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你说了算
崔燕吃完酸粉，喝过牛奶，鸡蛋却不吃了，说一碗粉已经够饱了，宋钱只得将鸡蛋收起来，两人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应该到病房了。
崔莺拿着那碗瘦肉粥，闻起来和医院里的不太一样，心情大好，很快就将粥都喝完。
大妈和她的女儿收到早餐时，一个劲道谢，一边道谢，大妈还不忘在宋钱的脸上继续寻找一些可能的标记，证明她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的标记。
崔燕去办出院手续，宋钱就陪着崔莺两天，大妈推着女儿到楼下晒太阳。
病房的窗帘已经被宋钱拉开，秋日的阳光照进房间，温暖很快就将整个房间慢慢地占满。
“姐夫，你和我姐是在街上认识的？”崔莺问道。
“嗯？是啊。”对于这种问题，宋钱是不敢随便增加解说的范围的，虽然在这之前，崔燕已经当面或者通过电话、短信等方式和他大概对了一下，但有些细节他究竟有没有记错，他不敢很确定。
“在街上认识的，那么短的时间就可以在一起了？”崔莺那双可爱的双眼透出了那么一丝狐疑。
“后来在租的房子那里又再次遇到，所以就，哈哈，这些你姐妹给你说过吗？缘分，都是缘分啊。”宋钱有些遮遮掩掩，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也的确是在说真心话，他和她之间，可不就是缘分吗？
“我姐给我说过，也很细致，但我就想从你的角度再了解了解，哈哈。”崔莺见姐夫的神情和刚才聊到轻松话题时有了一些微笑的差别，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在不停打探他和姐姐的隐私因此有些不悦，所以也就不愿再继续说下去了。
“姐夫，我想吃一次烤鱼，你会做吗？”崔莺转移了话题，说起了自己三年多以来的最大的心愿。
“烤鱼？那太容易了，就算不会做，但东小巷那边就有，很方便。”宋钱乐了，不就是烤鱼吗？
“但是我想自己烤。”崔莺嘟着嘴，二十岁左右的姑娘嘟嘴的样子，还是像七八岁的小女孩那样可爱。
“自己烤？那也行，你说了算。”宋钱不想让这些可爱的妹妹出院第一天就感到遗憾。
“其实我是听说你们住的那边有个大大的天台，而且只有你和姐姐才能上去，那里可以看到大半个林城，还能看到环城林带上开的那些红的白的黄的山花，我就想，要是一边烤鱼一边喝着啤酒，哈，当然是你和姐姐喝，我就只是喝点温水就好了，然后能吃上几片烤鱼，那种感觉该有多棒？”崔莺说出了自己这个心愿产生的根由，并畅想了一下在那个山顶的房顶平台上有滋有味地看着城市的景观和环城林带的山花吃着烤鱼喝着啤酒的畅快情景。
“听你那么一说，我还真想就自己烤鱼。”宋钱嘿嘿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来。
“姐夫，我还有个问题想要问你。”崔莺一下子神色有些黯然，似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怎么了？别这样？有什么事就说，以后，你最大，你说了算。”宋钱继续用哄天真小女孩一般的口吻开着玩笑。
“我以后会不会把你和姐姐都拖累了啊？你们会不会有一天就像爸爸妈妈一样就不要我了？”崔莺说着，双眸之中顿时布满了落寞。
宋钱只感到心中一阵酸楚，这种情景，他从前似乎也经历过，尽管自己的妹妹并没有亲口对自己说过这番能将人的眼泪引出来的话，但她和自己认真地说着关于自己的账本的事情时，宋钱仿佛听到了和现在的这位“妹妹”一样的急切而伤感的追问。
“不会，永远不会……”宋钱对着她微笑，像在对自己赌咒发誓一般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句话似乎也同时是在说自己的妹妹宋月听的，当然，他更想说的，不是现在已经在读大学的妹妹宋月，而是当时还在读初三的那个年少的妹妹宋月。
“姐夫，你怎么哭了？”崔莺并没有首先关心宋钱对她的问题的肯定回答，而是看到宋钱已经忍不住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哦，没有，可能是眼睛进了沙子，哈哈，你可不能笑我。”宋钱转过头去，快速地将眼泪擦干。
“会流泪的男人，是值得信任的，我姐姐应该没找错人。”崔莺自言自语般轻轻说了一句。
“手续已经办好了，现在收好东西，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此时，崔燕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她手中拿着一小沓单子，应该是各种交费票据和病历之类。
“那么快？哈哈，终于可以回家了。”崔莺想要站起身来转几个圈，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暂时还没力气一下子站起来，于是就挥舞了一下双手。
宋钱将崔莺抱上轮椅，这位面色苍白的妹妹，抱在双手中几乎没有一点分量，和他在工地上搬的那些石头比起来，更是显得她好轻。
而崔莺的感觉却是，姐夫的双臂好有力量，让人有一种踏实的感觉。
宋钱推着崔莺到了医生的办公室，对那位已经主管她的医生说了一番感谢的话，最后道别医生，走出了住院楼。
崔莺让宋钱推她转身，她对着这栋已经在里面待了三年的大楼弯下了腰去，“谢谢你，收留了我那么久，还把我治好了，以后，我会好好去生活，绝对不会浪费生命，我要活得很好，活得很快乐，很幸福，再见。”
三年的时光，转眼间就过去，但三年内的辛酸苦辣，三年的期望和失望，三年的开心和伤心，三年的呐喊和彷徨，将永远留在这位只有二十一岁的小女孩身上，当然，她所不知道的是，在她姐姐崔燕的身上，这三年的时光里，她所经历的、得到的、失去的，是更加深沉得多也更加惊心动魄得多的人生的磨难。
“别了，我们永远都不会再来了。”崔燕在心中默默念着，她真希望，妹妹能够从此以后和这里诀别，她自己也和这里诀别，和过去那种生活诀别。
“走吧，回去准备烧烤去。”宋钱提醒了一句，崔莺顿时又欢呼起来。
崔燕微笑着打量了一下宋钱，她所期待的新生活里，似乎就应该要有他的存在，但她只略略想了一下之后，又快速地将自己的这种想法掐灭了。
第四十五章 终于想起来了
宋钱将崔莺推到自己的车子旁，此时远远看到大妈推着女儿走了过来，看样子是要来打招呼的，宋钱心想，就这样远远地招一下手，大声说一句“再见”也就是了，但是看大妈那急匆匆的样子，似乎不近距离告别就觉不死心。
“你先抱妹妹上车，我去和阿姨打声招呼吧。”崔燕说了一句后，就快速地朝着大妈所在的方向跑去。
“哦，好吧。”宋钱答应了一声，打开车门，抱崔莺坐到了后排的位子上。
“哎呀崔燕啊，我可……可终于想到了……”大妈有些气喘吁吁，大概是因为刚才太过紧张奔跑的缘故，她喘了好几下，才慢慢缓了过来，“我终于想起来了，哈哈……”
“阿姨，您想起来什么了？慢慢说，不要急。”崔燕微笑着劝了两句。
“我说为什么见到你男朋友宋钱时就感觉有些面熟呢，我仔细想了一整晚，咳，今天终于让我想到了。”大妈面有得色，似乎和爱因斯坦发现了相对论一样牛。
崔燕只觉得好笑，这都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算她说自己家乡的侄儿或者哪个朋友的儿子和宋钱长得很像，那又有什么大不了呢？
但是当大妈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后，崔燕就不那么认为了。
“就是那天，给崔莺交了手术费的那位表哥，哈哈，他们简直就一模一样，就是一个人。”
大妈说得有些急，刚说完这句，就呼呼喘气。
崔燕心中就像被扔了一颗炸弹，“他和那天那位‘表哥’就是一个人？”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看已经将妹妹报上了车此时正朝着自己挥手的宋钱。
“可不就是吗？那天他穿的是迷彩服，脸上还有些水泥的印子，昨天穿的是西装皮鞋，我就被他的衣服给骗了，直到刚才，我看到张医生换了身休闲装，没有穿往常的那件白大褂，我才一下子想到，衣服可不就是给人穿的吗？那天的那人可不就是穿上了迷彩服的宋钱吗？”大妈将自己的重大发现和发现的逻辑和思考都一股脑对崔燕说完，她似乎一下子平静了，觉得在崔燕们即将要走之前将自己这个很有意义的发现说出来，那是一件大事。
崔燕此时已经没有再继续听下去，大妈还在津津乐道自己思考过程的一些细节，完全没有察觉大崔燕的脸色已经转成了一片红色。
崔燕自己不是没有怀疑过，那位“表哥”有可能就是宋钱，但她仔细衡量了他们的关系和二十万巨款手术费能产生联系的可能性，最后她自己还是否定了这一猜测，虽然宋钱在和她第一次见面时“单纯地休息”就给了她两倍的价钱一千元，但她并不能说服自己相信，这位萍水相逢的只是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似曾相识”的话的邻居，会对她慷慨解囊，而且还是以那样隐蔽的方式。
“崔燕，那男朋友真是你表哥？”大妈此时已经将自己思考过程事无巨细地说完，开始转到新的话题上来，“或者说，你的表哥其实就是你的男朋友？”
崔燕被这莫名其妙难以理解的话弄得更加迷惑了，她摇头，但摇头究竟能表达怎样的意思，作为对大妈的回答，她自己也不清楚。
“唉，反正不管怎样，亲戚之间是不能通婚的，这个你可要记清楚了啊。”大妈很是认真地说道，似乎要避免一场悲剧爱情故事的发生，所以必须这样告诫。
“啊？当然不是，他不是我表哥。”崔燕不知道要怎样向大妈解释，此时，她的双眼正朦胧地看着不远处的宋钱，他所穿的西装变成了一身迷彩服，他的脸上，还有水泥的印记，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双眸中闪烁起了泪光。
“不是啊？那就最好了，咳，你真有福气，遇到这样的男人，人家给钱了还怕你知道，非要说是什么‘表哥’，那我这不是……”大妈似乎意识到了，在她认清了“宋钱”和表哥的真实关系后，带来的又一重新的问题。
“我是不是多嘴说错话了？”大妈看到了崔燕眼眶中闪动的晶莹泪珠。
“不，阿姨，我要谢谢您，要不是您，也许我这辈子都不知道这件事。”她转身，对着大妈深深鞠了一躬，她的泪水，瞬间滑落到了自己的鞋上。
宋钱已经上车，就等着崔燕过去。
崔燕急忙隐蔽地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向大妈道别，然后慢慢地一边调整着自己急促的呼吸，一边走向宋钱的汽车。
“妈，那位宋钱，真是个好人，要是以后我也能遇到这样的人，我就算是死了也甘心了。”大妈的女儿已经看清楚了这一切，也明白了其中的曲折，但当她明白过来之后，已经不能阻止大妈将那些宋钱想要隐藏的事情说给崔燕听了。
“傻丫头，什么死呀活的？这样的男人，这世上太少了，咱娘儿俩一块相依为命，这不也挺好的？”大妈显然是不想让自己未成年的女儿过早地想这些事。
“走吧，刚才阿姨说舍不得我们，一直要闹着过来和崔莺打招呼，但轮椅推过来不方便，所以就多和她说了几句。”崔燕用飞快的语速解释着自己在那里和大妈聊了差不多五分钟的原因。
“我会抽时间来看阿姨和妹妹的。”崔莺看着窗外，大妈略略佝偻着的身躯，正推着女儿一步步走向住院大楼。
崔燕却转脸看着宋钱，这种凝视，和上午宋钱看她时很是想象，而且，宋钱看她时，宋钱自己没有意识到，就如现在她正专心地看着宋钱时，她自己也同样没有意识到。
“我的脸上有东西吗？”宋钱微笑着道。
“哦，不，没有，我只是，哈哈，不说了，我们出发吧。”崔燕的心中百转千回，如果说上天对她这二十几年来都有些残忍的话，那么遇到宋钱，那些不公就通通都可以抹平了。
“嗯，我已经等不及要吃烤鱼了。”崔莺看向前方，住院楼之外的世界，对现在的她来说，充满了浪漫和美好。
第四十六章 崔燕的房间
崔莺走近崔燕租住的房屋时，眼睛一下子就放亮了，小小的一室一厅的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上下床一定是因为她要来所以才买的，下床的被子是她最喜欢的印着熊猫的被套，床单也是配套的。
床上还摆着两只大熊，那是她一直都想要的，要不是因为医院的病房空间有限，她早就让姐姐给自己带过去了。
房间的墙壁上，还挂着姐姐当年用过的那把贴满了蓝色画纸的吉他。
崔莺走过去，细细地抚摸了一下床单和被套，又细细地抚摸着吉他上那些蓝色的贴画，那些贴画是她贴上去的。
“姐姐，这里简直就是天堂。”崔莺由衷赞叹了一句。
和崔莺的反应不一样，宋钱尽管也被屋子内的陈设惊得有些呆了，和隔壁自己的房间比起来，这里简直就是天堂，不仅收拾得很干净，一切的摆设都井井有条，而且墙壁上的那些字画，虽然一看就知道是廉价货，但就那样搭配上去，顿时就给这间小小的屋子增添了几分书香味。
尤其令宋钱震惊的是，在客厅的书架上，摆满了现当代中外作家的书，他从书的侧面看到，有《飘》，有《红与黑》，有《羊脂球》，还有泰戈尔的《飞鸟集》和《吉檀迦利》。
如果说至今为止他都不清楚她身上那种特别的高贵的气质是从哪里来的，那么此刻，他明白了，是这些书的香味的熏陶，让她有了那种特有的味道。
“有了这张床，我们姐妹俩就可以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其他的，都不是问题了。”崔燕显然也很高兴，刚才大妈的话她已经记在了心上，但她清楚，宋钱之所以那样做，就是不想让自己知道，所以，摊牌的时候还没到，而且，自己虽然已经完全认定，那位“表哥”就是眼前的“宋钱”，但她似乎还是需要再进行确认。
“我先把东西搬上来，你们先聊。”宋钱说了一句，很快就转身下到门口，将崔莺的其他行李搬上楼去。
崔燕想给他泡杯茶或者咖啡，但宋钱只要了一罐冰啤酒，三人坐下，又简单说了一下关于晚上烧烤的事情。
“姐夫就住在隔壁？我还真想去看看。”崔莺撒娇般说了一句。
“还是不要看了现在，否则一对比之下，我那边就真变成猪窝了。”宋钱开着玩笑，已经走向书架，随手抽出一本，是小仲马的《茶花女》，他心头微微一震：为什么？难道，天意就真是如此？
“姐夫你看什么书？我也想看。”崔莺对背对着自己的宋钱说道。
“是《茶花女》，你看吗？”宋钱轻声道。
“是好书，就是有点悲惨了，还是不看了，我现在需要强大的正能量。”崔莺说完，已经端起姐姐递过来的蜂蜜书，喝了一口，赞道：“好甜。”
“中午饭怎么解决，要不我去外面买？”宋钱将书放回原位，转身走了过来。
“出去干嘛？一会我来做，随便炒两个菜就可以了，方便，我都准备好了。”崔燕此时说话的口气，像极了一位已经当家很久的主妇。
“你还会做菜？”宋钱其实是想说，看她有些娇弱的模样，根本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那种。
“姐夫你难道没吃过我姐做的菜？”崔莺的话将两人都吓了一跳。
“我就从来没看到你做过，哈哈，我这次总算有口福了。”宋钱急忙将自己的话圆回来，刚才的那一刹那好险，自己已经完全忘记了此时的身份。
“你要么就在工地吃，要么就在外面吃，我想给你做也得有人吃啊。”崔燕也入戏了，两人一唱一和，很快就打消了崔莺的疑问。
“那好，以后你就给我做饭吧……”宋钱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像极了原来在村里时听到的那些男人想要娶老婆时对老婆说的话，男人们一般都会婉转地说，想找个做饭的人了，意思就是想娶老婆了。
这种婉转的表达方式，崔燕和崔莺也曾听自己的父母提到过，所以，宋钱和崔燕的脸在那一瞬间就红了。
“嘿嘿嘿，瞧你们俩那样子，本来就已经是恋爱关系了，还害羞，哈哈，姐夫，你脸皮也真是够薄的。”崔莺看两人的神情，忍不住开起了两人的玩笑。
“我这脸那么黑，你也能从上面看出红色来，小丫头你的眼色还真好。”宋钱用这句话化解了尴尬。
崔莺笑过一阵之后，转眼看着墙上挂着的吉他，“姐，现在还早，要不你先给我弹一首吧，好久都没听你弹过吉他了。”
“我都好久没弹了，现在差不多都忘了。”崔燕似乎很是为难，但眼睛已经看向了墙上的吉他。
“是啊是啊，我也想听一下，你弹出的吉他的声音。”宋钱的确是很感兴趣，她那种特别的气质，似乎并非书香的单纯熏陶，还有一种艺术的陶冶，对，也许就是那些可以化解世间任何伤痛的音乐，才让她在遭遇了人生的莫大磨难之后，依然微笑着面对生活。
“姐夫，我姐弹得最好的是《天空之城》，我保证，你听了之后，就会将所有烦恼都忘记，就像飘进了一座浪漫的城堡中，静静地看着花开花落，对了，还可以在夕阳的余晖之下，看在小河静静地流淌……”崔莺想要形容，自己曾经听到姐姐弹奏的《天空之城》时内心所看到的那种画面，但似乎没有什么，又似乎有很多，所以，她一下子竟然都说不完。
“就你话多，哪有那么神奇？而且，你自己的感受，也不能代表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还城堡？还花开花落？还余晖？还小河？都什么啊？”崔燕被妹妹的天真逗乐了，她看到宋钱的双眸正认真地看着自己，眼神中似乎有一种看起来表面淡淡的但内里却十分强烈的期待，她终于踮起脚，将那把自己经常擦拭却已经数年没有弹奏的吉他拿了下来。
“先说好，如果不好听，不要怪我。”崔燕解释了一句，将吉他抱在怀里，脸上的神色有几分紧张，同时也有一种恬淡和闲适。
第四十七章 天空之城
音乐是母亲的手掌，可以抚平你所有的伤痛；音乐是父亲的臂膀，可以给你前进的力量；音乐是一座桥，一端连着你的灵魂，另一端是你向往的远方……
崔燕调弦的时候，崔莺停止了刚才的叽叽喳喳，她很认真地端坐着，似乎这样的举动是在姐姐弹吉他之前最应该有的仪式感。
宋钱坐在凳子上，双眼凝视着专注的崔燕，刚才还在推辞的崔燕，此刻一抱起吉他，那分由内而外散发着的空灵气质就越加浓烈了起来。
吉他的声音是破碎的，但当那美丽的音符通过这种破碎的方式破碎的方式跳跃着钻进人的耳朵时，精灵的舞蹈就在耳膜上产生了一场尤为剧烈的风暴，这场风暴通过耳膜处的神经同步传向大脑。
“是城堡……”
宋钱在心中低语，心中蓦然间就出现了刚才崔莺所说的那座美丽的城堡。
“是夕阳……”
宋钱内心的另一双无形的眼睛，可不就正看着夕阳吗？夕阳之下，似乎还有无数美丽的花朵正含苞待放。
“是天堂……”
一幅幅的画面快速闪过之后，宋钱只感觉要为这个有着城堡和夕阳的地方命名，除了天堂，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形容此地。
独孤的“天空之城”，原来就是每个人心中偶尔都会跳出的那座天堂。
一曲结束，落寞而凄美的感觉满满地装进了三人的心上，余音已经散去，三人却依旧保持了好几秒的沉默。
忘记了鼓掌，忘记了赞美，甚至忘记了呼吸。
当被已经稍微有些窒息的感觉将自己的思绪带回到眼前时，宋钱首先站了起来，“你没说错，我真的看到了城堡，还有夕阳……”
他停止了说话，因为崔燕已经抱着吉他站起身来，“又胡说，搞得我以后都不敢在你们面前弹吉他了。”
“真的，我也看见了，我就说过，我没说谎，我当初看到的景象就是那样，刚才，我又仿佛回到了一个我曾经到过的地方。”崔莺似乎并不在意姐姐的谦虚和佯装的生气，她也和宋钱一样，只想说出自己内心最直接的感受。
“姐姐，要是每天都能到那城堡一次，我想，就算生活再艰难，我也愿意。”崔莺凝视着自己的姐姐，她那认真的模样，似乎是在做了很久的思考之后方才斩钉截铁地将一番肺腑之言说出来。
“我也是，若是能经常到了城堡中去看看夕阳和山花，还有无数的精灵舞蹈，就算是死，我看也值得。”宋钱几乎是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说出这句话的，说完之后，方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太过夸张，而且听起来很有拍马屁的嫌疑。
“你们俩越说越没边了啊，有那么夸张吗？究竟是我弹得好还是那首曲子本身就能令人走火入魔一般产生幻觉，我现在真的是分不清了。”崔燕无奈地苦笑。
“曲子好，弹曲子的人也很好，反正啊，都好。”宋钱说的也是自己的肺腑之言。
“嗯，我同意。”崔莺随声附和。
崔燕却将吉特挂回墙上，根本不理睬宋钱和崔莺让她再弹一首的话，然后，她转身走近了外面那个小小的厨房，准备先把饭煮好。
“你们先看看电视吧，我把菜洗了。”崔燕在厨房中轻轻喊了一句。
“姐夫，现在，你相信我了吧？”在崔燕走后，崔莺问一旁的宋钱。
“其实我原来也听人弹过，但就是没有那种感觉，也不知道为什么。”宋钱也感到很困惑，《天空之城》本来就很美，原来每次回家坐上客车时，他的耳机内也会重复播放好几遍这首曲子，内心也会异常地感到宁静和一中宁静之中的生机勃勃，但刚才那种能看到城堡和夕阳的很是虚幻又感觉到自己的确就是身临其境的很魔幻的经历，他从来就没有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自己用MP3播放时，也不会有那种感觉，我试过好几次了，就只有听姐姐亲自弹奏时，那种亦真亦幻的感觉才会跑出来，好像姐姐的手上真是有某种魔幻的力量一样。”崔莺压低了声音，很是神秘地告诉宋钱这一秘密。
“是吗？难道你姐姐还真是天上的音乐之神下界？”宋钱顿时开起了玩笑，但事实上他的内心却真的就在用这种玄幻的视觉在看待崔燕了。
“天上有花神，有火神，也有水神，就是这音乐之神，好像还没听说过。”崔莺很是认真，似乎对于这个问题，她也有过小小的研究。
“天上的神那么多，怎么就知道没有呢？”宋钱嘿嘿一笑，他被眼前的景象逗乐了，两个二十几岁的成年人，竟然在一本正经地谈论着天上神仙的事情，还一板一眼，将之视为就在谈论林州市东小巷那家的酸粉好吃，那家的糯米饭有嚼劲一般。
“哈哈哈……”崔莺那银铃般的笑声终于也响了起来，她的想法和宋钱的是一样的，都觉得两人这样谈论玄幻的事情实在很好玩。
“笑什么啊？不要太夸张了啊，要不伤口一会又该痛了。”崔燕在厨房有些焦急地提醒。
“我有种想法，如果你的声音配上你姐姐的吉他，你说是不是最完美的组合？”宋钱说着，已经站起身来看向窗外，似乎正在构思着崔燕和崔莺两姐妹一人唱歌一人弹琴的那种唯美画面。
崔莺却没有说话，不是高兴的那种，也不是伤心，宋钱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急忙道歉。
“你没错，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有点伤感而已。”崔莺脸上很勉强地露出微笑，但宋钱能看出来，那微笑中包含着满满的苦涩。
“如果是不愉快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在，这不就挺好的？再过段时间，你就可以下床了，那时，还可以回到学校读书，多好。”宋钱安慰了崔莺几句，但在不知道详情的情况下去安慰人，其实还是挺难的，只能说一些空话和套话，这显得安慰本身就有几分苍白无力。
“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崔莺的眼睛里快速地闪烁出了晶莹的光，脸色和刚才还在畅想《天空之城》的音乐声中那个美丽城堡时的由衷的欣喜截然相反。
第四十八章 我也要走
在青山县清水镇大坝村，至今还流传着这样的传统，一般人家的女孩，就只能读到初中毕业就不能继续上学，除非那家人家里很有钱或者很有地位，或者那女孩的父母中有一方是受过一些教育的比较开明的父母，但女孩要上高中或者大学的话，家里受到的指指点点就会很多，当然都是一些眼红的人所说的闲话。
这种奇葩的传统在崔燕和崔莺诞生之后事实上已经大大缩小了流传的范围，只要家里稍微有些钱的，一般都不会阻止，但如果家境很寒酸的，那根本就不会考虑要不要上高中的问题，直接就早早为女儿选好了未来的夫婿，嫁出女儿后，就用所得的彩礼为家中的儿子准备寻一门好的亲事。
崔燕家就属于那种根本不用选择的家庭，父亲老实巴交，大半辈子都只是在面对着土地，村里有人出去做生意挣钱了，他心里半点也不慌，还是种自己的地；村里有人出去跑车挣钱了，他依旧不慌，扛着锄头就往地里赶；村里有人在倒腾山货水货，他还是不慌，仍然只关心着自己那两亩地里的庄稼。
后来，崔燕的母亲受不了那种长期都要为穷苦而发愁的日子，就在一个晚上跟着到村里来收山货的小老板跑了的时候，崔燕的父亲还是没什么感觉，只是坐在老屋的门口吧嗒吧嗒连连抽了好几袋烟，然后就扛着锄头往地里赶。
崔燕和崔莺跑出村外去，顺着村外的公路往前追，除了来往的车辆外，她们根本没有看到母亲的半个影子。
“那家伙是开三轮车来的，现在估计已经跑远了。”正在读初一的崔莺说了一句之后，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崔燕那时已经是初三，她显得比较镇定，而且，她在学校的图书馆看了许多书，她的成绩一直都是年纪第一，她的思想比她的年纪成长的速度要快上许多，她默默地为自己的妹妹擦干眼泪，然后说了一句，“我们把母亲追回来干什么？”
崔莺一听，顿时就不哭了，可不是吗？母亲回来了，继续跟着她们一起受苦，在吃不饱的时候将自己的饭给她们吃，在没有营养的情况下，面黄肌瘦地跟着父亲一天天往那地里赶。
“莺莺，妈妈受了大半辈子苦了，她给我们的已经够多了，现在她不想给了，她想过几天自己想要过的日子，我们就让她走吧。”崔燕那稚嫩的脸上，泛起了一种和她的年龄很不相称的倔强。
“姐，但是我还是想妈妈啊。”崔莺一下子又哭了起来。
“走吧，过不了多久，我也要走了。”崔燕像是在自言自语。
“什么？姐，你不要走，你走了，以后谁陪着我啊。”崔莺的话很是凄厉，的确，在家里，父亲除了将弟弟捧在手心之外，对于她们两姐妹，父亲一向都冷淡得像是路人。
只有母亲会每天和两姐妹说上些话，问她们在学校能不能吃上热饭，学习难不难，会给她们梳头，还和她们一起到小河的隐蔽处快速地洗澡。
“放心吧，我打算在毕业之后父亲要给我定亲之前就出去挣下一笔钱，拿给父亲做彩礼，我还要上高中，我要靠自己养活自己，我也要靠自己去完成我想要读书的梦想。”崔燕的话就像是天方夜谭，至少在当时的崔莺听来，他的话显得大胆、狂妄。
“姐姐，那你怎么挣钱呢？我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崔莺注意到了这个现实的问题。
“放心，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崔燕很坚定地说完这句话，双眼看着延伸到山外的公路，陷入了默默的沉思中。
对于崔燕和崔莺来说，那年的中考很快就结束了，也许是因为崔燕一直都在心中掐着日子，而且也在计划着怎么在毕业之后就将自己的彩礼钱和上高中的学费钱挣来的缘故。
一考完试之后，和村里的其他姑娘不一样，其他姑娘已经想好，就这样等着自己的父母给自己找到未来的婆家，然后将彩礼送到家里，给家里的哥哥或者弟弟，之后她们就会到婆家跟着干活，待到年纪再大一些，她们就会成为那家人正式的媳妇，开始和那家人中的儿子们住到一个房间里。
崔燕却从考场出来之后就一口气跑到家里，见父亲不在家，她就知道，父亲一定是在地里，于是，她又一口气跑到地里。
果然，父亲正弓着背在锄地。
“爸，我有话想给你说。”崔燕气喘吁吁，却还是对着身前的父亲说了一句。
“有什么话就不能回家再说？”父亲的话很冷，就像他一向的脸色那样冷，只有面对弟弟的时候，那张很冷的脸上才会出现一丝丝笑意。
“我想读高中。”崔燕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终于将这句话说出来。
父亲停止了锄地的动作，将锄头就那样挖在地里，慢慢地转过身来，很是奇怪地打量着崔燕，打量着这个给自己说她要读高中的女儿。
崔燕从父亲那冰冷的眼神中，似乎看到了寒霜，“我自己挣钱，我挣下弟弟今后结婚的彩礼钱，我也自己挣下自己读书要花的学费……”
在父亲冰冷的眼神打量下，崔燕说话的声音已经没有了来之前的那种底气。
父亲冷笑，笑容比他板着脸时还要令人感到寒冷，崔燕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在六月天里打冷颤，她是第一次。
“我一定可以的……”崔燕的声音不卑不亢，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那就去吧，那是你自己的事，你实在没主意了，那就是我的事，就像你妈一样……”父亲终于说话了，但却没有将话说完，就停留在了那个关于妈妈的事情开始的地方。
“爸，你没事吧？”崔燕似乎听出了父亲的话语中含有的除了冰冷之外的情绪。
“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我就只想守着这片土地老老实实过日子。”父亲摆了摆手，继续拿起锄头，朝着泥土挥舞起来。
第四十九章 逆风飞翔
崔莺的故事才刚刚将了一个小小的开头，姐姐崔燕就已经在厨房叫了起来，“我给忘了，要给你做啤酒鸭的，什么都买了，就单单没有买啤酒，冰箱里面那最后一罐，刚才也给宋钱喝了，咳，我这记性真是着急……”
“没关系，我那里还有不少，我去拿。”宋钱站起身来，接着对崔莺小声说道：“故事一定要讲完哈，我先把啤酒拿来。”
崔莺嘿嘿一笑，宋钱对姐姐的过去那样感兴趣，她也很能理解，毕竟是要在以后一起生活的人啊。
“莺莺，如果你累了，那就先休息一下，饭菜一会就好了。”厨房内又传来崔燕的声音。
“姐姐，我没事，在医院睡多了，我就想这样好好坐着和你们聊天。”
“那行，等你姐夫……宋钱回来你继续和她说说话。”崔燕在厨房自己已经羞红了脸，这“姐夫”的称呼一直都被崔莺叫个不停，她自己倒似已经完全习惯了。
宋钱将好几罐啤酒拿给崔燕，然后很关切地问了一句：“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你就陪着莺莺聊天吧，那丫头可喜欢和人说话了。”崔燕说着，给了宋钱一个笑脸，“谢谢你。”
宋钱微微摇头，“以后都不用跟我说这三个字。”
“那……”崔燕似乎一下子回想起关于“表哥”的事，本想试探性地问一句，但终于还是忍住了，“好，我做菜了，你过去吧，估计还得一会。”
“辛苦了。”
宋钱转身走到卧室内，又坐在了崔莺跟前，比起主角本身，现在，关于主角的故事，才更加吸引他，因为，从这些故事里，他才可以看到更加立体，也更加生动的主角。
“继续吧……”宋钱伸手示意，崔莺嘿嘿一笑，随即又开始了那些关于姐姐和自己往事的讲述。
崔燕回到家里，对已经上了小学五年级的弟弟说：“弟弟，我要出去挣钱了，以后给你娶媳妇用的，你开心吗？”
弟弟一听，双眼直勾勾看着姐姐，“姐，我不要娶媳妇，不要你挣钱，妈妈走了，你不要再走了……呜呜呜……”
弟弟的话，顿时引来崔燕一阵哭泣，年幼的弟弟也在受着命运的摆布，命运让他只能靠着父母和姐姐们的劳动或者出嫁来换取他今后可以结婚生子的权利，命运摆布着他今后有很大的可能会成为像父亲那样的父亲，也指望着自己的女儿们能用出嫁的彩礼来换取他的儿子结婚生子的权利。
“爸爸会好好照顾你的，二姐也会好好照顾你的，一定要好好读书。”
崔燕说完，将自己的衣服随便拿上几件，其实也没什么衣服可言，因此根本就不用去挑选，最后看了一眼弟弟，将口袋中的两颗水果糖递到他的小手上，然后不再回头，一口气跑出了家门。
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到了外面，又能感谢什么？这是当时的崔燕思考的问题，也是听到这里的宋钱最为关心的事情。
她先来到镇上，这个小镇是上中学的地方，她是最熟悉的，但时间已经快到晚上，来来回回赶了一天路，她又累又饿，首先要找个地方落脚。
她在大脑中搜寻了一遍，最后终于找到了初中同学的家里，同学是镇上的，她家就在镇上的农贸市场卖水果。
崔燕和女生的关系很好，所以，当崔燕简单说明了来意之后，同学很轻松地就答应了她的要求。
当晚，她和那位正等待自己的父亲给自己找来合适人家的女孩聊了很久。
“我想读书，我不愿就这样屈服于命运。”崔燕对女同学说道。
“算了吧，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至少很大一部分人，当然我指的是像我这样成绩一般的女孩，我们的路都是差不多的，你虽然是第一名，但你的家境会限制你，最后，你就算再挣扎，结果估计也不会很好。”女同学像是看惯沧桑的中年妇女一般，用老气横秋的口吻回答崔燕的问题。
“难道我们就只能听从和谐狗屁传统的摆布？只能听从贫穷家境的摆布？只能听从因为出生所决定的悲惨命运的摆布？注定要过上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永远都只能活在这个灰暗世界里的人？”崔燕说道这里，语气中已经满含愤怒。
“崔燕，我还记得老师上课的时候说过，当洪水来临时，蝼蚁就算再想偷生，最后也只能随着滚滚洪流沉浮，最后的结果，就要看它是顺势而生，还是逆势而亡，这个，你应该记得。”女同学为自己找到了充足的论据而感到丝丝欣喜。
“不，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是，当滚滚洪流是正义的公正的带着新希望的那种洪流时，跳梁小丑如蝼蚁者，就只能顺势而为，否则就只能走向灭亡。”崔燕纠正了女同学对这句话的误解，接着说道，“你还记不记得老师说过的另外一句话，当命运正处于逆风时期时，如果你选择了顺应大流，完全将自己裹挟在那舒适的顺风之中，你永远都无法高飞，但若你能坚守自己的初心，心中永远怀着希望，那你就能逆着风飞翔。”
女同学为自己对老师所说的那句话的准确含义产生了误读而感到惭愧，她已经无法驳斥崔燕的论点，“逆风而翔，逆着风才能飞翔，那不就是风筝吗？”女同学为自己的发现低声尖叫起来。
“可不是？就算命运之线一直拉扯着它，但它还是要选择逆风飞翔。”崔燕为自己和女同学终于在这一点上达成共识而感到高兴。
“但是你打算怎么做呢？两个多月的假期时间，你真能挣到你弟弟的彩礼钱还有你的学费？”
“当然，我已经想好了，就要去县城，县城地方大，我想就算是捡垃圾，也会挣得多些。”崔燕为自己的计划感到自豪。
“啊？捡垃圾？”女同学张大了自己的嘴巴。
“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到了县城，刷盘子洗碗扫地洗衣服啥的，我都可以做，不愁挣不到钱。”崔燕信心满满。
第五十章 大金牙
一夜之后，崔燕揣着她的梦想和雄心壮志，踏上了到青山县城的路。
那是真正的踏上，因为她选择的是步行，尽管女同学在她出门前将自己平时偷偷攒下的零花钱都给了她，但她还是想着要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才拿出来用。
青山县距离清水镇足足有三十里路，如果选择坐车的话，大概是一个小时的时间，因为都是山路，汽车行驶的速度不会很快，但是如果步行的话，要通过一座又一座的高山，那速度就更加慢了。
崔燕也不是全无准备，就在中考之前的两个月甚至更早，她就已经在心中计划着自己要到县城挣钱的事，她还凭着自己知道的关于外出要准备些什么的经验，准备好了一把小刀，用来防身，也用来作为实在不得以时去挖上一些野菜充饥。
正好是烈日当空的夏天，她所带的水很快就喝了个底朝天，兜兜转转三个多小时后，她终于看到了“青山县”的巨大的石门。
然而，和她预先设想的那种第一天就先找到一份工作，至少先有住的地方，第二天开始就挣钱的计划不太一样，到达县城时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她忍者饥饿问了几家小饭馆要不要洗碗或者打扫卫生的工人，小饭馆的老板或者老板娘们在细细打量她一番之后就在嘴角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跑了好几家，得到的结果都是差不多的，先是嘴角上的那个神秘莫测的微笑，接着就是一阵摆手和不耐烦的拒绝。
“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他们就不相信我真能干好多好多活？”她的年纪，不太可能知道童工的概念，也不太清楚那些老板老板娘们对小孩子做事情的各种担心。
直到太阳已经下山，那片刚才还有的金黄也慢慢地从天际消失，她在祈祷太阳慢些下山天慢些黑下来很久之后，太阳终于还是彻底消失了，天空像是罩上了一层弄弄的黑幕。
“怎么办？天已经黑了，今天什么地方？”她对着县城的小河问着自己，小河中只有自己的倒影，倒影并没有给她任何回答。
“要不，还是回家吧？”她自己给自己想了一个答案。
但是很快她就将这种答案否定了，自己好不容易才到了县城，现在回去，那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在有路灯的的小河边站了许久，直到天已经黑尽，晚上出来散步的人似乎又开始多了起来，她还是没有想出来，自己应该到什么地方去住上一晚。
那些什么宾馆、酒店之类的地方，对她来说，就是一个从来没去过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急忙转身，右手很快就握住了藏在衣服口袋中的刀子。
“小妹妹，你是不是在找工作啊？”
一位镶着大金牙的形容猥琐的男人正对着她嘿嘿直笑，那张笑脸一看就很令人感到厌恶，但她的确就是来找工作的啊，找了一下午了，还是没有半点着落，眼下就连今晚住哪里都不知道，现在竟然有人主动来问自己，自己又怎么能将这个机会白白放走呢？
“是啊大叔，你是哪家饭馆的？是要请洗碗的还是打扫卫生的？我都可以。”崔燕尽量忍耐着对那张镶着大金牙的嘴脸的厌恶，微笑着很礼貌地说。
“哈哈，那你如果洗碗或者打扫卫生的话，一个月打算要多少工资啊？”大金牙嘿嘿直笑，还顺势掏出烟来，用打火机点燃，吸了一口之后，将烟雾对着崔燕吐了过去。
对于工资的问题，崔燕再出来之前就没想好，但是按照村里娶媳妇的彩礼标准，想要再两个半月内挣够学费和弟弟将来的彩礼钱，每个月的工资起码得有五千，她从来就不了解究竟洗碗工或者清洁工的工资是多少，她只是凭着自己单纯的猜测和对县城的印象中的富裕来对工资进行了初步的衡量。
“五千。”她有些颤颤巍巍地说道。
“哈哈哈……五千，哈，五千……哈哈哈……”大金牙就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得全身都在颤抖。
“怎么？是不是太高了？”她不好意思地问了一句，心中还在盘算着，村里的彩礼标准，一般是八千八或者九千九，自己两个半月的时间要是能挣上一万多，除了给父亲的那些钱外，还够交高中的学费。
但山里的姑娘，而且是几乎没有出过小镇的姑娘，对县城的向往和过高的期望，却显得太过不切实际了。
“你知道这县城里洗碗工的工资一般是多少吗？”大金牙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每个月三百，干得好的，给点奖金，也不过就是四百，最多的也不会多过五百，你还五千，哎呀我的妈呀……哈哈，五千。”大金牙又开始笑了起来。
“什么？三百？干得好最多五百？”崔燕第一次体会到了，自己的梦想和现实的差距之间，竟然离得那么远，就像牛郎和织女隔着的银河那么远。她默默垂下头去，倒不是因为大金牙还在继续笑话她所提的工资，而是因为自己第一次走出家门，想要寻找的成就梦想的路，就这样一下子就被掐灭了。
大金牙却突然很神秘地说道：“小妹妹，要挣到五千的工资，也不是不可能，但是绝对不是去洗碗或者打扫卫生，而是干些别的。”大金牙说完，双眼贼溜溜地扫视了一下四周。
“太重的活，我也干不了啊，我听说过，那些在工地上干活的人，一天就能有一百甚至更高，但我真干不了。”崔燕很是坦白，也更加失落了。
“当然不是让你去干重活，你这小身板，干重活能找你吗？”大金牙说话的声音放低了很多，那张丑陋的脸距离崔燕也更加近了几分，就像在她的耳边低语，这令崔燕更加感到对那张脸的厌恶，但自己的梦想，似乎和眼前这人开始产生了那么一丝联系，因此，崔燕还是极力忍住了。
第五十一章 巧姐
大金牙将手附在嘴边，又靠近了一些崔燕的耳朵，然后张嘴就想告诉她关于做什么工作可以每个月挣到五千的事情。
但他还没说出一个字来，就先“哎哟”一声叫唤起来，接着，他快速转身，跑出了几步之后才回过头来，口中大骂道：“臭婆娘，你又来坏我好事，哼……”
这时，崔燕看到，是自己身边站立着一位身材颇为高大，侧脸很是美丽，而且从只能看到的右边眼睛里射出的光芒，有些令人胆寒的穿着黑风衣的年轻女生。
“大金牙，你拉皮条就算了，竟然连小女孩都不放过，我就该报警抓你，让你做一辈子牢。”女生大喝一声，大金牙被她的声音一吓，原本猥琐的模样此时就更加低下去一头。
“哼，你别乱说，我给她说什么了？你自己可以问问她，你自己不愿意就算了，还总是多管闲事，哪天落在我手里，我一定让你肠子都悔青了。”大金牙说完，已经转过身去，像猴子一般快速地穿过人群走了。
崔燕看到大金牙已经跑了，对眼前这位大姐姐有些怨怪起来，他还没说做什么共组可以每个月挣到五千的工资呢，这位大姐姐就这样把她吓跑了。
“小妹妹，你没事吧？”大姐姐背上背着一包看起来很大的东西，她弯下腰了来，微笑着看向崔燕，这种温暖的表情，和刚才她大声喝骂大金牙时判若两人。
“姐姐，我没事，只是，他是来给我介绍工作的，你就这样……”崔燕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已经发生了变化，到了嘴边的话就不敢再说出来。
“哼……死大金牙，哪天非要被枪毙了不可，哼，气死我了。”大姐姐很是愤怒，她用力跺脚，似乎和正踩着的地下有仇。
“大姐姐，你怎么了？”崔燕看到这个一会春风般温暖一会又寒冰般冷酷的女人，一下子竟然有些害怕起来。
“别听他瞎说，他就是个害人精，专门就找你这样的小女孩下手，我当初就差点被他骗了，还好我会功夫，才没有让他得手。”年轻女生解释了一通，见崔燕还是懵懵懂懂，当下摇头叹息，“对了，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干嘛？还找工作？你不是这县城里的人？”她打量着崔燕，见她背着鼓鼓涨涨的书包，身上的衣服也是那种农村的土布衣服，一下子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想挣钱读书，我不想等着嫁人……”崔燕一听年轻女生的话，又看到大金牙跑了，刚才自己已经得到了信息，洗碗和打扫卫生能挣到的工资，也不过每个月三百，大金牙所说的那种每个月可以挣到五千的工作，她都还没能听到，就让眼前这位年轻女生打跑了，她最后的希望，似乎就在大金牙跑掉的那一刹那，也跟着跑掉了，她急得差点要哭了起来，所说的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她自己都分不清楚了。
“什么？挣钱读书？不想嫁人？哈，小妹妹，你这才多大？读书和嫁人，难道只能二选一？太离谱了吧？难道你没有父母？父母不管你？”年轻女生只觉得自己听到了天方夜谈。
崔燕也不答话，就那样怔怔地看着大金牙消失的方向，那里似乎也是自己梦想消失的方向。
“我叫甄巧，大家都叫我巧姐，要不，我们找个地方，你再慢慢说一下你的事？也许，我能帮到你呢？”巧姐见崔燕一直在掉泪，一句话也不说，知道这单纯的小姑娘一定是着急了，现在和她说什么，只怕她也听不进去，那该死的大金牙是那号人物，就在这里给她说那个，似乎也不是很妥当。
崔燕却一动不动，就那样看着刚才看向的地方，仿佛石化了一般。
“哎，小妹妹，你到底是住哪里的？要不我送你回家，要不我就报警，让警察接你回家，你说你要怎么样？”
这句话崔燕听到了，回家，一想到回家，她就真的着急了，“不，我不回家，我好不容易才出来，我一定不回家。”
甄巧乐了，“小妮子，还挺倔，那行，你跟我说你想要干嘛？”
“我想读书，我不想嫁人。”
“嘿，要读书就要去学校，要嫁人？谁让你嫁人了？你这才多大啊？照我看，也就十五六岁，谁让你嫁人了？啊？我告他去。”甄巧一边问着，一边在心中盘算，眼前这位小女孩是不是被后父或者后母逼着嫁人，所以才跑了出来，她原本只是想赶走大金牙，然后继续去做自己的事，但没想到这小女孩说出来的话，那其中的曲折和缘由，竟然那样深深地牵扯着她的心，让她根本不愿也不敢就这样离开。
“唉，得了，怕了你了，救人救到底，那你跟我走，招工组的事情，或许我也能帮你呢？”甄巧知道，如果没有打开她的心结，要让她跟自己走，那是不太可能了。
“你真能帮我找到工作？”崔燕的眼睛里，突然间流露出两道希望的神色，接着，她再次低下头去，那种悲哀和失望很快又席卷了她刚刚才出现的希望，“算了吧，刚才那位大叔说了，这里的工作，每个月也就是三百，最多五百，根本就不肯能挣到那么多钱。”
“你想要挣多少钱？读书需要很多钱吗？”甄巧拿眼前这位小姑娘没办法，刚才她也大概听到了一句什么五千之类的话。
“读书要不了那么多，但是要挣到我弟弟的彩礼钱，至少也得八千八。”崔燕抬起头来，带着泪花的双眼中写满了这个年纪不应该出现的失落。
但甄巧同时也看到，那失落的双眸中，还闪动着一种难掩的倔强和不屈。
“彩礼钱？你弟弟的？你弟弟多大了？就需要彩礼钱了？”甄巧真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如果不是的话，那么这位小姑娘的精神一定是有点问题的，但从那双干净澄澈的眸子里，却看不到一丝混浊，相反，这些听起来很是莫名其妙的话，似乎并没有半点精神病人所说的那种不合逻辑之处。
第五十二章 讨饭你会吗
甄巧知道，如果没有把这位小姑娘的心结抓准，想要让她回心转意或者帮助她是不可能的。
她更加耐心地慢慢问起，从她的住址到她所说的那些什么弟弟的彩礼、她要读书等等问题都细致地了解了一遍，当她听到那个可笑而愚蠢的风俗时，就想对着那个可恶的风俗狠狠打上几拳，但总体的情况，她总算全部都了解了。
“所以，你就想靠着到县城来打工挣钱？”
崔燕坚定地点头。
“靠着洗碗刷盘子或者打扫卫生或者捡垃圾？”
“嗯。”
甄巧从这倔强而天真的女孩身上，似乎看到了一些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品质，“那好，我帮你。”
“姐姐，但是刚才那位大叔？”崔燕想说，那位能给自己介绍工作的大叔已经被她打跑了，她难道能帮自己找到像那大叔说的五千一个月的工作？
“别提那坏蛋，我现在问你，如果让你和我一起讨饭，你会不会觉得丢人？”甄巧很认真地问她。
“讨饭？”崔燕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这位背着一个大包穿着风衣牛仔裤的大姐姐，怎么看都不像是讨饭的人。
“你不要想多了，我讨饭，其实不像那些端着碗跪在地上求人给钱给吃的人，事实上我也是在做生意，我在和那些人交易。”
“交易？”
崔燕还是难以理解，讨饭和交易之间如何能划上等号或者相似符号。
“走，去了你就知道了。”
甄巧拉上她，就到了县城中人流量最大的中心，崔燕一直都带着疑惑，不知道这位大姐姐究竟要怎样进行交易讨饭，所以，她的脸上一直都挂着许多问好。
到了一个小广场上，甄巧很熟练地将自己背上的大包放下来，然后同样熟练地将大包的拉链拉开，崔燕看到，在大包中，赫然躺在一把吉他，她见过吉他，至少在书上也听人描绘过。
她还是带着不解，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甄巧一步一步地进行操作。
很快，甄巧就将装着吉他的大包摆在身前，还不忘从大包中拿出一个面包和一瓶矿泉水递给崔燕，她点头示意她先吃。
崔燕对甄巧的善解人意很是感激，她已经饿了一天了，从早上出门在女同学家吃过两个烤馒头，直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天了，她也不客气，看着甄巧的样子，似乎也没有注意关于她吃面包的事。
那时候，她觉得，面包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她原本就几乎没有吃过外面买的面包，在已经饿了很久的情况下，吃到这种甜甜的软软的美味，对她而言就是一种至高无上的享受。
当她慢慢地咀嚼着甜甜的面包喝着矿泉水沉浸在短暂的食物和水的享受中时，甄巧已经开始调弦，当一串串吉他弦发出的悦耳动人的声音在小广场上的嘈杂声中如仙乐一般钻进崔燕的耳朵时，她几乎忘记了自己的饥渴，那种吉他弦弹奏出的声音，竟然能那样好听。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
甄巧已经开始唱了起来，吉他的声音和她的歌唱融合在一起，很是动听。
崔燕看到，已经有人开始慢慢地向她们这边围拢过来，有人驻足静静地听着，有人伸手指了指甄巧，有人还从自己的衣服或者裤子口袋中掏出钱来，放进她们身前的大包里，有的是一块的，有的是五毛的，有的是一张五块的，后来，崔燕看到，还有人往里面放进去十块钱。
她似乎明白了，甄巧所说的讨饭和交易的含义。
甄巧唱完《那些花儿》，接着又唱《生如夏花》，她的歌声和吉他声中，好像天然就有一种莫大的魔力，那些动听的音符就像在耳膜上跳舞的精灵，崔燕当时的感觉就是这样。
“原来弹着吉他唱歌的声音可以这样打动人，女人弹吉他唱歌的样子，可以这样迷人。”崔燕一手拿着还未吃完的面包，一手拿着矿泉水，凝视着正卖力专注地唱着《生如夏花》的甄巧，她深深感觉到，自己已经被眼前的这个人和这首歌迷醉了。
往吉他包中放钱的人越来越多，但甄巧从头到尾就没有往那里看过一眼，仿佛那包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她要做的事情，就是忘情地歌唱。
当下一首新歌的前奏旋律响起时，崔燕能听得出来，那是自己的同班女同学曾经用复读机放磁带给自己听过的朴树的《白桦林》，她第一听到时，整个人都似乎跑进了那首歌所描绘的那个凄美动人的世界中。
再次听到甄巧唱起这首歌时，她的感觉似乎比第一次还要强烈得多，也许是因为甄巧弹奏吉他的方式和原唱的有些许区别，但这些许的区别，似乎就能加适合了眼下这个场景中听歌的人；也许，是因为自己此时的处境原本就悲凉，在这悲哀的歌声中去感知那种凄美的爱情，似乎是更加适合心境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脸颊上已经挂满了泪水。
从《白桦林》中，她看到自己远去的母亲的背影，也看到了父亲那张冷若冰霜的不苟言笑的脸，她看到了弟弟拉着自己不让自己离开的哭泣的模样，也看到了妹妹在上完初中后就要穿上红色的喜服被人抱着走近房间时流着泪的脸……
还有没有人往吉他的大包中放钱，崔燕已经完全没有注意，她就那样静静地沉浸在音乐给自己构造的一个和以往不同却又十分相似的凄美的世界中，此时，世界上除了甄巧的歌声和吉他声，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但她还是能微微感觉到，向这里靠近的人越来越多，因为原本清凉的风，似乎一点半点都吹不到她的脸上了，她知道，是因为往这个方向压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已经将甄巧和她两个人围在密不透风的人圈内。
唱完了《白桦林》，甄巧接着唱《傻子才哭泣》《狗屁青春》等等朴树的歌，当然，这些歌曲，崔燕从来没听过，除了感觉到好听之外，她对歌曲本身一无所知。
第五十三章 数钱
甄巧前前后后一共唱了十首歌，最后一首唱完后，时间已经过去差不多一个小时，此时天已经完全黑尽，天上的星星开始频繁地眨起了眼睛，但围拢的人还是水泄不通，没人愿意就这样离去。
有几个少年还打着口哨，然后用或粗犷或尖细的声音大喊：“再来一首……”
甄巧却对着四面的人群抱歉地弯下了腰，“谢谢大家，明天，我还会再来，今天已经唱不动了，谢谢大家。”
她速度很快地将吉他放进已经装了一堆零钱的打包内，然后动作敏捷地将大包的拉链拉上，接着，她对着已经散落的人群再次鞠躬，随后就拉着崔燕小跑着走了出去。
“刚才那个，就是你说的讨饭？”崔燕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不错，你觉得那种挣钱的方式怎么样？丢人吗？”甄巧说完，嘿嘿一笑。
“一点也不，而且你唱得很好听，就像仙乐一样，我完全陶醉了，哦，对了，我的面包还没吃完。”崔燕似乎一下子感觉到，自己没填饱的肚子此时正在激烈地抗议了。
“小丫头片子，还会甜言蜜语哄人。”甄巧说着，脚步却加快了，“面包可以不吃了，走，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很快，她们就到了县城的夜市摊上，甄巧抽出一张十块的票子递给老板，“来两个炒饭、两串烤肉、两串烤豆腐，打包。”
老板笑眯眯地答应着，很快，就将两份盒饭和四串烧烤装在袋子里，递给了甄巧。
“走，回家吃去。”甄巧拉着崔燕又继续走了。
崔燕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她走了出去。
从夜市街拐到大街，又转进一条小胡同内，几分钟之后，就到了一处瓦房门口，甄巧拿出钥匙，很熟练地将瓦房的门锁打开，然后和崔燕一起走进去，接着又快速地将大门从里面关上。
进门之后有些黑，崔燕没看清里面的陈设，但凭着昏暗的光线，还是能大概看清，这里像是一处四合院。
甄巧在前带路，几步之后，就到了进门左边的厢房，她将门锁打开，然后快速地将点灯拉亮，一间布局很是紧凑的小房间就展现在崔燕眼前。
墙壁上贴满了各种明星海报，其中最多也是最大的，就是她认识的不多的明星中的一位——朴树。
“哇，朴树。”崔燕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到朴树的海报，那个性十足的长发，还有忧郁的不羁的双眼，她第一次看到就很喜欢，这次能这样近距离地长久地注视，那种感觉，说是大姥姥进了大观园也不为过。
“别大惊小怪的，那是我男朋友。”甄巧已经将吉他和炒饭烧烤等放下，也脱掉了自己的风衣。
“什么？男朋友？”崔燕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哈哈哈，梦想中的男朋友，不行吗？”甄巧被她紧张的样子逗乐了，“你不会也喜欢他吧？哈哈，不能跟我抢哦。”
“我、我、我没有……没有。”崔燕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这种玩笑，她还不适应。
“得了，小丫头，逗你玩呢，你以为你喜欢他就可以做他女朋友了？也就只能做梦而已，来，吃饭吧。”
甄巧将盒饭递给崔燕，将烧烤袋子打开，开始用筷子叼着饭吃起来，不时就拿起烤肉或者豆腐吃上一口，当做下饭的菜。
崔燕刚刚吃下两口，就哭了起来，甄巧不知道怎么回事，急忙放下饭盒，问她哪里不舒服。
崔燕却将口中的饭都咽下，带着哭腔道：“炒饭里竟然有肉……”
然后就没了下文，甄巧以为是因为什么民族忌讳之类的原因，所以崔燕不能吃猪肉，她急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吃猪肉。”
“不是，”崔燕看到她着急的样子，急忙开口说话，“我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肉了。”
甄巧伸手在她的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傻丫头，你要吓死我啊？”
她看着眼前这个天真单纯的农村女孩，心中一阵阵发痛。
“那就快点吃，不要再哭了，不然我就给你没收了。”甄巧像看着自己的妹妹一般，眼眸中满是温柔，还将一串烤肉递给崔燕，“试试这个，比饭里的还好吃。”
崔燕接过去尝了一口，那种辣椒、花椒和猪肉混在一起的味道，的确就是她至今为止吃过的最好吃的猪肉了。
两人把饭吃完，崔燕很自觉地用刚才吃饭的袋子将剩下的盒子、袋子、竹签等等都收拢在一起，然后又用纸巾将小桌子擦干净，转身坐在了甄巧对面的凳子上。
“姐姐，我……”崔燕似乎刚刚才想到，自己和眼前的这位巧姐才认识，今天就住在她这里，似乎应该先给人家打个招呼。
“别说了，来，帮我数数这些钱，看看今天都挣了多少。”甄巧将吉他包打开，拿出吉他，包里的钱就零零散散地呈现了出来。
长到那么大，崔燕是第一次见到眼前有那么多钱，她的双眼一下子就发出了亮光，“姐，这可比讨饭的强多了。”
甄巧无奈地摇头，“我也是讨饭的，不比那些人高尚多少，得了，你就数吧，看看有多少。”
崔燕点了点头，然后很认真地开始一张一张清点起那些零钱，她先将不同面值的钞票放在一堆，然后又分别进行清点，点好之后，还不忘向甄巧借来纸笔，将数字记在纸上，之后才进行加总，她得到了一个最后的数字——二百四十八元。
“姐，竟然，竟然有……”她激动得已经暂时性失语，却还是将纸上的那个数字递给甄巧看。
甄巧却始终连头都没抬，只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
“姐，你看，你看，有二百四十八元。”崔燕极力忍住自己的激动，将这个最后的结果告诉了并不愿抬头去看数字，而是轻轻抚摸着吉他的甄巧。
“这钱，多吗？”甄巧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脸上满不在乎。
“嗯嗯。”崔燕使劲地点头，今天，她已经知道，这个县城的洗碗工或者清洁工每个月就只能挣到三百最多五百的工资，这里，已经差不多是工人们一个月的收入了。
第五十四章 你自己去挣
“你真的想靠自己挣钱吗？”甄巧的话和之前的完全接不上，但崔燕似乎已经习惯了她这种说话的方式，所以，她的思路也从刚才那二百四十八元上转了过来。
“当然想，我跑出来，就是想靠自己挣钱，然后把弟弟的彩礼钱交给父亲，我就可以继续上学了。”崔燕很认真地解释，尽管这个理由她在之前已经都告诉过甄巧，但她还想要再说明一遍。
“那你学会弹吉他、唱歌，或许你也能像我一样。”甄巧静静地看着她，这时候，她的脸上并没有之前的那种轻松的笑容。
“弹吉他？唱歌？”崔燕重复着甄巧的话，“唱歌我倒是能唱一些，但学吉他，我原来就不会，现在才学，我只怕时间不够。”崔燕似乎一下子陷入了迷茫中。
“我可以教你，但也只能教你基础的，至于你自己有没有天分，愿不愿意吃苦，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甄巧说得很严肃，似乎是在和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说着很平常的事情，事实上，她们也的确是陌生人，不过才认识了几个小时而已。
“不用多，只要学会十首，就像我今天唱的那十首，就可以了。”甄巧似乎看出了崔燕的失望和恐惧，又补充说了一句。
“十首？但是……”
“刚才我唱的那十首，你都听过了？”甄巧并没有理会崔燕的为难。
“有些原来听过，但大部分都没有听过。”
“刚才听我唱完一遍之后，你现在会唱了吗？”
“会。”
对于这个问题，崔燕的回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也许，是因为自己太过投入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甄巧唱得真的太好了，事实上，主要的原因是崔燕本身就具有的过耳不忘的本领，就像在学校上课时听到的那些老师讲解过的知识，她就算回家没有复习，但是她也能将那些知识完全刻在自己的大脑上，因此，虽然每次回家都要帮着父母干活，还要帮着照顾弟弟妹妹，但她的成绩一直都名列前茅。
“真的都会了？”甄巧显然对她的回答是抱有疑问的。
“真的都会。”崔燕的嘴角上扬，似乎因为受到了甄巧的质疑而有些许不快。
“那好，你就从我唱的第一首开始唱，如果你真能唱完，哪怕最后你自己挣的钱不够，我也一定能让你如愿去上学。”甄巧说着，对着她作出了一个坚定的眼神确认。
“不，还有我弟弟的彩礼，如果没有彩礼钱，我上学也上不成。”崔燕的思维还是很清晰，尽管到了这种时候。
“行，只要你能唱完，就没问题。”
崔燕真的开始唱了起来，她知道这是在晚上，而且是在四合院里面，如果声音太大，一定会吵到邻居，因此，她的声音尽量压低，却能够完全被甄巧听到。
她唱出了第一句之后，甄巧就立刻坐直了身子，仿佛被人推了一下。
待到她唱了第一段后，甄巧的眼眸中闪动着一丝灼热的光。
当然，崔燕自己并没有注意到，此时的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歌声中，就如不久之前她将自己整个的灵魂都放进了甄巧的歌声中一般。
她也不知道，当时她所沉浸的歌声中的那个歌唱者，此时也已经完全将自己的灵魂都完全投入到了她的歌声里。
“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阴霾的天空下各自飞翔……”
时间似乎过得很快，就像小河的水一下子流过陡峭的河床，她已经唱到了第三首，这首《白桦林》她应该是第二次听到，第一次听完女同学用复读机放过之后，原本还想再听几遍，但因为电池没电，所以也就成了一个永远的遗憾，直到今天听到甄巧唱出来，她才满足了自己多年的心愿。
当然，她自己也会唱给自己听，但是那种感觉始终没有专注地听着时强。
很快，当甄巧还兀自沉浸在《白桦林》的余音中时，第四首歌又开始了，一种新的美丽的意境又在她的内心处缓缓展开，令她不得不放弃了对之前那个小小的美丽的世界的留恋，而快速地置身于新的意境之中。
甄巧是唱歌许多年的人，音调的一点点差异，歌词的一个小小的含混不清之处，她都能分得清清楚楚，并能在事后准确地回忆出来。
也正是凭着那样灵敏的听觉和魔力般的歌喉以及吉他弹奏，她都是歌唱才能吸引了那么多的人吧？
就算是专职唱歌的歌星，她也能不时发现其中某个音符的不准确甚至是完全的错误，但直到崔燕唱完最后一首，她竟然没能从这个小丫头的歌声中发现一个或快了半分或慢了一毫的节奏，也没能听出一个歌词错误。
她究竟是不是撒谎？甄巧的心中又生出了疑窦，以至于在崔燕叫过她几声之后，她才从完全不相信这位小姑娘竟然能让自己长时间迷醉于其歌声中的莫大怀疑中醒转过来。
“啊？”甄巧像是刚刚清醒的人。
“姐，我没唱错吧？”崔燕双眼澄澈，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在等着她的评判。
“你真的，真的大部分都只听过一次？”甄巧终于将自己心中的疑问说出。
“是啊，有三首我原来听过一遍，所以原来就记得了，其他的七首，我今天第一次听你唱。”崔燕还是很认真地回答。
“那要不你再听一首？然后你再唱出来？”甄巧事实上只是想要试探，看看崔燕会不会露怯，如果有哪怕一分露怯了，那就算不用实际试探，也知道她在撒谎。
但是，崔燕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一口答应了。
甄巧找出了一盒刚刚买到的香港群星的磁带，她能确定，自己买的这个专辑，至少在这县城应该是第一盒，因为是她的朋友从香港那边给她买的，那上面的歌，莫说是在这个县城，就算在整个林州，也不可能有人听过。
她小心翼翼地将磁带放进录音机内，然后熟练地按下开关，接着，就听到录音机中响起了那首新歌的前奏。
第五十五章 色香味俱全
宋钱此时已经将双眼都投在崔莺的身上，整个世界，似乎就剩下了他这个倾听者和崔莺这个讲述者，而崔莺也是一样，姐姐过去告诉她的这个故事，现在经由她自己复述出来，她讲的时候也向姐姐崔燕当初那般投入，而且还加入了姐姐当初没有讲过的一些情绪，现在的宋钱，也如当初在倾听时的自己一样。
两人都太过投入，以至于在崔燕叫两人吃饭的时候，两人几乎是充耳不闻，崔燕只得将饭菜全部摆好，然后跑进卧室叫妹妹和宋钱出来吃饭。
“你们是在说我什么坏话？”崔燕佯装着愤怒，已经准备好了崔莺的轮椅。
“哈哈哈……”崔莺笑得很夸张，“姐姐，原来你的故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对姐夫竟然还隐瞒？”
“什么故事？”崔燕显然有些紧张，但之后就放下心来，自己最值得隐瞒的故事，不就是三年风尘女的岁月吗？但自己已经给宋钱说过了啊，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再需要隐瞒了。
“你小时候很倔强，这个，我真没想到。”宋钱起身，将崔莺抱着坐上了轮椅，双眼却一直都看着崔燕。
崔燕心中略略震了一下，随后及释然了，“原来是小时候的事，哈，我都快忘记了。”
看到崔燕竟然没将崔莺将她的故事说过自己听而感到不快，宋钱一下子放下心来，但“新歌”播放之后，那位巧姐和崔燕之间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故事，这个他很感兴趣。
“那你们能不能让我把‘新歌’之后的故事听完？否则我会一直睡不着觉的。”宋钱的天真，引来了崔燕和崔莺姐妹一阵大笑。
“先吃饭吧，吃完了饭，就让莺莺继续给你讲吧。”崔燕双眼中透出两道奇异的光，似乎将更加立体的自己展示给宋钱，也是自己的一个心愿，但又在担心，他了解了更加完整的自己之后，对自己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三人坐到桌子上，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崔燕就做好了包括啤酒鸭、青椒肉丝、炒青菜、土豆丝、炒鸡蛋等好几样菜，菜香其实好久之前就已经从厨房内飘了出来，但崔莺和宋钱一个忙着讲述，一个急着倾听，所以，两个人对故事之外的任何事情都没有引起注意。
直到此时，宋钱方才赞道：“这些菜好香，一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崔燕脸上微微一红，“看起来不错、闻起来也还好，就不知道吃过之后是不是还是一样的感觉？”
“那我就先试试口感如何。”宋钱拿起碗筷，先夹起一筷子啤酒鸭，放进嘴里慢慢咀嚼，鸭肉刚放进嘴里时，那种混合着啤酒喝鸭肉以及五香等许多佐料的香味一下子就紧紧抓住了宋钱的味蕾，宋钱来不及赞扬，只顾细细品尝，专注的样子又令崔燕和崔莺对视笑了。
“莺莺，你可以多吃点鸭肉，正好补补身体，再过一段时间，伤口恢复之后就可以丢开轮椅自己走了。”崔燕说着，给崔莺夹了一块鸭肉放进碗里。
“要吃要吃，不吃会后悔。”宋钱已经咀嚼完口中的食物，此时方才腾出嘴来，对着崔莺说了一句。
“土豆丝，绝了。”宋钱吃过土豆丝，赞了一句，接着又夹起一块青椒肉丝，“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青椒肉丝。”
“被你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崔燕嘟囔了一句，随后又夹起一块鸭腿，放进了宋钱碗里，“好吃就多吃点，吃不完我就不信。”
宋钱用碗接住了鸭腿，口中还包着一块来不及赞美的鸡蛋，他微微点头，用眼神表示了最大的谢意。
崔燕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局的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眼前的这个男人，要是能和自己永远都在一起，永远都欢快地吃着自己做的饭菜，那该有多好？
“姐夫，你以后每天都能吃到姐姐做的菜，也不用那么急。”崔莺微笑着道，看着宋钱的样子，知道这是他第一次吃到姐姐做的饭菜，他们的关系，果真就如姐姐说的那样好吗？但是究竟好在什么地方，她又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担忧，因为他们两个之间在客气的时候似乎是很自然的，但在要随意的地方，却又显得有些生硬，就像并不熟悉的朋友之间那样。
“对了，今天晚上你还要去上课吗？”崔燕问道。
宋钱急忙将自己口中的食物快速地咀嚼完，吞下肚子，然后用纸巾擦了一下嘴，“今天是……莺莺（顿了一下之后才这样说的）出院的第一天，我已经请假了，今天就专心陪她，晚上不是还要烤鱼吗，一会我出去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
崔燕很是感激地看向宋钱，想要说句道谢的话，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夹起一块鸡蛋，又递到了宋钱碗里。
“姐夫好棒，今天晚上有烤鱼吃了。”崔莺将自己所有的疑问都打消了，或者说是想通了，姐姐和姐夫认识的时间不长，就连姐姐的故事，他都还不知道，所以，现在的他们相敬如宾，也很是正常。
“看你的样子，这顿还没吃完呢，就想着下一顿了。”崔燕佯怒，双眼中却闪动着喜悦。
“那是当然，莺莺（这时候很自然了）给我讲好故事，就算是感谢她，我也必须要完成她的心愿啊。”宋钱似乎已经和这对姐妹熟悉了起来，称呼的方式也已经没有之前的不自然。
“姐夫，我还想吃草莓冰激凌，我就只吃过一次，能不能在今天吃第二次？”崔莺似乎想到了莫大的事情，放下碗筷，一本正经地说道。
“好，没问题，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你是故事的主讲人，如果不满足你的要求，我要听故事就不太可能了。”宋钱嘿嘿一笑，洁白的牙齿露了出来。
“不行，那么冰的东西不能吃，等你好了，才可以。”崔燕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就浇灭了崔莺的热情。
“好吧，那就听姐姐的。”崔莺也理解自己的姐姐是在担心自己，所以尽管有些失望，却还是放弃了。
“没关系，草莓冰激凌吃不上，草莓蛋糕总可以吧？除了不冰之外，吃起来效果也差不多。”宋钱看到崔莺的模样，就想到了自己的妹妹，或者说，因为崔燕，他也已经将崔莺看作了自己的亲妹妹那般。
第五十六章 烧烤
中午饭吃完，宋钱就拿出了纸笔，很认真地将烧烤需要的一切物资、食材都写在了上面，一共二十几项，包括葱要多少，大蒜要多少，辣椒面和饮料需要多少等等他都按照崔燕的指示一项一项记得很清楚。
“你确定你可以？”崔燕在耳边问了一句。
“你要给我多一点信任。”宋钱微笑，这种对话的场景，使两个人的心都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姐夫，记得草莓蛋糕啊。”崔莺看着两人的模样，补充了一句。
“放心，就算把自己丢了也不会丢了草莓蛋糕。”宋钱对着她做了个鬼脸。
到了农贸市场，宋钱很快一项一项将所需要的工具和食材买好，凭着超群的记性和分析，他将需要购买的物品分成好几类，然后以最快的效率将一切都买好放进了车子的后备箱。
做着这一切时，他是专心致志的，当最后一项物品——草莓蛋糕买好后，他小心翼翼地将蛋糕放在了前排的副驾驶位子上，然后启动汽车，大脑中闪现着关于崔燕和崔莺的笑脸。
“一个家庭究竟是怎么样的？”他对着前挡风玻璃自言自语，“如果这样的生活可以一直继续下去该有多好？”他继续问自己。
“但是三年的风尘女子，这个，我真的不介意吗？”他终于问出自己藏在心中的最深沉的那个问题。
“你不是还有林语吗？你为什么会想这个问题？”他接着问自己，此时他似乎被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只是这种和她们姐妹在一起的感觉真的很好，就算是过去和林语在一起时，好像也没有这种甜蜜的满足的感觉，你究竟是怎么了？”宋钱无奈地对着车内的后视镜苦笑，随后，他就强制自己将这一切都抛开，因为，此时他最感兴趣的，就是关于崔燕接下来和甄巧之间的故事。
一切都拿回到崔燕的房子里，崔莺看着那条很大的将团鱼和一盒大大的草莓蛋糕时，激动得双手都放在了自己的嘴上，“姐夫，你太伟大了，你居然真的给我买了，谢谢，谢谢……”
“看你那馋猫的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饿了好久的饭一样。”崔燕忍不住打趣，却又将宋钱偷偷拉倒一边，“多少钱？我一会微信转给你。”
宋钱一听，脸上的神情凝固了一下，“谈什么钱呢？我还吃了顿中午放呢？是不是也要给钱啊？”
说完，他就忙活起来，问崔燕要将鱼用料酒和烧烤汁腌多久，还问用生菜包五花肉要不要准备一下凉拌的折耳根作为辅料……
崔燕一一答应，宋钱也将这些完全记在了心上，但两人一看时间还早，而且崔莺也需要休息，越是约定等崔莺睡午觉醒来之后再开始准备。
崔莺躺下，其实没有半点睡意，但刚才讲了半天故事，身体的确是有些累了，于是，拗不过姐姐，还是闭上眼睛。
宋钱回到隔壁房间，在门口时还不忘轻声提醒了一句崔燕，等崔莺醒了别忘了告诉自己。
午后的太阳洒满房间，走进去能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秋日中的温暖，宋钱躺在床上，回想最近和崔燕的点点滴滴，那张俊俏的倔强的不屈的脸，一直都在自己的大脑中跳动，甚至到了不论在任何地方都会不自觉地想起的那种地步。
午睡不是宋钱的习惯，今天也是一样，他将自己和崔燕经历的不多却都有些惊心的事情和从崔莺那里听到的关于崔燕故事的描述结合在一起，一个似乎从来就距离他很近但她们始终互不相识直到最近才遇到的这个女生的形象慢慢地刻在心上。
就这样静静地胡思乱想，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到一阵敲门声响起，崔燕的声音在几秒之后也在门外响起，“宋钱，醒了没？”
宋钱一骨碌爬了起来，将门打开，就看到崔燕静静地站在门口，“现在差不多可以开始了，我们准备吧。”
两人走进崔燕的屋子，崔莺已经坐到了床上，看到宋钱露出了笑脸，“姐夫，我想先吃一块蛋糕，可以吗？”
“当然可以，就是给你买的。”宋钱将桌子上的蛋糕打开，用塑料刀子切下一块小小的蛋糕，用纸盘子装好后递给崔莺，“先吃草莓，再吃蛋糕，就不会很酸了。”
“嗯。”崔莺答应着，已经端起蛋糕吃了起来。
“我去帮帮你姐准备，晚点就可以上天台烤鱼去了。”宋钱说完，冲崔莺一笑，又回到了小厨房，和崔燕一起忙活起来。
把食材都准备好后，宋钱拿上烧烤的工具先上了天台，很快生好炭火，又从自己家中搬了桌子、凳子等到天台上放好，为了遮挡一下太阳，他还将自己平时用的一把大伞用竹竿绑在了桌子上，尽管还是不够大，但要给她们姐妹遮一下也足够了。
做完这些，他跑到崔燕的屋子，将一切食材都端了上去，摆在了桌子上，然后又抱着崔莺坐上轮椅，推着她到了天台。
崔莺一上去，就开始张开嘴大声呼唤，“姐姐姐夫，这里真的太棒了，竟让有这样的地方，哈哈，今天我非要玩个够本不可。”
“这就让你兴奋成这样了？以后你想来，每天都可以。”崔燕微笑，已经坐到了烧烤架子的旁边，准备将铁丝网用菜油先刷一遍。
宋钱看着冒出的烟雾，找准了风向，将崔莺推到风口的上风向处，好让她不会被烟雾熏到。
一切都准备就绪，宋钱开始准备烤鱼，鱼是一整条，放上去能烤很长时间，这段时间，正好就是崔燕故事的最佳讲述时间，三人似乎都做好了准备，崔燕作为主角，不便发表意见，只是静静地听着崔莺口中的曾经的自己，不时插上几句话，宋钱就静静地在下风口处喝着啤酒抽着烟，偶尔需要帮忙翻鱼的时候，他会拿起筷子帮一下崔燕，其他的时间，三人就这样听着风声，沐浴着阳光，听那些过去了许久的关于崔燕的故事在耳畔轻轻地流淌。
第五十七章 天籁
甄巧的一首新歌放完，她正怀着激动而又期盼的心情在等待着崔燕将刚刚听完的那首歌唱出来，是因为这个女孩的遭遇使她更愿意天才是存在的，还是因为原本这个女孩就是一个天才因此才令她对她多了一丝期待，甄巧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可以开始唱了吗？”
“你唱吧，我听着呢。”甄巧尽量让自己表面上看起来若无其事，这样的话，也许在崔燕根本做不到的情况下，她还能安慰上她几句。
崔燕略略想了一下，开始哼唱起歌曲的前奏，紧接着，她就按照歌曲原本的节奏，或块或慢地唱了起来。
甄巧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听着她的喉咙中发出的声音，她自己本是对音乐十分挑剔的人，但听到崔燕翻唱这首自己很有感觉的歌曲时，她不知不觉地就沉浸于其中。
歌曲本身就具有很强的吸引力，曲也好，词也罢，都堪称一流，但如果唱歌之人并不具备十足功底，所唱出来的声音也一定打动不了人。这是甄巧对音乐的理解，所以，除了自己作词作曲之外，她还坚持独立谱曲作词的习惯，尽管她所写的歌大多数都还只存放在自己的笔记本和大脑中以及她的复读机的磁带中，但她相信，终有一天，那些歌曲会通过各种形式进入大众的耳朵深处，令大众对自己所写下的那些情绪和情感产生共鸣。
她静静地观赏者歌唱者崔燕，她是一个不愿意在唱歌方面服气的人，她的同学、朋友中有不少能唱上几首的，有的甚至已经成为最早一批在互联网上发表自己歌曲的人，但她还是对那些人的歌唱水准保留了自己的评价权利，事实上她自己清楚，自己的水平，在她所遇到的那些人中，都算得上最好，唯独到了此刻，当她已经钦佩于眼前的小姑娘过耳不忘的记性之后，她又第一次生出了一种被人比下去的失落感，这种失落感，却又几乎在同一时间转换成了一种莫名的赞赏和钦佩。
“姐姐，我没唱错吧？”在甄巧沉浸于音乐和幻想中时，崔燕已经将一首歌唱完。
她愣了几下，才回过神来，然后微笑着对崔燕道：“不，没错，一点都没错。”
“我还担心有些地方唱得不够准确。”崔燕的脸红了一小片，少女的娇羞，很自然地呈现在甄巧眼前。
“你能不能再听一首新歌？”甄巧保留了最后一丝理智，这首歌尽管能听到的人很少，但不排除崔燕通过其他什么渠道听到的可能，所以，她还想再试一试。
“好啊。”崔燕的回答已经很干脆，依旧没有任何犹豫，依旧是那种倔强的自信。
至此，甄巧事实上已经得出结论：这位小姑娘过耳不忘，能唱出天籁般的歌声，这，就是一个事实。
但话已出口，那就当是在欣赏一次吧，说是鉴赏，也完全可以，毕竟甄巧已经完音乐许多年，对她的唱法和表情进行一些简单的评价，那也完全当得上。
她将自己录制的那些只有自己听过的，自己谱曲自己作词的歌拿了出来，很随意地就放起了一首自己上周才完成的新歌。
崔燕很机灵，立刻就认真听了起来，她专注的时候，根本不会理会周围的任何事务，视乎整个的身心都一下子投入到自己所关注的那件事情中去，世界上的其他人其他事，此刻已经完全和自己无关。
甄巧看在眼里，心中顿时敞亮：她之所以能过耳不忘，也许，就在于这份一般人难以做到的专注吧。
一首歌放完，崔燕还是如先前一般，略略想了一下，然后用眼神向甄巧征求意见，看到甄巧点头后，她又开始唱了起来。
甄巧自己认为，自己的歌唱具有某种魔性，能够一下子将人的听觉神经在自觉或者不自觉之间就拉了过来，听崔燕唱歌，她却发现，小姑娘的歌唱所具有的那种特殊的吸引力和自己十分相同，却又有着显著的差别，她的嗓音，出自人的身上，但却又和自然能那样和谐地统一起来，你甚至都难以分清，有些地方究竟是人的唱腔，还是来自丰盛，或者雨声，或者是一个惊雷在不同距离所传递出的不同响度的混合音。
“天籁……”甄巧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对崔燕的那种空灵的没有任何一丝杂质的嗓音，她除了这个词，就再也想不出另一个能概括地形容其嗓音的词。
自己写的歌，要听出错误的地方时很容易的，不论是曲还是词，都是甄巧花了许多心思才写成的，所以，她只需要在崔燕唱不下去或者有所阻滞的时候就能发现，然而，这些情况却从未出现过，直到整首歌已经完整地唱完，包括自己精心设置的尾音部分，她也完完整整地将之哼唱完，甄巧再一次陷入了沉思中。
“姐姐，我唱完了。”崔燕那略显稚嫩的声音传进甄巧耳中，甄巧又如被惊了一下般回过神来，她紧紧抓住了崔燕的手，泪水在双眼中转动，但她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姐姐，你怎么了？”崔燕被甄巧的神情弄得有些紧张。
“哦，对不起，没什么，我听你唱歌，太激动了，所以，对不起。”甄巧忙拿着纸巾擦自己的眼泪，那种遇到一个自己所向往专业的天才的莫名的激动和喜悦，一下子冲破她的泪腺，冒出眼眶，这是她自己都控制不住的。
“你以后大学想学什么？”甄巧的问题似乎有些突兀，这令崔燕更加措手不及。
“大学？我现在只想能上高中，至于大学，我还没想好，可能的话，就学文学吧，我喜欢看小说，喜欢看那些不一样的故事。”崔燕还是忍耐着自己的诧异，将自己心中的话告诉了甄巧。
“文学？文学，那也不错啊，都是偏向艺术类的。”甄巧似乎有那么一丝失望。
“姐姐你一定也是大学生了？你学的是什么专业呢？”崔燕似乎对这位姐姐的事情开始关心起来了，事实上，到了此时，她已经对这位甄巧姐姐完全信任了，所以，互相聊些对方的事情，也许就不会显得不礼貌。
第五十八章 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
对彼时崔燕的问题，甄巧并没有回答，她的表情一下子凝结了那么一刹，然后，她用冷冷的话语说道：“现在，你的事情比我的更紧急吧？所以，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崔燕并不傻，相反，她很聪明，她能从甄巧的话中听出和此前并不一样的情绪，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或者说，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姐姐，谢谢你……”崔燕还有后续的话没有说出来，她在想，甄巧是不是因为自己唱歌的事情，所以现在对她的态度完全变了，或许，下一秒，甄巧就会赶自己走，所以，她是想问一下甄巧，是不是对自己已经不耐烦了。
“你想要说，我是不是想赶你走？”甄巧的话正是崔燕想要问出的。
崔燕点了点头，心一下子又陷入了更大的迷茫之中，这深更半夜的，情况比之前遇到大金牙时更加不妙，下一步，她可以去哪里？她正在思考。
“不，我当然不会。”甄巧的这句话，令崔燕瞬间放下心来，但另一种更加不确定的疑问又升起了。
“你需要帮助，眼前的情况看起来，的确是这样。”甄巧似乎并不在意崔燕的心理活动和她脸上瞬间变化了许多次的表情，继续自顾自说道，“但是，能帮助你的，就只有你自己。”
崔燕张大了嘴巴，显然，对于这种莫名其妙摸不着边际的话，她不知道怎样应答。
“我可以收留你，但我是有条件的。”甄巧慢慢地打开了自己话中的深层次含义，“你可以在我这里吃住，我也可以教你学吉他，学唱歌，但你要付给我钱，然后还要出去挣钱，你挣的钱中，我会扣除一部分，作为我的成本，当然，如果你挣的钱不够，你需要在今后继续还给我。”
话已经说明白了，崔燕也知道，自己如今是不用走了，和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生在一起，自己付出一些成本，原也应该，只是她之前和之后截然不同的态度，还是令她感到那么一丝寒冷。
“那是自然。”崔燕终于能用语言来对甄巧的话进行自以为何时的应答。
“接下来的三天，我会教给你弹奏吉他的基本方法，再接下来的三天，你就需要学会至少十首歌的吉他弹奏和唱法，第七天，你就需要像我今晚一样，到大街上去开始你自己挣钱的工作了。”甄巧缓缓地说着，似乎怕崔燕将其中一个字漏掉，所以态度一直都很郑重。
“嗯，我挺清楚了。”崔燕没有表情地回答，尽管她已经在内心说服自己，要对这位姐姐心怀感激，哪怕她是这样一副冷冰冰的态度，但话到嘴边，就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今天就先休息吧，明天上午一早，我就会开始教你，如果六天之后你的吉他和歌唱不能到达我的要求，我不会收你的钱，但你必须走。”甄巧补充了一句。
“嗯，我会尽全力的。”崔燕似乎看到了一点点希望，毕竟今天也就是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甄巧就用自己的歌唱挣到了两百多元，如果自己也可以的话，那么，两个半月的时间，已经足够挣到弟弟的彩礼和自己的学费了。
甄巧从柜子里拿出被子，又找出了毛巾等洗漱用品递给崔燕，然后指点了洗脸洗脚的地方、工具，接着就自己到门外的厕所洗漱，然后倒在床上睡下，崔燕将一切都记在心上，也很快洗漱完毕，躺在了小屋中的那张简易沙发上。
盖着甄巧递给她的那床棉被，回想今天遭遇的这些对自己来说很是离奇的事情，她很不相信，自己这第一步，就这样很快地就走了过来，尽管甄巧的态度转变有些快，但她还是选择相信她，毕竟，这第一个希望，就是她带给自己的。
也许是因为太过疲累，她睡得很沉，第二天甄巧叫她时，她才快速地清醒过来，然后很快叠好被子，又很快洗漱，吃过甄巧买来的豆浆油条，她几乎来不及慢慢品尝，这些自己很少吃到的早餐的滋味，就坐到了甄巧的跟前，甄巧手中拿着一本《吉他入门》，讲解过一遍之后，就递给她，让她自己细细看看，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她就对着书细细地看，一边看一边回想刚才甄巧所说的那些话，也不知道是因为记忆的原因，还是因为她的确是在音乐上有着莫大的天赋，那些自己从未接触过的吉他结构和弦乐的知识，她竟然很快就吸收进自己心里。
当她对着甄巧点头，表示自己都理解了之后，甄巧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复杂的表情，接着，甄巧就进入了下一个环节的讲解，还不时拿过吉他，做着基本的示范，她听得很专注，门外的鸡啼和狗吠，她一声也没听见，耳边所听，双眼所见，大脑所想，无不是甄巧正在进行着的讲解和比划，甚至在甄巧不小心将桌子上的被子弄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时，她还是若无其事地在进行着思考，这令甄巧的脸上又出现了一种莫名的表情。
一上午的时间，一本吉他入门就讲解完了，甄巧此时方才起身收拾地上的玻璃渣子，“你都听懂了？”
“嗯嗯，我来吧姐姐，我都听懂了。”崔燕一把抢过甄巧手中的笤帚和铲子，一边帮着收拾，一边回答。
“你不会是不懂装懂吧？”甄巧说出的这句话，她自己也没料想到，这也难怪，她原来学这本吉他入门，也是跟着老师的讲解进行的，但她足足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完全掌握，这小姑娘竟然只是一上午的时间，就在自己讲了一个大概之后，就这样自信地说她已经完全掌握了，这令她不得不生出了看到狂妄之徒的情绪来。
“姐姐，我没有，但是你所说的和你所比划的，我的确都懂了，而且，我想，我已经会弹吉他了。”崔燕并没有受到过这种质疑，至少在学校完成九年义务教育的这段时期之内，如果她自己说已经懂了，那就是板上钉钉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所以，对于正巧的话，她是有一丝气愤的，只是她很快将这种气愤压住了，转而变成了一种要证明自己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