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秋菊
宿国公府里的花开的极好。
团簇团簇的盛开着,群芳斗艳,一点也没有秋日衰败的气象。
“这花圃看着也不像主人长年不在家的啊。”燕照惊叹,伸手摸了摸圃边的四季海棠。
林集拿扇子敲了敲她的脑袋:“你常年在外不知,京城出了名的种花家就是你眼前这个人。”
燕照的眼神望向一旁负手于后的年轻男人,没想到这样一位清俊冷淡的男人,竟也怜花惜花。
“本宫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国公府后院的雪梅开的正艳,可惜来的时节不对。”羲行四下张望着,颇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秋日秋菊最盛,也不知有没有菊花。”燕照的眼神四处游走着,每掠过一处眸子中就带过一分惊艳。
“有菊花。”薛仰止接话,“跟我来。”
燕照微张着嘴,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成想真有。
她依言亦步亦趋的跟上。
薛仰止把菊花种在一个小院里,拱门小匾之上挂着秋菊院,里头有篱笆围着,瞧起来真有登高山头才能见的景意。
“寂寞黄花。”薛仰止浅吟。
燕照的目光陷在满目的雅黄里,秋菊院的菊开的茂盛,万朵金拥簇,一派欣荣。
“很少见到这么多菊。”燕照眸子里带了喜爱。
薛仰止若有所思:“你很喜欢菊花?”
“很喜欢。”燕照笑得赤诚,眸子里原因秋菊满是生气,她微微张了张双眸,目光又扫向那一片黄。
“京城鲜少有人种菊。”林集环视了一圈,笑道,“夫人小姐们都喜欢艳丽的花朵,如牡丹,芙蓉。有些自认高雅,偏爱养海棠,君子兰,在她们口中,菊花是最俗之物。”
“她们才俗,全家都俗。”燕照小声的撇了撇嘴。
羲行听见了燕照的嘟囔,不免失笑:“以往只能瞧见路边一只两只的野菊,颇显孤淡残意,而今这副景头次见,倒是给人满目生气,怪道只有高雅的人才会赏菊。”
燕照闻言微微扬起面,终于看到识货的人了。
“国公爷,往日这菊不开,这秋菊院?”林集挑了挑眉。
“往常封着,只有秋日开。”薛仰止接着道,“里头有一处雅阁,上面赏菊更有风味。”
燕照啊了一声:“这样的好地方一年时间几乎都封着,好不容易开了也无人问津,这未免也太暴殄天物了。”
她的双眸亮晶晶:“我可以常来吗?”
话刚说出口,燕照就恨不得掴自己一巴掌,薛仰止的性子出了名的冷淡,别瞧他们能说上几句话,实则并不相熟,这不是自己给自己下不来台。
出乎意料的,年轻的国公爷微微颔首:“秋日想来,便同门里人说一声。”
燕照受宠若惊。
瞧她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薛仰止忍不住笑了笑:“方才可是你说暴殄天物的。”
众人都吃惊的看着他。
薛仰止轻咳一声,不自在的补了一句:“本将可是看在她那么爱花的份上。”
话罢,便抬脚往院中的小楼走去。
第九十二章 贵贱
小楼造的精致,旁边还引了一处小泉,随着它喷溅,还能变换各种不一样的形状。
燕照咂舌,不愧是国公府。
这楼应当许久没有人来过,可除却门庭的玉瓶口落了灰,廊上,案面,皆被擦拭的细致,瞧起来真不像很久未有人来的模样。
似乎看出了燕照的疑惑,薛仰止解释:“每月都有人会来打扫几次,我不喜欢屋子里落灰。”
燕照点点头,环屋的布局虽然简致,用物却名贵,许多她在古籍上见过,但叫不上名字。
宿国公府里一处偏僻的小楼都是如此的低调奢华,可想而知这国公府的家大业大。
果真这三代老臣就是不同,燕府没有这般财大气粗,更别提她父亲半路分出的燕家了。
燕照盯着一个前朝瓷瓶不挪眼,薛仰止见状:“你喜欢?送你?”
燕照摆了摆手,哪有去人家家里做客,把别人的家具带回来的道理。
“其实今日的人来的挺齐。”林集突然出声,小楼很高,可以望向远处,“幼时吵着在那处秋千上玩,没想到这么多年了。”
“少了姜聊孟尝,多了个燕照。”羲行叹息。
燕照惊讶:“你们幼时是一块长大的?”
不怪燕照不知,她自小在边塞长大,很少知道京城里的事。
许久不做声的顾云贺点头:“我,薛仰止,姜聊,林集,孟尝,从小一起长大。”
羲行插言:“本宫是后来从御书房得旨去国子监读书,才勉强与他们同行。”
燕照不可置信的看向顾云贺同薛仰止:“你们二人见面就能掐起来的性格,怎么会?”
薛仰止和顾云贺面面相觑。
“他们两确实相看两厌,但到底是自小长大的情谊。”林集耸了耸肩,“水火不容的样子也是做给别人看的,当时薛兄刚坐上宿国公的位置,顾家风口浪尖,以往的争执是做给皇帝看的。”
顾云贺闻言冷哼一声,没有反驳林集的话,只是拿眼瞅了瞅薛仰止。
薛仰止神色淡漠,没有理会。
“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顾云贺淡淡回复。
林集的面上挂上了几分怅然。
“各位爷让妾身好找!”
元姑娘提着裙摆,上了小楼的梯。
见她来,众人都皱了皱眉。
元姑娘却好似未觉似的:“这里怎么种了这么多不值钱的菊花,金黄金黄的,刺眼的紧。”
“不值钱?”燕照语气微微上挑。
“是啊。”元姑娘奇怪的看着燕照,“这么好看的院子应该种一些月季海棠之类的,在我们边塞,路边可以零星看见几朵,没人会去养这个东西的。”
燕照好涵养的舒了口气,没有说话。
倒是林集见燕照受了委屈有些看不过眼,又不好意思与元姑娘争执,他甩了甩袖:“若花分的贵贱,人亦分。”
“国公爷,今日败了兴,来日醉仙居请你喝酒。”
说着就扯着燕照的袖子离去。
剩下几人见状也纷纷告辞。
元姑娘一脸郁闷:“怎么就走了?”
薛仰止微微低头,看向元姑娘:“今后不必踏入秋菊院。”
第九十三章 交易
元姑娘在小院里不作不闻了好几日。
“姑娘。”她的贴身侍女急急跑来,面上带着笑容,“皇后有旨,宣您进宫。”
元姑娘正坐那摆弄着一个盆,闻言她起身,身影遮住了手中的物什。
她缓慢转过身,那张清秀的脸微微动了动:“终于。”
贴身侍女铃兰有些好奇的探过身:“姑娘在摆弄什么。”
“一盆花罢了。”元姑娘说的慢,居高临下的看着动作的铃兰,“替我换身衣服进宫。”
铃兰从未见过元姑娘这副模样,自打她被拨到元姑娘身边伺候,就只当她是为好脾气的小姐,未曾想过她会露出方才那种表情。
铃兰低下头不敢懈怠,伸手整理起元姑娘的衣物来。
脑子中不断闪过方才她阴下脸的神情,双手不住微微发颤。
……
皇后坐在凤椅上,雍容看着到来的元姑娘。
元姑娘今儿个一袭浅蓝,俏生的脸蛋,颇赏心悦目。
她浅淡的行了个礼,便立在一旁。
“小家子模样。”孟皇后漫不经心的挑了挑眉,“敏儿什么女子没见过,竟会喜欢你这种出生乡野的贱妇。”
元姑娘神色未动,只笑盈盈道:“娘娘可是怪妾身惹得大皇子与大皇子妃不合,如今还拿妾身动怒罢。”
孟皇后未语,意思显然十分明显。
元姑娘突然轻笑一声,在这宽敞的大殿里异常清晰:“皇上没动妾身,贾家未动,孟家也不动,妾身自然清楚的很。”她抬手摸了摸平坦的小腹,“这肚里的皇长孙殿下。”
孟皇后微微眯了眯眼:“你若再敢放肆,本宫立即将你推出午门。反正这肚子也不是只有你能生。”
元姑娘弯弯唇角:“娘娘说的对,只是这生出来的是不是正儿八经的皇长孙殿下,可就说不准了。”
元姑娘的眼波带着笑意,毫无胆怯的对上孟皇后的凤眸。
是你将我送去给你儿子的,你忘了?
“大皇子妃无所出,后院姬妾也无所出。这胎若是个皇孙,还怕皇上低看大皇子不成。”元姑娘慢条斯理道,“大皇子殿下是为天朝正统,还怕这健康的皇孙拿不下这江山?”
元姑娘将健康两字咬得死死。
孟皇后头次受到眼前这般挑衅,可纵是如此,她也只能咬牙。
大皇子的腿疾是她一生的心伤。
当年她好不容易坐稳皇后位,生下皇长子,可儿子身患残疾,无法继位大统,叫她怎能不恨?
“这么多人都生不出孩子,偏偏你的肚子怀上了,怕不是宿国公的种吧。”孟皇后嗤笑一声。
元姑娘不怒反笑,这般模样,委实不像一位未出嫁的姑娘。
“娘娘的本事还查不到国公爷对妾身的态度吗?”
“这可算不得准。”
元姑娘微微一笑:“不论如何,这一胎都是你们唯一的希望。”她叹了一口气,“娘娘若是一定不信,大不了孩子出生滴血验亲便是,疑神疑鬼何苦来哉?到时候杀了妾身也不晚。”
孟皇后起身:“竟不知你如此伶牙俐齿。”
元姑娘赧然一笑:“只是碰巧叫妾身说准了。”
孟皇后挑了挑眉,她一步一步踱向元姑娘。
这女子不简单,简直拿捏了他们的七寸。
若她肚里真的是个皇孙,那么她孟家又重新多了个筹码,不必被林汝玉那个小贱人狠狠压着了。
这天下本该是她们的。
是她的,她才是皇后。
元姑娘看着走到她身前的孟皇后,只盈盈带着笑,未动。
眼前人问:“你想要什么?大皇子妃?”
她抬了抬眼,吐出叫人吃惊的话:“让我做宿国公夫人。”
第九十四章 求娶
元姑娘从殿中出来,一身清爽。
宫里怪道孟皇后在元姑娘离去后,一直猛砸自己宫中的物品,嘴中不住喃喃着疯女人。
而另一边,元鄢的使节团也进宫拜见皇帝。
元鄢生的与天朝人不同,浓眉大眼,鼻子高挺,轮廓更为鲜明,具有一种野性的侵略美感。
年近四十的皇帝坐在座上,嘴角牵着一抹和乐的笑意。
元鄢上前微微致以一礼,全了礼数。
“来天朝已经几日,鄢因为水土不服,许久没来拜见皇帝陛下。”元鄢说的稳慢,“还望陛下恕罪。”
座上的帝王摆了摆手:“路途千里,胡王多休息几日是应当的。”
元鄢鲜少笑,他只是牵了牵嘴角,难得没有给人冷淡的感觉。
皇帝身子微微前倾:“胡王年纪轻轻,倒同朕的几个孩儿一般年纪。”
元鄢这下咧开了牙:“鄢今年刚满二十。”
他顿了顿:“想必鄢此行的目的陛下也已知晓,阿朵,过来拜见陛下。”
一直跟在元鄢身后默不作声的朵沁走上前来,目色呆滞,浑像一个提线木偶。
皇帝的身子靠回了座上,他挑了挑眉:“老胡王的格格?”
“正是。”元鄢打着机锋,“老胡王故去,朵沁格格身处故地于心不忍,特向鄢请求天朝和亲。”
帝王微微仰了仰头:“朵沁格格自己的主意?”
朵沁闻言,缓缓的点了点头。
帝王笑:“既如此,朕一定为朵沁格格在天朝觅得佳婿。”
元鄢拱手:“鄢,谢过天朝陛下。”
“不过,鄢今日来,还有一事相求。”
“哦?”皇帝明知故问。
“鄢今年二十,尚未娶妻生子,想求娶一位天朝的贵女,做鄢的阏氏。”元鄢说的很是诚恳。
皇帝默了默:“本朝贵女众多,来日朕叫皇后将画像送去你的驿站,再做定夺。”
元鄢突然上前一步,很给面子的弯了弯身子:“天朝陛下,鄢已有中意的人选。”
皇帝双眉一跳:“是谁?”
元鄢嘴角一勾:“天策将军的遗孤,朝阳郡主燕照。”
皇帝颇不可置信,他的身子往前探了探,有些失态。
元鄢开口前,他设想过许多人选,甚至做好他讨要公主的准备,没想他竟会选择燕照。
立在一旁的沈介耳朵动了动。
皇帝很快收起刚才那副模样,他眉眼一低,半开玩笑道:“那可是天策将军的长女,天策先前可是杀了你胡族不少将士啊?”
元鄢未动:“鄢知道,鄢求娶朝阳郡主,是为天胡两族安定,若鄢能容下天策之女,也自是破了某些人两族和谈,只是做戏的念想。”
皇帝有些头疼:“其他人说不准朕还能眼睛眨也不眨的答应。朝阳郡主还需让朕仔细思量一下,毕竟父母长兄故去,一人嫁去辽远边疆,朕也不忍。”
元鄢微微低头,勾了勾唇角,话语中却不显:“那鄢就静候天朝陛下的好消息了,鄢告退。”
皇帝点了点头,元鄢大步迈出了殿宇。
一位来使很是不解:“朝阳郡主的身份不提,就咱们来天朝这些日子里听得碎语,这位哑巴郡主也不配做我们的阏氏。”
元鄢闻言顿步,他瞥了一眼身侧的来使,面色未明。
“燕照。”他眸色暗暗。
第九十五章 燕府
元鄢想求娶朝阳郡主的事情须臾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皇帝气的死死捏住座椅:“好你个元鄢,竟然给朕下套。”
沈介默不作声的端着盘子上前,皇帝一把抓起茶盏往前一扔。
随着茶盏碎裂,沈介的头一低。
皇帝面色阴鸷的看向沈介:“此举不过是逼朕早日做下决定,若是答应了他,朕先前做的一切可不就白费了。”
天策旧部反胡情绪强烈,若是他将燕照嫁给元鄢,哪怕是阏氏也会惹得他们不满。这么多女人,不是非要嫁燕照。
帝王眼眸深沉:“他看中了朕不想打仗,可朕也不是任人揉搓之人。”
……
青灯巷燕府。
“父亲母亲。”燕玉微从门外奔来,一脸委屈,“胡族王说要娶燕照那个蹄子做阏氏。”
三房夫人卢氏淡淡的抿了口茶:“不过是个蛮族的王罢了,你同她争什么,过几年两族再交战,她夹在中间,命运也可想而知。”
“话虽如此。”燕玉微小嘴一撇,“可毕竟是阏氏,女儿就是看不惯这样的蹄子,也能嫁给王。”
三爷看了她一眼:“玉微说的是,阏氏是蛮族之后,而今皇帝不愿两族开战,胡族王年轻有野心,这桩亲事也没有看起来那么不好。”
三夫人卢氏瞪大了眼:“既然这样,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个小蹄子出嫁?”
三爷突然一笑:“空穴来风,皇帝这不是还没有拍板吗?近几年皇上的作为,不像是能把燕照嫁出去的人。”
他伸了伸腰:“等着吧,兴许有意外的收获。”
……
傍晚时分,燕府的桌上坐满了人。
往常这个时候,大家都是各房自个儿在小厨房吃,除了大寿宴会之类的,基本很难凑齐这么多人。
燕府共七房,大房五房与六房为姨娘所出,是为庶子,二房燕朝分家,为第一任燕夫人明氏所出,三房四房七房则是而今的老夫人李氏所生。
再上是几位老太爷,大老太爷当家,二老太爷故去未留子嗣,三老太爷两个儿子,早已分家出去。
是故燕朝在燕府的地位十分尴尬,说来是嫡子,母亲却早亡,无人庇护,亲爹变后爹,真是令人唏嘘。
燕朝虽还留着分家的名头,但他死后,燕府将燕照接走,也接走了天策将军的荣华。
燕照这一辈也有许多人。
大房张氏出生忠义伯府,没有生出儿子,只有一个嫡女燕玉林,年十八未嫁,女子行一,不过因父母皆是庶出,平日做事比父母低调。再有就是道士批命的庶子燕浮,行二年十七,子嗣不兴。
二房燕朝未纳姬妾,后院只有云乡陆氏,长子燕回,长女燕照,次女燕熙,若是依着燕府的齿序,燕回公子序一,燕照女子序二,燕熙年十四序六。
三房三爷在如今燕府最为出息,官居工部尚书,是燕老夫人最得意的儿子,娶妻南宁侯府嫡次女卢氏,生三公子燕庭,四姑娘燕玉微,四岁的九公子燕元,庶子庶女众多,其中最受宠的是柳姨娘的双胎女儿,七姑娘燕玉湘和八姑娘燕玉阳。
四房四爷在翰林院领了个正七品的小官,娶了姜府的嫡女,四夫人无所出,也不让四爷纳妾,素日行事厉害的紧,燕老夫人都对她退避三舍,不满也无用,人家娘家势力大无法置喙。
五房五爷最没出息,一天到晚烂在家里,没有娶妻,未有生子。
六房六爷娶了九品小官家的嫡女,生了九姑娘燕玉年。
七房七爷是燕老夫人的幼子,素日疼爱异常,早早娶了忠南郡王的应柔县主为妻,有三姑娘燕玉绮,十姑娘燕玉京,庶四子燕逢。
燕府人丁兴旺,平日身份最贵的几个坐的离燕老太爷最近。
乌泱泱的人看得燕老太爷头疼,又叫下人支了几张桌子。
大夫人张氏眼最尖,她叫嚷着:“咱们的二姑娘呢?今儿个怎么不在?”
第九十六章 出现
四姑娘燕玉微嗤笑一声:“躲在自个儿院里不敢出来吧。”
三姑娘燕玉绮双手交叠,稳稳当当的坐在宴前,端庄的回道:“今儿个家宴,请人将二姐姐叫来。”
应柔县主投去了欣慰的目光。
做母亲的卢氏拉了拉自个儿的女儿,低声训斥:“长辈面前,说话别这么刻薄。”
燕玉微撇了撇嘴。
她小声嘀咕着:“这帮人难得这么齐全,主角不在,戏怎么开锣。”
卢氏轻轻打了她一下。
“老三家的。”主座上的燕老夫人叫卢氏,“微姐儿直率的性子挺好的,平日倒也不必拘着。”
卢氏笑:“媳妇省得。”
燕玉微的小脸微微扬起,平日就属她与燕玉绮最得老夫人宠爱,将来燕府定是她们二人嫁的最好。
四夫人姜氏从鼻子里嗤出一声,凉凉道:“贵女里也就她最刻薄,这名声养的谁不知似的。”
气氛突然间有些尴尬,老夫人的面色不好看,但也没有说什么,四爷拉了拉姜氏的衣袖。
姜氏轻蔑的抬了抬眉,没有继续。
燕玉微脸色黑了下去,突然瞥见门外灯火下来了个人:“哟,二姐来了。”
众人抬眼望去。
姑娘的身影淹没在黑夜里,她步步走近,暖映的灯火照出身上莲青色的绣衫,她行路不如闺阁女子稳慢,却自带一股潇洒之意。
她的面上蒙着薄纱,走路也不似平日一般低头,她的眼眸映在烛火里,亮堂堂的夺人心魂。
一众人瞪大了眼睛。
这容色,这做派,还是先前那个不言不语的燕照吗?
燕照抬脚迈进了屋子,冷冷清清道:“吾坐哪?”
燕玉微回过神来,这人明明蒙着面,却仍给人容貌姣好的感觉,她知道燕照若是没有脸上的疤,是可以同她自个儿的亲妹妹一较高下的,于是她费劲心力让燕照的头一低再低,没成想今日,却是让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了。
燕玉绮脸上的笑容有些僵,她指了指末尾的位置。
燕照不置一言,坐在了角落里。
人齐活,便开宴。
燕府一众人饭吃的心思各异。
大房张氏的眼神若有似无的瞟向燕照,状似不经意的道:“二姐儿的亲事真是顶好,少有人能越过去,将来做了胡族的王后,可别忘了你大伯母。”
燕玉绮的神色冷了冷,她的母亲是郡王之女,这燕府里的众位姑娘哪有她身份高,合该她嫁的最好才是。
面前的鱼突然不香。
她撂下了筷子。
燕照半掀面纱,往口里送了一口饭,这才慢悠悠道:“还未定的事情。”
张氏有些诧异,桌尾坐着的分明是同一个人,可那周身的气度却像是换了一个人。
从前的燕照若是听到她这番话,定是头都埋在了桌上。
倒是姜氏好奇的眼睛都黏在了燕照身上。
“照姐儿。”燕老夫人幽幽开口,“这门亲事你什么看法?”
燕照抬了头,漫不经心的笑了笑:“胡族王年轻有为,身强力壮,不失为一个好归宿,只是这事却不是吾可以置喙的。”
燕老夫人闻言点了点头:“既是如此,你明日去面见圣上将这门亲事给推了,让给你三妹妹四妹妹。”
此言一出,桌上唯有燕老太爷同姜氏的眉眼动了动,其他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燕老夫人苦口婆心:“你是朝儿的女儿,朝儿之前杀了他族那么多人,将来你嫁去自是待你不好,再加上你的容貌,未来也很难得夫婿的欢心,祖母为你找个更好的。”
燕老夫人谆谆教诲,听起来真像替孙女着想的好模样。
燕照突然冷笑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去。
第九十七章 对峙
“你想将吾嫁给谁?”
燕老夫人正要开口,燕照打断了她:“是礼部侍郎家风流成性的四公子,还是永安伯家打死两任妻子的小少爷?”
燕老夫人语塞,她愤怒的目光转向卢氏,卢氏委屈的摇了摇头。
“收了别人的一点小礼就巴巴把自己孙女推过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要卖孙女。”燕照目光冷冷,她直直看向燕老夫人,周身的气势竟让人有些发惧。
众人接连打了一个寒颤,今儿个的燕照简直同往常大相径庭。往日别说是说句重话了,抬头瞧人都是问题,哪有今日的气势汹汹,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莫非她以前都在扮猪吃老虎?还是被什么可怖的东西上了身?
思及此,坐在她旁边的燕玉年往旁边移了移凳子,就是一个哆嗦。
燕老夫人素日最看重名声,大抵也没想到燕照这般说,突然气的往后一仰。
离她最近的燕玉绮先站起来,然后是燕玉微,随后一众人手忙脚乱。
燕老夫人无事,被人扶的及时,此时正靠在燕玉绮身上,燕玉绮正顺她的气。
燕玉绮看向燕照,义正言辞:“你便是这样做孙女的吗?你这个不孝的子孙,有娘生没娘养,怪不得连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不知。”
燕照的眼神暗了暗,眸中氤氲着风暴,她漫不经心的弯了弯唇角:“吾还记得当初父亲同燕府分了家吧,本来便不是嫡亲的祖母,如今更不是了。”
燕玉绮厉声喝斥:“燕府供你吃供你穿,你竟这般编排?”
“让吾住破院,拿着给吾父亲的赏,厚着面皮据为己有,如今燕府的繁华怎么也要算上吾的一份力吧,竟也好意思提回报?”燕照沉下气。
燕玉绮张了张嘴,燕玉微见她落于下风,接道:“不管如何,你住在燕府是事实,你就是燕府的人,抵不掉也赖不掉,而今你气倒祖母是事实。”
燕照好涵养的没有大骂出声,她冷笑:“若是你非要拿身份来压我,那我们便来说道说道。”
她慢慢往前一步步走去,聚在一块的人识相的给她让出了一个道。
“其一,吾身为郡主,除了这个不能说话的老太,燕府女眷无人身份压得过吾,可平常,这重视诗书的世家,没有一位规规矩矩的向本郡主行礼,连隔房的堂妹也张口闭口就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燕照眯起眼,脚步不轻不重的踩在地上。
“其二,嘴上说是燕府的人,却无人将本郡主当作亲人护着,反倒在外人面前极尽捉弄,让本郡主出尽丑态。”
“其三,连三老太爷养的狗都不愿待得院子,一囚就将本郡主囚了四年。”
“其四,每日打发丫鬟给本郡主送残羹冷炙,冬日连一副保暖的棉被都不愿施舍。”
说着,燕照已走到近前。
众人这才发现,往日不放在心上的燕照,竟也身量略高,比寻常女子都微高一筹。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燕玉绮:“冷落虐待郡主可是不小的罪名,这些账咱们总得好好算算。”
第九十八章 姐妹
“够了!”一直没有出声的燕老爷子暴喝一声,他眼神冰冷的看向燕照,“养不熟的白眼狼,跟你那个爹一样。”
燕照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正要出声辩驳,便听一道泠泠的声音传来。
“什么同我那位父亲一样啊。”门外进来一抹澹澹色的身影,她进门微笑,“祖父。”
是燕熙。
堂里一默。
随后几个燕府的嬷嬷神色难看的走到卢氏身边,同她耳语了几句。
燕玉绮的眼神闪了闪:“你怎么来了?”
燕熙似是毫无所觉的笑了笑:“只是想着好久未见祖父祖母了,便回来了。”
说罢,她像是刚看见晕在燕玉绮怀中的燕老夫人一般,惊呼道:“祖母这是?”
燕玉绮恨声:“还不是你那位好姐姐。”
燕熙的目光转向燕照,此刻的燕照默默低着头,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燕熙嘴角的笑有几分冷淡:“姐姐本不爱同人说话,若是做了什么事情令祖母生气,孙女替她赔罪就是。”
燕玉绮冷笑,此刻她离燕照极近,她伸出一只手就要揪着燕照:“方才一副自恃身份,如今怎么哑巴了。”
哪知,燕照捉住了她的手。
燕玉绮心惊。
燕照的手劲怎么这么大。
她用力挣扎着,就见燕照微微抬起脸,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燕玉绮心中害怕,燕照握着她的手越缩越紧,直到她疼的面色微白,才放开她。
燕逢见燕玉绮的脸色不对,眼神紧紧的盯着燕照。
她正微微冷笑。
燕熙默不作声的看着这一切,她十分有礼的向众人服了服身,转头便吩咐身后跟来的宫女:“你去宫中请一位太医来,速来。”
宫女点点头,疾步领命而去。
一行人折腾了许久。
燕照和燕熙两人一齐走出院子,两人的随侍远远跟在她们后头。
燕熙步履平稳,走了一段路后,侧头瞧了瞧身边人。
前后头都有人提着油灯,不算亮堂,却也能瞧清脚下的石子。
影影绰绰的阴影映在燕照的脸上。
燕熙开口叫了一声:“姐姐。”
燕照的身影一顿。
“这些年过的好吗?”燕熙轻轻道,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东西,“往常我来的时候你都避而不见。”
燕照低下头,她过的好吗?
她想,她一出生,就在那黄沙漫天的边疆。长到三岁,母亲回京生了妹妹,偶尔入京,都在年关,家人团聚之时。长到九岁,家人俱亡,幼妹不在身边,在一个小破院子里,数过了四个春夏秋冬。之后,她一头扎到荒莽中,驾马从未回头。
一个女流,在满是男子的军营里待了四年,是最疯狂的事情。
她原本投军的目的,就是疑心父兄死亡的真相。
可打她到了边疆,才发现原来这个地方才是刻入她骨血的家乡,而不是那个所有亲戚都在的京城。
她有很多好兄弟,也有很多好兄弟饮恨沙场,她的手上也沾染了许多血,可每次得胜归来,那边疆带着草味混着沙土甚至携着血意的风,才清楚的让她感觉到。
她,活着。
“很好。”燕照侧眸,对上燕熙的眼。
这双眼睛和母亲陆婉生的很像,陆婉每次弯眸,都会带起唇角的梨涡,燕熙也是。
她长得更像父兄一些,眉眼偏坚毅,无端让人瞧出几分英气。
“姐姐,我想看看你。”燕熙眨了眨眼,宴会上那个端庄自持的明月郡主,露出了她俏皮的一面。
燕照没有说话,燕熙抬手摘下蒙在姐姐脸上的面罩,露出了她脸上那块骇人的伤疤。
燕熙抬手摸了摸,从嘴角一直延伸到鬓角。
她口中喃喃:“边关什么样子呢?为什么都要去边关。”
燕照的眸中隐隐闪过什么。
燕熙又笑:“太晚了,宫中快要下钥了。”
燕照怔在那里,直到燕熙离去,她也没有反应。
第九十九章 原来
燕熙赶在宫门落钥前回了宫。
她进慈宁宫时,已是很晚,想来太后已然安歇,于是她轻轻的回了侧殿,刚点上灯,就听见主殿传来一阵喧闹,不一会,太后殿里的掌事姑姑来叫她过去。
燕熙面上笑着应是,罗裙下遮着的双腿却在打颤。
她重若千钧的往主殿迈去,推开了倚重的檀木门。
殿里空旷,静悄悄的,也没有点灯。
她缓缓向里走去,白日里亮堂华丽的太后殿,现今像一个漆黑的暗笼,仿佛下一瞬就会冒出什么东西来。
待她站在了大殿的中央,一个披头散发的黑影从角落里掠出,那形状像一个人,也分明是腿脚不便的样子,可冲过来时却无丝毫停顿。
燕熙闭上了眼,便是一声闷哼。
她被人打中了腿,一下子摔在地上。
棍棒一下一下落在她的身上,最后那人直接扔下了棒子,指甲直接往她的身上撕扯,她死死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窗外的一缕银丝落在殿里,照在了那人的脸上。
那惨凄的脸上,唇瓣苍白无色,赫然是未戴珠钗的太后娘娘。
……
夜,悄然。
燕府的一座小院里,灯火通明。
纱窗上影影绰绰的是一个坐立的人影,小屋里的角落却还站着一个人,那人着莲青色,瞧起来年轻,却也能压住这种暗色。
她一半湮没在光影里,正是方才宴上的燕照。
此刻她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坐在那的女子,此刻若有人在这,一定惊奇的发现二人的脸一模一样,便是连脸上的疤痕也如出一辙。
假燕照先开口:“你今晚得罪了燕府。”
燕照不置可否。
气氛又是一默。
这次燕照先道:“是有人派你来的,对吧?”
原先她还以为是燕府找来的人,后来观察过燕府人嘲弄的样子做不了假,才知这个假燕照,不是他们安排的。
是谁呢?
是给她送通牒的那个人吗?
假燕照看了她一眼,突然笑:“你心里不是有答案了吗?”
燕照不解,却见假燕照缓缓起身:“早点回去吧,我要安歇了。”
……
第二日。
林集入宫看望太后。
“姑祖母。”
慈宁宫里,太后脸上挂着慈祥和蔼的神色,与平常一般无二。
今日她身边没有燕熙,林集疑惑着,燕熙才姗姗来迟。
燕熙今日穿了高领子的大衫,正合衬着萧瑟的秋意。
她面上端着笑对林集行了一礼,便走到太后身侧,轻声细语地道:“太后娘娘今日的气色很好。”
太后见到燕熙显然很高兴,她握住燕熙的手。
燕熙的身子微微一僵。
林集在下边看着,一副祖孙和乐的模样。
这听太后又道:“明月十四了,该办及笄礼了。”
燕熙抿抿唇,微微笑。
“及笄礼后便是大姑娘,可以嫁人了。”
燕熙羞涩的低下头。
“哀家舍不得你啊。”太后沉重的叹了口气,十分舍不得燕熙,她比划着似是追忆,“你这般大的时候就在哀家身边了,比可怜的新城伴着哀家的时间都长,若是新城还活着,也像你这般大了。”
燕熙闻言敛了敛目,遮去了眼中的神情,这才反握住太后的手,一副神伤。
第一百章 上朝
燕熙的及笄礼是在年初的正月里,如今已不足三月,身为从小长在太后殿里的郡主,她的及笄礼必然不会落于其他任何一位官家的小姐。
太后说想带燕熙去庙里祈福。
她们的行程定在了五日后。
燕照刚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试穿宫中递来的朝服。
而今她已升至正四品中郎将,得了上朝的资格。
林集每日闲来无事就往她这里跑。
“再过五日是郊外慈恩寺浴沐日,寺里的空恩大师也在,当日会有许多达官贵人去往求签。”
燕照理了理官服上的褶皱,突然道:“空恩大师?”
林集怕她不懂,解释道:“空恩大师以卦闻名,当年先帝邀他入朝做个国师,他婉拒,随后进了慈恩寺,法号空恩。他的卦从未错过,从前我们林府不惜花重金求了他一卦,当时他指了指众多女儿中的姑祖母,结果姑祖母以二嫁的身份做了天朝的国母。”
燕照瞠目结舌。
往常陆婉带她去的寺也是慈恩寺,只是她从未见过这位空恩大师,但他的名声之大,燕照也略有耳闻。
先前燕老夫人莽足了劲也要求见空恩大师为燕府中姑娘算上一卦。
可惜托了很多关系,换来人家一句,只卦有缘人。
没把燕老夫人气的不轻。
“过几日下朝,咱们一起去看看。”林集道。
燕照也正有此意。
……
翌日大约卯时,燕照就早早起身换好官服,乘着马车一路去到宫门口。
宫门巍峨。
今日,她是以朝堂四品官的身份,执笏板,着红袍,入宫门。
大臣们陆陆续续来齐,成一列队,鱼贯而入。
到大明堂时,还早,皇帝未来,众人窃窃私语。
燕照迈入第一只脚,大约她是大天朝有史以来第一位着官袍上大殿的女子。
她的双手互交在袖里,安静的立在队伍尾端。
她的官服上绣着麒麟,文官绣仙鹤。又是生面孔,一瞧便是皇上新封的抚远中郎将。
在众的官员起了结交的心思,却碍于身份迟迟没有人上前。
能上朝的最低品官员也是四品。
燕照在其中看见了不少父亲从前的官僚,还有她那位好三叔燕三爷。
燕照如今领正四品的衔,从前的宣节校尉是八品上,如今连升四品,虽算不上史无前例,却也难出一个,若她这个年纪倒真是难出其右。
不过都认为武官升职总比文官容易,打几场胜仗,拿几个人头,就能升品,更勿论众人默认高官预备的宣节校尉了。
燕照说是因为杀了老胡王拿来的军功,可在场的哪一位不是人精,在风头正盛的如今,皇帝的一举一动都深含用意。
宫中的钟又响。
林集,顾云贺也陆陆续续而来,与燕照打过招呼后,去到了自己的站位。
嘈杂声突然一静,殿门外立着一人。
是薛仰止。
他今日又一身红色官袍,袖子宽大,秋风下,衣袖猎猎。
只站在那,这满堂殿里就好似生了华彩。
不愧是京城公认皮相最好的男子。
燕照的目光陷在他身上,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
众人交口嘀咕:“他今日怎么来了?”
直到薛仰止站在她的身侧,她才回过神来,眼神带着不解。
“秋菊院冷清,有空常来。”
说罢,便抬脚往前排走去,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神色不动。
仿佛今日来,只是为了给她送这句话。
蓦然,太监的一声又尖又长的长唱,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皇帝来了。
第一百零一章 城门将
又是礼节的参拜。
燕照双手交叠俯下,又起身,她垂下头,没有看座上的皇帝。
因是最后一个,她离殿门最近,路过殿门的光跳在了她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边。
今日衣着大红,当是好看的。
从前陆婉哄她穿大红袄子,说是红色最衬人,也最喜人,且指着刚下朝疾步回来的父亲,就道好颜色。小时候的燕照拍着小手,只觉这大红官袍威风凛凛。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身为女流的她也可以穿上。
“抚远中郎将今日精神的很。”
皇帝的眼神扫视了一圈,看见薛仰止来先是挑了挑眉,他又往后头望去,在泱泱远远的人里,看见了站在最后的燕照。
燕照闻言,侧步往前:“回皇上,是官服精神。”
皇帝朗声大笑,大手一挥:“今日你第一次上朝,若有什么做的不妥之处,朕免你无罪。”
燕照掀起官袍,又是一拜:“谢陛下。”
“朕赏你的这座官邸你可满意?”
燕照目光平视,不敢直视天颜:“回皇上,微臣睡得很踏实,只是往常忙惯了,这突如其来的安稳,让微臣闷的慌。”
这是明明摆摆的问皇帝要职了。
才十七的少年跪在殿中,不卑不亢,一点也没有初入朝堂的拘谨与紧张,这份从容的姿态不禁令不少老臣侧目。
薛仰止侧头看了她一眼。
皇帝抬了抬眉:“以前有个臣子天天给朕写奏折批假,怎么到你,就闲着闷了?”
燕照这才露出了少年人的羞涩:“陛下,微臣生来就是长在马背上的,这摸不到缰绳,有些手痒。”
许是燕照平日里一副大人的模样,皇帝瞧着很是新奇,他微微思索了片刻,道:“朕有一个闲差。”
燕照睁大眼,显得有些惊喜。
“替朕去守城门。”
燕照的脸突然垮下来,啊了一声。
皇帝的面色沉下来:“怎么?不愿意?”
燕照瘪嘴,颇有些不情愿:“微臣不敢,只是这守城门实在……实在……”
“实在丢人?”皇帝突然笑了。
燕照缓缓的点头。
众朝臣见状只是摇摇头,果然年纪轻。
皇帝正色道:“朕让你守的是京城的城门。守的是天朝的生死关,朕是看重你。”
话音刚落,燕照就跪地,大声道:“谢陛下赏,微臣领命。”
朝臣:“……”
皇帝忍俊不禁,挥了挥手。
燕照退下。
“既然抚远中郎将得了差职,便将你们几人也一并安排了。”
皇帝所指的几人自然是薛仰止,顾云贺与蔺青等人。
“顾将军回去带练平州营吧,蔺青跟着去平州,过几日启程。至于宿国公,留在京城,替朕分忧吧。”
此状竟是要将宿国公的猛将分配平州。
皇帝的打压之意,真是越发明显。
燕照立在最后,眼神微动。
今日朝堂无事可仪,不久便退朝。
燕照走在宫里的小道上往外走去,她缓缓的,有意要同落在身后的顾云贺一起。
“只你一人留在京城。”顾云贺追上来,话语间有担忧和不舍。
第一百零二章 红棉
薛仰止慢悠悠的从后头踱来:“我也在。”
顾云贺不欲理他,只对燕照道:“天子的城门也并不是这般好守,你初来乍到,来往达官显贵进出,少不得得罪不少人。”
随后他轻声道:“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我晚上去你府里。”
薛仰止双耳一动。
到了傍晚,抚远中郎将府上的小门开了,顾云贺走了进去,随后跟着薛仰止和林集。
燕府的小厮刚吃完饭在府口溜达,见到这一幕眼神提溜转,忙不迭往中堂去。
顾云贺一路上有些恼火,他冷着一张脸见燕照,指着身后的两人:“你把他们也叫上了。”
燕照颇为不解:“你们不是一起来的吗?”
薛仰止和林集缓缓踏至,一路欣赏了这中郎将府的景致。
“大是不大,胜在小巧。”薛仰止道。
林集打趣:“你当什么都能同你的国公府相比?”
薛仰止抬了抬眉,目光看向燕照:“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燕照眼眸一亮:“请吧。”
堂中燕照收拾过,是她自己舒服的摆设。
林集往常直接去燕照的院子,没有来过大堂,他绕过绣着将军打马的玉屏,啧啧称奇。
墙面上挂着一副红棉图。
红棉图所讲的是前朝一个女将军明典,七进七出,堪为女中豪杰,最后欢喜上当朝年轻的相爷,以红棉为信,可惜相爷终究尚了公主,明典悲痛欲绝,一去边疆再也无回。
这副红棉图是当世画工连萧执笔,将明典永远留在那赠予情人红棉的一瞬,这样的画作千金难求,寓意非常。
顾云贺看了一眼:“我妹妹就很喜欢明典,要是她知道这副红棉图在你这,一定吵着来。”
林集更是拍了拍燕照的肩:“没想到你这大老粗如此风雅。”
燕照:“……”
薛仰止沉默了片刻:“我记着,真正的红棉图应当还挂在天策旧府才是。”
天策将军死后,燕照被燕府接走,燕熙又待在宫里,天策大将军府就闲置下来,皇帝为歌颂天策的功德,许百年不收回府邸,里边用物,无一动过。
燕府曾想借机霸占,燕照为保府邸,自愿去了燕府,这才有后边的故事。
燕照一怔,磕磕巴巴道:“我这副是假的。”
“假的?”薛仰止半信半疑。
“这副图出名的紧,真作收在大将军府,无人敢动。我也只能买一副假的饱眼福。”燕照说得真诚。
林集见状打着圆场:“燕照拿来这么大的本事,你就别揭人短了。”
薛仰止这才作罢。
倒是顾云贺往前瞅了瞅:“这画的细致,看起来和真的一样。”
林集奇道:“你见过真的?”
“见过。”顾云贺点头,“幼时跟随父亲去过大将军府,正是天策大将军才让我萌生了从军的念头。”
燕照抬了抬眉:“大约什么时候。”
顾云贺看了她一眼:“当日好像是朝阳郡主的生辰,大将军府设宴才去的,我当时远远见过朝阳郡主,拿着小样的红缨枪,生的玉雪可爱,可惜如今毁了脸面。”
薛仰止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他神色怪异的看了顾云贺一眼:“我记着你当时从大将军府回来,吵着要娶朝阳郡主当媳妇。”
第一百零三章
顾云贺双颊顿红,不自在的撇开眼。
林集瞪大眼睛:“我怎么都不知道。”
燕照差点跌了一跤。
她只在京城办过一次生辰宴,是七岁那时,原因是第一次,她那素来节俭的父亲给她办了一个最热闹最喜庆的生辰宴,请来了京城里的许多人家。
“朝阳郡主十七了吧?”顾云贺突然问道。
“快十八了。”林集的眼睛睁的更大,“你想干什么?”
顾云贺摇头:“我只是在想她的及笄礼过了没。”
薛仰止闻言道:“燕府的人说朝阳郡主不喜出门,就请了几个近的人,简简单单的小办了一场。”
燕照冷笑,其实那日生辰,只是在她院子里支了张桌子,让她一个人吃了一顿好饭罢了。
“她那生辰宴办的风光,可这及笄礼却是上不了台面,若是天策大将军在,也不会让她受这样的委屈。”顾云贺叹。
燕照突然不敢直视顾云贺,她岔开了话题:“你白日说要同我讲什么。”
顾云贺闻言正色:“皇上说是看重你,其实也是给了你一个难题。他把京城的腹地让给你守确实是相信你,可偏偏就是明知你阅历不深,还要把这个活计丢给你。”
“京城十块砖头砸下去八个都是当官的,这遍地的权贵,想进出城门,你一个小小的守门将,拦的住吗?”林集缓缓道,目色认真。
燕照垂下头,他们说的她何尝不知。
“浴沐节后你就要上任。”薛仰止已经坐下,他只手往茶盏边一动,便有有眼色的丫鬟往前一递。
“浴沐节我也该启程了。”顾云贺道,“皇上把你的猛将调走了,怎么跟个没事人似的。”
薛仰止垂下眸子:“先头把你的顾家军编入先锋营时,不也毫不在意吗?”
顾云贺耸了耸眉,不置可否。
“浴沐节都有什么安排吗?”燕照看了看两人。
“大约去郊外骑马踏花吧。”顾云贺笑,“总归去不了军营。”
燕照看向薛仰止。
这才见他懒懒道:“府里赏花。”
燕照撇了撇嘴。
“你去哪?”
“慈恩寺。”
薛仰止眉眼一动:“也去求签?”
燕照眼睛一撇:“这常年在外打仗,不得求求神佛保佑?”
“你还信这个?”顾云贺挑了挑眉。
燕照咬了咬唇,其实她也不信神佛。
“空恩大师出关。我也去瞧瞧罢。”顾云贺接过底下人递得茶,眸色一动,“这些人是陛下赏的?”
“咱们在这里议事,我怎会随意叫他们出入。”燕照一笑,“都是我信的过的人。”
“方才进来时也少有年轻的,都是些年纪大些的仆人。”顾云贺教导,“你去人伢子选人也不当这么选。”
燕照笑呵呵,自然不会说这些人都是之前天策旧府里伺候过的人。
她打着哈哈:“我还当你对府里的事务都不上心呢。”
薛仰止的眼神定在给她递茶的一个小丫鬟身上,那小丫鬟双颊一红,羞得跑开了。
他突然开口:“你府里怎么尽是些丫鬟,没有见着小厮。”
第一百零四章 慈恩寺
山明澈空。
秋日气色爽朗,杂木掩映间,露出向上的石阶。
慈恩寺坐落京城郊外,野阔天高。山脚之下,尽是官家权贵的马车。
帷盖车中,下来各族的官家夫人小姐,给这阔大的山脚,添了几副亮丽的颜色。
慈恩寺前阶共九千九百九十九梯,天朝开祖皇帝提马路过,感念逝母恩德,在这里建造了皇家寺院,对平民权贵开放。
一行四人勒马而来,一众衣光鬓影中,燕照并没有看到燕熙的身影。
薛仰止的出现正要引得小姐们惊呼。
“都让开——”
一辆马车疾疾而来,驾前的小厮高声大喊着,手上的鞭子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燕照抓马闪躲,燕府的几辆马车停在正前方,眼看就要撞上。
里边的夫人小姐赶紧提裙躲避,燕玉微下来时一个踉跄,摔了个跟头,脸面向下。
那辆马车堪堪停在了燕玉微的正前方。
上边的府徽赫然绣着一个贺字。
贺续,平亲王的马车。
贺续是大天朝唯一一个异姓王,年仅二十六,袭了祖的爵。
平日行事素来无忌,无妻无子,虽长得一副好相貌,但为人行事张狂诡谲,一般人都骇于身份,不敢近前。
燕府仆人七手八脚的将燕玉微扶起。
燕玉微满脸尘土,披发垢面,衣襟被划破了一道,她双颊顿红,尖叫起来。
卢氏赶忙上前遮住她,拥她进了车里。
天梯是皇祖命造,凡走慈恩寺前阶必下车步行,不许担架,皇帝是,太后是,权贵是,平民亦是。
马车上走下来一人。
华丽的红色贡品袍子,精雕细琢的长相。
他抬头,目光就落在了燕照处。
她也听过贺续大名,只是从未见过人罢了。
他的容似乎是巧匠精刻一般,风流的嘴角微勾,便迷了整个风华。
宫中的新河公主对他芳心暗许。
他用脚碾了公主的绣帕。
他还有奇怪的癖好,比若喜欢看活剥人皮。
大家都对其敬而远之。
燕照皱了皱眉,感觉放在她身上的目光让她很不舒服。
她翻身下马。
并不理会身后燕府与平亲王的插曲,一行四人上了天梯。
山体不高,却耸。
燕照几人常年行军,体力很好,不消半个时辰,便悠哉游哉的逛上了庙宇。
其他贵族的小姐夫人平日只郊外踏青,走一程歇一程,走了半日才到山顶。
燕照来得晚,山上的庙宇此刻已有许多人。
庙宇山门大敞,一个小和尚迎了上来,他先是双手合一一鞠:“众位施主,今晚可要留宿?”
燕照点点头。
小和尚又是一鞠:“庙里厢房不多,施主们来得早,可否两人住一个屋子?”
几人面面相觑。
敢让这几位爷与他人同宿,怕也只有慈恩寺了。
薛仰止冷淡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林集看了燕照一眼,旋即点头答应:“小师父,请带路。”
绕过几个大殿,便是后院的厢房。
厢房数百十间,团簇的屋子一瞧便是层层。
燕照粗略的估了一把,就这慈恩寺的厢房,不算前院后院,树林大殿,就有二十个她的小府那么大。
不愧是皇家寺院。
“今夜就我同燕兄弟住一块吧。”林集先道。
第一百零五章 贺续
薛仰止颇不满:“我不想同他住一屋子。”
他自然是指顾云贺。
顾云贺不忿,他踢了踢脚边的草,嘴中也道:“谁愿意和你住?”
林集看了燕照一眼,旋即小心的指了指自己:“我呢?”
薛仰止淡淡:“你打呼。”
燕照瞪大眼睛,万万没想到看起来儒雅的林集,竟然会打呼。
林集白面一红。
薛仰止挑剔的看了一眼燕照:“就你吧。”
燕照抬了抬眉。
……
太后也在慈恩寺,在深处的厢房。
寺里的厢房再是短缺,也不敢让太后同别人挤同一间屋子。
住持收拾出内院围边的几座屋子,燕熙就住在其中。
林集几人来,自是要去拜见太后的。
燕照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就走过矮林交映的石子路,远远便见一周厢房的边围,几圈侍卫。
薛仰止几人的脸一露,侍卫就放他们进去了。
燕照被拦了下来。
侍卫冷着一张脸:“你是谁?”
薛仰止顿步回头,替她道:“抚远中郎将,燕照。”
侍卫的眼中转而带上了狂热,他退去一旁,恭敬的请她进去。
深秋的天很冷,有几分冬日的寒凉。
太后身上的华裳又厚了一层。
老人畏冷,宽大的厢房里几只暖炉吐着烟。
屋里此时有些人。
燕照一眼就瞧见了贺续。
来寺院还穿红裳,除了面前的小平亲王,怕是没有人会如此了。
屋里哭哭啼啼的声音一静。
太后疼的头疾快要发作,几人的出现正巧解了围。
太后见到林集很是高兴,连精神也好上了许多。
屋里跪着一个华装姑娘,清秀的相貌,哭起来惹人怜爱。她见有人进来,微微伏起的身形一顿,她呼出一口气,面色顿红,缓缓起身。
小平亲王贺续抱胸站在一边,面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显然又是这位纨绔惹下的祸端。
燕熙此刻正捧着茶进来,才须臾的功夫,屋子里又挤了些人。
她看到燕照有些意外。
太后的眼神扫过,落在了不曾见过的燕照身上,她的眼眸闪了闪:“这位就是抚远中郎将了吧。”
燕照似是受宠若惊:“太后娘娘知道微臣。”
太后笑:“哀家的眼神可好,那日晚宴,哀家一眼便瞧到了你,是个妥帖齐全的孩子,皇帝都老同哀家夸你呢。”
燕照又行了一礼。
“明月,给他们倒茶吧。”
“平亲王也坐。”
几人坐在铺着团蒲垫的椅上,贺续挨着燕照坐了下来。
燕照打第一眼就不太喜欢贺续,往边上靠了靠。
贺续嘴角似笑非笑,眼神望向立在太后一侧的燕熙。
燕熙正给太后整理衣襟,遥遥对上贺续的眼眸,旋即转开。
坐了许久,燕照等人也了解到,原来这位平亲王快到山顶的时候脚下一跌,不小心撞上了前头的一位小姐,那小姐的裙衫碎裂,丢了脸面。
这才来找太后要说法。
此刻屋中这么些人,那位小姐也不好意思再说些什么,大约等了一刻钟,她的祖母伯母母亲才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