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夜扣城门
银白的弯月挂在黑幕上,却无端显得几分诡谲。
那暗如黑洞的天幕,携着晚间清凉萧索的风一点点掀起燕照的发鬓,少年乘于马上,灵活的躲过一寸又一寸暗箭。
嘈杂声由浓至淡,燕照的马匹一头扎进了苍苍莽莽的夜幕。
春夜的风扑面,燕照的脑子此刻清醒了许多。
她一路驰马到了其原城下,高耸挺拔的漆红城门晃得燕照眼疼,她的目色落在了门上的金狮上,久久不曾挪开。
城门上有人见到她的身影惊诧,高声喊道:“来将报上姓名!”
燕照淡淡回神,她一勒马匹往后退了几步。
“燕照。”
城门上的两个守将耳语了一番,一人急急忙忙的下了城楼。
没过多久,厚重的漆红城门大开,一人立于其中,莽莽黑夜看不清面容与神情。
燕照驾马上前,来人还穿着由平州而来的盔甲,俊逸的面容上染了几分憔悴,此时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蔺青也驾马自城内急急赶来,见到燕照的那一刻先是不可置信,旋即转为了欣慰的叹息。
燕照下马,一个身影上前紧紧拥住了她。
她一愣,陷在这个温暖舒适的怀抱里,她缓缓的抬手拥住,将脸埋在了顾云贺的肩头。
许久两人才分开,燕照见顾云贺的眼圈染上了淡淡的红,从未想过不假辞色的大将军也会露出方才这幅神情。
“我回来了。”燕照嘴角扬起,一派少年明媚。
……
一场大火如数的将胡营的粮仓烧了个干净。胡族士兵气势高昂,个个皆举着兵器便喊着杀尽天朝人。只不过没几天,一个个便耷拉着脑袋,连兵器也举不起来。
其原也如愿得到了其他各城的救助,局面瞬间被扭转了过来。
流连各城的武将也不禁开始盘算起其原的胜算来。
也是这几天,一封自胡族王的信上达天听。
原来年逾六十的老胡族王御驾亲征到了其原城,那夜天朝人混入,不仅烧了胡营的粮仓还杀死了帐中的老胡族王。群龙不得无首,桀族现任的王登上了胡族王宝座。
胡族一向以戎族为首,没成想这一任却是让桀族王捷足先登。听说这一任桀族王是一个年轻的青年人,此次王位更迭也并不是这般容易,而今正深陷权利旋涡,免不了一场流血战争。
而这位年轻的王寄来的信,是说天朝将杀了老胡王,必当百倍还之。
是战书。
也是在昭告天下,他这个新任的胡族王。
皇帝密信去到其原时,顾云贺已经带兵打了十几日仗。有了放火烧仓的插曲,其原军顺利从失去主将过渡,重新拥有活力起来。
现在整个胡族天朝军营以及各族百姓都知道,那个杀了老胡王的天朝人叫燕照。
燕照的名头再一次席卷了各城的酒楼茶肆。
皇帝的密信也是为此事而来。
“杀胡族王本是大功,可到底挑得两地战争不休,皇帝的密信表面上虽是在批评你,却隐含赞赏之意。”顾云贺展信,细细的读了起来。
燕照的眼睛盯着地上,万万也没有想到这位新任胡族王好手段,短短几个日夜就将老胡族王生死一事弄得满城风雨。
顾云贺见状道:“那胡王阴险狡诈,分明是将战火都引到你身上。”
燕照沉默,又想起那夜那个披着风袍的神秘男人。
“本王赏你个军功。”
“薛仰止再也回不来了。”
燕照自动略过了顾云贺的话,只是在想,十几日过去,薛仰止,究竟在哪里?
七十七章 情深
十几日的时间,没有等到薛仰止,反而等来了一名娇客。
夫人乘着青帷盖马车摇晃过来,一席素裙,素面朝天,她同燕照做了一样的事,便是在其原不凉却凄的夜境,扣响了沉重而又斑驳的城门。
更深露重的夜间,夫人闯入姜聊的房间,一待便是半宿。
第二日晨起,顾云贺敲开了姜聊的门,客客气气地道了一声姜夫人。
姜夫人红着眼眶,黑着眼皮,抽答着半晌说不上话来,顾云叹了口气,将姜聊的情况细细叙来,这才道了一句节哀,在所有人眼里,姜聊与死无异。
姜夫人偏偏不信,她守在姜聊床边,没日没夜,外人瞧着一副鹣鹊情深的模样。
从顾云贺的口中却不是这样。
姜夫人人娘家姓沈,同宫闱的小沈嫔有几分亲缘,是为堂姐妹,一朝作为诗书花酒的闺阁小姐嫁给马上征战的姜聊,堪称门当户对。
只是主角姜聊却不这么想,他自来敬佩有勇有谋的奇女子,对琴棋书画,繁文缛节的娇娇女儿敬谢不敏,于是乎空有闭月之容的沈小姐便被束之高阁。
姜聊与她相敬如实,自然便没有什么感情。姜夫人寄来的家书,一寸一寸摆在姜聊的案头上,姜聊未曾看过,连上头的印戳还完完整整的保留在那。直至有一次姜聊底下的副将打翻了他的案几,几粒当归从信中滚出,全部打开一看,才发现全是当归。姜夫人在粉墙院里翘首以盼,姜聊明知心意却推托事务繁忙。
姜夫人夜夜哭晕在塌上,她甚至不知,她究竟哪一点不讨他的喜。
光阴一晃,等来的却是他伤重不已,不治将亡的消息。
她做了一件大胆的事,也是这辈子唯一一件全全由她心意去做的事。
姜夫人仅一封简信告知父母公婆,便上了去远方的马车,一路颠簸的来到了其原。
她一路想尽了责怪姜聊的话,但当瞧见姜聊闭着双眸,躺在床上的那一刻,所有怨气都哽咽在了喉里。
床上躺着他的少年,也许她再也看不见那双双眸了。
苦涩席卷了她。
当归当归,究竟是没有盼来她的少年。
姜聊昏昏沉沉的沉浸在梦里,莫名想起了许多年前他早已忘记的事情。
那时他回京述职,皇家大开围猎,他在一头黑熊手下救了一个氏族小姐。
后来他又领了差事去了边疆,再回来时,他奉父母之命,迎娶了那时风头正盛的沈氏小姐。
直到围猎场的那位小姐与沈氏之女的面容渐渐重合。
姜聊这才发现,他那位瞧了欢喜的小姑娘竟在许多年前见过。
他们的感情也并非顾云贺瞧见的那样。
凤冠霞帔下,他第一眼就望中了自己的小妻子。
只是苦于征战奔波,也许某一日就葬身沙场,又何必毁了小姑娘的青春,于是他将信放在案头,不想不念,只想着不如放走她的心,早早改嫁的好。
可惜姜聊不知,他的小妻子的心早已栓在了他的身上。
而他至死,也没有睁开眼睛,没有望一望千里而来的小妻子。他的姜夫人也未曾再见,他的少年。
第七十八章 返京
姜聊走的悄然。
顾云贺主张运回京城,姜夫人却坚持要把姜聊埋在其原。
“他的一生都在为他的战场活着,或许看见其原战胜,会很欣喜吧。”
燕照在一旁看着,很不是滋味。
四大神将缺了一个,便再也不复从前。
将士未能裹草还,其原战事如火如荼,姜聊等了一个多月后撒手,等来了她的小妻子。
从前他便说过,若是他战死,便就地掩埋,不必在乎身后的虚礼。
名将草草的埋在了深谷之中,姜夫人掩了最后一掊沙土,彻底送别了姜聊。
此后,姜夫人不愿在此地多待,当日便动身回了京城,徒留她的少年埋在这冰冷的谷中。
胜平将军的去世,惹得其原大军消极了好一阵,旋即来的好消息,是薛仰止。
他回来了,只不过带着一个女子。
薛仰止拖了一身的伤,却仍是直直的立在那里,脸未变,只是神情坚毅了许多。
燕照得了消息便奔了出去,这些日子,她时时都在牵挂。
可是他的身边立了一个姑娘。
姑娘身仅粗布,又草又粗的麻衣,长相清秀,她挽着薛仰止的胳膊。
燕照的目光落在了两人相挽的手上。
一种莫名的感觉从她心底腾起。
薛仰止听说了姜聊身死的消息,面色突然一僵,他未发一言,只一个人将自己关在屋内,顾云贺无法,权当他在养伤。
那位姑娘也被安置在了军营里。
天朝的军营向来留不得女子,除却一些特殊的情况,如清河与明月,两人身负皇命才能留住,便是王蒹葭,也是天一亮便送返琅琊。
天朝的规矩可不是闹着玩的,纵是营妓出入,也需得寅时送出。
可顾云贺做主留下了她,薛仰止也未解释,众人都传这是未来的宿国公夫人。
燕照寒着一张脸,方方训斥了一个嚼舌头的小兵,她木着未发一言,眼神却时不时的向薛仰止的帐子望去。
这些日子,只有那位姓元的姑娘给薛仰止送餐,也只有她一人出入薛仰止的帐子。
军中流言愈盛,元姑娘的名声牢牢的系在了薛仰止身上,仿佛薛仰止将来定要娶她似的。
胡族又来攻,燕照来不及想这么些儿女情长,日日带兵出战。
这一战,便是从春战到了秋。
援兵也陆陆续续来了几波,可惜的是,当初其原开战他们不来,现在战事稳定,他们才巴巴过来争军功。
援兵不至,援兵不至,若是援兵能来,姜聊何苦至斯。
燕照的脸上刻上了风霜。
薛仰止也早早养好伤,出兵征战。只是元姑娘一直都在。
胡族内部争王一事迟迟不休,其原战事也在秋季结束。
现任胡族王又往天朝递了一封信。
这次不是战书,而是求和。
希望天朝帝可以力保他坐稳胡族王的位置,他担保胡族十年不犯边疆,留书元鄢。
皇帝很快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天朝虽然武将众多,可这一任的皇帝重文轻武,奈何边疆告急,才有这么多的武将。
两族议和一事很快就提上了日程。
北面战事已休,南面月朝却是虎视眈眈。
显然皇帝没想让他们掺和南面的事,孟尝宛若一只雄狮盘踞在南面,似乎也不需要他们出手。
这些日子都在准备班师回朝的事情。平州的军营被顾云贺落了小半年,顾云贺本想此番启程回去平州,奈何皇帝一旨,许他先入京,挑个日子再回去。
其原大军热热闹闹,踏上了去京的路途。
燕照摇摇晃晃的颠簸在马上,回首望了望元姑娘所在的轿子,双唇紧紧闭了起来。
此番入京,她是以军中宣节校尉的名分进京,而非从前跟在父兄屁股后的朝阳郡主。
燕家的风骨荣华,由她来挣。
第七十九章 入京
途上的路,很长。
燕照驾马跟在顾云贺后头,除却右侧的蔺青,一众将领中属她最有殊荣。
薛仰止坐在马车里,旁边有元姑娘陪护。
直至茫茫郊野上出现一座巍峨的城宇,燕照才知道京城,到了。
往年她入京,都是在年关时跟着父兄回京述职,后来去了顾云贺的营里,天胡战事胶着,已逾三年没有回去。
不知许多人与事变了没有。
沉重的漆红大门大开,两侧灰扑扑的城墙映得城门格外鲜红。
这座以血堆积的城池,在此刻看来愈发宏壮。
得了其原军凯旋的消息,京城万人空巷。
街边无例外的挂上红绸,彩带飘旋,金色的天朝旗帜挂在路侧,无不昭示着皇族的荣与威。
两侧的酒楼上挤满了人,这次是薛仰止顾云贺一齐回来,这般的场面十年难得一见,挤满了人。
有人泛了嘀咕:“跟在顾将军后头的哪个才是宿国公?”
左侧少年年纪很轻,右侧青年少说也要二十五岁。
挂着宿字军旗的马车一亮,众人才知那位年少袭爵,威名赫赫的宿国公爷,就在马车里。
冗长的军队蜿蜒进了京城,在皇街的尽头,众位皇子候在那里。
一旁的街景变换了许多,燕照都快不认识这座天子城。
皇子们与他们寒暄,天家给足了其原军面子。只是不知这位重文轻武的皇帝,看到一派民心所向的其原军,究竟是什么感受。
夜晚才有皇宴接风,燕照接过内礼监递的钥匙,这是皇帝给她准备的宣节校尉府。
顾云贺有自己的府邸,但顾府还未分家,顾云贺是要回顾府住的,燕照便不好叨扰。
辞别了蔺青一行,燕照望了望马车里沉默寡言的薛仰止,径自去了青灯巷。
到了府前,燕照差点笑出了声。
只见一座稍小的门庭边立着一座稍大气派的宅子。上头鎏金的匾额拉回了燕照的思绪。
正是燕府。
宣节校尉府比之小了不少,门面上却并没有落下许多,毕竟是皇帝御赐,看起来,小巧精致。
燕府门前有人在扫落叶。
燕照定睛一看,是之前在她小院子里待过的丫鬟翠儿。
翠儿嘟囔着嘴,显然过的很是落魄。
燕府的朝阳郡主受人关注,燕府明面上自是不敢怠慢,于是将之前伺候的下人全都换了一拨。
燕照轻笑着进了宣节校尉府,有下人打开了府门,想来也是皇帝御赐的。
府内摆件处处齐全,更何况是寸土寸金的青灯巷,足矣见皇帝对她的重视。
燕照进屋收拾了一番,正巧她的屋子临近燕府的院落,隔壁院的动静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燕府的人也在为了隔壁邻居的事情忙前忙后。
隔壁搬来了一个新贵,作为盘踞在京城的大族,自是要互相之间多认识走动。
可惜燕府自恃清高,等着燕照上门拜见,于是这一等,便是到了皇宫准备的晚宴。
燕照换了内礼监送来的官服,坐上了去往宫廷的马车。
第八十章 宫宴
宫门大敞。
马车缓缓驶到宫门前,燕照下车,此刻他身着青色武将官服,站在人来人往的宫门口,引起了不少人注意。
来往的都是世家大族,乍一见从前没有见过的面孔,都好奇的往这边张望过来。
此番皇宴要求四品以上的大臣参宴。燕照身为武将且是有重大功绩的武将,破格允许参加,倒是她四品以下的青天色官服显得鹤立鸡群起来。
宫门内文官不得上轿,武官不得骑马。
于是宫门外多的是世家大族的小姐夫人在众仆的拥簇下下轿。
云香鬓影中,燕照看见了一行熟悉的身影。
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妇人领着三位着装得体的夫人,后头跟着四位样貌出色,各有千秋的小姐,再后边是一个蒙着面纱,低着头,唯唯诺诺的姑娘。
老妇人正与其他府的夫人热切寒暄,瞧起来一派和睦融融的样子。
燕照冷笑一声,这帮人正巧是燕府的人。
她的祖母,大伯母,三叔母,六叔母,还有几位堂姐堂妹。
身后跟着一大帮奴仆,瞧着便是一副锦衣玉食的大排场。
只是不知她们是否清楚,而今的一切究竟是谁给她们的。
燕照的目光落在了最后那个戴面纱的小姐身上。她见有一位衣着鲜艳的小姐上前,毫不客气的问:“这就是哑巴郡主?”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许多人望过去。
燕老夫人皱了皱眉,只是捏着手中的扳指没有出声,便是旁边的众位伯母姊妹也没有替她说一句话。
问话的是永安候府家的嫡次女杨花,她的姐姐被册为郡主,迎入宫门做了三皇子妃,而她每次见到那位异母嫡姐,都不得不见面行礼。她心中颇有怨气,也只敢拿京中这位朝阳郡主撒气。
朝阳郡主自之前赏花宴那一段便丢尽了脸面,后来无论别人说什么,朝阳郡主也只是低着头不搭话,渐渐的,哑巴郡主的名号便传了出来。
燕照听到后面的人道:“天策大将军英明一世,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女儿,同宫里的明月郡主完全不像亲姐妹。”
宫门前的小插曲一翻而过。
燕照顺着人群进了富丽堂皇的大殿,她入了男宾席,在宫女的带领下坐在了人群中。
对面便是女宾。
正巧能看清燕府一众人的一举一动。
燕照正要伸手拿面前的酒,就见嘈杂声中一个人端着酒杯过来:“这位是哪家的公子,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燕照抬头,见那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眼,旋即起身道:“燕某宣节校尉。”
那油头粉面的公子一拍脑袋,嗓门有些大:“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宣节校尉,久仰久仰。”
一时间,旁边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燕照身上。
窃窃私语。
“这就是那位圣上亲封的宣节校尉?”
“瞧着年岁很小的样子。”
“这样的身板提的起刀吗?”
更有些人直接唏嘘:“莫不是以后要崛起成为新贵了,可要让府中的夫人多与这位打好关系。”
男宾席的一番动静并没有影响到女宾这一侧,依然是暗流涌动着。
殿门处,一个身着红袍官服的少年直直走了进来,女宾席一侧瞬间便沸腾了起来。
众女的目光落在薛仰止身上,恨不得给他盯一个洞。
薛仰止年纪轻轻便册封成了宿国公,府中祖先荫蔽,还是赢朝的世子爷,家中没有姬妾,为人也肯上进。高堂没有嫡母置喙,容貌无双,简直是京城贵女择婿的不二人选。
可惜今儿个,他的身侧伴着一个娇娘,瞧着也是一般容貌,活像一个小白花。
元姑娘楚楚的往宴上看了一眼,咬了咬唇,不舍的看着薛仰止,终是在宫女的引导下去了女眷那一边。
薛仰止面无表情的入了席,仿佛众人谈论的焦点不是他。
燕照看着面前的场景不知是何滋味。
有人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见,回头一望,是顾云贺。
将军今日没有穿盔甲,是绯色的麒麟服,赫赫的彰显着二品武将的地位。
今日顾云贺的家人都在宴上,那位声名在外顾府小姐,顾云贺的妹妹顾城月正隐隐用不善的目光打量着元姑娘。
不单是她,席中凡是对爱慕薛仰止的小姐们个个撇着眼打量着。
顾云贺顺着燕照的目光瞧去,正见元姑娘坐立不安的夹在一众名门贵女之中。
他皱了皱眉头:“这样的场合,也不知为何要带元姑娘来。“
此言并未包含轻视元姑娘的意思,只是她名不正言不顺,少不了被一众人争锋相对。
他一转头,见青服少年褪去了面上沉思的神情,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麒麟很衬你。”燕照莞尔。
大将军,合该是这样威风凛凛、不怒自威的样子。
顾云贺一挑眉,面前少年的青袍有些大,松松垮垮的披在她身上,也分明是眉眼平淡的样貌,周身一股飒然却衬得她不同凡响。
又是一片吵闹声。
明晃晃的殿里,一声太监尖长的唱喝,一众王公官一撩袍子,众人伏身。
燕照见状也跟着伏在地上
只能见一双明黄的长靴上绣着五龙彩图,步步往高台而去,身后紧跟的是两双女人的绣花鞋,长长拖地的裙摆。
众人齐喊:“参见皇上,皇上万为万岁万万岁——“
“参见太后娘娘,愿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声平淡清朗的声音:“众爱卿请起。“
燕照起身坐正抬眸,只见灿然的烛灯下,皇帝一身明黄龙袍,正一脸和蔼地望着底下众人。左侧坐着明袍长摆的太后,太后的身边站着言笑晏晏的燕熙。
燕熙侍奉在太后身侧,今日挑了一件明亮的衣裳,本是不俗的外貌,此刻染上了几分轻快,还褪去了平日里的稳重庄严,今日的宴上,才像一个方要及笈的少女。
场上不少人在打燕熙的主意。
燕熙养在太后身边,仙姿玉貌,进退有礼,一有贤妻的贤,二有美妾的色,只是这身份敏感,一般不一般的人家,都很难求娶到她。
燕熙的婚事,也许是皇帝的一个筹码。
燕照的目光落在了高座上。正值壮年的帝王毫无威压的坐在首位,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只有燕照深深知道,这位看似平和的文人皇帝,才是真正的深不可测,玩弄了真正的帝王心术。
左右下首,不知何时坐上了嫔妃皇嗣。
皇帝的身侧空无一人,底下众人切切私语。
孟皇后去哪了?
第八十一章 皇帝
皇帝面色平稳的坐在宝座上,只是往下淡淡扫视了一眼,方才的非议瞬间熄声。
晚宴迟迟没有开始的意思,薜仰止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席位。过了许久,孟皇后才拖着风袍姗姗来迟,她的面色似乎有些不大好,但还是强撑着一副雍容的姿态,迤逦着裙摆走向高座。
众人又伏身高呼。
孟皇后一撩凤袍坐在皇帝身侧,先是睨了一眼下首蠢蠢欲动的众位妃子,这才淡淡道:“免礼。”
燕照起身时,发现薜仰止已经回到了位置。
高位上的皇帝先笑:“众位爱卿,今日皇宴是为贺其原军凯旋与天胡两朝议和一事,不必拘束。”
皇帝自来平和松驰,座宴众人又热闹起来。
他的嘴角一直挂着笑,一派儒雅,旋即像是嗑家常一般:“听闻大军在其原的时候,将士替百姓开田,百姓给将士补衣,可是如此?”
顾云贺与薛仰止双双来到阶下,齐齐应是。
皇帝不动声色的笑着:“你们的大军很得百姓名望,朕该赏赐你们些什么呢?”
薛仰止声音不轻不重:“是陛下的大军,臣只愿陛下的大军战无不败,天下河清海晏,不敢求赏。”
皇帝哈哈大笑,大手一挥,身侧的太监便知心会意,扯着一份拖地的圣旨,便高声念了起来。
赏赐冗长,不封侯爵品级,多的都是些黄金白银,金石玉器。
可观的赏赐,一派和乐的君臣之幕。
紧接着,皇帝又露出一副伤痛的模样:“胜平将军年纪轻轻为国牺牲,朕万分痛心。追封姜聊为一品将军,姜夫人一品诰命,声名载入史册,画像藏于太庙!”
这次沈介拖着圣旨来,念了一连串给姜聊的补偿。
赏完,皇帝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听闻那位宣节校尉也在宴上。”
众人的目光落在燕照身上,燕照起身上前拜下。
“免礼。”皇帝一挥手。
高座上的帝王不辨神色,燕照低眉敛目,呈三角状站在了顾薛二人的中央。
燕照从前也见过帝王。
幼时跟着父母兄长出入皇宴,也都是远远看着。授封郡主头衔也是先拜过太后,旋即在养心殿外拜过皇帝。
从没有离得如此近的时候,可惜尽管是今儿个状况,燕照也不敢在大殿面前直愣愣的目视帝王。
皇帝看着燕照:“朕听说你之前一个人单骑走大荥,打碎了对面将领一颗牙,成功让三千轻骑出城赶往颍川,崔拔可惜今日不在,不然他定要谢你。”
燕照:“末将应当。”
皇帝又道:“之后你在平州营斩杀胡族奸细,又在其原打了大大小小的胜仗。”他顿了顿,“更是暗刺了老胡王。”
皇帝说先头的时候话含包赏之意,只是到了后头的话锋有些不对。
杀了胡族的谁都是大功,胡王却不行。若不是要颠人朝纲,一个不慎,就是两族死战。特别对于重文求和的帝王来说,简直是无法饶恕的事情。
众人屏起神来,目光皆望了过去,没有如愿看见燕照汗如雨下,战战兢兢的神情。
少年挺直脊背,不卑不亢:“暗杀胡王实乃无奈之举。”
皇帝不做声的看着燕照,正当众人都以为她在劫难逃时,皇帝突然笑出了声。
“要不是老胡王一死,这胡族也不会这么快和我朝议和。”皇帝和蔼的就像一位伯伯。
第八十二章 晋升
燕想不敢懈怠。
皇帝明知老胡王死去的真相,此番只是不作张扬,她对帝王的惧皆是因于父亲的一句“化被万方,乾坤独断。”
这位帝王和善的紧,又哪能知道披泽万世的功善下,是不许外臣插手的独断冷情之心。这样的人,又怎会容得下功高盖主的五大族,又怎会允许将军的名望高于帝王。
此番元鄢送了这么大个功绩给她,是鲜花着锦也是烈火烹油,燕照这几年虽不在京城,却也时常关注着京城的动向,皇帝很快便会对五大族出手,想扶持一位新贵,也许便是她。
只是最后会不会被帝主弃若敝履,燕照不敢去想。
她微微抿了抿唇。
“你可是为朕的天朝立了大功。“皇帝突然大笑道,面含激赏之意,“朕像你这般岁数时,还跟着尚书房的先生吟着知乎者也,未想你小小年纪已是挥斥长茅,傲立群雄了。”
燕照又是一拜:“谢皇上夸奖。”
“你说,朕该赏你些什么,你想要官爵,还是财宝?”
未若薜仰止客气的推托,燕照一个叩首,高声道:“回陛下,臣想升官。”
座宴众人都是一愣,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夸这个少年胆大还是什么。
皇帝似乎早已料到,他一挥手:“朕早就拟好了,中郎将。”
大太监递上的,正是册封抚远中郎将的圣旨。
一众人恍恍惚惚的听完册封圣旨,既是杀了胡王未得怪罪,合该是这样的奖赏。
燕照跪谢隆恩。
座宴众人的神色皆不致一。
五大族的几位家主倒是没什么动作,燕家几个先热闹了起来。
皇帝这几年的心思越来越昭然,五大族的名望越来越不复从前,也许是皇帝的打压,也许是是五大族不约而同的低调。
除却近几年隐隐复起却被林家打压的沈家,其他的氏族不是在外地,就是无争强之心。
燕家自诩八十年老族,出过几任二三四品文官,一个超品武将,就妄图取代五大族。
简直是自不量力。
燕家宴会上别样的举动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尤其这位新晋的中郎将与燕家是邻里关系。众人心中都不免打起了小算盘。
不少知道燕家关系的人都嗤之以鼻。若不是燕朝,谁知道小小的燕家?更何况燕家对天策一家简直落井下石,现在却受着其死后的余荫,太过让人不齿。
燕照领着圣旨退下时,正听见先头同她打招呼的油头粉面公子不满的嘟囔:“狂什么狂,一个庶子的庶子。”
燕照循声望去,瞧见一个衣着浮华,面容浮白的男子朝她走来。
燕照眯了眯眼,此人正是她大伯所出的堂哥,燕家最大的害群之马,燕浮。
他虚浮着脚步,停在燕照面前,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中郎将大人,可否有幸与你同饮。”
分明该是礼貌询问的语气,说出来却有一种不能拒绝的霸道。
燕照抬眼落在了他肖似大伯的脸上,突然轻笑一声:“不能。”
第八十三章 薛家
燕浮面色一变,旁边突然多了一道嗤笑声。
他怒极,这些年他仗着燕家作威作福惯了,已经许久有碰上这样的硬刀子,他回头愤愤的瞪了那人一眼,突然悻悻地收回视线。
灯下少年面如玉,一把琅琊扇风流。
是林集。
燕浮行事就算再不忌,也不敢得罪堂堂林府的嫡长子。
但要他对付一个小小中郎将,还是手到擒来。
他憋红了脸正要说话,燕庭就黑着一张脸从一旁出来。
临走前,燕庭一副温和有礼的样子,直道抱歉:“中郎将大人失礼了,来日上门赔罪。”
随后在燕浮不解的目色中,死拉硬拽才带走了他。
林集走上前,冷笑道:“废物。”
燕照看向他,有些吃惊平日一向儒雅的林公子为何对燕浮有这么大的敌意。
她还是很了解她这位大堂哥的,为人蠢笨直肠,是燕家这一辈第一个男孩,出生时便有给京中娘娘算过命的道士批言,此子可贵燕家,燕家便一直把他当宝贝养着,便是如今这个场合,莫论庶子又庶子的身份也带他来。
可他分明是这般上不得台面的做派,燕照一直认为燕家人没几个脑子灵光的,不然也不会把唯一的希望,她的父亲,赶出燕家。
男宾席这边装模作样的饮酒,实则所有心神都放在他们身上。
他们自是心如明镜,望了望太后身边温婉动人的燕熙,又看了看身边紫玉兰树的林公子。
有人不住咂嘴,好一段郎才女貌的姻缘。
林集靠近燕照,恢复了之前温文尔雅的模样:“恭喜,我可以去你府上转转吗?”
燕照莞尔:“自然,扫塌相迎。”
两人相视一笑。
一旁的众人看见两人这么熟稔,一个个不禁细细思量着该怎么跟这位新贵打好关系。
皇帝与五大族无形的战争如火如荼,这位年少继位的皇帝,众人皆知的博弈,这个时候的站队显得尤为重要。
夜宴上觥筹交错。
皇帝微有醉意,此时许久不言的孟皇后终于开口,她环视了一眼底下的众人,雍容道:“各位晚宴的小姐,不如表演些才艺助助兴吧。”
对面女宾席突然热闹起来。
这样的场合,是必有众女上场表演的,这事心照不宣,但凡在这种场合出彩的,未来求亲的人都能踏破门槛。
众位小姐在丫鬟的随侍下整了整衣摆。
舞乐交响,墨画香溢。
燕照坐在席里,不免内心感叹。她音律一般,画作一般,在这些世家大族的小姐面前实在拿不出手。
表演过了三巡。
一个穿着粉色烟罗,飘飘似仙的姑娘带着一琵琶上了台。
右下首一位金钗妃子晃着步摇笑了起来“陛下,这一位是宿国公家的妹妹,瞧这模样,怕是能与太后娘娘身侧的明月郡主一较高下。”
太后闻言,细细打量了过去,虽是瞧不清脸,但就这周身的气度,是其他小姐比不得的:“这位小姐倒同她的兄长一样。”
薛仰止是出了名的美貌,他的妹妹自然也不差。
男宾里一些年纪轻些的少年,目色都粘在了她的身上。
第八十四章 琵琶
阶下女子一曲琵琶悠然,声入云霄,久久不散。
曲毕,她抱着琵琶一福身。
薛家女的技艺是出了名的出神入化。
“弹的好。”皇帝龙颜大悦,“赏!”
薛如宁盈盈谢过,姣好的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薛仰止没有嫡妹,想来这位要不是庶女就是隔房家的嫡女了。
当今皇帝庶子出身,并非如今太后嫡母所出,于是对嫡庶的分界没有那么的清晰。但好歹太后嫡母在头上压着,庶到底越不过嫡去。
那位戴着步摇的女子风情万种的用帕子捂了捂唇:“这薛家的女儿真是不俗,怪了云妃如此得圣心。”
坐在一旁的云妃面色变上一变。
她得幸于琵琶,也失宠于琵琶。
那年选秀,是她的琵琶技艺无人能及,才被选入广阳宫,以薛家嫡女的身份册为婕妤。
皇帝常常喜欢来她这听琴,只说这里令人心清,他很喜欢。
后来隔壁赢朝送来一位郡主,郡主也擅琵琶,二人伯仲之间。
那位赢朝来的妃子最得皇帝宠爱,直到她难产死后,皇帝把玉琵琶封入妃陵,不许任何人再弹琵琶。
她的一身技艺无法施展,苦闷终日。一日她偷偷拾起,却被来广阳宫的皇帝听见。皇帝勃然大怒,她从未见过皇帝的这个神色。
“《广寒宫》岂是你可以弹的?”
原来不是她不能弹琵琶,而是弹琵琶的人不是她。
她被罚在烈日下跪着,最后是太后身边的嬷嬷撑了把伞,带她回去。
她因为弹了琵琶失了圣心,能活下来全靠薛家嫡女的身份。
意外的事,她回去便发现怀孕了。
她不必汲汲于圣心,生下孩子便被册封为妃。
但她至今忘不了林贵妃入宫那日,那霞光下肖似那赢朝妃子的面容。后来皇帝也允人弹琵琶,再后来也便不再有拘束。
云妃神色复杂的看向薛如宁,没有答林贵妃的话。
林贵妃捏了一个软柿子,冷哼一声。
孟皇后看了林贵妃一眼,没有说话。
林贵妃把玩着手中的丹蔻,漫不经心道:“这薛家女也到了年纪吧,可有婚配?”
“林家的大公子年纪也到了,身边连个妾侍通房都没有,是该娶个妻镇镇家宅了。”孟皇后坐在高位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林贵妃。
林贵妃面色一僵,差点一句庶女怎么配脱口而出,好在她抬首看了座上的皇帝一眼,她的目光转到燕熙身上:“未眠的婚事快要有着落了。”
孟皇后轻笑一声,她的目光遥遥望着燕照方向:“那位新晋的中郎将没有娶妻吧,不如?”
皇帝突然不动声色道:“燕中郎将的亲事倒是要好好挑挑。”
这话是在否决了。
孟皇后应了声是,她垂下首,脸上挂着一抹冷笑。
皇帝果然不愿意将燕照的亲事与五大族搅和在一起。
突然,身侧的林贵妃又开口:“本宫可听说这不近女色的宿国公带了一位姑娘来,究竟是哪一个?”
她的目色张望着,最终定在了楚楚可怜的元姑娘身上。
第八十五章 询问
元姑娘的座上只坐着她一人,微微拘束的模样,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林贵妃似笑非笑的看着云妃:“听说是边疆带来的女子,不过一般长相,怎么就让宿国公魂牵梦萦的,从不离身。”
云妃也远远望了一眼,旋即收回视线,眼观耳鼻观心:“妾身瞧着那姑娘也不错,哪有贵妃娘娘说得不堪。”
前任宿国公是她的哥哥,如今死了,他的儿子袭爵。她在薛仰止五岁时便入宫为妃,与其不甚亲厚,如今也没什么奢求,只愿他多多护护自己的六皇子。
“本宫也觉得这姑娘生的钟灵毓秀的。”熹妃拿帕子细细擦了擦唇,柔柔的说道。
孟皇后也雍容的打着机锋:“如今二人的事情众人皆知,不若赐婚,全了二人。”
林贵妃拍板笑着:“那是做妻还是妾呢?”
云妃抬头,明眸里闪过一丝讥笑。
皇后赐婚哪有做妾的,这个姑娘来路不清,宿国公的夫人哪有那么容易当。
可笑。
云妃面上笑了笑:“孩子们的事情还是孩子们自己解决的好,咱们插手怕是不美。”
妄想让宿国公娶一个边疆毫无势力的乡野女子,打压薛家势力。也不忘如今皇帝忌惮的局势,这样的五大族何愁不走向分崩离析?
熹妃手中拿着茶,微微一笑。
孟皇后看向云妃,不动声色。
林贵妃见状无趣,她扶了扶发髻,看向一旁穿着稍显素净的女子:“姜妹妹,自晚宴以来你还没说过话呢。”
姜昭仪抬头,面上无悲无喜:“妾身喜净。”
林贵妃挑了挑眉:“你娘家那个将军夫人如今可还好?”
姜昭仪看了林贵妃一眼:“她今日未来。”
“那陛下拟的旨便只能送去姜府了。”林贵妃佯装可惜,“胜平将军的尸身似乎也葬在其原没有运回来。”
姜昭仪淡淡颔首,没有接话。
一时有些冷场。
林贵妃撇了撇嘴,又问小沈嫔:“胜平将军在热孝期,可有想过为你那个堂妹改嫁。”
小沈嫔一愣:“自是要尊重妹妹意见的。”
天朝的妇女改嫁不是难事,当朝太后也是二嫁先帝做了国母。
一是太后本来便身份显贵,二是太后是先帝亲手挑的皇后。
可是大多都是在丈夫死后三年改嫁,极少有在热孝期出嫁的。但即便是有,天朝的风俗对她也是宽容。
皇帝坐在高位上,不发一言,似乎并没有听到底下众位妃子的闲话。
封赏已过,表演已成。
这样的晚宴说是贺将军们凯旋,实则是男宾这边的政治交流,女宾这边谈的儿女亲事。
高座上的皇帝突然唤了燕熙:“明月。”
跟在太后身边笑意盈盈,为太后布施的燕熙突然一愣。太后牵起她的手示意她上前去,燕熙跪在阶下完完整整行了大礼。
殿里虽吵,多数人却都是打着掩护,注意力与余光都落在了高座上。
底下众位皇子也放下酒杯,清河公主的目光也从元姑娘的身上移到了燕熙身上。
少女身姿姣姣,已初见风采。
皇帝沉吟:“先前平州军营之行如何?”
第八十六章 怜悯
燕熙闻言一愣,低下头细细思索了一番。
她垂着首,细长纤瘦的脖颈呈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所有人都在等着她讲话。
下座上几个薛家姊妹看着一袭月白轻纱的燕熙站在阶下不疾不徐的样子,手上的轻帕不住搅紧。
“回陛下,此去平州,臣女见着了父亲的旧部。”燕熙轻轻开口,“他们大多年老,做不了上前线的士兵,臣女与他们细谈了一番,才发现其中些人尚有抱负与雄心,奈何没有机会。”
皇帝坐在上首,背着光。
他轻哦一声,身子往前微倾:“那么明月以为如何?”
燕熙垂下的眼眸微微睁大,忽而又敛下,恭恭敬敬道:“臣女认为,如若能再给这些老兵一些往上走的机会,凭他们的能力一定也能大放异彩,为国杀敌。”
皇帝的目光一直盯在燕熙身上,没有说话。
燕熙一直保持着进言的那个姿势,一动未动。
气氛有些冷凝,宴下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燕玉绮突然笑起来,低声对一旁的燕玉微道:“圣上最烦的就是兵谏,我们这位六妹妹平日瞧着灵光,关键的时候却不怎么样。”
燕玉微幸灾乐祸:“是啊,怕是要失去圣心咯!”
两人的声音不算小,坐在身侧的一个粉色绫罗外罩蓝色轻罗的女子看向她们,手中绣着金色的锦雀的团扇轻摇,轻轻嗤笑。
座旁一个梳着花髻年少姑娘头上的银饰一晃:“城月姐姐,你在笑什么?”
顾城月的眼眸轻轻一瞥,似笑非笑:“笑某些人分明靠人家吃饭,却还巴不得人家出丑。”
问话的姑娘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顾城月的目光又看向台上。只是这次,方才不言不语的皇帝突然笑了起来。
“明月的想法正合朕意啊。”皇帝有些感怀,“当初你父亲在时,也是劝朕用起老兵,不愧是燕朝的女儿,虎父无犬女啊。”
皇帝虽是和善,却也极少夸人,这已是很高的评价了。
燕玉微又是不忿的扯了扯帕子,不明白同是燕家人,只是不同肚子里爬出来的,竟会相差这么多。
皇帝又是龙颜大悦,赏了燕熙很多东西,又道:“燕家能养出你这么钟灵毓秀的女儿也是福气。”又找了个理由嘉赏了燕府。
燕熙磕下去的头一顿,这才顺顺当当的谢恩。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太后借天色已晚扶着燕熙的手离席。皇帝与皇后也陆续离开。
这场给其原大军的接风宴赏下了许多东西,唯独没有告诉顾云贺与薛仰止,之后该领什么职,该做些什么。
晚宴结束,众人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
一处巍峨精致的宫阙里。
摆设处处精致,氤氲的檀木香升上玉珠帘。绣着五彩孔雀的屏风后边,坐着一个点着珠钿的宫装美人。
清河公主提着油灯便匆匆忙忙的从外面奔来:“母妃。”
林贵妃慵懒的抬起头,清冽的声音里微有训斥:“这个样子还像不像个公主。”
“母妃。”清河公主委屈巴巴的扑到林贵妃的膝头,“你快去查查那元姑娘是个什么人,她为什么跟在薛哥哥旁边。”
林贵妃抬眼:“薛哥哥?”
清河公主有点急:“宿国公啊。”
林贵妃拖长了音调,懒懒的伸了伸腰:“宿国公家宅不宁,母妃可舍不得你嫁过去受苦。”
“母妃。”清河公主红了红脸,“您最神通广大了,快帮儿臣查查吧。”
林贵妃眯了眯眼,算作答应。
“对了。”清河又道,“父皇给燕家的赏赐还没下去吧?”
“怎么?”
“求母妃帮我给那些衣料下些粉,最好让那些姑娘穿了就不敢出门的。”
林贵妃狐疑的看向她:“你想干什么?”
“儿臣觉得燕熙可怜,明明跟燕府没什么关系,父皇张口闭口就将她的荣耀给了燕府。”清河公主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
林贵妃摇了摇头,面容有些严肃:“看来还是本宫平日太过宠你,让你有这个胆子敢在御赐之物上做手脚。”
清河公主抿了抿唇:“不行算了。”
她转头又着急忙慌的奔出了长乐宫,远远道:“母妃别忘了。”
林贵妃坐在宫门里,看着清河公主的背影,眼眸里染上了几分怜悯。
第八十七章 昭然
顾府书房彻夜通明。
顾家老爷子把顾云贺叫到了书房,一起跟来的还有顾七小姐顾城月。
顾老爷子叹了口气:“如今的境况你也瞧见了,皇帝明里暗里都在防备你。”
顾云贺不说话。
顾老爷子气的胡子一撇:“我早就和你说过,什么都能让,只有兵权不行!其原军让了,平州军又让了,你简直要气死你老爹。”
顾云贺抬起眼望向父亲:“您明明知道我不想参与朝堂的事。”
顾老爷子满腔怒气地瞪着他,最终化为一声浓浓的叹息。
“未眠啊,你是家里的次子,上有长兄,不需要为了顾家的荣华牺牲一切。可你再如何,也要顾念你宫里的姑姑,顾念五皇子。”顾老爷子的鬓角生了华发,老了许多,“顾家已是树大招风,万不能再走错一步啊。”
顾城月上前扶住激动的顾老爷子。
他掺住顾城月的手:“七娘,你明日进宫去瞧瞧你姑姑。”
顾城月乖巧应是。
顾老爷子的另只手挥了挥:“走吧走吧!”
他转过身背影有些萧索,口中喃喃。
“顾家已经很贵了,老夫也没有再进一步的意思,可是妹妹不肯啊,好不容易生了个聪慧的皇子,怎么会放手呢。”
……
凤仪宫里。
孟皇后面无表情的坐在凤椅上,下边端茶的宫女直发抖。
不消片刻,一个身影一深一浅而来,未点灯的长廊,在他的面上投下阴影。
“母后。”
大皇子的声音低低的,他抬起头,一张原本俊美的脸上挂着一副可怖的神情。
他陷下去的眼窝有些无神,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唇:“那御史家的小姐骂儿臣下流,踢了儿臣几脚就给跑了。”
孟皇后怒极:“一个小小御史家的,得皇子亲眼是好事,竟这般不知所谓。”旋即她立刻起身,心疼的奔到大皇子身边,细细打量着,“可有伤在哪?”
大皇子阴阴沉沉道:“儿臣出来的时候,那个贱妇笑儿臣连个女人都制不住。”
“贾氏?”孟皇后皱眉,“若不是瞧着她父亲手上的兵,她这个大皇子妃还能当这么久。”
“母后。”大皇子的头往孟皇后身上蹭了蹭,一副作讨的小儿状,“听说薛仰止带回来一个姑娘,儿臣想要她。”
孟皇后想也没想:“不行。”
大皇子面色突变,他耷拉着眼皮,扯着嘴角:“为什么不行。”
孟皇后心疼的叹了口气:“大家都知道这个姑娘一直陪着宿国公,若是突然出现在你的后院,这叫你父皇怎么想。”
大皇子闻言突然暴躁起来,他在殿里不住的扭着身子,看起来像一个未餍足的孩子,宫内的宫女不敢抬头,生生打了个寒颤。
大皇子的眼里蓄着杀意:“你明明说什么都随儿臣。”
孟皇后触及这个目色一惊,她红了眼,妥协道:“母后随你,母后随你。”
秋风过了廊,窜进屋里,吹得明烛摇晃。
未央宫里,熹妃端着清冷的笑意看着底下坐着的羲行,她淡淡抿了一口茶:“陛下虽然扣着你表哥的差事,但到底宿国公也是一样的。”
羲行恭恭敬敬的坐在下首,连他平日你那把扇子也没拿在手里。
“你的这位父皇啊,惯会前后不一的”熹妃轻笑,“先头燕朝活着的时候多次上书劝他启用老兵,他非不听。现在他的女儿仅仅一句话,就夸虎父无犬女,真是讽刺。”
羲行沉吟:“父皇是想利用这些老兵……”
熹妃笑着看了羲行一眼:“怎么不是。”
“天下武将万千,兵数千万。可外派出去的哪一个不带着各家色彩,天策已亡,他手下的兵作战如神,最是高傲。若能收服,还怕五大族不成。”
羲行瞪大了眼:“天策大将军的兵真有如此之神?”
熹妃挑了挑眉,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上的丹蔻:“史书有言‘战火烧九野,长剑横八荒’说的就是燕朝。你的父皇啊,巴巴让人家女儿去了一趟军营,可不就想彰显他的皇威,他的求贤若渴吗?”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
熹妃弯了弯双目:“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第八十八章 好面
燕照夜里睡在了皇帝赏下的府邸里,夜半听见燕府一侧闹哄哄的,多次来敲她的大门。
燕照佯装睡去,也叫底下人不理。
第二日晨起,皇宫里有人送了中郎将的牌匾来,燕照拾掇好出门去迎。
来人还是沈介,他一来脸上便端着笑,瞧起来如沐春风,宽大的袖子往前一送,报喜似的叫着:“恭喜中郎将大人了,许久未见,不想将军的职迁的如此之快。”
燕照谦逊的还以一礼。
巷子里人来人往的,太监宫女抬着厚重的门匾来来去去,引得路过的许多人驻足。
这下不仅是参加了晚宴的四品以上的大人及官眷,青灯巷中大大小小的人家都知道这儿搬来一个新晋的中郎将。
燕府的门人拿着扫帚在门前扫了一圈,看见沈公公在,又扫回了门里。
沈介见状皱起眉头:“这燕府的下人竟这般不知眼色,圣上的赏赐在此,竟然拿着一个破扫帚在外边瞎晃悠,是想扫掉什么?”
燕照但笑不语。
昨夜他们门敲得凶,她也没理,怕是给记恨上了,只是又不好意思同别人道明自个儿的心急。
吃相未免难看。
沈介瞧着燕照这副模样,想起燕府平日在京城的作风,也是心知肚明:“圣上交给杂家的活杂家也做完了,是要回去复命了。”
他一点头,修长的身子立在一众矮挫的宫女太监之间,鹤颜红唇,瞧起来真不像位太监。
燕照笑:“沈公公慢走,我来送送您。”
沈介的眼角带着笑,推辞道:“将军留步。”
送走了沈介,燕照抬头看了看府门上那焕然一新的气色,“中郎将府”四字有力的盘踞在上头,她轻笑一声正要进门。
“听说了吗?楚御史家的小女儿昨夜从皇宴上回来就溺死在自家的池塘里。”
“这么邪乎?”
那路人四周张望了一番,这才小心翼翼的道:“怕是得罪宫里什么人了。”
燕照双耳一动,若有所思的进了门。
……
楚御史家死人的消息在京城圈里就如同一粒小石子丢入池塘,转瞬连一丝波澜也无。
倒是元姑娘被孟皇后请进宫的消息不胫而走。
元姑娘面色含羞的上了孟皇后来接她的小轿子就进了宫,大约在宫门口时,碰上了刚送完牌匾的沈介一行,沈介冲她行了个礼,她掀起帘子,倨傲的抬头受了。
沈介望着离去的轿子,眼中划过一道冷笑。
再说元姑娘黄昏时被送出来,一脸惊恐的扶着身边的丫鬟回了国公府,听说紧张的连路都走不顺畅。
众人纷纷猜测,孟皇后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元姑娘顶着一张通红的脸,着急忙慌的去了薛仰止的院子。
“爷!”她扑过去,梨花带雨。
薛仰止正坐在案前品着书论,一抬头便瞧见元姑娘一张放大的脸,他连忙侧身避过,皱了皱眉头。
元姑娘扑了个空,哭的更凶。
薛仰止又一侧身,语气淡淡:“宫里发生什么了。”
元姑娘张了张嘴,突然语塞,旋即又道:“孟皇后让我多去宫里。”
薛仰止动作一顿,狐疑的看了看她脸上的红痕,没有说话。
“没有事了。”元姑娘起身,擦了擦面上的泪珠,转身欲走。
她走到屋门前,突然回头看去,薛仰止又稳稳当当地坐在案前,手中拿着书策。
她的面色微微扭曲,抬脚出了院子。
第八十九章 暗流
孟皇后似乎很喜欢元姑娘,隔三差五便请她入宫坐坐。
皇帝坐在御花园里的小亭里,身侧陪着小沈嫔。
元姑娘穿着艳丽,后头跟着好几个低眉顺眼的宫女,模样也不似第一次宫宴上那样不言不语,倒是仰着头,颇有些耀武扬威的意味。
小沈嫔饶有趣味的看着元姑娘狐假虎威的走在前头,没有看见坐在亭里的皇帝,径自穿过了御花园。
皇帝见此只是动了动面前的茶盏:“爱妃,这是琅琊王氏送来的雨前新茶。”
小沈嫔回神,笑得温柔,她饮了一口:“味道清冽,好茶。”
恰在此时,一道请安声打破了亭中静谧的氛围。
“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沈娘娘。”
皇帝慢悠悠的抬眼,见一个着装简单的女子正在给他见礼。
“着急忙慌的过来,发生了什么?”皇帝放下茶盏,面上微挂着笑意。
面前此人正是大皇子妃贾氏,她的面色微微涨红,一看就是着急的赶了许多路。
贾氏为人利落,讲话也利落:“回父皇,母后有客,儿臣赶去见见。”
小沈嫔好奇问道:“可是那位宿国公带回来的元姑娘?”
贾氏沉声:“正是。”
小沈嫔笑:“看得出来皇后娘娘很喜欢她。”
贾氏面色微变,嘴上却是如是应着。
皇帝默不作声的坐在一边,微沉的面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儿臣不打扰父皇与沈娘娘了,儿臣告退。”贾氏又是利落的福了个身,得了皇帝的准信就快步向凤仪宫而去。
小沈嫔看向皇帝,见他的面色不太对,有些担忧的看着皇帝:“陛下,您怎么了?”
皇帝抬了抬眼,面上又换上之前那副神情,笑容温柔的醉人:“无碍,只是觉着有些累了,陪朕回宫吧。”
……
“听说凤仪宫闹得很不愉快,孟皇后一度气到晕厥,贾府老太爷如今还在宫里。”大宫女云翠幸灾乐祸的同清河公主嚼着嘴皮子。
“好了。”林贵妃淡淡出声,“小心隔墙有耳,况且这些事也不该是小辈可以置喙的。”
清河公主正听到兴头上,闻言也不敢反驳,只是委屈的扁了扁嘴。
“大字写完了没。”林贵妃起身看了看趴在案上的清河公主,“今日天色也晚了,早些回去吧。”
清河公主的眼眸瞬间亮晶晶的:“谢母妃。”
赶忙叫云翠收拢了物什离去。
林贵妃又坐回躺椅上,打玉屏风后来了个老嬷嬷。
“那位元姑娘被送回宿国公府了。倒是大皇子妃不依不饶的,连贾府老太爷都搬来,孟皇后被逼的下不来台,大皇子当着老太爷的面扇了大皇子妃两巴掌。”老嬷嬷细细耳语着。
“哦?”林贵妃饶有兴致的坐直了身子,“大皇子妃可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主,她是什么反应?”
老嬷嬷突然笑道:“她啊,回扇了大皇子一巴掌,现在大皇子还愣在那呢。”
林贵妃笑出了声,笑得双眸亮晶晶的:“孟兰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贾府虽不隶属五大族,却也是老牌世家,更别提皇子妃的兄长手握重兵了。”
“听闻孟皇后黑着一张脸给贾府老爷子赔礼道歉,老爷子气的吹胡子瞪眼的,跳着说要请圣上做主,这会该是去养心殿了。”
林贵妃面上收了笑:“大皇子是什么德性,咱们大家都知道,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只是这事说来也是皇家丑事,这位元姑娘也断不会留。孟家和贾府的梁子也算结下了。”
“结下了不是更好?”嬷嬷不免疑问,“孟家这些年的势力大不如前,若是孟皇后倒台,娘娘可不就是一家独大。”
林贵妃闻言摇了摇头,冷笑道:“你以为陛下不知道大皇子做的这些龌龊事吗?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为了让两家起火,如今目的达到,倒也不费本宫巴巴给大皇子送去元姑娘的画像了。”
“可惜娘娘没有皇子。”嬷嬷叹了口气。
林贵妃的目光落在了宫外天际的余晖上:“本宫毕竟生不出皇子,孟兰倒台,对本宫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的指甲微微往肉里一陷:“她没这么快被废,太后也准备让林府的其他姑娘入宫了。”
第九十章 使团
薛仰止夜半进了宫,没人知道皇帝与其密谈了什么。
第二日,元姑娘以宿国公之名广发请帖,邀请其原军众将来国公府一聚。
林集接到请帖颇不可思议,震惊之余也在默默思量。
像他这般身份,宫中的风吹草动根本瞒不了他,这位元姑娘到底有什么本事,出了这样子的事还能俨然一副宿国公府女主人的模样。
燕照在自个儿院子里舞剑。
她利落的拿起汗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突然一个小厮双手捧着一封请帖模样的东西而来。
燕照摆手刚要拒绝,这些日子的请柬许多,那些虚与委蛇的赏花宴她也不屑去。
渐渐的也传出她为人冷淡,不喜热闹的传闻,惹得不少人家不满。
“将军,这是宿国公府上的。”
燕照闻言一愣,面色奇怪的走上前:“宿国公?”
她展开那大红的请帖,一帘工整的簪花小楷映入,明显不是薛仰止的字,是有人代笔。
“准备一辆马车,去宿国公府。”她吩咐小厮。
倒不是她不愿骑马,而是京城这地界,还是低调些为好。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驶去了宿国公府。
燕照从没有来过这,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有什么机会。
宿国公是开朝老臣,拥从龙之功,已辅佐三代帝王,爵位世袭,门第显赫。
燕照站在门府前,暗叹这百年老府果真不同凡响。
元姑娘今日一身鹅黄宽袖,显得人气色很好,模样都明艳了几分。
她站在府前,笑得端庄:“抚远中郎将来了,里边请。”
身后跟着几个丫鬟,瞧起来一副国公夫人的派头。
燕照微笑致意,恰此时顾云贺刚来,二人一同进门。
国公府极大,从府门去到大堂,也要费一番脚程。
二人入大堂就坐,陆陆续续人都赶来,林集,顾云贺,蔺青等人,便是连羲行也来了,独独缺了一个姜聊。
燕照叹了口气,骤然感觉屋内的光线暗了些。
是薛仰止来了。
他背着天光,抬脚进了槛,今日一身玄色,衬得人高挑修长,精雕细琢得面庞如玉,湮没在光影下,有种逼人的矜贵。
国公府到底不似其他小府,养出来的人既精且贵。
元姑娘落在他后头,显得小巧精致,远远望去,瞧着像一对神仙眷侣。
燕照想,抛却容貌,除去家世,元姑娘也算勉强配的上薛仰止。
在其原军里,除却军务上的必要,燕照与薛仰止交集很少,但也知这位元姑娘的家人在他伤重于天成谷时,为救他而亡,如今只剩她一位孤女,薛仰止这种重恩义的性格,便一直把元姑娘带在身边。
“月红愣着作甚,还不快给五皇子和众位将军看茶。”元姑娘温柔小意的吩咐。
身旁的丫鬟应是,扶着她的手撤了出来,元姑娘便把空出的手抚上了自己平坦的肚子。
在场人一怔,这是有喜了?
燕照头个把目光射向了薛仰止,颇有些不可置信。
羲行见状轻笑一声,眸中多了几层不知名的含义:“宿国公请我们来,不是小聚这么简单吧。”
薛仰止的冷清在全京城出了名,自他袭爵,原本热闹的宿国公府许久没有宾客盈门。
未等薛仰止答话,元姑娘先道:“瞧五殿下说得,爷没事还不能请大家聚聚不成,这次是我自作主张请了各位故人来,不然这诺大的国公府不得闷死。”
原来这广帖不是薛仰止发的,怪道薛仰止方才一副面色不好的模样。
只是这位元姑娘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燕照瞧着,心里颇不是滋味。
羲行一开扇子,莫名的笑了笑。
“本将找你们确实有事。”许久不言的薛仰止开口。
他自称本将,想必是些军务问题。
元姑娘的脸上僵了僵,她福了个身:“茶水去了许久,妾身去瞧瞧。”
元姑娘离去,羲行莫名道:“这位姑娘可不是能小看的主。”
薛仰止未言,却不置可否。
燕照却不知其间的交锋,不免开口询问:“可是大军又出了什么问题?”
一说完便自知失言,如今皇帝扣着他们,大军的事还哪归他们管。
薛仰止看了她一眼:“不是大军,是耶律能,他在京里。”
“耶律能。”燕照惊呼一声,目色里快速划过一道什么。
林集忍不住问道:“该不会跟着胡族的和亲使团一块来的吧。”
“和亲使团?”顾云贺不解。
羲行解释:“天胡两朝议和,胡族为表诚心,送了朵沁郡主前来和亲。”
“于是耶律能随团?”燕照启唇,眉梢挂上了戾气。
“不仅耶律能,听说那位新任胡王也来了。这次不带一位京都贵女回去,怕也不会罢休。”羲行沉吟。
和亲一事燕照却不甚担心,燕熙身份特殊,皇帝总不会叫她去和亲。
元姑娘捧着茶盏上来,见众人安静,不免问道:“这么快事情就谈完了?”
薛仰止语气淡淡:“谈完了。”
元姑娘刚把茶盏一一布好。
顾云贺便起身,对薛仰止道:“听说国公府的秋菊开的很好,不如带我们去见见。”
薛仰止颔首,先大步一跨出了屋门,余人跟上,徒留元姑娘站在原地。
案上的茶未动,渐渐冷去,元姑娘的眉间也拢着一丝阴霾。