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我紧张
崔浩的学习，在不长的时间内，就有了明显的进步，这是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
也许是自己原来的确太差了，比过去努力了十倍，成绩就突飞猛进了。
他自己拿着考试卷子的时候在静静地想。
或许，是钱哥所在的培训机构所提供的那些讲解，掌握了基础，这些试卷，似乎也没那么难。
尽管各科考试都没及格，但和之前相比，成绩已经翻了好几倍。
崔浩定定地看向窗外，大学，或许还是能上的。
他晚上回家，将自己第一次模拟考的成绩都告诉了姐姐崔燕和崔莺，后两者听到那个总分已经接近二本线的分数后，都夸自己的弟弟能干，要考上大学，或许根本就不需要补习。
“钱哥，你觉得我已经够努力了吗？”崔浩脸上带着笑容，问正抽烟的宋钱。
宋钱几乎是每天晚上都会到这里来，崔燕和崔莺甚至还单独租了一个单间，就是专门给他住的，一方面，是为了他能更好地给自己的弟弟补习，另一方面，每天能和他一起吃饭，已经成为姐弟三人的一种习惯，偶尔他晚上要加班干别的事情时，姐弟三人总觉得人没到齐，食之无味，草草吃罢几口就感觉已经饱了。他在的话，场面就完全不一样，大家说说笑笑，总能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下吃得更长一些，也更多一些。
“嗯，你已经很努力了。”宋钱拍了一下崔浩的肩膀，嘴角上浮现出微笑，“继续保持这个状态，考上大学，也并不难。”
“那等高考结束了，你真带我们去日本？”崔浩的脑子转得很快，这令宋钱有些招架不住。
“我还以为你是要问我关于努力之外的技巧问题呢，没想到你小子想的是这个。”宋钱佯装恼怒，敲了一下崔浩的头。
“那是你答应过我的，男人大丈夫，说话就应该算数。”崔浩乐着躲开，拿着卷子走进了房间。
“当然，考完了之后，等你姐姐们都放假了，我们就去。”宋钱冲着门口喊了一句。
时间虽然不是很长，但几人的感情，已经很稳固也很温馨了，四人都是缺乏家庭温暖的，凑到一起，更能最大限度地将彼此内心的真情激发出来。
也正是在这段时期，宋钱和崔燕之间的芥蒂更加消弭于无形，那些别人的看法，那些过去的伤痕，原本就不是出于他们的本意，所以，他们更不需要介怀了。
原本以为崔浩的心态一直会这样好下去，这样的心态，比他现在的努力更加重要，但令人没想到的时，从第二次模拟考开始，崔浩的心上就像装了一根定时紧张的弦，这种紧张，甚至蔓延到了学校每周组织的考试上。
“进考场之前就想要上厕所，原来我也听人说过，我还不信，现在，这种事就到了我自己身上，由不得我不信。”崔浩有些腼腆地对宋钱说。
“你身体有没有问题，这个你能确定吧？”宋钱看着崔浩，双眼炯炯，使得崔浩有些不自在。
“我确定，没有。”崔浩略略想了一下，很肯定地回答。
“那就是精神太过紧张了，没什么大问题，放心吧。”宋钱稍微放下了心来，拿出一根烟，递给崔浩，“或许，抽根烟可以缓解缓解。”
崔浩拒绝了，“我不喜欢抽烟，我看，还是喝酒比较适合。”
“傻小子，进考场之前，你敢喝酒？”宋钱自己将香烟点燃，吸了起来。
“也总比一直想上厕所强。”崔浩有些绝望。
“那你还想不想考试了？”宋钱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没什么大不了，你进考场之前深呼吸，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场游戏，游戏结束了，你就可以出来了，这样也许会有效果。”
崔浩按照宋钱的教的方法去做了，他深呼吸了几下，好像真是有些效果，但进了考场一坐下，老师下发试卷的时候，他的尿意又来了。
“靠，根本没鸟用。”崔浩骂骂咧咧地请假之后跑进厕所。
“姐夫，你的方法失败了，我真的已经没救了。”崔浩回到家里，将消息告诉了宋钱。
“你考试之前喝了多少水？”
“没喝，一口都没喝，前一天晚上八点钟以后就没喝了，真的，一点也没喝，就算水果也没吃，就怕身体水分过多。”崔浩说得有些凄惨。
“这样都还不行？”宋钱诧异了，“那你一次考试要上几次厕所？”
“今天算好的了，只去了三次，去得最多的时候有五次，唉，我真的是够了。”崔浩软软地靠在椅子上，“过不了多久就要高考了，我怎么办啊姐夫？”
“你觉得你如果不受到上厕所影响的话，你一定能考得上吗？”宋钱透过上升的烟雾静静地看着他。
“不一定，我最高的分数也没上二本线，就算正常发挥，也未必能考得上。”
“那就无所谓了，反正也都考不上，上不上厕所也无所谓。”宋钱坏笑，笑得崔浩头皮发麻。
“钱哥，你到底是来帮我的还是来糗我的？我严重怀疑我们之间的友谊。”
“我当然是在帮你，你就要这样想，你上厕所也考不上，不上厕所也考不上，所以，上厕所这件事，根本就不是事，你根本就不用纠结。”
“那我就是没前途了？”崔浩听懂了宋钱的话，愣着问宋钱。
“谁说你没前途？今年考不上，你明年还可以再考，明年考不上，后年还可以再考，你着急了也没用。”宋钱的语声变得低了一些。
“那要是后年也考不上呢？”
“那你就跟着我到工地上做工去，反正可以养活自己和家人就行了。”宋钱微微说道，“你读书，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当然不只是为了养活自己和家人，我还想以后可以做医生呢，治病救人，救死扶伤，多好啊，那绝不是在工地上挣钱所代来的成就感所能比拟的。”崔浩看着窗外，双眼中满是神往。
“哦，你小子是想做医生啊。”
“是啊，我也是最近才有这种想法的，所以，我就怕自己考不上，因此才会在考试的时候紧张。”
“相信我，你今年是考不上了的，所以，你只要尽力去争取一个比较高的分数就行了，明年，至少也要在明年，你才能考上医学院。”宋钱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起身向崔燕和崔莺正做菜的房间走去。
第一百二十章 风筝
新希望培训公司的大厅依旧人头攒动，但这一切却并未令在公司上班的老师和其他非教师职工感到由衷的兴奋，相反，一种阴郁越来越浓地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除了何立之外。
原先，宋钱录完课程之后，都会到何立的办公室坐一会，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何立主动邀请，现在，何立似乎很忙，也许是因为报名的人数太多，何立所要操心的事情也越加多了，因此，他主动邀请宋钱喝茶的次数也就少了，只是在遇到时简单聊上几句，然后又匆匆走向不同的部门去安排工作。
上午的时间，一般是课程集中录制的时候，下午的时候，除非要加班更新，否则几乎没什么事可干，公司不要求教师坐班，只要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其他时间都是自由安排。
宋钱已经不再到工地干活，一下午的时间，他原先还要准备第二天的课程，当然只是简单准备一些节点上的粗略的内容，具体的细节，已经都在心上，他再准备，也不过是重复而已。
走出公司大门，正犹豫着应该往哪里去时，电话就响了起来，是崔燕。
“下午没课，天气也很好，妹妹和弟弟都还要上课，你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去学校附近的湿地公园走走。”
崔燕说话很果断，原因和结果一股脑都说完，就等着宋钱进行选择和答复。
“那正好，一会我到家里找你。”宋钱微笑，找个人聊聊天，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湿地公园的人不算多，因为大多数学生都要上课，要上班的也都不会选择这时候请假前来，因此，尽管已经到了下午，公园内依然很清静。
“你放过风筝没啊？怎么半天都飞不起来？”崔燕一边追着宋钱和风筝，一边笑着大声问。
“这会风不够大，风筝飞不起来……”宋钱喘着粗气。
“都怪你跑得不够快，所以风才小了。”崔燕跟了上去，佯装嗔怪。
“行，那你来。”宋钱将风筝线的转盘交给崔燕，表情滑稽，示意后者示范示范，让自己学习。
崔燕一把结果转盘，双眼中闪过一丝倔强，“好，放就放。”
恰在此时，一阵狂风自南向北吹起，三米多高的风筝迎着风势，像蓄势待发的雄鹰，正欲向长空展翅。
“快快快，给我，我来放……”宋钱激动得像个孩子，就要夺下崔燕手中的转盘。
“不行……”崔燕嘿嘿一笑，少女的娇嗔跃然脸上，接着，她背对着风，仰头看向风筝，任凭风筝逆着风，拉动着转盘上的线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上去了，飞上去了……”崔燕跺着脚，脸上的红晕在阳光下越加显出了澄澈来。
“哈哈，终于上去了，飞上去了。”宋钱的激动更甚，张开双臂，就要将眼前的姑娘揽入怀中，在紧急时刻，还是醒悟了过来，双手鼓掌，看着高飞的风筝大笑。
崔燕显然已经觉察到这一异样，脸上更红，拿着转盘的双手微微发抖。
两人找了个大石块，静静地坐下，崔燕将手中的转盘递给宋钱，“看到了吧？这就是技术。”
“你……”宋钱哑巴吃黄连，“是是是，我输了，晚上我做鱼给你们吃。”
崔燕慢慢静了下来，“崔浩说，你交给他的方法的确很管用，他考试时已经可以不用上厕所了。”
“是吗？”宋钱狡黠地笑，“我就说嘛，他的问题完全就是心理上的。”
“他说你交给他的方法，就是认清一个令他绝望的结果，他今年怎么都考不上大学，我很奇怪，如果都已经这样了，他还能有信心应付高考吗？”崔燕显得很焦急，但丝毫没有怨怪宋钱的意思。
“绝处逢生，逆风而翔，就像这风筝，它不逆着风，就不可能飞起来。”宋钱神情有些凝重，“我们都不是一般家庭的孩子，如果说现在我们还能活下去，还能接受完高等教育，还能找到一份稍微体面一些的工作，还能为家人和朋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的话，其实我们所经历的磨难，比一般人要多得多，那些心酸，也许只有生处其间的我们才能感受到。”
崔燕皱着眉头，宋钱所说的磨难和心酸，她深有体会，“不错，但是那和崔浩看到一个绝望的结果有什么关系呢？”
“他一直都在你们的保护之下，恕我直言，小浩子还需要在高考之前，在他真正长成大人之前，接受一次成人礼，让他明白，一切好的境遇，其实都需要自己去创造，也许，这个小小的磨难，就是他的一道小小的阶梯，跨过去了，他能从绝望中找到希望，跨不过去，那他也只能接受并不圆满的结果。”
“我似乎明白你所说的了，俞敏洪说的在绝望中寻找希望，面对悬崖时只能勇敢地跳下去，在落地的过程中长出翅膀，让自己救下自己，好像也真是那么回事。”
“我高二到工地打工时，就没想过我可以坚持下来，我想你当初到县城找到巧姐时，也一定对自己唱歌挣钱的事心里没底吧？”
崔燕点头，“不只是这样，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其实在离开家门后，我内心一直都没底，但我一直都在想，谁天生就能做什么事呢？你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是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是吧？所以，不管做得好还是不好，只要能让人生前进一小步，或许，都应该去试一试吧？”
“崔浩在试着成长，这种问题，他应该要面对，我们也都在试着成长，有些问题，我们也应该学着去面对。”宋钱说完，双眼炯炯，目光灼热地看着崔燕，“有些事情，一旦逃避，或许永远都失去了经历的机会，有些人，错过了，或许就是一生的遗憾。”
崔燕脸上一热，双手互相摩挲着，不知道说什么。
宋钱拽着牵引风筝的那根线，“冥冥之中，是不是也有那么一根线，在拽着每个人的命运？”
崔燕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或许吧，每个人的命运，都被一根长长短短的线拽着。”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你考不上
日子在不紧不慢地流转，宋钱忙着在新希望录制视频和编写教材讲义，崔燕和崔莺忙着将大学的课程全都捡起来，崔浩疯狂地在课本和习题本以及教学视频中不停地吸收着曾经陌生的知识。
晚饭，成了他们四人最幸福的时光，就算再忙，晚饭的一个小时时间，谁也不愿草草度过，大家都想将自己一直都没说完的话在晚餐时和其他人分享，都想将不久之后就要去日本旅行的具体细节再进行规划规划，都想着明天或许会出现一个什么惊喜。
六月，骄阳似火，在这温度猛然间升高的季节，也意味着一场全国规模的“大阅兵”——高考的到来。
崔浩每天都进行深呼吸，考试需要不停上厕所的毛病，在宋钱的那句“你考不上”的“良方”之下慢慢消除，但真正到了要进考场之前，他还是怀疑地看着整陪着自己的宋钱和两个姐姐。
“钱哥，姐姐，你们认为，我真的没问题？”
对这个崔浩已经从昨夜开始不停追问的问题，宋钱和崔燕崔莺从起初的耐心安慰变成了无奈的苦笑。
“你考不上的，所以，不会有问题，你要做的，就是在这种对你十分不利的情况下，多抓到一分就是一分。”
宋钱还是将自己的“药方”在崔浩进考场前再拿出一剂，他希望，这小子不要再继续纠结下去。
这话被一旁的许多家长听到，引来一阵莫名其妙的责怪眼神和唏嘘声。
这还没考呢，就这样咒人了，还是不是家人了？
离他远点，不要这句话没说中他自己的家人，反而传染到我们这边来了。
宋钱和崔燕姐妹互相看看对方，又偷偷看看周围正指手画脚窃窃私语的人群，都尴尬着尽快埋头走开。
“记住，你是……”宋钱走了几步，冲着正准备进入考场大门的崔浩喊了一声，省略的话，崔浩自己心知肚明，他回头，对着宋钱和自己的两个姐姐大声道，“放心，我知道了。”
周围的人一听，脸上更是诧异，人家说你考不上也就算了，可能那人和你有仇呢，但你还这样高兴地回一句自己知道了，这孩子是缺心眼儿啊还是傻瓜啊，这样的人是可以参加高考的吗？
在众人奇怪的眼神和不屑的言语动作之下，宋钱三人和崔浩背对背走开。
校园内的梧桐树枝繁叶茂，在这样的季节，似乎正是它努力展示自己顽强生命里和灿烂色彩的时候。
“你们在这里见证了多少匆匆而过的脚步，你们又在这里目睹了几多的成功和失败？”
崔浩对着梧桐树低声说着，随后，他转而对着天空说道：“我知道，我今年考不上，我只是能多考一分就多考一份而已，钱哥说得没错，或许，明年，我还会再次到这里来。”
尿意顿时消失，就像寒冷至极的人，在温暖的阳光下慢慢感受到了自己已经恢复正常的体温。
“我该进去自己挣那些网上升高的分了……”崔浩转身，对着门口挥手，快步走进了考场。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着，就像家乡那条小河中不停流过的水，没有什么紧迫可言，也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挡，它就那样自由自在、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
“想要上厕所吗？”
一道声音在崔浩耳畔响起。
“你去死吧！”
崔浩很坚决地回了一句，随后，就埋头于桌子上的试卷中。
那些题目中，有些是他看上一眼就知道的，有些，是他看上两眼就知道的，有些是他看穿了卷子也不知道的。
他按照宋钱所教的方法，将那些会做的仔仔细细人人真真地计算、推理、校正，那些不会的，他放到最后，给它们几个鄙视的眼神，然后快速比蒙上一个答案，或者写下一些力所能及的词语或数字。
“还别说，这次，能挣到的分应该不会太少，和过去的自己比起来，这次，我应该会多少有些进步。”
崔浩在内心自言自语，等到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他配合着监考老师将试卷交上，然后一身轻松地走出教室。
“靠，这下，是真的有尿意了。”
他急忙冲向厕所，但厕所里面已经挤满了人。
考场的大门口，宋钱和崔燕崔莺正焦急地等待着，见到崔浩的头在不停地向着门口移动时，崔莺先就惊讶地叫了起来，“浩子出来了。”
仿佛这个叫崔浩的弟弟，她们已经很久没见到。
“怎么样？我的方法管用吧？”宋钱拍了拍崔浩的肩膀。
“连原本具有的尿意都给压了下去，你说效果如何？”崔浩夸张地笑，“这一次，我的分数挣得应该不少。”
看得出，他的欣喜，不亚于榜上有名之时，尽管只是想象的对比，但宋钱坚信，一定是这样的。
“肯德基还是麦当劳？你来选。”宋钱抽出一根烟，表情很是放松。
“都行，只要能喝点饮料或者水就行，我可渴死了，昨天晚上到现在都不敢喝水。”崔浩夸张地大张着嘴呼气，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口渴，他也不确定是否准确。
“行，知道了，来，给。”崔燕已经从塑料袋中拿出一瓶矿泉水递了过去。
下午进考场之前，宋钱还是和崔燕姐妹一起将崔浩送到了考场门口，还是在崔浩耳边说了那句“你考不上”的话，但有了上午的教训之后，他不敢在若无其事地大声喊出来，而是压低了音量，脸上带着狡诈，将嘴附在崔浩的耳边，深沉而又清晰地说了一句，“小子，记住了，你……”
“钱哥，我知道，我考不上。”崔浩会心一笑，大踏步向考场内走去。
第二天的场景，和第一天没什么不同，宋钱还是和崔浩将这套程序都走了一遍，这种程序，似乎本身就具有一种莫大的魔力，崔浩感觉到，自己在考场的发挥，是这辈子以来最好的一次。
考完当天在家里吃火锅喝啤酒狂欢的时候，崔浩端着酒杯，对着宋钱就是三鞠躬，吓得宋钱急忙站起身来，“我还没死呢，你小子要报仇也不能用这样的方式啊。”
“钱哥，谢谢你，我知道我考不上的……”
众人一听，会心地笑成一团。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想去试试
高考之后的狂欢，也只是和家人进行，尽管宋钱现在还算不上家人，但形式和实质对比起来，那是不言而喻的，至少在崔燕姐弟三人心里，没有人会对这一点表示怀疑。
“钱哥，去日本的事，你觉得会成为现实吗？”和其他孩子一样，崔浩已经不再去关注高考的结果，甚至不去关注高考之后自己应该往哪个方向去。
崔浩从父亲那里继承的消极内向的性格基因，一直都在和其从母亲那里继承的为数不多影响不深的乐观开朗的性格基因进行着激烈的战斗，至少在这十八年以来，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父亲的性格，对自己的性格塑造取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在即将定型的时候，他遇到了宋钱，尽管宋钱的性格从表面上看来是趋近于父亲那一类的，但不知为何，在四人所处的这个小小的团队里，“负负得正”的公理得到了另一领域的证明，他们两人，事实上都更加爱说话了，而且对生活的那份执着的爱也越加深沉和坚定。
“当然，只不过，要等你姐姐们都考完试，那时候，你的成绩也应该出来了，”宋钱点上一支烟，慢慢地吸了两口，看着崔浩略显失望的脸，不觉笑了，“不管你考得怎样，去日本，是一定的。”
“你不要太惯他了，他现在向你提要求直接就不害羞也不脸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亲兄弟呢。”崔燕的口吻，有些像母亲。
“姐，我本来就是钱哥的兄弟，要不我怎么能那么长时间叫他哥？难道我是白叫了不成？”崔浩调皮的一面更加凸显出来。
“这话说得不错，你可不就是我的兄弟吗？”宋钱乐得直笑，从这些点点滴滴的小事中，他感到了原生家庭中才能感受到的那种最大的善意和真诚，在宋星和宋月那里，他从未体会到。
他起身拍了拍崔浩的肩膀，脸上浮现出神秘的一笑，“高考结束了，你也正式成年了，想不想用一个成人礼告别过去的生活？”
崔燕和崔浩一听，都惊讶地看着宋钱。成人礼，在学校的时候已经经历过了，不就是校长讲话，学生代表发言，然后每个人都跟着代表宣誓成人吗？还需要再来一次不成？
“我说的成人礼，是你自己对自己宣誓，不是跟着别人念完那句台词。”宋钱解释道，随后就看向窗外，“你已经是男子汉了，有些事情，必须你自己去经历，才真正懂得其中的道理。”
“钱哥，你说，我怎么去做？”崔浩来了兴致。
“去工地。”宋钱缓缓地说出这几个字。
“啊？”崔燕和崔莺都张大了嘴巴。
“工地？”崔浩细细地咂摸着这两个字，似乎在进行着和这两个字相关的各种情景的深度想象。
“不错，那里的活，又脏又累，但就我自己的经验来说，那里是身体和灵魂的双重洗礼，也许你到那边去干上一两个月，你的人生感悟会和现在的大相径庭。”
崔燕终于还是着急了，“宋钱，我知道你是想锻炼他，但是……”
“姐，我想去试试，钱哥说得没错，也许那不是最好的方式，但一定是适合的方式，我也想用一份成人礼，来对自己今后的人生进行宣誓，我崔浩长大了。”
看到崔浩信誓旦旦十分虔诚和向往的神态，崔燕将话都咽了下去，也许，自己是因为当事人是自己的弟弟，自己一直都将这个弟弟看得很重，所以才不愿让他去额外吃那份苦，但仔细一想，这也未尝不是一件最值得他去做的事，她和崔莺，还有宋钱，他们三人的成长，不就是在这种自己找来的磨难中慢慢地挺过来的吗？
“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实在受不了了，也一定不要硬撑，知道吗？”崔燕拍着弟弟的肩膀，语重心长。
“行了，姐，浩子已经长大了，他知道要怎么应付。”崔莺更能理解宋钱的那份良苦用心，她只叹息自己身体不好，否则，哪怕是到工地上给人家做饭体验体验，她也一定愿意。
“行，那就这样决定了，你去的那片工地，包工头是包五，他是我的老朋友了，放心，他会关照你的，只要你自己不偷懒，多干些活，多吃些亏，你会发现，你在工地上的经历，一定是你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之一。”
“钱哥，我知道了，我现在也有一个小目标了，我要用寒假和暑假的时间，将我自己的生活费和学费都挣来，我不能一直依靠你和姐姐们。”崔浩的双眼中闪动着灼热的光，关于宋钱的故事，崔燕已经给他说过不少，他一直都想像宋钱一样，自己挣学费和生活费，也活出些独立的人生价值来，但一直都没有找到突破口，现在，宋钱已经为他打开了这个突破口，他可以顺利地切入进去了。
晚饭的时候，四人喝着啤酒饮料，畅聊着不久之后的日本之行，崔浩对日本还是充满了向往，但似乎对工地上的生活更加在意一些，一直问着宋钱，工地上具体都做些什么，除了需要体力之外，还需要注意哪些具体的细节，和工地上的那些工友相处，有没有什么忌讳的地方等等。
宋钱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给崔浩耐心解释，从崔浩的身上，他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却又和曾经的自己不太一样，因为崔浩此刻能有一帮真心爱着自己的亲人们，但当初的自己是那样孤独，除了林语一直在鼓励自己之外，几乎没有人能听到自己的内心，也没有人关心自己应该怎么做，未来应该向什么地方等等。
念及这些，宋钱突然感到一阵淡淡的忧伤，他顺势拍了拍崔浩的肩膀，将自己的那抹情绪强行挤了出去，“加油，你可以的。”
崔浩点头，崔燕已经将一块牛肉夹紧宋钱碗中，“多吃点肉，少喝点酒。”
两人目光相接，崔燕微微点头，他能感受到，她的眼神中，是那种似曾相识的理解的的眼神。
第一百二十三章 门口挤满了人
工地上的生活，其实比起在农村干活也累不了多少，至少所干的活相对固定，而且只要有力气，掌握那几个简单的机械操作按钮后，崔浩甚至觉得，这和上体育课没什么分别。
之所以说和上体育课没什么分别，那是因为崔浩的体育课和别人的有很大的分别。
一堂体育课，也就是五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在高中，基本上就是坐完热身运动之后，老师就会让学生们自由活动，这自由活动的含义很广泛，有人可以找地方乘凉，甚至到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买上一根雪糕，懒洋洋地和三五好友聊上一节课；有学霸或好学的学渣，会充分利用这“白捡来”的时间，拿出英语书背上几十个或者几个单词，然后自我感觉良好地对自己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崔浩不一样，他不喜欢打球之类的集体运动，他喜欢跑，喜欢跳，喜欢单杠和双杠，他在收到体育老师的自由活动通知后，就会先跑上半个小时，而且是匀速跑中速跑的那种，一般可以跑六公里甚至七公里左右，之后，稍微休息几分钟缓过气来之后，他就会按照在书上学的那些锻炼腹肌和胸肌的动作，在草坪上和单杠上不断和自己杠，直到下课铃声响起，他的无氧运动才会接近尾声。
每次体育课之后，他的衣服和裤子几乎都会湿透，就像刚刚冲了穿衣服的凉水澡。
每周两次体育课之外，他也会在没有体育课的那天下午或者晚上，保持着这种锻炼身体的节奏，一开始，他是按照父亲的要求或者期望在进行着运动，父亲对他说，以后读不了书，你就要在这块土地上求生活，你什么都可以放下，但你的气力绝对不能放下，没有了什么都可以，但没有了气力，你就可能饿死。
后来，宋钱的故事又对他产生了很大的触动，身体和灵魂，都是生命的一部分，绝不能放下其中一项，运动，劳动，都是让生命获得那种不一样畅快感的方式。
因此，他的气力，一直都在经历着锤炼。
包五起初不太看重这位弟弟，因为他了解了他的身份之后，觉得这就是一个靠姐姐和姐夫（他当时已经这样认为）关照着的没长大的孩子，但在看过崔浩劳动了三天以后，他就自己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经验之谈，有时候是行不通的，这小子，不错。
他对活儿都抢着干，只要自己得空了，谁叫一声“浩子，过来帮我一把”“浩子，那堆砖你帮忙搬一下，我得上厕所去”之类，他几乎不会推辞，而且是高高兴兴地去，没有一丝怨言。
“这小子行，不是块废料。”包五抽着烟，看向正忙活着的崔浩。
崔燕和崔莺的期末考试和论文，也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这样的状态，和班上的其他同学很不一样。
论文嘛，网上抄一抄，图书馆抄一抄，同学的抄一抄，老师根本看不出来。
考试，那就更简单了，最后一个星期，把老师划的重点背上几遍，老师没有主动划重点的，那就必须要找机会请老师吃饭了，喝酒也一定要进行的，这样还不保险的话，那就得再加上一条，找个学习好的同学，商量好考试所坐的位子，还约定选择题提示的方式，问答题应该露出的卷子的面积和角度等等，有些关系更好的，甚至还可以提供小纸条。
这是许多同学的处理方式，但绝不是崔燕和崔莺的，她们得到的读书的机会太难了，她们不敢糟蹋了这样的机会，就像她们不愿糟蹋了自己的生活一样。
每个人的路都是一样的，每个人走路的方式却不一样，有奔跑着向前的，有慢慢悠悠摇晃着向前的，有直接坐在车上不愿走上一步的，有直接坐地上不想走的，各种各样的选择都有。
崔燕和崔莺，包括崔浩，她们所选择的，是抓紧时间向前奔跑。
高考之后，宋钱就发现，公司的楼下，每天都会有不少家长和学生到来，起初是声音很委婉的商量，慢慢地就是声音很高亢的嘶吼，再后来，尤其是高考成绩和分数线下来之后，就是骂街一般的大吵大闹了。
公司将保安的人数从两人临时增加到了十人，十个身强体壮的汉子，还是阻挡不了那些越来越激动地冲到何立办公室的家长和学生。
“凭什么不退钱？要拖到什么时候退？协议明明白白写清楚了，不上线就全额退款，你们是想要卷款潜逃啊还是怎么着……”
这种声讨声和谴责声此起彼伏，在公司的每一层楼回荡，就会有不少老师停止录制课程，按下暂停键之后从录制室内走出来，却也不敢走近，只是远远地探出一个脑袋，侧耳细听其中的缘由。
宋钱不用细听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临近高考只有两个月甚至更短时间，学生的分数和历年的高考本科线相差一百甚至两百分，何立也敢和人家签协议，当时收费的时候的确很高，也很爽，但这种协议签订之后，结果会如何，稍微有点常识的人不可能预料不到。
何立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对这一点，宋钱是坚信不疑的，要不是因为那份精明，他也不能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内，就将培训公司的规模扩展成现在这样大，公司已经是东林数一数二的机构了，其业务量和营收水平，在行业内都是位居前列的。
如果再稳一些，再继续发展下去，这家公司要实现上市以及在全国开分支机构，也只是时间问题，但宋钱弄不明白，何立这样精明的人，为什么就会选择用这种杀鸡取卵式的方式去自杀。
对，就是杀鸡取暖，就是自取灭亡。
如果何立不是疯了，那他一定是智商一下子倒退到了八岁之前的水平。
“何总不在公司，大家都冷静冷静，等何总回来，我一定会将大家的诉求向他汇报，大家放心，我们新希望公司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何立的女秘书声音尖细，语速缓慢，这样一个美人，能在这种场景下这样淡定地说话，这令正站在走廊尽头观看着的宋钱感到诧异。
第一百二十四章 倒闭
美丽的秘书小姐姐虽然能言善辩，并不像众人想象的那样只是靠外表获得何立的青睐，但事情的发展却超乎了每一个人的想象，“无力回天”，这四个字送给眼下的何立和新希望，也许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家长和学生的数量，在几天之后就如几何级数增长，宋钱在如做贼一般录制完课程之后，在走廊的那个已经距离家长们很近的位子粗略估计了一下，人数至少在三百人以上。
七嘴八舌的声音，像一曲难听的交响乐，这边还未结束，那边又有数道声音横空出世，在走廊上响起。
女秘书的声音喊哑了，那个大分贝大功率的扩音器，仿佛也在众人的吼声和叫骂声之下遭到重创，喑哑着不再将女秘书的嗓音传播出去。
“再换一个……”女秘书抿了一下口水，对身旁的保安用最大的声音说道。
“存货已经没有了，已经用烂第五个了。”保安同样在她的耳边报以最大的回答，保安的内心是崩溃的，本以为到了这样的地方，可以悠闲自在，每天还能看到进进出出的美女老师和美女秘书几眼，谁知道最后的待遇却是这个。
女秘书在这危机关头，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一面吩咐保安去再买扩音器，一面就将两只纤细洁白的手做成喇叭状，对着人群解释。
她的声音发出之后，几乎没有传播到愤怒的人群中任何一个人的耳膜处，引起哪怕一丝的震动，就被强大的猛烈的声浪反击回来，女秘书如果看过《功夫》的话，此时一定会想，要是有“小龙女”的狮吼功，那该有多好。
人群似乎在分成好几块，商量着接下来的对策，这位看起来十分漂亮妖娆的女秘书已经向他们解释了好几天了，但却迟迟没有任何有利于他们的行动，他们的忍耐力是有限的，其实是几乎没有任何忍耐力的。
孩子高考考砸了，没上线，着已经够令人揪心的了，那些巨额的补课费，现在还退补回来了，老板也迟迟不露面，就派了这个小狐狸精一般的秘书在这里装可怜和他们周旋，这已经令他们彻底失去了耐性。
“何立不出来，我们就报警抓他。”有人大喊了一句，是扩音器喊出来的声音，看来，不仅是女秘书会使用设备，人家也是有备而来。
这句话稍微传播了那么一小会之后，立刻就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同，“报警抓何立，报警抓何立……”
声浪如同海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起彼伏，绵绵不绝。
女秘书顿时慌了神，何立老板给她下达的任务是，尽最大的努力，去尽量拖延时间，她的努力，是不是已经到了最大了，她想应该是的，她的声音都已经发不出来了呀。
她抽身躲进何立的办公室，新的不可控的情况出现了，报警抓何立，这已经是十分紧迫的时候了，她要向何立报告。
和以往的情况不同，以往打电话给何立的时候，何立就没有一次不接的，她当初还在想，何立是不是随时都做好了接自己电话的准备，现在打了好几次，直到电话内已经传来提示音，然后自动挂断，何立都没有接电话。
“备用电话，对，备用电话。”她对自己说，何立的备用电话，是聊公事之外，她和何立约好要去出差或者吃饭开房之类事情的专线，那个号码，就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而且是专门用于这类事情通话的号码。
电话还是没人接，她一连打了好几次，都是无人接听。
“死何立，平时这个电话根本就不用打，你也会常常主动打过来，现在倒好，打过去了你直接就不接了。”她暗暗骂着何立，却也只能空着急，半点招也没有。
门外安静了不少，已经有人报了警，正在和公安局通电话。
出警的速度很快，像这种事情，最多也就属于经济类犯罪，不具备现行危险，不需要救援，因此，出警的必要似乎没有，但公安局还是出警了，原因是在接到这个电话之前，就已经有人打电话先报了警，说这栋大厦的楼下有不少人员聚集，严重影响了该栋大楼其他公司正常上下班。
警察到来的时候，人群中已经有大家推举出来的代表和警察在交涉。
“为什么报警？”一位年轻的警察打开执法记录仪，正眼看了看那位代表，并拿着笔记本记录着。
“我们的钱被这家培训机构骗了，现在退不了钱。”代表的话很简短，似乎很有被警察做笔录的经验。
“你们这些人都是一样？”年轻警察扫了一下周围的人群。
“都一样……”这声音除了代表之外，还有另外几百号人。
“行了行了，一个人说就行了，太吵了听不清。”警察大声说了一句，人群慢慢安静下来。
“一会你跟我们到办公室做一份详细的笔录，我们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再考虑下一步的行动，其他人就先散了，不要围在这里，影响其他群众上下班。”年轻警察交代了几句，见代表微微点头，就对着人群又说了几遍。
代表的身上被众人的眼光瞅着，他此时方才感受到，自己的压力一下子大了起来，万一最后没抓到何立，这些人会不会认为是因为自己笔录没做好，事情没交代清楚？或者是因为自己和何立那边有什么猫腻，导致警察没抓到人，何立那边还不了钱？
人的想法一多，就会生出恐惧来，恐惧一出来，人就容易手足无措。
“这……我还是不当代表了，换其他人去吧，我还有事呢。”代表大声说了几句，声音很大，却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底气。
众人一听，内心都明镜一般，乌合之众，并不是乱说的，那是有科学依据的，每个人都不愿承担大众带给自己的责任，但每个人都想要在群体中获得和别人一样的利益。
“不，就推举你了。”有人大声回了代表一句，言辞很是恳切，也很是信任。
“对，就你了，我们相信你。”众人似乎得到了提示，纷纷按照节奏，一起向代表喊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何立的来电
那位代表顿时心如死灰，一开始意气风发的精神面貌已经从脸上完全退去。
这都什么事啊？刚才冲什么胖子？体重也不达标啊，就冲胖子了？现在是骑虎难下了，做好了，没人感谢你，大家一起跟着你受益，做不好了，人人都要埋怨你，说你能力不够，还非得抢着这代表当，除了这些人也就算了，培训机构的人，也都要怪你，说你什么不好说，偏偏就要将人家往死里拖？万一老板就是个黑社会呢？万一老板就是精神病呢？精神病的可能性更大了，要不，怎么能在自己儿子每次考试分数都比二本线低了两百分的情况下，还愿意和自己签下那份保证能上二本的协议呢？
代表的心思很复杂，但警察并没有过多的时间等他将这些复杂的心思都消化掉。
“那就你去吧，”年轻的警察冲着代表喊了一句，见代表的脸上是死猪肝的颜色，觉得有些可笑，也有些可怜，接着补充了一句，“这样吧，你们再推举另外两名代表吧，他一个人的笔录分量还不够普遍。”
警察的这句话，在传进代表的耳中后立刻就引起了代表内心的强烈震动，“不错，还需要两名代表。”
他大声对着人群叫道，三人行，必有我师，这位年轻的警察，对孔夫子的话记得很到位，领会得也很到位，这样的话，就算错了，就算要担责任，也绝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了。
下地狱也需要有人陪，这，也许是时下许多缺乏安全感的大众的心理。
问题抛给了人群，人群中又迅速地恢复了一锅粥似的窃窃私语中，许多人都闭口不言，但闭口不言的似乎也不保险，那些说话的，就连说带比划地指着不说话的。
“这人深沉，稳重，是当代表的料。”
选人的标准，从能言善辩立刻转变成了深沉稳重。
“不错，看起来很稳重，没有多话，很不错，一点错误都没有……”
这位像在说相声一样，将那“一点错都没有”说得很是响亮。
“那就他吧……”
“嗯，对对对，还有这位女士，也是深沉稳重的，我看，他们一起，两男一女，刚好三个人，很好，很好……”
七嘴八舌的声音，已经完全盖住了另外两人的辩解，辩解无效，当你真被众人准备踢出这个群体或被众人用来当做这个群体的牺牲品时，你的力量，很是薄弱。
年轻警察看着这一切，从前也从不远处看着这一切，这哪里是在争取权益，这简直就是在上演一场人类的大众心理学啊。
年轻警察安慰了被硬生生推举出来的代表们几句，“只是去做一份简单的笔录，也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将你们知道的说出来就可以了，你们不知道的，我们会再找其他人核实了解，也会调取其他证据来证明，没事，啊，没事，别用这种紧张的眼神看着我……”
众人也跟着年轻警察一起附和了几句，终于，三位代表跟着警察们都走了。
这边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宋钱已经收到了培训机构的通知，其实这个通知是警方要求的，再查清楚事情之前，公司先暂停授课，所有工作人员都要待在这个城市，有需要的时候，要配合警察调查，公司的几位高层人员甚至已经被监视居住，像宋钱这样的普通员工，相对还是很自由的，也没被采取任何措施。
宋钱是在几天之后收到何立的电话的，何立的语气半点也不紧张，相反，他的声调比原来更加平和，似乎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欣喜。
宋钱将一系列的事情简要地告诉了何立，他以为何立是因为不了解情况，因此才这样淡定，但他的话还没说完，何立就笑了，“兄弟，我都知道了。”
何立是都知道了，新闻和报纸上都在登呢，“不良培训机构诈骗学生家长血汗钱”“黑心商人其实是罪犯”等等官方的民间的新闻都在播报，几乎满世界都知道的事情，何立不可能不清楚。
“我是要进去了，但我进去带不了多久我就能出来。”何立淡淡地在电话中说道。
“你小子还有通天的本事？这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你以为有钱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别傻了你……”
宋钱是真急了，比任何时候都要急。
何立的出事方式，他很清楚，何立喜欢用钱来解决问题，也认为世界上大多数的问题，至少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可以用钱来解决，这种处事哲学，他不只一次告诉过宋钱。
“钱不能解决的问题，那就是命可以解决的。”
何立将一个新的处事哲学又告诉了宋钱，就在电话中，就这样淡定地说了出来。
“什么意思？老何，究竟怎么了？”
宋钱莫名其妙，何立的话中，似乎有了明确的指向，自杀？赎罪？那为什么还要那些钱？还回去不就可以了？也不至于会要命啊？难道为了钱，真可以用命去换？但命都没有了，有了钱给谁花？对啊，给谁花啊？
“兄弟，我告诉过你，我老何这辈子，就注定是个做大事啊人，我不愿窝窝囊囊地活着。”何立的声音高亢起来，像他志得意满之时那样。
“然后呢？你现在做的这件大事，他娘的还是件大案，金额都已经过亿了，哈哈，绝对算是轰轰烈烈的大案。”宋钱苦笑，他说得有些撕心裂肺，他不想看到他穿上囚服的样子，他的造型，是西装革履踌躇满志地想着怎样将生意做大做强的样子。
“对，是过亿了，这过亿的钱，你知道我就收了多少学生的培训费和协议费吗？”何立对宋钱的担心漠不关心的样子，“不过才区区上千人，而这些平摊到他们每个人的头上，根本伤不了他们的筋也动不了他们的骨，但是，这些合在一起的钱，分散到我们省的贫困地区，可以修上千所小学，可以造福数万乃至今后数十万、数百万贫困儿童，他们如果能走出去，他们的命运，他们的家庭，都会发生根本性的转变。”
宋钱听到这里，大概明白了何立话中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那些钱你都给了贫困地区修小学了？”
他试探着问，何立的思维很跳跃，他不得不确定清楚。
何立在电话嗯的一声，显得不是很在意。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何立的致歉信
警方的调查很迅速，因为涉及到许多人的财产问题，面临的办案压力并不小。
何立，是案件的关键人物，新希望公司的高层和中层，乃至普通工作人员，对那些协议之类的事情，都很清楚，但具体主导并推动事情的，就是何立一个人，收钱的，也是何立一个人，尽管钱一开始是转进公司账户的，但何立在不久之前就已经将钱全部转走，所以，花钱的，也是何立一个人，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关系。
警方要抓捕何立，没有何立出现，案件根本进行不下去；没有何立出现，事情也根本无法了结；没有何立出现，无法给群众一个交代。
在警方要给出何立交代钱，何立先就给了警方交代，也给了群众交代，他的交代，是一份遗书，也是一份致歉信。
何立死了，他是自己吊死在树上的，有人在清晨上山干活时，就发现一棵颇为高达的树枝上挂着一套衣服和一双鞋子，那人抬头往上看，就看到了一个人头在衣服领口的上方。
“啊……”
那人的叫声，在山上传得很远，这眼前的景象，会在那人的内心留下多大的阴影面积，外人不得而知，只知道那人后来一年多都不敢独自一人上山，尤其不敢去看树枝上垂下的东西。
警方的抓捕行动，和报警的信息结合在了一起。
何立自杀了？畏罪自杀，一定是这样。
这是警方的判断，因为现有证据已经充分说明，何立利用虚假协议或者不履行协议的方式，套取了报名新希望公司培训班的学生的钱财，总金额超过一个亿，数额特别巨大，就算没有何立的口供，也一样能起诉何立犯罪。
警方对何立死亡的地方进行了调查，发现他的钱包和一封遗书。
遗书中列明，他是癌症晚期患者，在几个月前，医生就告诉过他，他的这种病，最多只剩下半年的时间，就算治疗，所取到的效果微乎其微，建议他就在家静养，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实在忍不住了，就吃些止痛的药或者打杜冷丁。
这是前半部分，是何立交代的背景，警察们看到这里时，首先就倒吸了一口凉气：都要死的人了，拿走别人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呢？如果是去治病，那也就算了，蝼蚁尚且偷生，想要活着，也是每个人的本能。
但是，何立的本能并没有在这份致歉信中体现，他的本能，似乎就是这样黯然地迎接着死亡。
这个省有不少贫困人家，曾经的何立，就是这成千上万的贫苦户中的一户，他上学上得很是艰难，尽管他是开培训公司的，他的培训公司所教授的知识，涵盖了所有中小学的科目，但他的学历，其实是小学五年级。
他一直都有这样一个心愿，他日发达了，要用钱帮助那些还没学上的孩子，修一条路，让他们上学的时间更短一些，架一座桥，让他们不用绕过崇山峻岭，给一笔存款，让他们不用为了学费和生活费发愁。
他的思想很简单，简单到他认为只要自己能实实在在地解决这些经济上的问题，孩子们就一定能走出大山，一定能考上城里的高中和大学，能出来好好看看这个美丽绚烂的世界。
新希望的成功，是他多年厚积薄发的结果，新希望走得很顺，一开始就很顺，他认为，以教育的产业去支撑教育的慈善，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他要将这两项事业结合在一起，让他的人生就为了这两项事业闪耀光辉。
他曾信心满满地告诉朋友，壮大之后的新希望，不仅仅是带给这些培训之后的城市学生新的希望，更是带给些需要钱的贫困学生们新的希望。
医生告诉他，他得了癌症时，他不相信，他笑了，“癌症？你是不是在开玩笑？哈哈，我每天跑步、游泳还健身，我的生活习惯很好，尽管我抽烟喝酒，但我都控制好量，哈哈，你居然说我得了癌症？你太好笑了。”
在他的逻辑里，他认为，好的身体基础和好的生活习惯，必然能带来长寿，但他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命运的问题，而这命运，不仅仅是后天决定的，先天的基因，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个生命的走向。
“基因？哈，我爷爷奶奶，我爸爸妈妈，我外公外婆都长寿，我我基因怎么还能不好？你跟我说基因？你真好笑……”
但他明显底气不足了，他的脸虽然在笑着，但已经慢慢地变黑了，“医生，不会是误诊吧？”
医生显然对他刚才的举动并不在意，认真核对了一遍信息和片子之后，医生黯然道：“希望你想开点，这种事情，谁也不想遇到。”
他的思想转变很快，也就是知道结果之后的三天，他接到了不少贫困山区的不同人员给他打来的电话，有村长说，村里的小学已经修好了，娃娃们不用再跑上十几公里路去镇上上学了；有已经上了高中的孩子给他打电话，说高中的节奏很快，但他很喜欢这种快节奏的学习生活；有孩子的父母打电话过来报喜的，说自己的孩子已经收到了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他帮扶的地区和人都太多了，那些县城和村庄的名字，那些孩子和家长的笑脸，那些坑坑洼洼的土路和田地，一直都放在他的心底。
现在什么都不差，及差钱呢。
他答应的扶助的那些村庄和那些学生，还需要一大笔钱，有些是未来几年都需要的，有些是眼下正急剧需要的，不管时间长短，反正就一句话，如果他现在就停止了扶助，千千万万的孩子，就会在未来不长的时间内面临曾经的问题，他们会因为这些问题而辍学，他们的梦想，只能止步于现在的地方。
他不想，他不想就这样半途而废。
上天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相信我，我不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我不是一个只想谋取私利的人，我不是一个无情的骗子……
他在致歉信的最后写下这样几句话。
警方为了验证他信中所写内容的真假，专门制定了一个工作方案，原本这项工作是不需要开展的，但一切都要有个交代，因为那些钱已经还不回来了，如果没有交代，那上千家长一定不会罢休。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复发的病
宋月的留学计划已经开启，在她还有一年就要毕业的时候，这时候，各种证书都要准备好，但最重要的，还是钱。
她给宋钱去了电话，电话那头，宋钱淡淡地说，曾经的话他都记得。
宋月开心地笑了，这种笑，尽管听起来还是感觉不太正常，但毕竟是笑了，是她第一次打电话给宋钱时在笑。
“金额可能会高那么一点点……”宋月笑过之后，就对着电话那头的宋钱说。
“不是十万吗？你原来说的是这个数。”宋钱清楚，宋月的价码要增加了，于是，他也就明白了宋月之所以能笑的理由。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宋月都暂时没有提到钱的事情，她像学习很得意的孩子，在告诉父母自己即将进行的留学计划究竟有多棒有多重要有多不容易。
她不管宋钱是不是在认真听，事实上宋钱满腹心思都还在想着死去没多久的何立，他腾不出多余的思考空间来听宋月介绍自己的留学计划。
但他也不能粗暴地出言制止，或者直接将电话挂掉，他只能听，只是多年以来，他对宋月亏欠的补偿方式之一。
“所以，”宋月介绍完之后，又对着电话笑了，“一年起码三十万，三十万对于你来说应该不算很多吧？”
如果不知道宋月之前的所作所为，这就是一个萌妹子的模样，她的声音，她的语气，她的微笑，都是乖妹妹的样子。
但不知为何，宋钱感到有些许的厌恶，尽管他十分不情愿去厌恶自己的妹妹，但他始终挡不住那种强烈的感觉。
“行，我给你筹钱。”宋钱没有多少情绪地说了一句，然后就挂掉了电话。
原本事情会顺利地进行，然后结束，但事情的突发，往往会令人感到两难。
何立千算万算，唯一没算到的，就是自己已经七十多岁的母亲，其实也不是没算到，他已经给母亲留下了一笔钱，而且是现金，因为他担心母亲不会取钱，因此就将钱放在家里，叮嘱母亲需要用钱时就拿出去用。
他还有一个妹妹，但他不敢就这样将钱交给妹妹，放在母亲那里，是最保险的，今后妹妹和妹夫孝敬母亲了，母亲百年之后，那些钱，自然会到妹妹和妹夫手上，那是一笔母亲两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当然，是以母亲农村生活的标准来计算的。
但母亲的钱在不久之后就消失了，床底下的那个大箱子，就算是贼进门了，也不会想到要到那个箱子中去找什么贵重物品，因为那是一个脏得离谱而且不满灰尘和蜘蛛网的木质工具箱，然而，钱在里面就真的彻底消失了。
何立的母亲以泪洗面好几日，在白发人送黑发人之后没有多久，她最后的一点希望，也就这样没有了。
究竟是谁偷走了我的钱？
何立的母亲在家中不停地问，但回答她的，只有扑簌簌掉落的灰尘。
何立给宋钱交代过，就像当初秦无恙给宋钱交代一样，他们交代的时候并不轻松，但被交代的宋钱实际执行起来更加不轻松。
“有时间去看看我母亲。”何立在电话中向宋钱说。
“放心，你妈就是我妈。”宋钱坚定地答应了下来。
仗义是好事，但既然是好事，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宋钱去了何立家，在何立的丧事结束之后没多久，而何立母亲的钱，也是在这之前几天就不见了的。
“小宋啊，你说，怎么就能不见了呢？”何妈妈对这位对何立的丧事很是上心的小伙子很信任，那种亲近感，就在几天的接触之后油然而生。
“阿姨，您被着急，再想想，再找找，一定能找到的。”宋钱只能安慰，但他自己都不信，那箱子已经被翻了底朝天，里面的钱全部都不翼而飞，找回来的机会，几乎是零。
想了很久，也找了很久，钱始终没找回来。
“阿姨，放心，今后您就是我妈，我每个月都会给您生活费，让您衣食无忧。”宋钱在最后终于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劝慰何妈妈。
何妈妈尽管还是心有不甘，但在看到宋钱那真诚的眼神时，慢慢地也就放下了。
事情如果只是这样，宋钱也不至于会放了宋月的鸽子，三十万，不是一笔小钱，但他还是能筹得到，但急事之所以急，就因为它会选择在某个时刻同步到来。
崔莺的病复发了，很突然，几乎没有任何征兆，一开始还只是呕吐，崔燕和宋钱都认为，可能是东西不干净，吃坏了肚子，但一晚上连续吐了好久，然后就是发烧，崔燕和宋钱不敢耽搁，就开车将她送去医院。
还是林州一医，到了大门口的时候，崔莺的神志一下子异常清醒，原先还说不再到这里来，现在，还是来了。
她的想法有些消极，也许是因为她自己很清楚自己的身体，那种从前折磨了她很久的感觉，又再次到来了。
经过一番检查后，崔莺输着液睡着了，崔燕和宋钱坐在病床边，两人都是一样的焦急。
“别担心，一定没事的，医生也只是说明天再详细检查一下，不要自己吓自己。”宋钱拍了一下崔燕的肩膀，如今的他们，俨然已是亲人。
崔燕抬头，双眼中满是泪水，“我不是怕我自己再遭一次罪，我是怕她……”
她的声音哽咽着，终于没有说完。
宋钱明白，她的意思，是不想再让妹妹遭罪下去。
“不会的不会的，莺莺那么乖的一个女孩，老天爷不会这样对她的。”宋钱轻轻拍着她的背，将她揽入怀中。
检查是在第二天进行，因为电脑上有崔莺的电子病历，医院很快就调出了她的档案，然后就安排崔莺曾经的主治医生承担崔莺的复检负责人。
医生见到崔莺时的表情，令崔莺很是惊吓，“是你？”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崔莺，那是他主刀的病人，他对她再熟悉不过，按照他当时的判断，她的病情复发的可能性不会超过百分之五十，而且也会在多年以后，现在，怎么可能？
医生的表情，同样吓坏了宋钱和崔燕，他们能从那表情中粗略解读出这样的含义：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你居然就来了，这是多么大的一场误会。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三到五年的时间
医生的检查很是仔细，从抽血到拍X光，又到具体的询问，崔莺的脸上挂着淡淡的隐忧，她配合着医生在进行各项检查的时候，其实也就是在一步步寻找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想。
我真的旧病复发了？难道我真的要逃不掉这一劫？
而此时正在病房外等待着的崔燕和宋钱，也在经历着煎熬。
如果妹妹真的复发了，我该怎么办？难道过去的老路还要再重新走一遍？难道我和妹妹的命运，就注定只能在老天的摆布下一步步走向绝望的深渊？
崔燕自己没注意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然后，宋钱就将那双交叉在一起的颤抖着的手紧紧抓住，要给她力量。
医生把崔燕和宋钱叫到办公室时，在见到宋钱的那一刹，医生不由得站了起来，指着宋钱，“你就是……”
崔燕心烦意乱，当然听不出医生这句话的意思，如果换做平时，她一定能快速将“表哥”的事和这句话联系在一起。
“嗯，医生，她的情况怎么样？”宋钱上前，和医生握了握手，越是这样淡定，越是能让崔燕不要过度关注这句话背后的事情。
医生缓缓地将那些他自己也不情愿说出口的话都告诉了宋钱和崔燕。
“旧病复发，遗憾，我以为，她已经完全痊愈了，唉……”医生的叹息，和他的职业有些不太匹配，他们见过的病人太多了，生老病死，他们应该看得更淡一些。
“医生，那还能救吗？”崔燕知道自己的猜想是不错的，现在，尽管有千般无奈，她也只想关心妹妹的病还能不能治好。
“当然，但这次的风险会更高，而且，化疗的话，我怕病人会受不了长期的疼痛。”医生叹了一阵气，显然，他对这位年轻的女病人，也充满了惋惜。
“那还有没有其他的治疗方案呢？”比起崔燕，宋钱要更加淡定一些，也更加清醒一些。
“也有，比较保险的办法，就是吃特效药，德国产的，只是价格比较高，但的确很有效，只要药不断，相信……”医生看了看崔燕，欲言又止。
“医生，您直说，我们想要了解事情的真相，这样我们才能更好地治疗。”崔燕回过神来，他关心的，是妹妹的健康，她所想要了解的，是全部的真相。
“只要吃药，三到五年之内，她不会有危险，但三五年之后，药物治疗是否还继续有效，就很难说了。”医生终于缓缓地将话说完，他伸手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面有忧郁。
“医生，那三五年之后，如果药物无效了，我们还能怎么办？”崔燕其实知道医生没说出来的话的意思，她本不想问得这样彻底，因为这样的话，她自己很煎熬，她清楚，医生似乎也很为难。
医生长长叹息，他的悲悯，是对每个人都这样，还是因为崔莺而显出了特别的一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知道，崔莺这位小姑娘，在每次和他接触时，都会露出天真无邪的笑，那种笑就像春天开放的花朵，会令他感到沁入心脾的舒爽。
“如果药物无效，是不是还有其他方法可以治疗？”崔燕强忍着煎熬，像在祈求医生给她一个带着希望的回答。
“现在的医学很发达，我们现在没办法的事，或许，未来会有办法。”医生还是不忍将那个残忍的答案告诉她，医生要做的事是科学，但给人希望，是不分科学还是玄学的。
宋钱拉着崔燕的手，很是自然，崔燕也丝毫没有感觉到不适，这样的状态，就应该是现在的他们应该具有的。
“谢谢你，医生。”崔燕懂了，她不再追问了，三到五年，希望上天怜悯，选择的是后面的这个数字，哪怕一定不能选择最长都是那个时限，但也能选择一个无限接近吧。
医生摆了摆手，他疲惫的双眸中，闪烁着有些灰暗的光芒。
出院的手续很快就办好了，按照医生的处方，宋钱要去药方拿药，德国产的抗白血病的药，一瓶的价格是三万多，只够吃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加上别的一些补充性药物，一个月的花费，差不多是六万元，宋钱咬了咬牙，大脑中浮现出了宋月的那张假装笑着的脸，然后一狠心就将钱付了出去，两个月的量，一共是十二万元。
拿着药走向崔燕和崔莺时，宋钱将小票收好，装进自己的衣服口袋中，他已经做好准备，以后开药，就由他来，他不会让崔燕再为了妹妹的事情沦落到曾经的那步田地，他要守护她，对，他是她的守护者。
“走，回家了，今天要不要吃火锅？清汤牛腩火锅，我来炖。”宋钱脸上挂着微笑，这是他和崔燕的约定。
崔燕接嘴道：“不错，就吃火锅，医生说了，你这只是小病，吃点药就能控制住，不需要住院，也不需要手术，多好。”
崔莺也笑了起来，她笑得很轻松，一块大石，似乎已经从她的内心放了下去，她仔细地看着姐姐和宋钱，轻声说道：“姐夫，如果你不和姐姐结婚，一直相守到老，我一定不会开心的，在任何地方，我都不会开心。”
她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令宋钱和崔燕脸上微微一红，但她有自己的逻辑，其实她自己清楚，如果不是因为有姐夫在，姐姐是不可能独自支撑她和弟弟那么久的，而且，医生也在给她检查时问过她，门外和她姐姐在一起的那个“表哥”，到底是哪种关系的表哥？怎么看起来和她姐姐就是一对恋人。
她当时就明白了，当初那二十万的手术费，就是宋钱给的，她当时只觉得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如果不是医生，也许她和姐姐这辈子都不能肯定，那位“表哥”就是宋钱。
那天的晚饭很丰盛，牛肉火锅，还有许许多多崔莺喜欢吃的菜，但她都不能多吃，浅尝辄止，倒是崔浩胃口大开，在工地上劳累了一整天，他足足吃下了八碗饭，还喝了两瓶冰镇啤酒。
“姐夫，”崔浩的称呼一下子就变了，也许是酒喝多了的缘故，但他自己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我听工地上的人说了你不少故事，我对你的敬佩更加深了几层。”崔浩有些大着舌头，也许是因为工地上的人都称宋钱为“你姐夫”，因此，他也就在没注意的时候一下子变了过来。
崔燕没什么感觉，她想的，是妹妹接下来的高昂药费和三到五年的时间的事，崔莺却很高兴，和宋钱、崔浩聊着不久之后就要去日本的事。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去留学可以吗
崔莺的药费，一年高达三十多万，还不算中途去医院的其他检查和治疗费用。
这些钱，如果真能确保她可以继续活上三到五年，最好是最大的极限，这笔费用，崔燕那边肯定是没办法筹出来的。
绝不能看着她再被逼上那条绝路了。
宋钱怀着沉重的心情，再仔细掂量着眼下的形势。
如果何立的公司还在，如果他还继续在公司上课，这笔钱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但现在他已经失业了，而且，妹妹宋月那边，一年的留学费用也要三十几万，如果加上其他的一些临时费用，怎么也要四十万左右才能解决，这还是比较节约的情况下。
到底怎么办？
宋钱再历经数年的折磨后，再次面对这个关于钱的赤裸裸的问题。
去找宋月吧，只有她这边放弃了，自己在工地上继续干活，再找一家小培训公司，两边的收入加起来，应该可以支付崔莺的药费。
他和崔浩同时出门，很早，崔浩是要去工地上班的，崔燕已经将一大早做好的早餐拿了过来，只有崔浩的那份，因为最近宋钱是不需要起早的，他和她们姐妹俩一起在家吃。
“你也要出去？”崔燕有些疑惑，之后就将一袋鸡蛋、牛奶、大饼递给崔浩，“稍等一下，我再给你装一袋。”
她转身，两分钟以后，再次出现在门口，将一袋子吃的递给宋钱。
“谢谢，”宋钱接过早餐，凝视着崔燕有些红肿疲惫的脸。
“不，不用。”崔燕才确认他就是“表哥”不久，这对她的震撼，已经令她面对他时有些措手不及。
“我出去办点事，中午就回来。”宋钱微笑，拍着崔浩的肩膀，两人并肩走了出去。
宋月就在这所大学的另外一个校区，送崔浩上了公交车后，他就直接驾车赶到妹妹所在的校区。
这件事有些急，他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尽管大早上一般不说令人失望的事，但这件事不一样，关系到他另一个妹妹的命。
“宋月，我有事要和你商量。”宋钱将早餐递在宋月面前，“要不要先吃点？”
“不用，你说吧哥。”宋月的称呼自然了许多，也许是因为愧疚于之前的一些所作所为，也许是因为宋钱很爽快地答应了给她钱留学的事情。
“是这样啊，你也不要多想，其实，我是想劝你，能不能晚些时间再出去留学？”宋钱吞吞吐吐，似乎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宋月微笑，“哥，我现在还没走，起码也得大半年以后呢，所以，我还有不少时间和你在一起，嗯，在这同一个城市。”
就算不见面，但不出国，也算是在一起吧。这是宋月的思维。
“不，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出国了，就考国内的研究生，也挺好的，花费少得多，还有奖学金可以拿。”宋钱有些着急，话更是说得小声了。
宋月的脸上满是疑惑，“你是要反悔？”
她很直接，这令宋钱稍微放松了一些自己的情绪，能直接将问题说出来，这是好事，不用一直绕下去。
宋钱于是将崔莺的病情简单地告诉了她，在说话的时候，他知道，宋月对崔莺是不太感兴趣的，甚至是厌恶的。
“就为了一个和你半毛钱关系没有的人，你就要让我放弃理想？宋钱，你真是蠢货，世界上那么多需要救的小妹妹，你为什么就偏偏要救她呢？难道你就真喜欢一个风尘女不成……”
宋钱的巴掌，在完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打在了宋月的左脸上，宋钱的气呼呼喘着，半晌才高声说道：“你不要再侮辱人，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你居然敢打我？这么多年你都没敢对我动手，现在，你为了那……姐妹俩，你对我动手？”宋月的泪水滑落在脸颊上，却没有发出哭声。
宋钱看着那张微微胀红的脸，有些不忍，“不是我想动手，是你说话太过分了，我本来就是想和你好好商量商量，你还是马上就要毕业的大学生了，你不能不讲道理。”
“讲道理？哈，你和我讲道理？”宋月面露冷冽的笑，“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账本的事吗？你还不了，你永远还不了……”
宋钱迎着她的眼神，只觉得满世界都是灰暗，“对，父母欠了你的，那我的呢？我的账本，谁是债主？谁来给我还债？差不多八年的时间了，我要给爷爷奶奶挣生活费，还要给你也挣，还要给宋星还赌债，现在你要出去留学，我要帮你挣钱准备费用，我累了，我想休息休息，我找到了自己心爱的人了，我想帮着她，和她一起度过难关，这有什么错？我欠了你的？那我就问你，我对你有没有什么法律上的或者道义上的义务？别用你那套玄乎其技歪理来糊弄我，你说的那道理，信它就信它，不信它就不信它，我只是不愿看到你伤心下去，想让你有些精神支柱，能好好走下去，但我当了你的垫脚石，你踩完之后还不忘一脚将我蹬开，你的心里，真把我当作是你的亲人，你的哥哥过吗？”
宋月听着这些话，内心如被冰凌划过，这些话语，并不恶毒，每一句，每一个字，却都是灵魂的拷问。
她自己不是没想过，她翻开账本的时候，都会问自己：宋钱给我的那些，真的是他欠我的吗？
一开始，她很坚定，不错，那些都是宋钱应该做的，是他欠了我的，就算不是直接欠的，也是间接欠的，所以，他得还。
后来，慢慢地，她的回答就不是那么有底气了，因为，按照她的理论，也可以推导出这样的结论：所有她认为宋钱欠她的债，其实也是她欠宋钱的债。
这样的悖论在心里产生时，她；连续好几天都睡不着觉，但慢慢地，她发现，宋钱并不知道这个理论，甚至根本就不关心这个理论，也并没有中断了向她还债的行动，就算在她将崔燕赶走，之后又给宋钱造成了系列伤害之后，宋钱依然在履行着诺言。
只要他是自愿的，哪怕不算还债，但当他是帮助自己的妹妹，也没什么错。
宋月发展了自己的理论，或者说是重新找到了精神的支撑，所以，她继续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宋钱的帮助，也心安理得地提出一个又一个要求。
但别人不知道，她自己是清楚的，那个账本理论，其实早已在内心崩塌，一旦宋钱提出来反驳，她将无言以对。
第一百三十章 我不走
宋月是哭着离开的，在听完宋钱的一番发自肺腑的抱怨之言后，两人分开快五十米时，宋月突然回头，对着正看着自己背影有些不忍的宋钱说，“对，你说得对，其实，那些你欠我的，你给我的，事实上是我欠你的。”
她的话没有任何情绪，却令宋钱心如刀绞。
如果可以，他一定不会让妹妹这样失望，哪怕明知道她是在无理取闹，他也愿意为她付出。
回到家时，准确地说，是回到崔燕和崔莺崔浩的家时，宋钱直挺挺地躺在了床上，这房间是他和崔浩共用的，崔浩此时正在工地上挥汗如雨，房间内，只有他一个人。
他以为，崔燕和崔莺都到学校上课去了，他可以就这样一个人静一静。
但没多久，房门被人敲响，那敲门的声音很熟悉，他知道，是她来了。
“我刚才听到开门和关门的声音，我知道是你回来了。”崔燕站在门口，脸上的疲惫还未退尽。
“我，嗯，事情办完了。”宋钱坐在床边，不愿让她看到自己失落的脸。
“事情都顺利吗？”崔燕给他倒好一杯水，端在他身前的桌子上。
“嗯，还好，你怎么不去上课？”宋钱想岔开话题。
“今天没课，明天倒是有一场考试，莺莺们今天就有一科考试的。”
“看我干吗？”宋钱发现，她的双眸，一直都没有离开自己的脸。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崔燕坐在他的身边，窗外的风将她的秀发吹起，正好扫过宋钱的脸颊，麻酥酥的。
“告诉你什么？”宋钱微笑，站起身来，去端桌子上的水。
“她是你妹妹，你应该首先想到她。”崔燕缓缓地说出这句话。
宋钱的杯子险些掉落在地上，“她给你说了？”
“她应该给我说的。”
“这个宋月，就知道她每次都要坏事，都快大学毕业了，她还是长不大，算了。”宋钱苦笑。
崔燕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和她没有关系，从实质上来说，他们的确没有关系，没有血缘关系，没有婚姻关系，反正没有任何经济上应该为对方做什么的关系，是的，他们的关系，最多就是朋友，而朋友之间，是不会为了对方的一个大大难题搭上自己的亲情甚至是自己的人生的。
“她说得没错，你为我们做的，其实已经够多了，我自己也好，崔莺和崔浩也罢，你已经为我们做了朋友之间所能做的最大限度的事情，而你应该付出更多的人，是宋月，是你的妹妹，而不是我们。”崔燕说得很认真，没有一丝埋怨。
宋钱静静地听着，待她说完，他终于很快站起身来，然后，在她猝不及防之下，紧紧将她抱住，“不，至少，在我的内心里，已经认定了你们都是我的亲人。”
他喃喃说着，一字一句，很是坚定。
“然而事实上你有更应该付出的人，我不能再继续拖累你下去。”崔燕慢慢地挣脱他的怀抱，“也请你……请你不要再打扰我们的生活，我们能过得很好。”
说完后面一句，她的泪水已经在眼眶内打转，但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掉落，现在，她是在和他再次诀别，她不应该流露任何的怯懦和无助，是的，她不能。
宋钱的双眼却依旧热烈地看着她，“不管她对你说了什么，我都不会再错过你，也不会让你再走回老路去，我的人生，如果没有你的幸福，也终将是灰暗无趣的，你明白我的那种心情吗？”
他的双手抓住她的肩膀，不停摇晃，似乎他想要让她很清楚地理解自己话中的含义，但又害怕自己表达的意思她听不懂，或者理解有偏差。
“就像鱼不能在水中呼***不能在空中翱翔，失去了你，我的人生，就没有任何的意义可言，那是再多的物质，再高的事业，再多的亲情也无法弥补的，你知道吗？”
宋钱的情绪越加激动起来，他的双眼渐渐地变得红了起来，就如想要抓住什么或者即将失去什么之时的那种狂乱和紧张。
崔燕用双手轻轻地为他擦干泪水，捧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不停摇头，“我就是不想看到你这样，所以，才想让你离开。”
“不，离开，才真正是让我走向绝望，我已经险些错过了你们，这一次，谁也改变不了我一定要走向你内心的决定，谁也改变不了，我是你的守护者，这一点，谁也不能改变，我自己也不能改变。”
“傻瓜，你真傻。”
“谁能永远都聪明地自私着将内心的感情视若无睹？谁能一辈子都心安理得地自己欺骗着自己的真心呼唤？谁能无怨无悔地为了世俗的眼光而将心爱之人推离自己的身旁？我不能，我也不会，我们的人生已经够坎坷了，能一起用真心温暖着对方，这就是我们所剩下的最后一点尊严了。”
“那你妹妹怎么办？她的梦想怎么办？她和你之间的兄妹之情怎么办？”崔燕终于哭了出来，如果没有宋月的牵扯，如果没有自己那三年不光彩岁月的纠结，她只想就这样扑进他的怀里，任凭世界再多几分风雨，他也绝不会离开这个温暖的港湾。
宋钱却将她紧紧搂紧怀中，这一次，她没有再挣扎，就这样温顺地斜靠在他的臂弯里，享受着幸福和悲伤交织着不断钻进内心的复杂感觉。
“和梦想比起来，活下去才是最紧要的。”宋钱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梦想，还有实现的一天，但莺莺……总之，我们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莺莺快快活活地生活下去，所有的资源，所有的心思，都向她那边倾斜，这就是我们现阶段最应该去做的。”
崔燕的泪滑落得越加快了几分，“我不知道这样选择究竟是对是错，但你能将真心话说出来，我很感动，是，这辈子，我注定是要连累你，牵绊你……”
“不是连累，也不是牵绊，”他轻拍着她的背，“是相濡以沫，是不离不弃，是携手一起逆风飞翔，对，是这样的，我们只是恰好在相遇的时候正好面对需要解决的难题而已，并不是你说的那些，所以，我们一起勇敢面对这一切，让我们身边的人都能好好地活下去，对这世界留下一些珍贵的美好的记忆，好吗？”
第一百三十一章 正常的状态
生活似乎很快恢复了正常，那个下午，他就那样静静地抱着她，一起谈论起理想来。
理想，是多么奢侈的事，对一路走来的她们而言。
“其实，我一直都在写日记，当然，可能比不上你……嗯，你们写信的那些，但我一直都在写，我也写小说，我希望有一天可以做一位女作家。”崔燕害羞一笑，脸上的红晕越加增添了她的迷人风采。
“我其实是想去大学的数学研究生，许多数学模型，一直都在我的脑子里盘旋，我觉得我在那些数字构筑的世界中，能得到一种莫大的满足。”
“但眼下的世界，我们根本无法去奢求自己的梦想能走到哪一步，现实中的许多问题，已经把我们的思绪搞得好烦乱。”
“也不全是，其实，你可以一边写你想写的东西，你写的东西其实和生活并不能截然分开，它们是具有内在的莫大联系的。”
“那你呢？你就没想过要读研，然后读博士，然后去数学研究所，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宋钱起身，看着窗外，“或许，并不一定要到了那一步，才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现在也可以开始，我一直都在读那些数学期刊，我也试着再写一些这方面的论文，尽管功底不够，我想，这样安安静静地做自己喜欢的事，也是一种人生度过的方式。”
两人的聊天，已经变得很随意也很轻松的状态，他们已经聊了好久，从来没有这样长时间地保持着这样亲密的状态聊着内心真正想的那些话题。
“我得去做饭了，一会莺莺和崔浩都要回家了。”崔燕起身，看了看他。
“我帮你。”
两人走出房间，宋钱突然想到什么，跟崔燕说了一句，就转身走下楼去。
他要打电话给宋月，但打了好几次，宋月都挂了。
她都已经打电话给崔燕了，在事情没发生多久之后，也就是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她就开始出招了，但这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她把电话打到崔莺那里，崔莺还不知道关于自己身体的更具体的内容。
他只能选择发短信，短信很简单：你要是再继续胡搅蛮缠下去，我就永远和你是陌生人。
这一条短信发出去之后，他想了想，觉得还不够具体，于是又补了一条：崔莺病情严重，如果你把事情扯到她身上，你就是在谋杀。
他想象着宋月看到这两条短信之后的表情，她会愤怒，对，一定会的，宋月就是那性格，稍微有些不顺，她就会愤怒。
但这话得直接和她挑明了说，否则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他觉得这不保险，于是他又打电话给姐姐宋星，宋星单纯，要是她被妹妹宋月利用，又来闹上一出，崔莺的情绪只怕更难得到控制。
电话打过去，宋星很快就接了，和他猜想的一样，宋月将事情都告诉了宋星。
但和宋月不同，宋星这次并没有站到宋月那边去，相反，宋星的态度很是不一样，“宋钱，你自己认定的事情，就自己决定，自己去做吧，有些事情，不要到了最后没做而后悔。”
她的话很奇怪，宋钱高兴之余，也生出不少疑惑，这种抽象的讲道理式的说法，不像宋星的风格。
“你怎么了姐？没出什么事吧？”宋钱来不及表达自己对她精神上支持自己的感谢。
“也没怎么，我看到你这样，其实我还替崔燕感到高兴，你们这还没结婚呢，你就这样对她和她的家人，但我呢？我和付勇结婚了那么久，他防我却还是像防贼一样，原来你和宋月读书，学费我都帮不了你们，所以，上一次我去找崔燕吵架，其实我根本就没什么资格去做那事，现在想想，我就更没脸去再找人家了，那是你们之间的事。”
宋星的平静和理智，令宋钱越加不解，“姐，你和姐夫是不是又闹矛盾了？”
“哼……也不是闹什么矛盾，只觉得自己当初头脑一发热，就将自己推向了火坑，现在这样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地过日子，感觉挺无趣的，你不一样，你敢爱敢恨，你敢去保护你喜欢的女生，就冲这一点，我也觉得你强过他百倍，所以，我不会再干涉你们，也没资格再干涉你们，宋月和我说什么都没用。”
她回避了他的问题，她似乎更想说关于他现在的问题。
又聊了一阵，宋星那边并没有透露出什么需要宋钱解决的问题，至少没有具体的问题是宋钱需要帮助解决的。
崔莺已经从远处走了过来，看到宋钱时，她脸上绽开了轻松的微笑。
看到那张纯洁无邪的脸时，宋钱的心似乎一下子就被彻底清洁了一边，他感到无限的舒爽。
“莺莺，回来了。”
“姐夫，你不知道，今天的题目都好难，哈哈，不过我都能做。”崔莺很自豪的样子。
“嗯，你那么厉害，以后考研……嗯，绝对没问题。”
考研，那是在三年以后，三年，五年，这两个时间就像黑白无常的两张丑陋无比的脸，随时都会将这位单纯可爱的女孩带走。
“哈，那是……”崔莺挽着宋钱的一只手，一起向楼上走。
他们之间，从第一次见到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是要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晚饭一样的融洽，崔浩说着工地上的新闻，小张教会了自己几张省力的方式，老王给自己讲解了贴砖的技巧，包五的大嗓门今天没怎么叫出来，估计是昨天喝酒喝多了，今天没精神。
崔莺说了自己考试中碰到的两个题目，让大家发散思维想一下答案，最后再由她公布标准答案。
晚饭之后，宋钱的手机响起，是丁彪，声音有些急切。
“我本来想给你个惊喜，谁知到了门口，恰好遇到房东，一打听，才知道你小子还没回来，你到底去哪里了？快，有酒有肉，就等着你回来。”丁彪对着电话一阵嘶吼。
“得得得，叫你小子不请自来，自作主张，现在吃了闭门羹了，等着，二十分钟左右就到。”宋钱对丁彪说完，就看着都显出好奇的姐弟的脸，“丁彪，我那个发小，在我那边等着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搞不懂你
到家门口时，宋钱就看到坐在楼下的丁彪，他的身边还放着两个大大的袋子。
打闹了一会，两人上楼。
“烟酒充足，各种零食应有尽有，哈哈，今天，是个愉快的夜晚。”丁彪将大袋子放在桌上，嘿嘿直笑。
“你回来了也不通知一声，我好去接你啊。”宋钱将桌子顺开，拿出被子，准备倒酒。
“不就想给你惊喜嘛，再说了，你这边我已经熟了，不需要你去接。”
“这次，放假多久？”
“差不多一个半月，有的是时间。”
“得，那就好好回家去陪陪叔叔阿姨。”
“那可不行，也就一周的空闲时间，下周还得到单位去上班，还拿工资呢，也不能让我们都闲着。”
“那是应该。”宋钱将薯片、化生、瓜子、卤肉等都摆好，又将两个酒杯住满酒。
“来，先干一个。”
两人痛饮，吃着些小零食，又很快喝下三杯。
酒过三巡，两人的脸上都腾起一片红。
“你妹今天给我打电话了，”丁彪将一粒花生米丢进口中，“我就想不通了，你咋能这样选择？”
“她的速度可够快的，范围还很广，就差没广播宣传了。”宋钱苦笑，自己呷了一口。
“但我觉得她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啊，世界上那么多需要帮助的，就算是你喜欢崔燕吧，也不能为了她妹妹，将你多有的钱都搭上去了吧？三年，五年，那可不是一个短时间啊。”
宋钱盯着丁彪看了几秒钟，只感叹宋月的讲述很是全面，竟然连这两个时间都记准了也说出去了。
“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宋钱用筷子挑起一块卤肉，却没有放进自己的口中。
“对和错暂且不论，只是让宋月失去了这个留学的机会，这多可惜？”丁彪摇了摇自己的头，很是感慨。
“老彪，这世界可惜的事情太多了，但是和生死比起来，什么机会和梦想，都是小事。”
“这个……也是，只是，我觉得你和她们之间的关系，我说实话啊，也没到了那种必须要这样付出的地步。”丁彪小心翼翼，怕自己说错了一个字。
“这没有具体的标准，值不值得，应不应该付出，付出到什么样的地步，这个我真的很难权衡，至少，在她需要的范围内，我要尽最大的努力，因为如果满足不了她的需要，哪怕给得再多，和没给也没什么分别，因为一边是生，另一边就是死，这，就是应该到什么地步的衡量标准吧。”宋钱的解释，也不知道丁彪是否清楚，但他认真的样子，就令丁彪不愿再继续当说客了。
“得，我的任务失败了，你妹妹也不能怪我，原本我就嘴笨，遇上你，我就更是没有胜算，所以，我的任务完成了，现在，我想说说关于我们自己的事了。”丁彪将花生米扔进自己嘴里，看了看宋钱，拿着杯子又喝了一口，咂摸了几下嘴。
“看你这郑重其事的样子，我感觉到有种莫名的压力。快说，我和你又有什么事了？”宋钱敲打着桌面。
“老旭和你，真没什么挽回的希望了？”丁彪试探着缓慢地将这句话说完，然后就一直关注着宋钱的脸色。
宋钱嘿嘿一笑，很轻松的样子，“我和老旭？也没什么事，真的，只是他觉得我是他的障碍多过是他的兄弟，所以，他不愿再和我继续做兄弟了，这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丁彪注意到，他的手很快递揉了揉眼睛，泪水在灯光的照耀下，还是显出了几点晶莹。
“三剑客，就这样成了陌路的仇人？”丁彪轻声说了一句，然后是无奈的笑。
“那你说能有什么办法？”宋钱拿着酒杯，也不管丁彪，自顾自仰头干了。
“我找老旭，他说的话和你的差不多，他说，你觉得他是你的障碍，当然也同时是你的兄弟，但当障碍的天平已经大大超越了兄弟那一端时，你们就只能选择放弃兄弟。哈，你们都他妈的说得文绉绉的，其实我明白，不就是因为林语吗？”丁彪拿起酒瓶，给宋钱倒满酒。
“也不全是。”宋钱用手快速地摩挲了几下自己的脸，“在林语出现之前，他应该就已经有这种想法影子了，他和你不一样，他骨子里面带着骄傲，从一开始的时候，我就有那种感觉，他认为一直都被我压着，所以，他很憋屈，但又不得不和我维持着那种兄弟关系，现在，他出头了，他比我高了过去，他是可以和我说再见了。”
“你这都什么逻辑？兄弟就是兄弟，有竞争那也是兄弟，什么压着不压着？干得过就是干的过，干不过就是干不过，那有什么？难道非要成绩一模一样，挣的钱一样，娶的老婆一样，才能做兄弟啊？那我呢？我一直都不如你们，我也没觉得和你们在一起有什么不妥。”
“这就是你和他的差别，当然，我不是说他不对，只是个性决定的，连我们自己，可能也改变不了。”
“那就真没机会了？”丁彪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仔细回想宋钱说的那些话。
宋钱摇头，盯着桌子上的那个小小的酒杯，“他和林语，才是天生一对，我不配，所以，我祝福他们。”
“这都什么事啊？怎么就会成了现在这样呢？”丁彪挠着自己的头，很想不通这一切究竟是如何演变而来的。
“这是天意，也是宿命，谁都改变不了。”
“原来我们仨在一块多好，啊，你和林语写信，你们写你们的，我们仨在一块，喝酒吃肉，多快活，怎么现在就，就成了这样了呢？你们老死不相往来了，那我呢，我喝酒还凑不齐角色，先跟你喝，啊，再跟他喝，这都什么事呢……”
丁彪一边抹着自己的脸，一边絮絮叨叨说着，他也分不清自己说的哪一句是针对宋钱的，哪一句是针对马旭的，哪一句是说给自己听的，和他们两个都没关系。
“老彪，一切都是注定的，这是缘分，来的时候挡不住，走的时候无法留。”宋钱摇头苦笑，看着眼前有些沮丧的丁彪，他快速地将话题转移开去，“得了，这些暂时放开，说说你的张娜娜吧。”
丁彪慢慢地抬起头来，脸上的阴霾慢慢地散开了去，双眼中开始透着灼热的光。
这种渐变的却很明显的表情，令宋钱不相信地张大了嘴巴。
第一百三十三章 张娜娜的面试
丁彪饶有兴致地给宋钱说起了关于他和张娜娜最近发生的故事。
张娜娜毕业之后，一直都想考老师，但一直都没考上，她考试的能力和丁彪差不多，一个半斤，另一个八两，也正是因为如此，两人才会一路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都是最后一个方阵的同学。
但张娜娜人还算机灵，而且看起来有几分姿色，加上大学之后学会了化妆，看起来就越加精致了几分，另外，大学的几年，待人接物的风格也大大改变，不再是过去那个不正眼看人的傻妞，相反，也许是因为知道生活的不易，她学会了要尊重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些看起来不怎么样的人。
丁彪，就是张娜娜待人接物的一个尝试，也是她觉得自己成功破解了看不起平庸之人个性缺陷的一次伟大探索。
当然，丁彪并不知道张娜娜的心路历程，当张娜娜第一次接受了他的邀请，很平静并很礼貌地接受了他的第一次吃饭邀请后，丁彪同学的内心是这样的：她终于愿意和我吃上一顿饭了，我的魅力，看来是对她产生作用了。
而在张娜娜同学的心里，是这样的历程：我终于可以控制住自己内心的厌恶和不屑，能平静地和这样一个看了差不多十年也反感了差不多十年的人同桌吃饭了。
如果丁彪同学可以透视到张娜娜同学彼时的内心的话，他一定会喷出几口老血。
张娜娜同学在数次考试失败后，更加认清了现实，现在，是应该考虑不考虑现实生活的时候了，父母已经对她下了最后通牒：再不自己挣钱的话，就只能将她扫地出门了。
张娜娜同学虽然成绩不怎么样，自尊心还是有的，于是，她开始找工作的历程。
都市白领，这是张娜娜同学首先想到的，培训机构的老师、公司的文员，再不济，酒店的管理人员也行，毕竟自己是专科大学生啊，专科大学生也是大学生，也算是知识分子啊。
在培训机构的面试管和公司文员的面试官换着面孔对她摇头许多次以后，张娜娜同学只能将希望寄托于酒店管理人员这一项上了。
这是最后的底线，这条底线，一定不能失守，这是一定要说到做到的，绝对不能再退步了。
张娜娜同学走进了酒店人力资源部经经理的办公室，经理问，“你的简历上说，你是学化学的，为什么会选择到酒店来应聘大堂经理的职位呢？”
张娜娜同学很礼貌地对着经理笑，她的笑很温暖，但在经理看来，就有点傻。
“经理，您看啊，酒店是做吃的，还有住的，这样的行业，不仅仅需要管理方面的人才，还需要懂得化学知识的管理人才。”
经理疑窦顿生，他搞不清楚，这化学知识和酒店管理之间，究竟要如何才能产生联系。
“我们酒店做的菜，味道是不是好，是酸了还是甜了，是咸了还是淡了，是过期了还是在保质期内，这些现象的背后，其实都是化学理论啊。”张娜娜同学说得很是有兴致。
经理的眼珠子已经突出了一大截。
“还有，”张娜娜同学认为，经理突出的眼睛，是对自己的说法充满了兴趣，于是她更有兴致了，“除了餐饮之外，您看啊，床单是不是发霉了，是什么原因发霉的，应该用哪一种消毒剂才能去除霉味，这些啊，也都是化学知识在起作用。”
“张娜娜是吧？”经理一边摆手一边摇头，似乎已经不再能容忍这种理论的一个字传进自己的耳朵，否则自己一定会走火入魔，“我看啊，你所投的职位错了，你应该投厨房的帮手或者保洁阿姨，这样更适合你直接利用自己的化学知识来工作。”
“不，经理，我这是……”
“行了，你的情况我都了解了，我们酒店还有服务员的职位，如果您愿意的话，我想我们可以继续聊上几句，当然，你不用再给我介绍化学知识和职位的关系了，如果你不愿意，那就抱歉，门就在你的身后三米处。”
经理的表情跟吃了榴莲味的某种物质一样难受，张娜娜同学有些失望，她关于化学知识和她应聘的大堂经理职位的关系还没有完全阐述完，还有房间的布置、客人的喜好、服务人员的表情和动作以及语言等等，也都和化学知识紧密联系在一起，但照眼下的情况看来，经理是不打算再听自己说下去了。
“怎么样？你考虑好了吗？现在我们缺服务员。”经理补充了一句，表情慢慢地平复下来，双眼直勾勾盯着张娜娜，如果不是因为她看起来让人感觉还挺舒服的话，他是绝对不愿和她再多说一句废话的。
“经理，我看，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因为，我毕竟是大学生……”
“大学生？”经理又恢复到吃榴莲类似物质的表情，“我知道啊，我这里的服务员，不少也是大学生，有两个还是本科的，你觉得你在学历方面有优势吗？”
这句话令张娜娜的节奏被彻底打乱了，服务员里面还有本科大学生，这是她没有想到的，她来之前就找自己初中同学打听过，以她的学历，一来就可以做经理，根本不用做服务员那么低端的工作，但现在这情况，和同学介绍的不太一样啊。
“当然了，她们也只是历练，要不了几个月就可以做经理，如果你愿意历练历练的话，将来有了职位空缺的时候，或许你也可以做经理。”
“啊？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倒是可以试试。”张娜娜的脑筋飞快地转了一圈，历练，不就是体验基层工作，在上位之后可以更好地指挥别人干活吗？这个可以有。
“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好的，您问。”
“你有男朋友吗？”
“啊？这是面试问题吗？”
“当然。”
“没有。”
经理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好的，很好，那你谈过恋爱吗？”
“也没有。”
经理的笑更加灿烂了，“不错，我想你是有机会可以在历练之后做大堂经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