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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姝娟     不嫁教书匠txt下载     不嫁教书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6章 跟踪

    滋滋滋,电动剃须刀转动的响声在老唐耳边回旋,这个声音响起来时,家里人最全,他在家。

    就像阴阳平衡,电动剃须刀响起来时,打破的是家里阴气,老唐现在研究参禅悟道呢。

    他站在卫生间镜子前专注地修饰那张脸,她偷偷往里看,看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他今年34岁,青涩在他身上一点点褪去,男人味扑面而来。

    他的头发很短,在刚要卷曲时利落地剪断,根根竖立,看上去很酷,而不是软踏踏地贴着。

    正在修饰的那张脸菱角分明,比以前白了很多,曾经的黑瘦腮瘪是少年模样,现在是成熟模样。

    他比原来重了几斤,那几斤正好填充了曾经瘦到骨头的空隙,上身前倾对着镜子时,腰背到臀部到脚跟,线条流畅优美,令她怦然心动。

    他换了件米白色短袖T恤,深灰色棉质运动裤,脚上的白袜子带着精致纹理。

    他着装明显变化是,不再黑不溜秋,而是各种通透的浅色。

    身上的细节耐人寻味,身后好像有只神秘的手在塑造他,令他身上隐约有女人痕迹。

    这是她早就感觉却一直回避的发现。

    她正呆呆地偷窥,突然一惊,他转过身往出走,她来不及躲避,慌乱中说:“今天热呀,你少穿点”。

    “好的”!他点一下头,礼貌客气,没看她一眼,斜着身子走过,像怕挨到她似的。

    过去的瞬间飘过洗涤剂的味道,淡淡的,清香的,这个味道家里没有。

    他上班向来早,在她把头发压成鸡窝,双目粘满眼屎时,他穿上鞋出去了。

    这就是他在家与她的样子,她经常恍惚,我和他还是夫妻吗?

    从他的眼神里早就不是了,她自己不愿意承认而已。

    她从未得到过他的温柔,曾抱怨他的冷漠,现在好怀念他不耐烦地叫她:老唐!

    哪怕生气时叫她姓唐的!

    这些都没有了,他根本不和她说话。

    想到自己与他打架的时候,骂他,气他,撕扯他,她不相信,自己还有过那胆吗?

    现在她可不敢了,不敢!

    他走后,她开始捯饬,对着同一面镜子照,她对外公布比他大三岁,凭她那老奸巨猾习性,可能在这个敏感细节上不藏奸吗?

    她自己门清,三岁之上藏了两岁,她实际比他大五岁,已经39了!

    婚后这些年,她除了长年龄,就是腰背长肥肉,肚腩和脖子长满肥油,其他她啥也没长,搓麻的技能都退化了。

    工作上,她教的是劳动技术,课堂上念经似的叨咕科学扣大棚,如何嫁接果树,唠叨完了课堂乱哄哄,然后回到旮旯办公室,除了八卦就是琢磨搓麻。

    每月把工资糊弄到手,一分不比别人少,和那些精疲力竭却神采飞扬的语数外老师比,良心发现时,她都觉得脸红。

    每天人模狗样地上班下班,于社会,没价值,于家,没用处。

    拥有一个外表锦袍似的家庭,内里什么样,她清楚。

    但她却离不开这件袍子,她像个寄生虫,没有袍子,她活不起。

    她即将四十岁,人老珠黄的她,年轻没光彩,余生还能怎样?

    她能做的挣扎就是脸上的粉膏越来越粘,越来越厚。

    对着镜子,她又把脸糊上一层粉膏后,架上那身硬邦邦的套装,踩着细高跟上班去了。

    她慢悠悠的晃到学校门口,正好与通勤小分队相遇,他们已经从百里之外的市里来了。

    虽路途遥远,但各个精神抖擞,那种精气神在乡镇校园特别醒目,她们说说笑笑往大门里进。

    她当然看见了章红梅,她穿件米白亚麻衬衫,一个下摆掖在腰间,深灰色亚麻阔腿裤,一双浅黄平底帆布鞋,背个水蓝色双肩背包。

    背包带子把前身勒出两个圆鼓鼓的轮廓。

    长发随便一垂,旅途顾不上打理,前身后背的飘散,一张白瓷小脸红润中风尘仆仆的样子。

    这身打扮怎么与谁在呼应似的?与谁呢?

    在这群朝气十足的特殊群体面前,老唐不承认自惭形秽,却情不自禁地靠边。

    小分队鱼贯而入,噔噔噔,脚步纷踏上楼,到主任室签到。

    签到表在他桌边摆着,一支笔,捡起来签名似的一挥,签到完毕,不耽搁后面的人。

    他该干嘛干嘛,不抬头关注任何人。

    章红梅捡起笔签,写完放下转身就走,与老唐迎面,老唐鬼使神差地向她点头,她也礼貌点一下头,擦肩而过。

    看着那支笔,老唐慢吞吞拿起来,眯着眼睛将唐凤芝三个字写端正了,看了他一眼,才放下笔,她磨磨蹭蹭中耽误了后面一串,她慢吞吞走到门口时回过身,他依然低头忙着。

    在走廊,她看见章红梅头发稍一飘,在一个门里进去了。

    他背后那个女人是章红梅吗?

    老唐往她旮旯办公室走时,又捋一捋她的发现,她发现章红梅不和自己做对了,大面过得去。

    和他看上去也很正常,曾经的眉来眼去反倒不见了。

    她兴趣转移了?在市里开眼界,看不上他了?

    这都是可能的,就她那不安分的灵魂早都傍上有钱人膀子了吧?

    所长表哥都不入她眼,真好奇她稀罕啥样的男人。

    老唐又压抑不住好奇,他在市里到底干什么?住哪里?

    反正她有大把闲暇,没事就瞎琢磨。

    有规律的生活,时间是很快的,大家为自己那几节课做准备,上完了如释重负,喘口气轻松的间隙,下班时间进入倒计时。

    通勤小分队又出去了,很快,大门敞开,学生们撒欢回家,校园只剩住宿生在溜达。

    在国道边,灰尘此起彼伏中,在树荫下有几个人在等车。

    他还是那身装束,腋下夹个公文包,他耐心专注地等车,没注意身边,身后的人。

    在他身后较远处,站个老妪,圆口黑布鞋,黑不溜秋的褂子肥裤,戴个草帽,草帽垂下来遮阳纱帘,这是田间除草的农妇劳保装备,很常见。

    车轮在地面摩擦时腾起一股烟尘,一辆高头大马似的客车停下来,车门打开,几个人陆续上车,老妪最后紧跟。

    车上有若干空位,在他转身往下坐时,她蹭过去,坐在他后面。

    宽阔的柏油国道上车来车往,大客车汇进车流里。

    老妪除了看窗外就是把目光落在前面的他身上,心扑通扑通乱蹦,有如特务跟踪般刺激。

    老妪是谁?

    唐凤芝,唐老鸭是也!

    她要看看他到底干什么,和谁在一起。

    这是她长久以来的打算,拖延着没付诸行动,是因为操作起来并不容易。

    她大半辈子只在小镇转圈,县城都能把她转晕,省会都市她从没单独去过。

    更要命的是,她路盲。

    人多车多她就晕,十足一个废柴。

    她想到找人帮忙,但这个人选找不出来,那需要给她保密嘴严的人,她的行动无疑向大家公布,她唐凤芝的婚姻出问题了,她丢不起面子。

    但这次,她豁出去了,单枪匹马。跟住他,就没问题,也就能发现她想要的真相。

    客车快进市区时,慢下来,走走停停中,她感觉胃不舒服起来,每天这时美滋滋吃饭了,她和婆婆撒谎跑出来,婆婆不知道她在车上遭罪。

    她被颠簸到头晕眼花后,车又一停,人们纷纷起身,从她身边走过,他也站起来跟着走。

    哦,终点站到了,她往窗外一看,吓一激灵,晕车感觉烟消云散。

    她随大流下了车,客运站前车水马龙,喧嚣繁华,她突然置身在茫茫汪洋中,恐惧地紧紧跟着他的脚步。

    多想拉住他的胳膊,我在这,等等我!带我走!

    但他头也不回,脚步匆匆中轻车熟路,就像急切回家的城里下班族。

第227章 不同款的女人

    客运站前车多人多,秩序很乱,又值下班高峰,人们行色匆匆,都要回到早晨离开的地方。

    老唐的心要蹦出嗓子眼,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只要他回头就能发现一个老妪恨不得贴他身上。

    他没注意,归心似箭的样子,在前面某一个地方,是他脚步的终点。

    走上林荫道时,道路畅通有序,老唐跟得不那么紧了,心也放松下来。

    他突然进了一个门,人们从门里出出进进,字她还是认得的,这是一个农贸大厅。

    她灵机一动,在门外站下,守株待兔多好。

    她找了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攥着凉帽蹲下来,紧张过后轻松地打量着,一双双脚步从她眼前走了来了,她盯着外出的脚。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她站起身,一张张陌生的面孔突然令她恐慌,他在哪里?

    她想进去怕错过,不进去要等到啥时候?

    她又灵机一动,抓住一个女人的胳膊慌张地问:“这里几个门?”

    “四个,这是北门”!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呆呆地放开女人的胳膊,想坐地上放声大哭。

    他从哪个门出去了?反正不是这个门。

    她跟丢了!

    夕阳不见了,天空只剩淡青色的光,陌生的城市准备入夜。

    来的时候她只顾着跟踪他,没料到跟丢了咋办?

    回去没车,住宿她又不会,露宿街头吗?

    她马上想到那些蜷缩在屋檐下的乞丐,她真的要哭了。

    无奈,她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按下一串数字后眼睛模糊了。

    第一遍没人接听,她又打,几声后接起来。

    “喂”!正是他!

    “我……我丢了,我不知道这是哪,我丢了”,她带着哭腔,像抓到救命稻草,激动胜于害怕。

    “你在哪里?怎么丢了”?他沉着地问。

    她稳了稳神,丢脸也没办法了,只得实话实说,“我在市里,一个农贸大厅北门,我……”,她不知怎么往下说。

    “农贸大厅叫什么名”?

    “杭州路农贸大厅”!她又确认了一下。

    那边死一般的无声,他不管我吗?

    “在那里别动,我去找你”。

    说完他挂了,她又蹲下来,路灯亮了。

    他还是在意我的,没不管我死活,如果说收获,这算是吧,她眼睛又模糊了,是感动。

    一双脚停在她面前,她蹲在那里沿着脚往上看,她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在她仰视中,她看到了他的眼神,有恼火,有担心,有怜悯,有嫌弃。

    他第一眼看见蹲在地上的她时,很惊讶,好歹平时她也是个“职业女性”,此刻是怎么个意思?

    脸没糊粉膏,暗沉黄黑,穿的这身算什么玩意儿?

    乔装打扮后的她本色出演老太婆。

    这还用问吗?他什么都明白了。

    她慢慢站起身,看菩萨似的看着他。

    “吃饭了吗”?

    “没,没呢”!

    他往前走,她紧跟,走了几步他回过头,怕她跟丢了,她扎着膀子颠颠亦步亦趋。

    她骤然止步时,抬头看去,那几个字她还认得,加州牛肉面。

    他挑帘子让她进,这里很够档次耶,她深情地看了眼他,因祸得福受到了约会般的待遇。

    大号碗端上来,闻着好香,“你不吃吗?”不等他回答,她大声喊,“再拿个碗我分一半”。

    “我不吃!别丢人了”!他低声地命令。

    她饿极了,挑起一大撮面卷了几下塞进嘴里,切割机似的齐刷刷割断,这口不等咽进去,端起碗咕嘟咕嘟灌进半碗汤,这汤咋调的?太好喝了。

    服务生端着空碗又回去了,瞥了一眼这两人,母子吗?长得不像!就是想不到是夫妻。

    他侧身坐在另一张桌旁,看着悠悠摇摆的珠帘出神,沉默中耐心地等她吃完。

    大号牛肉面汤水不剩,都倒腾进她的胃里,她很满足,刹那间忘了来干嘛的。

    他站起身挑帘出去,她紧跟。

    在牛肉面往里的胡同亮着几个红字:女子公寓。

    他往那里看了一眼,又看看她,没进去,沿着大街走了百十米的样子,她又认得字了,小枕头旅店。

    好有趣的名字,她要在这里过夜吗?

    她兴奋,从来没住过旅店呢,尤其这么排场的旅店。

    他对办理入住也不太熟练,拿到房卡时看了看,找房间。

    开门时鼓捣半天才用对房卡,进门后琢磨一会儿才知道插哪里。

    哇,两张大床铺着白被子,淡蓝色窗帘遮掩着璀璨的夜景。

    她在一张床上坐下来,奇特的地方产生奇特的感想,他留下来多好!

    他站在另一张床头,沉着脸看着她,他没问:你来干嘛?

    她没说来这干啥!

    而他也没有任何解释,都心照不宣,迎着他看过来的目光,她慌了。

    她怕从那张嘴里说出什么来,那是她不能承受的。

    她后悔了,来这里干嘛?

    她突然抢在前头,“老弟呀,我从来没想过能住这么好的床,盖这样的被子,记得不?我们刚结婚时,只有两床棉被,我们回新房时,我背着行李卷你用自行车带着我,另一床被子……”!

    她又来了!

    背行李卷的故事她要讲到祖孙十八代。

    “你在这里别出去,我走了,明早我送你回去”,他不耐烦地打断她。

    “你住哪里”?她往外送似的,问。

    他略回了回头,没说话,把门在身后紧紧带好,不知往哪里去了。

    她不敢开门看,怕回不来屋,坐在第一次住的旅店里,她这才回想起她来这里的目的。

    她一无所获,又有所获,那就是,她离不开他,离不开那个家。

    让她独自生活,就像刚才跟丢后怕的要死,面对现有生活的改变,她怕的要死。

    让一切保持原样吧,她倒害怕真相了。

    他要说的话堵住了,可也走了,走在回去的路上,心情很糟,白天在单位发生的事,加上老唐捣乱,他在凉亭徘徊好久,抬头看着五楼那窗灯光,宁静淡然,纷繁尘世,那里是他心灵的栖息地。

    他轻轻扣几下房门,门开了,一团柔光扑面而来,她洗漱后,穿着可爱的家居服站在门里。

    对视中他们都没说什么。

    他进卫生间洗漱,穿着睡袍擦着头发在餐桌边坐下来。

    她从微波炉里端出饭菜,“饿过劲儿了,没胃口”,他把毛巾放在她伸过来的手上。

    “安顿好她了”?

    “嗯,我们都没住过旅店”。

    “那你就体验一下呗”,她调皮地轻笑。

    他白了她一眼。

    “看看这是什么”?她坐在对面,撤去盖碗。

    “成功啦”?看到这个他笑了。

    “你已经弄好了,我只是蒸一下,我尝了一下,你尝尝”。

    她用汤匙在果冻似的双皮奶上层刮了一下,放进他嘴里,他品味着,点点头。

    “第一次效果不错”。

    他挡开她又伸过来的手,“小女人的点心,我不爱吃”。

    她收回来放在唇边抿着,啧啧出声,“多好吃啊”!

    不知不觉又伸给他,他不知不觉接了。

    你一勺我一勺,一碗双皮奶吃光,他也算吃了点东西。

    她偷偷看了眼他心事重重的眼睛,漫不经心引起话题,也是他的烦恼。

    “小鸿四处给她爱人拉票,趴我耳边窃窃:给我家那位投一票哦!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争强好胜惯了,恨不得她家老头明天就当上大校长。”

    他站起身往卧室去。

    屋里没开灯,他站在开着的窗前,面对着迷茫夜空,夜空下是浮华的城市,她轻轻站在旁边。

    “这次校长后备干部投票,我的票不是最多,心里不太舒服,说我不在意是假的,我倒不是官迷,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地干,选票是大家认可度。”

    她依偎着他,手在下面与他的手相扣,“是啊,你在学校承担的任务是领导里最多的,六年来,经你的手写出的材料汇总后能出部长篇小说。

    六年前你坐在老佟位置上的时候,初心是什么?”

    “初心?”他好像忘了初心,“没啥初心,就是让我干我就好好干”。

    “这就是你的初心,不为名不为利,就是想做好本职工作”。

    一语点开千重雾,他心里敞亮多了。

    “你不希望我当校长吗”?他逗她。

    “不希望!你多久没写毛笔字了?多久没下棋了?每天公务缠身,我可不希望你这样!

    当然你也是因为我才忽略那些爱好的,周末你都给我了,所以,我更不希望你担更多的任务”。

    她注视着他的脸,希望在那里找到什么。

    他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几年前她因当班主任名声大噪,但干完一届果断辞去,甘愿当科任,腾出闲心诗情画意,才有眼前不一样的她。

    在这个看淡名利的女人身边,他的心情是那么放松,纠缠在心头的得失终于释怀。

    他迎视她的眼睛,笑了。

    他身边的这个女人,不只是他的娇妻,还是他的军师,他们是战友,共进步,共成长。

第228章大姐进城

    窗户上插着艾蒿,艾蒿下悬着彩色小葫芦,葫芦穗飘飘簌簌,楼上楼下传来剁肉馅声。

    云飞伸出两个手腕,她给他缠五彩线。

    “妈妈,缠这个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小时候每到端午节,你大姨给我戴,我就戴”。

    当当当,她家厨房剁饺馅声更响,他扎围裙在准备饺子馅。

    茶几上铺着写好的字幅,是他的墨宝。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这个是我屋的,妈妈”,云飞雪白的手腕上带着鲜艳的五彩线,指着字幅。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是什么意思?妈妈?你屋的”?

    妈妈在儿子眼中似乎无所不知。

    “再晾一会儿,等你Daddy有空装裱,挂起来”。

    她进厨房查看进度,面在盆里醒着,他在调饺子馅,对身旁的她唠叨:“卖盐的喝淡汤,编凉席的睡光床,咱家有字幅挂了,你再不许碎碎念了哈,不许念叨我会写字家里却不挂字”!

    “那是我磕头作揖求来的墨宝,谄媚献身才答应写滴”,她嘟起嘴嘴。

    “妈妈,电话”。

    她回客厅接,是二姐来电。

    “大姐搬市里来啦!我在她烟摊这呢,要回家了”。

    她惊讶极了。

    “大姐说搬就搬?那,沙塘子家咋办?孩子们咋办”?她从震惊中想起这两个问题。

    搬家何止这两个问题。

    “大外甥带来了,我联系好了学校,学校不是重点,不要择校费,老外甥留爸家,当留守儿童啦,后院房子空着呗”,二姐说。

    “我都上好几天班了,你哪天来我这,这里卖东西可便宜了”,大姐凑在话筒旁愉快地说。

    “告诉我地址吧,我下午就能去”,她更急。

    这个端午节有意义,他们三口人团圆,她还知道大姐来了。

    她吃完饺子,看看云飞,“你小哥没来,你大哥来了,我熟悉路时再领你去吧,和Daddy在家”。

    云飞与小哥年龄相近,与小哥更好,听她这样说,不再坚持。

    她在车站前坐上去车站后方的公交,那里俗称铁北,与铁南不同的是,铁北像郊区,鸽子笼似的平房密密层层,楼房群又黑又旧,突然矗立一群新楼,显得旧区更破烂。

    她有半个多月没见到大姐,这半个月里大姐说干就干。

    而大姐唠叨时仅在前不久。

    大姐对她说:“你大姐夫就是修家电的,现在的家电都有保修期,用不着他修了,他这个手艺人就失业了,指望那几亩地我和两儿子喝西北风吗?

    他得出去干点别的了,不能在家死靠,他二哥在市里卖烟,人家干大了,开烟草专卖去了,我就让他接手他二哥烟摊,赚点钱后我们自己干。

    他那个废物,接手烟摊后天天赔钱,费用都卖不出来,天天得我在家遥控他咋干,没办法,我想去,我去看摊,我就不信在人家手里能挣钱,到我手里咋就赔”?

    大姐那么唠叨时,她感觉只是唠叨,搬个家那么容易?

    在市里挣钱那么容易?

    没想到,大姐说来就来了,老大果然厉害。

    公交拐弯抹角十来站地,其实并不太远。

    她牢记天波路,下车果见路牌,这里是片半新不旧的楼群,天波路农贸超市,就这里。

    农贸超市她不陌生,但寻找卖货人觉得很新奇。

    走进正门右拐,她开始往右观察。

    但见一个卖烟摊,从后墙到柜台花花绿绿,都是烟盒,在五颜六色中坐着一人,一个三十多岁的微胖女人。

    她烫了头发,圆润丰腴的脸,弯眉大眼,厚嘟嘟的嘴唇,只见上半身,一件碎花衫罩着丰满的身材。

    她停住脚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见惯了大姐在灶台上烟熏火燎的样子,在菜园里弯腰忙碌的样子,在窗前看见她惊喜的样子,她坐在柜台后当老板的样子,是第一次见,很陌生很有趣。

    柜台里的大姐抬起头,稍愣片刻后绽放出笑脸,轻声说:“进来”。

    大姐打开柜台一侧的“门”,门上是柜台面,她从底下钻进去。

    大姐把唯一的塑料凳推给她,她坐了上去,感受一下柜台后的感觉。

    她转过头,用钦佩崇拜的眼神打量大姐。

    大姐笑了,“我开始也没底,来试了几天,摸出门道后就开始赚钱,我一看这有啥呀?

    啥不都在于学习么,我就决定了,租房子搬家,我和老妹把我那破家拾掇三天,带过来一些必需品,家具一样没带。

    房子是与别人合租的,每月300块,城里机会多,以后我不走了,赚钱买楼”。

    大姐眼里煜煜生辉。

    “都告诉我一声呀,帮你拾掇”。

    “告诉你干啥?你更忙”,娘家的事她总是最后一个知道,不知为啥。

    “没想到姐四个来这里三个”。

    “别急,老妹也快了,她家小哲你猜一个月能开多少钱”?大姐神秘地问。

    “多少”?

    “两千多!我才知道他是消防工程师,在外兼一个职,负责给画图纸,还得是大学生呀,知识就是财富啊”!

    大姐由衷赞叹,忘了老妹处对象时她不同意了,她不是相中邮局退伍兵了吗?

    这短红梅不敢揭,她笑了。

    “老妹看我搬家,说了,她攒够买楼钱就来,变成她通勤上班”。

    “那就太好了,我们四姐妹齐聚市里,这是以前哪能想到的”?

    “你给我瞅着点,我去趟厕所”,大姐一弯腰,从门里钻出去。

    她坐在柜台后,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有个中年男人往这里看了一眼,走过来。

    她紧张地不知怎么接待,怕给大姐失去顾客。

    “有长白山吗”?中年男人问。

    “啊?那个,我姐一会就回来,您等等”!

    中年男人指关节敲击着玻璃柜台,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就不挪开了。

    “怎么前几天没见到你,你新来的服务员”?

    “啊?……不是”!

    她觉得一个买货的,闲话怎么那么多?

    她在柜台后一坐,无异于烟草西施,当然引人注目。

    “你家哪里的?她是你姐?哈哈哈,你们长得也像也不像”,中年男人自来熟。

    她不再回答,专心等大姐回来。

    大姐连跑带颠回来了,气息未匀就热情地打招呼:“抽没啦?这回买啥”?

    中年男人大方地说,“一盒中华”!

    大姐的笑发自内心的高兴,麻利地拿出一包中华。

    “会抽烟的就是不一样,中华多有档次啊”,大姐笑呵呵地说。

    中年男人揣起那包可以买一条长白山的中华,贪婪地瞥了红梅一眼,恨不得在那一眼中把她的骨头肉吸在眼睛里。

    他慢悠悠离开柜台,消失在门口。

    “买个烟他那么啰嗦”!

    大姐笑了,“做买卖啥人都能见到,啥人都得打发,挣钱就行,多说几句话而已,管他啥眼神,也不和他们扯犊子,交钱买货,就这么简单”。

    “我一天干不了”。

    “讨厌的学生你不也得教?你还能打出去”?大姐说话赶劲。

    大姐从一个家庭妇女形象摇身一变商场女强人,她游刃有余的样子,令人心安,厉害,大姐大!

    她乘车返回,一路上感慨不已,她初来这里时,迷茫孤独,后来适应了,扎根了,现在也游刃有余了。

    现在大姐又来了,在未来的某一天,妹妹也会来,她们四姐妹顽强地改变着命运之路。

    平凡的生活有时令人乏味,但无聊是一种幸福,她多么希望一直无聊下去。

    但生活是串念珠,各种珠子数着过,她就这样数着不同的珠子,从2002年到2003年,到2004年,到2005年,到2006年。

第229章 意外访客

    “妈”!

    “Daddy”!

    不知哪个时候家里就会有这样的声音,像只公鸭被掐住了脖子,她总要回味一下,哦,是云飞在叫他们。

    她好怀念他童声童气的声音,可惜呀,永远消失了,随同他的童年。

    “妈,十一放八天假耶,我先玩几天”!

    随着这句话,进屋一个一米七十多的少年,细高,额头油腻腻地长几颗青春痘,云飞放学了。

    他初一新生军训结束不久,晒黑的脸正在恢复。

    你别一惊一乍地总说话好不好?自己啥嗓音不知道吗?

    她真想这么说,我要休息一会儿,好困。

    她下班就躺在了床上,这几天极度疲惫,可算明天十一小长假,哪里也不去,就在家睡觉。

    她闭着眼睛好似还在火车上颠簸,耳畔似是而非的咔嚓声,催眠曲一样令她的梦乡很沉。

    “老婆,吃饭啦”!

    “吃完再睡啊”!

    “来来来,起来喽”!

    因为她近日无精打采,他加倍耐心,话都哄着说。

    她被抱了起来,没坐稳,往下一倒,他赶紧一接,她投进他怀里。

    她不说话还要往下躺,含糊不清的,“不吃啦!睡觉”。

    两手抠着床单趴下去,说什么也不起来。

    他什么时候睡的,她一点不知道,感觉中枕在他的胳膊上,贴在他胸脯喘不上来气时,用嗓子“嗯……”着表达不舒服,他动动胳膊,往上撸撸她,她就顶着他的喉结那里又睡了,很香甜,他也很酣沉。

    意识里第二天是假期,那睡就放心大胆。

    睫毛颤动间感觉很亮,她慢慢睁开眼睛,窗帘红彤彤。

    他仰面朝天地躺着,腋下是她,她刚要动,他有感应似的,一翻身,胳膊腿将她包围,手臂一用力,把她搂进怀里。

    他倒睡不醒的样子,鼻孔喘出的气儿都带着梦甜,一夜间下巴上的胡茬又密又黑,她的指尖在那些钻出来的茬茬上摸过。

    他抬起头乱蹭,蹭着她细嫩的肩膀头,在她往外挣之时,眼前一暗,被子蒙在他们头上。

    任凭她又咬又摆头,手脚却没有自由,浑身被控制着,他无赖地执着地运动着,她放弃了抵抗。

    然后她又睡了,沦陷地睡。

    睡多久不知道,感觉又清醒了,闭着眼睛摸,乱摸,空的。

    抬起头找,怎么一切像做梦似的?

    耳边很静,几点了?他去哪里了?

    “喂……”!

    她闭着眼睛大声地喊。

    哒哒哒,拖鞋吧嗒着近了,门轻轻推开,她看都不看,随手一抓,抓到那个布偶小狗往头上扔过去。

    狗狗没落地,被他毫无悬念的接住,他抱着狗狗赖皮赖脸地俯身,她抓过被子把头一蒙。

    “滚蛋!”

    “滚呀”!

    他滚了,把脑袋重重地滚在她的身上,晃着脑袋往里钻。

    “哈哈哈……”!

    好痒,她笑着打滚,滚到床边趴下来,“我饿了,我要吃饭”!

    “穿上,我背你吃饭去”。

    “你给我穿”!

    他拿过那套米黄色的薄绒家居服,抬起她这个腿,放下那个腿。

    “好好滴,掐你啦”!他像对付调皮孩子似的,她咬着嘴唇就是不配合,看着他狡黠地笑,只一衣一裤,穿了好久才OK。

    女人在宠她的男人面前,多大都是小女孩,尤其她从小没得到过宠爱,在他的娇宠下,她撒娇时带着反弹性的齁。

    而他受用,这就是,并蒂花开俩芳菲,比翼齐飞成双对。

    她终于坐了起来,一眼看见床单,“看看你干的好事”!她气红了脸。

    “哦?哦!嘿嘿嘿,忘铺垫子啦”!他坏笑着。

    她盯着那几片斑渍出神。

    “我洗!吃饭去,中午饭啦”!

    她还是不动。

    “今天几号”?

    “傻瓜,十月一号啊”!

    是傻了,十月一号,那么上一次是几号?

    她的神色引起了他的警觉,“你这回大姨妈这么久没来了”!

    他曾为此暗爽,此刻意识到了什么。

    她无心嬉闹,坐在床边怔怔地看着他,他也怔怔地看着她。

    彼此的眼神说不清有什么。

    她不相信,却担心,恐惧;他很期待,却怀疑,惊喜。

    “你去买个,买个测孕试纸,药店就有”。

    “……哦”!

    他转身跑出去了。

    等待是那么忐忑,他回来开门的声音显得那么响。

    “买三个,都用了吧”,他傻了吧唧地说。

    她看着他递过来的那个棒不敢接,他扶起她往卫生间去。

    玻璃门关上了,她站在里面发呆,自己身上的事,预感太准了,还要试纸?

    怪不得这几天这么反常,出奇地不舒服,但没往那方面想,生活节奏太快,忽略了。

    但试纸是凭证,以它为准,它摆在床头柜上,十五分钟后,真相揭晓。

    他们紧张地依偎着,好奇,颤栗。

    时间好似凝滞,希望快,又怕快。

    十五分钟到!

    他伸向那片轻薄的纸棒的手,微微发抖。

    猛地拿在手里,他瞪大的眼睛粘在上面似的,然后往她眼前伸过来。

    两道鲜艳的红杠赫然在目。

    我的天呀!

    她一把夺过来,不顾那个味儿,仔细地看,怎么看都是两道杠。

    她怀孕了!

    在她36岁,他38岁的时候,在他们恩爱五年半的时候。

    一个小生命来敲门,ta要做他们的孩子。

    什么时候来的呢?

    肯定是某一次激情后,在几亿竞争者中,ta勇敢地游进来,安顿下来后,这几天在宣布:我来啦!

    他把那个凭证放回去,在她面前郑重地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拥进怀中。

    而她像躲避灾难般在他怀里无助。

    他的怀抱每一处都在用力与她交流,最响亮的是两颗心的嘭嘭互动,就像多年的缠绵恩爱就是为了这个结晶,

    ta是凭证,他们爱的凭证。

    他捧起她的脸,在各处久久地落吻,她低垂睫毛虚弱无力。

    他第一次感受到播种有收获的狂喜,虽然有个儿子已读初一,却有第一次为人父的激动。

    “你太了不起了,谢谢你,老婆”,他在她耳边呢喃。

    “我们还是去医院证实一下吧”!她先恢复的意识。

    “现在就去”!他更急。

    来到马路边,他们奢侈地打了车。

    这个日子医院人不多,平时拥挤难行的妇产科门外寥落的几个人。

    当他们十指相扣站在中年女医生面前时,女医生瞭了眼化验单。

    “怀孕了”!她宣布这个像喘气那么随便。

    他们还是又激动地对视一眼,手暗暗地攥紧。

    她不解地问:“我戴着,一直带环,怎么还会,怀孕”?

    女医生瞟了他们一眼,坏笑着说:“情绪上来了,只顾快活还管别的?姿势和用力不对劲了呗!环掉啦”!

    谁知她说的是真还是涮他们,但他们脸红发烧是免不了的。

    “到里面来,我给你检查一下”。

    “果然环掉了”,女医生把探头一扫。

    她躺在那里,侧过头,看见B超屏幕上海洋似的晃动,他们的孩子在哪里?

    “发育很棒!”

    “多久了”?

    “五十多天吧!根据上次月经你可以自己推算详细日子”。

    她坐起来,打出来的B超单子上,依然是一片混沌的海,一个剪头定格着,那里就是我们的孩子吗?

    那一刻,她的心终于软了,你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一定要保护好你!

第230章 做个孕妇

    她仰面躺在床上,窗外蓝天白云好不自在。

    几只小鸟飞掠而过,世间的生命神奇的生生不息。

    她调回目光,落在身边他的脸上。

    抓起枕巾往那张得意的脸上丢去。

    他接过枕巾放在一边,又是一脸讨厌的笑。

    他躺下来,手撑着头,头正好在她下巴颏下,他的目光也放进了天空里。

    “以为拥有你就是开天恩,没想到还能拥有我们的孩子”,他依然在激动中。

    “怀孕变成大肚婆,带孩子又得傻三年”!她的激动中带着忧虑,她当然忧虑,她是主角。

    他们就像两个偷吃禁果的孩子,鲁莽地一往直前,不曾考虑意料之外的事,而意料之外来了,怎么办是当务之急。

    眩晕之后,他们要面对他们的问题。

    孩子得见光!

    但作为双职工,生一胎是国策,没有准生证公职不保。

    想要有准生证必须有结婚证。

    “怎么办”?她轻声问。

    “我来办”!他言简意赅。

    他拿过那张B超单,与她并肩躺着,他们一起看,能看到什么?也只不过是个箭头。

    但他们看不够。

    在那片混沌里,有个种子,已经生根发芽,一天天在变,一天天长大,最后就是一个小人儿啦!

    她心里遗憾太多,和他没有婚礼,和他没有孩子,现在怀孕了,怀着他的孩子,她期待穿着孕妇服,带着圆滚滚的肚子慢悠悠和他手牵手散步,这是她梦寐以求的风景。

    小人儿生出来后,再一天天长大,长得像爸爸,也像妈妈,他们这辈子因为这个小人儿粘在一起。

    “我们生个女儿吧,这边一个白哥哥,那边一个黑哥哥”,他憧憬着。

    “女儿的话千万别像你那么黑”!

    他们撸起裤腿,比试着两条颜色分明的腿。

    “那就一半白一半黑”!

    “讨厌!我们闺女小奶牛呀”!

    她不看哪里,捶了他一拳。

    “这回我们真真切切有孩子了,我们取名字吧”!她想到了这个。

    彼此沉思着,取什么名好呢?

    当年胡诌的勇气没了,感觉词穷,他们的见识里找不到可以配得上他们孩子的名。

    带古风的,带洋味儿的,都有叫过的。

    不能太雅,雅太过是做作,招人嫌弃就是大俗。

    又不能太俗,狗剩子之类可不行。

    “其实你叫章红梅就挺俗”,他嘲笑她。

    “算了吧,你那林森好哪去了”?

    “我有一个字了”,他煞有介事的说,“不管叫什么,都以林开头”。

    她又要捶他,但见他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突然柔情似水,她生的孩子姓林。

    他的孩子她生的,情不自禁地就硬气。

    这种感觉对比太明显。

    当他对云飞很好时,她心怀感激,那是交情;

    可是,他对他们的孩子好时,她会心安理得,那是感情。

    这种感觉在一个男人面前,叫理直气壮。

    她感觉口中寡淡,想喝点刺激的。

    “我要喝汽水”。

    他猛地坐起来。

    “可不是,老婆,你想吃什么告诉我”。

    “我想喝咱们小时候那种汽水,一口气灌肚子里,然后冒泡打饱嗝”,她描绘的生动。

    现在遍地新奇饮料,哪里找八十年代的汽水?

    “我出去看看”!

    他下床了,“实在没有就找个相似的哦”!

    他出去了。

    她舒坦地等着,不必不安,他给他孩子妈跑腿去了,这种感觉真好耶!

    她出去看了眼云飞,他得意忘形地看着电视,假期第一天,谁也管不着他。

    他在附近的二中读初一,二中是区重点,他考进了B班,虽然没进去A班,但已经不错了。

    他当上数学课代表,因为数学总满分,很聪明的,如果开足马力用于学习,当然比现在强,但他怎么会?

    房门一开,他进来了,拎一兜子瓶瓶罐罐,叽哩嘎啦响,往茶几上一放。

    云飞跳过去,“Daddy你买这些饮料”?他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他们两口子不让他沾碳酸饮料。

    他想拿起一瓶喝,仔细一看,“这都是什么呀”?

    他奇怪地发现妈妈迫不及待地过来扒拉。

    “尝尝这个,我跑了好几个大超市,都说这个最像,就是老汽水”。

    “嘭”瓶盖落下去,泡沫窜出一股柱。

    她顶着那股柱喝了一口,差点没呛住。他赶紧抚摸着她的后背。

    云飞对这些恩爱秀见惯不怪,随便拿了瓶坐回去,继续看电视。

    她拎着汽水回卧室去了。

    “就是这个味道,没想到还有卖的,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开运动会,只有那时才能喝汽水”。

    “一瓶怀旧得了,不许喝碳酸饮料,对我们孩子不好”,他要求着。

    假期对大人孩子都是懒惰松懈的,要不怎么叫假期?

    他们又缱绻一下午,晚饭时候。

    她在餐桌边坐着,他在厨房里,他在为她做一道“美食”,是她转眼珠想出来的。

    这道美食是他们小时候,在单调的食物中的创新。

    要简单可以简单,但他在把简单往复杂了做。

    米饭凉在旁边,刚出锅的烀土豆碾成泥凉着。

    炸一碗瘦肉酱也凉着,他开始手撕葱叶,香菜在掐段时激发出的香气是这道美食的灵魂。

    油炸花生米擀碎,煮鸡蛋剥皮,剁碎一个青辣椒,辣椒的辛辣味和香菜在空气中汇合。

    她舔了好几遍嘴唇了。

    此情此景,她自然地想起从前,她怀云飞的时候,那叫什么日子?

    腆着孕肚天不亮就起床捞饭,后来肚子大了就卡在锅沿上捞。

    她何曾吃过一口想吃的?何曾睡过一次懒觉?

    可怜的自己,可怜的云飞!

    是眼前这个男人,让她是那幸福的孕妇,让她尝到被百般疼爱的滋味。

    我一定要好好吃每一口饭,生下我们可爱的孩子,不管是黑是白,是男是女,我们的孩子,我就爱。

    他把所有食材在盆里搅拌均匀,摊在大白菜叶上,像给孩子包被子那样包起来。

    他两手掐着饭包走过来了,手把手换到她手上。

    她一口咬下去,我的天呀,好吃极了。

    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在她对面坐下来,看她吃得香,禁不住咽了几下口水。

    “慢点吃,别咬到手指头”!

    “儿子”!他高声喊,“吃大菜包啦”。

    云飞应声走过来。

    他又掐出来一个大菜包,“好多,可劲吃,我也吃”,云飞接过去了。

    三个人,人手一个绿家伙,咔哧咔哧,牙齿割断葱白菜的声音,听上去特过瘾。

    接下来的每一顿,都是她挖空心思琢磨吃的,他落实到位。

    她这个孕妇很特殊,不呕吐,不馋嘴,就是懒散。

    这是肚里孩子与她的前世因缘,与妈妈和睦相处。

    假期过去了几天,云飞感觉到了家里的异样,或者说妈妈的异样。

    妈妈懒怠梳洗,憔悴中又是满足的模样。

    Daddy乐颠颠做这做那,对妈妈的娇嗔满脸开花。

    奇怪了,小两口怎么了?

    “妈你咋的了?生病了吗”?他终于忍不住了问。

    “哦……没呀”!妈妈明显躲闪。

    “Daddy,我妈怎么了”?他悄悄打探。

    “妈妈呀,现在不舒服,咱们别惹她哦”,Daddy答非所问。

    云飞越发好奇。

第231章男儿大气

    这天临睡前,云飞卧室走进了妈妈和Daddy,他们双双站在他面前,两人的手在后面紧紧扣着。

    云飞坐了起来。

    妈妈坐在他身旁,小心地揽他的肩膀,他没动,不愿意像小时候那样依偎着妈妈。

    妈妈就依偎着他。

    Daddy没坐,欲言又止中极其讨好的样子。

    “儿子,你想不想要个妹妹或弟弟?你是他们的哥哥,叫你哥哥,多好啊!”,Daddy诱导着。

    云飞敏锐的看了他们一遍,斩钉截铁地说:“不要,我自己很好”。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又是Daddy,愉快的说:“妈妈给你怀了个妹妹,也可能是弟弟”。

    啊?

    云飞似乎要有印证,他看了眼妈妈的肚子。

    明明是你们的事,偏得说是为了我。

    他漂亮的大眼睛闪过一道强光,嫉妒之光,脸腾地涌上血变的绯红。

    他往床头一靠,脸扭过去,一言不发。

    她难过地不知说什么好,他也无话,气氛尬那了。

    他弯腰勾勾她的手指,他们向门口走去,轻轻带上门。

    两个房间都鸦雀无声,她把头靠在他肩上,他揉搓着她凉凉的手,只有等待。

    多年的独宠要被分去,云飞一时接受不了,或者一直接受不了。

    想到这里,她很恐慌,像做错事了似的不安。

    这是他们商量后的决定,不能瞒他,而且也瞒不住,他们要面对的人很多,云飞是第一个。

    她多么期待云飞能接纳这个妹妹,或弟弟啊!

    孩子啊,你知道吗?在我心里你们都是一样的,对你的爱不会少一分的!

    “青春期的孩子本来就叛逆,我们这样,他不接受是正常的,就怨你!”

    嗯,怨我,我不好,他柔声安抚着孕妇。

    咚咚咚,敲门声,他们蓦然转头,她颤声说:“进吧”!

    云飞神情严肃地出现在门口,他的眼神闪烁着突然之间长大的光彩。

    “我想好了,你们生吧!不管是妹妹还是弟弟,你们老了时,我养她,那时我就长大了,能挣钱了”。

    质朴无华,字字千金!

    她跑过去,想搂儿子他已比自己高,反倒云飞拥抱住了她,她哽咽着,“儿子,对不起,你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那么苦,放心,妈妈永远爱你”。

    布莱克眼睛一热,快步走过去,张开双臂,把妈妈和儿子拥在臂膀里。

    云飞挣脱出来,在床边坐下,笑着说:“等她能走路时,我就说:去,给我把水拿来;去,把书包给我拿来”!

    她破涕为笑,推了他一把,“妈妈给你生的是妹妹或弟弟,又不是你的书童,你没见面就打算使唤他”?又一拉,从新拥抱着儿子。

    短暂时间内,不知云飞内心经历了怎样的过程,但最后他表现出了男儿大气。

    虽然尚是少年,但他的坦荡豁达可见一斑。

    布莱克赞许地看着他,没白喜欢你一场,好样的,我定会把你当亲儿子。

    三口之家,不对,四口之家,其乐融融,生活的幸福模样就是他们这样的单纯和美好!

    假期后半程,他又要出去上课。

    她心里忽然很空,粘在他身上央求,“别去啦!我想你,离开一分钟也不行”!

    他能怎么办?极尽温言软语。

    “与学生约好了,我这次不去,他们现找老师来不及,假期的时间就浪费了,那就是咱们不对了。

    乖哦!我现在不像以前一出去就是全天,最多才三节课,好好等我,等我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那也不行!我们的外债都还清了,不要那么多钱了,我要你”,她眼泪汪汪。

    他的心如何不化?

    就要动念头留下时做最后努力,“宝贝老婆,我们当然需要钱啦,我们要给宝宝最好的呀”,他哄着宝宝妈。

    这句话管用了,她慢慢松开手,“打车回来哦”!

    “等我”,吧嗒,使劲亲了个响,他背上帆布兜出去了。

    他迈着有力的步伐,这步伐当然有力,那是给他们的宝贝挣钱去了。

    经过凉亭时,他习惯性地回头望月,高高的五楼上,窗户突然一推,她探出头,热切地望着他,肩膀上的长发被风吹起很高。

    他高举双臂,转了一圈挥舞着,在她的恋恋不舍中大踏步地走了。

    正如他所说,他在业内是点石成金的高手,出场费当然高了,还清外债后也不贪心,两节,或三节OK。

    家有孕妇他更是归心似箭,回到凉亭时犹豫了一下,心想:做饭赶趟,先回老佟一个电话。

    他和老佟谈的都是工作上的事,她听了无疑心烦,他就在凉亭里坐下来,面对着他们家窗户,呼老佟。

    “我找你下棋,来我家呀”!老佟带着笑声说。

    他听出来那是揶揄他,老佟明知他在哪里,怎么下棋?

    他虽然没向老佟承认,但是他的秘密老佟心知肚明。

    经常恶作剧袭击他,“快来呀,局里有事找你”。

    事实上,真有事的时候,老佟就替他办了,日久见人心,老佟真是个守口如瓶的君子。

    他们私底下开过玩笑,老佟半真半假点拨他,“咱俩因书法结成死党,除此之外,相同点太多,连对人的审美都出奇一致,你讨厌的我也讨厌,你爱的我也爱”。

    他当然听懂了,回敬:“凡事有先来后到,朋友妻不可欺”,他说的已经不能再明白。

    老佟表明态度,“我管那个?我安分是为了我家蝈蝈”!他说的倒实在。

    这就是男人间秘密,怎么能让女人知道?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和老佟秘密甚多,是工作上的私房话。

    “你在外面呐”?

    老佟问,“怎么着?怕说话声大了吵到小娇娇瞌睡呀?老唐啥时候那么招人稀罕了”?

    这是明摆着扯。

    布莱克哈哈哈笑了,此笑胜却千言万语。

    “好几天不和你磨叨,我这心又憋挺了”,老佟转为正经。

    “你刚调来那年是……,13年前,真怕回忆,回忆吓一跳,那时沙塘子三中初高中师生三千出头,我当主任还不清楚吗?

    那时是鼎盛时期,人气真旺啊!不成想十多年光景,学校就败落如此地步。

    高中撤点,归拢到县城去了,高中老师跟去一半,留下一半,近十年不进毕业生,教师老龄化开始,你们就算年轻队伍了,不也快四十了?

    生源越来越困难,以前初一设12个班,今年咱们四个班勉强,以后两个班都费劲,那时学生三百来人多惨淡!哎……”!

    聊天嘛,发现对方情绪低落,就忍不住开导,他说:“这不能全怪咱们,各村小合并到中心校,因为孩子少了嘛!

    孩子少咱们没办法,而且,随着农民进城,孩子跟城里去了,全乡还能剩多少孩子?”

    “你这个主管教学的副校长没赶上好时候呦”,老佟“幸灾乐祸”!

    “这本来是你的差事,你非得管基建去,最累的活给我了,我这些年一直在你后头干。

    你不当主任了,我当;你不抓教学了,扔给我管,你看我是不是沿着你的脚步走”?

    “那可不是我说了算,你是上头任命的,好好干吧,大校长一撤,你就沿着他的脚后跟走了,哈哈哈”。

    “那么远的事我可没想过,红……,那谁说了,不忘初心,把本职做好就好”,他突然收回去的名字,老佟已经听见了。

    “既然你要做好本职工作,我问你,咱们学校扩建宿舍,你认为对吗”?

    “……我觉得不对!学生少的可怜,扩建是劳民伤财”!

    “对喽!我就这么想的,可是咱们那大校长打报告扩建,上头怎么着?你猜”?

    “怎么着”?

    “批准啦!我刚听到内部消息”。

    “啊”?他惊讶地只有此叹。

    老佟气愤起来,热血汉子看不惯阴暗。

    老佟由嘻嘻哈哈,变为义愤填膺,他就是要和布莱克聊这个,他作为管理基建方面的副校反对无效,大校长即将要大张旗鼓干起来。

    两个男人把电话聊热了,一个在凉亭,一个在家客厅,在客厅的是老佟。

    他在沙发上大脚丫子叉着一伸,激情澎湃地对着电话演说,不知道以为自言自语。

    他们的电话终于挂断了

    蝈蝈转移话题,“你又是和你‘闺蜜’大林聊吧?这么几天都忍不住”?

    “除了他我还能信任谁”?

    “大林咋总进城?老唐美滋滋地说:替亲戚家照看生意,挣很多钱吧”?

    “管人家业余时间干嘛呢?上班时他在岗,下班时不早退,工作兢兢业业,至于自己时间谁都管不着,还管人家咋过日子”?

    “谁说管他了?是觉得纳闷”。

    “别瞎纳闷儿,没事好好看住我,要不偷着搂个小娇娇,你哭都没调”。

    说到小娇娇,他满脸坏样。

    这话流露出点什么,但蝈蝈没深探,瞪了他一眼,作为老佟爱人,蝈蝈岂是老唐之流可比?

    她嘟囔一句,“看你干啥?爱哪去哪去”,她忙去了。

第232章 寒流

    十一小长假的最后一天,突降寒流。

    她翻箱倒柜找衣裳,“再拿出来就放不回去了,冬天要来了”。

    “还有回暖时候,你看美人蕉开得多红火?”

    “那又怎样?毕竟越往前越冷”。

    轻寒薄凉将孕妇的多愁善感加重。

    她低头比试着羊绒大衣,“不够肥大,一天天要没衣裳穿了”,说着两腮羞赧。

    他帮着分类出三个人的,笑着说:“一个月我给你买一件新衣裳,最后都是孕妇服,柜子装不下”。

    “寒假时穿什么都行,就是开春三月后缺衣裳”,她认真地规划着。

    想到明天开始上班通勤的辛苦,他时不时停下来看她出神,她从容的样子令他感动,女人啊,为母则强大。

    她看上去已经做足了一切准备,孕育他们的孩子。

    “明晚我不回来,回那边谈一谈”,他说的轻描淡写,免得她睡不好觉。

    她停下手,果然很紧张,他转到她身后,从后面抱住她,轻松的安慰,“你什么都不必管,安心养我们的宝宝”。

    她点点头,他手下是她狂跳的心脏,他来回抚摸着,心跳才慢慢恢复正常。

    她平静的外表下,内心其实很脆弱,让她走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为她披荆斩棘责无旁贷,男人担当是时候了。

    第二天早上,三口人换上深秋装,踏碎地面浓霜,共同走了一段路,云飞乘公交去二中。

    他去客运站,她则往火车站去。

    晚上,回来的只有她,他在沙塘子没回来,她知道,他要“谈一谈”。

    这一天中他就在打腹稿,一阶阶上楼梯时,他清楚面临的即将是场地震,震中是哪里,就不知道了。

    林洋在他前面先进了屋,那孩子明知道爸爸就在身后,但没选择与他同行,门在他眼前声音不大不小关上了。

    他知道那孩子的心结。

    初一开学前夕,林洋和他这么说:“爸,对门小飞阿姨家一凡到市里师大附中读重点班,云飞也在市里读重点,我在这里三年后就被他们落下了”。

    他的言外之意是,你为什么让我在家跟前的破学校?

    我哪里比他们差?

    当他听林洋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再也不是俯视,儿子个头已经到他肩膀头了。

    孩子不但长高,还长心眼了,这番话有老唐蛊惑的成分,她总在孩子耳边吹风。

    林洋毕竟是老唐生的,长相和性格胎带来的难以改变,那孩子按部就班中鬼心眼不少,长大后愈发明显。

    他耐心地说:“你在小鸿阿姨班级挺好的,她家胜男也没走,还与你同学嘛,教你的老师不比市里差,在市里读不到好班,还不如现在这个班”。

    他没说的是,他把全校最好的老师调过来教你,说没私心是假的,作为主抓教学的副校长,他做这些不露痕迹。

    他当然不能和一个孩子说透,林洋当然不领情。

    “我去市里怎么就不能进好班”?

    他无言以对,孩子大了,好烧脑。

    林洋虽然没像云飞变声,但蹭蹭猛涨的个头来看,也快了,而且逆反心理初见睨端。

    这一路上梗着脖子头也不回,是以前没有过的,他自顾自开门进屋,布莱克心里叹口气,自己掏出钥匙开门。

    饭桌上气氛平静得太压抑,是向来如此,还是他心里作祟?

    面前的三个人形成的堡垒,他即将一个个击破。

    在他一瞥中,他发现老唐的头发白了那么多,原来的漆黑是染的,鬓角露出白茬,眼角的鱼尾纹变成深深死褶,经过一天的反复夹磨,褶里黑黄。

    这张脸,以后再也不见。

    饭后按惯例,老唐刷碗,他站在书房门里,倾听着她离去的声音,没有任何一个时候希望她快点出去搓她的麻将。

    他也没有任何一个时候留心家里祖孙动静。

    林洋闷声不响地吃完了饭,进了他的小屋,房门一关,不知在干什么。

    母亲带着老花镜坐沙发上缝个什么东西,家里早已脱贫,老太太缝缝补补是习惯,也是营生,否则她干啥?

    母亲坐在那里时,原来脊背那么弯了,他心头突然一酸,老妈这么老了吗?

    这个女人三十岁出头就没尝过人间欢爱,她追求的平静晚年又即将打破,而他要自己的欢爱有错吗?

    房门嘭地一关,高跟鞋嘎达嘎达下楼去了,老唐终于走了。

    他走出书房,走向母亲。

    母亲从老花镜上方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鼓捣。

    “妈你几年不绣花了?”他挨着母亲坐下。

    “那可好多年了,眼睛不行啦”!

    “眼神好的时候多绣些留着,现在用起来多好”。

    “谁稀罕?你们年轻人谁还用那个”?

    母亲眼里他还是年轻人,他已经快四十了。

    而他确实觉得自己是年轻人,他的美好时光才开始,想到这里,他不说话,专心等老妈忙活完。

    老妈久不见他说话,而是心事重重地坐在旁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又插了几针,她把针往布品上一插,卷了几下,要往起站。

    他麻溜搀扶,母亲重重地站起身。

    “坐久了,这身体沉”,她唠叨着往她卧室去。

    他跟进去,随手把门关紧。

    母亲脚一缩,上了床,坐在床边。

    他站在床前,母子都在等待着什么,他慢慢往下蹲,最后单膝跪地,双手搬着母亲的膝盖,把头埋在母亲腿上。

    久久不抬起来。

    “说吧,你作啥祸了”?母亲克制着问。

    “妈,又有个孩子要叫你奶奶了”!他的脸依然趴在母亲腿上。

    耳边传来母亲粗重的呼吸声。

    他抬起脸时泪花闪烁,开了头就说下去,“妈,红梅怀孕了,刚发现不久,孩子发育得很健康”!

    他摇撼着母亲的腿,“妈,我们要这个孩子,他是我的骨血,生出来不是你的孙女,就是孙子,是个小孩啊!”

    母亲垂头看着他,他摇撼腿的时候她也随着晃,她摘下老花镜,擦眼睛,伸出手指点着他的脑门使劲一推,他也着手指前后摇晃。

    “起来,给我跪啥劲儿”!

    他麻溜站起身,猫着腰坐在母亲身旁,抓过母亲的手,母亲对来自于别人的亲昵不习惯,想甩没甩掉。

    “你们啊!到底整出这局面了,你们真是孽障,就不能让我消停活几年”。

    “妈,我不能拖了,我和唐凤枝把手续办了,这回我铁心和她离,离定了!

    林洋三年后就出去读高中了,我们的孩子那时两三岁,在你身边奶奶长,奶奶短,又能给你带来快乐!

    妈,我们在市里买了自己的房子,我们接你到市里住,我们上班你给我们看孩子”!

    他构建着美好的未来,别人轻松就能实现,他却阻力重重。

    他们母子这么说话时,就在这屋门外,一双耳朵竖着偷听,虽然听得不是太真切,但大概意思一样没漏。

第233章母与子

    门外偷听的是谁?

    林洋。

    他见爸爸和奶奶突然不见了,爸爸不在书房,奶奶房门又关得紧紧地,他一下子想起多年前那一幕。

    那时爸爸和奶奶在屋里窃窃私语,说有个孩子叫她奶奶。

    那一幕他印象特别深,奶奶说的话也记忆犹新。

    这次,他们又在谈什么?

    他光着脚,蹑手蹑脚来到奶奶门外,把耳朵贴在门缝上,他们果然都在里面,在嘁嘁喳喳说话,他轻一句浅一句听着,不觉大惊失色。

    多年前那一幕又出现了,他们还在谈论一个孩子叫她奶奶。

    他恨不得踹门而入,质问:你们还想要孩子?我呢?我不是你们的孩子吗?

    不要我啦?

    他没那个胆儿,想再听下去怕被发现,赶紧溜回去,把自己反锁在屋里,难以平静。

    一向疼爱他,说只爱他一个人的奶奶,听到爸爸又有孩子时,她竟然没反对,默认!

    他一向敬重的爸爸干那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与别的女人有孩子。

    自己可怜的妈妈马上要被撵出去,与他生离死别。

    他不能坐视不管,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好糊弄的小孩子。

    他不知不觉捏紧了拳头,他要让他们看看他长大了,有能力改变他们的决定。

    他不动声色地出了房间,神态自然地走到房门,转身穿鞋时,奶奶房门还紧闭,等着瞧吧,让你们好看。

    他噔噔下楼去了。

    深秋之夜本来就冷,尤其赶上寒流,他很快被吹透,妈妈在谁家?

    在他的记忆里,妈妈最大的爱好就是搓麻,他厌烦透顶,此刻,她还傻乎乎地搓,好可怜啊!

    他大约知道那几个麻友家,硬着头皮撞大运,无外乎多走几家,告诉她惊雷秘密。

    在茫然行走时,他觉得自己被抛弃了,正无家可归地流落街头。

    当他冒懵敲开一家房门时,客厅里哗然传出麻将声,哗啦啦令他耳根烦。

    在白昼似的灯光下,他的妈妈正坐在麻将桌边,耷拉着眼皮,用带着金戒指的手码牌,无意中抬下头又要低下时,才发现了他。

    “你来干啥?回家写作业去”!她说了这一句又低头码牌。

    他几步走过去,扯着她的衣袖往外拖,他的力气已经不小了,她被拖起来。

    “你这孩子,还管上我了,等会儿”,她厉声喝到,“我把账算了”。

    她分斤拨两地算完了账,把零钱塞进小包,抱歉地说:“家里肯定有事,我回去啦”,转脸怒容满面地走出来。

    主人房门在他们身后嘭地关上,她掰着两腿下着楼梯,碎碎念,“你抽哪门子疯?找我干啥?家里谁死啦?

    是你那死奶还是死爸?啊”?

    听这口气是没玩尽兴,八成输钱了,没机会捞本火冒三丈。

    林洋心里涌起一股愤怒,不同于对爸爸的愤怒。

    出了楼门,来到凄寒的大街上,只有月光和人家的灯火惨淡地照着路面,行人已绝迹,都猫家里。

    在一个僻静处,一棵柳树下,林洋站下了,他冷静地说:“我爸要和你离婚,他又有孩子了”。

    他报复性地抛出这枚炸弹,心想,你还骂我吗?

    他恶作剧似的观察妈妈的化学反应。

    苍白月光下,他妈妈的脸变形,扭曲,极其丑陋,他不愿意看,把脸一转。

    却突然被她双手掐住胳膊,她浑浊的口气直喷他的口鼻,他躲避不及。

    “你咋知道的?啊?啥时候说的?啊?他和谁说的?”她大难临头的怂样。

    “和我奶奶说的,我奶奶默认了”。

    这时候的林洋并不同情她,把所知道的当做刀子扎向他妈,他心里升起一股鄙夷。

    他谁都恨,爸爸,妈妈,还有奶奶。

    他像个纵火者,希望看到烈焰毁灭一切。

    他眼前的女人被击中了,摇摇不稳,他忽然又升起愤怒,“离就离呗,看你活不起的样子”。

    突然她的双手又抓过来,“听见你爸说和谁生的孩子”?

    他忽略了这个,回忆着,“他说红梅怀孕了……红梅是谁?”

    咕咚,她跌坐在地上。

    到底是她!果然是她!还是她!

    就像一场旷日较量,她输了。

    他蹲下身拉她,“太凉,起来”,却反被她搂住,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魔怔似的念叨:“你爸那个没良心的,就是陈世美,你妈我比秦香莲还冤。

    当年他都娶不起媳妇儿,我可怜他嫁给他。

    他和我结婚时啥啥没有,我就一身新衣裳,两床被。

    从你奶家回新房,我背着行李卷坐你爸车后,不背行李卷回去没被子盖。

    后来咱家买楼了,你爸从主任当到副校长,这还没等当上正校长,就看我不顺眼,要踹我,我去哪里啊,我的儿子啊!

    我和他白手起家,现在我老了,他看不上我了,要逼死我啊!

    儿子啊,妈离不起还死得起,我是心疼你啊,我死了你就没妈啦,没妈的孩子是根草啊”!

    她颠三倒四,颠倒黑白,千年绝唱行李卷的故事又起了作用,打动了儿子。

    她生的儿子当然同情她,虽然觉得她可恨,但她是妈呀!

    “你起来!听见没有!起来”!

    连撸带扯,她靠树站着。

    林洋两眼煜煜生辉,豪迈地说:“有我在,你别怕,我是你儿子”。

    老唐从新支棱下耳朵,面前的儿子需仰视可见,儿子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

    对啊!我有儿子啊!

    对啊!我有儿子我怕谁?

    你出生那天起就是我的尚方宝剑,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她勇气蹭蹭窜,智慧又来了。

    她哀伤地说:“儿子,你爸生下那个孩子,你就没好了,和孤儿没区别,我被他们气死,你就得流浪。

    你爸有新老婆,有新孩子,你没看出来你奶奶吗?有人叫她奶奶就乐呵。

    儿子啊,妈死不瞑目,你可咋办?”

    她这番动员成功地勾起了少年妒恨。

    她趁热打铁,“儿子,现在只有咱俩一条心,绝不能让那个孩子生出来,这件事我指望你了,我拿你爸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你爸和你奶怕你,你敢给妈出气吗”?

    “敢”!少年掷地有声。

    养儿要亲生,还得有儿子,我唐凤枝这辈子最得意的事就是生了个好儿子。

    章红梅,咱们走着瞧!

    老唐把林洋拉近了,她从不缺妙计,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母子一番商量后,达成共识。

    他们搀扶着走上回家的楼梯,不愧是母子,当用钥匙打开房门后,坦然自若地走了进去。

    客厅里没人,那对母子各自安歇了。

    他们这对母子互看了一眼,各进个屋。

    哼,加油!

第234章地震

    第二天早晨,老唐起床时,布莱克就上班去了,婆婆在忙活早饭,“你这个死老太婆,等我和你算账”,她心里骂着,去推林洋屋门。

    林洋穿戴整齐,坐在书桌前,桌上摊本书,却没看,他托着腮出神。

    “吃饭,吃饱了”,她一语双关地叫儿子。

    她开始了破天荒的对儿子关注。

    她潦草地塞了口东西就晃悠到学校,那个处在旮旯的办公室令她窒息,她幽魂似的在走廊上晃。

    晃来晃去中就遇到了章红梅,真是冤家路窄。

    章红梅穿件米白色羊绒半大衣,白脸瑟瑟,缓缓地上楼来,经过她身边脚步不停地继续上。

    刹那间老唐转过身,憋足了力气要一脚把她踹楼梯下去,摔她个口鼻流血,孩子就掉了,省去所有麻烦。

    然后呢?

    她克制着,她是谁?是老唐啊,忍功厉害啊!小不忍乱大谋,走着瞧。

    晚上,他没回来,公然到市里团聚去了,战斗没了对手,她觉得失望,像浑身本事使不出来似的,也很轻松,毕竟能安静一时。

    她又搓麻去了,那里才能寄托她的心情。

    林洋无心学习,他毕竟是孩子,头一遭担当重任坐立不安,唯一能掩饰的就是把自己关屋里,像等一场战斗一样等着他爸爸回来。

    他不说咱们就沉住气等着,他动手我们就猛烈出击,成功与否就看他是不是在乎你了,这是母子盟约好的。

    爸爸是否在乎我,这成了林洋的兴奋点。

    可是,他爸连续两个晚上没回来,就在他有些泄气时,第三天放学路上,他看见爸爸往家来了。

    上楼的时候,他咚咚咚跑到爸爸前头,嘭,在身后摔上门,他用这行为警告他:我生气了,我很厉害。

    他心底希望爸爸住手,家还是原来和平的样子,那多好啊!大人们怎么啦?

    他没出去吃饭,听声音爸爸也没在餐桌旁。

    任凭奶奶敲门叫就是闭门不出,挨过了吃饭时刻,到了每天她妈该出去搓麻了。

    突然,他听见了女人的哭嚎,夹杂着数落,凄厉的尖声分贝极高,令人生厌,是妈妈!

    他头皮炸了,嘭,他冲出屋门。

    脚步定住了,眼前的场面令他不知所措。

    他妈跌坐在地上拖着他爸的裤腿,他妈仓皇狼狈,而他爸脸色冷绝,他奶奶捶着腰背碎步颠过来。

    他以为自己一通敲山震虎,爸爸能住手,没想到依然向妈妈出手,一定是提出离婚了,他妈才如此不堪。

    他的耳边充斥着妈妈的噪音,“姓林的,你们欺人太甚,还想咋滴?不能给我留条活路吗?

    你要是敢和我离婚,我就死给你看,你接吧,接你的婚去吧,踏着我的血进洞房,生你的孽种”。

    她一眼看见呆呆的林洋,“儿子,他敢生出那孽种,你就和我死去吧”。她直白地发动儿子。

    “唐凤枝,你别把孩子扯进来”!布莱克猛地一甩脚,拔出腿,往外走了几步,叉腰矗立。

    老唐就势扑倒在地,那场面令人悲悯。

    林洋扑过去,往起拉扯妈妈,妈妈一把抱住他,鼻涕一把泪一把地乱蹭,秦香莲附体。

    林洋慢慢抬起头,布莱克心里咯噔一下,他看见儿子的眼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爸爸,你不要我了吗?你又有孩子了?”

    布莱克对这是措手不及的,林洋怎么这样问?

    他不知道对方有备而战,他已被动。

    “这是我和你妈的事,你少管”!

    对这个心胸狭窄的亲儿子,他瞬间很厌恶。

    “一命抵一命,你生我就死”!少年毫不退却。

    “唉呀妈呀,大孙子啊”!老太太扑过来,林洋冷冷地盯着她,“有人叫你奶奶了,你别管我”!

    这一切都按照老唐的布局发展着,她往直坐了坐,缕缕头发,到威胁这一步:“林大校长,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们好过,你身为国家干部包养二奶,犯重婚罪,那个孽种就是证据。

    我到局里告你去,你还结婚?蹲大牢去吧,身败名裂,看那婊子还跟你吗”?

    “唐凤枝,这个婚我和你离定了,明天就办手续,你随便告我,谁想死就死”!

    母亲目瞪口呆,她儿子从来没这么冷酷,更是魂飞魄散,儿子要蹲大牢吗?

    林洋跑回他的房间,很快又出来,手里多了瓶东西,瓶里黑乎乎的液体直晃荡,看着就瘆人。

    他像拧饮料瓶那样徒手拧,呲牙瞪眼没拧开,这步没演练。

    他奶奶惊叫着去抢,少年身手灵活,他高高一举,对奶奶说:“这是敌敌畏!我买的!你不用抢,抢也白搭,今天我不死我有的是时间死”。

    “我的大孙子啊!你死了奶奶咋办啊”!她老泪纵横,口水成线滴答下来。

    布莱克惊愕了!地震了,震中是儿子!

    老唐淡定了,这一步:自相残杀!

    “快把那玩意儿给奶奶,啊?好孙子”!

    老太太要去抢,却够不着,正在这档口,只见那瓶液体嗖地飞离出林洋手。

    是布莱克一把要夺时,没拿稳,撞飞出去了。

    “啪”一声闷响中四分五裂,瓶子摔在瓷砖上,一股刺鼻子味道弥漫每个角落,那味道呛人鼻子。

    很快屋里人窒息上不来气,他嘭嘭嘭打开所有能开的窗户,一股股冷冽的晚风冲进屋来,那才是人需要的空气。

    老太太瘫坐在地上,这是真的农药,真的,吓死人啦!

    突然一个人影窜上窗台,像猴子似的蹲着,一腿里一腿外,生死一念间。

    林洋上窗台了。

    这孩子没完了,乱套了。

    “你别过来,过来我就跳”,他对往前迈步的奶奶喊。

    老唐也站起来,这是她导演之外的,儿子加戏,她也怕了。

    老太太伸着两手转脸看向布莱克,他冷石头般杵着,她一步步蹒跚地走向他。

    抓着他的两个膀子不由自主地往下滑落,跌坐在他脚边。

    张着口水直流的嘴巴,仰面哀求他,“儿子啊!别生啦!生不消停啊!生一个死一个,你让我咋活啊!”

    他不动!

    “是我该死,我死了就啥也看不到了,你们爱咋滴咋滴,我死吧”。

    他看见老母亲佝偻着,从他脚边往那滩农药碎片那里爬,不管不顾伸手去捧,往嘴里捧。

    没等挨到嘴,她的后衣领被拎起来,情急之中,他这样拎开了母亲。

    “不生啦!不生啦”!

    他的咆哮声是其他每个人最愿意听到的,也是终极目标。

    他把母亲往餐桌腿边一丢,指着林洋,“兔崽子,要死随便”!

    血红的眼睛瞪了老唐几秒钟,猛地转身,几步冲进了书房,嘭地关上门。

    完了!完了完了!

    那眼神令老唐知道,彻底完了!

    林洋猴子似蹲在窗台上,正不知进退时,被老唐一把扯下来,骂道:“你傻呀”!这句是真骂!

    再见这平时整洁的客厅,因为那瓶炸裂的农药狼藉遍地。

    “你收拾了,唐凤枝”!母亲大声命令。

    “把孩子扯进来,你也真配当妈”!她又被老太太戳穿了。

    “回你屋去”,老唐把林洋推回房间。

    她堵着鼻子拾掇战场,客厅里弥漫着死亡气息。

第235章 空壳化齑粉

    第二天早晨,老唐打开卧室门时,猛抬头浑身一抖。

    她看见了煞神般害怕。

    在他书房门外,他穿戴整齐,夹着公文包,站了多时的样子。

    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像杀红眼的战士,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今天和我办手续去”!

    “我……没空”,她诺诺蒙混。

    他的声音又来了,像从地狱,“你听着,你不去民政我就去县里法院起诉,今后我不和你扯半点联系”。

    说完不等她反应,挺直腰板走向房门口,蹬上鞋子开门走了。

    她嘭地关上门,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好像这样才不会被揪出去。

    她彻底乱了方寸,没时间布局筹划,怎么办?螃蟹上屉了。

    她不知道婚姻是空壳吗?

    不知道他心有所爱,身有所属吗?

    这么多年她自欺欺人当缩头龟而已。

    她离不开婚姻这个空壳,现在空壳要化为齑粉,她也就粉身碎骨了。

    他到学校也没去食堂,空着肚子在校长室坐下来,处理案头资料,第二节课刚开始,他看看手表,夹着公文包下楼了。

    他站在校门外,很快会有一趟去县城的大巴,他要去县城。

    孩子不生,婚离定了。

    这么多年,为了母亲,为了儿子,他委曲求全,这回,他要为自己活一次。

    他上了大巴刚要坐下,校门里张爪着跑出来一人,气喘吁吁也上了车,她是老唐。

    他们短暂地对视后都调开目光。

    大巴向县城开去,因为座位选择性不多,老唐坐在了他不远处。

    同乘一辆车的时候不多,这难得一次各怀目的。

    停车场在天桥下,人们类似喜庆洋洋地各奔东西,他们两人方向是一致的,都是沿着中央街往西走。

    他大步流星,没有犹豫。

    她连跑带颠,想最后和解,他决绝的样子令她开不了口。

    在六道街那里,他要穿过马路,老唐抢到前面,“你去法院我就去教育局”。

    他用视死如归的眼神扫了她一眼,撞过她,往马路对面走去,那里矗立一座灰突突的旧楼,很普通,但楼身上方威严的国徽令人肃然起敬:人民法院。

    他直接走了进去,不见了。

    老唐心灰意冷地发了会呆,木然往前挪动脚步。

    教育局她还是知道的,就在八道街这侧,不必穿马路。

    你不仁我不义,我告你去。

    在教育局衙门里,她缩肩勾背地逢人就打听,来到三楼局长办公室门外,探头探脑中见豪华座椅上一个白面中年男人,那就是局长吧?

    她磕磕绊绊跌进门槛,一路喊冤,“局长大人,我苦啊,你给我做主”。

    踉跄中猝然戳在局长面前,要上前不敢,卑微地杵那里。

    局长很意外,上下打量了眼这个落魄的中年妇女。

    “你要怎么滴”?他皱着眉头。

    她像抱住了佛脚般诉苦开始。

    “我家那死人在外面养小老婆,要和我离婚,我千辛万苦找到局长,局长大名远扬,我到这里就有做主的青天大老爷了”。

    她耍口才,怎奈状态不好,语无伦次。

    “怎么回事?你哪儿的?谁养小老婆?养小老婆找这干啥?去法院!去去去”!

    她的青天大老爷不耐烦地轰她,像轰个疯婆子。

    她过了开始的激动,稍微镇定些,“我是沙塘子三中的老师,我家孩子他爸是副校长林森,我告他”。

    局长错愕地看着她,这模样是老师?林森老婆?他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

    “林森怎么了”?

    “他包二奶,那女的是他下属,我们都在一个单位,他要和我离婚,你说他是不是犯了国法?是不是该抓起来?”

    这料够猛够狠,活生生一条领导与员工不正当关系的新闻。

    “你想让我怎么的”?局长认真起来,也觉得好笑,这德行林森不包二奶就怪了。

    “让他不敢和我离婚”。

    “你这么告发他,他还不和你离婚”?

    “那局长不管他吗”?

    “林森工作一直不错,他有错误,你拿出证据来,我们该批评批评,该处分处分,但你没证据乱说,只能使你们夫妻关系更僵,你到底想咋滴”?

    “我想和他过”!

    “胡闹,去去去”!

    局长哪来时间和她纠缠八婆的车轱辘话?

    门外进来一个年轻人,“走吧,大姨”,连推带揪,把大姨弄出了局长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嘭地关上了,在她身后威严肃穆。

    她这状告出啥名堂了吗?她自己都不清楚,糊里糊涂就走出了教育局。

    沿着来时路往回走。

    大巴本来就那固定几趟,回沙塘子时,他们又同行。

    恶狠狠地对视一下后,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我起诉了!

    我告你了!

    鱼死网破莫过如此。

    迈出了第一步,结果就有人给他们办理了,他们静候就行。

    下午,他又乘上大巴,方向是回市里,他比平时提前半个小时,第一次早退,他会比红梅先到家。

    他即将看见她,告诉她一个好消息:我起诉了,我要自由了。

    还有个消息,怎么说啊?

    他不会把昨晚发生的激烈斗争向她透露半点的,那就暂时什么都不说吧。

    他进门就钻进厨房,他要给她做可口饭菜,午饭她在食堂吃的,孕妇……怎么可以没营养?

    正忙着时,厨房门口探进一个人的上半身,他一转身,见到她疲惫开心的笑脸,因为他早回来,这对于她是惊喜,傻傻的人儿啊,总是容易满足。

    “做什么好吃的呐”?

    她没来得及换衣裳就走进来,脸颊冻得白凉中带着微红,他点点她的鼻尖,轻声说:“洗手去吧”!

    “嗯”!她愉快地洗手去了。

    晚饭很丰盛,煮的,蒸的,炒的,炝的,都有。

    她开心极了,胃口很好。

    “你猜我还想吃啥?”她神秘兮兮的。

    “想吃啥”?

    “辣白菜!脆脆的,酸甜的”。

    “……好!明天,我买辣白菜”!

    “嗯”!她又是愉快地点点头。

    忙完了厨房,当他推开卧室门的时候,她已经钻进了被窝,把棉被严严实实地掖在下巴颏处,所有头发浓云一样散在枕上。

    她笑盈盈地望着他走近,“电褥子还没热上来,我给你暖被窝”!

    “把懒说地那么好听”!

    他说着脱去家居服,高级睡觉状态,她把棉被一掀,不让他细看,坐起来一扑,一起倒进被窝,她也是高级状态。

    被窝里果然暖融融的,两个人的身体都散着体热。

    相拥时更加温暖。

    她滑腻的肌肤贴着他,脉脉芬香令铁汉也会化骨。

    他在棉被下抚摸着她的后背,刚才那一扑力量不小,“不管不顾的,现在身体不一样了”,说完心被刀割一下。

    她的腿大咧咧地往他腰腹上一跨,很高很软,“没那么娇气,我们闺女结实呢”!

    破坏她这幸福的模样,是多么残忍的事!

    “被窝里有你,才是幸福的被窝”!这是他的悄悄话。

    是的,有她的被窝总是幸福的,如果说一个人的终极理想是追求一个幸福的被窝,这很浅薄吧?

    而深刻的人生又是什么?

    他承认自己是浅薄之辈,追求的无外乎是,在外征战一天,晚上睡在幸福的被窝里。

    世上不缺成双成对的被窝,但是否感觉到幸福不得而知。

    “我起诉完了”!

    “哦,很艰难吧”?

    “很后悔,早该去做,早该结束,是我不好!”

    “她同意了吗”?

    “她即使不同意,六个月后我还会再起诉,彻底结束噩梦”。

    他捧起她的头,贴着她的脸,深情地吻了一遍,放在枕上,俯视着,带着口中热浪,“我亲爱的女人啊,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分开,身心一处,答应我”!

    她不知所以地点点头,胳膊从被窝里伸出来,搂紧了他的脖子。

    她预感到事情不那么简单。

    但没说什么,她帮不上忙的,那就安安静静的,让他处理吧。

第236章 风刀霜剑

    老太太经过一番惊吓,几顿做不成饭,她也不想做,因为做出来也没意义,林洋不吃。

    他不吃不喝不起床,直挺挺地躺着,那少年对自己发起了狠功。

    这轴劲儿像极了布莱克,他的儿子么。

    这是他向世界证明自己的第一件事,他拼上命也要成功,而他真的在拼命。

    他要看到他爸给他的结果。

    老唐偷偷塞给他平时最爱吃的火腿肠,附耳劝:“傻孩子,吓唬他们一下就行了,别真不吃,偷着吃点”。

    林洋不说话也不看她,他厌倦这个当他妈的女人,他现在所做的不是为她,是为自己,或者为谁他也不清楚。

    老唐刚要关门出去,噼里啪啦,火腿肠像手榴弹似的扔在她的后背上,落满地。

    “傻玩意儿,不知好赖”,她一根根捡起,掖裤腰里出去了。

    “孙子呀,你从那么大点奶奶就抱你,哄你,这么多年,你就是奶奶的命,那个……那个没见过面的孩子不能和你比,奶奶……还不知道她长啥样呢,和她……没感情……,吃一口东西吧,大孙子,奶奶求你了”。

    翻来覆去中讲不出新意,少年无动于衷。

    老太太在林洋面前有多焦急,在老唐面前就有多愤怒。

    “唐凤枝,你称心了?如愿了?孩子是你生的不假,给你当枪使?那天万一有个好歹,我就让你蹲大牢。

    再不我去蹲大牢,我替我孙子向你索命”。

    唐凤枝,唐凤枝,今后她就是唐凤枝,老丫时代终结。

    温和近乎懦弱的母亲翻脸了。

    老太太愤愤然:咋就不开窍?离开男人能死?我儿子都这样不要你,你就出去过呗。

    让他们消停地在市里过,顺当的生下孩子,你成全他们,你自己也静心。这可倒好,狗皮膏药似的赖着,不招稀罕。

    但她作为婆婆怎么开口?越忍越没好脸子,没好气儿。

    老唐处处不受待见,家里待不下去,又溜了,泡麻将桌去了。

    这个妈真是可以,自己儿子为她拼过命,还在拼命,她利用完了就扔一边去了。

    法院起诉书已下达她手里,“TMD动真格的了”,这是她的第一念头。

    当她得知她有六个月的拖延权利,觉得又有王牌了。

    六个月?谁都能等,那个孽种等不起,生出来就是私生子,那可就好看了。

    她要利用好手中权利,她觉得自己又成大爷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立场,立场就是阵地,为了各自阵地,流泪流血。

    林洋绝食中,一天挨过去,两天挨过去,第三天头上,奶奶熬不住了。

    又拿起电话,“你死回来,再不回来你儿子就断气了”。

    他终于回来了,径直走过去,推开林洋卧室门,曾经活蹦乱跳的大男孩奄奄一息。

    这才是孽障,他气恼地关上门。

    “是儿不死是财不散”,他把母亲唠叨的老话用上。

    母亲真是见识到了,他绝情起来这么冷酷,真的是有新的就不管旧的。

    章红梅的孩子要真生出来,真没林洋活路,这是她最不愿看到的。

    “你就不能多呆一会儿”?

    “我下午去县里开会,现在赶回去弄材料”,他穿上鞋,站在门口,“找大夫给他打点滴,那就死不了”,开门走了。

    他下楼的脚步沉沉的,当他看到林洋那个样子时,心里最后的幻想破灭了。

    他下午不在学校,那好啊!

    老太太有主意了,追根溯源,她要掐住关键。

    她让楼下邻居孩子往学校捎口信儿,约一个人来,她往客厅一坐,耐心等待。

    正当她反复估算时间时,咚咚咚,敲门声一响,她紧张起来。

    我怕什么?该害怕的是她!

    这么想着她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干净无暇的女子,特意梳了头发,又密又亮垂在肩背上,陌生了的脸让她想起那个花骨朵般的女孩。

    “进来吧,红梅呀”!

    “姨”!她只叫了这一个字,和当年一样。

    进来的是章红梅,面对他的母亲,她尴尬极了。

    她第一次走进这个家,他的家。

    很阔绰,很整洁,客厅瓷砖光滑如镜,他每次回来的就是这里啊!

    “看看吧,没事儿”。

    她迟疑一下,熟门熟路地来到一屋门外,这一定就是他的书房。

    她从没来过,但他无数次提到过,她早已熟悉。

    因为是他的独处地,她走了进去。

    单人床,书柜,书桌,小录音机,磁带,古董箱子,都是第一次见,但都不陌生。

    门在她身后关上,母亲在床边坐下,指指椅子,“坐吧”。

    椅子在书桌前,书桌面窗,她浅浅地坐下来。

    老太太打量着她的侧颜,她还是那么俊俏,也三十大多了,但像二十五六岁的大姑娘。

    如果不是脸无血色会更水灵,以她一个老太婆的眼神,一眼看出这是怀孕之状。

    母亲准备好的态度和数落用不上了,面对她,发自肺腑地柔软。

    “红梅呀”叫一声已哽咽,手掌抹了两把眼睛,“咱们娘俩第一次见面时,你才20岁,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你了,我烧香拜佛要你做我儿媳妇。

    可是,你遇到了更好的,你看不上大林了,你们各过各的日子,本来就没有联系。

    你们咋又好上的我不知道。

    你怀着我们林家骨血,看你这么没精神,我真的很心疼,孩子啊,让我咋办啊?你说?

    你们为了要这个孩子,牵扯到的太多了,我们不能只想自个儿,还有别人呐!

    凡事有个限量呀,做人不能太贪,啥都要就不对了,我们也要讲良心。”

    她站起来,扯着红梅衣袖,只管往外走,不说话。

    来到一道门外,老太太悄悄把门缝扩大,她看见一个和云飞差不多大的男孩直挺挺躺在那里,眼窝因脱水深陷,眼圈青黑,悄无声息。

    这就是林洋吗?他这是怎么了?

    “孙子啊,你红梅阿姨看你来了”。

    林洋死灰的脸因眼皮挑动才有活气儿,红梅这个名字令他转动下眼珠,定定地盯了她几秒,又闭上眼睛,头一扭。

    那几秒盯视令她不寒而栗,那是怎样的眼神?

    无法描摹。

    她忽然觉景,她肚里的孩子和躺着的这个孩子是有联系的,分不开的联系。

    可是,他那眼神她永远不想再见。

    她转身离开门,这个家不想再呆下去,刚走几步,见一只大黑狗慢腾腾走过来,向她摇着的尾巴也慢腾腾的。

    二黑!二黑!

    她蹲下来,搂过二黑的脖子,二黑温顺地扭头舔了她一下,尾巴又慢慢摇着。

    当年的小奶狗已经老态龙钟,还能见你一面,无憾。

    老太太扶着腰背慢慢蹲下来,她也很老了。

    她显然没说完,祈求地看着她,“红梅啊,我们要讲良心啊!大林对你好的没边儿,你是知道的,我的儿子我给他作证,他和唐凤枝一点接触都没有,这么多年,没有。

    心里就守着你啊!

    现在大林也很为难,林洋也是他亲儿子啊,口头咋骂心里着急。

    你的孩子毕竟还没见面,咱们先顾活的吧!啊?

    大林开不了这个口,念着他对你的好,你就别难为他,为他牺牲一回吧!”

    她撑着膝盖往起站,指着身后的墙壁。

    “你看看那上面,那黑点子是啥?他没和你说吗?是农药啊,林洋喝农药,跳楼,绝食,就想死!生一个死一个,这叫我咋活?我也不活了”!

    她猜的没错,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这个不简单令她恐慌。

    她打开房门逃似的下楼了。

    急匆匆走出好远,在一棵树上靠着喘息,大口呼吸着清冽的空气,抬头遥望苍天,你是那么高,那么远,怎么就容不下我的孩子啊!

    都是我的错!因果报应才到!

    所有人的烦恼都在我这里引起,都是肚里这个孩子引起,都巴不得她消失,只要她不出生,所有人都遂愿了,包括他。

第237章 别

    下班后,她从火车站出来时,看见一个孕妇腆着孕肚在前面走,两腿叉着,很难看,她的目光粘在孕妇身上。

    孕妇进了广场右侧的美食街,那里离车站不远,平时风大的时候能闻到飘过来的味道,但她从来没去过。

    她不知不觉跟着孕妇走了进去。

    美食街不长,却很密集,大烟大熏中烧燎着各种诱人美食。

    那个孕妇大快朵颐,她咽了几下口水,一个声音说:我也要吃!

    这些都是垃圾食品,不适合孕妇吃,但是她此刻特别想吃,那一定是孩子馋了。

    人说不作妈妈的孩子是来报恩的,她的孩子与她前世修了多少轮回?才与她见面?她的孩子很乖。

    孩子第一次想吃点特殊口味,那就满足她吧,也是最后一次,是不是垃圾食品又怎样?

    烧,烤,涮,每种她尝了一样。

    吃的时候胃里很受慰藉,这种满足让她想起怀云飞时,母子好可怜啊!她馋鸡蛋酱都吃不到。

    她曾以为这个孩子很有福气,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有条件,有人宠。

    她要给孩子充分的营养,让她白白的,俊俊的。

    作弄人的是,这个孩子出世的机会都没有!

    更惨!

    她走出美食街的时候,路灯都亮了。像盏盏烛光在凄寒中瑟缩,人们裹紧大衣匆匆来往,风卷落叶沙沙,她走进了小区。

    遥遥高的五楼亮着宁静的光,他们卧室也亮着,那像一个暗号,告诉她,他在。

    他开的门,扎着围裙,屋里的暖和光扑面而来,他见到她因担心而恼。

    “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没听见吗”?

    “哦!”

    “怎么才回来?洗手吃饭!”

    她坐下了,餐桌依然很丰盛,有汤,有炒,有炖,有炝,中间摆着一盘辣白菜。

    它一定脆脆的,酸甜的。

    她的胃乱糟糟什么也吃不下。

    “我在美食街吃过了”,她说完看了他一眼。

    他显得很失望,做了这么丰盛。

    但没说:那是垃圾食品,吃那个干啥?

    曾经喝瓶汽水都阻止,强调:这个对我们孩子不好!

    而这次吃垃圾食品,他不管了,也觉得无所谓吧。

    她早早躺下,被窝很凉,暖气还没来,夜晚初进被窝时最需要勇气。

    这时才充分理解了抱团取暖,两个人紧紧地拥抱着,身体是紧密的,心是无间的。

    他进被窝的时候,她已恹恹欲睡。

    他带进来的凉气把她弄清醒,他往下躺时,有力的臂膀热烈地向她伸来,这曾是两个人的无缝配合,她像小鸟儿钻进他厚实的怀里,像藤缠住他的身体。

    这次她没有!

    她仰面躺着,两手放在小腹上。

    他依然紧紧地拥着她,但明显不自然,讪讪地。

    身体是骗不了心的,他们由无间到有间了,好像就在那一抱中开始的。

    沉默!

    距离在沉默中清晰,变宽。

    他欠起上身俯下来,把头放在她下巴颏底,她心头一热,想拥抱他的头,他的卷毛很漂亮,生个卷毛孩子也会很漂亮。

    但她没动!

    许久,她游丝似的地说:“把孩子打掉吧”!

    声音很轻细,就在他耳边,他能听见,这就够了。

    沉默!

    她听见了两颗心间的距离撕裂的声音。

    他的胳膊一个搂在她的脖颈下,一个搂在她的腰腹上,他胳膊的肌肉突突弹跳着,像激动的琴弦。

    他慢慢地往下缩,把头缩到她腹部那里,一寸寸亲吻着。

    在密集地亲吻中有一下会离孩子最近。

    有滚烫的东西滴在她的肚皮上,渐渐冰凉,那是他的泪水,他流泪了。

    不必再说,不必再问,他同意了,他不要孩子了!

    他在告别!

    她心里那道裂缝山崩般坍塌下去!

    她还坚持什么?

    死乞白赖给人家生吗?

    她闭上了眼睛,睡吧,梦中什么也不想!

    什么样的黎明不受欢迎?

    当夜是幸福的港湾,黎明意味着启航;

    当夜是白天的逃避,黎明就是丧钟。

    清冷的晨光中,她很清爽,没有像每天那么昏沉。

    孩子也知道爸爸不要她了吗?所以安安静静的?

    不敢让妈妈有任何不适,怕妈妈也不要她,是这样吗?我的孩子?

    对不起,妈妈也不要你了!

    所有人都这么恨你,你出生后也不会快乐的,你投生到欢迎你的地方去吧。

    只当你调皮地和我做了个游戏,让我高兴了一下子,然后想你一辈子。

    她慢慢坐起来,被窝外好冷,暖气快来了,那时就好了。

    他用棉被拥住了她,她身后是他温暖的怀抱。

    不问你,不为难你,说什么都是技巧,结果都是一样的,所以何必?

    她这辈子没享过什么福,没结婚时,缺钱缺爱,结婚后,闻立拿她当草芥。

    如果说品尝到幸福的滋味,就是这个男人给的,他不欠自己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情分!

    要求太多就是苛责,对他苛责是不公平的,他已经很好,很好了!

    他不留孩子就别恨他了,他也很难!

    那么,就别犹豫了!

    “今天就去医院吧”!她平静地说。

    “老婆,对不起”!

    他把头趴在她的肩上,泣不成声,泪水濡湿了她的耳朵。

    “我无能!没保住……我们的孩子,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还年轻,我们还会……有的,我们……还会生!

    老婆……你哭吧!”

    他轻摇着她,要把她的心痛摇下来。

    如果抱头痛哭,那画面就完美了哈,但她没有泪水。

    她抽出身,一件件穿好衣裳,下床后开箱倒柜,找到一件带帽子的大衣,从医院出来就怕受风了,她为自己准备得很充分。

    吃早饭时,云飞很纳闷:“你们今天不上班吗?不着急啦”?

    “我们不着急,快吃吧,吃完了上学”!她督促他。

    这一周因为调休,上了六天,觉得好长,也就因为这样,医院大夫正常上班,挺好。

    还是那个妇产科门外,人多极了,世上有这么多孩子要降临呀!

    找个空位是需要耐心轮流的,他给她找到了个座处,一切手续都是他在办。

    他耐心地排队,认真地询问,来来回回挺有劲头。

    接下来是一同候诊,她要坐不住了,他和她挤一个座位,拥着她,她把头软软地搭在他肩头。

    妇产科和妇科是不一样的,看妇产科的不能叫患者,她们三一伙两一对,但主角一看便知,不是身怀六甲的孕妇,就是丈夫陪同的小妻子。

    当年轻的丈夫与神色倦怠的妻子絮絮低语时,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他们即将生下共同的儿女,在生活中共同抚育,共同面对一切问题。

    腆着高高孕肚的准妈妈,身材臃肿,脸色暗淡,可是那么美,那是向世界宣言,那里有个爱的故事。

    她们的孩子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生,而她,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来这里?谁也不知道她的故事!

    诊室外闹哄哄,她一会儿出神地看着,一会儿忐忑地闭目。

    女人该尝的所有罪,她即将领教,每一次都是肉体的疼和心的破碎。

    他松开拥抱她的胳膊,慢慢站起身,在她面前慢慢下蹲,凝视着她的眼睛说:“到咱们了”。

    她大脑一片空白。

    她坐在这里就是为了轮到她,可是轮到她时突然浑身颤抖。

    他紧紧地握着她冰凉的双手,给她鼓励,鼓励她走向手术台。

    在她面前他单膝跪地,他们这样俯仰之间的凝视令她终生难忘。

    她站了起来,他们十指相扣往诊室走去,诊室的门开了,男士止步的大牌子在门里像个屏风,在屏风前她回头看着他。

    回来老婆!我们回家!

    如果他这样说,是最后一次机会,他松开了她的手,他放弃了这个机会。

    一调头她走过屏风。

    门在她身后关上。

    她走进了里面巨大的帐子后,这里“别有洞天”,是门诊手术室。

    她像洗澡那样一件件褪去覆盖,看了眼高高的手术台,手脚冰凉。

    手术台上还留着上例痕迹,护士几把抓起来扔进垃圾篓,“上去吧”,同为女人对另一个女人冷漠地指令。

    有三个木头台阶,她赤脚爬了上去,“躺下”!她躺下了,感觉是受刑。

    台子的高度和角度只为医生操作方便,没人考虑“患者”的感受。

    女人来到这里,没有隐私,没有尊严,从这里走出去,解决了问题,留下了阴影。

    如果这时她跳下来,还有机会,最后的机会,她躺着没动,这是她放弃的。

    “咋又不要了?发育很好啊”?

    医生终于来了,还是那位中年女医生,记忆超好。

    因为“回头客”,女医生好像有些关照。

    她的手被塞进两个扶手上,这样更像上刑。

    “时间得长一点,会有点疼,挺住就好了”。

    这算是心里预防针。

    这种操作对于来说医生,就是一个熟练的手工活。

    手术开始,不知伸进体内的是什么,它的路径以她的感受表达,那感受是疼,开始能忍住,随着深入,撕心裂肺!

    那种疼在身体一处处抠挖,一处处炸裂,不停地炸裂,逐步升级,直抵心脏,心脏痉挛抽搐着。

    她死死地抠住扶手,这是唯一让她依靠的东西。

    还要多久啊?

    如果把疼痛量化,一秒疼十下,她得疼六千下,六千下才能结束。

    世界很静,静得只剩疼!

    耳边幻觉似地响起哗哗的水流声,很激越,像放足的水龙头冲击着什么。

    她吃力地扭过头,模糊中见一个大号玻璃罐子里正翻滚着淡红色的血浆,带着泡沫冲击到玻璃壁上,沿着玻璃壁迷蒙着落下,像是暴雨流下玻璃窗。

    这是什么?为什么有这东西?

    她忽然一惊,孩子,我的孩子就在那血浆里,被稀释成了血水。

    孩子更疼啊,她被搅碎了,变成了血沫。

    抓挖还在继续,她麻木了,身体变成一片落叶随意飘零,飘零,不知飘向何处!

    耳畔突然静了,玻璃罐不响了,一个声音说:“结束了,你起来吧”。

    她的孩子干干净净地与她分离了。

第238章 创伤

    他在厨房窗前拨通了一个电话。

    那边接起来时,他低沉地说:“妈,你们谁也不必死了,我们的孩子死了,打掉了”!

    然后挂断。

    不欠你们的,你们欠我孩子的,从今后,我和你们之间隔着一个小生命。

    今后不管我怎样,都别大惊小怪,你们和我都回不去了。

    这个你们,是母亲和林洋,唐凤枝已经不配统计。

    母亲紧接着打来过几次电话,他不再接,直接挂断。

    母亲想嘱咐他一些注意事项,他们两个不懂,别落下毛病,但他不领情,唠叨这些有意思吗?

    她这叫“小月子”,大多数人不重视,凡是终止孕育的,会被重视吗?

    所以会落下病根,他不能让她落病根,他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个。

    不能凉,不能有风,动静不能大,饮食要跟上。

    他的心思花在厨房里,两个炉眼上都煮炖着东西,一个上的砂锅盖子噗噗颤动,冲出来的蒸汽带出肉香,这锅里是母鸡汤,他跑超市选的。

    另一个关了火,小锅里温着小米粥,粥里加了几颗大红枣,红枣是现成的,她怀孕后买的。

    她一直在吃,用来补气血,现在更需要红枣了。

    他凭着常识摸索着弄这些,细致入微。

    但不管他怎样尽心,都白费力气,她从医院回来后,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说话,眼睛都不睁。

    如白纸的脸庞,在一枕长发间显得那么虚弱,上下睫毛扑叠成扇形,睫毛根湿漉漉的,她一定在流泪,但看不见泪水,都流在了心里。

    她无声无息,他几次把耳朵贴在她的鼻翼间,才感觉到弱弱的呼吸,因为一动不动,呼吸都极轻。

    伸出棉被的手上扎着点滴,他时不时揉揉那只手,指尖冰凉,他轻轻放在唇边吻着,祈求她:“吃一点东西吧,睁开眼睛看看我们”!

    云飞附在她耳边央求:“妈,Daddy熬鸡汤了,你喝一点点”?

    一遍遍后,云飞泪光盈盈抬起头,擦着眼睛出去了。

    他流着泪问:“Daddy,为什么把我妹妹,或弟弟打掉”?

    他惭愧,感动,红着眼睛揽过云飞的肩膀,“等妈妈身体好了,妹妹,弟弟还会回来的”!

    只有在这个孩子面前,他可以得到心里安慰,他流露的悲伤才不被嘲笑。

    她不给他赎罪机会似的,昏昏沉沉。

    在自己床上昏睡时,她时不时地浑身一抖,怕掉到台子下,两手紧抓着,惊惧后眼前一虚,又沉过去。

    不知是睡是昏,不知多久,完全没有记忆的,死了也就如此吧,如果是这样其实不错,无感啊!

    无感好啊!

    偏偏感觉又复苏了,她首先感觉到了灯光,到晚上了吗?

    她要睁开眼睛,突然又醒了一个意识,我的孩子没了!

    自己做好准备孕育的孩子,没了!

    不知他是男是女,不知他长得像谁,还没取好名字,就没了!

    想生一个他的孩子的梦,碎了!

    她已经36岁,最后一次当妈妈,以后,跪着求她生,她都不会生!

    从身到心,她的创伤太大,无药可医!

    她感觉到手被握着,是他在握着,她不想睁眼睛,谁都不想见,什么都不想说。

    总一个姿势不行,他轻柔地翻过她的身,拿着桃木梳子梳理那些长发,时不时动动热水袋,总糊一个地方太热。

    昏沉一天后,她恢复了一些体能,也开始了一些变化。

    当他不在身边时,她的耳边就回响一种声音,哗哗哗,水流激越地撞击着什么。

    眼前出现一个玻璃罐子,淡红色血水冲击着玻璃壁,带着血沫贴着玻璃壁往下流,像玻璃窗上的暴雨。

    我怎么就那么乖乖地躺上去?

    为什么不跑?

    是我杀死了我的孩子!

    我亲自把她送上了那个台子。

    当这个念头突然在脑海里亮了一下时,她的心燥热起来。

    禁不住蹬掉了被子,因为她太热了。

    当他进屋时,大惊失色,赶紧帮她盖好,他回来,她就安静了,不胡思乱想。

    但她又不理他,连自己都恨,怎么会不恨他?

    周一,他该上班去。

    他走进来,依然穿着家居服,见她终于迎视他的目光,站在那里泪水蒙蒙。

    “我请假了,你安心养着,什么都不用管,云飞吃完饭上学去了”。

    安心养着,什么都不用管,他说这些的时候感觉可耻,类似的话怎么说的了?

    你什么都不必管,安心养我们的宝宝,一切我来办!

    就这样办的?宝宝没了?!

    当自己愚蠢的时候,总希望别人的理解力差。

    他抱着让她坐起,靠进他怀里,棉被盖到她脖颈。

    他端着碗喂她小米粥,她只吃半碗,脸一躲,他只好放下碗。

    他在身后抱着她慢慢摇,摇啊摇,真希望现在七老八十。

    “我给你唱首歌吧,你记得吗?”

    他轻声唱起来:

    偶然,就是那么偶然,让我们并肩坐在一起,唱首我们的歌,

    纵然不能常相聚,也要常相忆,天涯海角不能忘记,我们的小秘密……!

    十六年!

    他为她初次唱起时,是从县城送她回家,夜幕沉沉,路途漫漫,他们走着走着路就到头了,那一夜能走到天明的。

    多美啊!我们的青春,多美啊,二十岁啊!

    多残酷啊,发生了这么多事!

    如果那时继续牵手,就没有这么多事!

    他们会像小飞和大恒一样,做一对普通乡村教师,做一对神仙眷侣,生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会聪明的,他们都很聪明,他辅导数学,她辅导外语,他熏陶书法,她熏陶作文。

    他们的孩子不成学霸都难,高考后一起送他上大学,他们没飞起来,他们的孩子飞了!

    多好!

    但这都是虚拟语气写的愿望。

    现实面前,叹息都没人听!

    生命不能重来,未来还在继续!

    他踏实地在家呆了四天,陪了她四天。

    傍晚,他接了个电话,很短就挂断了。

    他沉吟片刻后,试探地告诉她:“明天我去趟学校,下午就能回来,我什么都弄好再走,什么都等我回来弄”。

    她在客厅里走动着,点点头,“不必担心我,你也该看看去了”。

    第二天早晨,他蹑手蹑脚下了床,为云飞弄好了早饭,给她的早饭准备好,她只需热热就行,或许不等她起床,他就回来了。

    他隔着门缝,想吻别她,见她睡得安恬,别打扰了,下午就回来了。

    他轻轻关严门,环顾一遍客厅,很整洁,她醒来看到这个样子心情会好的。

    他带上房门。

    走着来回多少遍的路,到凉亭那里时,回头望月,他家窗户静悄悄,但他好像看见了她站在窗后的身影。

    目送他远行。

    等着我,等我回来!

第239章惊变

    在校门前,他刚下大巴车,就见大校长笑容满面地走出来。

    “局里有个事,让咱们去一趟,别回楼了,在这里等车直接去县里”。

    什么事这么急?

    他不便问。

    开过来一辆轿车时,老大率先坐了进去。

    老大去局里怎么会挤大巴?那多掉价?

    这是他的专车,专车司机每年底拿着一把白条子来总务处报销。

    报销大校长车费。

    他这算借大校长光了。

    轿车在国道上往县城奔驰,如果身边是老佟,他不必问,老佟会知无不尽地告诉他,去干什么,但大校长与他向来皮笑肉不笑,他们目视前方,不聊。

    轿车直接开到教育局楼下,他开门下了车,老大没动,摇下车窗,笑容可掬地说:“找你有事,我不便上去”!

    他自己上去了。

    局长见到他就站起来,热情洋溢地让座,比平时反常的客气,他们面对面坐下。

    局长敛起笑容,严肃起来,“小林呐,教育系统在搞干部交流,让年轻有为的人才流动起来,组织决定让你到江东中学去,江东父老乡亲需要你这样的好校长。

    江东条件苦了点,但你到那里就是一把手了,全权主抓工作,这是组织对你的信任,多年来对你的栽培,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用你的时候到了。

    家属方面嘛,如果搬家,单位全力支援,怎么样?没有特殊情况,明天就到江东赴任。”

    局长打着官腔,有条有理地说完,往后一靠。

    这简直是晴空霹雳!

    他毫无准备!

    他怎么能离开沙塘子呢?

    怎么能离开她呢?

    尤其是她身体那个样子?

    不等他说什么,局长和缓下来,就像刚才是谈工作,接下来是私密话。

    “小林呐,你还年轻啊!

    没处理好家庭和工作的关系,你家属到我这里告状,被我压下去了。

    这种事闹大了影响不好,我们这个行业有特殊性,为人师表嘛,更何况你还是领导。

    组织这样安排,也是让你回避一下矛盾,换换工作环境”。

    “我不走,对我处分的话,就免去我副校长职务吧,我做名普通老师,还教我的课,我不离开沙塘子”。

    局长笑容做表,掩饰着愠怒,“作为领导干部就是要服从分配,哪能允许你讲条件?

    冲锋陷阵时你说回老家?那不是逃兵吗?你这样和逃兵有什么区别?

    我们不能只享受组织给的优待,关键时候还要为组织担当。

    而且,你爱人举报的事太敏感了,我们工作的特殊性,要讲究为人师表,而且你还是领导干部。

    最怕惹这种事,说不清楚的!组织上调查起来需要时间,最后即使你们是清白的,名声也不好了。

    你希望那位女同志以这种方式出名吗”?

    局长作报告般冠冕堂皇,口若悬河。

    很明显,就是让他走!

    什么组织,事业,担当,都是大帽子,扣你脑袋上就戴着,反对就上纲上线,你百口莫辩。

    而且,句句关怀,句句威胁,威胁到红梅。

    他若幼稚地坚持,“组织”就会调查,“组织”有权利让事情可大可小,就看“组织”要达到啥目的。

    这是成人间的游戏,“官场”上的潜规则。

    布莱克隐隐地觉察到事情不那么简单,所以他多说无用!

    容不得他讲条件,容不得他考虑,只有服从分配。

    他走出局门口时,老大从车里钻出来,意味深长地笑笑,“我上去报个到,证明我陪你来的,哈哈哈”。

    很快他就回来了,就像这趟旅行是专门陪他,是怕他想不开自杀?还是叛逃?

    轿车原路返回,老大依然坐在旁边,他肯定知道来这里的目的,但路上他只字不透露!

    职场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不要讲情分了,本来他们也没交情。

    布莱克一路看着窗外,沉默不语。

    他又回来了,当他再次踏进办公室时,看见自己摆放的资料,心里蓦然酸楚不已。

    他来不及伤神,办公室门一开,小鸿爱人小任,他曾经的后备干部竞争者,径直走进来。

    以前他是敲门的,一个人别说进领导屋,就是去邻居屋也得敲门吧,这是起码素质!

    但小任觉得不必敲门了。

    后面跟进来老大,老大已经没有客套的笑脸,拉着脸说:“你把工作和小任交接一下”。

    走到门口,皮笑肉不笑的说,“把你的经验传帮带给新人吧,别小气呦”!

    一笑,背着手走了。

    人走茶凉立现。

    小任受此点拨,觉得他还有最后利用价值,可以向他讨教。

    又谦虚起来,也有人情味起来,“我家小鸿还不知道呢?太突然了,你们当年铁搭档三年,多和手?

    我也才知道,大校长让我暂时接你这摊,我就是帮帮忙,过渡”。

    布莱克平和地说:“我这里有与局里和进修对接的部门名称,我给你,还有各种资料的跟进情况”。

    他拿出一大摞本夹子,每本都那么厚。

    小任暗暗吐舌头,多亏转舵快,这么多门道啊!

    他还以为就是往这屋里一坐,查查课,开开会,就完了。

    心眼活泛的他又专心致志起来,赖皮赖脸,事无巨细地问,把布莱克缠得一点时间没有。

    一直闹哄到下班,教学楼静了,他关上门,他才可以静静。

    一粒棋子,摆哪里去哪里,一缕微尘,飘哪里算哪里,人生就是这样!

    有一天她恢复好了回来上班时,在这里就见不到他了,而他在新的地方也见不到她。

    江东他没去过,知道很远很偏,与市里反方向,通勤根本不可能。

    他不可能让她跟去江东,她在市里扎根了,云飞在市里上学,她需要更好的生活。

    早晨出门的时候以为一上午就能回去,他不但没回去,今晚都回不去了。

    明晚呢?

    后天晚上呢?

    我怎么和她说呀?!

    从怀孕到手术,她身心经历锥心之痛后,很脆弱,像盏烛光,风大了就会熄灭,像秋天的花,严霜就会令她凋零。

    这个消息突袭他时都雷击般,冷不丁地突袭她,会怎样?

    电话说不清楚,见到她时一点点告诉她吧,在他怀里,可以安慰,可以拥抱。

    慢慢地告诉她:我不能天天回来,但周末能!不管路多远,我都回来,回我们的家!

    他拿出手机坐下来,中午想给她短信,忙得顾不上,她给我来了吗?

    他期待地查看小信封,他没回去,她不问吗?

    她没问!

    她恨我!

    他知道!

    他斟酌再三,编辑了一条短信,短信可以掩饰情绪:

    亲爱的,工作忙,需要急着处理,今晚不回去了。

    厨房里的菜我切好了,你炒一下就行,千万使用热水,别不管不顾用凉水。

    如果明晚也不能回去的话,也别惦记我,我见面慢慢告诉你。

    我是那么那么爱你,你要照顾好自己”!

    他写不下去了,看不清屏幕,手指一点,短信就飞出去,收不回来了。

    他坐着等回信,滴,来了,很快。

    “不用惦记我,我没那么娇气,很结实的,放心,你忙吧,爱你”!

    他开始拾掇东西,不属于他的,他一片纸不带走,私人物品也就一小纸箱,清贫而来,两袖清风而去。

    他捧着纸箱走出校门,回头最后看一眼教学楼,曾亲眼见证它拔地而起,曾在里面兢兢业业了九年整,何时会再回?

    再回无期!

    再见!

    母亲见他进门,惊讶中有欢喜,又内疚,讪讪地问:“今晚不回去了?行吗”?

    他把纸箱放在书房,又往外走,“没什么行不行的”!

    他对母亲没好气儿

    他出去了。

    在小酒馆里,老佟与他对酌。

    外面秋风扑窗,店门口旋层落叶,有人开门就带进来几片,屋里人也就打个冷颤。

    他们面前四样小菜已经凉透,没怎么动,只在浅浅酌酒。

    他的酒: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老佟的酒: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没有千言万语,一切都在酒中。

    一瓶五两装的酒见底,他们笑笑。

    从没喝过这么多!

    明天还要早登程,散了吧。

    什么我都可以放得下,那个令我牵肠挂肚的人,我要嘱托你一下。

    “她身体不好,正在恢复中,天越来越冷了,别落下毛病。

    她通勤折腾会很辛苦,身体这个特殊情况,就让她多休息一段时间吧!

    算我走一次后门”。

    “你放心,这个我能办到。你还要放心,朋友妻不可欺,我以前是说着玩儿,而且她也不是那种人”。

    秋风瑟瑟中,两个老爷们儿勾肩搭背往家走。

    好哥们儿,这样的时候今后不会有啦!

    咚咚咚,房门像擂鼓,蝈蝈赶紧走过去,打开门。

    一头跌进来老佟。

    他径直走到沙发上一躺,“TMD真黑啊!整人啊!”

    蝈蝈去厨房,他看上去没深醉,怎么这么激动?

    她端水回来时,老佟坐了起来,“你知道吗?大林被调走了,明天就走”。

    啊?

    这么快?

    为啥啊?

    “惊讶了吧?我分析给你听,咱们老大不是申报扩建宿舍楼吗?我不是一直挡着吗?

    和我一条心的还有大林,我们俩交情好有目共睹,众所周知,对吧?

    老大一直被孤立,早都乌眼鸡似的要把我们俩拆开。

    老大看我不顺眼,一直要把我调理走,还没等动手吧,蠢货唐凤枝到局里告状去了。

    上面找到拆我们俩的借口了,就把大林调走啦,这样反对他们扩建的力量就少了一个人!

    再上来一个和老大一伙的,被孤立的就是我啦!

    那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上下沆瀣一气,趁机发大财啦!

    杀鸡骇猴,警告我呢,江东是个啥地方啊?

    全县最偏僻的乡镇,到县边界了,进趟县城都费劲吧啦的,别说回市里了,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充军发配!”

    蝈蝈呆呆的不说话,她想到的是另一个人,她怎么办啊?

第240章赴任

    清冷的晨曦中,国道边站着一人,他提个旅行包,他的身后是光秃秃的田野,黑黄中白霜似雪。

    他是布莱克,在等去县城的大巴,因为太早,国道上的车没到高峰,稀拉拉的南一趟北一趟,在他身边呼啸而过。

    他的目光追随往南去的车辆,那是去市里的,多少回他就是乘上那个方向的车奔向他温馨的港湾。

    再见了,那些幸福的日子。

    一辆大巴主动停在他面前,去县城的,车上旅客不多,静悄悄地打盹,他靠窗而坐。

    没有送行,没有告别,连母亲也没告诉,等那边忙完了再说吧。

    他离开了沙塘子,到远方赴任去了。

    一个小时后,大巴停在天桥下的客运站,这当然不是终点,他在客运站里继续转,寻找去江东镇的大巴,找到了两辆,都是他见到过的最破的客车,其中一辆即将出发,他坐了这趟。

    上车后一惊,这是他从未见到过的场面。

    车上几乎满员,座椅下塞满了柳条筐,扁担顺着放,打着补丁的破布包鼓溜溜,这些东西侵占到过道上,两侧夹击,过道窄成一条。

    他举着自己的提包,瞅着脚下的障碍跋涉到最后面,发现个空位,在靠窗的角落他坐下来。

    窗户四处漏风,他坐那里一会儿就冷的哆嗦。

    破旧的座椅散发一股馊臭味,他坐的板直,尽量减少与座位的接触面积。

    玻璃窗突然哗啦啦响,原来是开车了,车的后部承受着最严重的颠簸,玻璃窗被振得直颤。

    他问左手边的大爷:“到江东镇多久?”

    大爷很热络,说话前露出满口黄牙:“咋滴也得两个点”,就是两个小时,那一片的方言,他懂。

    大巴出了县城,奔驰在荒野无垠的乡村公路上,窄窄的公路像条灰色的破带子匍匐着,延伸着,似乎没有尽头,又似伸到天尽头。

    他判断了一下行驶方向,是东北偏北。

    越往前行驶,颠簸越厉害,路面坑坑洼洼,突然他会被颠起很高,再猛地落下,这是他不能控制的,如果腰椎弹性不好,像是能折断似的。

    他这才明白客车为什么那么破,路不好,不配有好车。

    他把提包放在腿上,出神地望着窗外的田野。

    朝阳变成了红日,透过玻璃窗很亮,车里喧哗热闹,谈的都是今秋的收成。

    吸烟的人比赛似的多,车厢里弥漫着浓烈的旱烟烟雾,老烟民都用手卷烟,有劲。

    别人够受!

    破得要散架子的大巴车载着旅客行驶着,每隔一段路就停下来,下去一个或几个旅客,他们背着大包小裹往岔路走去,沿着羊肠小道走向远处村落。

    他曾经也走过那样的土路,走进过那样的村子,那是二十来年前的事。

    此刻,他好像正走进那时候,走回过去。

    他估算着车程,应该快到了吧?但身边的大爷说:“这才一半”!

    他做足了准备,以赴荒凉,但这距离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不禁回头看,但归途茫茫,他不禁一阵黯然。

    后来他索性不打听不计算,反正已经那么远,再远一些又如何?

    车上的旅客下去了一半,偶尔也有上车的,那是要到镇里。

    在离文明越来越远的地方,镇里成了一个中心,而他就是往这个中心去。

    大巴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停下了,人们纷纷拿起背包竹篓下车,身旁的大爷抄起脚下的扁担在前头走,他拎着提包跟着。

    下车后他愣了,大巴就停在一条河边,那条河有二百多米宽,从南到北看不见两头,河面寒光翻滚,走近了水声低吼。

    河面没桥,正在寻觅间,从岸边芦苇荡里驶出一条“小船”,它更该叫筏子,几条拼凑在一起的木板下飘着废弃轮胎,木板四角竖起的木桩拦了几圈粗麻绳。

    人们踏上“小船”,很自觉地分散站着,也很自觉地留下一部分人等着,船夫把一片木板插进芦苇里,小船离岸了,向对岸划去。

    对岸就是江东镇,人们蹬上对岸散了。

    那位同行一路的扁担大爷和他一起等,大爷很健谈:“一看你就没来过这嘎达,俺们这嘎达没桥,想过桥得绕二十多里,是邻县的桥。

    有车马的二十多里不算啥,再说不绕不行,俺们走道的就指望这玩意儿,贼方便”。

    他说的那玩意儿就是筏子船。

    小船返回来。

    他试探着踏了上去,攥着麻绳飘在水上。

    河水悠悠,芦苇瑟瑟,江东,我来了。

    弃舟登岸,他赶紧向大爷打听江东中学,大爷把两只胳膊搭在扁担两端,有趣的是没有挑筐篓之类。

    他热心地说:“你打听对了,我家就住中学门外,跟我走吧”。

    太好了。

    “不跟我走,你打听谁都能告诉你,中学谁不知道?

    这镇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中学是大单位。

    俺们这嘎你也看到了,交通不方便,外人不愿意进,里面人出不去。

    街坊邻居谁都面晃的,大家和气着嘞。

    从走的路程来看,中学远离河边,脚下的柏油路游蛇般裂着缝,蒙着厚厚尘土。

    他感觉走进了二十年前的卧龙,大街两侧的店铺很密集,都是低矮的小房子,门脸顶块大牌匾,牌匾很鲜艳很俗气。

    银行,商店,邮局,工商所都在街面上。

    它有一点上不如卧龙,那就是这里不通铁路。

    离这最近的大城市就是县城,来回就靠那几趟破大巴。

    “到啦”!扁担大爷尽到地主之宜后往一个院门走了。

    江东中学展现在他眼前,看惯了沙塘子教学楼,这里又矮又旧。

    让他想起卧龙分校,沙塘子旧校舍。

    校园四周是老旧的砖围墙,围墙外环绕着双排高大的树木,他仔细辨认,是白桦树,碗口粗,风穿树枝呼呼地响。

    校舍布局很有意思。

    像大地主家的四合院,还是两进的四合院。

    前排校舍离校门很近,操场在后面,像后庭院似的。

    正值课间,孩子们的声音很高亢地传来,有孩子的地方就像有朝阳,那是最有活力的所在。

    他在最前排找到了校长室,敲了敲,门里出现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布莱克自我介绍:“我叫林森”。

    “哦!哎呀呀!你好你好!”

    里面的男人热情地伸出双手,“我们已经做好了迎接准备,一直在等电话”。

    他是原校长,布莱克有点印象,局里开会时总是他们这些人。

    布莱克也就是和他“干部交流”。

    原校长说着接过布莱克的提包放在沙发上,好几样水果早已摆在茶几上,他们的接待工作很给面子。

    他这算是到江东中学报道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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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嫁教书匠介绍:
那年她二十岁,因为见惯了父亲作为一个穷教书匠的窝囊样子,她发誓---“这辈子不嫁给教书匠”。嫁对人是她改变命运的最后一招了。但她偏偏遇到了个教书匠,他那年二十二岁,其实他们相识地更早。不嫁教书匠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不嫁教书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不嫁教书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