,一个人无欲则无求是啥感觉?

    当没有欲望的时候,也失去了对生活的任何乐趣。

    一个人没有欲望真的好可怕,一个人心静如水真的好可怕。

    最后连活着的欲望都没有,不可怕吗?

    乳腺癌在当今不是疑难杂症,治疗手段很成熟,绝大部分患者不影响寿命。

    但是,就因为活的时间长,痛苦的时间也长。

    别人看到的只是生命的长度,却不知患者生命的质量。

    而一个人生病后,就被排除在健康群体之外,变成另类,像动物世界里的老弱病残,是被歧视的群体。

    谁能感同身受?世上不存在感同身受,谁都不能感同身受别人的苦。

    生这种病的女人们没有祈求别人的怜悯,她们有的返回工作岗位,有的继续在家当顶梁柱,她们笑对生活。

    但是,身心的种种不适只有自己知道,一个人独处时,只有自己好好安慰一下真实的心吧!

    所以她没说,哪怕对他,让苦水在心里往深处流,流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这次看见风铃,勾起的回忆太刺心,她哭了,她说了,说出了她的苦。

    他用手掌贴着她的后脑勺,把她贴在自己胸前,想到他的温柔再也激不起她的心动,两行泪悄悄流下来。

    哪怕你是个木头人,我也要让自己的温柔成为你的依赖,他的泪珠滴在她的头发上。

    她虚弱地依偎在他怀里,无助,迷茫。

    尽管她是木头人,她想要投入的怀抱依然是他。

    我要给你想办法,不能坐以待毙。

    最后所有医生都说:就这样吧!

    那时我们再认命!

    他的眼神变得冷峻,他已经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来,我们到床上躺一会儿”,她躺在了床上,很疲倦,恹恹欲睡,他坐在她身边上网,用他了解到的常识查阅。

    她睡着了,梦中才没有委屈,他要办的事一点点思路清晰,他深受鼓舞,他想出救她的办法了。

第298章 寻医

    农历腊月二十,在所有人准备过年,外地的游子返乡,在家的人各种采办时,他们逆行而上,在晚上十点登上了开往BJ的绿皮火车。

    半个月前经过预约挂号,抢火车票,他们要到BJ寻医去。

    她因为伤口不能坐飞机,绿皮火车有卧铺,八个小时的车程能比动车舒服一点。

    他靠车窗坐着,她半躺在他怀里,火车带着他们在夜色里飞驰。

    他们谁都是第一次去BJ---伟大的首都,曾经的梦想中有很多种去那里的憧憬,唯独没想到最后是看病才去那里。

    看不见车窗外,她想象着一条钢铁巨龙在夜色中劈开严寒开往希望。

    爱人的怀抱是安全温暖的,她睡着了,耳畔是时远时近的喀嚓声,他稀里糊涂浅睡。

    晨曦透进窗帘,他把窗帘拉上去,激动地在她耳边说:BJ到了!

    她激灵睁开眼睛,他们趴在车窗往外看,火车已经很慢很慢,像是让他们好好看看沿途风景。

    密集的楼顶之上一线红光冉冉升起,那就是太阳升起的地方。

    她笑了,他见她笑,也笑了。

    早晨六点半,他背着双肩包,与她十指相扣,他们走出BJ站,回头看看“BJ站”那三个字,这里必须留下纪念。

    他们互拍几张后,叫住一个小伙子,“给我们拍一张合影好吗”?

    他们赶紧站好,手扣得紧紧地,在寒冷中绽放笑脸,留下了来到BJ的第一张合影。

    “预约的是下午两点号,我们可以玩一上午”,他愉快地说。

    想去的地方太多,但时间有限,那么最想去的就是天安门。

    经过一系列手续后,他们终于走进了天安门广场。

    他们手牵手,怀着朝圣的心情一步步走向那个神圣的城楼。

    他眼睛湿润了,她更激动,泪水涟涟。

    他们极其渺小,是来到首都的一对乡镇老师。

    他们极其自豪,他们来到了天安门广场。

    BJ随处是历史,遍地是看点。

    如果心中无事,畅游个够多好,但他们来干嘛?看病啊!他们兴高采烈的同时都心事重重。

    一上午太快了,简单吃点午饭后,他们坐上了去医院的公交。

    在公交车上还贪婪地浏览窗外,看到很多耳熟能详的地名,虽然只是第一次见,但像故地重游。

    车上有位慈祥的本地老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俩外地“孩子”,老人笑呵呵地说:“五六月再来吧,满城月季花”。

    他们对视着:以后肯定会再来的,怀着愉快的心情再来。

    时间在他们预算内很充裕,当他们站在医院大门外,看见一座普通的楼上滚动这几个字:

    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

    她的手在他手心抖着,他紧紧地握着。

    他传递给她勇气:

    我们来了,来到全国最高的医疗殿堂,这里会解决我们的问题的。

    其实,以前他对这个医院一无所知,都是最近网上查询得到的信赖。

    来到这里就是他想到的救她的唯一办法。

    医院很老旧,这给他们一种朴素亲民感。

    他们是预约挂号,第一步需要取号。

    打听着来到二楼,场面太“壮观”,他们心一慌,人太多了!

    人们都在排队取号。

    好几个队伍甩着弯排出好远,他们刚站在队伍后,身后很快续人。

    这种阵势是省会最大的医院也没有的。

    这是首都啊,他们能千里迢迢而来,别人也是啊!

    四面八方的患者都往这里聚集,岂能不多?

    他站在队伍里,她依偎在身边,随着队伍推进,他准确地算了一下排在他们前面的人,一共三十个。

    他们的号是两点整的,那么他们有四十分钟,按每人取号一分钟算,他们的时间也是可以的。

    又往前推了几步,突然,他眼前一个闪念像闪电亮一下,惊到他时眼前一晕。

    他如梦初醒:预约取号必须提前十五分钟啊!

    也就是他取号必须在两点前15分钟完成。

    超时系统关闭,谁都没办法。

    这么算来,他们的时间就要扣掉15分钟,也就是不到25分钟里前面有三十来个人。

    如果取不出来号,他们期盼了半个月,千里迢迢而来,医生面没见到就黯然而归?

    他额头冒汗了,都怪自己,因为贪玩非得精打细算时间,精打细算时怎么就忘了这个要求?

    就不能提前来吗?

    她感觉到了他的紧张,用安慰的眼神看着他。

    前面取号的人有的快,有的磨叽,他的心要跳出来了。

    “你排着,我看看能不能机器取号”?

    说完他跑了,一顿无头苍蝇乱撞后在一楼找到了自动取号机器,又是一队队在排。

    他好说歹说提前到机器前,一顿操作,但是取不出来号。

    焦急中看见旁边一个柱子前站个护士,他跑过去求救。

    “您帮帮我取号吧,我要来不及了”,他急促地说。

    与他的着急成鲜明对比的是,中年女护士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礼貌客气的,例行公事地说:“您自己再试试”。

    “我试了,不行,求您帮我取一下”!

    他的声音很大,可能吓到了护士,护士又看了他一眼,索性闭嘴不出声了。

    他猛地转身回到机器前,那几个人缩回手让他先取。

    在他又一次失败时,身后一个声音说:“外地银行卡可能取不出来吧”。

    他撒腿往二楼跑,远远地看见她所在的队伍,她已经排到前十左右。

    他看到了希望,跑到她身边。

    与极限时间还有五分钟。

    五分钟还可以,不至于磕头作揖求情。

    她也意识到时间的紧迫,但没慌张,镇定地站着。

    他盯着趴到窗口的人,祈祷他们快点离开,还好,都没用上半分钟,一个接一个很快地取完离开。

    他们有希望了。

    他们终于排到了第二位,还剩两分钟。

    他们前面是个肥胖高大女人,她趴在窗口像面墙,把窗口堵得密不透风。

    听口音是本地人,她慢吞吞的和里面的护士饶舌。

    她的号已经取出来了,握在手里还在咨询,不知和一个挂号窗口的护士有啥咨询的。

    护士很耐心,胖女人就像聊天,哦,啊,嗯,哈,是吗?哎呀!哦!

    胖女人没完没了,她所用时间等于四五个人。

    他在后面真想揪着她的头发甩墙角去。

    他盯着时间,不能再等了。

    他在后面克制着说:“请让我先取号好吗?我快来不及了”。

    前面的墙没听见似的,他大声重复一遍,那堵墙不耐烦地回头,听出他是外地人,用硕大的蒜头鼻不屑地一哼。

    这时她留出一道缝隙,他往前一挤,蒜头鼻被挤出窗口,他把取号证明递了进去。

    蒜头鼻肩膀一挤,脑袋要伸进窗口,又要磨叽,他怒目而视,她再啰嗦,他就会大吼:你有完没完?

    啪嗒,一摞东西扔出来,他的号取出来了。

    他刚闪身,后面的人就趴上去,蒜头鼻插不进去,她已经引起公愤。

    他拉着老婆的手走出人群,一看时间,正好一点四十五分,极限时间到了。

    这夺命取号啊!

    她心疼地给他擦汗,他着急出了一头汗。

    他看着老婆欣慰地笑了。

    好了,安心排队等见医生吧。

    他预约两个号,一个是乳腺外科,这个就诊时间靠前,一个是乳腺内科,这个半个小时后。

    他知道外科就是看病手术的,但内科是什么?他不知道,当初在网上看见有内科,随手就预约了一个。

    在排队等叫号时,他们旁边坐个爱搭讪的患者,聊了几句,是内蒙的。

    内蒙患者说:“我在这里看病拖拉半年了,啥都排号,看病的太多,太慢,多亏我住我儿子家”。

    他们倒吸一口凉气,反复检查他们带来的资料,病历本,还有打针吃药证明。

    终于叫到了她的名字,是乳腺外科,他们庄重地推开那扇极其普通的门。

    “在你们那里三院手术的?三院主任我认识,治疗方案没问题,就这么治疗下去吧”。

    那个秃顶老医生说。

    不到两分钟,他们走了出来。

    关于这个结论,他们不知该高兴还是悲伤。

    高兴的是地方医院没毛病,悲伤的是,维持原来方案。

    他们还有个感觉,都感觉那个秃头医生好像怕担责似的,生怕说与地方医院方案不一样而让他作证,他想都不想就一连声地说:治疗方案没问题,就这么治疗下去吧。

    一顿紧张后,他们松懈下来,坐在椅子上等下一个科室:乳腺内科。

    两个科室挨着。

    她把头靠在他的肩头,这里也没有良方,那么,她只能接受药物带来的一切后果了。

    很快又叫她的名字,乳腺内科在叫,他们不抱任何希望了,推门走了进去。

    靠窗一个中年男医生,正在打发一个患者。

    患者是本地人,医生很耐心。

    当轮到他们时,医生翻看她的病例,扫了眼她的用药。

    医生勃然大怒。

    抬起头厉声的:“谁让你打针?谁让你吃这个药”?

    他们声颤,“我们当地医生啊!”

    “换药,吃……”!

    医生咕噜一句药名,他们没听清,听清也不懂。

    那是一个奇怪陌生的药名。

    “我们原来打针吃药为什么不可以”?

    医生又怒了,“你们愿意就继续,随便。

    你们不做检查,就是这个诉求,是吧?那可以了,下一位”。

    医生把他们的资料推过来,下一个患者坐了过去。

    他隔着桌子问:“医生您让我们吃的药叫什么”?

    医生又咕噜一遍,他们死记硬背记住了。

    这就看完病了!

    他们一脸懵地走出来。

    这位医生对外地患者不友好。

    一个外科,一个内科,截然不同的两个方案,他们该听哪一个?

    他们当然最希望换药,但是内科暴脾气医生给他们的答案,令他们一头雾水。

    他们已经快下楼了,他蓦然转身,大步往回走,在内科门外推门而入。

    那位脾气暴躁的医生头都不抬。

    他大声问:“医生,您让我爱人吃什么药”?

    医生如果再说“随便”,他就揪着他见院长去。

    医生沉着脸说:“托瑞米芬”!

    然后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让你吃啥就吃啥得了,难道让我给你们讲原理?

    好吧,好,他点点头,又出来了。

    他们缓缓地走出医院大门,来到大街上,再回头看看那长长的一串医院名字,百感交集。

    千里迢迢而来,他们把这里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却得到这么个稀里糊涂的结果。

    两个结果之间,没人告诉他们选择哪一个。

    偌大的BJ有无数好玩的去处,颐和园,长城,他们都没去过,但没那心思了。

    而且他们预定回去的车票,错过就难再抢到。

    他们黯然地回到火车站,依然是夜色苍茫中上了绿皮火车,火车在深更半夜中向着家的方向飞驰。

    他们毫无睡意,她偶尔掀开窗帘一角,在苍茫辽阔的高天广地中,远处移动着一簇灯火,慢慢地融合在黑暗里。

第299章 求药

    回到家的第二天,他们驾车又出门了,开往省内医院老大,一院,它与三院是兄弟关系。

    他决定去一院再看看,一院怎么说。

    他在网上了解到,一院也有乳腺内科。

    他还了解到,乳腺内科专门研究患者后续治疗,什么类型的病吃什么药。

    外科负责收治患者,开刀手术,内科有点像“售后服务”。

    他们最应该就诊的就是乳腺内科。

    BJ医院有内科,一院有内科,三院没有,看来三院还是不完善的。

    一院内科专家号春节前已经预约完毕,他挂了个特需号,花了300块。

    特需号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号。

    他们来到一院,一院的人比三院多极了,这是全省的中心。

    他们一直乘电梯上到七楼,他们第一次来到七楼,这里宽绰明亮,患者极其少。

    他们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被护士领着走,所经过之处明亮高级,与300块钱相配的地方与楼下果然不同。

    专家坐在里面等他们,是个五十多岁的女教授,因为是特需号,同样的一张脸在这里变得和蔼耐心。

    他们把资料呈上。

    专家低头翻看几下,和颜悦色地说:“你的病很轻,不重,不必用联合治疗,联合治疗副作用太大了。

    患者免疫组化中,ki67如果达到70~80%才用那么霸气的药。

    你的Ki67,才10%,说明你的病恶性程度很低,预后效果好,不易复发转移,用最低端的药就可以,副作用最小”。

    他们对视一眼,他们都是老师,脑袋不笨,医生这么解释,他们豁然开朗,他们一直以来就希望有人这么对他们讲一讲。

    专家的话翻译过来就是,她的治疗方案错了!

    用错药了!

    那么换药吃什么药?

    “托瑞米芬”!专家说出药名。

    又是托瑞米芬,他们已经不陌生,BJ那个暴脾气医生就反复说这个药。

    现在理解了BJ内科医生为什么炸。

    他看到他们的治疗方案,怎么能不炸:这么轻的病用这么猛的药?!

    他没耐心给他们解释,只是气急败坏地说:换药。

    而他们还死心眼子刨根问底:为啥?

    医生又气炸了:换不换随便!

    总之,他们是嘴笨的患者,医生是个有才无德的医生。

    在特需门诊,专家终于把他们的疑问解开,300块钱没白花。

    他们按耐着激动,她特意又问了一遍:“换药后还扎针吗”?

    “不扎!只吃药”!

    专家好心嘱咐他们:本院的托瑞米芬是国产的,你们买进口的吧,进口与国产还是有区别的。

    本市的国药大药房就有,去吧。

    他们拿好资料,高高兴兴出来了。

    坐在自己家车上,他们没急着找药房,而是把一些事情捋捋。

    他们在三院手术的,三院没有内科,白脸助手自作主张给她扎肚皮针,搞联合用药。

    三院主任听说打针时,也愣了一下,但毛脚兔子说:原则上换药不好,继续用吧。

    主任应该知道,联合用药太狠,但没坚持换。

    医生也没得过这个病,她们也不知道针扎在身上啥滋味。

    狠就狠点吧。

    白脸助手是唯一没得到他们红包的人,难道他使坏心?

    布莱克想了想说:“不会的,那家伙就那水平,他不是故意的,作为个医生,最基本的职业道德,他会有的。

    就比如我们老师,外界各种黑,害群之马肯定有,但绝大多数都会坚守职业道德。”

    布莱克这个人呀就是这么实心眼,她也不坚持了,相信人心没那么坏吧。

    只能说白脸助手,真是个二百五啊!

    她这辈子不会忘了他的样子,他很高很帅,懒洋洋的,没有一点上进意识,真不知怎么读博士的,他姓杨,取了个女人名字。

    叫杨废物得了。

    这半年多好冤枉,如果不去BJ,不随手挂个乳腺内科,根本不知道换药。

    她还会继续扎针,继续定时吃药,严格地按照医生方案来,严格地把自己推进深渊。

    其实动手术前,云飞已经给她预约上了一院名医,但二姐说:三院主任是我同事发小。

    她觉得不就是拿掉个小东西吗?三院就三院吧,有熟人更好。

    如果当初不去三院,而坚持在一院手术,那么肯定不会走这么大弯路!

    有病看病,走正常渠道都能得到正规治疗,真没必要剜门盗洞找后门。

    这个话就不能当二姐磨叨了,二姐太为妹妹操心了。

    实事求是,三院的手术做的确实完美。

    回过头来捋一捋整个看病经过,一句话:一言难尽。

    接下来找药房吧,他按照网上查询,驱车来到一家国药大药房。

    药房有托瑞米芬,但是国产的。

    “我们国药大药房好几家连锁,没有一家卖进口的”。

    店长说。

    他们又蒙圈。

    在买药环节又卡壳。

    “当初在BJ时直接买几盒好了,BJ肯定有进口的”,他后悔不跌。

    谁知道这么大的省会没有他们要买的药?

    “到BJ买去,大不了一个月去一次嘛”,他毫无惧色地说。

    是的,现在的困难已经不算什么,他们经历过的太多了。

    “给二姐打电话,她有同学是做药物代理的”,她想起来。

    他们又来了精神,在电话中简单与二姐沟通后,说:“医生让换药,可是本市药店没有,还有哪家药店有卖”?

    二姐很重视,让他们等回话。

    他们又开始等待,把希望寄托在二姐那个药物代理老总的身上。

    人们从他们车前走过,很多人手里拎着年货,大街上有的地方张灯结彩,洋溢着浓烈的过年的气氛。

    “哦,今天腊月二十三,过小年了”,他看着外面轻声说。

    人们都在欢天喜地迎新年,他们心急火燎找药房。

    他恨不得今晚就让她吃到新药,原来的药能扔多远就多远。

    二姐回电话了,“我同学说有一家药房叫:大格大药房!

    这个药房专门经营各种尖端进口药品,肿瘤药,孤儿药。

    这家药房的药没问题,可以信赖。”

    这家药房的名字好非主流啊!

    试试吧,看有没有他们要的进口药。

    他打开百度一查,嘿,就在一院前行一千米就有一家。

    全市只有三家,都开在大医院附近。

    很快他们的导航到终点。

    下了车,他们寻找非主流药店。

    哈哈,在道边,绿树掩映下,有一个卡通小屋,橘黄色主调,米白色相间。

    好大的牌子:大格大药房!

    他向她伸出手,她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他一握,一同迈上台阶。

    店里很温馨,看不见寻常药房的货架,几个穿制服的店员在忙碌,有一两个顾客。

    他问:“有进口的托瑞米芬吗”?

    “有”!

    他们只觉得一块乌云,刷,散了,满心阳光。

    店员从仓储拿出三盒药,他一口气买了三盒,三个月量。

    店员:“我们店的药从不断货,放心吧”。

    驱车回家!

    他们也要欢天喜地准备过年。

第300章 团圆年

    腊月二十五的早晨,他熬了一大锅二米粥,粥上蒙了层粘稠米油,精心炝拌了一大盘老醋菠菜,翠绿的菠菜在白瓷盘上堆成圆溜溜的小山,山尖开满了红色小花---油炸花生米,颗颗红亮饱满。

    她看看粥看看菜,不解,“这么多能吃了吗”?

    “能,都吃光了你肯定惊喜”。

    她哭笑不得,“都吃光我就惊吓了”。

    她坐回餐桌边,“我饿了,盛粥呀!你不伺候我啦?”

    她发觉已经过了每天吃饭时间,今天他怎么这么不积极?

    他绕到她身后,热烘烘的嘴巴子从她脖颈蹭过来,探过胳膊,摸摸她的肚子,笑着说:“还没瘪,再等等,现在吃饭你就后悔了”。

    她回头斜视着他,这个人葫芦鸡卖什么药?

    大约七点半那样子,门铃刚响一声,他看都不看就去解锁。

    “嘿?是谁啊?你就放进来”?

    他拉着她的手往房门口一站,笑嘻嘻的。

    他把房门一开,在她往外探望时,电梯门开了。

    走出来一个瘦高小伙子,谁啊?这么帅?

    十秒愣神后她裂开了嘴,“儿子!这不是我儿子嘛”!

    云飞冻得哆嗦着一步迈进屋。

    他搬着妈妈肩膀端详着,“很好,好”,孩子眼睛一红。

    “看看这是谁”?她顺着云飞目光一扭头。

    布莱克与另一个小伙子勾肩搭背地站在旁边。

    那个小伙子与云飞同龄的样子,比云飞矮一点,皮肤黝黑,头发微卷,剑眉下一双长眼。

    好眼熟,简直就是布莱克年轻时的翻版。

    她意识到这是谁了,松开云飞,向黑小伙伸出手,“林洋啊”!她露出愉快的笑容。

    林洋礼貌的与她浅浅拥抱一下,那边布莱克和云飞同时张开胳膊,同时一扑,来个熊抱。

    十二年多不见,可曾忘了过去?

    “Daddy,你还是那么有劲”,云飞使劲拔了一下布莱克,松开他时说。

    一句Daddy令布莱克眼含泪花,五年多的父子情深不会忘的,不会!

    一句Daddy多少故事!

    林洋的眼神一闪,迅速回避的样子,她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赶紧说:“孩子们快洗手吃饭”。

    他盛粥,她端粥,终于开饭。

    简单一餐家乡早饭,凝聚着一个小老头子浓浓的爱,她这才懂了,他为什么让她等。

    她不解地问云飞,“你不说后天到家吗?你和林洋约好的吗”?

    云飞神秘一笑,喝口粥,看着他Daddy,布莱克夹起一粒花生米向她伸来,她接住花生米时咬住筷子,意识到孩子们在场才松开。

    你们串通一气!

    他招了,“俩孩子约好同时回来,让我不告诉你,给你惊喜”!

    这一定是云飞主动约林洋的,她和蔼地对林洋说:“家里从来没这么热闹,我太高兴了,在外面想家乡饭吗”?

    “每次回去都得重新适应一下”,林洋每次回答她的话,都放下碗,看着她说,这孩子礼貌中带着拘谨。

    她反倒不好意思总打扰他吃饭。

    她尽量让气氛松弛,对云飞不必刻意,主要让林洋放松,那么自己的脸就要保持愉快的笑容,说实在的,腮帮子都酸了。

    接下来这一天中,她什么也没做,但极其疲惫,家里清净惯了,多了两个大小伙子,眼前满登登的,耳边吵嚷嚷的。

    他们只告诉云飞她病了,很轻,没事了,视频时也都是最好状态,所以云飞一直到过年才回来,亲眼见到他妈能吃能喝,就放心了。

    她觉得有些失落,如果是女儿,肯定会问长问短,要不说女儿是小棉袄?

    哎,儿子作为男人,就是粗心。

    但想想也就算了,他又不是一天两天才粗心,儿子就是一件漏风夹袄。

    指望他们暖心,没门!

    林洋和他亲爸简单聊过后,这孩子话也不多。

    他一直回避她这个女主人,她也不难为他,远离他让他自在。

    她见到他不可能没回忆,12年前那个秋天,他躺在床上绝食,以死抗拒她生下孩子,他奄奄一息中睁开眼皮死死的看她一眼,那一眼令她无以言表。

    那一眼令她决定这辈子不与他有关系,尤其想到他是唐凤枝儿子,可是,时间淡化了一切,他们又见面了。

    她不想与他有关系,可是与他爸有关系呀,他也是布莱克的儿子呀。

    他来这里与她无关,他是来看爸爸滴,这样他们才见面的。

    快点吧,这几天快点结束,他快点离开,至于在这里的几天,她必须好好表现。

    毕竟当年他是孩子,从现在的眼神里,她发觉他不但长大了,而且懂事。

    往事,往事就过去吧!

    终于俩孩子把房门一关,消停了,他们卧室门一关,也自由了。

    她躺在枕上不想说一句话。

    他这一天就在厨房泡着了,使出浑身解数满足孩子们对味蕾的回忆,他也累够呛,躺在枕上先闭了会儿眼睛,然后侧身对着她。

    “老婆,没和你沟通就让林洋来,你很累吧”?

    她侧头对着他的脸,他的眼圈都抠了,她一阵心疼,把手放在他脸上摸着,“这里就是孩子的家,他不回这你让他去哪?

    说的那么外道!我把他爹扣这儿了,儿子还能不来?买一送一,我赚了”!

    他的手扣在她的手上,正儿八经地说:“你真好”!

    她嘻嘻笑了,“滚蛋吧你”!

    两天后,马上就过春节,一大早,两孩子穿戴整齐地要出门。

    两个老家伙站在房门口目送,目送电梯门关闭,往下运行。

    他们回身的瞬间觉得屋里突然空了,冷清了。

    欢声笑语还在,眼前孩子们却不见了。

    俩孩子一个看亲爹去,一个看亲妈去。

    他们的生命还有另一部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老唐会不会扣着林洋不放,他还能回来过年吗”?

    她很忧虑,这么说时她的内心真的怕林洋被扣住。

    他像是不经意地看她一眼,眼神闪过感动,还有感激,感激她真心挽留林洋,他也忧虑地说:“不知道唐凤枝在哪过年,该死的女人没窝了”。

    她狡黠地看着他,呦呵,惦记啊?

    他看出她的小心眼,笑了,“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和唐凤枝离婚不久,她非得和我分沙塘子楼房,她狮子大开口要10万,然后房子全归我。

    我一想分了也好,再不和她有联系,我又是借的表哥钱,一次性全给她了。”

    这个她知道。

    他继续说:“我借的钱全还清了。

    可是那个死女人把10万块挥霍光了。

    她在手机上赌博,我都不知道手机能赌博,10万块不长时间输光了。

    是同事们说的,我懒得打听。

    现在她想回沙塘子楼房过年?她没那脸!你说过年她能在哪里?她能把林洋扣哪里?”

    这个红梅不知道,她不知道的还有,唐凤芝的糖尿病发展成了肾病,将来等着老唐的只有透析存命!

    这个可气可悲的唐老鸭,原来这么惨!

    “云飞不会被闻立留下吧”?看出来他是真担忧,他对云飞有真感情。

    “雾海那破屋子,除了酒啥没有,还有个吕大炮,云飞看一眼就得回来,不能留下”,她肯定地说。

    这一天中,因为孩子们没在家,她也不笑了,他也不做新菜了,“对付一口得了,打扫一下剩的”,她说。

    刚黑天,他们就睡觉了。

    感觉到半夜十分,门铃急促地响起来,他翻身就下地,趿拉上拖鞋就往房门跑。

    她也坐起来,穿上睡袍,把他的睡袍给他披上。

    他们往后退了退,两个孩子一身寒气地进了屋。

    “家好暖啊”!云飞搓着手说,她从林洋的笑容里看出他也是发自内心的愿意回到这里。

    那一瞬间,她的心融化了,她实心实意地欢迎林洋回到这个家。

    “洗洗睡吧”,他们说完回卧室了。

    他们什么都没问,不必问,孩子们披星戴月地回到这里,足以说明这里对他们的吸引力。

    他们看一眼给了他们生命的另一半就完成了心愿,接下来,这里才是他们新年,假期的归宿。

    孩子们要过完元宵节回去,她突然觉得这半个月时间太短,她和他要好好规划怎么过。

    她又开始笑了,不是为了表现而笑,是发自内心的笑。

    情绪这个东西很微妙,发自真心的时候别人能感知到,林洋也变了一个人,原来,这小孩很活泼的。

    “飞哥,你昨晚几点睡的?你真能熬夜,我眼皮早打架了”,林洋问云飞。

    “我也不能熬夜,这不见到老爸老妈,还有老弟,我高兴吗?舍不得睡”。

    云飞鬼心眼子从来反应快,能透露他总熬夜吗?熬夜也是苦读呀!

    老妈焉能不知道他?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读研也不能放松,没听说有的因为贪玩毕业延时吗”?

    老爸语重心长的说。

    “Daddy,人在年轻时跌跟头是件好事,我高中时因为贪玩走了段弯路,从那以后我步步谨慎,真的是过年了才玩的”。

    “嗯嗯嗯,劳逸结合”。

    “还玩?我像你这么大时,你都能打酱油了,过年时我正在厨房当女佣呢”,她的牢骚戛然打住,太煞心情。

    “红梅啊,别委屈了,等我结婚时我接你们到我家过年,你坐着吃现成的啦”!

    云飞贫嘴。

    “你毕业后真的不回来?在那里扎根?”老妈不知该喜该忧。

    “不回来,我已经习惯那里了”,云飞不假思索地说。

    布莱克把目光从云飞脸上转到林洋,林洋看着爸爸说:“我也不回来,那里的就业环境好”。

    “你们俩要老爸老妈的命啊,那里房价那么高”!

    她看看白儿子,看看黑儿子。

    白儿子说:“放心,我找个本地的,房子就解决了”,说到一半突然刹住。

    再追问就是不说。

    “找本地的你受气,还是找一道出去打拼那种女孩子吧”,她唠叨。

    这时林洋的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得,黑儿子就这么做的。

    她不满地看了云飞一眼,想说:你娶当地女孩,我咋办?

    我给人家养了个儿子?

    她想说的太多。

    晚上就寝时,她还唠叨,布莱克开导她,“孩子们的事我们就别管了,尤其感情的选择,那是他们的事。

    至于买房,我们不会啥也不管,但尽力就好,他们自己还要打拼呢。

    两套闲房随你分配,卧龙农村老屋拆迁款你握着,咱家经济命脉都在你手里,你说咋分就咋分!

    你就管好你自己,我管好你,就行”。

    “我咋分?平均分呗!我还能偷摸多给云飞?”她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哈哈哈……!

    “我们退出历史舞台了哈,新一代的生活又开始轮回”,她不胜感慨。

    大年初一,他们一家四口出去看贺岁片,看完一场又一场,主要是她上瘾了。

    三男人众星捧月陪她看贺岁片,直到所有贺岁片都看完。

    “在影院看电影,气氛不一样”,她意犹未尽。

    “以后有新片我就和你出来看,记得我们在县城看白发魔女?伊豆舞女”?

    他忘情地说。

    林洋专注地看着爸爸,他看到了另一个样子的爸爸,他从爸爸的眼神里看到了光。

    他感到惭愧,多亏阿姨和爸爸谁都没丁点责备的意思。

    看完电影,就逛吃,

    逛时,她给两儿子买鞋,每人一双名牌,转头私下里和他嘀咕,“看把他们高兴的,没看出来哪里好啊”?

    元宵节的烟花在天空消散后,天空恢复了平静,人们的生活回到正轨,浩浩荡荡的大年终于结束。

    孩子们又要飞回南方。

    他们送行,他在前面开车,她和两儿子坐在后面,两儿子一边一个。

    还没到机场,她已开始泪涟涟,真心舍不得啊!

    一遍遍嘱咐,“你们兄弟一个广州,一个深圳,离得不远,有事时互相照顾,平时多联系啊”!

    云飞松开紧握着她的手,温柔地给她擦泪,温柔地说:“妈妈,我是哥哥,我会照顾弟弟的,你和Daddy吃好喝好,身体好,我们在外面放心”。

    破夹袄变成貂皮大衣!

    林洋握着她的手加了把劲儿,“阿姨,你和爸爸放心,我们兄弟会互相照应的”。

    儿行千里母担忧,他们亲手又把孩子们送到千里之外。

    当他们驱车返回时,刚开出一点,他放慢车速,一架飞机从机场上空飞出,向东南方向飞去,在他们的注视中飞机变小,变远,最后消失在蓝天白云中。

    她失声痛哭。

    他只得靠边停车,坐过来哄。

    “孩子们有出息才走那么远,等我们退休后,冬天就到他们那里去,也不打扰他们,我们在乡下租个小院,天气好的时候到野外看茶花,那时咱们老家可是白雪皑皑,我们却在春天里,你说多好!”

    这样美丽的憧憬与期待,是可以实现的,她这才渐渐转悲为喜。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7385/ 第一时间欣赏不嫁教书匠最新章节! 作者:姝娟所写的《不嫁教书匠》为转载作品,不嫁教书匠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不嫁教书匠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不嫁教书匠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不嫁教书匠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不嫁教书匠介绍:
那年她二十岁,因为见惯了父亲作为一个穷教书匠的窝囊样子,她发誓---“这辈子不嫁给教书匠”。嫁对人是她改变命运的最后一招了。但她偏偏遇到了个教书匠,他那年二十二岁,其实他们相识地更早。不嫁教书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不嫁教书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不嫁教书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