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林语的梦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今天出了许多事，宋钱觉得自己应该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了。
他打开一瓶啤酒，喝下一口，细细地思考着今天的事情，但却似乎难以理清自己今天的心态。
包五的话一句句都在他的大脑中翻转，他清楚，包五的那双眼睛所看到的人和事情，一般情况下不会错的，这都是经过多年的检验过的，所以，尽管他不太愿意相信，自己的确是喜欢上那个叫崔燕的只见过两次面并且只有两天时间的姑娘，但当时自己要帮她交二十万的医疗费的时候，现在想起来，也紧紧是依据了自己对她的那种莫名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是需要写邮件了，写邮件告诉林语了，也许，在她那里，他能得到一个比较理智的解答，至少是从女人的视觉出发所看到的不一样的东西。
他打开邮箱的时候，就看到林语给自己发的邮件了，是在昨天发的，昨天因为上天台，他一直没时间查收，现在，正好可以先看看她的境况，然后再将自己的事情告诉她。
打开邮件读了几分钟以后，他拿着啤酒的那只手已经像被点穴一般停在半空中，再也不能将啤酒瓶送到自己的嘴边。
林语的邮件一开始都是比较简单的问候，然后就是自己最近的日常生活，她已经考上了研究生，此时正在浙江的大学上学，马上就是研究生二年级了，她的生活和学习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持大学时期那样。
基本的日常介绍完之后，林语重点给宋钱说的，是一个奇怪的梦，梦是在前天晚上做的，梦很真实，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还能很清晰地记得梦的内容。
她梦到自己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的医院，好像是家里的谁生病了，病好像还很重，她已经把家里的钱全都花光了，但钱还是不够，她去求医生，医生非但没有通融，还将她赶出办公室，后来不知道是谁就给她交了费，她的家里人就得到了治疗，后来还顺利出院了，但那个人究竟是谁，她一直都不知道。
只看完了前半部分，宋钱就一下子蔫了，这种天方夜谭一般的事情，竟然会在自己清醒的时候发生，如果不是自己今天打开邮件先看到林语写下的这个梦，打死他也不相信，自己对另一个人所做的事，居然会出现在林语的梦中。
林语在后面写下的内容，是关于她的猜测，她猜想，如果那个梦是真的，那替她给钱的人，一定就是宋钱。
但她也同样表示了巨大的疑虑，她家里人的身体一向都很好，而且，多年以来，她所做的梦有不少离奇的，但都没有那么离奇的内容在梦中出现过。
宋钱傻呆呆地灌下几大口啤酒，又把林语写的邮件认认真真地读了两遍，没错，林语所说的梦，就是自己第一次看到的那样。
他将啤酒瓶扔到一边，快速地敲击着键盘，他要将今天发生的这件事告诉她，这种充满了神秘色彩的事情，居然会在他们之间发生，这其中似乎有一种难言的纽带在进行牵扯，这种纽带究竟身什么，是林语和崔燕之间的某种神秘莫测的关系，还是其他什么，他不敢乱想，只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告诉学哲学的林语，或许，自己能从她那里得到一些启示也说不定。
信写好以后，他料定，林语要回信应该也会在第二天，所以，他关掉电脑，然后拿着一罐啤酒，走上了天台。
他是希望看到她也在上面的，能和她聊上几句什么，只要避开交医疗费的事，或者自己今晚也能睡得很好，就像昨天和她聊过一阵之后，自己就能安眠一样，但是他并没有看到她，他甚至在上来之前故意将关门的声音弄得大了一些，也许，她在隔壁的话是可以听见的，那样她也许会上来。
为此，他还额外准备好了一罐啤酒，如果她能和他喝上一杯，那也是一件美事。
想到这些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跳进了一个奇怪的漩涡中，包裹着漩涡的，就是崔燕那张憔悴却倔强的脸。
但他失望了，天台上面，方圆数十米的范围内，并没有人影，他很认真地走了一圈，确认她究竟在不在，不要被自己吓住，但她的确不在，他叹息了一声，又被自己的叹息吓得有些傻了：“我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见她的那种渴望竟然会这样强烈？难道，就像五哥说的，我是真喜欢上她了，但是我自己并不知道？”
他自言自语，之后，又继续道：“不会不会，绝不可能，要说喜欢，我的心底一直都装着林语，虽然从未表露过任何迹象，但多年的通信就是最好的凭证，我绝不会喜欢上另外一位姑娘的，同情，一定是同情，如果说和她之间真的存在什么感情的话，当然，除了同情之外，还有别的，那可能就是同病相怜吧，她的父母都不管她也不管妹妹，我的父母管不了我，都一样凄惨，对，就是同情和同病相怜。”
他像是要用这种能听到说话声的方式说服自己，但是越是嘴上能说出来，心里其实就越没底。
“喂……”有人叫了一声，声音不大，在天台的凉风吹拂之下，很快就消失在这小小的范围之内。
他的心中有一种难言的激动，他急忙转身，他确定，那声音一定是她发出的，当他看到那张似曾相识的其实已经深刻在心底的脸时，他竟然一下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他才结结巴巴道：“是……是……你，回来了？”
“嗯，”她答应了一声，接着小步走向了东方的那面墙，双手合十，仰望星空，接着慢慢地垂下头，似乎在做着什么祷告。
“但是，现在并没有流星啊。”宋钱憋了一小会，终于说出了这句稍微稳定一些的话。
“这次是感激，不是祈祷，所以，并不需要流星。”她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还有些愣神的宋钱。
第三十章 星星会知道
“你每天都会上来喝啤酒？”崔燕又问了一句，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放松，也很兴奋。
“不，昨天是第一次上来。”宋钱没想好自己这样回答究竟是不是合适。
“第一次？”崔燕淡淡一笑，“然后，就遇见了我？哈哈，我昨天也是第一次上来，平时，我都很忙，晚上几乎就不在这里。”
宋钱似乎听出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的职业就是那样，晚上的时候，正好就是她工作比较忙的时候，所以，也很正常，他掩饰着自己看透之后的明白样儿，“是吗？我昨天上来是因为失眠，你呢？你难道也失眠？”
“那到不是特别的原因，我经常都失眠，所以，我不会因为失眠要特别去做什么，昨天你也看到了，我是上来祈祷的。”崔燕说到这里，咧嘴笑了笑，“啤酒还有吗？”
宋钱一下子醒悟过来，刚才拿来的啤酒还在手里，他递了过去，“有，还没开过呢。”
“你帮我拧开吧，这应该是男人有风度的表现。”崔燕看着有些傻愣愣的宋钱，也许是因为他昨天已经喝了不少酒，所以要稍微大胆一些，今天看起来，就有几分扭捏了。
“你放心我？”宋钱试探着问。
“有什么不放心？”崔燕噗嗤笑了，“之前已经和你说过了，我们是似曾相识的人，也算是朋友了，所以，我相信你，而且就在我的眼皮子地下，你想搞事情，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好吧，”宋钱将啤酒打开，递给崔燕，“朋友，喝吧。”
“朋友，干杯。”崔燕微笑，展开的眉宇看来很是迷人，宋钱不禁有些神魂颠倒。
“你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和昨天不太一样。”宋钱由衷地赞了一句。
“是吗？”崔燕喝下一口啤酒，“抽烟吗？”她自己掏出来一根女士烟，递给宋钱一根。
宋钱笑着拒绝了，“我有。”
“我妹妹的医疗费已经有了，二十万，是一个陌生人悄悄给的，我们完全不知道。”崔燕缓缓吐出一口烟圈，“是不是很奇怪？”
宋钱怔了一下，又极力调整自己的状态，“那是好事啊，肯定是遇到哪个好心人了，真是祝贺你们了。”
“谢谢，”崔燕说了一句，双眼却还是一直盯着宋钱看，“那人是穿迷彩服的。”
“迷彩服？难道是当兵的？咳，子弟兵好啊。”宋钱不知道要怎么掩饰，听到崔燕的这些话，他感觉自己此时就像被审问的犯人。
“不是当兵的，应该是工地上做工的。”崔燕继续一手拿烟，一手拿着啤酒，双眼却一直就那样注视着宋钱。
“哦，对，工地上的农民工有些也穿迷彩服，也有可能。”他在心中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子：真笨，当时就没注意到这个细节，这下子就要穿帮了。
“其实医院的走廊上有摄像头，只要调出来看一下，我们就能知道那人是谁。”
崔燕的话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就在宋钱的心上被点燃，然后立刻爆炸，他的心已经被炸得血肉横飞，整个人的呼吸几乎立刻就要停止。
他转过身去，拿着啤酒喝下一大口，要以此来缓解自己已经手足无措的表现。
“但是，医生说医院的摄像头刚好坏了，那天正在检修，所以，根本看不到当时的画面。”
崔燕说着，已经慢慢地走到了宋钱的跟前，“宋钱，你怎么了？”
宋钱抬起头来，嗫嚅道：“哦，没什么，刚才眼睛有点不舒服，我想应该是正对着风的原因，就转过来避一避。那也真是够遗憾的，你们还是不知道那给钱的人是谁。”
宋钱的语气恢复了正常，听到崔燕的第二句话之后，他的心似乎一下子就回到了原位，并在强力意志的驱使下恢复了正常。
“我和妹妹想了很久，我们所有的亲戚、朋友全部都被排除了，甚至包括我自己接过的那些客人，我也都排除了。”
崔燕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的家人和朋友之中，知道我妹妹事情的人也不是很多，将他们全部都算上，也没有可能，至于客人，知道这个消息的就几乎没有，因为我并不会随意将自己的家事告诉人。”
说到这里，崔燕顿了顿，“如果把你也算是曾经的客人中的一个的话，我就只告诉过你，但那也是后来你才知道的事，也就是昨天……”
“是吗？”宋钱转过身去，走到东墙的边上，“但其实你们根本就不用去找那个人，只要妹妹得救了，而且知道那人就是在帮助你们，那不就行了吗？或许，缘分到了，终有一天你们是可以见到他的，那也说不定，不是吗？”
“缘分？缘分……”崔燕小声念着这个词，似乎一下子中邪了。
良久，崔燕似乎慢慢醒转过来，“那个人不是你吧？”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又一下子将宋钱打懵了，“什么？我？你不是开玩笑吧？”
宋钱不知道应该如何掩饰，楞了短短几秒钟以后，只能通过这样极力表现出来的夸张的表情进行反问。
“看你吓成这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那个人就在我的身边，但我身边的人很少，原来读书时期的那些同学和小时候的朋友，多半也没有多少联系了。”
崔燕的微笑有些复杂，她没有看宋钱，而是转过身去，看向东方的夜空。
“很晚了，我看，我们应该下去了。”宋钱轻声说了一句。
“是啊，应该回去了，明天下午我妹妹要做手术，这次手术成功之后，修养一段时间，她就可以到这边和我住了，只要吃药控制就行。”崔燕缓缓说着，依旧看向夜空，似乎是在畅想着一个美好的未来。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这个，星星会知道，她会一直照亮你们前行的路，真的，会好的。”宋钱像是写信一般，一下子没控制住自己，就将平时只会在写信时所说的话通过嘴巴说了出来。
“星星会知道，嗯，这句话很美。”
第三十一章 总部来的消息
宋钱给包五准备好早餐，一大早就出门，到包五所住的小区将包五老婆接好后送到医院，又到医生那边问清楚了所有情况，将最近需要用到的费用全部都给包五交上后，和包五随便说了几句，就赶往工地。
包五的施工队已经形成了军队一般严明的纪律，所以，即时包五本人不在，但在年纪最大的老王的统一指挥下，大家还是按照既定的任务开展工作。
晚上，宋钱也像平时一样，在工地上洗了冷水澡，将一天的疲惫的灰尘都冲掉，然后换上早已准备好的白衬衫和西裤、皮鞋，随便扒了几口饭之后，就急匆匆地赶往补习机构。
对于宋钱的变身，除了来到施工队时间不长的两个年轻人外，其他人都已经见惯不怪，当两个年轻人问老王，那位叫宋钱的大哥究竟是什么来头时，老王嘿嘿直笑，最后绘声绘色地给两位正干着活的年轻人讲述宋钱的故事。
年轻人们对宋钱充满了崇拜，大学生、补习机构的精品补习老师、工地上的工人，这三个标签，究竟要如何才能够结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年轻人们似乎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中。
“今天，我们还是照旧一一进行，顾晓明对立体几何部分的好几个定理公理还没记住，张文刚对概率论部分的公式还没有搞懂……”
一天的疲惫，没有断绝宋钱的精力，在讲台上，他继续激情澎湃地给学生们上课。
他上课的时候是没有人会睡觉的，他的声音时而低沉时而高亢，低沉的时候，就如微风拂面，高亢的时候，就像平地惊雷，所以，任何学生都不是没有想要睡觉的时候，而是害怕被那突如其来的一声惊雷震醒过来。
当然，宋钱自己也能很精准地把握好节奏，该是让学生们稍微放松一些的时候，他会在讲解题目的时候插上那么两个小段子，看到大家激情满满的时候，他会抓住机会，将那些比较困难的知识点尽快传达进学生的大脑。
下课铃声响起时，学生们似乎还意犹未尽，似乎每次都是这样，他的数学课，就算是原先对数学感到恐惧、厌倦的学生，也不愿错过两个小时的听课时间，有学生甚至向他申请，如果可以多一个小时的话，愿意按照收费的标准向他付费，但补习机构就是那样的规定，而且，宋钱本人也不认为，将大部分的心思都集中在数学上是高中生明智的选择，因为还有其他许多科目都需要花费精力。
走出教室后，负责人秦无恙再次邀请他到自己办公室坐坐，对这样的邀请，宋钱一般是不会拒绝的，毕竟平时都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和其他老师没有多少交集也就罢了，但老秦毕竟是给他发工资的老板，时不时地进行一下接触，还是很有必要的。
“明年，补习机构我全国总部要进行全国优秀老师评选，被选中的老师，将可以参加全国最高规格的全国重点地区的中学生课程培训巡讲，而且，课程也会成为精品课程，并且，总部也在开发线上授课软件，现在已经到了试运行的阶段，优秀教师经过巡讲后，根据学生反应和同行评议，进入前十名的各年级的老师，将会成为线上课程的授课教师。”
秦无恙缓缓地说着这件事情，他有些衰老的面孔此时看起来是很激动的，但他说话一向都不快，所以，要用语言将自己的激动表达出来，似乎还是很困难。
但这已经是宋钱看到的他最激动的时候了，“然后呢？”
老秦这才慢慢地恢复了一向的平静，然后意识到自己的消息中，还没有将能和宋钱建立联系的那部分说出来，“哦，对了，每家分公司按照年级和科目的不同，可以选派一名老师参加。”
宋钱对这个也不是很在乎，只要是上课，按照什么样的方式上课其实都差不多，但关键就在于能及时了解到学生记不住和没搞懂的地方，他就有方法可以帮助他们提高成绩。
“你知道线上授课意味着什么吗？”老秦的心情又激动了起来，“线上授课的老师的收入，相比于现在的线下培训，最高可以是现在的一百倍还要多？”
“什么？”宋钱这下就坐不住了，尽管他对钱一直都看得很淡，但他如今在补习机构的收入每年也有十几万，如果按照老秦的这种说法，要是自己真能线上授课，那每年的收入不就是一千多万？
“你也不信吧？一开始我也不敢相信，但这是根据总公司市场部调研下来所测算的结果，当然，结果虽然不一定那么精准，但总有参看的价值。”老秦笑了起来，抽着香烟的嘴角上扬，有些微微颤动。
“那你的意思是？”宋钱单刀直入，这个什么评选和线上授课，他的确是想要试试。
“当然是考虑让你去试试了，不然我给你说这个干嘛？”老秦说完这句后，转眼看了看门口，接着稍微压低了一点声音，“现在公司里高三年级的课程主要是你和谢洪波老师在上，有几名年纪较大的老教师虽然也承担了一些课程，但根据学生的反响和家长的反馈，你和谢洪波老师是最好的，而且你们还年轻，用现代设备进行线上教学，可能比年级较大的老师更加适合。”
“那谢洪波老师那边你怎么办呢？”宋钱已经听明白老秦的意思了，这是要将机会拿给自己啊，但那位谢洪波老师已经到了这家补习机构五年多，人年轻，是厦门大学的数学系高材生，说实话，他的授课能力绝对算的上一流，而且多年累积起来的经验，一定不比宋钱差。
但听老秦的意思，似乎直接就考虑的是自己，“谢老师不论资历还是能力，都比我强，你这样安排，他那边会不会有想法？”
老秦长长叹息了一声，“不错，如果论资排辈，你小子肯定还年轻，但从学生和家长那边的反响以及学生成绩的提高来看，你的确是比他要优胜，而且，谢老师所带的班级，学生的流失率比你的高了十几个百分点，我也了解过其中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他那不苟言笑的性格，当然，那种性格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但似乎对学生的吸引力不足，这就是比较致命的弱点了。”
第三十二章 丁彪的酒
老秦给宋钱加了茶水，坐下之后又继续道：“当然，光是那样也选不上你，毕竟你才只有一年的时间，谢洪波老师虽然今年的成绩总体不如你，你可以说是一支新秀，但为了稳妥起见，原本是要定他的，哦，我这样说你不会生气吧？”
“当然不会，看问题也应该这样看，没问题。”宋钱微笑着道，表情中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抱怨或者怀恨。
老秦了解他，尽管只有一年的时间，但对他的性格还是能把握到七八分的。
“也不知道是哪一次，总公司老总的女儿到了林州，她女儿也是高三的学生，我猜想应该是上一次劳动节的时候吧，因为说是她到这边旅游，听这边的表妹说她的数学老师补课很厉害很有意思，那位老师说的就是你，于是老总的女儿就跟着表妹一起来听你讲课，一听之下，发现父亲的培训公司的一个分公司里，竟然还有这种人才的老师，回去之后就极力向自己的父亲推荐你，哈哈，你小子也真是走了大运了。”
老秦的微笑又绽放在脸上，“当然，这个消息老总是单独给我说的，不想让其他人知道，那样会觉得总部那边在给你开后门，但那的确也是学生的反应的，只不过这反应一下子就到了老总那里，所以，你说吧，你小子是不是走了大运了？”
“总部来的学生？五一劳动节的时候？”宋钱一边自言自语般说着，一边仔细回想他上过的课程中那些陌生的面孔，因为凡是到课堂上三次以上的学生，他都能准确地记住姓名和长相，当然，再通过他自己编写的试卷测试过成绩之后，他还能准确掌握学生记不住和没搞懂的知识点。
补习机构是实行第一次免费试听的，如果只是试听一次的那种，多半会成为他这个班的正式学生，但老总的女儿要回北京，所以，她不可能会在课堂上出现两次以上。
“我还是想不起来，”宋钱无奈地笑了，“但无论如何，要感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
“还要到明年才正式报名单，现在不过是进行吹风，这个消息，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不然后面我还不好解释。”
老秦说完，也不再多留他，因为补习机构的老师和学生几乎都已经走光了，他也是时候回家陪老婆去了。
宋钱再次道谢后，和老秦一起下楼，到了门口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叫了他一声，“宋钱……”
他回头，正是自己的发小丁彪，他和老秦说了再见，然后快步走了过去。
“小子，大晚上的跑来找我，你不是在乡镇当干部吗？”宋钱见到已经好久没聚过的丁彪，顿时感到一阵惊喜。
前不久奶奶过世，丁彪正在加班，没人敢请假，说是镇长都每天吃住在办公室，所以无奈之下，只得连连给宋钱道歉。
“走，到我那里去。”两人上了宋钱的车，很快，就到了宋钱租住的房子。
宋钱准备从冰箱拿酒，丁彪一把按住，“带了，我带了酒了，今天就是找你喝酒的，咱就喝点白的。”
说罢，他从背包内拿出了一瓶白酒，还有花生米、卤豆腐干、薯片等等零食。
宋钱拿来两个玻璃杯，两人也不寒暄，在小茶几两边坐下，就将酒斟满。
“来，先干一个。”宋钱端起杯子，喝下一口。
“上次奶奶走了，我都没能去送上一程，这第一杯，我先自罚。”说罢，他将一整杯酒全部倒进肚子，“奶奶，您走好，回家的时候，我一定去给您上坟。”
宋钱的奶奶尽管平时为人不怎么样，但对宋钱的两个发小丁彪和马旭却很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他们一份，所以，丁彪和马旭对宋钱的奶奶一直都有着很深的感情。
“奶奶能听得到，放心，能听得到。”宋钱见丁彪认真的样子，触景生情，想到奶奶的笑脸，一下子有些伤感。
“马旭那小子现在浙江那边念研究生，上次他也说了，他那几天刚好做痔疮手术，下不了床，所以，也就没能来送奶奶。”丁彪说罢，又倒满一杯酒，他让我先替他给你赔罪，等他来了，我和他一起到奶奶坟前请罪。
“咳，这是酒话了啊，没必要，我理解，真的，我都理解……喂，你行了，老彪，可以了……”宋钱一边劝着，丁彪的一杯酒却已经都倒进了肚子里。
“放心，已经练出来了，没事，没事。”丁彪长大嘴巴大口喘着气，半晌之后才缓了过来。
“对了，老钱，你现在还是那节奏？在工地和补习机构轮番转？”
“是啊，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又能挣钱，又能照看家里，每周回去一趟，给爷爷买些日常生活用品，再给他洗衣服洗被子，挺好的。”
“但你不是想一辈子就干这个吧？”丁彪抬起头来，手中拿着一颗花生米，“你不一样，你当年的分数已经够上北大了，现在你妹妹宋月已经上了大学了，而且就在林州大学，她可以照看家里了，你也应该考虑自己的未来了。”
丁彪的话，宋钱明白，他和马旭一直都认为，宋钱是读书的料，而且，要去最顶尖的大学读到博士博士后，最好还要出国留学，那样才是他的人生应该走的路。
“老彪，我觉得现在这样的状态挺好的，真的，读书不读书的，以后还不是一样要工作，要生活？多读几年少读几年，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分别？”
“那不一样，如果是我这样的货色，能混口饭吃也就算了，你和老旭天生就是读书的料，老旭现在浙江念研究生呢，前段时间还给我说，他的导师已经点名让他以后可以继续在手下读博士，你呢，你现在就这样放弃了，整天就跟钢筋混凝土和那些高中的小屁孩打交道，你甘心吗？”
丁彪有些激动了，手中的花生米被他的两个手指头捏得破碎开来。
“来，喝酒。”宋钱举起酒杯，他想先缓和一下丁彪的激动。
第三十三章 三支一扶报名
丁彪和他喝下一口，但激动的心情还是没有完全平复下来，“老钱，说实话，我的经历和你的经历比起来，其实要复杂得多。”
宋钱嘿嘿一笑，“那是当然，你在政府部门，见的人多，见的事也多，我只是在工地和补习机构打转，人事没有那么复杂。”
丁彪没有在意他话中的讽刺意思，吃下一片薯片，“你和老旭都知道的，我一门心思就想考公务员，为了能考上，我从快毕业的大三那年就开始准备，专科好就好在可以提前一年参加考试，但这种好处其实也是他娘的坏处，和那些本科大学生比起来，我们就是菜鸟。”
宋钱的脸色很沉静，“老彪，没必要妄自菲薄，你自己的本事虽然不在对数和考试上，但你的优点，也是我永远都不能达到的。”
“你不用安慰我，从小学到初中，我都是靠抄你和老旭的作业度过的，那时候你们整天在我耳边劝我，也在真心实意地帮我，但我那是就是脑袋不开窍，我也想好好学，就是他娘的记不住，这你知道的啊。”丁彪说着，嘿嘿直笑。
丁彪的记忆是选择性的，有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他就没有记不住的，但要让他把英语单词和数学公式记下来，那就是要他的命。
一开始宋钱不相信，带着他一起把英语单词读了几十遍，再让他拼写时，他就一脸懵逼，什么也记不住了。
宋钱还是不死心，英语不行，那就背语文吧，古诗词背会了，考试的时候也可以多得点分，丁彪也读得很认真，但读完几十遍以后，又显出一脸懵逼相了。
宋钱以为他是故意的，但丁彪就像要挖开自己的心来给他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后来，也的确证明了，丁彪对记住知识点这一项任务，就像想要太阳从西方出来一样难。
后来，好不容易上了最垃圾的高中，在高中的时候，那小子似乎有了一点点长进，在数理化方面有些进步，语文英语那些需要记住好多零碎字词的科目，他还是不行，但数理化较好的情况下，他考上三流的专科学校，也就差不多了。
三年的大学生活，他就是在课堂上坐尸，下课之后就到网吧玩游戏看电视剧看电影泡妞，他选择的是化学专业，但当宋钱问到几个大学会学到的最基础的化学概念时，他在中学时期就已经出现过的懵逼相就再次显露出来了。
快毕业那年，他听到周围的同学都在准备考老师考公务员之类的，他自己也是从溪水镇大坝村走出来的，他不想回去种地，也不想到工地上当苦力，当时听同学说，考公务员好，工资还不低，当老师的话，还得备课、批改作业，并不轻松。
所以，丁彪做了一个决定，就像高中的时候他决定要考上哪怕最差的专科学校一样，他决定要考公务员。
为此，他还学着周围同学的样，买了好多考试用书和测试卷，并且极力压制住自己想玩游戏的冲动，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教室里看书做卷子，但他的基础太差，准确地说，是他几乎是零基础，那些行测的常识题，他的同学还能知道几个，但那几个最简单的对他来说，都深奥如外星文明。
他想到宋钱原来交给他的学习方法，把没记住的都记住，把没搞懂的都搞懂，他开始拿着书一遍又一遍地读，现在的丁彪记忆似乎要好上很多，读了几遍以后，虽然不是全部都有印象，但大部分的知识点，都还是能想起来那么一些。
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一个喜讯，他继续埋头苦读，短短半年时间过去了，省里的公务员考试就开考了，丁彪带着忐忑的心情参加了一整天的考试，所报的岗位，是林州市最偏远的乡镇，因为那里竞争小，这些情况，他已经找同学打听过。
考完之后没多久，就听同学说可以查询成绩了，丁彪更是辗转难眠，直到坚持到第二天晚上凌晨时，他终于鼓起勇气，要看一下自己的分数，他身边的同学中最高的是一百五十多分，最差的有七十多分的，他相信，自己就算再差，也不会比考得最差的那位同学差，因为那位同学是天生的轻度弱智，智商不高，那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
他输入自己的考号和密码，在页面跳动之前，他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在进行着最后的祈祷：一定不会比弱智差，一定不会比弱智差。
但是上天往往就喜欢开这种玩笑，你越是希望，就越会失望，他的成绩是六十九分，比那位轻度弱智的同学还要低三分。
这下，丁彪就如被万千道刀剑瞬间砍成了无数块，他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就像要将眼睛彻底更新一般，但那凄惨的分数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从那时起，再看到那位弱智同学的时候，他就会不自觉地将头低下，原先那种感觉自己有优势的心理已经荡然无存。
他的分数并没有对外公布，他很庆幸，当时除了自己之外，是没有任何其他人可以看到自己的分数的，所以，当被同学们追着问究竟得了多少分时，他用很低的声音说得了一百二十多分。
“不错了，已经不错了……”同学们的反应多半都是这种，只有他自己内心在经受着无数次深入的拷问和猛烈的敲打。
他的第一次公务员考试，就以藏在内心的惨淡到家的凄惨收场，后来，他听说大学毕业生是可以报名成为临时性公务员“三支一扶”的志愿者岗位后，他细细打听了其中的条件，尤其是考试的条件，很庆幸的是，他被告知，每个学校可以有几十名免考的名额，而且因为这所学校的大多数人都是想考老师的，所以很多人都不愿意报名。
在这些条件的综合作用下，丁彪的报名竟然通过了，而且，是属于免考的那一类人员。
第三十四章 公考岁月
丁彪当时欣喜若狂，甚至还想着要向他暗恋多年的女生张娜娜表白，但后来在关键时刻，还是极力忍住了，他想等到自己真正成为端上铁饭碗的人时再说，现在这个，也就是个临时的铁饭碗。
表白可以不用，但将好消息告诉自己的好兄弟，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而且，还能骗上一顿酒肉。
宋钱是最先收到丁彪电话的，丁彪将事情一说，宋钱也很是为他高兴，毕竟是大学毕业之前就将工作的问题基本落实了，他原先还一直在担心，以丁彪那考试的水平，要靠自己去参加笔试和面试正正经经找到工作，那真是难于上青天。
马旭也在稍后一些收到了通知，马旭的反应和宋钱差不多，并当即表示，就算自己要啃一个月馒头，也一定要好好请他吃顿好的。
当然，丁彪至今也不知道，就在第二年，宋钱和马旭就要毕业的那一年，宋钱和马旭都参加了公务员考试，所不同的是，马旭纯粹只是想看看，丁彪口中所说的那么难考的考试，究竟会难成啥样，宋钱的心态中，有一部分是这样的，还有另一部分，是因为他曾经受到过爷爷的教导，说是今后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往官场走，因为那才真正是人上人，但父母的事情出了之后，他政审那关很难过，那是他看过招考的相关规定之后就发现了的，另一方面，此时的他早已有了自己独立的判断，什么铁饭碗不铁饭碗的，他根本没有那么看重，他自己最好的状态，也是今后其他工作都不可能取代的状态，就是在工地和补习机构里面打转。
后来，可以查分的时候，马旭很淡定地查到，他的分数是二百二十分，那个岗位的最高分，后来他知道，他的分数比第二名高出三十几分，但马旭笑了，其实，也没有丁彪说的那么难。
而宋钱查到的分数是二百六十五分，他后来也知道了，自己的分数是当年全省公务员考试的最高分，比全省第二名高出二十几分，但他默默地将电脑关上，那个分数，不过是自己对爷爷当年的期待所做的一个坚定的句话而已。
后来的事情很明确，马旭选择到浙江上研究生，宋钱选择到工地和补习机构跑场，两人将那次的游戏般的考试都深埋在心底，尤其是在有丁彪在场时，两人是绝对不会提到关于那次考试的一个字的，因为，同一年丁彪考试的成绩是一百一十分。
丁彪实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却为自己的巨大进步感到骄傲，从七十几分到一百一十几分，的确也算是有进步了，当然，这这段时间之内，丁彪还参加了多次事业单位考试，一开始是以普通参考者的名义去考，但每次都没有任何意外地名落孙山。
丁彪的父母是思想很传统的家长，他们知道丁彪目前在政府部门工作，对丁彪一直还在参加考试的事情感到很奇怪，不是都已经进去了吗？还考什么？
终于，丁彪将自己现在的情况用最简单最直白的话都告诉了父母，自此以后，父母都会关注他考试的情况，每次考试前，丁彪都被要求一定要将准确的考试时间告知家里，父母好给他拜神敬祖宗，希望在神仙和祖宗的双重保佑下，丁彪可以顺利上榜，但每一次拜完家里的神仙和祖宗之后，没过多久，就会听到丁彪“又失败”的消息。
丁彪的母亲很能打听事情，她打听到隔壁村有座云台山，山上的菩萨很灵，不论是求财还是求子还是求官职，总能应验，于是，丁母不惜下了血本，到了云台山，在菩萨跟前许愿，如果丁彪考上了，她愿意敬上一百斤菜油。
但第二年连续战斗之下，丁彪依旧每次都毫无意外都以巨大的分数差距被挡在面试门外。
两年的时间过去，“三支一扶”志愿者的服务年限到了，丁彪终于能够以志愿者的身份报考那些限制服务人员报考的岗位，他挑选了很久，最后选择了招考人数最多，希望最大的政法干警考试，这种考试的好处是，许多人因为身体原因，尤其是眼睛这一项不达标而不敢贸然报考，对于长期和书本分离的丁彪，尽管玩游戏的时间很多，但眼睛一直都很好，而且营养自小就充足，也喜欢每周打上几场篮球，所以，身体素质这一项就没问题，于是，他最终在报名的网页界面上敲定了只限基层服务人员报考的政法干警职位。
接下来的日子，丁彪几乎常常都会受到父亲和母亲的电话，要么就是问他吃饭营养不营养，要么就是问他有没有看书，要么就是问他有没有将自己到庙里求下的升官符戴在身上……各种各样的电话轰炸，令丁彪疲惫不堪。
但他也终于认清了现实，自己在这里的时间已经到了，现在也不过是签订聘用和同的临时工而已，想想自己的两个兄弟都是211大学毕业的，现在一个在读研究生，将来很有可能要继续读博士，另一个虽然还在工地上和补习机构转场，但毕业一年就已经是补习机构的王牌老师，自己如果再不努力一把，将来只是没面目再和他们见面。
于是，丁彪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奋斗的滋味，如果说高考之前的恶补和大学毕业前夕的公务员考试冲刺并没有耗费他多少精力和时间的话，那么现在，他是将每天二十四小时中的差不多一半时间都放在了考试的书籍和试卷上。
“记不住的就想办法记住，搞不懂的就想办法搞懂。”宋钱曾经交给他的这个最简单的学习方法，直到此刻，他才体会到其中蕴含的巨大的价值和深刻的意义。
他一遍又一遍都背书，一遍又一遍地做着已经做了好几遍的试卷，终于，在政法干警考试之后，可以查询成绩的那天，他第一次一直睁开眼睛看着电脑屏幕，并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分数竟然达到了历史的最高位——一百五十九分。
第三十五章 先生
之后的事情就有几分滑稽了，丁彪尽管已经创造了自己公考的最高分数，但这次，他能够最终通过面试、体能测试、政审等程序，成为确定录用人员，就有些曲折。
排名出来的时候，丁彪事实上已经在内心确定，招九个人的岗位，自己的分数又“还算可以”（心理觉得很高很高了），按照三比一进入面试的规定，只要排名在前二十七名，他就有机会进入面试。
但这次他尽管很坦然地打开了排名的网页，看到的结果却又一下子将他满腹的烈火一下子浇成了冰山——他的排名，是第三十名。
这个职位的报考人数，也是三十人，也就是说，丁彪这次还是不出意外地成为了整个职位的最后一名。
他有种想要砸掉电脑的冲动，“我已经尽力，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他对着电脑低声嘶吼，其悲惨和痛苦程度，却比声音到达最高分贝时的呐喊还要严重。
事实上，就在知道分数后的第二天，母亲叫他一定要回家一趟，说有重要的事情。
他听母亲说得急切，也不敢耽搁，恰好是周末，于是就赶回家里，结果老妈所说的重要事情令他大跌眼镜。
原来，是村里来了一位算命先生，当然，现在这种走街串巷的算命先生几乎已经没有了，这位算命先生也并非全职干这个行业，他其实是外乡到此讨饭的一个老人，他到了丁彪家门口时，几乎已经没有力气再继续走下去，于是就坐在门口休息，丁彪母亲一看有位老人在家门口，急忙叫来丁父，丁父问明了老人，知道是乞讨者，于是也就二话不说，将家里的馒头、包子等拿了几个给老人充饥，还给老人泡了一杯热茶。
老人也是奇怪，吃饱喝足后，没有说一句道谢的话，事实上从开始到吃饱喝足，也没有一句感谢的话，甚至连表情也没有表现出来。
老人临走前，却对着丁父丁母说了句：“这屋子，要出一位吃国家饭的人。”
丁父丁母一听，觉得有些蹊跷，自己的小儿子的确是在参加公务员考试，他怎么就能料定，自己的儿子一定考得上。
丁父急忙邀请老人到家里，坐下后，又泡茶又递烟，聊了一阵后，知道老乞丐原来是为算命先生，只因为儿子败家，最后沦落到远离故土，到这边来讨饭度日。
丁父想到某位伟人家里原来似乎也出现过这样的景象，于是急忙让老人给自己的小儿子算上一算，看看小儿子这次能不能考上。
老人掐了几下指头，又起身看了看房屋内的家居、摆设等等，接着还走出门去，看了看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丁父丁母一路尾随，神情很是恭敬。
看了十几分钟后，老人回到屋子里，端起茶水喝下一口，又点上一根丁父递过来的烟，摇头叹息。
“难道没什么希望？”丁父和丁母焦急地问。
“有挫折。”老人突出一口烟，慢悠悠说道。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一下？”丁父见过算命先生的伎俩，知道不出点血肯定问题难以解决。
“挫折是有的，但结果一定是好的，放心放心，就看着两位招呼我吃了顿饱饭的面上，我也应该为你们做点事情。”老人说话的态度还是硬邦邦的，但却没有丝毫要索求什么的意思，这令丁父丁母心下稍微安定了些。
“那您老看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他？”
“你们还是先说说他的情况，最好是让他回来一趟，我给看看面相，那时候，所有问题都明朗了，要化解劫难，倒也不难。”老人说得很认真，丁父丁母不信都难，毕竟是附近大小庙宇都已经去拜过了，眼前的这位大菩萨，怎么能救这样错过？
于是，丁彪就收到了母亲的通知，火急火燎地赶回了家里，而老人也在家好吃好睡住了两天。
回到家里，丁母将丁彪拉倒老人面前，向老人说明这就是自己的儿子，老人一见丁彪，立刻就站了起来，竖起大拇指道：“这位是戴大盖帽的啊。”
大盖帽的意思，丁父和丁母都清楚，那就是警察之类的公务员了，两人一听就乐了，丁彪也感到有些奇怪，自己报考的岗位，从来就没有给家里说过，说了他们也不理解，所以，对于这位老人是如何知道他是报考政法干警的，他也生出了一些疑虑。
“老人家，你确定你说的是真的？”丁彪原本是不信这些的，但也许是因为自己此时也很心急，想要有种途径提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考上。
“放心，波折是一定有的，但最后的结果一定好得不得了，放心，放心。”老人拍着他的肩膀。
这段小插曲就这样过去了，老人临走前，丁父丁母拿出了许多吃的喝的，还送给老人两百元做路费。
当丁彪看到排名时，心中首先将那个骗吃骗喝的老人咒骂了一顿，之后，就接着骂自己，骂自己为什么这样不长进，这样没出息，多好的机会，也会向后排了三名。
知道排名之后的那段时间，丁彪整天就如行尸走肉一般在单位度过，领导让干什么，他不说二话接过活就干，同事叫吃饭，他也跟着一起到食堂，朋友叫喝酒，他也二话不说，端起杯子就干。
知道他情况的领导和同事都对他的遭遇表示了最大的同情，也避免在他的跟前谈到关于考试的事。
事情的转机却来得很快，大概两周以后，丁彪收到电话通知，说在他排名之前的同一岗位人员，有三人自愿放弃进入面试，他可以递补进入，丁彪收到这个电话通知的时候，正倒在床上抽烟，他几乎是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再三确认了信息的真实性后，他很客气地挂掉电话，接着就在房间里手舞足蹈地又唱又跳。
在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到过家里的那个算命先生，一下子就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还自言自语道：“大师莫怪，我刚才太冲动，错怪您了。”
第三十六章 偶像
丁彪回忆到，当初在家里，算命的老人给自己说的话是，尽管会有许多波折，但结果一定是好的，就凭着这句话，还有初步显示出来的证据，丁彪心中吃下一颗定心丸，他坚定地认为：这一次，一定会成功。
果然，在面试的时候，凭着自己已经有了许多基层政府的工作经验，丁彪的回答很是令考官满意，不仅仅是书面上的理论知识，他还说了许多在实际工作中领导们经常会分析研判并根据实际情况作出选择的很务实的话，因此，在笔试成绩倒数第一名的情况下，丁彪竟然逆袭了，综合分数排名第九，他入围了。
接下来的体能测试环节，丁彪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根据他了解到的那些体能测试环节的项目，每天进行不下三次的训练，在实际测试那天，他以饱满的精神很顺利地进通关了。
事情的进展都很顺利，每次给家里打电话报告阶段性的喜讯时，丁父丁母就会不断重复着那位乞讨老人算命之准确，并未自己当时没有亏待了老人而感到心满意足。
最后的环节也在几个月之后走完，当丁彪再次打开网页，查询到拟录用人员名单中，自己的大名赫然就在其间时，他哭了，在自己一个人租住的那间乡镇的小小住房内，他第一次感到人生的艰难和不易，如果说原来他就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的话，那么，就在那一刻，他一下子长大了，两年多的期望和失望，两年多的痛苦和挣扎，在眼前不停闪现，最后，是一束喜悦的光辉。
听完丁彪的一番往事，宋钱使劲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小子，出息了，以后就真是吃国家饭的人了，还是戴大盖帽的，牛逼。”
丁彪喝下一口白酒，咂了一下嘴，“其实我最应该感谢的，不是那位算命先生，也不是我的父母，我最想感谢的人，其实是你。”
这话令宋钱感到大惑不解，的确，曾经他和马旭是想要帮助他学好的，但他的记忆实在难以担起学习的大任，后来也就只能作罢，如果说在他参加公务员考试的过程中，他一直都在给他鼓励的话，那其实也算不了什么，比起他自己的努力和丁父丁母的求神拜服和算命先生给他的定心丸，自己所做的鼓励，其实能起到的作用很是有限。
丁彪却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我其实一直都以你为偶像，当然，不仅仅是学习上，生活上，个人意志上，我都将你作为我人生也许永远不可企及却始终要去追寻的高度憧憬着、向往着。”
“你这种说话的方式，和原来不太一样了啊，酸溜溜的，我都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宋钱玩笑了一句。
“我是认真的，一直以来，我都是在看你是怎么做的，而我应该做些什么，才能跟上你的脚步，至少也能离你近一些，真的，我一直都在这样做。”丁彪说到这里，显然有些激动，声音也大了几分，“如果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初中混完后就和我哥一起到工地，学会泥水工之后以后挣钱把老家的房子盖好，然后娶个媳妇传宗接代，然后我的一生就这样了。”
宋钱无语，这些话，丁彪从来没有说过。
“但是因为你，后来还有老旭，你们都上高中了，而且是最好的高中，所以，我就算再差，也一定要上，哪怕最后我上的是林州最差的那一所，但我至少还是跟着你们在走。”
“老彪，你已经很不错领了，真的。”宋钱知道，眼下除了说上几句算是恭维的话之外，他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你应该还记得，小学的时候，老旭是先跟你一起上学放学的，我那时根本就走不进你们的世界，后来，我拿着我家做的玉米糖找到你，要抄你的作业，你还记得吗？那时老旭还拿眼睛瞪我，觉得我这个损友就会出这些损招，当然，那时候我们连朋友都不是，其实都谈不上是损友。”
“老旭是个直人，那时候的情况，我也还记得，你小子拿着一根软软的玉米糖，像做生意的小贩一样叫住我，说是要和我谈生意，当时没把我笑死。”
“是啊，但你没有收我的糖，还把作业借给我抄，之后，你就会在放学的时候叫住我，让我和你一起做完作业再回家。”
“但你小子每次都忙回家，像赶投胎一样，一次都不留下来。”
“那时候就是忙回家帮父母做玉米糖，那是我的学费和生活费的来源，也是我们一家的生活来源，而且，还是我和你交易的筹码。”
“你小子从小就人小鬼大，当时我还和老旭说，老彪那小子以后长大了一定是做生意的料。”
“但是我的玉米糖生意，你看似每次都和我做，但你一次也没收过。”
“那时我已经把你当兄弟了，我才不会和你做生意。”
“但我开窍晚，我当时还觉得我已经给你了，你自己不要是你傻，初中的时候我就明白了，真正傻的那个，是我自己。”
“小时候的事情，现在想起来很有味道。”
丁彪端起酒杯，和宋钱的被子碰了一下，喝下一大口，然后很激动地继续说道：“后来上了初中，老旭还是坚持认为我是损友，尽管那时我们经常都在一起，但是他还是看不上我，哈哈，现在想起来，那时的我的确也没出息，你教给我学习的方法，还花了那么多时间和我一起背书，做题，但我那个榆木脑袋就是不开窍，后来我自己放弃了，我真是不想耽搁你的时间，我也不想让自己走得那么累。”
“但初三的时候你还是努力了一把，所以上了高中。”
“那还是因为你，当然，间接原因还在另一个人身上，就是张娜娜。”
宋钱一下子有些懵：张娜娜，初中的同学，好多年都没联系了，原来也没说过多少话，只知道她帮林语传过几次信给自己。
“张娜娜？你和她还有故事？”宋钱不怀好意地笑。
“是有故事，故事的开始，就是我有天在学校遇到她，给她打招呼，她直接就不搭理去，然后就走开了，接着，她就遇到了后面的你，就主动对你笑，还问你要去干吗？”
“就这样的事，就激发了你上进的心了？看来我还真得感谢感谢她。”
第三十七章 打招呼激发的
丁彪端起杯子，小小地喝下一口，接着道：“其实我不是嫉妒你，真得，你是我兄弟，而且是我偶像，要说嫉妒，我也选择那些和我差不多的同学，绝对不会选你，你知道，我这人一向都神经比较大条，但是我喜欢她，真得，直到现在，我都还喜欢她，大学的时候逗妹子，那都是闹着玩，我就没谈过一次恋爱，心里一直都装着她。”
他一口气将话说完，就像在担心自己如果不这样的话，就没有勇气再说下去一样。
“小子隐藏得够深的，一直都没说过，难怪那时问你有没有女朋友，你说有很多，但是没有一个是真的。”
“那是，初中的时候，我看到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知道吗，就像兔子看到了胡萝卜、猫看到了老鼠一样，真的，那种感觉我现在都还记得，而且在那之前和之后的许多年，我都没有对任何一个女生有过那样的感觉，我认定了，那个人就是我这辈子的老婆了。”
宋钱微笑着无语，丁彪所说的那种感觉，他太明白了，就在见到林语的时候，就在不久之前见到崔燕的时候，就是丁彪所说的那种感觉。
“所以，就因为她对你的忽视，你就下定决心要学习了？”
“不错，她见到你和老旭时是一种样子，见到我时是另外一种样子，我那时所想的，就是以我当时的那种状态，她要是喜欢我的话，也只能证明她自己眼瞎，所以，我并不怪她，我怪我自己，因此，后来我就发了疯一样每天背书做题，就是用你教我的那种方法拼命和自己死磕。”
“难怪初三那段时间，你常常都不和原来玩游戏的那帮人出去了，原来是这个原因。”
“就像你说的，只有自己努力，成绩才可能提高，任何帮助你指导你，也就只能给你一个大概的方向和基本的方法而已。”
“不错，现在我教的那些学生，我也是这样说的。”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上了林州最差的高中，但一开始进的普通班，后来在你的那些笔记和你帮我讲解题目之后，高二的时候，我就到了实验班，哈哈，那时候我还真是有成就感，因为你不知道，张娜娜也和我一起上了那所高中，她也和我上了一样的实验班，我们就又是同学了。”
“缘分，那就是缘分啊老彪。”
丁彪更加激动了起来，快速地喝下一口酒，“大学的时候，还是和我一所大学，而且，还是一个专业一个班。”
“哈哈，是吗？你小子可一直都没给我说过这个啊，罚酒罚酒。”
丁彪顿时有些颓丧，嘟着嘴摇了摇头，“但是大学时候的她和初中时候的她，其实对我的态度都没有太大的转变，还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感觉，大学的时候稍微好些的是，因为有了初中和高中同学的基础，所以遇到我的时候她不会像原来一样打招呼都不愿意，但也就只是到此为止。”
“那你给人家表白过吗？”
丁彪还是摇头，“尽管上了大学，但我在班上的成绩一直还是排在后面，而且你知道，除了篮球打得还行之外，我这人几乎就找不到什么优点，所以，我根本就鼓不起勇气表白。”
“那她呢？她有男朋友吗？”
丁彪听到这个问题时，一下子又欣喜起来，“据我一直多方打听，至今还是单身。”
“行啊，那你还有机会啊。”
“是啊，原来她最向往的就是能考上公务员，我也打听到，她家里对端铁饭碗的工作也和我爸妈一样，十分向往，她自己好像也是那样，所以我当时就在想，除了要一直追着你们两个之外，我还要证明给她看，我丁彪也不是一无是处。”
“兄弟，现在你已经做到了。”宋钱端起酒杯，和丁彪的杯子碰在一起。
人生常常都是差不多的模样，能够支撑着一个人奋发向前的，也就是一些不同的情感而已，有些是亲情，有些是友情，有些是爱情，有些是三者的综合，不论是哪一种具体的理由，总能在其中寻找到这几种情感的影子。
丁彪就是这样，首先是朋友对他的刺激，接着就是一个深埋在心中的女生的忽略对他奋起向上的雄心，后来还加上了父母对他期望之下那种莫名的亲情感召，丁彪的人生很简单，简单到只是几份单纯的情感，就足以让他安安静静走走完一生。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宋钱了解了关于丁彪的这些断断续续的故事之后问道。
“本来想过要向她表白之后才到山东那边读书的，我给你说过，政法干警要先到山东那边的警官学院读两年书，拿到本科毕业证和学位证后，就会分配到林州这边的基层工作，当然，学费是全免的，生活费也是国家提供。”丁彪说到这里，不无得意地笑了，“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我会有今天，哈哈。”
“那表白呢？”宋钱微笑着提醒，这位已经说得有些跑题了的兄弟。
“哦，对，是在说这事，后来我想了想，还是等我正式到那边报到了再说吧，当时我穿上警服，再拍下一张英气勃发的照片给她，我想，那时候她一定有兴趣听我慢慢表白的。”
宋钱被他天真无邪的话逗得笑了，这家伙看着人高马大，想问题的方式，却还是停留在少年时代。
“那种方式的确不错，那我就预祝你能成功。”宋钱给他加满酒，两人碰杯。
“我下周就要走，所以，今天其实是来向你辞行的。”丁彪说到这里，眼眸之中闪过一丝落寞，“二十几年了，最远的地方就是林州，这次，要出远门了，还真有些放心不下父母和你。”
宋钱有些感动了，“得，不要煽情了，明天起来抽时间回去看看叔叔阿姨，他们盼了那么多年，终于看到你有出息了，好好和他们聊聊。”
丁彪听到宋钱的话，一下子竟然呜咽起来，“嗯……”
将心事藏在心里许久，今天终于找到一个知情人说了出来，那种心中的快慰和多年郁积的愁苦，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未来，也许还有许多坎坷，但心中只有还有那么一丝期待，就永远不会感到孤独。
那些要趟过泥泞穿越荆棘的人，是丁彪，也是宋钱，是所有都要成长起来的人。
第三十八章 你年纪也不小了
丁彪是第二天早上自己走的，他走之前，宋钱已经开车赶往工地，他是去继续自己追寻的脚步去了，他最后说的话，一直都烙印在宋钱心上：“如果人生真应该由什么希望的话，不过就是去做一些自己还没做到的事情而已。”
临走时，他将宋钱的那副写下“在黑夜中等待黎明”的书法作品带走了，还发了短信给宋钱说，他自己需要那副作品，而宋钱自己已经做到了，宋钱已经不需要了。
宋钱只能在电话中佯装着骂了他几分钟，但内心还是为他感到高兴。
时间如同流水，不论你愿不愿意，她终究会慢慢流去。
崔莺的手术已经做完，林语的来信也已经回答了宋钱的问题，老秦的那个关于优秀教师的事情还是没有下文，宋钱依旧在工地和补习班之间不停转场，偶尔还是会遇到崔燕，但机会很少，也就是一次或者两次，但都是在门口匆匆见过一面，崔燕就赶往医院，说妹妹崔莺最近需要全天候照顾。
天气渐渐转凉了，宋钱将早已准备好的毛衣、保暖衣带上，要分两次先后到父母所在的监狱去探视并送东西。
一般情况下，他每个月都会分别取探视父母一次，和他们随便说说话，虽然只有十五分钟时间，但他们之间的对话往往会给双方都带去莫大的力量。
第一次探视母亲的时候，母亲想要说许多话，但却在十五分钟内一句话也没说成，只是不停流泪、不停道歉，“对不起”之前和之后有无数句断断续续的句子，宋钱一句也没能听明白，但又似乎每句话都听得很清楚，那是母亲对自己的忏悔。
和母亲不同，父亲就似乎显得很是豁达，第一次的时候，他尽管也沉默了那么一阵，但终于还是微笑着和他说起了话来，“男人嘛，总是会受到不一样的考验，考验什么时候来，你自己永远都猜不到，面对考验了，你装孙子是没用的，你只能硬着头皮上，生活是艰难的，但只要你是个硬汉，要生活下去其实并不难。”
父亲原来是不会对他说这些话的，他一直都是以慈祥的面容出现在他的眼前，似乎是怕他这个唯一能够传宗接代的儿子因为自己的某句重话或者不恰当的话而受到伤害，但父亲对他关于读书的希望，那一直都是持续进行下去的，没有因为他的独特性和成绩一直都很好而轻易免掉对他的教育。
宋钱对父亲这种矛盾的做法一直都存在很大的疑问，但后来他还是理解了，只有初中学历的父亲，在用着农民的传统思想和对生活的不切实际的希望两重标准来对待自己的儿子，其实，父亲自己也是矛盾的，所以，他自己的教育方式自然也就不会看起来那样和谐。
这次探监，他还是按照既定的习惯，先到女子监狱，和自己的母亲谈了一下家长里短，关于奶奶去世的消息，他在这次探监之前就已经给母亲写信说过，他想过，用写信的方式告诉父母，也许他们还能更加冷静一些，如果当面说出来，只怕又会浪费了十五分钟的探监时间，当然，最主要的是他怕看到父母那痛不欲生的样子。
这次来了之后，和自己预判的差不多，母亲在和他聊了一会之后，终于还是回避不了奶奶去世的问题，诉说着自己的不孝，没能尽到当儿媳妇的责任，然后又自己捶打自己的胸口，为自己给儿子带去了那么大的责任感到自责。
宋钱好不容易劝了半天，母亲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和儿子见面的机会很难得，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一直纠缠下去，末了，母亲抓住了最后几分钟，对玻璃之外的宋钱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一个人承担所有事情太辛苦了，如果遇到合适的人，还是找个能和你一起好好生活的人吧。”
宋钱无奈地笑了：“妈，我才二十三岁，还年轻，而且，现在已经习惯了，经济方面不是问题，其他事情，也都没什么大不了，我能处理好，你不要担心，等你出来了，我再好好孝顺你。”
在母亲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离去，他又即将驱车赶往一百多公里之外男子监狱。
男子监狱的警察们已经对这个差不多每个月都会来探视父亲的小伙子很熟悉了，所以，办起手续来也很是顺利。
父亲被带到他眼前两米之外的玻璃隔门之后时，他首先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小伙子，你又来了，怎么样，一切都还好？”父亲似乎已经习惯了用这样轻松的方式作为开场白。
“当然，一切都挺好，就是有些放心不下你，所以来看看，你都还好？”宋钱也受到父亲的影响，也习惯了用这样的方式调侃几句。
和母亲不同，父亲几乎没有说起关于奶奶去世的问题，宋钱担心自己的信他没收到，还顺便问了一句，父亲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然后，就是一样的闭口不谈。
和父亲的对话似乎要比母亲的更加轻松一些，尽管宋钱对两人都是一样的思念，但看似原来会装疯卖傻骗爷爷奶奶给自己买车做生意，生活中又只会捣鼓些小手艺对粗活重活感到厌恶的父亲，其实内心的强大令宋钱现在才真正感觉到，自己似乎才刚刚认识自己的父亲。
临走前，一般都会有段告别的话要说，父亲还是一样地比划了一下手指，然后很是安静地说道：“记住，你可以酒醉，也可以烟醉，但一定不能饭（犯）醉，不然，你要吃得苦头会比原本的你应该吃的要多上好几倍。”
宋钱坚定地点头，在看到父亲原本黑色浓密的头发已经从玻璃隔门上透出了几丝白色时，他忍住了自己的眼泪，在通话声音终于终止时，才强忍着微笑，用目光送走父亲，接着，他强忍的泪水方才夺眶而出。
他此时的心一阵一阵地刺痛着，母亲能够大哭着将心结打开，但父亲却强行将自己的悲痛情绪藏在心头，但在无数个寂静的夜里，他会经历怎样的挣扎，宋钱无法想象，但从父亲那故作镇定的眼神中，他能感受到，父亲的悲痛，一定不会比自己当初的那些少。
第三十九章 我想请你帮个忙
宋钱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在家里煮了碗面，就着一杯啤酒吃下去，饥饿感就消失了。
本想倒在床上睡下，但心中突然有一种想法：好久没到天台上看星星了，刚才来的时候还看见了不少了，也许，能看见流星，也说不定。
他希望见到流星，然后学着她的样也双手合十，心中默默念叨着祝福爷爷或者父母或者林语或者丁彪马旭或者那个有些记忆朦胧的人，他自己都觉得这有些好笑，但却在看到流星的时候就会一本正经地这样做，而且绝对不是当做可有可无的小游戏，是认认真真很虔诚的那种。
“你来了？”
宋钱刚推开天台的门，崔燕的声音就响起了。
“你居然在？”宋钱走了上去，顺便递上了一瓶预先准备好的啤酒。
“嗯，妹妹的手术很成功，现在医院休养了差不多两周了，再过几天，她就可以出院了。”崔燕说话的方式还是那种温柔中藏着几分倔强的样子，今天这话听起来，宋钱还感觉到，其中似乎还有几分别的什么。
“那就好，恭喜你，终于看到妹妹平安健康了。”宋钱举起啤酒，但又觉得不是很妥，自顾自喝下一口。
“干杯……”崔燕也将啤酒微微抬高，在没有碰杯的情况下喝了一口。
“谢谢你！”崔燕说得很慢，每个字之间都间隔差不多一秒。
“谢我？”宋钱猜不透她话中的意思。
“每次遇到你，我都能交上好运，所以，你是我的福将。”崔燕的双眼微笑着看他。
“是吗？”宋钱稍微回忆了一下他们见面的一些片段，他并不能完全理解，她所说的好运究竟是如何好法，只能记得她得到二十万元手术费的前一天晚上，他们的确是在这天台一起喝酒的。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崔燕沉默了一会，脸上挂上一片细微的红晕，在昏暗的光线下，能隐隐看到。
“你说。”宋钱几乎没有犹豫，就开口说出这两个字。
“我妹妹出院后，想到林州城四处看看，她已经几年没有到外面玩过了，我给她说我一定满足她的愿望……”她顿了一下，“我还给她说过，我交了男朋友，可以请男朋友帮忙，带上她一起到处看看……”
如果只是到处看看的话，崔燕一个人也已经足够，但妹妹的情况尽管可以出院，但医生交代过，还是要坐很长一段时间的轮椅，慢慢调理好，待到完全恢复了身体机能之后，才能下地走路。
坐上轮椅的话，如果没有车，单单是转车就已经回费很大的劲，就不用说要到那些景点走走玩玩了，这件事情，崔燕也挣扎了很久，她一向是不会违背妹妹的意思的，尤其是懂事的妹妹很少向她提要求的情况下，当妹妹只是简单表达一下心愿，其实并非一定要去，但她将之也视为了她的请求，非要尽自己的全力去帮她实现不可，而且还要让妹妹能以她能做到的最舒适的方式。
“这个……”宋钱回过神来，脑子里一直在转着“男朋友”那三个字。
“当然，只是假装一下，我可以付钱给你，包括你的误工费和食宿费等等，我都可以付给你……”她怕他一下子就拒绝，那样，她最后的希望就彻底破灭了。
她想到了许多人，包括一些曾经给她留过电话的有钱客人，但她自己清楚，如果真要牺牲那么大的话，她宁可将妹妹这个心愿无限期地延后，她最后能想到的，也是觉得脸会发烫但却很放心甚至很安心找的人，就是宋钱。
“嗯，好吧。”宋钱举起啤酒，“但事先说好，钱的事情就不用考虑了，我混吃混喝也就行了。”
崔燕张嘴想要争辩什么，宋钱却一下子做了噤声手势，接着，他迅速地放下啤酒，双手合十，学着他第一次看到崔燕对着流星的样子，闭上双眼，开始祈祷着什么。
崔燕一看他的神气，也快速地许起愿来，几秒钟以后，两人才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对方，两人似乎都有话要立刻说。
“没想到你居然也会信这个。”崔燕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就如害羞的少女。
宋钱恍恍惚惚间似乎看到了曾经的林语，初中那时候，林语也是喜欢这种白色连衣裙的，看起来就像天上掉到凡间的天使。
“你真好看……”宋钱不知不觉间就脱口说出这句话，然后一下子噩梦惊醒过来般急忙摇自己的头。
“你摇头是表示你否认了自己的观点？”崔燕乐了，笑靥如花，仿佛春天开放在林州环城林带的白色纯洁的小花。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宋钱越解释越乱，最后，只得拿起啤酒，大大地喝下一口。
“你不会觉得我的要求对你有些过分吧？”崔燕收起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道。
“过分？怎么会？”
“毕竟我是……”崔燕说到这里，脸上转而布满了一层朦胧的黯然。
“别乱想了，就像你第一次和我见面时说的，你是不一样的……”宋钱还是将“风尘女”三个字忍住了，就算再优雅的词，指向毕竟是一样的，所以，他不愿说出口。
“我已经决定了，以后就慢慢打工挣钱，养活自己和妹妹，过去的那些事，就让流星带走，你觉得可以吗？”崔燕深呼吸了好几下，似乎要以这样的方式和过去做诀别，也在和未来的美好生活许下约定。
宋钱双眸凝视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他听到她说这句话时，竟然在平静的状态下心跳骤然加快了好几倍，“当然，一定可以的。”
“永远都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可以吗？在我的朋友之中，你是唯一知道我那段往事的人。”崔燕的声音很低，低到一阵风就可以轻易地将之全部席卷到尘埃里。
“既然是朋友，那就更没问题了。”宋钱微笑，心跳的速度还在加快，如果不是此刻的情景并不适合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话，他真想一下子呼吸个痛快。
第四十章 你还没想好吗
关于异性之间究竟能不能成为单纯的朋友这个问题，似乎很多人都想过，也曾以自身作为为这个问题而进行试验的小白鼠，当然，得出的结果是见仁见智的，如果不作任何隐瞒，并且时间相对长一些，也许大部分的结果都会指向同样的方向：不可能。
宋钱和林语的关系，就是在进行这样的试验，他的内心事实上也已经得出了结论：不可能。
尽管初识于懵懂的初中时代，在通信伊始时，两人都认为彼此是对方最好的异性朋友，而且是那种单纯的同性之间一般的朋友，两人在初中的时候就会手拉手，当然，那只是局限于在爬山或者过沟渠的时候，林语需要拉上一把的话，宋钱就会很自然也很主动地伸出自己的右手，林语也几乎会毫不犹豫地用手抓住他。
如果仅此而已的话，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关键是两人在其中一个遇到高兴的或者悲伤的事情或者其他别的什么事情需要一个肩膀一个怀抱的时候，对方也会毫不犹豫地献身，张开自己的怀抱迎接对方的到来。
然而这些事起初在两人心中都没有产生过太多的反应，用林语的话来说，那既不是情侣之间的那种身体接触，但很明显，那也绝非亲人之间或类似亲人之间的拥抱，反正很复杂，不知道应该怎样形容。
宋钱听到林语的这番解释时，似乎自己苦苦思索很久的问题一下子找到了答案，但细细一想，又好像什么答案也没有，不过是另一个更为烧脑的问题的开始。
后来，慢慢地，他们毫无保留的分享自己的一切的通信之中，似乎慢慢地出现了关于异性之间的那种单纯朋友关系是否会解体的困惑，然后就是渐渐的缓慢的转变的开始。
当然，两人还是依旧若无其事地如从前一般分享着快乐或忧伤，没有人会在信纸或者邮件上写下一句立刻就能扭转关系的话。
宋钱事实上已经写了出来，但写完之后又立刻将所有的字都擦去，或者干脆将信纸揉成一团，扔到垃圾桶中，随后就害怕这样也不保险，于是干脆就将揉过的信纸拿出来，一把火将其化为灰烬。后来使用电子邮件通信后，花了很长时间鼓起很大勇气写下的长长的想要扭转乾坤的话，也会在思量一番挣扎一番之后全部将其删得干干净净。
林语的情况和宋钱的也差不多，只是两人从来没有向对方吐露过关于揉信纸、烧信纸、删除邮件等事情的一个字。
林语曾经和宋钱讨论过，如果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的话，那么文字就是一个人心灵的门。
眼睛之中毕竟含有太多的隐晦信息，文字却不一样，虽然文字也可以通过一定的方式将心灵的光芒隐藏起来，但字里行间的那层若有若无的意境，在有心人的眼里，又总能透出强烈的意味来。
宋钱说出这中解释的时候，其实是基于自己从那些小说中读出的某些作者那样表达的深层次理由，后来再从那些作者的自传或者类似叙述自己内心的书中，果真看到了自己当初在午夜读出的那些心思。
林语是很赞同宋钱那时的观点的，当时两人还约定，可以试着训练一下，以隐晦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内心。
这样的训练方式对那时的他们而言，有些矫揉造作，但当宋钱从天台告别崔燕回到家里，打开邮件细细看着林语最近一次发给自己的邮件时，他从那熟悉的表达方式中，似乎看到了曾经看过的那些隐晦的小说中的技法。
林语是在宋钱回信告知了她关于她的那个梦和自己悄悄给了崔燕妹妹二十万手术费的事情后回信的，这次的回信，和通常情况下一周回信的时间相比晚看整整一周，当然，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在很忙的时候，他们会延迟回信的时间，但在回信的时候，两人都会在开头处进行简单的说明，然而这次林语的回信中，并没有提及晚回信的原因。
她在邮件中先是大笑，那“哈哈哈”之后一长串的省略号，表示她笑得已经弯下了腰或者已经流出了眼泪，之后，她很是郑重地说明，自己完全理解宋钱的做法，也正是因为他的这种性情，他对她才有那么长时间的吸引力，当然，在“吸引力”之后，她一本正经地解释了其中的独特含义，那是什么都可以包含却唯独包含不下爱情的吸引力。
接着，她似乎没有对宋钱将自己的那个很真实的梦和崔燕联系在一起的推断或者猜测产生兴趣，她只是略略地一笔带过，说也许那就是一种巧合。
宋钱读到此处，凭着自己原来训练的从字里行间能窥见隐晦含义的功力，似乎看出了那么一丝酸楚味。
林语在之后的篇幅中，花了大把的时间劝他，他的人生不应该是那样的，就算要在林州照顾爷爷，也完全可以考研，就算不考研，工地上的活也完全可以放弃而只选择在补习机构当老师或者到别的地方找一份更好的工作，她的观点和丁彪劝宋钱时所说的话很像，宋钱不知不觉间就感到和她之间产生了那么一丝陌生感。
这些话，在今天之前，她从来没有说过，甚至她就直接没有那种会想要说这些话的想法，他无数次告诉过她，自己选择工地，就像人要选择喝水一样，而在补习机构当老师，就像人要吃饭，事实上也就是为了吃饭。
工地上挣的那些钱虽然也并不少，但比起补习机构来说是大大逊色的，而且，工地上所挣下的钱，很大一部分开支，就是给工友们随份子，请他们吃火锅，他并不在乎工地上的收入，但就是身体和内心都离不开那充满了尘埃和喧嚣的地方。
现在，林语正在很认真地问他，是不是想好了，要让自己的人生朝着前方走得更远一些，而不要继续再浪费时间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时，他一下子就感到自己多年的知己现在和自己已经产生了小小的隔阂和裂痕。
第四十一章 就是命贱
宋钱的回信拖了很久，直到指针已经指向凌晨两点时，他还没有想清楚，对于林语的问题，他应该怎样去回答，这个问题，或许他还需要想很长时间，甚至是一辈子，他也想不清楚。
他强制自己先抛开这件事，第二天上午一早要到工地干活，凌晨三点前睡觉，就是他第二天早上可以在六点钟起床的极限。
一夜，无梦，只是在睡眠中依旧感觉到了某种莫名的孤独。
清晨时分，太阳在天际处冉冉升起，喻示着这片大地生机的复苏。
宋钱感到工地时，还没到指定的位置就位，就已经听到包五那粗糙的大嗓门开始叫了起来，“今天的进度是十层，修好了我请你们喝酒，修不好，你们就回家吃白菜豆米……”
尽管杵着拐杖，但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在工地上所具有的那种类似大将的风度。
见到宋钱过来后，他招手示意宋钱过去，宋钱的位子相对固定，所以，不需要他额外的安排，加上宋钱本身就是到这里来吃苦的，因此也不需要特别的督促。
“钱我已经打你卡里了啊。”包五拿起拐杖，接着说，“拿上这玩意有个好处，谁不听打招呼了，我过去就是一下，可以当武器使了。”
“那是，但我宁愿你以后永远都不要有这武器。”宋钱对他转钱的事情，也跟他一样毫不在意，而是关心拐杖的事情。
“我一直在想，要是在古代，或者说近些，就是上辈子，我他娘的会不会就是个指挥打仗的武将？”包五说着，已经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还别说，真有这种可能，这大嗓门，应该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宋钱说着，已经将手套和工具都拿好，走向了搅拌机边上。
“喂，我都想过了，要是我是将军，你那会一定是我的军事，刘备和诸葛亮那种。”
“歇着吧主公，还刘备，你刘禅还差不多。”宋钱大笑，接着就不再管他，开始干自己的活。
又是熟悉的挥汗如雨的一天，宋钱想着林语的那个问题，一边卖力地干着，一边想着自己应该找到的不放弃的理由，或者放弃的理由，但这种忙碌的身体正承受着压力的感觉，似乎就已经给了他答案：他喜欢的，不就是这种自由自在的又充满了压力的状态吗？这就是他自己曾形容过的最好的状态。
是的，他曾无数次想象过，如果从放弃了工地，他就只做补习机构老师那一份工作，他的生活不会有任何问题，他的家人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但他一有这种想法之后就会感到害怕，尽管事实还没有发生，但那种明显的恐惧感就已经占满了内心。
他曾经想过，自己是不是得了某种心理疾病，就像那些从小被关在铁笼子里的小孩，长大之后也会在家里摆上一只笼子，那样的话才会有安全感。
他将这种想法告诉包五时，包五像看傻X一样看了他整整一分钟，之后就用他特有的大嗓门压低了声音说道：“照我看来，你不是生病了，你就是贱。”
明明可以西装革履或者休闲运动服在身，过上都市白领特有的体面生活，而且是真的体面，并且可以在两年之内就存够买房的钱，在林州市区有一个长期的立足之地，但他就是要选择在工地一直四平死皮赖脸地呆着，而且包五赶了好多次都赶不走，干活的时候又比谁都要卖力，就像在修自己家房子一样卖力。
所以，包五一直都说，他宋钱就是贱。
“也许吧，我真的就是命贱，只有这样，我的心理才能平衡，才有安全感。”宋钱的自嘲并非是带有某种埋怨情绪的那种，而是真真切切地就是找到了一种唯一合理的至少能说得通的理由后的一种踏实感。
从工地吃过饭到了补习机构，还是一如往常地语重心长和滔滔不绝，之后就在学生们缠着问了好几个问题之后才终于走出了教室。
刚才上课的时候就已经收到了短信，是看到放在讲台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他匆匆打开手机，一看，竟然是崔燕发来的，他一下子有些惊喜。
昨天才互相留了联系方式，本来是为了配合等她妹妹出来之后去旅游用的，但没想到她妹妹还没来，就已经开始排上了用场。
“你现在能来一下吗？我妹妹明天出院，她说今天一定要先看看我说的那位男朋友，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如果实在不方便的话就算了，我再给她解释解释。”
崔燕的短信有些长，文字之中夹杂了一些无奈的表情符号，宋钱看了看时间，九点半，这里距离林州一医，也就是十分钟的时间，应该可以赶过去。
“你们想不想吃些什么？我给你们带来？”宋钱随意回了一条短信，不知道为什么，内心竟然会有那种异常激动的感觉。
“你真能来？那太好了，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我妹妹不想吃夜宵，她说只要先看看你，确认一下就行，小女孩就是这样的，抱歉。”
看到崔燕的这条短信，宋钱一下子笑了起来，原本就像小女孩的她，这样称呼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妹妹，这很有意思。
“那好吧，一会就到。”
宋钱将短信回过去，立刻将手机放在一边，然后启动汽车，十分钟以后，就赶到了医院。
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的原因，还是因为这一整天已经耗费了大部分的体力和精力的缘故，或者，是因为一直都在想着林语的那个“你还没想好吗”的问题，他竟然忘记了自己应该并不知道崔燕的妹妹所在病房的事情，径直就到了上次在意外情况下了解到的那个病房。
而崔燕自己也并没有将妹妹的病房信息发给他，她想的是，宋钱到了医院，一定会问自己的，自己那时候回短信或者接到宋钱的电话后简单地告诉他病房的号码是最正确的。
当宋钱赶到病房并很轻地将房门打开，看到崔燕和上次他已经从房门的玻璃处看到的那个脸色十分苍白的姑娘正在说说笑笑时，他一下子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
第四十二章 你看起来很面熟
在电光石火之间，人的思维往往也能产生电光石火般的灵光。
“我正准备给你发短信呢，一直都没等到你的电话。”崔燕傻眼了一下，终于快速站起身来，将宋钱拉倒了妹妹面前。
崔莺的声音十分应了她名字中的那个“莺”字，尽管看起来依然十分憔悴，但笑起来的声音很好听，就像夜莺在歌唱。
“姐夫你好，我叫崔莺。”崔莺很是大方，坐直了身子，似乎要在姐夫面前呈现出最好的状态。
宋钱一听到那个称呼，尽管自己认为已经是皮糙肉厚的工地汉子，但还是不由得脸一下子红了一片，好在工地上的工作能带来一个好处，那就是皮肤都给晒成了深度古铜色，因此并不能轻易看出来。
“你好，我叫宋钱，特地奉命前来让你看。”宋钱其实是有幽默细胞的，也许是因为家庭的变故，他慢慢地忘记了自己身体中流淌过的幽默细胞，总是以深沉的一面示人，此时或许是为了化解自己脸红的尴尬，或许是为了将自己在并不知道病房的情况下就一下找到了这里，如果可以将这件小事搪塞过去不用解释，那也省了不少功夫。
“哈哈，姐夫你真风趣，听姐姐说你是教数学的，我觉得你应该去教相声小品。”崔莺很开心，也很自来熟，事实上她的性格原本就活泼开朗，加上眼前这人是她最亲的姐姐的男友，所以也就更加放得开了。
任何场景任何时间，只要有大妈出现的地方，一定是会发生一些事情的，这个小小的病房也一样。
宋钱已经在刚才的电光石火之间想好了如何回答关于自己为什么能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找到了这间病房理由，但他在电光石火的应对灵光闪现之后，又一次产生了一个电光石火之间的疑问：上次见过的那位同病房的大妈，这时候是不是已经不在这个病房照顾女儿了？
“崔莺，有亲戚来看你了？”是大妈的声音，这种声音，也许在平时能听到千万种和它相似的令人难以分辨，但宋钱却一下子就听出，这道声音的发出者，和当日他在这病房门口听到的那位大妈的声音是一模一样的，根本不需要特别的分辨。
“是啊，阿姨，是我姐夫来了。”崔莺笑得很灿烂，多年以来，除了自己的姐姐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亲人和朋友到过这间病房。
“哟，是吗？崔燕不错啊，男朋友一表人才，一看就是文化人，哈哈，不错不错。”大妈恭维了几句。
但背对着大妈的宋钱却十分不满地暗暗骂了几句，当然，他之所以骂人，并非是对大妈能从后背就看出他一表人才的虚伪和做作感到不满，只是出于对自己完全忽略掉了这位神奇的大妈而感到深深的自责。
“怎么办？要是她认出来我就是当日那位‘表哥’，那我又如何向崔燕和崔莺解释？”他的内心经过了一番短时间之内的剧烈挣扎。
“死就死吧。”宋钱在心中对自己说了一句狠话，还是在一样的电光石火之间，他决定先下手为强。
“阿姨您好，我是崔燕的男朋友，我是补习班的老师，专门教高中的数学……”
“咳，你不是……”
宋钱的滔滔不绝，而且在大妈开口说话时将嗓音提到了能压住大妈声音的分贝数，他的自我介绍一个字接着一个字，一句话连着一句话，大妈本想开口打断他，让他先回答自己的一个疑问，但他一边说着话时，一边就很恭敬地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阿姨，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需要的话，您可以打电话给我，家里的亲戚朋友什么的，我一定让补习机构打折。”
大妈双眼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宋钱，她也知道崔莺得到了那位叫做“表哥”的陌生人往治疗账户内转进去二十万元的事情，并且在之后崔燕和崔莺两姐妹的连续不断的追问下，一直都在仔细回忆那位“表哥”的模样，也许就是因为经常回想的缘故，尽管她无法准确地将那个人的容貌形容出来，也无法通过画画或者其他方式将那个人的形象转化出来，但那人的样子，就像生长在了她的大脑中一样，她当日就对崔燕和崔莺两姐妹说过，只要能再看到那位“表哥”，她一定能将他认出来。
此时此刻，眼前这位有着和“表哥”不一样身份的宋钱，看起来和那天她所见到的的“表哥”，那张脸几乎是完全一样的，就在他转过脸来让她看到的第一眼，她就想说这位就是当日的“表哥”，但这位宋钱却一直口若悬河，将他的话完全压了下去，他的语速很快，和那天那位说话很是缓慢的“表哥”不太一样，而且，眼前这位脸上一直带着微笑，“表哥”的脸上，那天似乎一直都很愁苦，看起来闷闷不乐的，除此之外，这位宋钱是当老师的，西装革履，还能给自己递张名片，那位“表哥”脸上还有水泥，看起来就是工地上的工人，和他当时自己所说的身份没有什么分别。
“你看起来很面熟。”大妈最后得出了一个不确定的结论。
听到这句话时，宋钱还是被吓了一跳，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已经到了嗓子眼儿，甚至，他已经做好了坦白一切的准备，哪怕崔燕要将钱还给他，他也一定不会让她再去做曾经的老行当，就让她按照他自己的方式还钱，一年换上一千或者两千，就看自己怎么说就行了。
“好像没见过，就只是面熟。”大妈的这句话，让宋钱的心一下子回到了心房。
“哈哈，我就说嘛，我这张大众脸是当不了明星的，所以，教相声小品那些，的确是不适合我，哈哈。”宋钱用刚才崔莺说过的话来掩饰，显然这句话是有些问题的，明星和大众脸之间，似乎并没有深入鸿沟的隔阂。
“阿姨，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是和您一样的感觉。”崔燕的话，终于化去了眼前的风波。
至少当时的宋钱是这样想的。
第四十三章 明天我来接你
和大妈周旋了一番之后，宋钱开始和崔燕崔莺两姐妹聊起天来。
大妈尽管还想看着宋钱的脸继续回想，这张面熟的脸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的，但终于还是没能将眼前这位谈笑风生的“姐夫”和那天那位眼神沉郁的“表哥”联系在一起。
崔莺在和宋钱聊了一阵之后，似乎已经成为相识多年的亲人，两人无话不谈，当然，主题都是围绕崔燕进行，说崔燕小时候带她到河里抓鱼，她不敢下河，就在岸上等姐姐，谁知姐姐在小河的淤泥里摸了一阵，竟然摸到一条小水蛇，姐妹俩被吓得一个在岸上叫，一个在河里叫，叫了好久之后，崔燕才发现那条水蛇已经被自己生生抓死了。
因为病房内还有大妈和她的女儿在，三人聊天的声音尽量控制到最小，但大妈和女儿似乎都不介意，还在一旁认真听着，也很有兴趣，不时还插进来说上几句，于是，三人的声音终于恢复到正常的分贝数，聊起来也就更加尽兴了。
临走前，宋钱对崔莺说道：“我这个做姐夫的，一直也没能好好来看你一次，明天就要出院了，明天我来接你。”
这个要求，其实崔莺一直都想提的，只是怕给姐夫增加负担，虽然很熟了，但毕竟他和姐姐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当然时间是姐姐告诉她的，她也只能参照那样的时间去进行衡量，因此，当她听到姐夫主动提出来后，一下子又像小女孩一样在病床上手舞足蹈起来。
“当心，当心，不要撕到伤口了。”崔燕的提醒，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就在崔莺和宋钱聊得开怀大笑时，她总是急忙低声说上一句“小心伤口，不要笑得太猛”。
如果说宋钱之前对她的了解仅仅限于她是风尘女和她做风尘女的原因就是为了自己的妹妹的话，那么现在，这短短的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之内，他对她的认识又深了一层，就拿自己和妹妹的关系来比较，他觉得崔燕和崔莺才是真正的亲人，而自己和妹妹，在相比之下就是路人。
“你明天不用上班吗？你真得不用勉强，一会我可以给莺莺解释的。”送宋钱出门时，崔燕很不好意思。
“放心，没事，可以请假。”宋钱转头看了看她，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如释重负后的轻松和愉快。
宋钱很快就回到家里，回想刚才崔莺叫自己的那声“姐夫”，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喜悦，但又有一种淡淡的担心，她们姐妹之间亲密无间的那种温情，令他感觉到，如果真和她们在一起，自己的内心一定会畅快许多。
他很快就给包五发去短信，说自己第二天要请假，本以为已经很晚了，包五一定睡了，但短信发出后，很快就收到了回信——好。
第二天一大早，他早早地起来，其实这只是一种习惯而已，虽然崔燕说了，要十点左右将所有手术都办完才能出院，让他十点左右过去就行，但宋钱自己的感觉是，他就想早些见到她们姐妹俩。
他问过崔燕，崔莺可以吃些什么作为早餐，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路边的店里，将牛奶、鸡蛋、瘦肉粥等等买了好几份，还顺便给同病房的大妈和她的女儿也买上了，到了医院，见病房内的人好像都还在睡觉，他转回医院住院楼外的小广场上，用手大概试了一下粥的温度，还好，还是热乎的，再等一会也没什么问题。
“宋钱？”崔燕的声音在他的左前方响起，接着，崔燕走了过来。
宋钱抬起头来，其实，他在看到她的脸之前，就已经确定了叫自己的人就是她，“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我睡不着，趴在床上也睡不了多久，就出来走走透透气。”崔燕说着，已经挨着他坐下。
一股淡淡的女生的身上特有的香味就迅速地钻进了宋钱的鼻子，宋钱不知不觉间将呼吸拉得有些长了，然后就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又加快了，他急忙下意识地坐开了一些。
“你还真买了早餐了？”对他的小动作，崔燕似乎并没有察觉到。
“是啊，刚才看病房内是黑的，我想你们都在睡觉，就在这里等一下。”宋钱说着，将给崔燕买的鸡蛋、牛奶、素粉都递了过去。
“哈哈，你买的是酸粉，我最喜欢吃酸粉了。”崔燕的脸上，绽放出两个如花朵般的小酒窝，在旭日的照耀下，越加显得动人，宋钱不觉看得有些呆了。
“喂，你怎么了？”崔燕见宋茜看着自己，傻呆呆的样子，停止了用筷子拌酸粉的动作，“是不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宋钱此时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解释道：“没、没、没有。”
“那你发什么呆？”崔燕嘀咕了一句，就开始吃起粉来。
宋钱的话其实已经冲到嗓子眼，“你真好看”这句话，其实上次在天台他已经乘着酒意说过了，还好在最后时刻，看到崔燕埋头吃粉时，他已经快速地将自己的痴迷和尴尬都收了起来，将那句话生生压了下去，“哈哈，这酸粉味道不错吧？我刚才就是看你睡好没睡好。”
“很好吃，是不是东小巷路口那家老酸粉？我经常就在他家买。”崔燕一边小口吃着，一边含混不清说着。
提到东小巷，宋钱又不禁想到第一次和她见面时的场景，那时，她的眼睛里洒满了忧郁，就像内心被黑暗笼罩，所以没能发出她原本的光彩来。
现在的她，就像已经从黑暗之海中跳出来的仙子，身体之上，处处都显示出纯洁的天然的灿烂。
“你真好看”毕竟还没有发展到“我喜欢你”，这段时间以来，宋钱一直都在思考，究竟是因为崔燕的身上有林语的那种神采，还是因为自己的心已经发生了转变，除了林语之外，他不曾对任何一个女生产生过这种想要靠近的感觉。
尽管高中和大学的时候，有许多少女都主动向他示好，但他也只是将彼此的关系维系到那种比同学稍微好上一点半点的朋友的状态，那时他以为自己不过是因为经济的原因，所以不愿和人走近，除了林语之外，但这段时间他想过了，其实主要就是没有那种感觉，那种想要和人亲近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