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我保证
和何立商量让崔浩全程免费上课的要求，并没有太大的困难，何立只是很关心这个人和宋钱有什么关系，见宋钱只是微笑着说是一位朋友的弟弟，何立也不再多问，及时安排下去，让宋钱将崔浩的姓名和手机号等信心发送过来之后就可以办理线上授课的手续。
宋钱将这个消息告诉崔燕，崔燕很快就帮弟弟买了新手机，并办理了电话卡。
崔浩打开手机看到数学课上那位年轻壮硕却黝黑的老师时，眼神一下子有些亮了，“他就是你说的那位宋钱？”
崔燕微笑，“嗯，你喜欢他上课吗？”
崔浩又看了几眼宋钱正专心讲课的样子，沉默了一阵之后，他终于对着手机屏幕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和这个人很熟。”崔浩看了几分钟后，对一旁正翻看着书本的崔燕道。
崔燕转头，看着崔浩，眼神中有些复杂，“你二姐当初也说过这样的话。”
“姐，那你呢？”崔浩显然注意到了崔燕脸上再明显不过的神情。
“我？”崔燕用手指着自己，“你指的是什么？”
崔浩用稍微有些炽热的眼神看向她，“你对他，是不是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崔燕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你小屁孩关心这个干嘛？赶快学习。”
“我看得出来，”崔浩很认真地继续道，“姐姐你喜欢这个人。”
崔燕佯装愤怒，用手敲了一下弟弟的头，“赶快学习，不要胡思乱想。”
宋钱已经办完第一件事，对于第二件事，他更加努力了几分，他专程抽时间找到了过去的班主任老李，老李对这个学生的印象很深，因此，在宋钱走到他办公室的门口时，他几乎一眼就看出来，这个有些黝黑的大男孩，就是自己曾经的得意门生。
“宋钱……”老李一看到他就叫了出来，“快进来。”
老李有些激动，他并不知道这位学生的近况，但他当年对他很了解，包括他的家世，他也几乎无所不知，后来他以能考上北大的分数报考了林州大学，老李一直都耿耿于怀，当初劝了他很久，但他一直都无动于衷。
“李老师，好久不见。”宋钱微笑着走了进去，右手和老李的握在了一起。
两人寒暄了一阵，宋钱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并将崔浩的相关情况如实地告诉了老李。
老李的脸色从之前的惊喜慢慢地变得难看起来，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抽出一根烟递给宋钱，自己点上一根，“宋钱，按说你是林州一中毕业的，你应该知道一中这边招生的标准，崔浩的情况，我看并不适合到这边来。”
“李老师，如果您能给他一个机会，我相信，就算今年他考不上，补习一年之后，他一定没问题。”宋钱抽过一口烟，态度很是真诚，“我正在给他补课，其他科目的补课也正在进行，是新希望公司的线上授课。”
“新希望公司？”老李的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全科补课？据说收费不低，刚才你提到过他的家庭并不太好。”
“是免费的，我现在就在公司里上数学，有几个免费名额，其中一个就给了他。”宋钱缓缓解释。
“你真能保证他过来了能考得上重点？”老李脸上露出微笑。
宋钱看着昔日的恩师，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这种事其实是违反学校规定的，但既然你开口了，并做了保证，我想，我没办法拒绝。”老李的脸色活泛了起来，刚才的阴霾，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后烟消云散。
“谢谢您……”宋钱起身，再次和老李握手。
崔浩转学的手续很快就办妥了，能够来到这所林州最好的高中，他自己做梦都不敢想，他中考的分数，和林州一中的录取分差了一百多分。
“你还向退学吗？”崔燕问他。
“我一辈子都难得上这样的好学校，就算是坐牢，我也要坐完今年。”崔浩的声音还是和年龄不太一样的沧桑，但其中已经含有某种莫大的活力。
“那你就要努力了，要像他一样，为自己争口气。”崔燕口中的他，崔浩再明白不过，最近这段时间，崔燕已经将她所知道的宋钱的事都告诉了崔浩，崔浩对宋钱已经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崇拜。
“姐，你放心吧，我发现我最近听课的精神好了不少，我相信我一定能成为像钱哥一样的人。”崔浩的称呼改变了，这是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他在心中已经默认，这位叫宋钱的哥哥，就是姐姐的男朋友，至少也是那种十分要好的朋友。
在见到宋钱真人的时候，崔浩的双眼中透出十分真诚而崇拜的光来，“钱哥，我是崔浩，谢谢……”
宋钱看着眼前有些羞涩的小伙，笑了，“不要谢我，要谢，等将来你考上大学了，再谢你自己。”
宋钱的话有些奇怪，崔浩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略略沉思了一阵之后，他才明白，宋钱话中的意思。
崔燕和崔莺姐妹做了许多菜，就是为了给崔浩接风，也是为了感谢宋钱。
崔莺再次见到宋钱时，眼眶中有泪水在打转，“姐夫，我还能这样叫你吗？”
宋钱有些尴尬，但很快就恢复了过去和崔莺开玩笑的习惯，“只要你愿意，叫什么都可以。”
崔燕的感觉却不太相同，在宋钱进门之后，她下意识地打量了门口，确认没有人跟来之后，才有些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上。
晚饭很快就开始，崔莺只能喝饮料，崔浩可以喝些啤酒，崔燕却坚持要和宋钱喝上几杯白酒。
“宋钱，我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才能表达我的谢意，就只能敬你一杯酒……”崔燕本想说得更加感性一些的，但看到妹妹和弟弟都在，也就只能将曼妙的话都说得直白。
“和我说谢就太见外了，我们可是有着约定的。”宋钱打了一个哑谜，转了转眼珠，看着崔莺和崔浩道，“你们有这样一位姐姐，是上天对你们莫大的恩赐。”
崔燕首先就怔住了，尴尬得一下子就红了脸。
崔莺和崔浩却对视了一下，旋即就明白了宋钱话中的意思，“谢谢姐姐。”两人异口同声，“谢谢姐夫（钱哥）……”
第一百零五章 出书
尽管一种带着莫名伤痛和无限惋惜的隔膜，一直都存在于宋钱和崔燕之间，但因为两人的视而不见，那层隔膜似乎也阻挡不了两人隔三差五的见面。
当然，这种见面，在崔浩转学之后，就有了更好的理由。
“我今天想给崔浩测验一下，不知道你们那边方不方便？”
这个问题，常常会变着花样通过宋钱的手机传到崔燕的耳中。
“嗯，谢谢……”
崔燕的回答，每次都是带着惊喜的肯定。
宋钱给崔浩所做的，不仅仅是数学的测验，他还将自己曾经的学习方法都告诉崔浩，并给崔浩说一些年轻人都喜欢听的故事，那些励志的心灵鸡汤，对已经有了不少人生阅历的人而言，所能引起的振奋作用也许是很有限的，但对一个正准备脱胎换骨的少年来说，却能令精神和身体在很长的时间内，都如被打了强力鸡血一般。
崔浩慢慢地将过去的那些不顺遂和不如意放下，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满满的希望。
“钱哥，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
这是崔浩在和宋钱相处了一个月之后，对宋钱说的最斩钉截铁的话。
从他那坚毅的眼神中，宋钱知道，这个少年，今后一定能重新走上一种人生路。
给崔浩测验和讲故事，当然就免不了要一起吃饭，宋钱每次都会带上许多吃的喝的，四个人吃饭喝酒的情景，令每个人心中都感受到一种此生从未体验过的家庭的温馨。
“你说，我们现在像不像一家人？”崔莺问正夹起鸡腿的宋钱。
“唔，当然……”宋钱将鸡腿放进崔燕碗中，他注意到，这段时间她似乎又瘦了些。
“哈哈，现在就更像了。”崔莺如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崔浩也忍不住破开了不苟言笑的脸，露出如阳光般温暖的微笑。
宋钱和崔燕却一下子都红了脸，“得得得，也给你们两个夹一个，这样就不会笑我了。”宋钱急忙打圆场，但脸上那火辣辣的温度却很久之后才渐渐退去。
何立再次约见宋钱，在何立那非常富有现代气派的办公室内，宋钱端起茶杯，双眼打量着正拿着雪茄抽着的何立。
何立满脸堆笑，“你知道我找你来有什么事吗？”
宋钱点上何立递给他的雪茄，“不知道。”
“好事，哈哈。”何立双眼中透着炽热的光，这种光，是那些创业已经走到大发展的商人们都会出现的一种激动和热烈的光，“我想让你出书了。”
“出书？”宋钱惊讶着，还未来得及将肺部的烟雾完全抽出来，一下子就呛到了，很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方才止住。
“敲你，敲你，激动成那样，我就说嘛，你一定愿意。”何立用手指着宋钱，脸上的肉霎时间堆满了笑。
“不是，出书？出什么书？我是真不了解。”宋钱缓解了一下咳嗽，急忙问道。
“你的数学课程的讲义、习题、测验题、重点知识讲解、高考押题讲解等等，每种类型都可以出一本书，除了内部使用之外，还可以经改编之后投放市场。”何立的情绪越来月高，似乎在描绘着一张伟大的蓝图，“我准备成立一家图书公司，专门就印初中和高中的课程讲解类的书籍，哈哈，你现在的名气越来越高，你的书，相信也能带着其他科目的书一起获得巨大的畅销。”
何立进行了一番描绘和畅想之后，宋钱才真正弄清楚了，原来这位老板是想到了新的赚钱方式。
他原来就买过不少参考书，不同的参考书看起来，对学习的帮助是不一样的，当然，他自己也从那些参考书的内容中发现了一定的规律，同时也看到了不少问题，如果能将自己所教学生的那些惯性的问题总结出来，有针对性地进行查缺补漏，当然，在这之前，应该是合理所说的那些基础阶段和之后的重点讲解阶段等等的的系统知识的讲解和点拨，这的确能更加普遍地帮助到学生，的确是一个好主意。
“怎么样？我的计划很不错吧？”何立的生意人嘴脸再次迎向宋钱。
“嗯，听起来很不错，但是需要时间。”宋钱点了点头，拿着雪茄深深地吸了一口，“看来我又得熬夜了。”
“你那工地上的工作，就不要再去了，如果你非得挣那份钱，我在额外给你，如果你实在是想锻炼身体，我给你办张健身房的金卡，你每天去上两个小时，也就足够了。”
何立的话显得有些焦急，但看得出他是处于对宋钱时间和精力的考虑。
宋钱也在仔细思考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讲课和出书，其实都是差不多的工作，讲课是用嘴，出书是用手，但是要将所出的书投放市场的话，肯定要搜集大量的参考资料，这项工作做下来，绝对不是每天晚上加班就可以搞定的，况且，现在还要抽时间给崔浩补课测验，如果真将自己的时间填得满满的，估计会影响到崔浩那边。
“我考虑考虑，”宋钱从口中吐出一股浓浓的烟雾，“那毕竟是已经干了多年的工作，不是为了钱，也不是单纯为了锻炼身体，是一种生命所需要存在的方式。”
何立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凝重起来，对宋钱所说的最后一句有些玄乎的话，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沉吟半晌，他悠悠说道，“生命在不同的阶段，也许是可以有着不一样的存在方式的。”
宋钱一听，双眼看向何立，这位有些肥胖的老板所说的话，不像他一贯在商言商的性格。
“得了，你回去抓紧准备吧，不论怎样，我都希望我们能乘着现在的好时机，好好的将这份事业干起来。”何立起身，拍了拍宋钱的肩膀。
宋钱点头，走出何立的办公室。
他找包五商量，很直白地就将事情的全部都告诉了包五，他和包五之间，根本就不需要拐弯抹角。
包五一听，当下就大笑，“你小子终于愿意拍屁股走人了？哈哈哈，太好了，我撵了你那么久了，你就是死皮赖脸不肯走，我就说你已经不属于这里了，你还不信，现在，你终于愿意走了。”
包五笑得很大声，很畅快，畅快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悲哀。
“五哥，我们今后还是兄弟。”宋钱不知道说什么，他能从包五的大笑中感受到那种希望和悲哀夹杂在一起的复杂。
“废话，你当都市白领了，就不认我这个穿迷彩服的农民工了？告诉你，没门，我一天是你大哥，就一辈子都是你大哥，哈哈，你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包五说了很多，宋钱的眼眶慢慢地湿润了，其实，他们之间什么都不用说，彼此也能理解对方的心意。
第一百零六章 出游
辞掉工地上的工作之后，宋钱很快就投入到编写数学参考书的工作中来，白天他依然起得很早，换上运动衫出门跑步，一个小时之后回到家洗澡吃早餐，然后就开始埋头整理资料，一边写下基础阶段的讲义内容。
何立对他的工作给予了很大的支持，市面上能参考的书籍、课程以及市面上见不到的那些其他培训工地的参考资料、课程等等，何立都给他找了一大堆，宋钱拿到这些资料和课程，进行了认真研读，在进行编写的过程中，他加入了大量的自己当时所学之时的经验和教训，并在其中引入了讲课时常常会讲到的口头禅和小段子，使整个课程看起来不是那样枯燥。
上午编书，下午录制授课视频，晚上没事的话就继续编书，每周他至少会抽一天时间去找崔浩，一方面是对崔浩的学习进度进行适时把握，另一方面，其实是为了能看到崔燕。
他打电话给班主任老李，讯问崔浩的学习情况，老李的回答听不出悲喜，只是对崔浩不捣乱，很沉稳的性格进行了表扬，对他的进步情况，也给予了一定的肯定，但老李担心，以现在的进度，在几个月之后就会到来的高考中，他不一定可以上本科线。
宋钱对这一点却只是笑笑，说要上重点也许会比较难，但要上本科线，他敢打包票一定没问题。
又是一个周末，时间也已经来到了五月份，宋钱的第一阶段的书已经编出了初稿，因为是为第二年的高二学生准备的，今年的高三班，并不在何立的营销范围之内，因此，第一阶段的书在五月份完成，已经得到了何立的大大赞赏，当何立和编写组的老师们大概浏览了一下宋钱所编的书之后，更是激动地表示，这样的书如果不畅销，那简直就天理难容。
于是，宋钱得到了何立的额外奖赏，一万块钱的“放松费”，让他就在这个周末的两天时间内，好好读享受享受生活，不需要急着给公司交稿交视频。
宋钱的心也一下子放下一大半，这是他第一次写书，尽管凭的就是粗浅的经验，但终于还是完成了，所以，放松放松，应该是可以的。
一想到放松，他首先就想到了崔浩，事实上，他想到的是崔燕。
崔浩见到宋钱时，已经准备好要接受测验，也已经充满期待，宋钱要给自己额外讲授一些应试的技巧。
但宋钱却将他的课本夺下，说要带他出去玩。
崔浩一下子就有些傻眼了，尽管他一向都是喜欢玩的人，但在这关键的时间内，要让他出去玩，他还真有些不自然。
“姐夫让你去你就去吧，他是老师，难道东的还没有你多吗？”知道消息的崔莺，早已跑了过来，在一旁对着崔浩使眼色。
崔浩看着崔莺一会看看宋钱，一会又看看姐姐崔燕，也就明白了二姐所打的小算盘。
“谢谢钱哥……”崔浩的脸上，绽开一个微笑。
“不客气，”宋钱拍着这个小伙子的肩膀，转而对崔燕道，“公司发了一万块的放松费，这个周末，就是去放松的，你不介意吧？”
崔燕看着宋钱，又转头看看崔莺和崔浩，点头同意了。
宋钱的车就停在楼下，他的车一向都很干净，所以，并不需要特别的清洗，也足以让人不感觉到脏乱。
“我们去哪里？”崔莺显得很开心，能出去转上一转，她是很期待，原本姐姐就想让宋钱带她一起出去旅游的，那是姐姐答应过她出院后的要求，但是因为后来宋钱的妹妹宋月和姐姐宋星的闹腾，旅游的事情就付诸东流，直到今天，尽管算不上正式的旅游，但对她而言，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去了你就知道了，”宋钱卖了个关子，“莺莺，你最想去的是哪里？”
“我最想去日本，坐游轮去的那种，就在船上看着大海，静静地吹着海风，看着海上升起的太阳，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崔莺看着车窗外，双眸中流露出神往。
“行，等崔浩高考完了，我请你们一起去，就去日本。”宋钱的心情大好。
“真的？”崔莺更开心了，“姐夫说过的话不能反悔。”
“那是，高考结束之后我们立马就去，来回一周左右，没问题。”
“钱哥，不，姐夫，到了日本，我能不能去富士山看看？”崔浩愣了半天，还是将自己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那必须的啊，去了日本，可不就是要去富士山看看吗？”宋钱随手拍了一下崔浩的肩膀，“但是你要在这最后一个月一直努力下去，能考多少分没关系，你尽力去学了就行。”
这和其他人的鼓励方式不太一样，其他的鼓励，都有着既定的目标，但宋钱的鼓励，却只是一种没有目的的重过程重状态的期许。
“嗯，”崔浩点头，已经不再如过去死水一般的双眼中，闪动着坚毅的光。
很快，就到了林州市的天河公园，天河公园有瀑布，里面到处都是高大的松树、梧桐树，还有许许多多的灌木花草，很是宁静。
崔莺一下车，就被眼前的鸟语花香震撼了，“到了林州那么几年了，今天才第一次到这里来。”
“没想到林州还有这样的好地方，”崔浩也很开心，这里和校园有些像，但又有很大的不同，“我真正的出来旅游，这是第一次。”
“下次去日本，你们两个还不知道会惊讶成什么样。”崔燕的眉宇完全舒展开来，弟弟和妹妹的幸福，其实就是她能感受到的幸福中很大的一部分。
“走，和我买饮料去。”宋钱拍着崔浩，两人向景区的超市走去。
“姐夫，我想坐那个索道。”崔浩拿着饮料回来时，就看到悬在半空中的索道。
“没问题，走。”宋钱跟着崔浩快步走向索道，崔燕和崔莺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宋钱上千买好票，招呼着几人栓好安全绳，自己也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很快做好了准备，工作人员确认了一遍几人身上的绳索后，就启动了机器。
“哇……”
“啊……”
四人的叫声同时响起，天地变成了小小的一块，他们自己，也变成小小的一个点，两座高山之间，是缓缓趟过的河流。
那一刻，他们忘记了身世，忘记了课程，忘记了考试，也忘记了曾经隐藏在心中的种种伤痛，生命的光华，也许会在下一秒就彻底消逝，能抓住的，只是如现在这般快速划过的一瞬间。
崔燕在后面看着宋钱的背影，这个男人的臂膀，看起来很像一座大山，能支撑着生命给予他的任何重量。
恰在此时，宋钱回头，凝眸望了一眼崔燕，她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就像大地之上洒满了温暖的阳光。
第一百零七章 清溪古镇
索道只有短短的两分钟，但宋钱和崔燕在索道上的凝眉对望，却抵得过一生。
如果没有弟弟和妹妹，就这样和他一起死掉，想来也不坏。
如果没有崔莺和崔浩，索道一下子就断裂，就只有我和她两人，结伴前往未知的忘川河，老河桥，然后对视一笑，一起喝下孟婆汤，这样的结果想来也很美好。
两人各有所思，但时间却很快就令两人回到了现实。
解开绳索，四人踏过山路，辗转着到了天河瀑布的底下。
“哇喔……”崔浩也许是情绪一直都被压抑，此时见到奔流而下的瀑布，禁不住大声喊叫，声音却被瀑布的轰隆声盖住了大半。
“飞流直下三千尺，不仅是庐山瀑布有这样的气势，我们的天河瀑布也不差。”崔莺在赞叹着这一奇观。
“那是，如果你和李白都处于同一时代，他看到了庐山瀑布，而你就看到了天河瀑布，想必你们都能吟诵出千古绝唱。”宋钱在一旁开着崔莺的玩笑。
“姐夫，你又来打趣我，小心我让姐姐收拾你。”崔莺娇笑，扑进姐姐崔燕的怀里。
“行了行了，这里风大，小心你又头痛了。”崔燕说着，已经从背包中取出纱巾，替崔莺围在脖子上。
“看着这雄浑的瀑布，我，我……”崔浩脸上的阴霾此时一扫而光，现在的他，才显示出了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应该有的那份活泼和热情。
宋钱三人都在等着这位激动的少年说出一句什么妙语来，崔浩顿了半天，终于说道，“我感觉有些饿了。”
“切……”
三人同时发出了善意的嘘声，崔燕的眉宇更加舒展开来，看到弟弟这样，她已经期盼了很久。
“距离这里五公里，就是清溪古镇，那里的状元蹄（卤猪蹄）在林州大大有名，还有糕粑稀饭、玫瑰糖、糯米酒等等，也都远近闻名，我看，沿着上路返回，也差不多可以吃饭去了。”宋钱对着三人介绍，三人都未到过清溪古镇，但都听过那边的特产，当下也就表示出极大的兴趣，尤其是崔莺，一听到吃的，早就魂飞古镇，恨不得立刻就到镇上的一家小店，大快朵颐。
四人边走边说，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就到达了山顶，驱车赶往清溪古镇。
宋钱曾经到过这里，是和包五一起来的，当时因为有工地就在附近，包五想要请弟兄们都好好见识见识这里的美景和美食，当然，主要是这里的糯米酒，所以就在一个周末的时候带着大家到这里放松了一次。
宋钱记得那家饭馆的名字，开着车就直接到了那家饭馆的门口。
因为是周末，人很多，宋钱好不容易找到停车位将车停好，服务员就热情地跑了过来，给几人安排座位。
饭馆在古镇的中心，建筑还是仿古的楼宇和庭院，看起来清丽脱俗，崔浩一进门就忘记了饥饿，一直都在赞赏。
“饭馆上菜的速度很快，“状元蹄”四份，过桥豆腐一份、烤鱼一份、糕粑稀饭四份、凉皮四份、小河虾一份，原本宋钱还想叫上几个家常小炒，但崔燕一听点菜的数量，就料定一定远远足够了，急忙制止，宋钱才将菜单还给服务员。
四人戴着手套，拿着猪蹄，蘸上辣椒水，才咬下一口，崔莺就满口称赞，“这猪蹄怎么能那么好吃？”
崔浩更是左右开弓，毫不客气，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和两个姐姐以及宋钱在一起感觉到了更多的关爱和温暖，年轻人那冰冷的心已经慢慢被融化，他的话也多了起来，一边吃着，一边询问这宋钱关于这个古镇的传统和来历，还说是为了积累素材，方便在作文的时候有东西可写。
宋钱在大学时期认真研读过林州市的地方志，对清溪古镇的历史和地理人文更是烂熟于胸，原本是想要带林语到这边游玩时可以为她介绍的，但那个机会已经彻底消失，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于是，宋钱滔滔不绝，从历史沿革到人文地理风俗，详细地为崔浩以及崔燕崔莺姐妹做了介绍，后三者都很认真地听着，崔莺和崔浩脸上都显出了崇拜，崔燕的脸上，是一片惬意的微笑。
吃罢中饭，其实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但崔浩坚持要实地游览一番，恰好大家都吃得很饱，也想散散步消化一下于是，四人就沿着清溪古镇的青石板路，走过道教的道观、佛教的庙宇、基督教的教堂，又走进了赵状元的故居，宋钱一路指引，一路解说，欢声笑语不时从几人口中传来。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傍晚，太阳已经快要下山，光线也一下子变得暗淡起来，崔浩和崔莺还意犹未尽，但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
“这样吧，晚上回去，我们吃牛肉火锅，一会就到店里打包回去吃。”宋钱看出两人依依不舍的心理，大声说着晚上的美食，好让两个年纪稍小的回过神来。
“好啊，姐夫，我要吃那家小马牛肉，你上次给我们买的那家。”崔莺来了兴致，回想着上次宋钱带回的牛肉。
“嗯，没问题。”宋钱答应着，拍了一下身旁的崔浩，“晚上的时间还多，就算看不到，也能听得到。”
崔浩一听，也来了兴致，听宋钱讲故事，就像听他将数学课一样精彩，你根本就没心思去质疑他，因为一听到他开讲，你的整个心思都被他的语言和表情还有动作完全吸引了过去。
回去的时间大概是一个小时，崔莺和崔浩在车上唱着歌，宋钱和崔燕在前排露出惬意的笑。
车子开到了小马牛肉的店门口，宋钱进店买好牛肉，转回车上，清汤牛肉火锅的汤底，一下子就在车内弥漫开来。
“就是这个味道，好香。”崔莺狠狠吸了几下，脸上一副陶醉的模样。
“真的好香，姐，晚上我要和姐夫好好喝上两杯。”崔浩想借着机会喝上两杯啤酒。
“行行行，就只能这次，下次再喝，必须等到高考以后。”崔燕佯怒着说道。
“得，下次要喝，到游轮上喝去，哈哈。”宋钱朗声说道，“不过你得尽力，高考之后，你的人生又会出现一次转机。”
“嗯，姐夫，我知道了。”
第一百零八章 老秦死了
老秦死了的消息，宋钱是在老秦死去之后一周才知道的。
有位女人打宋钱的电话，说她是老秦的女儿，并说明了一些老秦的基本情况让宋钱进行确认。
宋钱当即就相信了，女人在说了老秦眼镜的颜色和他一贯的表情以及老秦的生日之后，宋钱就相信了，老秦所戴的眼镜算不上特别，但老秦一贯的表情就很特别，还有老秦的生日，是农历七月初七。
“我们找个地方见一下吧，或者，你来我家？”女人在电话中说道。
“嗯，我应该到家里去拜祭一下。”宋钱的心仿佛被震了一下，老秦之前还找准备将他挖回补习班的，时间才过去了不到一个月，老秦怎么就死了？
林州市的一个老旧小区内，宋钱走上三楼，楼道上还摆放着一些城市已经禁止了一段时间的煤块，有些门口还有一个脏兮兮的鞋架，上面散放着几双同样脏兮兮的男人和女人的鞋。
301号房，宋钱伸手敲了几下门。
“谁？”门内传来一道有些苍老病态的女人的声音，和电话中那个虽然有些沙哑但显出了十分活力的声音不一样。
宋钱迟疑了一下，还是对着门内答道：“我叫宋钱，是老秦的同事。”
女人一听，很快就将门打开了，“快进来，不好意思，家里很乱，让你见笑了。”
宋钱看到，那是一位中年女人，眉头紧锁，形销骨立，说话时还不停用手掩嘴咳嗽。
“嫂子，您好。”宋钱略略沉吟，大概猜到，这位一定是秦无恙的老婆。
“哎，你好，老秦留下了遗书，让我们找到你，然后将信交给你，本来我们也不想麻烦你的，但就怕老秦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所以只得麻烦你走一趟。”老秦的老婆又咳嗽了一阵，“小瑜，快出来，宋钱叔叔来了。”
卧室内很快走出来一位年纪不过二十上下的姑娘，“宋钱叔……叔……”姑娘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宋钱。
“你好，我听老秦提过，你叫秦瑜。”宋钱微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宋钱的老婆招呼宋钱坐下，又让秦瑜给宋钱泡茶，宋钱乘着小小的间隙仔细扫视了这小小的老旧的屋子一圈。
墙体都有些微微发黑，家具也都显得比较老旧，只有电视机应该是新买的，其他的看样子都已经用了多年。
家里收拾得很整洁，看得出，老秦的老婆和女儿都很勤快。
宋钱抽出一根烟，刚想点燃，就听到老秦的老婆剧烈的咳嗽声，于是将烟放回了烟盒。
“没关系，你抽吧。”老秦的老婆伸手示意。
“不，不用了，正好我也想戒烟。”宋钱推脱了一下，还是端起了秦瑜递过来的茶杯。
“刚才我听嫂子说了，老秦是有封信要交给我，是吗？”
“哦，对，小瑜，快把信拿出来给宋钱叔叔。”
“嗯，好的。”秦瑜答应了一声，很乖巧地走进了房间，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走了出来。
从外观看起来，信纸的张数应该不少，宋钱本想拿着信就走，但看了看眼前的母女俩，还是坐直了身子，“老秦，怎么会那么突然就走了呢？”
他知道他的问题会引得母女俩又伤感一阵，但他的确是想知道，老秦究竟是什么原因走的。
秦瑜和母亲果然都哭了一阵，那种伤痛现在还残留在心上。
宋钱安慰了母女一阵，好不容易才缓和了下来。
“都是因为我，要不是我一直在拖累他，他也不会死……”
“妈，不关你的事，那是个意外。”秦瑜抱着自己的母亲，再次泣不成声。
宋钱知道，要了解事情的全部，只怕只能在这样的节奏之下，所以，也就一直按捺着自己的内心，一边安慰着母女，一边听她们说那些关于老秦死亡的消息。
经过断断续续的叙述，宋钱终于了解到，老秦的死，是和长期的压抑有关的。
老秦在一个月前就被动和补习机构解除了合同，在这之前，总部对他下达了命令，并让老秦签了“军令状”，不能把线上培训的优秀教师挖来，他就要引咎辞职。
这种单方面的苛刻合同，老秦其实并不想签，但如果不签，他今后就再也混不下去了，签了之后，他发现自己还是混不下去，因为，以总部的那种用人风格，根本就留不住优秀教师，稍微有风吹草动，就会拿教师和其他工作人员来开刀，宋钱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
总部的思路是，全国的教师多如牛毛，其中优秀的教师也是数不胜数，所以，这个不行，他们就换别的，教师是现在这个时代最不用愁的资源。
但这种思维被事实证明是完全错误的，宋钱也是活生生的例子。
老秦没将宋钱挖回去，其他培训机构的优秀教师，有受到巨额奖金和分成诱惑而加盟的，但到了这家培训机构后，发现公司所承诺的条件都不能兑现，或者是打折扣地进行兑现，许多老师都心灰意冷，最后都纷纷投入别家。
老秦年级大了，五十来岁的人，原本就等着退休的，和公司解除劳动合同之后，又没到退休年龄，要跳槽也不容易，于是，整日闷闷不乐，老婆长期生病，是什么病也说不清楚，但似乎什么病都有，住院就像住家里，住家里就像住酒店，老秦的收入原本也不算低，毕竟是分公司的高管，尽管公司规模不算大，但也是拿年薪的人，就这样的收入，也只够维持老婆的医疗费和上大学女儿的学费和生活费。
所以，他那一贯阴郁着的表情，是事出有因的。
被动辞职之后的两周以后，老婆又进了三次医院，老秦的积蓄很快就花去了不少，剩余的钱，照这种进度下去，也一定不够维持多久。
老秦的老婆看出了他的担忧，就一直要强着不要到医院去，就在家里吃药，但老秦爱老婆啊，他不忍心看着老婆在家受苦，所以，他还是坚持送老婆到医院。
后来，也就是老秦临死之前的一天，他心情突然很好，还叫女儿回家，他要做一顿好吃的庆祝自己解脱成功。
他说的解脱，是不用再继续遭受公司的折磨。
第一百零九章 老秦的信
老秦那天晚上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恰好老婆在医院住了一段之后，精神也很好，女儿尽管是请假回家的，但能看到父母都这般高兴，她也将学习的事情暂且放了下来。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着饭，聊着天，一切都很美好。
老秦的老婆那天也睡得很好，一向睡眠质量不高的她，第二天还暗自庆幸着自己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就是周末，所以，秦瑜没有早早起床，直到母亲的一声尖叫从房内传来时，她才猛然间惊醒，顾不上穿鞋，就跑进了房间。
老秦的嘴角上满是白沫，地上和床单上的白沫也还流着一滩。
老秦的老婆已经慌了神，哭倒在地上。
秦瑜一看那架势，就知道自己的父亲一定是吃了安眠药或者农药，她一边哭着，一边强制自己保持镇定，并快速拨通了医院的电话。
十几分钟以后，救护车的鸣笛声响起，秦瑜拉着母亲站起身来，然后独自向楼下跑。
医护人员对老秦进行了一个简单的检查之后，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下来，“你们发现他多久了？”
“差不多二十分钟了。”秦瑜估计着时间。
“他已经死了。”医生的话很低沉，似乎面对着此刻的家属，他根本不愿意过早说出这句话。
“什么？不会的，爸爸，不会死的……”
“老秦，你怎么就丢下我们走了，是我连累了你，该死的人是我啊……”
医生在打电话向医院那边请示着什么，之后，又有一名医生赶到，对老秦的身体进行了一次更加详细的检查，几分钟以后，这位医生也微微摇头，站起身来，对着家属沉默了一阵之后，就告辞走人。
“医生，他没死，你们救救他啊，他昨天还好好的，他不会死的。”老秦的老婆声嘶力竭地喊叫，但医生们却只是抱歉地看了看她，转身走出门外去。
秦瑜知道，这已经是一个事实，她按照自己知道的程序，立刻又打电话通知了派出所，派出所的民警到来之后，拿起床头的药品看了看，那是一个安眠药的空瓶子，还有一张小票被压在瓶子底下，那张小票显示，安眠药的购买日期，就是昨天。
经过一番询问和调查之后，民警认定，老秦是自杀，没有他杀的嫌疑，家属也对上述事实予以认可，于是，签了一堆文件之后，民警告辞。
秦瑜知道，母亲的身体一向不好，这种时候，是她应该坚强面对事情的时候了。
在秦瑜的主导下，父亲的葬礼很快就圆满结束，尽管不是很热闹，也谈不上风光，但一切该走的程序，总算都走到了。
葬礼之后，母女俩一边流着泪，一边整理老秦的遗物，在老秦的衣柜里，发现了老秦留下来的一份人身保险的单子，还有两份遗书，其中一份是给她们母女的，另一份是给一位叫宋钱的人的，上面还留有宋钱的电话号码。
母女俩打开了老秦给她们的遗书，信上还有老秦的泪痕，母女俩一看，又禁不住落泪。
老秦在信中表达了自己对母女俩的愧疚之情，还重点说明，他购买的保险已经有两年以上，自杀的话，能得到一笔巨大的赔偿金，这笔钱，足够她们母女生活至少十年，十年以后，就靠女儿秦瑜了。
母女俩本想打开第二封给宋钱的信，但想了想还是没拆开信封，最后，商量了一下之后，决定由女儿秦瑜联系宋钱，然后将这封信交给他。
宋钱听完母女俩的叙述，不知不觉间也已经湿了眼眶，他转过头去，用手拭干自己的眼睛，然后假装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茶水。
“我看，这封信还是我们一起看看吧。”宋钱知道，母女俩是想要知道老秦究竟对他说了什么。
“这样你不介意吗？”秦瑜很懂事地看着宋钱。
宋钱微微一笑，将信封拆开，然后掏出足足有十几张的信纸。
“宋钱，我这一生，都没有朋友，如果真要算有一位的话，可能就是你了……”
老秦信的开篇，就写下这一句话。
宋钱的心微微一震，老秦的家世如此，他将精力都放在了家庭和工作上，朋友，真是很难交到的了。
老秦的信说了一大堆关于他注意到的宋钱的那些事，似乎是要证明他的信中开篇的那句话的正确性。
差不多过了一半之后，老秦的信才转回到自己的家庭中，说他的老婆跟着他所受的苦，说他的女儿秦瑜有多懂事多听话，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希望能有更长的时间去爱她们，和她们一起生活，但是，他在一个月之前体检时，就发现了自己是肝癌晚期，老秦在这里打了一个括号，意思是这个消息宋钱可以告诉他的老婆和女儿，但一定要在她们得到保险赔偿金之后，因为两年前，他就已经发现了，但那时以为只是一般的小病，还通过给钱的形式让医院出具了一个假的体检证明，然后购买了保险。
宋钱的嘴巴张得大大的，秦瑜和母亲也一下子变了脸色。
“傻瓜，他怎么能那么做呢？就算要死，也应该是我先死啊。”老秦的老婆再次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
“原来爸爸不是不要我们，他是怕连累了我们……”秦瑜终于理解了父亲选择这样做的原因。
“嫂子，我们继续看下去吧。”宋钱见母女俩都在哭泣，口中还念念有词，也不好一个人就专注在信上，于是，缓了一阵之后，他轻声提醒。
“对不起，对不起……”
“宋钱，我走了，也看不到今后她们的生活究竟会遇到什么困难，我的保险赔偿金，已经足够她们生活十年，但如果真有什么其他突发事情的话，我希望，你，这位我在人世唯一的朋友，可以帮上她们一把，着就算是我唯一的恳求了……”
老秦的信读完，宋钱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瞬间萦绕在心头，老秦对自己的信任，的确是有理有据的，至少，能在短短的一年多的时间里，就能被一个人信任，那也是件不容易的事，虽然在宋钱要离开的时候，他没能帮他做些什么，只是让他到办公室安慰了一番，但宋钱清楚，以他的处境，那是老秦所能做的最多的事情了。
通过欺骗方式购买保险的行为，宋钱很是不以为然，但老秦既然能将这个消息告诉他，而连自己的妻子和女儿都隐瞒，一定也是想要将真相留在这世上，但却不希望这个消息被保险公司知道，他确定，宋钱一定是一个守秘者。
让自己照顾他的老婆和女儿，虽然有些牵强，但却又合情合理，他留在世上的，他所留恋的，不就是自己的家人吗？
第一百一十章 保险公司的调查
老秦认为已经天衣无缝的事情，最后却出现了巨大的偏差。
秦瑜和母亲拿着老秦的保单，到了保险公司，经过一番时间较长的交涉之后，保险公司表示，一定尽快进行核赔。
原本秦瑜和母亲都将心放进了肚子，就等着保险公司将那笔对她们而言巨额的钱打进账户。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两周，秦瑜也将那份保险合同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
“妈，没问题的，一定没问题。”秦瑜给母亲拿过要吃的药，又端过一杯温开水。
“嗯，你爸爸他太傻，就算没钱，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多一天也是好的……”老秦的老婆还是放不下老秦自杀的事情。
“妈，事情已经发生了，爸爸也是想要我们过上一些比较正常的生活，您应该放下，那样您才能更快好起来。”秦瑜坐到母亲身旁，用手轻轻抚摸着她又苍老了几分的额头。
“嗯，我知道了，我会的，小瑜，不论遇到什么困难，我们娘儿俩都要一起挺过去，千万不要……”她将没说出来的话咽进肚子里。
“妈，放心吧，爸爸走了，我一定要好好照顾您。”秦瑜明白，母亲说出口的话。
正说着话时，秦瑜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她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是保险公司的的业务员，他通知秦瑜和母亲抽时间到保险公司走一趟。
秦瑜在电话中略带兴奋地问是不是关于保险赔偿的事，保险公司的人只是含混地说了声“嗯”，就很客气地说了时间和办公室的门牌号，让秦瑜记住准时到那里去。
秦瑜带着母亲，原本是要坐公交车的，但想到这件事比较急，于是就破天荒打了出租车，赶往保险公司。
按照业务员约定的时间，母女俩走进那家已经说好的办公室内。
业务员是一名看起来很干练的年轻男人，二十几岁的模样，脸上的微笑很温暖。
他给这对母女倒了茶，又很客气地确认了一遍身份信息，然后就说要去叫一下自己的部门领导。
那位领导进门后很客气地自我介绍，他姓牛，是核赔部的部门经理，小伙子就叫他牛经理。
“是这样，”牛经理的微笑依然挂在脸上，但很是直接，“根据我们核查的情况，原本您们的家属秦无恙先生是符合保险索赔标准的，”他的声音稍微低缓了一些，双眼打量着这对母女，“但是……”
秦瑜首先就急了，“但是什么？我看过保险合同，那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着赔偿的条件，我爸爸是两年前购买的保险，他在两年之后自杀，是可以索赔的。”
牛经理很耐心也很平静地听秦瑜说完，不急不躁，还先安慰了她一阵，之后才继续说道：“不错，秦小姐您耐心一些，听我说完，如果我说得不对，也希望您能指出来，这样我们交流的效率会高很多。”
秦瑜和母亲看着牛经理，他一脸真诚，看不出一般商人的那种狡黠。
牛经理见母女俩都默认，于是接着道：“秦先生的这份人生意外伤害保险，是和重大疾病保险合并在一起的，也就是说，这是意外险和重疾险的合体。”他看向母女俩，“我这样说，不知道两位是否明白？”
“嗯，我明白……”秦瑜心中一下子紧绷了起来，她虽然没有学过关于保险的知识，但从自己读了几遍的那些条款中，也大概明白了牛经理之后可能会说出来的话，如果父亲购买保险时隐瞒了自己已经体检出有肝癌的事情，并通过送钱的方式让医生出具了假报告，这件事被牛经理他们知道的话，按照合同约定，他们是不需要赔偿的，但是那件事情，就只有她们母女俩和宋钱知道，这位牛经理根本就不可能会得到这个消息。
如果他能知道，那除非就是当初体检的医生出来澄清事实。
但是，这种机会，真的会有吗？那可是关系到医生个人职业操守的事情啊。
事情就是那么凑巧，老秦千算万算，就难以算到，那位当年给他出具体检报告的医生，因为医疗事故被调查，在接受调查期间，为了坦白从宽，医生将自己一生所干的坏事全部都招认了。
医生所招认的坏事中，就包括给秦无恙出具假报告，让秦无恙能购买保险。
当保险公司按照当时体检报告上的医生签名找医院的医生核实事情时，院方告知保险公司，那位医生正在公安局。
原本抱着只是程序上找医生确认一下的事情，没想到就真挖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证据。
经保险公司申请，并履行正常程序后，拿到了那位医生的笔录。
牛经理大概介绍完这一细节后，一直等待着已经错愕万分的秦瑜和母亲恢复过来。
“这是那位医生的说明，还有公安局所做笔录的复印件，您们可以看看。”
秦瑜颤抖着双手接过那两份复印件，突然间感到自己的双手竟然拿不动那薄薄的几张纸。
那不是纸，那是父亲的一条命啊。
母亲已经流着泪抽泣起来，险些昏了过去，在秦瑜的支持下，还是强打着精神，等着秦瑜看完。
医生的情况说明和公安局对医生所做的笔录，和牛经理所说的完全一致。
牛经理看到秦瑜看完之后，又拿出了一份公证书，证明这份文件的真实性。
“不好意思，如果二位对这份证据有所怀疑的话，可以到公安局那边去进行核对，我们一定会支持。”牛经理的声音很温柔，完全没有拿到证据之后咄咄逼人的那种气势，这令性格一向都很随和的母女俩更是没有任何怒意。
“不，不用了，我们相信这是真的。”母亲带着哭腔缓缓说道，泪水如珠子一般快速地滑落到脸颊上。
“妈，”秦瑜叫了一声，伸手更加牢固地搀扶着自己的母亲，“还有我，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好您的。”
牛经理看着这对母女，这和之前遇到的那些索赔的家属很不一样，当然，他很不希望会遇到那样的家属，但这对母女俩太讲道理了，这反倒令他感到有那么一丝失望。
“多好的人啊，被保险人怎么就会选择自杀呢？”牛经理在送走母女俩回到办公室后，自言自语般对着手下的小伙子说道。
小伙子若有所思，“也许正是因为都是好人，所以才会选择自我牺牲。”
牛经理看向窗外，这里是三十几楼，根本看不清楼下的街道，但他仿佛看到了正搀扶着走在一起的那对母女。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们做一场戏
秦瑜和母亲回到家里后，两人沉默了好一阵，房间中的空气也仿佛一下子凝结了。
老秦的一条命，他自己想的是要换来她们至少十年无忧的生活，但他没想到的是，上天和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他的美好的想法，在这个玩笑之后全部化作了泡影。
老秦的老婆已经哭诉了好几次了，眼下，她该说的都已经说尽，就只能这样沉默着让悲伤一点一点住满自己整个的灵魂。
“妈，爸爸不在了，还有我，你一定要坚强，这世界上，就只有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了。”秦瑜能安慰母亲的，也就只有这个主题了。
她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要不，我们找找那位宋钱叔叔？”
她此时已经不在意宋钱的年纪究竟比自己大多少，也不在乎那个称呼究竟合不合适。
“不行……”母亲的语气很是坚决，“老秦把我们母女托付他照顾，但我们都知道，老秦并没有给过人家什么帮助，甚至，当初还间接逼他离开了公司，我看那小伙子人不错，我们不能舔着脸去给人家增加负担。”
秦瑜看着一向温柔的母亲露出这样倔强的眼神，知道自己就算说破了天，也不可能改变母亲的主意。
日子还要继续，家里的积蓄，还能维持一段时间，母亲的病情在父亲去世后似乎发作得更加频繁了，但母亲总是极力忍着，不到快要死去的时候，就坚决不去医院。
秦瑜已经无数次抱着母亲落泪，但任凭她怎么劝，怎么安慰母亲家里还有钱，自己也能挣些钱，母亲就是一直摇头，不愿意顺从她的意思。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母亲服下医生所开的药躺下之后，她拿出手机，牙齿紧咬着嘴唇，似乎在迫使自己下定一去不回头的决心。
电话拨通了，宋钱那沉稳的声音在电话中响起，“你好秦瑜。”
“宋钱……叔叔，我……”她原本已经想好的说辞，在此刻却似乎什么都忘记了。
“慢慢说，”宋钱的声音满是关切，这种温暖，秦瑜只是在父亲和母亲那里听到过。
“我爸的保险没报成……”秦瑜哽咽了一下，接着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宋钱。
宋钱听完，心中升起一种复杂的情绪。
按道理来说，保险公司不赔偿是合情合理的，没有什么不对，老秦骗保的事实的确存在。
但从人情的角度来看，老秦自杀，目的就是获得那笔对他很重要的钱，一切都成了跑赢，在天有灵的老秦一定会再死一次，活着的家属心情就更加复杂痛苦了。
宋钱当即表达了自己想要帮助她们的心意，秦瑜感动得再次哽咽了半天，最后说母亲不愿意让她们拖累他，所以，她才悄悄给他打电话的。
宋钱忽然间转过一个念头，他问清楚了秦瑜保险公司的名称、位子和接待人等等信息，并约她第二天和自己一起到保险公司找那些人谈谈。
秦瑜不知道宋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听他说话，不知为什么就有一种放心的感觉，于是，她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照顾母亲吃完早餐后和药后，秦瑜说自己出去有些事，于是就拿着手机和包出门。
和宋钱约定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半，她很准时地到了保险公司的楼下。
“秦瑜……”宋钱挥手，并快步走了过去，“刚才停车有些堵，不好意思。”
宋钱的微笑很温暖，秦瑜一下子就感到脸上有些微微发烫，“没关系，宋钱叔……”她此时似乎突然间注意到了这个称呼的分量。
宋钱见她尴尬的样子，立刻明白过来，“其实我也就比你虚长几岁，你叫我一声钱哥可能会更好。”
“但是我爸……”秦瑜似乎有些为难。
“我和你爸是朋友，我和你也算是朋友了，那我们就各论各的，没关系……”宋钱尽量轻松地将话说完。
“好吧……”秦瑜显然还是不太适应。
到了牛经理的办公室，牛经理的微笑还是如昨天一般，但双眼不停扫视着宋钱，这个看起来有些粗糙却很精明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被保险人的家属，现在是来闹事的。
但牛经理没等来宋钱的撒泼或者耍横，宋钱微笑着上前和他握了握手，并递给他一根烟，牛经理接过烟，更加糊涂了。
“牛经理，我们不是来闹事的，实不相瞒，我们是想请你帮个忙。”宋钱先说出了开场白，随后，就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老秦的老婆是个倔强的人，宋钱和她们几乎没有任何关系，而且老秦还整过人家，尽管老秦最后单独给他留下一份遗书，并在遗书中说明宋钱是他唯一的朋友，但这种关系肯定不能让宋钱为他的家人付出太多，这是老秦老婆的观点。
当然，她不知道的是，宋钱和人交往，更多的是在乎心灵的交集，他当初愿意为只见过两次面的崔燕妹妹拿出二十万，也是这种神交之下心中生出的真情所导致的。
和老秦的相处时间不是很长，也谈不上就有多深的感情，但老秦在宋钱奶奶去世的时候，能到家里去亲自拜祭一趟，并在宋钱要被总公司开除时当面给宋钱解释清楚事情的经过，并真心实意地表达了自己的惋惜，这些，也许要成为终身的挚友还显得远远不够，但要让宋钱帮助这样一个坦坦荡荡的长辈，已经足够。
宋钱很简短地将事情的大概经过介绍了一遍，随后就再给牛经理递上一根烟，“我想请你帮的忙，就是我出钱，你就帮着我们演一场戏，将我出的钱以保险金的名义交给我嫂子。”
牛经理听完，拿着已经点燃的香烟，半晌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宋钱。
“宋先生，恕我直言，以您和他们的关系，”他转眼看了看秦瑜，“秦小姐，不好意思，我喜欢说真心话。”见秦瑜微微点头，并没有什么反感的情绪之后，他才继续道，“按照保险合同的约定，要赔三百多万，您确定你要做这样一场游戏？”
牛经理的表情很认真，他在等待着宋钱的回答。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你们是我的亲人
秦瑜听完宋钱和牛经理的对话后，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他所说的方法，竟然是这个。
恰在此时，宋钱已经开口了，“牛经理，你错了，她们是我的亲人，并不是感情不深的泛泛之交。”
这句话很有分量，至少对现场的另外两个人来说，是这样的。
但宋钱却将这样一句很有分量的话，说得轻描淡写，可越是这样轻描淡写，就越增加了话的厚重感。
三百多万，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好吧，昨天我就觉得她们母女是好人，看来，好人是会有好报的，能遇到您这样的……亲人。”牛经理站起身来，眼神中充满肃然敬意。
“谢谢……”宋钱和他再次握了握手，“您看今天能不能去一趟，我嫂子的身体不太好，今天就把这件事办成，兴许她的心情会好上许多。”
牛经理也是性情中人，他了解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之后，已经不愿再对眼前这位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年轻人出言拒绝。
宋钱和秦瑜下楼，事先已经给了牛经理地址，开上车赶往秦瑜家里的路上，秦瑜一直默默地从副驾驶座位上看着宋钱的右边侧脸。
“看我干嘛？”宋钱轻松一笑，“不要露馅了啊。”
秦瑜见这位只比自己大了几岁的“叔叔”轻松的样子，无数的感动和崇拜又从身上升起，她略略试了一下，“钱哥，你有女朋友吗？”
“这个……”宋钱似乎面露难色，“算是有吧。”
秦瑜似乎有些遗憾，“你这样的好男人，肯定很抢手。”
“好男人？哈哈，算不上。”宋钱眉头稍微凝结了一下，“像你父亲那样的，几十年如一日照顾你母亲，那才是真正的好男人。”
秦瑜也略略一怔，“对，我就希望找到像我父亲那样的男人，他是我的偶像，现在，我的偶像又多了一个。”
“我吗？”宋钱转过头去，看了看左边的后视镜，“我算不上。”
“不，你就是。”秦瑜像撒娇一般。
宋钱无奈，苦笑了一下，当作是自己的回答。
“钱哥，凭你和我爸的关系，你真的值得这样帮我们吗？”秦瑜认真地看着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的宋钱。
“值得。”宋钱微微侧头，表情很是真诚。
到了家里，秦瑜先走上楼去，宋钱就留在楼下，待到秦瑜上去十分钟以后，宋钱才从车子的后备箱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水果、菜油、大米等，一手拎着几大包，走了上去。
开门的是老秦的老婆，她一见到这个只见过一次的年轻人，脸上的笑容就绽放开来，“小宋，你怎么来了？”
“嫂子，我来看看您。”宋钱微笑着回答，已经在嫂子的搀扶下走进门去。
“还买那么多东西，来就来嘛，小宋你这太客气了。”老秦的老婆对这位年轻人充满了感激，转身又朝着卧室门叫了一声，“小瑜，快出来，你宋钱叔叔来了。”
秦瑜走出卧室，和宋钱对视一笑，随即坐下。
三人聊了一阵，秦瑜的手机就响了，按下接听键，她故意将音量提高了一些，“保险公司的牛经理？您在哪里？”
母亲的脸上一下子多了几分血色，忧郁的眸子中闪过那么一分希望的光。
“好的，您上来吧，我们再301号房，嗯，对，再见。”秦瑜将电话挂掉，对母亲道，“保险公司说有最新的发现，要当面到家里来给我们解释清楚。”
“发现？”母亲脸上露出质疑的神色，“能有什么新的发现？上次不是已经都仔细看过了吗？”
正在疑问时，牛经理已经敲响了房门。
秦瑜很熟练地开门，微笑着请牛经理和他一起到来的年轻业务员进门。
“大姐，您好，我们上次见过面了，我是小牛。”牛经理的招呼很是热情，他还上前和老秦的老婆握了握手。
“唔，你们好，麻烦你们了。”老秦的老婆还猜不准是什么原因，但看到这两张笑脸时，她心中还是能感觉到一丝温暖，因为他们还带来了一个大大的果篮。
牛经理的演说能力很强，他很快就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给老秦的老婆解释清楚，没有任何破绽，宋钱和秦瑜在这期间对视了好几次，都暗自佩服牛经理脸不红筋不胀说谎话的能力。
牛经理的意思是，他们经过核查，发现虽然当时给老秦体检的医生出具的是假报告，老秦也将钱给了医生，但是考虑到老秦家里的困难，保险公司还是愿意将钱赔给她们，只是希望她们对此保密，因为如果同样情形的人知道的话，他们公司只怕应付不过来。
老秦的老婆听完牛经理的解释后，半天也没说上话来，那些中间的曲折和过程以及原因，其实她并不是完全理解，但对于牛经理所说的能赔偿的那一项，她是完全听进了心里去的。
“你的意思是，你们保险公司愿意赔钱给我们？”老秦的老婆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似乎怕自己的理解错误，“在老秦没有按照程序购买保险的情况下也能赔？”
“您可以这样理解，”牛经理的微笑一如既往地挂在脸上，“但只是对于您家，其他的被保险人，就没有这种事情。”他还是担心自己的解说会造成一个行业的误会，所以依然加上了后一句解释。
“只对我们这一家？”老秦的老婆还是有些糊涂，“为什么啊？”
“嫂子，既然保险公司都这样说了，您啊，就不要再问那么多了，他们不会搞错的。”宋钱在一旁打着帮帮腔，再这样一边问一边答下去，不知道要纠结到什么时候。
“是啊，大姐，请您把您的银行账号给我们，我们会在三个工作日内给您把钱打进去。”牛经理看了看宋钱，在征询时间够不够。
宋钱眨了一下眼睛，牛经理知道那是肯定的回答，于是又说明了保险的赔偿金额，“根据合同的约定，保险赔偿金一共是三百五十万，这个您和您的女儿没有疑问吧？”
“什么？三百五十万？”老秦的老婆再次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幸福来得太突然。
“没问题，我已经看过合同了。”秦瑜在一旁拍着自己母亲的肩膀。
又聊了一阵，秦瑜将母亲的银行卡拍照片发给了牛经理，牛经理和那名年轻业务员又寒暄了一阵之后，就起身告辞了。
房屋中只剩下她们三人时，宋钱又不停说了许多好话，老秦的老婆才慢慢地从刚才如梦一般的情景中醒转过来，再次确认了好几遍之后，才真正接受了能够得到三百五十万赔偿的事实。
第一百一十三章 熟悉的声音
录制视频的地点，已经从家里改到了新希望培训公司的办公场所，何立说，那里配备了更加完备的教具和装备，更能保证视频的质量。
宋钱录完课之后，都会习惯性地被何立叫到办公室，抽上一根烟，喝上一杯茶，有时正缝饭点时，两人也会相约到食堂一起吃饭，这令其他培训老师和非教师职工都对宋钱刮目相看。
他是老板最器重的人。
又是一天晚饭前录完课程，何立已经在教室门口等着宋钱，脸上的微笑一如既往的灿烂，“宋老师，出去喝上两杯如何？”
对这种邀请，宋钱一向是不拒绝的，他有不少教学的方法要和何立沟通，而何立似乎也对宋钱“把记不住的都记住，把没搞懂的都搞懂”的原则之下的各种具体方法很感兴趣，这就像一个爱将故事的人偏偏遇到了一个对故事充满了兴趣的听众，于是，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也就让两人都感到太短。
培训公司楼下就是一家小酒馆，当然，招牌还是以饭馆命名，但小酌两杯，已经成为这里的惯例，因此，老板一般首先是问客人要喝什么酒，而不是问要点什么菜。
何立和宋钱走进饭馆时，老板已经很客气地招呼着二人进了那个两人经常去的小包间，“还是老规矩？”老板的脸上挂着职业微笑，看得出，他已经将这两位客人都深深记在了心上。
“老规矩。”何立低声回了一句，就看向对面坐定的宋钱，他们的兴趣，都不在酒菜之上，而在教学方法的沟通，吃饭喝酒，不过是道具而已。
“针对部分学生的薄弱环节假象，我想，可以通过电话回访以及重复讲授的方式来进行规避。”宋钱直言不讳，根本不去客套，而何立也很熟悉这样的聊天方式。
“好，你具体说说。”何立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他是认真的。
“你怎么就没能成功呢？结果还让他抓住了这样的机会？”一道被压低了的声音在隔壁包间响起，却依然清晰地传进了宋钱和何立的耳中。
两人对视一笑，这家小酒馆什么都好，就是包间的隔音很一般，说话如果音量稍微高一些，就能被隔壁所听到。
宋钱正准备继续说下去，隔壁又传来了另一道男人的声音，“你不知道，我其实已经成功将他赶出去了，但是谁能料到他会自己搞短视频上传网络和微信公众号？而且还被新希望公司接受了？”
何立和宋钱一听，两人都惊讶地看着对方：隔壁的人，若非不是竞争对手，那就一定是竞争对手之外的敌人。
何立打了个手势，示意宋钱不要出声，他的意思很明显，这种能听到关于新希望公司信息的机会，一定不能放过。
先前的男人声音再次响起，“我觉得，如果你不能再提供什么污点来进行传播影响的话，就真的拿他没办法了。”
“我都已经把他和风尘女交往的图片进行了加工处理传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
宋钱的脸色渐渐地暗淡下去，这声音他起初并没有听出来是谁的，但现在那声音很高，显然是因为气愤所以难以控制自己，他和这道声音的发出者已经相处了二十几年，他太熟悉这道声音的主人了。
马旭，竟然是马旭……
“马旭，现在我在公司的地位比原来更加低了，早知道，当初就让宋钱去当什么优秀教师，去讲授什么网课，我只要没去试过，也不会经历失败，也不会有现在的尴尬。”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宋钱的心更加往下沉了下去：那不是谢洪波吗？
更多的疑云在宋钱脑中萦绕：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他们会知道我的事情？对照片进行了处理？那是怎么回事？
何立发现了宋钱的异样，尽管他只知道宋钱是因为和一名风尘女交往——当然，传言并不是这样客气和文明，因此被逐出原来的补习机构，但具体的细节他并不清楚，然而宋钱的变化，却令久经事故的何立看出了端倪。
他给宋钱递上一根烟，然后帮他点燃，自己取出一根，默默点燃后吸着，现在，是宋钱想要听关于他的消息的时候，他不便打扰。
马旭和谢洪波似乎要对整件事情进行回顾一般，说完了结果之后，又从开头说起，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得清清楚楚，似乎是要理清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也正是因为如此，宋钱才从他们断断续续的交流声中，了解到事情的大致内容。
马旭和谢洪波是在大学时通过宿舍的兄弟认识的，宋钱从来不知道这个事情，就是他和马旭在同一家补习机构后，马旭和谢洪波也从来没有提到过对方。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马旭知道了谢洪波就和宋钱在一家公司，于是，他的计划，就有了实行下去的可能。
关于那些照片他究竟是怎么得来的，他们的谈话中并未涉及，他们说的只是得到照片之后进行加工处理以及传播的事。
后半段的事情，宋钱已经亲身经历过，从学生开始，直到家长，最后是补习机构的老师们的抵制，那过程很快，他的心理还没来得及去接受它，老秦就让他到了办公室，然后，一切就戛然而止了。
他在猜想，那些照片究竟是什么人传过去的，除了自己和崔燕姐妹之外，根本没有其他人看到过或者拍摄过他们的照片。
宋月……
一个清晰的名字在他的大脑中闪过，她曾用手机拍下过不少他和崔燕以及崔莺的照片，当时她说的是要留个纪念，大家也都没放在心上，还有就是崔莺，她喜欢拍照，在宋钱给她买了一个新手机之后，她就更喜欢给姐夫和姐姐拍照了，但那些照片，宋月又是怎么得到的？
想来，宋月当时肯定是使用了一些小手段，才将照片拿到手上的，当初宋月翻开他和林语通讯的记录，并将事情告诉了林语，不就是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吗？
他有些颓废地歪坐在凳子上，老板所上的菜已经完全凉透了，但他却从始至终没有看过一眼，而何立也就这样一直和他抽着烟，陪他默默无言地听完了一场关于他的故事。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为什么你的命那么好
宋钱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冲进隔壁包间去的，他只记得，他伸手在一脸错愕的马旭脸上狠狠打了一耳光，马旭侧身倒在地上，却没有喊叫，站起身来，双眼十分陌生又恶毒地看着他。
“马旭，要不要报警？他这是故意伤害……”谢洪波拉过一旁的马旭，对着宋钱大声嚷嚷。
“你滚……”宋钱指着正看着自己的谢洪波，后者在他凌冽的气势之下，一下子觉得自己是个小矮人，也不敢再多话，因为宋钱那浑身鼓荡的肌肉，已经令他感到一阵冰凉。
“行了，你先走吧。”马旭对着谢洪波一摆手，接着就自顾自坐在了位子上，“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正好，今天把话说过透亮。”
“这里不是个好地方，我想，我们应该换个地方。”宋钱压抑住自己的情绪，然后缓步走出了小酒馆。
何立抓着他要说什么，见后面有个人跟着，也就放下手，任凭宋钱离去。
宋钱打开车门，马旭很自觉地跳上车子的副驾，刚才的那一耳光，已经令马旭的脸红了一个手掌印，但此时他却似乎没有任何感觉。
车上的两人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半个小时之后，车子开进了林州一中的校园内，宋钱将车熄火，关上车门，就站在体育场的边上。
马旭也跟着下车，走到宋钱身旁，表情淡定。
“我们一起上的小学，后来又一起上了初中和高中，我们的感情，比亲兄弟还要亲，这些，你不否认吧？”宋钱的话很低，冷冷的没有任何温度。
“这个我们都没办法否认。”马旭对着身旁不远处的宋钱低声说道。
“那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宋钱的眼神中似要喷出火花。
“因为你……”马旭突然间嘿嘿一笑，“因为你命太好，什么好事都让你占尽了，我呢？我有什么？”
宋钱顿时语塞，他的家变，马旭和丁彪再清楚不过，说他命好，如果是在高中之前，他想他一定会承认的，但放到现在来说，他是不敢苟同的。
“你到底什么意思？说清楚？”宋钱颤抖着手拿出一根烟，自顾自点上，深深吸上一口。
“林语喜欢你，张娜娜喜欢你，而你只要愿意，你可以进行随意选择，但我呢？老彪呢？我们就连展示一下自己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上天已经早早地让她们看到了你的美好，即时后来你的家庭败落了，但她们还是那样惦记着你、崇拜着你，就算你没上北大，你没考研究生，她们还是一样敬你为神人？但我们呢？我们努力了那么久，但连接近她们的机会都没有！”马旭的情绪激动起来，在空旷的操场上，他的声音撕心裂肺，似乎在哭诉多年的委屈。
“就这些？你就要出卖自己的兄弟？”宋钱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他本想拍一下马旭的肩膀，像曾经那样，但他还是忍住了，眼前这个人，再怎么看都不会像从前那样接受自己拍肩膀的动作了。
“当然不是，我一直都在想，我们是兄弟，既然林语喜欢你，而你也对她有意，你们就应该在一起，所以我一直都在按照你的要求，帮你照顾那个我也一直都喜欢的女孩，我也一直没有后悔自己做的事是错的，但是，直到那一次，我看到她在流泪，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流泪，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我的心很痛，你知道吗？看到她受委屈，我真的比死还要难受。”
马旭从自己的口袋中带出烟来，一向不抽烟的他点燃一根香烟，咳嗽了好几下之后，终于将吸进肺部的烟雾都吐了出来。
“后来我问了她很久，她一直都没说具体的原因，直到那次她让我陪她喝酒，她喝醉了之后，才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我。”
“是因为我？”宋钱大致猜到了事情的经过。
“不错，因为你，你和那个叫崔燕的风尘女在一起，她伤心欲绝。”马旭的眼中喷出凶光，和刚才还淡定的神色完全不一样。
“但我都实事求是告诉过她，那就是我的一个朋友，我并没有对她隐瞒半点。”宋钱解释着，但换来的只是马旭一直的冷笑。
“你知道她心里有多喜欢你吗？你不知道，因为你很多时间都不在她身边，但我知道，她每天都要提到你的名字，而且每次提到你时，她脸上的那种由衷的开心，我能感受得到，就像你已经是她生活中不能隔阂的一个家人，她根本离不开你而独立存在。”马旭说着，脸上的冷笑更加冰凉了几分，“但是你却把自己认识的一个风尘女的事情告诉她，她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但其实内心在经历着煎熬。”
“但那些事情，她是后来才对我说的。”宋钱并非只是单纯进行解释，他也在理清自己的思路，林语因为崔燕的事情而生气，是在宋月胡乱发了那些信息之后，但按照马旭的说法，是在第一次自己告诉林语有这个人存在的时候。
“废话，她能给你说她自己因为你给她说了另一个你有感觉的女人而生气吗？”马旭不屑地冷笑，“我不一样，我可以为了她不去和任何女人搞什么所谓的友情，那些都是自欺欺人，你不就是那样吗？难道你真对那个叫崔燕的没感觉吗？”
宋钱无语，转头看向灰暗的天空，两人都沉默着。
过了好一会，马旭继续道，“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整个事情的真相，她已经和你没有关系，而我……我也和你再不是兄弟。”
马旭扭头看向体育场的东方，那里，曾经是他和宋钱一起发誓要考大学要走出那个小村的地方。
“原来都是我的错……”宋钱似乎对马旭的话并未听在心上，“都是我的错，我的错……”他暗自嘀咕着，周围的一切，都和自己再没有关系。
“我走了，你自己好自为之。”马旭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操场静悄悄的，就像没有人曾来过，也不曾有人对他说了那些搅动心扉的话。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大计划
何立对新希望的规划很大，构筑的蓝图堪称培训界的翘楚，他计划用三年的时间让新希望成为国内一流考试类培训机构，然后上市，最后将培训机构变成集团公司，成立下属的房地产开发、石油勘探、超市等等不同行业的子公司。
“规模不大，就不是我何立应该做的事业。”何立曾在不少会议上对公司的员工宣传自己的宏伟蓝图。
培训公司本是小规模事业，讲究专业和集约，何立起初的思路是对的，挖掘行业内的领先老师和管理人才，徐图发展，但网络培训的优势和圈钱能力呈井喷式发展之后，何立不知从什么地方听到了一些关于培训机构最新运营模式的说法，开始在新希望公司展开吸金方式。
学生在机构培训，预交一年的培训费，可以享受八折优惠，预交三年的培训费，可以享受六折优惠，如果签订协议的，费用增长到原始价的三倍以上，考不上协议规定的一本或者二本线的，全额退款。
这种营销方式有其好处，但其中存在巨大的道德风险，成绩尚可的学生，只希望补足自己的短板，对于高考，他们信心满满，根本不担心自己考不上大学，但对那些希望孩子能上一本或者至少二本但孩子成绩很差的父母来说，这是很现实的诱惑，这种吸引力，比求神拜佛来得更实际，也更科学。
不就是三杯的培训费吗？要是一向连专科线都上不了的孩子能上一本，就算是五倍也愿意。
何立在制定这一方案时，有不少公司的管理层建议根据学生的分数推荐和限制对方选择签署的协议，但何立说只要对方愿意付费，公司不能限制其选择的权利。
在这一点上，宋钱是和何立持相反观点的，只要一个简单的概率推算，就可以算出，何立所做的是一笔有着巨大风险的买卖，这种买卖如果后续难以为继，或者公司出现什么资金方面的重大困难，那就很难有回旋的余地。
“何总，你真不再考虑考虑？”宋钱在何立的办公室抽着烟。
“三年的时间，要拓展机构，要壮大队伍，要上市，你说我能有多少时间来筹钱？”何立的核心很清楚，钱，就是现阶段他最需要的资源。
宋钱劝了几次，但都没什么作用，最后只能放弃。
他最近已经不太愿意在公司的事情上花费过多心思，因为上次和马旭的谈话，他还未能全部消化。
马旭的意思他明白，现在林语已经和他在一起了，就没他宋钱什么事了，对这一点，宋钱事前已经确定过，他倒并不觉得意外。
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当初林语所说的那个梦，和他对崔燕所做的事那样神奇地重合在一起，之后，林语生出了一些不愿对他说出口的负面情绪，当时他竟然完全没有觉察到，那是他的问题。
“难道你对那个叫崔燕的姑娘就真没有感觉吗？”
马旭的这一句尖锐的话会不时响起在他的耳边，他自己苦苦思考，却始终否定不了当初那种真切的感觉。
“一切都是我的错，为什么让我遇到了林语，后来又要遇到崔燕？”他自言自语，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结论，这两个女人，不管用什么关系来维持，他都只能选择其中一个。
既然上天都已经选定了，那就按照上天的旨意去做吧，也许今生就是注定和林语无缘的，她的缘分，或许就在马旭那里吧。
何立的计划还有后续的阶段，那就是号召员工入股，这种入股方式，带着半强制性，因为员工们和公司所签署的合同，薪资都很高，尤其是那些优秀的教师，如宋钱那样的，每年的收入更是高到惊人的地步，所以，何立提出了员工入股的方案后，尽管遭到许多人的反对，但大多数人还是在最后的日期在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姓名。
何立的入股，是让每位员工将每个月薪酬的百分之八十都投资到公司的新渠道和新业务中去，剩下的百分之二十的工资，大多数人也就只够日常生活开销，原来那种锦衣玉食的生活，是不敢想象的了。
宋钱尽管反对，但他对何立有感恩的成分，所以，何立提出来后，他只是略略犹豫了一下，就签下了协议，那些给老秦的钱，何立答应他每个月扣除百分之二十作为还款，宋钱的入股，就按照工资的百分之六十来执行。
这已经是何立给他开的一个后门，宋钱心中盘算着，何立再这样疯狂地玩下去，不出三年，公司要么就大红大紫，要么就只能彻底灭亡。
只要欠他的钱都还清了，其他的，也就当是报答他的知遇之恩吧。
宋钱再劝过何立无数次也得到了否定的回答无数次后，终于只能就这样安慰自己。
视频授课这一点没有受到影响，宋钱按捺住自己心中的躁动，其实他本身也没多少躁动，那些老师们都在因为何立的公司战略而上课情绪不高之时，他还是能静静地在授课教室内悉心讲述着数学问题。
时间在一天天的讲课中慢慢地过去，周末休息的时候，他会自觉地想到，应该到崔燕那边去看看了，崔浩的学习情况，最近都没好好留意，也不知道那家伙怎么了。
到崔燕那边，和这姐弟三人吃火锅喝啤酒的时候，他整个的身心是最放松的时候，如果时间能够定格在那一刻，就算没有了明天，没有了世界，他想，他也已经满足了。
“钱哥，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崔浩在吃着火锅时，突然间露出了神秘的笑。
“你说。”宋钱放下筷子，抽出一张面巾纸擦了一下嘴巴。
“我模拟考试已经达到去年本科线的分数了，”崔浩看着两位姐姐和宋钱，脸上红了一阵，但眼神中充满了希望。
“小子不错啊，看来，暑假去日本的事，我得尽快准备了。”宋钱很高兴，比他自己当初知道自己达到了北大的分数还要高兴，他自己明白，这种高兴，其实是因为身旁的那个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宋明去世
生命的小船在时间的洪流中荡漾，一个注定的结局是这艘小小的船无法逃过的宿命。
宋明死了，在老伴李友珍去世之后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在彻底失去了精神支柱后，任凭摇摇欲坠的生命之火在等待儿子和媳妇归来的途中悄然陨灭。
他死之前，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不行了，生命的倒计时，似乎就在眼前。
他打通了宋钱的电话，说想看看自己的孙子，宋钱其实刚从家里回来三天，原本是打算周末再抽时间回去看爷爷的，但爷爷从来不打电话要求他回家，这次主动联系他，想必是有什么事要和他商量。
宋钱将课程的事情提前准备好，又向何立请了假，开着车赶往家里。
宋明的脸色很好，黝黑的皮肤上，难得地露出了一抹红晕。
见宋钱进门，他甚至还起身要帮着宋钱拎东西。
“爷爷，是不是想我了？才三天没见哦。”宋钱坐到爷爷身旁，给爷爷点上一根烟，又自己点燃一根吸着。
“是啊，感觉就快要看不到你了，所以就想多看几眼，嗯，在临走之前。”宋明脸上露出微笑，似乎在说一件关于自己要外出旅行的事。
宋钱一听，顿时脸色大变，“爷爷，别乱说，你要活到一百岁，我还要给你买个插上一百支蜡烛的大蛋糕呢。”
“只怕等不到那时候了，”宋明脸上的笑稍微凝结了一下，透着淡淡的忧郁，但那忧郁却一扫而光，又变得灿烂起来，“不要怪你爸爸妈妈，他们当初也只是一时头脑发热，却并不是什么恶人。”
“嗯，”宋钱冲着爷爷点头，“我从来没有怪过他们，我理解他们当时的心理。”
爷爷的微笑更加灿烂了几分，他很欣慰，“至于你姐姐和妹妹，她们也是因为父母给的爱太少了，所以，也不要记恨她们，就算她们做了许多伤害过你的事。”
宋钱心中诧异：爷爷是在旧社会上过几年私塾，但要说出这样一番大道理来，好像不是很正常，而且，宋星和宋月的事，他从来没有对爷爷说过，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嗯，我知道，爷爷，我都理解。”宋钱紧紧握住爷爷的手，似乎松那么一点，爷爷就会彻底飞出这个家去，“放心，我会照顾好她们的，您不要担心。”
“好，好，好，这才是我的孙子。”爷爷脸上露出了十分满足的笑，“人都会死的，你是大学生，这一点，你应该不会有任何疑问。”
“但爷爷你什么那么好，一定会再活几十年的，你都还没好好享享福……”宋钱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急忙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爷爷，你还要等我爸爸妈妈回来啊。”
等待，是奶奶李友珍曾经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最为重大的理由，后来，她终于忍受不住生活的磨难和疾病的折磨，撒手人寰。
宋明的生命支柱，也是等待，等待着老伴好起来，等待着孙子能独立承担起责任来，等待着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回来，他等到了一些，他想继续等下去，但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快要油尽灯枯，这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
“小钱，人生也就只有几十年，不要让自己活得太苦了，如果真是喜欢那姑娘，就要早点告诉人家。”宋明缓缓地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雾，也以很缓慢的速度飘向空中。
宋钱知道爷爷的意思，他一开始是反对的，现在，也不知为何，他竟然会鼓励自己去和那姑娘在一起。
“爷爷，我知道，谢谢你。”宋钱的双眼看着似乎已经干涸的爷爷，他又抹了一下眼泪，站起身来，说要上一下洗手间。
出门之后，他快速地打通了大伯和二伯的电话，将爷爷可能不行了的事情告诉他们，接着又犹豫了几秒钟之后，拨通了姐姐宋星和妹妹宋月的电话，并让她们通知姑妈们和表哥表姐们。
回到屋里时，宋明的脸上还露出微笑，但眼睛已经闭上，就像睡着了一样。
宋钱过去坐在爷爷身旁，将爷爷的一只手抓在怀里，手还有一些温度，但宋钱已经捕捉不到任何脉搏，他伸手放在爷爷的人中处，爷爷已经没有了呼吸，他的泪水大串大串地流了下来。
心跳和呼吸都没有了，爷爷的脸上，是一种安详的满足的神态。
“爷爷，您这辈子受的苦太多了，您就安心去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这个家的。”宋钱一边哭着，就这样静静地对爷爷诉说着最后的话。
大伯二伯们因为受到宋钱不少的照顾，每次回家，宋钱都会很懂事地买上些水果、大米和猪肉、菜油等等拎到他们家里去，所以，他们的关系，比父亲宋义在时更加好了几倍。
收到消息后，大伯和二伯就急忙叫上自己的儿子们，急冲冲地赶往宋钱家里。
大家看到老人脸上那凝结的微笑，都高声说爷爷是静静地走的，是喜丧。
在大伙的张罗下，爷爷很快就躺在了厚厚的门板上，身上也已经被裹起了白布。
村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李友珍老太曾经的那句誓言，男人女人们尽管还是有些不情愿，但也都来帮忙干着各种活。
宋星和宋月很快就就赶来了，这一次，两姐妹却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将那个小楼霸占，然后完全置身于事外，她们很自觉地穿上运动衫，在看过爷爷的遗容并哭泣了好一会之后，就跟着大伙忙前忙后起来。
这一幕，令宋钱感到惊讶，也感到欣慰。
原本宋钱是不打算麻烦包五的，但他又必须要告诉包五这件事情，包五于是也像上次一样，带着所有兄弟都来了。
这一次，大家尽管都做好了准备，但村里人已经不愿再将原来的一句玩笑记在心上，所以，大家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并且不需要宋钱亲自去一一口头请求，大家都主动到家里扣头，并说明了自己会在出殡那天提前过来。
这个局面的扭转，更是让宋钱感到诧异，也就只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村人们就将这个多年的传统改过来了？
其实不仅仅是宋钱家，之后任何一家有人过世，主人家都不需要再上门去叩拜，年轻力壮的汉子们，都会在出殡那天很自觉地早早到来，帮上一把，这个被改变了的传统，就这样一直维持了下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拜祭
宋明的葬礼在三天之后结束，又过了四天，头七的纸钱烧完后，宋星和宋月都相继离开，宋钱还不愿走，他说自己还要多留一会，最后在家里陪爷爷多一点时间。
崔燕和崔莺请了假，原本是不让崔浩一起跟着来的，但那小子死活不愿去上学，软磨硬泡了很久，崔燕只得打电话向他的班主任请假。
三姐弟是第一次到宋钱的家乡，原先只知道这个村的名字，在爷爷逝去的消息被宋钱放到微信朋友圈后，崔燕第一时间就打电话过去问他，并表达了自己想要去看看的意思，宋钱犹豫了一会，最后委婉地拒绝了。
宋钱的拒绝，崔燕很能理解，他的姐姐和妹妹都在，尽管宋钱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他对她并没有低看一眼的想法，甚至还无微不至地关心着她们，她明白，现在他已经够乱够忙了，能不给他添乱，就让他稍微轻松一点吧，那是她所能做的最多的事了。
头七之后，崔燕打电话确认过，他的家人都已经离开，这时候去拜祭一下爷爷，不会引出任何问题。
她为自己的这种偷偷摸摸感到十分不爽，当然，她并没有怨怪宋钱，半点也没有，她只想要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对他一直都敬重的爷爷表达一下哀思。
宋钱接到电话后，就赶到村口接她们三人。
双方一相见，崔浩就首先跑了过去，“姐夫，为什么我们不能早点来帮帮你，你节哀……”
对崔浩的好意，宋钱心中感到隐隐一痛，有些事情，很难有个解释，他看了看崔燕，后者也正看着她，一切都在不言中。
“走，去拜祭拜祭爷爷吧。”崔燕和崔莺走了过去，两姐妹看着宋钱已经憔悴万分的脸色，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
“嗯……”宋钱答应了一声，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随后就发现泪水已经模糊了自己的双眼。
旧坟未生出多少花草，新坟已然矗立。
宋明的坟和老伴李友珍的坟挨在一起，宋钱带着三姐弟走到爷爷坟前，不自觉地又哭泣起来。
崔燕将手中的香蜡纸烛都交给崔浩和崔莺，走到宋钱身旁，轻轻拍着他的肩膀，“爷爷在天有灵，也不愿看到你这样……”
崔浩已经将蜡烛和香点燃，又在一旁烧起纸钱来，“姐夫，爷爷是高寿，去了天堂，和奶奶在一起，你不要过度伤心了。”
宋钱渐渐止住自己的哭声，崔燕早已递过一张面巾纸，宋钱将眼泪和鼻涕擦干净，慢慢地站了起来，“谢谢……”
几人在那里默默地给爷爷烧了纸，宋钱的精神也似乎慢慢地好转过来，他看着爷爷的墓碑，苍劲的姓名之下，那张慈祥的笑脸似乎慢慢地浮现出来。
“如果真遇到了你自己喜欢的姑娘，就不要再犹豫了……”
爷爷的话，似乎再次回荡在自己的耳畔。
宋钱不自觉地转头望着正认真地烧着纸钱的崔燕，她的秀发被风微微吹起，她的面容也有几分憔悴，这几天，她尽管没能过来，但一定没少给自己操心。
“姐夫，姐姐每天都在家里烧纸钱呢，”崔莺突然想说些什么，“她说就算不能亲自来拜祭爷爷，但给爷爷烧些纸钱，至少也能尽一些心意。”
崔莺的话，证明自己的想法完全没有错，宋钱略略顿了一下，对着崔燕道：“谢谢。”
崔燕将几张纸钱放进火堆中，眼神从燃烧的火焰上转了过来，“应该的。”
两人四目相对，脸上都红了一片，在火光的照耀下，更加显得鲜艳。
拜祭过程原本可以很短，但也许是为了弥补之前的空缺，崔燕姐弟三人一直和宋钱将带来的三捆纸钱烧完之后才起身离开。
回到宋钱家里，崔燕仔细打量着这栋老旧的房屋，墙体上已经有不少掉壳的地方，一楼的房间内，还传来一股淡淡的霉味。
宋钱带着她们三人走上小阁楼，小阁楼上的条件稍微好一些，有一株无花果树种在阁楼的小院中，枯枝之上，蕴含着一丝明显的生机。
“小时候的水果，有一大半就是从这棵树上来。”宋钱见崔燕盯着无花果树看了许久，在一旁给她递上一杯茶。
“小时候，这里一定充满了快乐吧？”崔燕看着宋钱。
“嗯，小时候，家人和朋友常常都会到这里来，看电影，唱歌，喝酒，很热闹。”宋钱想象着过去的日子，脸上的神情很是满足。
“小时候很容易满足，只要能吃饱饭能上学能玩，就已经开心得不得了，要是人永远也不长大多好？”
“姐，要是人不长大，也不会生病，那就真的太好了。”崔莺不知什么时候也赶了出来，在崔燕的耳边叽叽咋咋。
“要是加上不用考试这一项，那就最好了。”崔浩也走了出来。
四人都咧嘴直笑，刚才的沉郁，在这一刹那才稍微被打开了一些。
“楼下还剩下不少菜，要不我们就吃火锅吧？”宋钱征询着三人的意见。
“都行，都可以，我和莺莺帮你做，你好好休息一下。”崔燕已经拉着崔莺一起下楼，去找菜肴和厨房。
“钱哥，你要不帮我讲解一下你小时候在村里都玩些什么？我对比一下，我们童年的区别。”崔浩在姐姐的眼色之下，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就是让宋钱坐下休息。
“好啊，”宋钱微笑着跟崔浩走进房间，拿起茶杯喝下一口水，又拿出烟盒准备抽烟，但想了一下就又放了回去，软踏踏地斜靠在沙发上，准备给崔浩说些什么。
“小时候，这村里的树林就是我们的乐园，里面有不少野果，除了冬天，几乎都会有吃的，还有野兔和野鸡，要是运气好的话，可以抓住一只两只的……”
宋钱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崔浩却没有提醒他，任凭他的声音渐渐地完全听不见，眼睛也慢慢闭上，呼噜声响起时，崔浩轻手轻脚地拿着一床毯子给他盖上，然后慢慢地走下楼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繁华景象
新希望培训公司的大厅，前来咨询和报名的人络绎不绝，前台原本只有两位接待小姐，因为顾客量的井喷式壮大，公司临时抽调其他行政人员十名前往前台，一起做好咨询和报名工作。
宋钱从大厅上楼时，看到熙熙攘攘如赶集的人群，吓了一跳。
“这是干什么？”宋钱问身旁正淡定地笑着的方老师。
“上帝要让人灭亡，必定先让人疯狂。哈，开玩笑哈，别当真。”学经济学出身的方老师急忙微笑着拉过宋钱。
“什么意思？”宋钱心中隐隐赶到有些不安。
“你不是笨蛋，公司的战略，你就没发现会出什么问题吗？”方老师抬头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之上的楼层，就是公司的管理层办公室，其中也包括何立的。
“是不太妥当，但也不至于就注定会失败吧？”宋钱对自己的话都是怀疑的，显然，他也并没有指望方老师会同意自己的观点，他只是想抛砖引玉，让这位对公司战略和经营管理都颇有研究的同行作以下具体分析。
卖弄，或许是每一个掌握了自以为别人不懂或不在行的技能的人共同的特点。
方老师有些轻蔑地笑了，“培训公司原本就是知识密集型产业，综合化发展，除非老本行已经到达炉火纯青的地步，但现在的情况是，老本行才刚刚起步，处于很稚嫩的状态，这种情况下，企图以这样不成熟的老本行作为最终的支柱，向其他陌生领域发展，这是智者所不选择的风险极高的路子。”
“这老本行，现在这繁荣的景象还不算成熟？”宋钱指着不远处正攒动的人头。
“你听过经济学上的虚假繁荣这个名词吧？亚洲金融风暴？美国次贷危机？在爆发之前，都很繁荣，比眼前的这一幕要繁荣百万倍千万倍。”方老师扫视了一下四周，又接着很认真地说道，“资金链的断裂，或者管理上的缺位，都会对公司造成致命的打击，两个月不到就要高考的人，分数还低到了离谱的地位，这样的人也能和公司签订保证上本科线的协议，而且据我了解，这样的学生人数还不再少数，你觉得这正常吗？”
宋钱无语，转头看着那些高声引导着报名的工作人员和信心满满就像正虔诚地祈求菩萨保佑自己的孩子能上一所好大学的家长，他的心突然间紧了一下，这种感觉，在奶奶和爷爷过世之前，都出现过，甚至在父母要遭受牢狱之灾前，也发生过同样的情况，现在，这是在预示着什么不好的未来吗？
“如果真发生了你所说的那种灾难性的后果，公司会怎样？我们会怎样？”宋钱比较关注实际的结果，他不是很确定方老师能给出一个具体的结果，但除了他之外，似乎没有任何知情人皆有这种比较专业的知识结构。
方老师嘴角上扬，看得出脸上有一丝得意，“公司破产，其他人嘛，就只能失业了，但是，”他再次警觉地环顾四周，见没有熟人经过，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们入股的那些钱，就彻底打水漂，甚至还会面临牢狱之灾，当然，”他再次打量周围，装作镇定的样子，“那是高层的事，和我们普通打工者没有太大关系。”
宋钱看着他翕动着的嘴唇，似乎正看到他所说的那些景象正真实地呈现在自己面前。
他看了看手表，和方老师告别后，径直走向了何立的办公室。
何立对他有知遇之恩，更有鼎力相助之情，他们之间，不仅仅是老板和员工那么简单。
“何总，”宋钱坐在何立办公桌前的沙发上，本想一口气将自己的担忧说给他听，事实上他已经说过不少次数了，但他还是想再最后试一试。
“没人的时候，就叫我老何吧，你跟我还客气什么？”何立脸上堆着笑，那种喜悦是发自内心的，那种豪情万丈的样子，很像宋钱看过的电视剧中正踌躇满志的将领。
“现在这样做，你确定会成功？”宋钱面无表情，他想让何立冷静下来。
何立拿出一根雪茄，递给宋钱，宋钱摆了摆手，何立也不再勉强，自己点燃，吸了两口，吐出两道浓浓的烟雾。
“兄弟，这世界上，就没什么事情是一定会成功的，但如果不去试一试，什么事情都和你没关系，你觉得呢？”何立的双眼中透着凌冽的光，对宋钱的问题不以为然。
“但我还是担心……”
“我知道，你已经给我说了很多次了，你是我兄弟，我知道你关心我，所以才担心我，你和其他人不一样，真的，我都知道，但是，我不抓住青春最后的这点小尾巴，哈哈，我就要老了。”何立脸上露出微笑，“我快五十了，还有几年可以打拼呢？人生不去大大地折腾一次，以后还有什么机会？”
宋钱无语，原本是想要将方老师所说的那一套变着法儿说给何立听，但自己都还没进入正题的具体部分，何立就已经用抽象的回答将自己的开头都给顶了回去。
“老何，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走得太快，这样的话风险很高，成功固然是好，但你也要衡量清楚所能承受的风险。”宋钱抽出一支烟，还没点燃，就拿着烟将这句结合了方老师观点的话说了出来，之后，他发现香烟已经被自己硬生生捏烂了。
“兄弟，行了，我之前已经做过评估了，成功的可能性，还是有的，最坏的结果，就是我被送进去，这个结果，我能接受。”何立的脸上阴沉着，双眼看向左边的窗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这就是我最不想看到的。”宋钱清楚，何立不是不知道事情的利害关系，他只是明知会有什么结果，却还是依旧要做出这样的选择。
“许多事情，都是注定的，我的选择，也是一样，生不由己，我必须就要那样去做，就连我自己，也说服不了我自己。”何立长长呼出一口气，“事情才刚刚开始，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往好的方向努力呢？”
宋钱看到何立那充满希望的脸，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是徒然，只得默默点头，然后走出办公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